《宫阙美人》 宫阙美人 第1节 ?  宫阙美人 作者: 茸兔 简介: 天元一年,帝令大选。 苏皎皎是这批秀女中岁数最小的一个。 眼见同一批的秀女一个个的承了宠,她却住在最僻静的宫里,无人问津的过了三年。 三年时光,昔日稚嫩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 那年春末,她语笑盈盈,从漫漫梨花下过。 只一眼。 年轻的帝王惊为天人,从此落了目光。 乌的发,雪的肌。 琼鼻檀口,秋水双眸。 身姿婀娜如柳,细腰不盈一握。 苏皎皎蛰伏三年,凭借美貌从籍籍无名的选侍一路往上爬,成为宠冠六宫的宠妃,她太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皇后难产那日,雷霆交加。 沈淮本起身欲走,却见她掀起秋水似的眸,轻扯着他的衣襟,声软似幼猫:“陛下,我怕。” 他不曾看到她垂眸下深藏的狠辣,一瞬间丢兵卸甲,溃不成军。 “好,朕不走。” 沈淮这二十年见了太多形形色色的美人,在情之一事上向来浪荡随心,不为任何人折腰。 却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女子—— 她清纯且妖冶,狠辣又脆弱,柔弱而坚韧。 美的别具一格,美的惊心动魄。 一开始只觉得她美,后来他甘愿俯首称臣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平步青云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皎皎 ┃ 配角:其他预收请看作者专栏 ┃ 其它:待开 一句话简介:步步登顶,手摘凤冠 立意:身陷逆境时,要保持坚强,留有希望 ?vip强推奖章: 苏皎皎幼年丧母,日子过得艰难,因继母的计谋不得不入宫。为了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和照顾好身边的在乎的人,她在宫中周旋逢迎,筹谋算计,一步步走到了更高的位置上。面对阴谋诡计和一连串的杀机,苏皎皎保持冷静,用聪慧的头脑化解危机,最终站到了至高无上的位置上。 本文文笔简洁,节奏快,宫斗情节跌宕起伏。女主美貌聪慧且手腕高超,凭借自己的优势在后宫步步高升,既有群像,也有爽点,是一部值得一读的宫斗文。 第1章 殿选日 陛下极重欲。 冬末初春,宫内的积雪化了七七八八。 筠雾馆外的迎春早早地开了。 日光明媚,斜斜落在这几丛迎春上,如云似霞。 苏皎皎正坐在铜镜前被贴身侍女鱼滢侍候着梳妆。 今日是三年一度的秀女殿选最后一轮,宫里热闹非凡,上上下下步履匆匆,生怕惹了哪位主子。 上到宫妃,下到奴婢,平民百姓,无不津津乐道关注着这场盛会。 于后宫诸人而言,新人充入后宫意味着局势会在不久的将来大洗牌。 而于苏皎皎而言。 她住在云华宫蛰伏得足够久了—— 淡扫细眉,胭脂轻抿。 鱼滢为苏皎皎簪上最后一支钗时,门外远远便传来尖细嗓音,带着怒气朝屋子里吼:“都愣着做什么?我家才人说了,要你们几个去收拾院子,还不快去?若是得罪了才人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苏皎皎淡淡蹙起眉头。 听春是与她同住云华宫的江才人的贴身侍女。 素来跋扈刻薄,仗着江才人位份比她高出许多仗势欺人。 平素也就罢了,这三年里,苏皎皎一向恭谨,低眉顺眼地应着看。 可今日这样大的日子,她也敢这样放肆行事。 愚蠢。 鱼滢同苏皎皎对视一眼,无奈地搁下梳蓖。 随后双手交叠,很规矩地迈步过去,屈膝朝来人行了礼,婉声说道:“听春姑姑安好。寒香殿缺人小主和奴婢都是知道的,可实在是有心无力。侍奉小主的人只奴婢和鱼霭两个贴身侍女,另一个拨来的粗使,再没旁的了。” 她叹一口,表情实在为难,原本就屈着的膝弧度更深了:“云华宫离掖庭近,拨过去的人手也最多,可筠雾馆侍奉苏选侍也的人手也紧巴,实在过不去。如若不然,奴婢帮您去请示掖庭局,想来若是才人急用,也拨得出人口。” 院子里的小宫女拎着扫把吓得眼里含着泪,鱼滢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悦。但再不悦,话却说的挑不出毛病。 小主只是选侍,人微言轻。 且整个云华宫只筠雾馆和寒香殿住了人,才人位分高出选侍许多,她们吃罪不得。 掖庭局如今因着这一批采选的良家子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定抽不出闲来管江才人这等无理的要求,甚至还极可能因为江才人而心生不满。 听春但凡思量周全也该知以江才人如今的恩宠,不宜和掖庭局再生嫌隙。原以为这样说就能让听春打消了念头。 谁知听春闻言眉头一皱,当即沉下声:“区区几个侍女,我家才人还用不得了?这目无尊卑的罪名遑论是你,便是你家选侍也担不起!” 说鱼滢自个儿便罢了,听春竟对自家小主不敬。 鱼滢清丽的小脸立马沉了下来。 刚要开口时,身后传来苏皎皎柔弱婉约的嗓音。 “听春姑姑。” 苏皎皎缓缓从里屋出来,站在门槛后边恭敬地瞧她。 她身子单薄,似弱柳扶风,嗓音如春风泠泠,瞧着便是个清冷柔弱的绝色美人。 她半垂着眸看一眼听春,又似不敢直面般悄悄别过脸,恳求着听春:“筠雾馆实在没人了……姑姑能不能……” 话说到一半,苏皎皎剩下的话尚未说出口,听春便没了性子再听,皱着眉头说道:“能不能什么?自然是不能!” “才人若是发了火,苏选侍和奴婢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她发了一大通脾气,直勾勾盯着苏皎皎看,等着她何时松口服软。 可瞧着瞧着,听春才惊觉出不对来。 苏皎皎在云华宫住了三年,一向柔弱可欺,唯江才人马首是瞻,从不敢说一句不是。 她亦是眼睁睁瞧着她从十二岁的丫头片子一路到长大到如今这幅模样。 还记得初见时,苏皎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一张白嫩小脸儿,黑葡萄似的双眸像会说话。她见人都是一幅好性,脆生生的唤她听春姑姑。 她早习惯了苏皎皎这幅好捏揉的样子, 谁知一年又一年,苏皎皎早已张开了。 淡青大袖,鹅黄诃子。 极熨帖的灵蛇髻,鬓边插一朵嫩黄迎春。 她骨肉均匀,身量纤瘦,又是十五六的豆蔻年华。 配这样青黄淡雅的宫裙,媚色如春,娇而不俗。 听春便是再瞧不起她,也说不出一句苏皎皎美貌的不是。 瞬间便像是泄了火气,听春犹疑地盯着苏皎皎看了半晌,心底直打鼓。 再人微言轻也到底是个正经小主,做得太绝心里始终不踏实。 何况这苏选侍如今年岁已开,生得这么一幅惊人的美貌,若是一朝得势,又想起来她的欺辱…… 听春心里辗转几圈,稍稍松了口,清了嗓子说道:“不如这样,苏选侍留下一个,剩下两个跟奴婢走,这总成了?” 苏皎皎的眼角似蕴着泪,柔弱极了地点头,说:“多谢姑姑。” 上下打量她一眼,听春满意地点点头,将洒扫院落的小宫女和鱼霭带走了。 出院门的一瞬,看见那副柔弱可欺的样子,心里那点担忧顿时烟消云散。 貌美又如何,这样怯弱好拿捏的性子,在宫里终究是走不远的! 人走后,鱼滢跟着苏皎皎一同出了筠雾馆。 她所住的云华宫在皇宫的西北角,是北四宫之一,地处偏僻,离哪儿都远些。 北四宫的长廊相通,正中间的宫道通往掖庭。 秀女殿选入选后统一为最末等的无品选侍,留居掖庭,到这便可算正经的小主。一般来说,待初次侍寝后会由陛下和皇后册封位份,分居各宫。 苏皎皎虽不住掖庭,却也从未见过陛下。 她是上一批的秀女,宫中礼聘,并非采选。 只是入宫时年岁尚小,将将十三岁。因而同批的秀女陆陆续续得了宠幸搬走,偌大的掖庭便只剩她一人。 念她年幼,父亲又官衔不小,一个人孤零零住在掖庭总不像回事。太后恩旨将她迁了出来拨人伺候着,让她在宫里权当是个女儿好生养着,暂时不必侍寝不必请安,左右不缺那碗饭。 春去冬来,太后薨逝。 苏皎皎被人渐渐遗忘,在筠雾馆这么一住便是三年。眼见第二次采选的日子都到了,她还是个小小选侍。 宫阙美人 第2节 主仆二人站在掖庭门遥遥望了一眼,鱼滢说着:“小主,三年真快,奴婢还总记得刚陪您进宫的时候。” 苏皎皎掀眸看过去,若有所思。 空荡了三年的掖庭此时热闹非凡,处处可见宫人急匆匆地经过。她倒不觉得感慨,反拍了拍鱼滢的手背:“这就感慨了?” 她噙着笑:“才刚开始。” 苏皎皎冷不丁问着:“这回操持选秀的是宓妃?” 鱼滢点点头,轻声说着:“是,宓妃初掌权,急于做出点实事讨陛下欢心,便主动请缨接了这份苦差事。” “但宓妃性子娇气跋扈又怀有身孕,殿选的事务如此繁杂冗重,定是发了不少的脾气。” 苏皎皎淡淡地笑,有些若有所思:“往后还有她头疼的地方。” 宓妃姿容娇艳,家世显赫,是与她同年礼聘入宫的秀女。 三年以来一路高升,不过十九便晋封了充容,宠冠六宫,风头一时无两。 年关将至时,更是诊断出有孕,惹得陛下龙颜大悦,册封了妃位,赏协理六宫之权。 但她急于求成,生怕被人分了宠。胎像不稳便硬要接这份辛苦活儿,整日忙得焦头烂额,听闻安胎药没少灌。 到头来讨赏未必,反倒惹了一身骚。 苏皎皎自然猜得到她打的什么主意。 孕期不能承恩,陛下又常来后宫。若是辛苦怀胎十月没了动静,陛下定要将她忘了个干净。 到时新美人伺机承宠,借机上位,那可是比要她的命还让她难受。 苏皎皎虽未承恩,也没见过陛下。 但她也从宫人口里听过风声。 陛下年轻,是个极重欲的人。 凡事点寝日,妃嫔宫内的动静总是深夜才歇,宫妃们婉转的嗓音每每听得人脸红心跳。 这样年轻力壮的成年男子,自然不可能为了宓妃一人禁欲忍耐。 加之新人入宫,光是新鲜都来不及。 现而今宫里局势分明,派系已定,拉拢起来费时费力又不易掌控,倒不如在新人里挑选几个出挑的在手下,她们多个往上爬的机会,自己也能有个保障。 大家都是有所图的人,新人做得到的,苏皎皎只会比她们做的更好。 宓妃是她最好的选择。 得宠,有权势,人又算不得多聪明—— 借她上位再将她背弃,比旁的都要容易得多。 锣鼓声渐重,震得人心耳皆颤。 苏皎皎登上仪元殿旁的阁楼,居高纵目。 偌大的仪元殿前,依方阵,齐齐整整地站着九十九名良家子。 可惜从苏皎皎的角度看不到殿内的景象。 她有些好奇。 自己将来会为了怎样的一个男子的恩宠在刀口舔血,又会对怎样的男子温柔小意,娇怯动人。 此时的殿选已经是第二波。 鼓乐停歇,唱礼的太监上前一步,取了身侧的玉牒,高声道:“正六品上太学博士嫡长女姬妙意——从五品下太史令庶长女朱问蕊——” 作者有话说: 传统宫斗文,剧情为主,剧情和帝妃戏大概7.5:2.5的比例,皇帝会爱上女主但女主不会爱他。 妃阶是我综合架空的,都是我个人偏好,放在文案了,记不住的随时可以去翻! 不喜欢的可以换符合口味的文千万不要为难自己哦。 第2章 动胎气 凭她也配? 此次选秀乃是礼聘和采选一齐进行。 从世家大族、高官门第,乃至皇亲国戚之中择年龄合适,又符合标准的女子礼聘入宫。 采选则是再由各地花鸟使从良家女选送到长安参加选拔。 陛下年轻,原太子府中后院只三四人,就算带上天元一年的礼聘,后宫妃嫔也不过十之一二。 对于陛下年岁而言实在太少。 因而才大费周章得为了为陛下充盈后宫。 层层筛选下来,余下这剩余九十九位得见天颜。 因着听春在筠雾馆闹这一通,苏皎皎来得稍晚了些,没瞧见第一波的殿选。 她听人说。 这回礼聘入宫的女子好几位都资质非凡,便是在宫中已久的老嬷嬷都说是数年难得一见的出挑。 苏皎皎久居深宫,宫外许多消息并不灵便。 宫中口耳相传说得神乎其神,她也想见见这几位天人之姿的女子是何模样。 阁楼居高风大,鱼滢为苏皎皎披上一件素净的披风,轻声说了句:“小主仔细着凉。” 春初的长安风极多,凛凛一刮便是刺骨的冷。 殿选隆重,仪元殿内的银丝炭比平常只多不少。但再多的炭火也架不住殿门大敞,殿内根本存不住热气。 烧了这么半天,也只比外面稍稍暖和了那么一点儿。 仪元殿内。 宓妃坐在皇后右手边的下座,额头上沁了薄汗,脸色十分不好。她手脚冰凉,内里却似有一团火,腹中隐隐不适。 黛眉微皱,时不时向陛下那处瞧一眼,宓妃涂着蔻丹的纤长葱指紧紧抓着手下的扶手,似在极力忍耐什么。 唱礼过后,点过名的良家子们依次进殿,齐声请安,恭谨地跪成一排。 皇后得体地笑笑,一派贤德模样,偏头朝皇帝说道:“陛下,您瞧着如何?” 问完,她似也不指望皇帝会说什么,很快便转回了头。 只是这般说两句,便显得帝后情分十分亲厚。皇后皓腕轻折,淡声道:“都起来吧。” 这批官家贵女们叩谢恩典起身。 皇后凤目淡扫,发现其中最右侧站着的身穿淡紫宫裙的良家子最为出挑。 丹唇雪肤,生的丰润如珠。她容貌虽算不得最上乘,但胜在身段极好,眼角眉梢媚态丛生。 作为陛下发妻,皇后还是猜得到几分他的喜好。 她掩唇轻笑,有意顺水推舟举荐一番:“陛下,您瞧瞧最右那位如何?” 沈淮这才漫不经心地抬起眸。 眼前女子似心有所感,柔媚地投来含羞带涩的一眼。沈淮眸光微动,终于有了一丝兴味,淡声问着:“最右紫色衣裳的,叫什么名字?” 她喜不自胜,盈盈拜下去,嗓音如人一般魅惑动听:“臣女姬妙意,家父正六品上太学博士。” 短短两句话,姬妙意的心砰砰直跳。 她终于见到陛下了! 陛下果真如传闻中一般龙章凤姿,是这世间极为出挑的男子。 坐拥天下,又生得这样一幅极好的相貌,难怪宫中妃嫔无一不盼着圣恩! 沈淮的目光只多停了一瞬,下了命令:“姬妙意留牌子,其余几个皇后看着办吧。” 皇后笑意更深,说道:“臣妾瞧正中的绿衣也算清丽可人,留牌子,其余的赐花。” 正中的绿衣女子千恩万谢,屈膝道:“臣女从五品下太史令庶长女——朱问蕊叩谢陛下,皇后娘娘圣恩!” 一侧的宓妃说不上话,眼睁睁看着陛下感兴趣的目光落到姬妙意身上。 直恨得牙痒痒。 可恨那姬妙意还不过是个良家子,竟也敢当众狐媚陛下!瞧着她娇媚含春的眼神,宓妃巴不得立刻撕烂她的嘴。 殿选事关重大,宓妃再跋扈也不可能在这动手,死死地抠着手下的扶手维持着表面的尊贵,不让自己在陛下面前失态。 但姬妙意的神色太过喜不自胜,宓妃越看越不甘心,越看越觉得刺眼,一时间只觉得气血不断上涌,全身又冷又热,不多时,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宓妃身侧的贴身宫女虞灵大惊失色,忙跪下来唤道:“陛下!皇后娘娘!宓妃娘娘晕过去了!” 沈淮皱着眉往这看过来,正看到宓妃歪歪地晕倒在椅子上。他并未因宓妃的晕倒而方寸大乱,反而面色有些不虞,觑向了皇后。 好端端人怎么便晕了?! 一侧的皇后惊了一瞬,看向皇帝的神情有些惊慌。但眼前局面容不得她思考,她立刻起身说道:“来人!将宓妃扶到偏殿去,传太医过来!” 殿选牵连甚广,日子是万万不能改的,帝后都需得在场主持。 皇后思衬片刻,偏头瞧一眼皇帝脸色,沉声道:“宓妃身怀龙嗣,让太医院务必好生好看,本宫殿选后再去看望,若是龙嗣有失,定不轻饶!” 宫婢们七手八脚地将宓妃扶到偏殿去。 皇后面色稍虞,请示着:“陛下,不如继续吧?” 沈淮懒懒地瞥一眼外头,没什么兴致。手中的紫玉杯被撂到案上,发出沉闷声响,他起身淡淡道:“朕政务繁忙,皇后决定即可。” 话音刚落,沈淮便起身离了仪元殿,独留皇后一人主持大局。 皇后看着沈淮离开的背影,端庄雍容的面上闪过一丝不甘。她扭头瞧一眼身侧的贴身宫女寿香,寿香立刻附耳过来。 “派人去偏殿盯着。” 殿选这般重要的大事,陛下竟然都能舍下这局面让她一人主持,宓妃不过是身子有恙,至于这般上心,连区区一时三刻都等不及! 宫阙美人 第3节 皇帝不在,殿选的进度便快了许多。 时至晌午前一刻,殿选结束。 九十九位良家子,一共选出二十四位,有良家民女,亦有世家大族。于当日下午统一住进掖庭。 除却新人入宫的热闹,宓妃殿内晕倒的事也传到了各宫。 苏皎皎在阁楼上时便瞧见了宓妃被人扶着送往偏殿。虽惊讶,但并不算很意外。 宓妃骄纵善妒,最见不得陛下看别的女人一眼。 但她又想要邀功,亲自揽了这苦差事。这么熬了半个月,胎气早就不稳,加之殿内亲眼看着陛下选别的女子入宫,自是急火攻心。 若是皇嗣保住了便罢,若是没保住,不知道要恨成什么样儿。 苏皎皎倒希望她保住这一胎。 回筠雾馆的路上,鱼滢不太理解地问:“小主为何希望宓妃保住这胎?后宫里母凭子贵,宓妃娘娘若是诞下皇子,宫里便又多了一个不可撼动的大树,对您不利。” 苏皎皎淡淡地笑:“能不能生为时尚早,但现在保得住,对我……” 话音未落,苏皎皎前脚刚迈进筠雾馆的门口,门口便停着一位不速之客。 苏皎皎口中的话吞了进去,娇怯地低头:“听春姑姑……” 听春脸色极差:“江才人请小主过去!” 苏皎皎抬起头,脸色顿时煞白。她钉在原地不敢动,看着听春的眼里有哀求:“姑姑,才人要我过去做什么……” “做什么?”听春没好气:“小主去了自然知道。” 云华宫地处偏远,修葺的比别的宫殿都要寒酸落魄些。 寒香殿虽是云华宫的偏殿,比筠雾馆要精致宽敞不少,但同别的宫室相比,还是透着寒酸,比之不得。 江才人是陛下还是太子时的府内老人,陛下登基后便封了才人,几年都未曾再晋封,更别提未见天颜。 在这深宫大院里,嫔妃甚多。没有圣恩的妃嫔日子过得并不体面,甚至不如许多女官。吃穿用度都要自己贴补,或是要娘家接济。 江才人住在寒香殿,日子过得紧巴,心中常存怨气。 自打苏皎皎住进筠雾馆起,时不时便会找她的麻烦,拿她撒火。 但苏皎皎聪慧,一贯做小伏低顺从着她。江才人嘴上难听,倒也不曾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今日殿选,宫里又进了不少新人。往常没这么多妃嫔的时候陛下都不曾想起她,现在新人众多,后宫人数增了不少,陛下就更不可能记起自己还曾有这么一个宫妃。 江才人岂能不恨? 苏皎皎低垂着头进寒香殿的时候,江才人正坐在主位上等着她。 见她来了,冷哼一声,就要往她脚下摔杯子。 苏皎皎见她胳膊抬起,下意识低下头,却没听到料想之中的响声。悄然抬眼看过去,就见江才人手里攥着的是她那套白玉茶具。 是了,寒香殿只此一套体面的茶具,若是摔了,往后还怎么同别的妃嫔来往。 江才人咬着牙将手中的白玉杯重重放下,沉声道:“听春说你今日不听本主调遣,不肯将筠雾馆中的人送来?” “你可知本主是从六品的才人,而你不过是区区无品选侍!以下犯上,目无尊卑的罪名你可担待的起?” 类似的话苏皎皎已经听过太多。江才人在别出捞不到脸面,便会在她这小小选侍里捞。 她无非是想要苏皎皎畏惧顺从,好满足她可怜的自尊心。 苏皎皎眼角含着泪,楚楚可怜地跪下去:“江姐姐,是妾今日有错…还望姐姐人美心善,饶了妾一回罢。” 江才人见自己的话有用,怒火稍平,眼里闪过一丝满意。 这苏皎皎一贯是个软包子,她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唯一可恨的是这丫头片子如今张开了,生的又这样一幅好相貌! 亏得是苏皎皎承恩无门,无人问津。她也从不主动让苏皎皎出去露面,这才能将她牢牢攥在手心儿里。 她不得宠,苏皎皎也休想! 江才人冷哼一声,朝听春说道:“你既是个懂事的,本主自然大人大量饶恕你这一回。” 她摆摆手,听春将鱼霭和筠雾馆内的洒扫宫女曼夏带进来。 江才人居高临下地抬抬下巴,发了命令:“如今寒香殿人手不足,掖庭局也未必会把本主的人给送来,你这两个宫女本主要了。你区区选侍,一个人侍候着足数了。” 这话一出,鱼霭和曼夏眼里都有些惊慌。 苏皎皎一直低垂着头,眼里却闪过寒光。 她非善茬,对自己身边人却一向珍惜。 鱼霭乃苏皎皎母家来带的侍女,曼夏更是自十岁刚入宫便跟了她三年。 凭她江忆梅,也配用她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笑死,男主真的屑。女主要去抱大腿了! 第3章 意投诚 “将江才人带来。” 殿选结束当晚,陛下点寝新晋选侍姬妙意的消息传遍各宫。 凤鸾春恩车响着清脆的铃铛声行至掖庭将人接走的那刻起,宫内不知多少人睡不好觉。 翌日。 长乐宫主殿。 乒乒乓乓摔砸瓷器的声音并着咒骂一声高过一声。 宫门内外的宫人全都低着头噤声一动不敢动,生怕惹得主子更不高兴。 “贱人!贱人!”宓妃哭红了眼,伏在桌前抓起一盘糕点就要往外砸,“都是一群狐媚子!” 贴身侍女虞灵赶紧使了眼色,殿内侍奉的宫女们得令立刻开始收拾打扫,以免碎片残留,再划伤了主子。 眼见自家主子怒火冲天,虞灵忙前上好生规劝着:“娘娘千万仔细身子,太医才说过,您现在胎气不稳,又连续多日操劳亏了身子,昨日回宫后见了红,万万不可再动肝火了!哪怕是为了腹中皇嗣着想,您也一定要心境平和,养好身子才成啊。” “皇嗣皇嗣,本宫还要这皇嗣有什么用!” 提起皇嗣,宓妃的哭的更汹涌,抬眸看向殿外的方向,不甘地手下攥紧了桌面的缎子。 可愤恨过后,宓妃娇媚的容颜上闪过浓浓的哀伤和不解:“皇嗣若真是这么重要,昨天陛下为何一次都没来过?陛下若不喜爱这个孩子,本宫还生他做什么!” 虞灵斟了杯茶递到宓妃跟前,低声说着:“娘娘喝杯静心茶缓缓。” “新人入宫,陛下新鲜是难免的。就算受宠又如何,无论如何还能越过您去?一时的宠爱不打紧,有了孩子才是一辈子的倚靠。这宫中恩宠更迭如此之快,陛下的心意谁又能琢磨的透呢?” 虞灵一边小心地瞧着宓妃的神色,一边温声细语地劝着。宓妃渐渐平静下来,显然是听进去了。 见她听得进,虞灵缓缓说道:“这宫里如今进了批新人,往后的日子便更热闹了。您恩宠非凡,如今更是怀了龙嗣,这样的福分,岂是区区一夜恩宠比得了的?那新人得宠不出几日,便又会有新面孔,层出不穷的,您何苦要让自己受这份气。” 虞灵那是宓妃从母家带来的陪嫁,心腹之人,极为亲近,对她的耐心劝诫自是接受,对她也格外不设防些。 此时心情悲痛之下,看着很是脆弱。 宓妃红着眼眶出了神,喃喃道:“虞灵,本宫早知晓陛下女人多,也从未指望过他只宠爱本宫一人。” “可每每瞧见他同别的女人亲近,本宫的心里就来火,就闷得难受。” “这个孩子有没有本宫一点都不在意,若是早知道这十月怀胎要眼睁睁看着陛下宠幸别人,这滋味简直比杀了本宫还要难受。”宓妃哭得愈发涟涟,说着:“新人刚入宫陛下便不来了,那若真是十月怀胎,岂不是连本宫是谁都忘了!” 眼见着宓妃又要钻牛角尖,虞灵喟叹一口,说着:“娘娘,奴婢知道您是倾慕着陛下的。但也须知人的日子有没有恩宠都得过,是不是?与其求着看不见摸不准的东西,生个孩子能承欢膝下,日日叫您母妃才是最珍贵的。” “待您有了皇嗣,这深宫寂寞,便也不觉得寂寞了。”虞灵耐心劝着,将茶亲自捧了送到宓妃身前:“温度刚刚好,您尝尝。” 宓妃拿锦帕点了点眼角的泪痕,接过了虞灵奉上的青玉盏,刚抿一口,屈身为她揉腿的虞灵又说着:“娘娘,咱们之前,不是也是打算着培养几个新人帮您固宠的吗?” “奴婢知道您心里肯定做不到,但您想啊——培养几个能为咱们所用,在陛下跟前又说得上话的人。时不时在陛下身边吹吹风,让陛下多来咱们长乐宫,一来二去,皇嗣出生,您的地位稳固了,陛下也没忘了您。” 虞灵手下力道不轻不重地,缓缓道:“最重要的是,有您在头上压着,底下的新人再怎么邀宠,还不是得听您的,翻不出什么花儿来。” 说的有道理,宓妃就算再不愿,也不得不承认虞灵说的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抽泣渐止,心中思量着可行性。 宓妃原本是极为不愿亲手送别的女人上龙床的。可如今她怀胎辛苦,胎气不足,眼下亦是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 最重要的是最后一句。 若是她不收拢些年轻貌美的新人,任由她们发展,不光自己捞不到好处,不出几年怕是要踩着她上位,勾的陛下五迷三道! 主仆二人低语之际,绛云殿前值守的宫女进来通传道:“娘娘,苏选侍求见。” 苏选侍。 哪个苏选侍? 殿选之事乃是她一手操办,选□□的良家子她也有所印象。宓妃脑中搜寻半天,也不记得何时出现个苏选侍。 虞灵倒是记起是谁,说着:“娘娘,天元一年跟您一同礼聘入宫的,倒是有个苏选侍。但她当时不过十二有余,年岁尚浅,太后娘娘便恩旨让她在宫内好生将养,这春去秋来的,倒也没人还记得起她。” 闻言,宓妃有了那么一丁点印象。但她正心烦意乱,区区一个天元一年便入宫的选侍也敢来求见,当即厉声说道:“本宫是谁都能求见的?” “让她滚!” “娘娘等等!”虞灵忙唤住传讯的宫女,说着:“若是没记错,这苏选侍乃是正三品户部尚书家的嫡女,虽比不得您,但家世也算极拔尖的。她在宫中冷落三年未见天颜,定是急于承恩。” “但您想,若是心智过人,以她的家世何苦还屈居选侍之位,早便封了位份了!”虞灵说着:“不如见见,若是个好拿捏的,您也可……”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若是这苏选侍家世尚可又心性愚钝好操控,倒是个极好的人选。 说是一年入宫的,但从未见过陛下,和新人也没什么区别。 宓妃细眉一凝,缓和了脸色,声平:“让她进来。” 绛云殿的宫女们手脚麻利地将殿内打扫干净,虞灵扶着宓妃坐到了主位上,又细心拿胭脂为她补妆。 不多时,苏皎皎从门外走进来。她先是怯怯地看了眼宓妃,瞧了眼金碧辉煌的绛云殿,又赶紧地低下头去,跪拜在宓妃跟前,细软的嗓音带着颤:“妾苏氏,给宓妃娘娘请安。” 宓妃随意瞧她一眼,漫声道:“起来吧。” “赐座。” 宫阙美人 第4节 苏皎皎谢了恩,低首坐在次座,一直未敢抬头和宓妃对视。 这般举动自然也落到了宓妃眼里。 如此怯弱又小家子气的女人,难怪这么久还是个不中用的选侍! 宓妃心内冷嗤,悠悠将杯盏搁下,这才打正眼瞧她:“行了,本宫又不吃人。抬起头来。” 苏皎皎似慌似怕地掀眸看过去,不慎露出一张雪肤绝艳的脸。 只一眼,宓妃便有些坐不住了。 苏皎皎身子纤瘦柔弱,楚楚可怜地看过来一眼,更是有种摄人心魄的娇柔媚态。那双秋水双眸似一泓不见底的清泉,吸着人往她的眼里望去。 这样媚质妍貌,便是这批极出挑的选侍亦逊色几分,若是陛下见了,定不可能放任不理。 若长久下去,岂还有自己容身之处?! 宓妃心中警铃大作,当即沉下脸就要发难。身边的虞灵见状,立马上前续了杯热茶奉到宓妃身前,说道:“娘娘请用。”同时微微摇头示意宓妃莫急。 见虞灵如此,宓妃将嫉妒和不安堪堪压住,只听虞灵福了福身,恭敬问道:“苏小主既是来求见娘娘,应当是有要事吧?马上要用午膳,还请小主快些说吧。” 苏皎皎见虞灵开门见山,像强忍的委屈终于绷不住似的,一瞬间眼眶便红了。她提裙起身到宓妃的正前去,躬身跪地,哭道:“宓妃娘娘,妾今日来,想求您庇佑照拂,妾愿日后效犬马之劳,听您所用。” 宓妃冷笑一声:“你天元一年入宫,三年都不来投诚,为何今日才来?本宫看你是不安好心!” 苏皎皎泪水涟涟,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她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声泪俱下:“娘娘……妾身一向怕事,缩居在筠雾馆三年,受同宫的江才人责骂苛待,一直忍气吞声。妾性子怯弱,不敢与人相争,更因位份悬殊,是打是骂皆不还口……本以为这日子艰难,可也算能过,但近日新人入宫后,江才人心生不满,对妾身更是刻薄……” 苏皎皎哭得肝肠寸断,甚至卷起袖管,将胳膊举起,露出上面一道道纵横的红印,触目惊心:“不光如此,江才人还将妾从母家带来的宫女也强要了去,这要妾可怎么活!娘娘……娘娘!若非如此,妾又怎敢叨扰您……” 宓妃饶是再因她那张脸而心生不满,看到她白嫩胳膊上的伤痕时也不免有些心惊。 她犹疑片刻,一侧的虞灵低声说:“娘娘,奴婢瞧着不似作伪。江才人无宠多年,早在刚入宫时便听人说是个刻薄的主儿。苏选侍入宫三年都不曾承宠,想来她说的都是真的,这样的心性容貌,为您开路正正合适。” “不如……” 苏皎皎哭得情真意切,前后因果又完全对得上。 宓妃眉头微皱,盯着苏皎皎抽泣不止的脸犹豫了好一会儿。几经斟酌下,终是下了决心,咬着牙说道:“若你所言非虚,本宫自会为你讨回公道。” 她紧盯着苏皎皎,拔高了调子问:“本宫问你,你可是真心投诚?” 苏皎皎红着眼抬头,像是根本没想到宓妃会接纳自己一般,感激涕零地开口道:“若娘娘心善庇护,妾定唯娘娘马首是瞻。” 见她实在谦卑懦弱,又如此听话。 宓妃盯了她好半天,才勉强打消了苏皎皎过分惊人的容貌带来的不安感。 她倨傲地抬抬下巴,说道:“你既懂事,本宫也绝不委屈你。” “虞灵。” 侯在一侧的虞灵挪步出来,屈膝道:“奴婢在。” 宓妃美目微眯,眼里闪过一丝冷笑:“去,让人将江才人带来。本宫倒要好好见见这位才人,何以如此恶毒跋扈!” 作者有话说: 屑皇帝马上就会见到女主了! 第4章 姬良使 “陛下想请一位善钓的小主前去伴驾。” 苏皎皎柔荑捻帕,怯生生蘸去眼角的泪水,却畏缩犹豫道:“娘娘,您肯为妾出头,妾万分感激,可……” 宓妃冷哼一声,伸手抚头上的东珠步摇,目露不屑:“怕什么?本宫既敢唤她,自不会让她回宫后找你的麻烦。” 绛云殿华贵无比,宓妃伸手时,葱白玉指上的鎏金寇甲如舒展的雀翎,日光打进内殿,熠熠生辉。 苏皎皎红着眼眶看着宓妃,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和崇敬。 宓妃睨她一眼,看她神色恭顺,心中不禁得意:“行了。你既生性怯弱,就别在这杵着了,若是再吓着你,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她矜贵地抿一口茶:“虞灵,还不送苏选侍回去?” 虞灵颔首向苏皎皎请礼,上前浅笑着说:“小主,奴婢送您回去吧。” 苏皎皎朝宓妃恭恭敬敬地谢恩请辞,与虞灵一道出了长乐宫。 她佯作怯怯回头看了一眼长乐宫的宫门,想着很快江才人就会从此门进入,被宓妃责难,眸底闪过一丝冷笑。 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 从长乐宫出来时,刚过辰时,春光曜目。正是六局二十四司事务最忙碌的时候。 朱红宫道上,来往的宫人形色匆匆。 长乐宫在离陛下最近的南四宫最东侧,与云华宫乃是遥遥相对,距离最远的两宫。 平时苏皎皎带着鱼滢鱼霭在宫中行走的时候,因其甚少出门,加之身份低微,几乎无人认得出她,便是哪个宫女太监瞧见了,也不会在意。 但这回身侧跟了虞灵,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虞灵是宓妃的掌事宫女,更是她的心腹。宓妃要她送自己回宫,一是为了显示她诚心接纳自己,二是为了昭告各宫,表明立场。 这宫中长廊宫道千回百转,大大小小可以百数。虞灵在前头引路,走的都是主干道。 苏皎皎看在眼里头,一幅弱不禁风的乖顺模样,怯生生颔首,躲避打量来的目光。 虞灵回头瞧一眼,笑道:“既然投入了宓妃娘娘麾下,小主也可有些底气,再不必这般怯弱。娘娘乃当今从二品尚书左仆射嫡孙女,更出自世家殷氏,便是整个后宫,娘娘的家世也是顶尖儿的。” “您既大大方方从绛云殿出来,如今各宫也很快就知道您是娘娘的人。便是说难听些,打狗还需看主人颜面,您说是不是?” 苏皎皎像是浑然没听到虞灵话中的深意,只是千恩万谢地绞着帕子福了福身:“妾多谢虞灵姑姑教导。” 虞灵满意地瞧她一眼,没再多言。只是抬眸看一眼前面,马上就要走到荷花池了,身子往后退了两步,跟在苏皎皎身侧,说道:“荷花池是不少主子向皇后娘娘请安后回宫的必经之路,在娘娘为您筹谋承宠之前,还请小主谨言慎行。” 苏皎皎顿时便有些紧张,细软的指尖捏着袖口,踌躇着不敢向前走。 恰逢此时,前面遥遥过来一位穿着粉色宫裙的丽人,支额坐在步辇上。身姿丰腴,妙目含春。分明是初春天气,却穿的甚是婀娜,抹胸下露出一抹若隐若现的雪白。 苏皎皎本就甚少见人,瞧着这模样,求助似的回眸看了一眼虞灵。 虞灵淡淡抬头瞧一眼来人,屈膝行礼道:“奴婢虞灵给姬良使请安。” 姬良使,是昨夜才承宠的新人姬妙意? 苏皎皎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眼,立刻低头跟着虞灵一同向姬良使请安。 姬良使嫣然一笑,说着:“你便是宓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吧,本主初入宫,往后如有不周,还望姑姑多提点。” 虞灵皮笑肉不笑:“奴婢区区宫婢,怎敢教导小主。” 姬良使讨了个没趣儿也不生气,反而笑吟吟地说:“本主昨夜初承圣宠,陛下特赐本主步辇代步,这便不下去和姑姑闲聊了。还望姑姑不要觉得本主恃宠而骄才好。” 宫中妃嫔,从三品贵嫔及以上方可居主殿,掌一宫,正五品贵仪以上才可乘坐步辇。 眼下姬良使不过才封了从七品的位份,陛下便赏赐她乘坐步辇回宫,想来便是对她十分满意和喜欢的。 这样的殊荣,放在阖宫也没有几分,难怪她这般得意忘形。 苏皎皎尚未卷入这宫里纷争,瞧着姬良使如今的模样只觉得她有些愚蠢,倒没有旁的感觉。 可作为宓妃的心腹,虞灵的脸色便不大好看了。 她分明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说着:“陛下赏赐,小主好生守着便是,奴婢自然是恭贺您的。” 姬良使笑着点点头,心情十分愉悦的样子,又瞧了眼她身边站着的苏皎皎,问道:“姑姑身边的这位是……” 虞灵淡笑着解释:“这位是苏选侍,天元一年入宫,您不认识也是应当的。” 姬良使了然地挑眉哦了一声,没把她当回事:“原是这样。” 一年入宫还是个选侍,说明陛下从未召见过。既然是这样的人,也不值得她多费口舌去示好。 垂眸瞥一眼,只窥见苏皎皎身上兰花样式的香囊,瞧着朴素的紧。 她恍然想起昨晚红鸾春帐,和陛下在龙床之上时。她香汗淋漓地抬眸往帷幔上看了一眼,正瞧见陛下挂在床头的香囊。金丝龙纹样,做工巧夺天工。 陛下抵着她的腰,低沉好听的声音有些嘶哑,问她:“喜欢?” 她回头娇羞地说好看。 临睡前陛下便解了这香囊丢掉她雪白的身上,神色散漫。 “区区小玩意儿,朕赏你。” 她接过香囊悄悄藏入怀里,千恩万谢如获至宝。直到现在这香囊还在她袖中,未曾让任何人见过。 悄悄摩挲一下袖口,姬良使的眼前不禁浮现出昨夜陛下似笑非笑盯着她瞧的浮浪神色,脸情不自禁地泛红。 陛下姿容绝世,能够侍奉陛下,真乃幸事…… 思绪回拢,姬良使发觉自己出神,眯着一双媚眼看了看天色,甜笑着说:“天色不早了,本主还得回掖庭一趟,便不跟姑姑多言了。” 虞灵屈膝送人,苏皎皎亦颔首等着姬良使先过。 待姬良使远去,虞灵才走到前头,再度启程送苏皎皎回宫。 苏皎皎亦步亦趋地跟在虞灵身后,怯生生问:“姑姑……” 虞灵停下步子回头看她:“小主何事唤奴婢?” 她遥遥望一眼姬良使离去的方向,红唇微微张合:“姑姑,我瞧方才姬良使,雪肤花貌,身姿丰腴……我……” 苏皎皎支吾半晌,说不出后续半段。虞灵倒是悟了她疑惑,哑然失笑:“小主若是在后宫中多多行走,便不会有此疑惑了。” 她笑着同苏皎皎前行,解释着:“环肥燕瘦,明珠蒲柳,宫中一应俱全。美本就是多样的,陛下宠幸过的妃嫔,又何曾是一种模样?” 苏皎皎红着脸点头,十分羞窘地不敢再吱声。 这一路打量下来,虞灵对苏皎皎的戒心去了三分。 苏皎皎此人。 入宫三年未曾得见天颜,分明是高官之女,却一直屈居选侍之位,可见她心性愚蠢天真,不懂运筹帷幄。 又见人性怯,拿不出自己的主意,遇事偏赖他人。 空长了一幅倾城之貌,却无七窍玲珑之心,最适合为宓妃所用。 宫阙美人 第5节 到筠雾馆时,虞灵也浮上一丝实实在在的笑来:“小主好生歇息,待时机成熟了,娘娘自然会通知您。小主便做好准备,安安心心等着罢。” 苏皎皎站在门口看着虞灵,一时百感交集,眼眶一红便要落泪。 她柔柔一拜,瞧着很是心诚:“妾多谢姑姑费心提点,日后若脱困境,妾定不忘娘娘和姑姑的好。” 虽愚钝,却懂事好拿捏。虞灵满意地笑笑,虚扶一把示意她不必行此大礼:“小主客气,虞灵受不得。” 她说完转身离了筠雾馆。 苏皎皎定定瞧着她走的方向。直到身影越来越小,化为一个细微的黑点。 她淡淡开口,脸上不见一滴泪痕:“鱼滢,你说,宓妃会怎么处置江才人?” 鱼滢笑着说:“奴婢猜,定是罚抄她写佛经百遍,以儆效尤。” “会吗?”苏皎皎眉目平静,收了目光往筠雾馆内走:“宓妃生性跋扈狠辣,又昭告各宫收我入麾下。江才人此去,是为我出气,亦是警示,更是为了让新进宫的选侍们看。” 鱼滢不大懂,为她斟一杯清茶,问道:“为何?” 苏皎皎端起瓷杯。 她脊背挺得很直,举杯喝茶的时候仪态极好:“让她们知道,她宓妃待手下人极好,又眼里容不得沙子,所以江才人这一去,必是重罚。” “新人入宫,宫内大洗牌。宓妃自然也不会放过收拢新人的机会。但她行事剑走偏锋,这是将丑话说到了前头。” 她搁下杯盏,妙目平静:“跟这种人打交道,直来直去,不累。” 鱼滢点点头,手脚麻利地去收拾屋子,又开窗通风,回头笑着说:“宓妃肯替小主杖责江才人也算出了口这么多年的恶气,总归是好事。咱们这筠雾馆地方小,不怎么进阳光。春光这么好,小主,不如咱们也出去逛逛,折几支花回来吧?” 苏皎皎淡笑着,也有了几分出门的兴趣:“听闻瀛洲岛上的梨花比梨林的更好看,就去瀛洲岛看看吧。” 掖庭。 四人抬的步辇踏入掖庭时,听到风的新晋选侍们便纷纷出了屋子,围着步辇瞧了半天。 掖庭局的嬷嬷笑着出来迎人:“奴婢给姬良使请安,姬良使万福。” 姬良使要的便是这种效果。此时下巴微抬,一幅金榜题名光耀回乡的得意样子,婉转着声儿吩咐人:“落——” 掖庭如今除却姬良使还余二十三为选侍,除却六位礼聘,剩下的都是平民良家子。 她们何曾见过宫中这样气派的物件儿,一时看着姬良使又是羡慕又是向往。 而个别几位礼聘的选侍则是站的远远地往这看,并不打算凑热闹。 这其中有高官门第,有世家大族。自小钟鸣鼎食,见惯了奢华,自然不会为这点殊荣扰乱了心神。 只是这姬妙意占了新人中的第一份恩宠,心气儿高的便会心生不满。 陛下一向不怎么过问后宫诸事,新人侍寝后一般是由皇后娘娘晋封位份。但也不乏陛下多喜欢些,亲自晋封的。 听消息,姬妙意的从七品良使之位,便是陛下亲封的。 从七品虽不算高,可往下数还有少使、充衣、御女、采女的位份。 除却家世较高礼聘入宫的选侍,一般晋封都是从正八品少使及以下里择选。 姬妙意封了从七品,又赐居了周边儿环境优美,离陛下位置也居中的鸾鸣宫,这份亲封的恩典,可是比区区步辇让人来在意的多了。 姬妙意在人群中搜索着人,看见其中一个绿色宫裙的女子时,欢喜地唤着:“问蕊!” 朱问蕊抬眸看了眼姬妙意明显比自己华丽许多的宫裙,眼里闪过一丝嫉恨,面上却笑得十分亲近,从昏暗的掖庭隔间内走出,福身一拜:“给姐姐请安,恭贺姐姐。” 掖庭内正热闹之际,从外走进来一人。掖庭的嬷嬷们均恭敬起来,站在前头齐声福身道:“大监。” 大监蔡山是陛下身边的的太监总管。 陛下幼时便侍奉在侧,是最为亲信之人,在后宫内,见大监便知有陛下旨意, 无人不恭敬奉旨。 蔡山和煦一笑,丝毫不落了礼数,向各位选侍们行礼:“老奴给各位小主们请安。” 他从容站直,手中拂尘一指正南的太液池方向,笑道:“陛下在太液池垂钓,想请一位善钓的小主前去作陪。” “敢问——小主们,哪位有此能耐伴驾?” 第5章 梨花仙 沈淮都要以为是梨花有灵,生了精怪仙子 蔡山搬出陛下的名号时,在场诸位小主们心砰砰狂跳。 谁不知道初入宫时的日子最难熬,何况这回的新人足足二十四位! 便是陛下日日皆宠幸新人,每日不停,都要将近一月的时间。 如今都是新人,陛下还有个新鲜劲儿。可越是往后便越难出头,这道理,进了宫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原本各怀心思的选侍们还要盘算着如何得宠飞上枝头,谁知眼下便有个现成的机会,若是把握住…… 王朝崇尚风雅,除却八大雅事,钓鱼也算修身养性一途。长安城中不乏三五结伴泛湖垂钓者,久而久之便形成一种喜好垂钓的风气。 垂钓不分高低贵贱,只论技艺娴熟。 因而不论高官门第,还是平民百姓,大多都乐于此事。 只是钓鱼时需得衣着轻便,方容易抛钩收线。女子若穿裙装,动辄一身污泥,要么衣衫被钩破,过于狼狈。 贵女们多顾忌衣着美貌,因而女子中会之甚少。 这二十四新人中,能陪着陛下乐于此事的,粗略估摸,能有五六人便顶天了。 选侍们心中各自盘算,又悄悄打量众人。不多时,从中走出五个人来,款款朝蔡山福身以示尊敬,说道:“大监。” 其中姬妙意和朱问蕊也在其列。 姬妙意已是从七品的良使,她自然站在最前列,面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 蔡山不动声色的瞧了一眼出列的五人,笑道:“若再无旁人,老奴便带着几位小主前去拜见陛下了。” 站在最后的一名穿着紫色宫裙的女子犹豫不决的望向这处,咬了咬牙,站了出来。 蔡山定睛一瞧,了然笑着:“原是萧选侍。” 他一摆手,姿态恭谨却不卑不亢:“诸位小主,请吧。” 萧选侍原名萧韶仪,祖父是工部尚书。萧氏乃世家大族,萧韶仪更是这一辈中的翘楚。 礼聘进宫那极为出挑的几位,其中一个便是萧韶仪。 贵女们常常端庄自持,不喜与普通人争抢机会。因着她们身份贵重,承宠是板上钉钉一事,只是早晚问题。 可初次承宠的是一个远不如她们的姬妙意,已经让众人心中不快,这回陛下又几人伴驾。 这样超乎常理的举动,少不得要着急。 若是几个不如她的选侍都在她之前得了宠是丢了脸面,可若是跟她们争抢,万一没抢过更是丢了颜面! 萧韶仪技艺精湛,也正是因此犹豫才踌躇不前。 从掖庭宫道直直向南,便能到太液池。 说是池,但占地辽阔,说是一片小湖泊也不为过。 太液池风景奇绝,平素也是宫妃们素来喜欢往来的地点。开春日,处处草长莺飞,燕鹂飞舞,一片灿烂华贵的景象。 几位新人颔首走在宫道上,有的好奇悄悄抬头往两边看,又唯恐不合规矩,再赶紧低下头。 日光明媚,朱红宫墙的墙头攀出一只杏花,于风中绽着嫩蕊。 正如少女惴惴不安的心。 太液池旁垂钓台。 春风徐徐,杨柳依依。台侧桃花初绽,一片旖旎风光。 御侍持刀护卫,以身圈出一片不被打扰的清净地,台前摆案几蔬果,奏琴焚香,侍奉于陛下仪驾之侧。 沈淮身姿疏懒,靠在一侧的暗金软塌上,垂眸看着眼前的钓竿,神色有些漫不经心。 “皇兄今日怎么瞧着没什么兴致。”说话的人乃沈淮堂弟,玄王沈璋。他声线朗润,如玉如泉,十分动听,“臣弟听闻如今宫中新进了二十四位美人,怎么,没有瞧得上眼的?” 沈淮眼皮子都懒得动,只是神色稍霁。声线平淡,很有些不放心上的慵漫:“还行。” 不远处,平静的湖面悄无声息荡起一圈极小的涟漪,沈淮目力敏锐,这才坐起身去握钓竿,淡声道:“何时对朕的后宫感兴趣了?” 沈璋淡淡一笑,说道:“若非如此,又如何打开皇兄的话匣子同臣弟闲聊?” 话音一落。 沈淮手中鱼线绷紧,鱼漂坠入湖中。他起手干脆利落,起身松弛力道,收放自如。 不多时,一尾肥大的鲈鱼便被甩上了岸。鲈鱼活力极好,拼命地甩尾挣扎,四溅水星,撞击得木质钓台发出沉闷的响声。 沈璋放下钓竿拱手笑道:“皇兄便没有做不好的事,臣弟佩服。” 沈淮扯唇敷衍一笑。 侍从飞快将鱼钩取出,将鱼抓住放进一侧的桶里。 沈淮又懒洋洋靠回榻上。 貌美的宫女上前为他擦去手上水渍,沈淮神色淡淡,没什么情绪,心思显然不在于此。 一想到朝堂上那些老头子们自恃功高,联合起来反对他的意见便觉得头疼不已,什么兴致都没了。 沈淮一脚踢翻了支在岸边的钓竿,支着额冷声道:“收了,朕不钓了。” 一旁等候着鱼儿上钩的沈璋这便犯了难。他瞧沈淮一眼,不急不躁地放下手中杆子,笑意温润:“皇兄何苦和钓鱼置气。既是烦心事,出来纾解便该不想,不然岂非越想越头疼?” 他往沈淮身后瞧一眼,不着痕迹转了话锋:“您宫中新入的美人到了。” 沈璋戏谑地笑着:“皇兄,这便不想了罢。” 一排的婀娜杨柳下,日光疏漏,在石板街上露出如镜般的光块。六位风姿不同的美人穿着各色衣衫向垂钓台走来,淡粉水青,风韵各异。 皆是豆蔻年华的女子,肤白肌嫩,又是新鲜面孔。 沈淮懒懒抬头瞧了一眼,起身淡嗯一声,示意身旁的宫人:“收了吧。” 六位新人于沈淮身前站定,齐声向他行礼,声线千娇百媚:“妾参加陛下,陛下金安。” 宫阙美人 第6节 正前方站着的是姬妙意和萧韶仪,两人脸上皆带着红晕,妙目盈盈。 姬妙意昨夜才承过宠,正是对陛下心笙摇曳难抑的时候。一看见陛下便想起昨晚的热烈,更是脸红心跳,娇羞不已。 她看向沈淮的目光脉脉含情,不带掩饰的热切娇媚。 春风料峭,她却穿着薄衫。随着福身行礼的动作,依稀露出一抹雪色沟壑。 姬妙意对自己的容貌身材一向自信,加之又是第一位承宠的新人。昨夜露水之恩,更是笃定陛下会注意到自己。 谁知沈淮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一眼众人,将视线落在了她左侧的萧韶仪身上。 “抬起头来。” 沈淮随意往她身上瞧了一眼,神色微变,淡声道:“你是工部尚书的孙女?” 萧韶仪没想到陛下竟将她家世记得这般清楚,顿时有些欣喜,却仍端着贵女的仪态,柔声道:“回陛下,祖父正是工部尚书。” 沈淮看了她半晌,只冷冷嗤笑了声:“行了,都起来吧。” 他从旁取出一杯茶抿一口,声线懒漫,没什么情绪:“方才蔡山应该也跟你们说了,朕要的是善钓之人。” 蔡山悄无声息站到沈淮身边去,扬声吩咐道:“来人,摆上。” 一侧的宫人手脚麻利地将工具都摆好,几位新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御前侍女上前点上一炷二指粗的香,蔡山说道:“钓鱼本是雅事,急不得。各位小主若谁能在一炷香之内钓上最多的鱼,陛下有赏。” 姬妙意万万没想到这所谓伴驾是要来钓鱼比赛的,又想起刚刚陛下的忽视,心中不禁有些气恼。 她悄悄看一眼沈淮的脸色,却也不敢造次,只得乖乖挑了位置坐上去,拿起鱼竿开始钓鱼。 沈璋这边看到这阵势也不钓了,让宫人替他收了东西,自己则坐到了沈淮身边去看戏。 本以为沈淮唤美人来只是陪伴左右,谁知道竟是一群美人安安生生坐那比赛! 他饶有兴味地瞧一眼,觉得这阵仗颇为罕见,笑道:“皇兄,还得是您。” 沈淮散漫地瞧一眼正在钓鱼的几位。明里坐得优雅端庄,实则针锋相对暗中较劲,一眼看得透的小心思,无趣的很。 两人品茗闲谈了几句,沈璋说道:“臣弟瞧着最左的女子有些眼熟,她可是工部尚书家的孙女?” 沈淮捏着暖玉杯的手指微微使力,冷冷嗤道:“可不吗?正是她的好祖父工部尚书和宓妃的祖父左仆射带头反对朕。” 谈起政事沈淮便烦得狠,将手中被子“哐当”一撂,丢下句:“朕去散散心。” 他说完便丢下一众人独自离开,同蔡山二人撑一叶扁舟,前往太液池上的瀛洲岛。 太液池上有两座小岛。 瀛洲和蓬莱,风景不一。 瀛洲岛满种梨花,正中有一株大树,上挂红绳木牌,刻满凡尘心愿。而蓬莱岛上则是青竹,岛中有竹屋,悠然自适。 如今瀛洲岛上风景正好,大片的梨花初绽,风一吹簌簌如雪。 沈淮让蔡山在岸边等候,独自一人走进了漫漫梨花林中。 梨树不比桂花香浓,桃花娇艳,却自有一种无拘盛放的明洁清朗,一捧花如一捧雪,却比雪温润十分。 沈淮烦躁的心绪稍缓。一抬眸,却见梨树中有一抹水绿色的灵动身影。 梨树纵横交错间,依稀看得到一截雪白脖颈,莹莹如玉,远远一眼看得不甚真切。 恍然间,沈淮都要以为是不是梨花有灵,生了精怪仙子,于这林中嬉闹跃动。 他追寻着身影走去,身影却早已不见,落满花瓣的泥土之上却丢了一方手帕。 沈淮将帕子捡起。 极为素雅的料子,没有名姓,只绣了一轮皎皎弯月。 作者有话说: 沈淮:花里胡哨的屑男人 第6章 暗潮涌 “不必,叫她后面那个来侍寝。” “小主,咱们今日为何不见陛下?”鱼滢扶着苏皎皎登上另一侧的小舟,有些不解。 苏皎皎仍有些心悸,回眸看向身后的梨花林,低声:“人与人之间的第一印象何等重要。我蛰伏三年就为了这一刻,岂能有失?今日衣着妆容都过分素雅,又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这般情形被陛下瞧见第一眼,实在浪费。” 早在林中传来异样声音的时候,苏皎皎便已经注意到了有人来。 丛丛白色中出现的一抹明黄太过惹眼,她想注意不到都难。 本只是出门散心,千算万算也没预料到会陛下。幸好她反应快走的及时,才能误了她的盘算。 再一个,今日没能得见天颜,但被陛下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也是好事。 于普通人而言,太容易得到的都没趣味,越是珍惜的越是宝贝。何况是见过各色美人的陛下? 她今日故意让他注意到自己但又匆忙离去,只留下惊鸿一瞥。如同美人蒙纱,勾得人想一窥真容,生了好奇心再正常不过,倒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驻留在原地的沈淮捏着那一方手帕看了半晌,忽地扯唇一笑。 仙子怎会有凡尘俗物,看这手帕材质,要么是宫女,要么是低阶妃嫔之物,倒也有趣。 那一抹身影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水绿宫裙,雪腻脖颈。清清凌淩,如春雪消融,嫩芽初长。 沈淮的一腔浊气都在无形之中散了,反倒被刚刚的人勾起了兴味。 随手将手帕收起,沈淮同蔡山泛舟回垂钓台,台上的比试已经到了尾声。 他登台去瞧,六位美人向他福身行礼,脸色却都带着隐隐的委屈和不满。有的宫裙被钩破一角,有的头上带着水渍,有的桶里空空如也,着实狼狈。 沈淮被这画面逗得低笑一声,倒也不恼,靠在榻上懒声道:“决出胜负了?” 一侧计数的宫人上来回禀:“回陛下,拔得头筹的是萧选侍,其次是朱选侍。余下小主们皆无所得。” 听到萧选侍,沈淮眉梢微动,未作表态,只淡淡嗯了声:“朕知道了。” 眼前的姬妙意楚楚可怜地看着她,瞧着好不委屈。沈淮忽而想起昨晚她侍寝时的模样,倒也算娇媚动人,起了几分逗弄心思,朝她伸手,漫声:“来朕这儿。” 在众目睽睽下,分明没有取得成绩的姬妙意却被陛下叫了名儿,这叫萧韶仪和朱问蕊都有些不满。 姬妙意喜不自胜,将白嫩的小手放到沈淮的手中,羞涩一笑。 沈淮顺势将她搂在自己怀里,低笑着:“怎么便这么笨,一条都钓不上来。朕要善钓的,你这算不算欺君?” 伴君如伴虎,姬妙意一腔浓情蜜意霎时僵住,被欺君二字唬得不敢动弹。 她颤着声说:“是妾没用……” 暧昧气氛被她较真的反应惹得有些紧绷。沈淮失了逗她的兴致,哑笑一声,在她额头弹了一记:“行了,朕逗你的,起来吧。” 姬妙意松了口气,可怜巴巴地起身站回远处。 沈淮将六人遣散,一旁的沈璋窥见他衣领中露出的一角,戏谑道:“皇兄这是去瀛洲岛上寻着宝了?” 他懒懒地笑,不动声色将手帕塞回去,莞尔低声:“算是。” “皇兄该不会没见到人吧?”沈璋更好奇了,笑道,“该是什么天仙般的人物,只一方手帕便惹得皇兄起了心思。” 天仙? 沈淮品味着方才那惊艳一眼,确像天仙。 看沈淮饶有兴味,沈璋瞧了眼蔡山,笑着说道:“大监还不替陛下找找是何人?” 略一摆手,沈淮止了他的话,散漫道:“随缘。”刻意寻来的没意思,白白浪费了他的这点新鲜念想。 掖庭。 六人回去后,陛下的赏赐在稍晚些送到了掖庭里。 绫罗绸缎,珠钗头面一应俱全。按着排名从高到底,丰厚程度不一,但人人有份。 谢恩的时候,低沉氛围一扫为空,掖庭内没去的新人们羡慕的眼红。陛下恩典,竟然是去者有份的! 为首的萧选侍更是站在前排,面上虽沉静,却隐隐露出一丝得意。她这般身份若是输给余下几个,才会落为笑柄!区区姬妙意,就算一时承宠又如何,总是要被踩下去的! 若是不出意外,她今日得了脸,又得了这么多赏赐,可见陛下对她还算满意。今晚若是陛下点寝,十有八九是她承宠…… 想到这,她更是微微扬起了骄傲的脖颈。等到那时,她便可以和宓妃姐姐一同在深宫中搏出一番天地! 瀛洲岛泥土微湿,苏皎皎的的鞋底上沾了不少的泥。刚一进筠雾馆,鱼霭便赶紧迎上来为她更换鞋袜。 苏皎皎抬眸一瞧,惊喜道:“鱼霭,你和曼夏回来了?” 鱼霭眼眶红红的,点头说道:“江才人以下犯上,被宓妃娘娘杖责三十,疼得哭天喊地。如今已经被人架回来了,正在寒香殿内休息。她定是知道了您如今投奔了宓妃娘娘,一回云华宫就将奴婢和曼夏赶了出来,想来以后再也不敢随意欺辱您了!” 苏皎皎缓缓点头,看向寒香殿的方向,那头隐隐传来女人的尖锐怒骂和凄厉的哀鸣,她眉头舒缓,面色如常。 一想到江才人皮开肉绽浑身是血的哀嚎,她就觉得痛快。 这三年来她每日忍受的郁气,也是该好好的还一还。 江才人家世普通,又久居深宫不得宠,在这宫里不会有人替她撑腰。 她在这宫里交好的唯有两个不得宠的妃嫔——戚美人和刘宝林,都是自身难保的位份,更遑论是帮她出一口恶气,构不成威胁。 更换好鞋袜,鱼滢侍候着苏皎皎净手喝茶,鱼霭则出去摘桃花,晚些酿桃花酒。 她抿一口清茶,正准备拿出帕子蘸去唇边水渍,结果摸了个空,这才发现她的帕子不见了。 这帕子虽不值钱,却是苏皎皎还年幼时,将她养大的乳母亲手缝制的。 苏皎皎母亲生育的时候难产去世,不出几年父亲便娶了续弦,二人又孕有二女一子。 她虽是嫡女,但在家中是说不上话的,地位待遇远比不上几个弟妹。唯一有的也只是说出去好听,知道她苏皎皎也是苏家金贵的嫡女罢了。 继母一向不喜欢她,哪怕苏皎皎从小便生一颗七窍玲珑心,乖巧甜顺的侍奉在侧,她也视她为洪水猛兽,见也不愿见到。 天元一年陛下选秀时,更是为了自己两个女儿的婚假前程,擅自做主将她送进了宫。 父亲不问后宅之事,这么多年来,除了乳母疼爱自己,苏皎皎身边便只有鱼滢和鱼霭两个自小一起长大的侍女。 如今乳母去世,这便是她最宝贝的贴身之物,若是丢了找不回她难免心疼。 宫阙美人 第7节 “鱼滢,你瞧见本主的手帕了吗?”苏皎皎皱眉问着,有些焦急:“找不到了。” 鱼滢正在一侧收拾房间,闻言抬起头:“奴婢没拿。” 说完她哎呀一声,像是想起什么:“会不会是落在瀛洲岛了?奴婢倒想起来了,当时咱们走的慌张,奴婢也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应当还在原地。” 鱼滢立刻将东西放下,说着:“小主莫急,奴婢这就去找。” “鱼滢。”苏皎皎暗叹一口,温声说:“不用去了。” “您一向珍爱乳娘留下的帕子,丢了怎么行!”鱼滢一向忠心,此时也有些急了,“您就让奴婢去吧。” 苏皎皎拉她过来坐下,宽慰着:“天黑了,现在去太危险。” 说完她看着门外,天色已晚,皎月初升。 淡淡道:“丢不了,在陛下那。” 太极殿。 灯火通明。 沈淮将手中批阅过的奏折搁下,身子往后仰揉了揉眉心。 蔡山立于一侧,瞧着陛下的模样像是要停,这才给了旁边候着的人眼神。 等候在殿门口的小太监这才小步子上前,半跪躬身道:“陛下,今日点哪位妃嫔侍寝?奴才们好早做准备。” 沈淮靠在软垫上半晌不出声。 蔡山这才低声问:“陛下,新进的小主们还有二十三位未曾侍奉过御驾,若是难选,要不看看画册?” 他随意摆摆手,示意不必。 近日因为寒门科举之事闹的头疼,事关江山社稷,便是美人再多,也没了兴致。两个老臣联合上奏,底下的人也附庸而上,将他的计划一驳再驳。 想起那两个老东西在朝堂上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沈淮便心烦的紧。 他睁开眼从榻上起身,忽然想起白日在垂钓台曾见过萧甫的孙女。 “萧甫的孙女今日是不是在垂钓台?”沈淮眉头一拧,问着。 蔡山笑着说:“正是,是今日比试的头筹——萧韶仪萧选侍。”他试探着:“您若是想……” 未等他话说完,沈淮冷冷打断:“不必了,让她后头那个过来。” 凤鸾春恩车在掖庭响起时,萧韶仪的眼睛一亮,当即便站了起来往门口看去。 宫门口的嬷嬷满脸堆笑,连连点头,定是点了她侍寝! 她左等右等不见人来请,门口小小的躁动过后,在众人羡慕的眼中提灯走出来的人竟是朱问蕊! 萧韶仪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将窗子重重关上,羞恼交加地回了床榻上。 凭什么!?她分明才是第一名,她朱问蕊何德何能! 鸾鸣宫醉雀阁 姬良使站在窗前不停地踱步,心中焦虑不堪。 白日里陛下曾对她另眼相看,比对旁人都要亲昵许多,她不得不侥幸期待着,今夜会不会还是她侍寝。 虽然早知道陛下不会只属于她一人,可一夜春恩,她还是会生出些私心,觉得自己会不会是特别的那个…… 贴身侍女若薇从门外进来,朝她福了福身:“小主,早点歇下吧。” 姬良使瞳孔微张,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下去:“今夜是谁?” 若薇抬眸瞧着姬良使的脸色,有些不忍说出是她的姐妹。 “今夜是朱选侍侍寝……” 姬良使脸色发白,攥着锦帕的手几乎要将帕子抠出个洞来。 她和朱问蕊是曾经见过几面,也以姐妹相称,比这宫中其他人都要熟稔些。可姬良使心中到底是骄傲的,也看不上这个容貌身段皆不如她的妹妹。 心中一直盘算着,日后若是她得宠,她自然也会多帮衬朱问蕊,好叫她不必太深宫寂寞。 谁知帝心难测,姬良使怎么也想不到今夜会是她…… 太极殿。 帷幔低垂,薄纱飘摇。殿内烛光半明半昧,昏暗不清。殿内安静非常,朱问蕊规规矩矩躺在龙床上。太极殿内华贵大气又处处精致不已,连身下的锦被玉枕无一不显示着帝王之气,更叫她紧张得不行。 从前在家时,朱问蕊便只是不得宠的庶女,从未想过会有一日能够亲自侍奉陛下。 她若是能得宠…定能要人对她刮目相看,再也不敢欺辱于她! 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走近。 沈淮穿过层层帷幔,瞧见了半张脸缩在被子下的朱问蕊。虽然白日才见过,但沈淮日理万机,根本记不得她的模样。 如今再见到,虽有些清汤寡水,也算小家碧玉。 在这一批中算不得出挑。 他今日兴致不很好,完全忽视了朱问蕊含羞带怯又看着他带着倾慕的眼神,大掌一拂用风劲熄了烛火,倾身覆上,动作算不得温柔。 黑暗中,朱问蕊疼得眼角出了泪,心里却很欢喜。 从明日起,她便也算是名副其实的小主,再也不必挤在掖庭了! 作者有话说: 朱问蕊:我明天就飞上枝头了! 沈淮:一夜就忘。 第7章 春日宴 沈淮呼吸一顿 翌日,朱问蕊被晋封为从八品充衣,赐居毓秀宫静怡轩,同宫的还有一位戚美人。 往后将近一个月里,陛下招幸多为天元三年入宫的新人。掖庭内的选侍们又搬出了六七位,但其中最惹眼的三位,便是姬良使、钟美人和妙御女。 姬良使是第一位得宠的自不必再提。 钟美人的位份更是这一批中初封最高的。 她乃钟氏大族嫡系女儿,家袭开国郡公的爵位,在长安也是当之无愧的豪门望族,初封招摇,乃是极为耀眼的一颗明珠。 但这一月里,姬良使侍寝次数有二,钟美人有三,最多的却是妙御女。除却侍寝最多,更是新人中第一位拥有封号的。 妙御女是雍州采选进宫的良家子,富商之女,家世平平无奇。但陛下对其极为宠爱,除了伴驾最多,更是三天两头的赏赐,叫人看了忿忿不平。 三月中下旬,正是春花烂漫的好时节。皇后晓谕各宫,要在御花园举办春日宴。赏花品茶,赏景闲谈,散放纸鸢,所有选侍以上的妃嫔皆可参加。 春日宴当日不必向皇后请安,于辰时开始,陛下下朝后亦会到场。 如今后宫妃嫔众多,陛下又多宠幸新人,许多妃嫔更是一年半载都见不到陛下一面。春日宴一是为了赏春光办宫宴,二也是为了让别的嫔妃也有露脸的机会。 陛下就算不能雨露均沾,有个机会总是比没有强得多。 因此每年春日宴的时候,各宫妃嫔都会卯足了劲儿打扮自己,更会准备才艺,陛下若是落了目光,复宠便不在话下了。 长乐宫绛云殿。 宓妃坐在铜镜前被虞灵等宫婢侍奉着梳头上妆,往常明艳的容貌上此时却带着苍白。 她神色恹恹,眉宇间有几分烦躁。 往年的春日宴宓妃都是最积极的那个,她生的花容月貌,又深受陛下宠爱,一向最爱盛装出席,将一众不如她的妃嫔艳压。 她家世极高,又有陛下宠爱傍身,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连皇后也不甚放在眼里。 但自从怀胎后,宓妃孕期反应大,胎像不稳,常常折腾的她心力交瘁,吃不好睡不好,人都憔悴了几分。 加之新人入宫,陛下明显冷落了她,这下更是连出席的欲望都没了。 不过是怀孕失了几分宠爱,那群女人背地里指不定怎么落井下石!当真可恨! 虞灵小心地觑着宓妃神色,一边为她选合适的发簪一边说道:“娘娘,今日春日宴,各宫小主们都卯足了劲儿邀宠呢,正是出头的好机会,咱们要不也打扮的娇艳些?陛下素来宠爱您,又有三年的情分在,如今只是因一时新鲜宠幸新人多些罢了,定不会对您不闻不问的。” 宓妃冷笑一声,怒道:“一时新鲜?你可知陛下已将近一个月没登过绛云殿的门了!本宫这胎怀的当真窝火!” 见宓妃又钻了牛角尖,虞灵赶紧温言宽慰了几句,又说道:“娘娘,您先别急。既然如今有孕不便争宠,那今日春日宴是多好的提携新人的机会!嫔妃汇聚,陛下又会到场。您身居高位,和陛下随便说上几句,便能提点一位。就算陛下没瞧上眼,可这份情也该盛了您的,是不是?” 虞灵温声细语的劝着:“您想啊,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这两年一直寡宠,是不是也打的这个主意?” 宓妃犹豫了好一会儿,冒上头的火气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在她初入宫时,宫中的派系就十分鲜明。听闻在府上的时候,皇后和王淑妃就一向不睦,入宫后,皇后膝下只一个公主,王淑妃却生的是皇长子,二人便更加剑拔弩张,暗暗较劲。 皇后是陛下发妻,身份尊崇。王淑妃更是王氏一族的嫡系,身后势力盘根错节。 宓妃入宫后也曾受到两拨人的拉拢。但她心高气傲,最厌恶屈居人下,硬是一路高升走到了妃位,在后宫中站稳了脚跟。 但正如虞灵经常劝她的话,就算再不想陛下身边有别的女人,可单打独斗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尤其在进了这么多新人的情况下。 她始终还是要为自己筹码考虑…… 宓妃强压下内心的酸苦,手中紧紧攥着一支珍珠发钗,抠得死紧,连指尖都发了白:“去告诉苏选侍,让她今日准备好!在梨花林见陛下。” 想起前几日萧韶仪来找她诉苦一事,宓妃冷笑一声,恨恨说道:“萧选侍虽与本宫要好,两家朝堂之上也是一派相连,但是正因如此,才要防着她登上枝头以后踩在本宫头上!钟萧王殷四大世家宫里如今齐全了,本宫如何不防!” 筠雾馆。 苏皎皎柔柔弱弱地福身一拜,送走了绛云殿前来传话的宫女。 她美目微凛,立于门前,半晌没说话。 眼见承宠的机会就在眼前,苏皎皎却这般淡定,鱼滢和鱼霭都有些着急。 鱼滢上前说道:“小主,今日便要见到陛下了,咱们还是快些准备吧!奴婢和鱼霭侍奉您更衣重新上妆,再快也需要个把钟头呢。” 沉默了一会儿,苏皎皎回眸淡笑:“走吧。” 这三年来她都在等着这一刻,真的到了这一天,反而有些不真实。 做选侍的日子久了,习惯了人微言轻的凄凉。如今真要投身入这后宫厮杀里,莫名让她有一种难言的感慨。 苏皎皎被鱼滢鱼霭侍奉着更衣,又重新梳头上妆,等到彻底收拾好,才出发前往梨树林。 宫阙美人 第8节 梨林在御花园和凤仪宫之间,离云华宫的路途十分遥远。 选侍的位份只能步行,估摸着从筠雾馆走到,再稍作收拾,春日宴正到热闹的时候。 按着宓妃的传信,陛下晌午从春日宴回太极殿,定然会经过梨林,她此时去蹲守,十有八九能等到人。 她今日穿的宫裙与上次的同样都是水绿色,为的就是让陛下想起一个月前他们相遇时的场景,却比上回还有几分巧心思在。 春色妍丽,百花绚烂。 宫内处处都是繁花锦簇的模样。 水绿色大袖衫,淡紫绣花抹胸。随着她走路姿态,广袖轻薄灵动。尤其今日妆容,是花了鱼滢好一番心思的。 选侍位份低微,用不上什么好的胭脂水粉。 鱼滢给苏皎皎用的都是自己采摘研磨的胭脂。不浓不淡,樱唇轻点,虽不妍媚,却多几分天然去雕饰的柔弱清丽,让人见之生怜。 带着鱼滢鱼霭出门的时候,刚走到云华宫门口,正瞧见听春指挥着一个宫女将水倒进门前的桂花树底下,细眉紧拧,厉声呵斥:“还不麻利点!真是晦气!” 苏皎皎往她那看了一眼,瑟缩着不敢上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春风一吹,她发丝被吹的凌乱,平白透出些娇怜的媚态。 听春看着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苏选侍瞧着是个胆小怕事的模样,谁知转头就攀上了宓妃的高枝,把江才人找了个由头打了一顿。 打了便算了,可主子心里有火自然会朝着奴才们撒,寒香殿里的宫人这两日叫苦不迭,连听春都挨了江才人好几耳光! 今日春日宴听春自然是知道的,可春日宴只允许选侍以上的正经小主前去,她打扮得这么妥帖做什么?等着上哪儿偶遇,勾搭陛下吗?! 听春盯着苏皎皎冷笑一声,没半点要上前行礼的意思。 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柔弱老实,结果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盼着攀高枝的蠢蛋!投靠了宓妃又能如何?还不是给人当棋子!单凭那一张脸就敢去媚宠,指不定是怎么死的! 听春将手帕一甩,恨恨地进了宫门。 鱼霭瞧着她那猖狂性子,溜圆的杏眼带上一丝火气:“猖狂什么,分明是个奴才,竟也敢对小主无礼!” 苏皎皎脸上的柔弱模样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冷冷看了寒香殿一眼,平静地提裙出了门。 她嗓音分明柔婉动听,说出去的话却如同割喉毒药:“急什么?这三年来她江忆梅克扣的,欺辱的,来日我都要她们一并奉还。” 咱们等着瞧。 沈淮慵懒地坐在龙辇之上,神色有些漫不经心。 一年一度的春日宴,原本是下了朝就该去的。但这一阵政务烦心,什么如斯美人也不大勾得起他兴趣,若非皇后三催四请,他都懒得出太极殿。 案上折子堆得如小山一般大小,还是得他一个人一本一本批下来,不得延误,才做得好一位明君。 蔡山看着沈淮明显兴致缺缺,心思还在政务上,委婉劝着:“陛下,政务再繁忙,您也得注意身子。春日天燥易上火,闷在太极殿也不是个法子,正巧皇后娘娘费心思办了春日宴,虽说是赏春,到底还是为了您着想。今日宫里的娘娘们都在一处,您也好解个闷儿不是?” 沈淮掀起眼皮子瞧他一眼,似笑非笑的:“你倒是想的周全。”虽明面上没承蔡山的情,但到底是也宽了心,暂时将烦心事压了下去。 宫里进了新人,总是比以前多了些趣味。 各人容貌脾性皆不同,他常常新鲜着,进了后宫的确能将朝堂上的烦闷心绪宽慰几分。 尤其是妙御女。 总会要他想起瀛洲岛上的那抹水绿色身影。 其实她和他心中的勾勒的影子并不完全相像,顶多眉眼间的神韵,与他想象中有个三分神似。 可她知趣可爱,仅这三分神似也足以让他宠上好一阵子。 越过宫门,一拐角,便到了梨林。 宫内的梨花正是盛放的时候,梨花幽香淡淡飘来。沈淮从树下经过,如雪般的花瓣吹落到他手边。 沈淮捏起一朵梨花碾碎在指间,洇出极浅的汁液。他眉眼微垂,忽而想起那方手帕还鬼使神差般的被他随身携带着,不自觉扯出个极淡的笑来。 “小主,您瞧这支好吗?” 不远处传来细不可闻的说话声,在这枝叶沙沙作响的梨林中格外不明显。 但沈淮耳力敏于常人,听得十分清晰。 他淡淡掀眸看过去,下巴微抬,示意龙辇往前走。 蔡山瞧着陛下的样子是不想声张,便甩了把拂尘,示意众人低声,一众人悄无声息地深入到梨林中去。 看到眼前的一幕,沈淮的呼吸一顿。 第8章 登龙辇 媚色无边 光灿烂,日光旖旎。 一名女子语笑盈盈,从落满花瓣的漫漫梨花下过,微风带起她的乌发和薄袖,倾城绝色。 沈淮几乎可以断定,她就是在瀛洲岛见过的梨花仙子,容貌身段,与他想象中竟一般无二。 尤其那双惹人情动的美人目,阳光下分明无比的清澈干净,却又无端带着媚意,叫他瞬间喉头发紧。 沈淮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好一会儿才收,食指敲了几下扶手,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蔡山瞧一眼身侧的小太监,他方扬声道:“陛下御驾——!” 前方的人的动作忽地一停,怔怔往这边看过来。 苏皎皎伸手去够梨枝的动作定格,像是完全没想过会这在这遇到陛下,她看向沈淮时有些惊慌失措,模样怯软,如一只幼兔。 鱼滢和鱼霭急忙跪下,又小心翼翼地揪了一下她的裙摆,苏皎皎才从惊慌中醒转,柔柔弱弱地向沈淮行礼,鹂音发颤:“妾给陛下请安——” 妾? 沈淮玩味地盯着她看了半晌。 眉眼闭月羞花,肤色嫩如凝脂。乌发纤腰,无一处不完美。他常去后宫,新人更是见过多数,竟不知道后宫中还有这样一位摄人心魄的美人。 他散漫地倚在靠背上,分明是居高临下的姿势,语气却又带了丝难以捕捉的笑:“瀛洲岛那日,你跑什么?” 她没想到陛下会一眼猜到她就是那日仓皇逃走的人,湿漉漉的眸下意识掀起,直直撞入沈淮的眼中。 沈淮黑眸幽深,将她的柔弱无措全都纳入眼底。 “妾那日下小舟的时候弄湿了裙摆,又不知是哪位贵人前来,唯恐失了仪态……”苏皎皎不敢再看他灼灼的眼睛,咬着樱唇偏过头去,怯声道。 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如清泉,如夜莺。 清甜娓娓,又带着一点绵软的尾音,说话的时候怯怯的,勾的他心里痒,总有种要将她的腰肢揉进怀里的冲动。 沈淮见过太多女子。 娇媚动人有之,端庄优雅有之,清冷如仙有之,娇俏可爱有之。 甚至如她一般的柔弱美人,宫里也有。 但无人能像她一样,只是说上两句话,盯着她的眼睛瞧上一会儿,就能勾起他心底的欲。 什么梨花仙子,分明是勾魂摄魄的妖精。 沈淮向来不会按捺自己的欲望。 他放肆地盯着苏皎皎看了半晌,淡声道:“上来。” 春日宴皇后邀了后宫中所有选侍以上位份的妃嫔参加,她自称妾,如今却不在春日宴,便说明她是宫中未得招幸的选侍。 既是他的女人,位份又有何难? 高高在上的龙辇缓缓落地。 苏皎皎眼睁睁看着专属于帝王的御驾停在自己面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求助似的看向他,鹿般的双眸水光凌凌。 沈淮见她怯弱,轻笑一声,朝她伸出手去。 苏皎皎红了脸,垂着头将柔弱无骨的柔荑递上去,而后被陛下使力一带,坐进他怀里。 她重心不稳,低低地娇呼一声,沈淮却笑,攀上她的腰肢浮浪地捏一把。 当着众人的面同沈淮调情,苏皎皎坐在沈淮腿上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愿被人看到自己的脸,下意识往他肩头去藏,湿润的鹿眼含春,当是媚色无边。 蔡山极有眼力地笑着问:“陛下,如今是回太极殿,还是御花园?” 沈淮颔首瞧怀里的苏皎皎,却不急着要她。 好东西自然要留到最后,方知滋味绵长—— 他抚上她软嫩的唇瓣,淡声道:“御花园。” 苏皎皎双颊飞粉,半遮娇容,坐在沈淮的腿上一动不敢动。 她悄悄打量一眼沈淮—— 平心而论,她们的这位陛下比她想象中要更天人之姿,也更琢磨不透。表面看,他对美色似乎十分浮浪随心,也并非冷淡薄情之人。 但又和寻常贪图美色的昏庸帝王截然不同…… 察觉到苏皎皎似乎在看他,沈淮淡淡垂眸,似笑非笑地:“看够了?” 苏皎皎懊恼于自己怎么盯着他出了神,当即便垂下长睫,无措的小手绞着袖口,佯作羞赧不适的模样小声说:“陛下……您这是要往御花园去吗……妾人微言轻……” 见她害怕娇怯无所适从的模样,沈淮轻笑了声,大手拍拍她腰股之间,叫她坐到一侧去,语调淡淡:“朕在这,还能叫你被生吞活剥了不成。” 御花园内。 皇后早早便嘱咐宫人备好了场地。 依着位份由远及近,备沉木案几,遮阳帷幔。处处有宫人来往奉茶,送瓜果点心。 此次选秀过后,宫里妃嫔林林总总也有三四十人。除去未曾承宠的选侍们,在场的也有二十多位。 或丰腴或纤瘦,或明艳或清丽,花红柳绿,姹紫嫣红。 远远瞧去,身着各色宫裙的妃嫔们或坐做站,同百花春色融为一幅极妍丽的美人图。 后宫诸人中,以皇后为尊,其次是王淑妃,再其次是宓妃。 皇后居主位,王淑妃和宓妃分坐左右。 今日设宴,皇后所出的大公主沈岚英和王淑妃所出的皇子沈南舟也在。 宫阙美人 第9节 陛下登基后才有所出,因而公主皇子都不过两三岁,正是稚嫩的时候,被各自乳母带着在御花园中玩闹。 皇后悠悠抿了口茶,瞧着不远处正在扑蝶的大皇子笑道:“南舟被淑妃妹妹养的真是好,瞧瞧那小胳膊小腿儿,如藕节一般,瞧着便水嫩。不似岚英怎么都吃不胖,叫本宫发愁。” 王淑妃皮笑肉不笑地将手中杯盏搁下去,淡声道:“皇后娘娘宫中一应是最好的,公主更是享天地恩泽。如今还小,娘娘着实多虑了。” 这话说的夹枪带棒不留情面,皇后也不恼,只笑一笑:“是啊,本宫是没什么忧虑的。陛下疼爱岚英,本宫这凤仪宫若非是公主得父皇喜爱,怕是陛下也不爱常来。” 她掀眸看王淑妃,笑意未达眼底:“本宫听闻上回大皇子在陛下身前哭闹,惹了陛下不快。除了吃好喝好,身为皇子还是得识礼懂书,早日为陛下解忧才是。” 王淑妃对大皇子素来宠爱,疼惜不已。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听不得旁人说一句不是。 皇后这话分明是在说她的孩儿愚笨,是个只晓得吃喝的蠢材才不得陛下喜爱,这叫她如何能忍! 王淑妃冷嗤道:“南舟如今不过三岁,他懂什么?陛下自然不会同他一个孩子计较!公主怕是只剩贴心懂事,日后也没什么别的建树了。” 两人三言两语惹得对方心里窝火不已,宓妃坐在一侧冷冷看她们狗咬狗,目露不屑。 她伸手轻抚了自己的肚子,美目微眯。也不知道她肚子里的,会是公主还是皇子…… 场内舞姬一舞毕,悠扬的琴音换了声调,变得轻快明媚。宓妃思绪回拢,往下面的宫妃身上凌厉地扫过,面色并不好看。 这一批的新人实在出挑,便是她曾宠冠后宫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何况陛下这个月几乎未曾点寝过除了新人之外的妃嫔,就算她有孕不能承宠,可这个事实还是让她的心口如一块巨石堵着,难受不已。 若是陛下喜新厌旧,将她忘了个干干净净,她绝不能接受! 只要一想起陛下会同别的女人恩爱厮磨,宓妃的心口便钝痛难当。 也不知苏皎皎那边如何了…… 一侧的宫女们垂首恭敬地送来上各位妃嫔份例的珍馐吃食,一份份摆满了案几。 待看到其中一份金银夹花时,皇后笑意温和,说道:“本宫记得妙御女来自雍州。雍州靠海,向来水产丰饶,这一道金银夹花是蟹肉并蟹黄所做,若是没记错,这螃蟹便是雍州贡品。” 她示意一眼身侧宫婢,笑道:“你的位份尚低,分不到这道菜,本宫便把这份赏你吧。” 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雨荷亲自将菜送到她桌上,又体面地福身,给足了她面子。 妙御女起身谢恩,惹得周围人目光纷杂不已。 自春日宴开始之际,这妙御女便是各宫妃嫔最为眼红不屑的对象。 出身平平,不过富商之女,却能勾得陛下频频临幸,着实令人不快! 本就颇得圣恩,如今皇后又赏了菜肴。说是赏赐,明摆着是要收拢她在手下为己所用,这如何不叫人眼红。 这妙御女谢了恩还没落座,王淑妃便冷笑了声,悠然道:“皇后娘娘真是好记性,平时分管各宫足够费心费神了,竟连个御女的出身喜好都记在清楚,当真是位贤后——” 她冷冷瞥过去一看,眼中闪过鄙夷:“妙御女,还不双手接着,别糟蹋了娘娘一番心意才是。” 眼见主位娘娘因她口舌相争,妙御女心里原本就没底,此时更有些惴惴。 她本就出身低微,虽自恃心机不输她人,却也是初见这阵仗。一张月貌花容发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妙御女左侧坐着的姬良使见状不禁有些得意,悄无声息地勾起了唇角。 姬良使与妙御女同住在鸾鸣宫,又都是新人中陛下较为宠幸的妃嫔。 可这妙御女分明家世不如她,却每每叫她听着凤鸾春恩车的铃声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叫你出头!树大招风的害处,你也该尝尝! 王淑妃明褒暗贬,皇后也不气恼,她面色如常,仍是沉稳端庄的模样,淡笑道:“身为后宫之主,本宫便要母仪天下,心系诸位姐妹也是应当的。既做得这个位置,自然要想的比旁人都多些。” 她淡淡瞧一眼王淑妃,不动声色:“淑妃妹妹一向快言快语,若是不收敛,新来的妹妹们怕是都不敢同你来往。同是天家嫔御,当和睦共处才是。” 说罢,皇后对着妙御女温和一笑,以示宽慰:“淑妃向来如此,赐座,不必多礼。” 得皇后解围,妙御女十分感念,再也不想当这众矢之的,展裙坐了下来。 姬良使眼见妙御女不疼不痒地坐了下来,心中有些失望。她举起银箸夹了口新呈上来的桃花酥,酥软甜蜜,入口即化,十分适口。 她在家中便素爱甜食,吃到喜欢的糕点,心中的不快也消了些。 只是还没坐一会儿,她的皮肤便开始有些发痒,悄悄卷起袖子一看,细白的肌肤上一大片都泛了红。 还没来得及深思,值守在御花园门口的宦官高声唱礼:“陛下驾到——” 她面上一喜,也顾不得胳膊瘙痒,赶紧扶了扶发钗,甜笑起来,以期陛下能瞧见她。 明黄色的帝王龙辇缓缓从御花园门口进来。 妃嫔们跪成一片,以最得体恭谨的仪态翘首以盼,期望能在这一天蒙得皇恩。 谁知—— 来的人不仅仅是她们朝思暮想的陛下。 那唯有九五之尊才能坐得的龙椅之上,还有一名十分眼生的绝色佳人。 容光绝色似弱柳扶风,眉眼却又带着无边媚意。 脸上的薄薄红晕,一瞧便知这龙椅之上曾发生了什么好事。 第9章 变故生 “不如姐姐求求陛下……” 沈淮神色自若,浑然不将一众妃嫔诧异的目光放在眼里。只待龙辇落地,才轻拍了苏皎皎的腰间,起身走上正中的尊位。 妃嫔们心思各异,神色不善,宓妃更是咬牙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姬良使偷偷抬头去看,在看到苏皎皎时,心里一惊。 怎么会是她!她初次侍寝第二天,虞灵送的那位! 难道陛下的新宠和宓妃有什么密不可分的关系? 一群人中,唯有皇后的反应是最快的,她起身后立刻挂上了温婉得宜的笑容,迎上去说道:“臣妾恭喜陛下再添佳人。” 她瞧着苏皎皎的模样,眼中露出赞叹:“瞧着眼生,却又有一丝眼熟……” 苏皎皎怯怯地环视四周,闻得皇后问话,便停步在沈淮身后屈膝向众人行礼,柔柔道:“妾选侍苏氏,给皇后娘娘,各宫娘娘请安。” 听闻苏氏,皇后倒是有了几分印象,问道:“苏氏,本宫倒是有几分印象。你可是天元一年礼聘入宫的,父亲是户部尚书苏敞?” 苏皎皎柔弱再拜,不敢起身:“娘娘说的是。” 户部尚书苏敞在天元一年的确送进来过家中嫡女,只是当年她年岁尚浅,太后又有懿旨,让她搬出掖庭在宫中好生将养。 春去秋来好几载,她一直默默无闻。后宫中人也渐渐忘了还有这么号人,谁知三年不见,如今已经及笄成了大姑娘,出落得极美,让人挪不开眼。 她展颜一笑,转头看着沈淮,说道:“陛下,既然如此,不如给苏选侍也安排一个位置。” 皇后转头扫向下座的妃嫔们,笑着说:“依臣妾看,就先坐在姬良使左侧,您瞧如何?” 这话说的进退得宜,沈淮自然也没什么不满,略一点头,随她去办。 见陛下应允,皇后温和一笑,让雨荷去办这件事,自己则落座在了沈淮下侧。 皇帝能亲自将人带来,那苏皎皎参加春日宴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这么说,既是给足了陛下颜面,又安置了苏皎皎的位置,以免诸位妃嫔心生不满。 再一个,也能防止陛下一时兴起让苏皎皎坐在他身侧,当众下了她皇后的脸面,此为一举三得。 王淑妃瞥一眼皇后的大度做派,又看看陛下身后的柔弱美人,心中不屑。 此时大皇子沈南舟正被乳母带着步履蹒跚地凑到了王淑妃身边,她立刻双手去接,抱着他扬声,皮笑肉不笑:“皇后娘娘思虑周全,可真是陛下的贤内助。” 说完她语气带上一丝嗔怪,不着痕迹地将陛下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这里,摆着大皇子的肥嫩小手笑着说:“陛下近日光想着新妹妹,将臣妾的玉堂宫都忘得干干净净。南舟这几日都说父皇好久没看他了,想您想的紧呢。” 大皇子黑葡萄似的眼睛溜溜地转,极给面子地伸出手,奶声奶气:“啊父皇,啊抱。” 沈淮虽一向薄情,对后宫诸人不过逢场作戏,但稚子可爱,他也不是铁石心肠,伸手接过大皇子,温声哄了两句:“小家伙都这么重了,淑妃养的精细。” 王淑妃得意地勾起唇角,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皇后。 好好的春日宴,陛下刚过来就被皇子占据了目光,一众嫔妃皆是既羡慕又无可奈何。 这便是养育了皇嗣的好处,便是平素再无宠,陛下去的再少,可有个陛下的亲生血脉终究是不一样的,真真是母凭子贵! 看着陛下和大皇子父慈子孝的模样,宓妃便不由自主地想到她从上回殿选晕倒后,陛下便甚少看望自己。 分明自己也怀着龙胎,可陛下不光日渐冷落,连她此时就在身边,都未曾关怀过一句。到底是新人貌美牵人心神,还是旁的缘故,陛下何以无故狠心至此! 越看便越是觉得凄婉不已,宓妃生性高傲,不愿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强压着内心的酸楚别过脸去。 陛下视她如空气,如今她虽然千般不舍万般心酸,也只能把希望暂时寄托在苏皎皎身上,也不知是不是朝堂上出了什么变故…… 沈淮逗弄了几下沈南舟便将他放在地上,命乳母将其带走,漫不经心地偏头问皇后:“朕来时,春日宴进行到哪一步了?” 皇后自然看得出他的用意,重新挂上笑容说道:“舞姬歌舞才结束,不如让各位妹妹们为陛下献艺?臣妾可是听闻新妹妹们皆才艺双全,陛下想不想瞧瞧?” 沈淮略一点头,纵目往下座看,目光却不自觉落到了苏皎皎身上。 她姿容绝艳,在一众貌美的宫妃中也令人挪不开眼。雪肤花貌,乌发纤腰,尤其是那双总是湿漉漉又娇怯的眸,总让他有种冲动,想要看她泪水涟涟求饶是什么模样。 美人如斯,他很难不去想她身上的纱衣剥去后是一幅什么样的光景。 沈淮对女人一向不怎么放心上,除却有需求时暧昧上头的那点心血来潮,青天白日里便对某个女人有明显的冲动,于他自己而言也十分罕有。 他有规律地敲着手下的扶手,轻描淡写地将脑中的情绪压了下去,神色如常道:“皇后安排。” 下座的妃嫔们好不容易等到能展现自己的时刻,神色终于隐隐激动起来。 皇后从身侧的宫女手中接过锦盒,笑着说道:“妹妹们的才艺都已折起来放入了盒中,陛下摸到谁,谁便来献艺吧。” 这小花样想的奇巧有趣,沈淮也来了几分兴致。 后宫里的才艺不外乎琴棋书画舞,也就是个人的技艺不同罢了。安排好的顺序无趣,盲抽倒还能余三分新鲜劲儿在。 苏皎皎乖顺地坐在姬良使的左侧,从鱼滢手里接过一杯茶,微微低着头喝了一口。 宴会的座位是按着位份排序,从高到低。因而姬良使的左侧能坐的妃嫔,最低也该是正七品的宝林才对。 苏皎皎如今尚且是无品的选侍,便破例越了这么多妃嫔坐到了这个位置,实在引人侧目。 这么简单的道理,皇后只会比她更清楚。 她略略抬眸打量一周,将在场的诸位妃嫔的容颜大致记在心里,脑海中迅速捋清局势,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宫里高位妃嫔的位置极难撼动,新人们又一个个风华正好劲头十足。她若想只凭一张脸宠眷不衰,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宫阙美人 第10节 虽陛下常来后宫,如今对她又另眼相看,可这份新鲜也消耗不了几次。 今日妃嫔们个个卯足了劲儿要献艺,今夜定然会有一位侍寝。 苏皎皎好不容易来时在陛下身前露了脸,若是没能侍寝,倒时候没了初见的惊艳,那她争宠的路便会难上加难。 她垂下眸,压下眼中的冷淡寒芒。 无论如何,今夜侍寝的人都一定得是她。 右侧忽然传来抓挠皮肤的声音,苏皎皎敏锐地往右看去,正见到姬良使眉头紧皱,悄悄隔着衣服在挠她的胳膊。 再往上看,脖颈间也隐隐有一片红。姬良使肤色白皙,苏皎皎又离得近,那红痕就格外明显。 苏皎皎眸光一闪,当即便担忧地看过去,放软了声音关心道:“姐姐,你还好吗?” 姬良使的动作猛地一停,慌乱地将手缩回来,小声说着:“我没事!” 苏皎皎咬着下唇看她,神色犹犹豫豫,绞着帕子道:“可是姐姐,你的脖子上……” 顷刻间,姬良使便摸上了自己的脖子。发烫的一片,隐隐有凹凸不平的手感,泛着和胳膊一样的痒。 她下意识挠了几下,当即便留下了几道分明的红印子。 姬良使的贴身侍女若薇低呼一声,走到她身边去,眼里满是惊骇:“小主,您的脖子怎么会……” 若薇的话如同雷击,姬良使妩媚的容颜上顿时出现了一丝惊惶。 她今日分明一直好好的,怎会突然如此?! 姬良使胡乱地想着,在看到桌上的桃花酥时才猛地想起,她今日便是吃了这份桃花酥以后才开始浑身发痒的,这桃花酥有问题! 可这吃食是尚食局一道送来的,怎的偏偏她这份有问题? 姬良使越是心慌,身上的瘙痒越是严重难以忍耐,她实在控制不住抓了几下,皮肤便火辣辣的疼,她害怕极了,六神无主地同若薇说着:“怎么办若薇!本主是不是中毒了?!” 主仆二人的声音虽低,却也避不开坐在一侧的苏皎皎。 她看着姬良使痛苦的样子,脸上担忧极了,那双澄澈湿润的眸简直再诚恳不过,柔柔说道:“姐姐,妹妹同你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实在不忍心你难受……你生得貌美,入宫后又如此得宠,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生了变故……妹妹担心……” 她故意说了一般停下,眼里头有些畏惧,不敢再说。 姬良使却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咬牙切齿道:“是有人嫉妒本主,要害我!” 苏皎皎生的纯良无害,话又说的委婉中肯。 在姬良使正心神无主的时候搬出二人曾见过面来套近乎,她几乎下意识便被她的话带着走。心中骤然升起被人暗害的火气来,不停地思考到底会是谁要害她,又是谁害了她能得到好处! 见姬良使已经乱套,苏皎皎咬着下唇,决定再添上一把柴,十分关切地为她出谋划策:“姐姐,如今当务之急是寻太医为你诊治,等好些再求陛下调查清楚为你抓幕后黑手……你的皮肤娇嫩,若是继续抓挠留下疤痕可就不好看了……” 她怯生生打量一眼高位,颇为哀婉地说:“妹妹人微言轻,帮不了姐姐。可陛下如此宠爱姐姐,定是能为姐姐主持公道的,不如姐姐求求陛下……” 苏皎皎说的极为在理,又同她无冤无仇。 可怕的是,就在两人说话的这会子功夫里,原本只是浮在肌理上的痒竟然像钻入骨缝似的,搅得她血液发热发烫,恨不得伸进身体里挠一挠。 惊惧愤慨之下,姬良使再也坐不住了,几乎没有深思便听信了她的话。她起身含着泪娇呼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倒在沈淮跟前:“陛下!妾有要事容禀……” 第10章 救救妾 “贱人就该一辈子承不了宠!” 彼时宫人们才将宴席正中重新布置好,正要将抓阄的锦盒递到沈淮跟前。 皇后抱着大公主在陛下身边笑得温婉端庄,说着:“快瞧瞧陛下同哪位妹妹有缘,能第一个献艺呢。” 一众失宠已久的宫妃无不翘首以盼,谁也想不到在这时会出现变故。 姬良使也顾不得别人怎么想怎么看,跪在地上哭的好不可怜:“陛下!求陛下救妾!” 她今日穿着一身淡粉云纱宫裙,本是极娇嫩的颜色,这时看起来却十分狼狈。发髻凌乱,妆也被眼泪哭花,白皙的脖子上赫然几道红印,看起来触目惊心。 沈淮原本饶有兴味的神色当即便淡了下去。 皇后一直观察着陛下的脸色,见状心里一沉,将大公主递给身边的乳娘,皱着眉说道:“好端端的哭什么?若有要事便好好回话,陛下和本宫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春日宴是她一手操持,为的便是讨陛下欢心。可若是出了变故,陛下不仅不会记着她的好,反而会迁怒于她。姬良使原本在前一阵已经投奔在她手下,今日也是她要提点的新人,谁成想这么不争气,竟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扰了陛下的兴致,愚蠢! 听到皇后说会为她做主,姬良使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抬起了头。她眼泪更加汹涌,嘴里不住地说:“娘娘……陛下……!妾中毒了,妾中毒了!好痒……妾好痒!救命!” 她嗓音凄厉,便哭边喊,甚至克制不住当着陛下的面抓了几下胳膊和脖子。每抓一下就留下五道鲜明的红痕,雪白的脖子上全是纵横交错的红痕,面容也因为痛苦变得扭曲可怖。 哪儿还看得见刚来春日宴时娇媚的漂亮模样。 王淑妃就坐在沈淮下座,看到姬良使的模样也被吓了一跳。她又是嫌弃又是惊惧,急忙捂住沈南舟的眼睛,将他拉到自己身后交给乳母,低声说:”将皇子带走。” 这才回头嫌恶道:“是突发恶疾还是中毒,这话可是你能乱说的?!陛下御驾在此,谁敢造次!” 沈淮皱眉看着面前疯疯癫癫全无仪态的女人,嗓音极淡:“皇后。” 这一声是不满,是警告,更是在告诉她他的耐心用尽了。 皇后眉目一凝,沉声道:“来人!将姬良使送回宫,传太医诊治!”说完她朝向陛下福了福身,语气柔婉又带着自责:“后宫出现这样的事是臣妾失职,请陛下恕罪,臣妾定会让太医们医治好姬良使,将事情查一个水落石出。” 待宫人将狼狈不堪的姬良使抬走送回宫,沈淮才偏头看她一眼。 声线不冷不热的,叫人猜不透他的情绪:“皇后做主。” 出了这样的插曲,春日宴上那点旖旎暧昧的气氛不觉散尽了。沈淮没了兴致,也懒得再浪费时间处理这些属于皇后分内的小事,起身回了太极殿。 春日宴被打断,苏皎皎的目的便算是达到了。 陛下要走,在场的宫妃们盘算落了空,得利的最终还是她。只是连她也没想到姬良使的症状竟来的这么快这么严重,不到一刻钟便能让她如此狼狈在御前失仪,倒是让她意外。 姬良使是新人中第一个得宠的,但论出挑比不上妙御女,论美貌比不得钟美人。但今日出事的人偏是她,倒叫人有些想不通了。 姬良使被陷害,得利的会是谁?她不过得宠三两日,高位妃嫔又岂会看得上她这点小恩宠,挑这样大的场合给自己的找麻烦。 是她身边的人,还是新人? 她压了思绪,抬头看向陛下离开的方向。 此时陛下已经快走到御花园的石拱门处,身后乌泱泱跟了一群人。 苏皎皎便定定地盯着他瞧。 澄澈的美眸中,有娇羞有不安,更有隐隐的失落,她怯生生的咬着唇,将少女的悸动和娇态一览无余。 她在赌,赌陛下会回头看她一眼。 只要陛下今日回了头,那侍寝便势在必得,苏皎皎有这个自信。 今日的事一出,宫里其他妃嫔的出头机会算是没了,姬良使又殿前失仪形容可怖,不论找不找得出幕后黑手,此后十有八九是失了宠。 这一天下来,在陛下心里留下最重痕迹的人是她,同陛下相处时也看得出陛下对她十分感兴趣。 等夜间缓了姬良使的神儿要点寝时,她便是这后宫中陛下最想摘下的一朵花。 何况陛下重欲,总得采下来尝个鲜儿将她据为己有。 一步……两步…… 就在陛下堪堪要出石拱门时。 坐在龙辇之上居高临下的帝王回头淡淡地看向了苏皎皎。 四目相对时,苏皎皎不动声色地维持着方才那令人娇怜的神情,却莫名有种穿越层层空间被他看穿的错觉,心口不自觉砰砰跳起来。 好在这样的压迫感只维持了一瞬。 在陛下的身影消失在拱门后时,苏皎皎周身骤然一松。 陛下走后,其余尚在春日宴的宫妃们脸色也沉了下来。 何况出了这样的事,皇后也要拿出一国之母的风范来,亲自去看望姬良使。 一来为她洗刷冤屈,二来也是做给后宫诸人,尤其是新人看。 好正一正后宫的风气,让大家对她这个皇后心悦诚服。 皇后站在最前环视四周,厉声道:“今日之事本宫定会查个清楚,看看到底是姬良使突发恶疾还是有人恶意下毒。后宫嫔御本应和睦相处,侍奉陛下,岂容一些心肠歹毒之徒搅乱后宫秩序!” “若本宫调查出真相,定严惩不贷!” 话音一落,皇后身边的雨荷便扶着她快走几步坐上凤辇,离开御花园。 晨起还热热闹闹的春日宴霎时冷清下来。 眼见为主的陛下皇后走了,余下的妃嫔们也纷纷起身,陆陆续续地散场。 王淑妃从乳娘身边抱过沈南舟哄了一会儿,冷眼看着底下的妃嫔做鸟兽散。在看见苏皎皎的身影时凤眸一眯,若有所思地扬声开口:“苏选侍——” 苏皎皎要离去的步子一顿。 她自然听得出叫自己的人是谁。 王淑妃,宫中除了宓妃跋扈以外,最以刻薄刁嘴为名的便是她。她出身士族王氏,身份贵重,又是太子府时的侧妃,育有皇长子沈南舟,在这宫里是个劲敌。 人人都道王淑妃为人泼辣刻薄,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是个最不好相与的主儿。 苏皎皎如今刚投奔了宓妃,又尚未站住脚跟,自然不愿和她这样的大树对上。 何况王淑妃和宓妃并不是一种人。 宓妃虽娇纵跋扈却心机不深,但苏皎皎看得出,王淑妃可不是这么好对付。 她同皇后不睦已久,又出身高贵,皇后必然厌恶她至极。但纵使如此,王淑妃依然稳稳当当地越过皇后先诞下了皇长子,就这一条便能看出她绝不是那么简单。 苏皎皎停了步子,怯生生地转过身来,十分规矩地向王淑妃行了礼:“淑妃娘娘……” 她因畏惧嗓音有些发抖:“不知……不知您唤妾有何要事?” 王淑妃上下打量她一眼,将她这幅弱不禁风的模样看在眼里,黛眉一挑:“本宫又不吃人,你这么怕做什么。” 苏皎皎正要回话,余光却看见宓妃在虞灵的搀扶上起了身,正面色不善地看着她和王淑妃。 她面色不改,仍用那副柔弱畏惧的模样看着王淑妃,怯声道:“妾养在宫中几载甚少见人,又听闻娘娘威仪,心生畏惧……还请娘娘恕罪。” 这话说的诚实。 但她一夸了王淑妃气度不凡,二又直接说了她害怕,虽瞧着一幅不成器的柔弱模样,倒不让王淑妃觉得讨厌。 这宫里畏惧她王氏的人多了去了,不多她这一个。 宫阙美人 第11节 反而越是柔弱的女子男人越喜欢,陛下自然也逃不掉。虽说她一向看不惯这幅矫揉作态,可只要陛下喜欢,那便是有用,便是好的。 王淑妃抱着沈南舟哄了哄,勾着笑偏头觑她:“你倒是个实在的,宫中怕本宫的人数不胜数,你却是第一个敢当着本宫面说的。” 说罢,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苏皎皎:“怕本宫,倒不见你怕陛下。你今日是坐着陛下的御辇来的,出尽了风头,得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你虽是户部尚书家的嫡女,本宫却记着你父亲早娶了续弦,你在家中怕是也说不上什么话。” 王淑妃不疾不徐,却让苏皎皎有一种她的心机深不见底的警惕感。 只听她悠悠问道:“若是被推到了风头浪尖儿上,你站得住脚?” 苏皎皎捏着袖口犹豫不决,王淑妃这是明显的招揽之意了。 可宓妃就站在一侧听着。王淑妃是不怕宓妃,当着她的面招揽也不在乎。 苏皎皎却是得表明立场的。 她既然选了宓妃,就算是利用也不能让宓妃起疑,更不能让她自己被王淑妃控制。 斟酌几许,苏皎皎掀起泪光闪闪的眸子看向王淑妃,话里带着凄婉的哭腔:“妾谨小慎微在宫中生活了三载,一直战战兢兢恪守本分,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侍奉陛下在左右……妾身如薄柳浮萍,只想安分度日,实在不敢去争什么风头。” 见苏皎皎提起宫中争斗便畏惧至此,淑妃黛眉一蹙,心下生了点嫌弃。 这苏选侍是生的貌美,陛下又喜欢,可若是性子怯弱成这样,实在是不堪大用。宫里生活看似繁华,但其中水深火热,又岂是一般人受得住的。 动不动便如一只惊弓之鸟,只想着逃避。要不了几日,连陛下也会厌弃。 她王氏手下的人若是这么没用,也只会连累她。 打消了招揽她的欲望,王淑妃也没了同她说话的兴致,声线当即冷下来,抱着大皇子说道:“行了行了,本宫不过是同你说几句话,瞧把你吓的!” 她说完话便扬长而去,随行的宫女跟成两列,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内。 一侧的宓妃冷眼看着苏皎皎,倒没说什么。 苏皎皎性子柔弱拿不了主意她早就知道,不然也不会同意将她收入麾下,同王淑妃有此发言是情理之中。 只是她看着苏皎皎心口便难受,便窝火。 今日苏皎皎坐着陛下的御辇来的时候,她心口像被一块巨石堵住似的又闷又难受,恨不得去把她从御辇上拉下来! 可她只能死死克制住想要霸占陛下的欲望。 只因苏皎皎分明是她一手推上去的! 她希望她得宠日后为自己所用,又不希望她太得宠分走陛下的目光。 后宫中的女人原真是这般可悲! 宓妃先行走后,停在原地的虞灵才对着苏皎皎说道:“娘娘心里不松快,小主这两日便不必前去回话了。您今日得了脸,侍寝估摸着也就是这两日的事。娘娘孕中辛苦,小主若是心疼娘娘,也该让陛下多去陪伴娘娘,好尽自己的一份心,是不是?” 说完虞灵屈膝向苏皎皎行辞礼,笑着说:“等小主封了位份,娘娘自然会送来赏赐贺您晋封之喜,奴婢还得回绛云殿,便不同小主多说了。” 苏皎皎恭顺地在原地等着虞灵先走。 待人影走尽,鱼滢才扶着苏皎皎从御花园一侧的小路出去,远离了余下妃嫔们打量的目光。 主仆二人随意聊了些天,走到筠雾馆门前的时候,从寒香殿门口“哐当”扔出来几个瓷器,声音脆响,哗啦啦碎了一地。 苏皎皎被吓了一跳,捻帕抚着心口有些不虞。 她身侧的鱼滢皱着眉说:“江才人又发什么疯?挨了板子也不知道消停!”话音一落,寒香殿内传来江才人凄厉地咒骂声,远远的,飘到苏皎皎的耳朵里。 “贱人!凭她也配勾引陛下!我呸!活该被搅黄了,贱人就该一辈子承不了宠!” 作者有话说: 之前为了等榜单一直没有好好更新,实在是对不起大家,非常自责!这一章评论的前二十个宝都发红包!v前随榜单更新,v后日更!谢谢大家的喜欢qaq 女主很快要侍寝了! 第11章 春恩车 她不过是要江才人小小的吃了一点苦头。 这话说的刺耳,苏皎皎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地往寒香殿的门前瞧了一眼。 驻足在筠雾馆的门前稍稍停了一会儿,苏皎皎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温声说着:“江才人杖责后还没去探望过,我与她同住一宫,不去看看倒是我的不是了。” 鱼滢抬眸看她一眼,立刻上前扶着她的手低声说:“是。” 苏皎皎悠然走向寒香殿,江才人的贴身侍女听春正端着一盆血水黑着脸从屋子里出来。抬眼见是苏皎皎,听春的脸上顿时浮起不满和嫌恶,既不停留也不行礼,直直从她身侧经过,啐了口:“我呸!” 在江才人受刑之前,听春是万万没想过这个同住跟她们在云华宫三年,一向胆小怕事的苏皎皎也敢有攀高枝的能耐。她先是求了宓妃让江才人受了三十大板,害得她们这些下人也不好过,如今又听说她竟坐上陛下的御辇同入春日宴。 听春虽是婢女,却一贯是不将苏皎皎放在眼里的。 这三年向来如此,就算如今她投奔了宓妃也还是如此。不中用的人怎么都是不中用的,不过空有一张脸还过得去罢了! 这宫里又何曾少过美人,竟还敢有这样的痴心妄想,真是不自量力! 听派去探消息的宫女说春日宴上出了纰漏,活该!真是大快人心! 想到这,听春端着一盆血水猛泼到大树下,挽起袖子看向寒香殿前站着的苏皎皎,冷笑一声:“哟,苏选侍如今来寒香殿做什么,猫哭耗子假慈悲,小主可不想见你!” 她撇着嘴不屑地瞥了眼苏皎皎,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准备去太医署给江才人取些止疼的药来。 苏皎皎站在寒香殿前静静地看着,心中十分平静。 说白了,她也不在乎听春说什么。 一个粗浅无知的宫婢而已,不配她有一丝情绪波动。 寻常主子和宫女之间的身份天壤之别,谁敢造次?听春之所以敢这样对她说话,无非是她这些年做小伏低惯了,一向任人欺凌。 有了这样久的铺垫,听春自然以为她会一辈子都是那个只会楚楚可怜任人拿捏的苏选侍。 在门前回身,苏皎皎只居高临下地睨了听春一眼,纤细白皙的手指拎起她微垂的裙角,迈步走了进去。 刚一进殿,浓郁的血腥气味从床的方向铺天盖地地蔓延过来,让人闻了几欲作呕。苏皎皎脸色还算镇定,只是拿帕子掩了掩鼻口,施施然地向江才人床榻边走去。 绕过绣花屏风,江才人正趴在床上抱着枕头哀嚎:“疼死本主了——疼死本主了!一群不中用的奴才!”床边的宫女哆嗦着手,将她股间沁透了血的纱布揭开一角,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的骇人景象。 江才人疼得呲牙咧嘴,又哭又喊:“死蹄子!死蹄子!痛死本主了!下手轻些,不然本主砍了你的手!” 那小宫女脸色煞白,手抖得越发厉害,一个不小心将那片纱布又撕一角,痛地江才人倒抽一口凉气,凄厉地哀鸣一阵高过一阵:“贱人!都是贱人!都是苏皎皎那个贱人害的!你们都不想要本主好过!” 苏皎皎听了好一会儿,这才摆出一幅乖巧模样出了声,试图提醒江才人她口中辱骂的人就近在眼前。 “江姐姐。” 她声音不大,但嗓音清软,在这戾气与血气浓郁的屋子里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原本脸朝里哭喊的江才人猛地回头,这才注意到殿内进了人。 一看是苏皎皎,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下床去撕烂她的脸。可惜她下半身被打得血肉模糊,动弹不得,只能死死瞪着她,咆哮道:“你还敢来!给我滚!” 苏皎皎一幅害怕的样子往后缩了缩身子,捻帕的手指稍稍用力,泫然欲泣道:“姐姐,妾只是想让您将鱼霭和曼夏还回来罢了,若不是您苦苦相逼,妾又怎么会出此下策?” 她犹豫几许,瞧着江才人身后怕得浑身哆嗦的婢女,最终缓缓移过去,从婢女手中接过了上药的帕子,软声道:“……妾实在没想到宓妃娘娘会下这样重的手,竟打得姐姐下半身……” 话没说完,她故意顿了顿,留了一丝悬念。果不其然,说起外貌江才人还是十分在乎的,身子明显一僵。 得到想要的反应,苏皎皎这才颤着声说:“竟打得姐姐下半身血肉模糊,看都看不得了……” “妾唯恐小宫女手下没个轻重伤了姐姐,就由妾为您上药吧。” 苏皎皎嘴上的话虽轻柔,像是征询意见的样子,可实际上根本不给江才人拒绝的余地,不由分说便取代了为她上药的宫女的位置,说着:“你们且去为才人熬药备热水吧,如今寒香殿人手也不足,我在这候着姐姐即可。” 江才人愚蠢歹毒,受了刑后更是恶语频出,不分日夜的折腾宫人。这几个宫女早就承受不住了,见苏皎皎要帮忙,低着头便退了出去,寒香殿内的宫女去之有三,只剩下鱼滢和苏皎皎,顿时空荡了不少。 眼见自己身侧的人都被苏皎皎支了出去,江才人心中警铃大作,歇斯底里地喊着:“你滚——!贱人!滚——!本主不需要你假惺惺地在这!来人啊!来人啊——!听春!听春!” 苏皎皎很是心疼的模样,垂眸叹了一口,嘴上轻轻说着:“姐姐别叫了。“ 嗓子若是哑了,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是不是?” 江才人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苏皎皎这毒妇要将自己毒哑,叫喊声戛然而止。 耳边的聒噪终于消停,苏皎皎微蹙的眉头也舒展了些。她伸出一只白皙柔荑,悄无声息地,挪到江才人受伤的那处。 “嘶啦!” 干脆利落的布帛撕裂声响起,紧接着是巨大的痛楚,江才人股间的纱布被苏皎皎猛得撕下来,连带撕下来一层凝固的皮肉,伤处顿时洇了大量的血。 痛楚在一瞬到达了顶峰,江才人脸色青白,不住地哀嚎起来,并着咒骂,一声高过一声。 “啊——贱人!贱人!” 苏皎皎冷眼看着手里撕下来的带血肉的纱布,轻飘飘地丢到一旁的炭盆里,口中却柔声道:“姐姐一直怕疼,这药便一直换不上,若是这样,伤可怎么好?” “接下来得换药呢,再忍忍罢。” 说完,她朝鱼滢递了个眼神,鱼滢立刻会意,转身去了殿门口守着,将来的人都寻了借口支走。 约莫半个时辰。 苏皎皎为江才人好生清理了满是血污的伤口,又涂上创伤药膏,重新包上了纱布,这才噙着笑回了筠雾馆。 鱼滢搀着苏皎皎回头看寒香殿的方向,里头仍旧高高低低地传来连绵不绝的哭喊声,有些惴惴不安道:“小主,今日之事可会留下把柄?江才人哭喊了将近一个时辰,奴婢怕有路过的宫人听到,传出去风言风语……” 苏皎皎脸色淡定,抬脚迈进筠雾馆的门槛,漠然道:“我不过是下手重了些,让她小小受了些苦头,这才哪儿到哪儿。她怕疼,一直不叫宫人为她上药,再拖个两三天,伤口必定要溃烂。就算说出去叫了太医,也只会觉得我以德报怨,反而叫我落个好名声。” 见她心中自有定论,鱼滢也放下了心。 待回到筠雾馆后,鱼滢同鱼霭一起手脚麻利地为苏皎皎换了衣裳,屋子里点了熏香,这才除掉了在寒香殿沾染上的血腥味儿。 此时外头日渐西斜,正午时明灿的日光也不自觉泛了浅淡的橘黄。 也不知姬良使那边如何了…… 坐在圆桌前看书的苏皎皎瞧了眼天色,淡淡道:“晨起时折的花枝忘在了梨林,鱼滢,你去取回来吧。” 她抬眸与鱼滢对视一眼,鱼滢即刻便会了意,转身便离了筠雾馆。 离梨林最近的便是鸾鸣宫。 而鸾鸣宫住的,便是在春日宴上出了事的姬良使和风头正劲的妙御女。 鸾鸣宫的主位温贵嫔,性格温和,一向宽待宫人,新妃入宫前也有几分薄宠。但她性子温吞,一向不惹人注意。如今搬进两个风头正劲的新妃,还在春日宴上出了这样的岔子,定是要焦头烂额了。 鸾鸣宫醉雀阁。 两名宫女摁住不停抓喊面色痛苦的姬良使,将手从帷幔中伸出去让太医替她把脉。不多时,太医脸色凝重地从床前退到醉雀阁门前,向皇后和温贵嫔行了礼,低头道:“皇后娘娘。” 宫阙美人 第12节 皇后坐在主位上,与温贵嫔对视一眼,沉声道:“姬良使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中了毒?” 太医颔首说道:“小主确是中了毒。微臣探了小主的脉象,又仔细查验了她近来所食所接触之物,可以确定小主中的是一种混合的毒素。需要以蒸熟的桃花作引,这才能发挥效用,否则便只是一剂无功无过的方子罢了。这方子普通人知道的甚少,微臣也是早年无意间读过此方才得以推断,好在这毒性虽来得又快又猛,却并不致命,只需喝几剂汤药便可。” 闻言,皇后面色稍霁,点点头说道:“姬良使无碍便是最好。” 她微微侧目对雨荷说:“从凤仪宫拨出留一人在醉雀阁一同照料姬良使。” 一旁坐着的温贵嫔一脸的担忧,说道:“皇后娘娘,臣妾听太医说,此方知道的人甚少,又是这样精妙的药理,普通人岂能知道这些?臣妾是鸾鸣宫主位,竟不知是何人在臣妾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给姬良使下了药,若是不彻查,臣妾怕是寝食难安。” 皇后皱眉说道:“此人心思歹毒,竟敢在宫中下此黑手,本宫定会彻查,绝不轻饶!” “来人!”皇后冷斥一声,对跪在地上的一众宫人说道:“今日姬良使接触过的人,吃过的吃食,经手的东西,样样都得查验一番,不得缺漏!醉雀阁的宫人全部拉去受训处审问!即日起,鸾鸣宫上下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待查出真相再作打算。” 见皇后行事果决,温贵嫔也稍稍放了点心,只是看看外面的情形,还是忍不住有些后怕。 只是这一封禁便是整个鸾鸣宫,除了醉雀阁,还有她自己的主殿和留春馆的妙御女,怕是都不能幸免了。 皇后沉着面色起身,觑了眼周围噤若寒蝉的宫人和里屋哀嚎不止的姬良使,脸色极冷。 新妃入宫不久就出了这样的事,她不仅没落个好,反而惹了陛下不痛快,她倒是要查查,究竟是谁! 圆日西沉,灿漫的霞光被夜色吞没。 宫内陆陆续续亮起烛火。 苏皎皎刚刚用罢晚膳,被鱼霭侍奉着漱口净手,下午出去的鱼滢正从筠雾馆的门口进来。 她左右看了看,将门拉上,这才福了福身,将自己探到的消息传过去:“奴婢去的时候鸾鸣宫已经封了,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进不去,周围把的很严。奴婢认识太医署的熬药医女,便随口聊了两句,只知道姬良使的毒极为精妙,是需要蒸熟的桃花作药引的,别的再没敢问了。” 苏皎皎缓缓地抿一口茶,说着:“蒸熟的桃花?” 正值春日,桃花多被用作糕点之中,宫内妃嫔多多少少都会进食一些桃花糕点。下毒之人心思缜密,让人防不胜防。 高位妃嫔是不屑于这么快就对新妃下手的,那新人中究竟是谁,竟有这样的心机? 入夜没多久,外面忽而起了一阵冷风,不出一会儿便下起了薄薄的雨。 苏皎皎压下思绪推开窗,从如雾的雨丝间看向天上的月亮。 春夜多情,冷香沁人,晚风带着凉凉的潮意。 隐隐约约地,从宫道上传来由远及近的铃声。她倚在窗沿,眉眼间含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娇怜媚意。 是凤鸾春恩车。 第12章 侍寝夜 晋封 若是陛下点寝,凤鸾春恩车便会接着侍寝的妃嫔一路先去汤泉,在汤泉沐浴焚香后,再更衣化淡妆,送往陛下的太极殿。 侍寝时的规矩早在掖庭学规矩的时候就已经了然于心。 可当时尚且年幼,听得似懂非懂,纵使近些日子她反复地揣摩思衬。可这三年过去,苏皎皎一想起不久后会发生的事情,仍难免紧张。 男女之间的事不同于玩弄心计,是情愫上头时的欲擒故纵,是情到浓时的交缠。 苏皎皎未经人事,心中有些惴惴。 她从热气缥缈的温泉中冒头出来,一头顺亮乌黑的长发散在背后。纤纤玉足点在玉石台阶上,轻唤了声:“嬷嬷。” 候在门口的司寝嬷嬷闻声进来,面上笑的得宜:“奴婢扶小主。” 苏皎皎温和一笑,将手递过去。 才被花瓣温泉浸润过的手湿润有弹性,在亮堂堂的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嬷嬷为她包上薄绸,感叹了声:“小主生了这般好看的一双手,如玉一般。” 苏皎皎羞涩笑笑,咬着下唇不说话。 若说宫中的活计哪些最好,司寝嬷嬷便是其中之一。但凡是侍寝去的宫妃无一不是欢天喜地的,嬷嬷们又是侍奉陛下的人,人人都想讨好。 嬷嬷们最有眼力见儿,对每一位侍寝的妃嫔都客客气气,只因她们知道,这一夜过后,眼前的这位保不齐便能得宠。 她们奉承苏皎皎是真心实意,同时也是为了和她这位新妃释放善意的信息。她只管乖觉地受着,让嬷嬷们喜欢,再提点一二,便是最好不过了。 裹着薄绸坐在铜镜前的苏皎皎看向镜中的自己,氤氲了水汽的双眸盈盈,双颊飞粉,又作出一幅惹人怜惜的模样,让人挑不出毛病。 她柔声问:“嬷嬷,您平时侍奉陛下辛苦,给我上妆的时候不必太费心,只管不出错便好。” 这一声您唤的嬷嬷受宠若惊,当即便哎哟了一声,和蔼地笑着说:”小主可使不得,纵使今日不来侍寝,您也是正儿八经地选侍,奴婢一届宫人,怎担得起您尊称。“ 嬷嬷轻轻扶着苏皎皎的肩,从镜中仔细端详苏皎皎的容貌,斟酌说着:“小主生的绝色,肤质又如凝脂般细腻,过重的脂粉反而会盖住您原本的肌肤和五官,只需要薄薄一层,稍作装饰,便足够楚楚可怜,让人心生怜爱了。” 苏皎皎羞赧地笑,点点头:“都听您的。” 得了苏皎皎的认可,司寝的几位嬷嬷商量了两句,便开始为她涂香膏上妆。 宫妃们多傲气,对宫人就算客气,也是居高临下的态度。司寝嬷嬷们在宫里这些年,早见惯了金银财宝,若拿钱来,她们未必真的肯上心。 在宫中为奴为婢这些年,谁不想要一份尊敬呢。 苏皎皎给的便是敬重。 有了前面的铺垫,几位嬷嬷们果真格外的细致。在宫里干了一辈子,嬷嬷们手法娴熟,上出来的妆比之鱼滢还要精致上许多。 最后穿衣的时候,苏皎皎正欲站起来去穿侍寝时才须穿的寝衣,一侧站着的嬷嬷却笑着摁了摁她的手,意味不明地笑着说:“小主今日不必穿这个。” 在她不解的目光下,嬷嬷拍了两下手,从门外低头走进一个端着锦盒的宫女。 两位嬷嬷上前去将锦盒上的衣裳抖开,展露给苏皎皎看。她起初有些不解,盯着那间衣裳看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这衣裳是半青半紫的薄纱绸裙,抖开时如一片星光灿灿,样式比之寻常的寝衣都要大胆许多。烛光熠熠,衣料在光下泛着流光,似有星点。 若不细看,便和书中的仙女穿的一般仙气,但细细看过去却魅惑十足。 她实在羞窘,低声问:“这是……” 嬷嬷侍奉着她将衣服穿上,这才压低了声儿,慈祥地笑道:“陛下特意赏赐,新妃中也是头一份儿的,小主尽管好好侍奉陛下。” 凤鸾春恩车载着苏皎皎从汤泉送到太极殿时,后殿里静悄悄地,只听得见细微的风声。 宫门在“嘎吱——”一声中合上,偌大的殿内便只剩下了苏皎皎一个人。 按着规矩,这个时候她应该自己去龙床之上躺着,静候陛下从前殿处理完公务。但初次到太极殿,殿中又无人,苏皎皎便不着急去床上躺着,反而莲步轻移,看向了四周的装潢。 太极殿的房顶比后宫的宫殿都要高上不少。苏皎皎仰头看过去,层层重叠的帷幔轻纱纵横交错,于暗光中渗入不见底的黑暗中,恍然给她一种无穷尽的渺小感。 殿内的摆设并不繁冗,但每一件拿出来都巧夺天工,摆放的极为精妙。苏皎皎一步步深入,穿过层层轻纱帷幔,从最里的龙床上传来清冷而从容的嗓音:“过来。” 苏皎皎心里一惊,没想到陛下竟然已经在等她,有些后怕于自己的不谨慎。 她立刻换了副神情,加快了步子,从帷幔中穿过,走到沈淮的面前。站定那一刻,她身后星光潋滟的轻纱随微风飘起,如梦似幻。 苏皎皎向沈淮行礼,娇颜半垂,露出雪白的一段颈,再往下看,是沈淮刻意安排的旖旎风光。 臣服在沈淮面前的苏皎皎是梨花仙子,是林中精怪,是他这几日梦中反复想起念念难忘的美人。她跪在他面前时,甚至比白天看到的时候还要摄人心魄。 这件衣服是为她量身打造,现在看起来再合适不过。 仙女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落进他的掌中。 沈淮盯着她看了半晌,这才喉头一滚,轻笑了声:“到朕这儿来。” 苏皎皎怯生生地抬头,红着脸往陛下那看。谁知刚欲起身的时候,却被他使力一带,整个人便如一只风中蝴蝶,无法控制自己地落入他的怀抱。 不同于白日在梨林龙辇上那回,那回并没做什么,只是在陛下怀里坐了坐。 这回是侍寝夜,她和眼前的天子是眉目相对,肌理相贴,她都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烫,心口也因紧张而砰砰跳起来。 沈淮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她的檀口,意味不明地点了两下。他眸色深沉,带着帝王毫不掩饰的欲。苏皎皎这回是真的羞红了脸,如一只绵软幼猫般依偎在陛下怀里,无措地,勾上他的衣襟。 龙床之上的帷幔被沈淮拂掌放下,他却没有像朱充衣侍寝时熄灭烛火,而是任由烛光亮着,居高临下地欣赏苏皎皎娇软羞涩的美景。 夜深露重,门口值守的宫女轮了一班,殿内的惹人脸红的声响才堪堪停息。进去为陛下和妃嫔洁身的宫女看着情况要进殿,谁知殿内烛光一灭,蔡山才低声说:“不必进去了。” 陛下今日兴致高昂,熄灭烛光便是不想让人打搅的意思,看来这宫里,又要多一位得宠的新妃了…… 次日,沈淮上朝时间早,率先醒来。 苏皎皎还偎在他臂弯睡觉,眼角泛着红,依稀带有泪痕。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睡颜,沈淮不自觉的心情不错。他懒懒扯唇笑了下,摩挲了一下她柔软的唇瓣,才抽身从床上起身。 昨晚是她初夜,他却克制不住自己将人欺负地狠了些。说来新鲜,苏皎皎越是嘤嘤哭着,他就越是想让她哭得再狠些,在别的女人身上却没这心思。 她今天醒的时候,少不得会吃些苦头。 沈淮被人侍奉着洗漱更衣,回头看一眼床上的苏皎皎,淡声说着:“封苏氏为美人,今日不必去向皇后请安。” 蔡山笑着说:“苏美人真是好福气,奴才替苏美人向陛下谢恩。” 宫女为沈淮整理好仪容,正欲去上朝时,床上的苏皎皎微微动了动身子,轻轻“嘶”了一声。 沈淮耳力好,自然听到了这一声。他步子没停,也没回头,淡声说了句:“朕记得库房里有殷州上供的芙蓉脂和流光锦,再让太医署备玉肌膏给她一并送去。” 作者有话说: 沈淮:又当人又不当人 第13章 苏美人 请安 沈淮上朝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候,苏皎皎才悠悠转醒。 她刚想起身,谁知刚一动弹,浑身便像车碾过似的,自下而上传来酸涩的痛感,叫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哪是侍寝,这是来受刑来了。 被人摁着暴打一顿,醒来以后也不过如此。 门口等候的御前宫女见苏皎皎醒了,三四人施施然上前,浅笑着说:“小主醒了。”她们一齐为苏皎皎行大礼,恭恭敬敬的:“奴婢给苏美人请安。” 苏皎皎有片刻的怔然。 苏美人? 她知道沈淮对她应该是满意的,她也曾猜过初封的位份,保守在宝林和才人之间,却没敢再往上想。只因钟美人那样显赫的世家,又是新一批的宫妃也才封了美人的位份。她入宫三年寂寂无闻,论家世又稍弱了些许,谁知陛下抬爱,竟也给了这样高的位份。 宫阙美人 第13节 正六品的美人,在这二十余位新人中都是顶尖的存在。 苏皎皎很快从意外中回神,面对宫女们略带暧昧的眼神,低眉抿着唇笑,很是不好意思的模样,说道:“快起来吧,不必多礼。” 身上一身青紫痕迹太过羞人,苏皎皎一手拉着被子掩在身前,有些犹豫。 宫女们上前去为她细细地涂药膏,苏皎皎偏头问:“每个侍寝后的妃嫔都需要涂吗?” 她身后的一位容貌温柔的宫女低声说:“回美人的话,这药膏一般是身上留了痕迹才需要涂的,活血化瘀,能让痕迹消的快些。” 她点点头不再多言,强忍着疼被人侍奉着洗漱更衣,紧赶慢赶前去凤仪宫给皇后请安。 陛下是免了她今日的请安。 可她是初次承宠,就算有千般不适,不去请安也会被人扣上一顶恃宠而骄的帽子。 不仅惹了众人不快,又公然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向来新妃承宠,不论有没有陛下的旨意都会赶去向皇后请安,苏皎皎自然也不会蠢到当这个出头鸟。 只是陛下醒来时没有叫醒她,起的稍晚了些,又浑身酸痛难忍。光是洗漱更衣便费了不少时间。尽管陛下今日特赐的御驾速度已然很快了,还是差点赶到了最后。 苏皎皎从步辇上下来,强忍着腿间的不适迈步进了凤仪宫,此时内殿已经七七八八几乎坐满了人,正和皇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 见她走进,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 面对众人的探究打量,苏皎皎一幅恭谨柔弱的模样,上前向皇后行初封的大礼:“妾苏氏,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仪态挑不出毛病,俯身颔首跪在皇后面前,十分的乖顺模样。 皇后将手中的杯盏放下,不动声色看了眼苏皎皎。 在苏皎皎昨日被陛下亲自带到春日宴的那刻,她便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但中途姬良使出了这样的事,尽管陛下并未亲自去看她,照理说也不该当晚便这么快的临幸新人。 姬良使好歹算新人中较受恩宠的一位,陛下却没有丝毫因她而乱一丝心神,反而转头点寝了苏氏。 皇后心中并无什么波澜,甚至算得上冷漠,毕竟她们的这位陛下,一贯薄情至此。 姬良使御前失仪已算是半废,就算恢复好了,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再复宠,她也需再挑选合适的人为她所用才是。 想到这,她勾起三分淡笑,好叫新人们觉得她是位宽严相济,体恤妃嫔的后宫之主,温声说道:“免礼,坐吧。“ 苏皎皎落坐到钟美人身边,略显拘谨地看向皇后的方向。 后宫妃嫔,被陛下临幸过封了位份的妃嫔都需每日向皇后请安,她昨夜承宠,今日也是第一次来请安,饶是凤仪宫宽敞端庄,可二十余位妃嫔居于一堂,稍不留神便会被推至风口浪尖上。 她昨夜承宠最是惹眼,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果不其然,在苏皎皎刚坐下不久,不远处便传来一道算不得友好的声音。 “苏美人真是好福气,昨儿个姬良使才中了毒躺在床上,今天我们便又多了位新妹妹。初封便是美人,这位份可不低,可真是叫姐姐羡慕。“ 这话说的尖锐,特意拉长了调子,摆明是要将众人对苏皎皎的不满上再添一把柴。 苏皎皎抬眸看过去,说话的人坐在今日未能到场的温贵嫔左侧,是敏充仪。 敏充仪与王淑妃是同一阵营,两人又同是陛下仍是太子时府中的侧妃,她是缀霞宫的主位,是苏皎皎此时不能轻易对上的人。 但是苏皎皎不太明白,她从未得罪过敏充仪,甚至在宫中甚少露面,何至于敏充仪要当众针对她给她难堪。 面对敏充仪和其余妃嫔们的不满,她只微微低下头,眼角似含着泪般:“妾身如蒲柳,幸得陛下垂怜。能在后宫与诸位姐姐们和睦共处,是妾之幸。” 这话说的滴水不露,不带丝毫跋扈骄纵,反而谦卑恭谨,恪守本分,给了所有人颜面。 何况苏皎皎惯会装柔弱可怜的样子。 说完话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掀眸向敏充仪那看了一眼,楚楚可怜的眼睛泛了红,好不可怜,倒显的是敏充仪过分苛刻,平白为难了苏皎皎。 敏充仪被她的话一噎,自知不占理,只冷冷哼了声:“本宫不过恭贺你晋封罢了,何必哭给本宫看,倒显得是本宫欺负了你!” 皇后适时开了口,将场面控住:“敏充仪,你也是宫中老人了,怎么还和新妃过不去?” 说罢,她端庄眉眼稍凝,冷下了声:“宫中妃嫔最重要的是和睦相处,为陛下分忧,而非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昨日姬良使中毒一事,本宫仍在彻查,但若是找出幕后凶手,也需记得本宫决不轻饶!” 受了皇后的训诫,诸位妃嫔下座向皇后行礼,恭谨道:“是,妾谨记皇后娘娘教导。” 皇后让众人平身,面色稍缓。王淑妃施施然落座后,轻扶金钗,讥诮地说了句:”说起姬良使,本宫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她细眉微挑,看向苏皎皎:“若是本宫没记错,昨日苏美人就坐在姬良使身侧。怎的之前没见姬良使有什么毛病,你一坐下她便中了毒呢。” 王淑妃勾唇笑,语调轻飘飘的:“若说巧合,苏美人可太倒霉了些。“ 苏皎皎心底一沉。 昨日同王淑妃说话的时候便觉得她这人并不简单,表面刻薄,实则心机深沉,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不同于敏充仪的不痛不痒,王淑妃三言两句将姬良使中毒的矛头指到了自己身上,这趟浑水她不淌也得淌。若是应对不慎,保不齐这陷害妃嫔的罪名就会落到苏皎皎头上,届时,王淑妃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清掉一个将要得宠的新妃。 真是好心机。 昨日还曾投来招揽之意,今日便能这么快的站到苏皎皎的对立面。不为己用便是敌人,这后宫果真比她想象的更加险恶。 苏皎皎被人平白泼了脏水,一时惊的小脸发白,急得眼泪簌簌往下落。 她纤弱的身子直直跪下去,红着眼向皇后陈情:“皇后娘娘明鉴,妾绝没有陷害姬良使……昨日妾是同陛下一起来的,位置更是皇后娘娘亲自安排,妾哪儿有这样的能耐,平白变出毒药来下给与自己无冤无仇的姬良使呢?” 苏皎皎入宫三年都是选侍,人微言轻,又一向安分守己。何况她的确是同陛下一同前来,位置也是皇后自己安排的,若是苏皎皎有问题,岂不是叫人怀疑到她堂堂后宫之主的头上! 皇后微微皱眉,冷下声音说着:“姬良使乃是才入宫不久的新妃,苏美人与她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怎会去下手?何况苏美人入宫三年都是选侍,又如何能将手伸到姬良使的醉雀阁去!位置是本宫顺口安排,怎么,王淑妃是不是觉得是本宫指使的?“ 被皇后质问,王淑妃也不恼,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臣妾可不敢指责皇后娘娘,不过是觉得巧合,随口一提罢了。“ 好一个随口一提。 轻描淡写几句话便能把脏水泼到苏皎皎身上,她却得耗尽心机去撇开干系! 王淑妃没有再与皇后顶撞,她也不欲在诸位嫔妃面前与她计较,略略缓和了神色,冷声道:“王淑妃身居高位,应当做低阶妃嫔的典范才是。” 她被雨荷扶着起了身,下令道:“本宫还得审讯鸾鸣宫的宫人,都散了吧。” 苏皎皎与众人一同起身向皇后告辞,待众人散了个七七八八才动身往凤仪宫外走,陛下今日御赐的步辇还停在外面,她实在不想太招摇。 待人走尽,她一直绷在心里的那根弦倏地松了,再一起身时,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楚便格外不容忽视,稍走一步都十分艰难。 见自家主子身子不适,鱼滢又心疼又欢喜,赶紧上前扶着她,低声说:“小主慢些,奴婢扶着您。” 苏皎皎点点头,将手腕搭在鱼滢的手上,坐上了步辇。 从凤仪宫回云华宫最近的路会走九华宫与鸾鸣宫中间的宫道,再穿过毓秀宫一侧的清凉亭,最后才是云华宫。云华宫是最偏僻的宫殿,这一路遥远,最快也要个把钟头。 就在苏皎皎的步辇快要走到清凉亭时,她却远远的,听到两名女子在清凉亭里对话。 其中一名女子的声音此时倒是耳熟了,是敏充仪。 她嗓音偏尖,虽离得这么远,也觉得格外刺耳。 “表妹,如今姬良使失宠,妙御女被牵连禁足,这宫里新人中你本该是头筹,偏生不知何处冒出来一个苏美人,竟好生分了圣宠,还晋封为美人与你同起同坐!你乃世家钟氏的嫡系贵女才封了美人,她算什么东西,也配与你相较!” 第14章 御驾临 “陛下……” 表妹?钟氏嫡系…… 苏皎皎坐在步辇上淡淡地看过去,知晓了敏充仪在和谁说话。 钟氏今年入宫殿选的只一人,那便是前一阵才得圣宠的钟美人。 她入宫三年,外界许多事情都不知道,原来钟美人和敏充仪竟还有表亲关系。在这深宫之中,有亲人姐妹同在宫中有利有弊。若是姐妹齐心,自然比单打独斗来得好,若是心不齐…… 反倒还不如外人。 苏皎皎让步辇往前走几步停在暗处,探究似地看过去。 只听到钟美人开了口,温柔的嗓音清清冷冷的,没什么情绪:“表姐,以后这些话便不必再说了。陛下喜欢谁是谁的本事,嘴上不甘又能如何?平白失了气度。” 敏充仪没想到自家表妹竟不和自己站在一处,有些着急了:“我这是在为你着想!你生的貌美,初入宫便得陛下喜爱,假以时日诞下皇子,封妃也未可知!好好的前途被一个不如你的苏氏挡了,你我怎能心甘?” 钟美人好看的眉头轻轻皱起,淡声说着:“就算没有苏氏,也会有旁人。陛下的心意岂是你我能够左右的?表姐今日在凤仪宫那般针对苏氏,日后她定要记恨你,表姐在宫中这么久,竟连明哲保身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她看向敏充仪的神色并不算多亲热熟络,只是平静地说完话便福了福身,说道:“若是无事,便不打扰表姐了。” 钟美人说完便离了清凉亭,往九华宫的方向去了。敏充仪留在原地有些恼火,看着钟美人走的方向脸色不大好,她身侧的宫女又说了些什么,主仆几人这才离去。 苏皎皎眯了眯眸,倒觉得有意思,看来这对姐妹,便是心不齐的了。 一夜侍寝过后,苏皎皎从选侍晋位到了美人。 按着宫规,从六品才人以下住厢房,从三品贵嫔以下到从六品才人住偏殿,从三品贵嫔以上居主殿,掌一宫。 如今苏皎皎位及美人,是可以迁居住偏殿的了。 一宫之内,有一主殿两偏殿六厢房。 云华宫里,江才人便住着其中一间——寒香殿。 此外服侍的宫人,美人规格用度的提升,以及迁宫的事宜都是由内侍省来筹备,想来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 但叫苏皎皎没想到的是,她刚到筠雾馆,出来迎的人便足足有十人之数。除了鱼滢鱼霭还有曼夏,另多了七个眼生的宫人,低眉顺眼又恭谨地跪在地上面见新主。 美人的位份可有六名宫女,四名太监侍奉在侧。苏皎皎粗略看了一眼,缓缓从步辇上下来,嗓音十分轻柔:“都起来吧。” 鱼霭笑弯了眼,率先上前说道:“奴婢恭贺小主晋封!方才内侍省的人来过了,说迁宫的事这几日便给小主办,如今是急急忙忙精挑了宫人先送来,只怕筠雾馆的人手太少,委屈了小主。” “屋子里还有陛下的赏赐,您快去瞧瞧!” 苏皎皎没急着去看赏赐,只是先忍着身子的不适,被鱼滢扶着坐到了里屋,这才温声说着:“外头有些冷,都进来说吧。” 筠雾馆地儿小。 十个人跪在地上,挤了满满一屋子。 苏皎皎将其余七人都看上一遍,才说着:“本主虽入宫三年,却遵循太后懿旨养在云华宫甚少出门。如今是第一次晋封,宫中许多事也许还没有你们知晓的多些。” “但你们既然分到了我手下,从今后便是自己人。有本主一分荣华富贵,便有你们一分好处和安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本主相信你们都知道。” 说完,她将语句稍顿了顿,等着底下人的反应。 底下齐刷刷跪着的几个宫人立刻抬头瞧了眼苏皎皎,而后向她行大礼,齐声道:“奴婢奴才定唯小主马首是瞻,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苏皎皎满意地点点头,清泠的嗓音温声道:“本主一向爱惜自己的人,绝不会苛待你们,但只一点。” 她嗓音淡淡:“若有异心,吃里扒外的,本主决不轻饶。” 宫阙美人 第14节 这话一出,底下跪着的几个宫人情不自禁悄悄看了苏皎皎一眼。 刚听说要被分来的时候,人人都说筠雾馆是个好差事。他们这位新主子生的极美,又是刚得宠的新妃,可谓是前途无量。况且也早听人说过,苏美人一向性子柔弱,不喜与人争锋,入宫三年深居简出,是个好相处的主儿。 她同他们说话的时候一直轻声细语,温和近人,叫他们都松了口气,心想主子果真同传闻中一样性子柔软。 但唯独说这一句的时候,分明是轻柔的语气,却无端叫人听出三分寒意,心不由自主被提起来一直到嗓子眼儿里,不敢生出什么外心。 驾驭下人讲究恩威并施,苏皎皎将丑话说到前头,又听这七个宫人依次介绍了自己,这才让鱼滢下发赏赐给她们。 这赏赐还是她初入宫时家里给的,她叫鱼滢好生保管,非不得已绝不动用,为的便是这一刻。 宫里打点上下花销甚大,若无这些,怕是连手下的宫人都会心生怠慢。 筠雾馆还缺一个掌事女官不见内侍省送来,想来是想卖她一个人情,叫她自己挑。 苏皎皎遣散了几个宫人,独留下鱼滢和鱼霭,各自看了她们一眼,温声说着:“如今筠雾馆还缺一个掌事女官。我打算叫鱼滢来做。“ 她看着鱼霭,轻声笑着说:“鱼滢的性子一向更稳重些,她替我在宫里来往周旋,这些你也做不来。” “你就辅助鱼滢,好好在我身边侍奉我,等我再爬的高些,便给你们一人指一个好前程,好不好?” 鱼滢和鱼霭自苏皎皎年幼便一直侍奉在侧,说是主仆,更似姐妹。在这宫里,苏皎皎最信任的也是她们两个。 但鱼滢稳重,鱼霭性子单纯。这宫中心思不纯之人太多,她不得不事事小心打算。 鱼霭小脸一红,很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主了解奴婢,奴婢可做不来。” 她说完欢喜地笑起来:“等小主什么时候迁宫,有了自己的小厨房,奴婢便能日日为小主做您喜欢的点心了,保证您喜欢。“ 苏皎皎弯眸笑笑,又同她们说笑了几句,才偏头同鱼滢说着:“把曼夏调到我身前侍奉,其余几人暂且不让她们近身。新人不知根知底的,总得多防着些。宫里的大小事务你现在便去安排,天黑之前安置好。” 等事情都交代完,苏皎皎的精神再次松缓下来。 她忽的想起方才鱼霭说陛下赏赐了东西,还没来得及见,便对鱼霭说道:“去,将陛下的赏赐拿来我瞧瞧。” 鱼蔼立刻欢天喜地的去取来,将手中的托盘举起,喜滋滋地说着:“小主您瞧!内侍省的人说,这是殷州上贡的芙蓉脂和流光锦,便是一年也不得几份。陛下定是十分喜欢小主,这才舍得将这样的好东西赏给您。” 芙蓉脂是殷州上贡的口脂,色泽莹润,娇艳如花,颜色与寻常口脂的颜色皆不相似。 传闻殷州也只有一处山崖之上才会生长制作芙蓉脂的花朵,极为珍贵,费时费力,因而一年也产出不了多少。寻常宫中,也只有得宠的主位妃嫔才能分到。 浮光锦如其名,在日光下会有流光闪烁,珍贵程度自不必多说。 苏皎皎恍然想起昨夜侍寝时,陛下似乎格外喜欢她的唇,便是缠绵时也会偏头与她交吻…… 回想这样旖旎的画面总是会让人无法镇定的,她压了思绪,让鱼霭将芙蓉脂收起来放到妆台上去,这才注意到放在托盘角落的瓶子。 鱼霭见小主疑惑,悄声说:“这是玉肌膏,医女叮嘱说,寻常肌肤一日用两次,那处夜间用一次。活血化瘀消肿,也是陛下赏的。” 自今早晨起醒来,苏皎皎的身上没有一刻是不疼的。 陛下要她的时候如猛兽一般餍足,若是每次侍寝都如此大动干戈,这玉肌膏,她怕是得时常备着了。 妙御女初承宠时也曾连寝三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承受得下来。 苏皎皎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云淡风轻地点点头,说着:“收起来吧。” 她靠在软垫上抿了口茶,从支起的窗外看向筠雾馆的院子里,几个宫人正手脚麻利地洒扫,熙熙攘攘的热闹。明明昨日还是冷清荒凉的厢房,一夜之间便换了副模样,竟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寒香殿 江才人折腾了一夜,清晨才忍着疼勉强入睡。 谁知刚睡醒便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和洒扫的声音,又想起昨天苏皎皎的折磨,怒从中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外头的人做什么这么吵!再折腾看本主砍掉你们的手——! 听春瞥了一眼外头,很是不服气地嘟囔着:“主子,不是寒香殿的人吵,是筠雾馆。” “筠雾馆筠雾馆,又是筠雾馆!”江才人恶狠狠地说着:“她区区一个选侍,无非是看本主现在动弹不得才敢放肆!等本主身子好了,还不打烂她的嘴!” 听春谨慎地看着江才人,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小声说:“小主,昨夜您在殿中喊叫,没听见凤鸾春恩车的声音。她昨夜已经侍寝了……” 听到苏皎皎侍寝的消息,江才人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她眼中闪过一丝嫉恨,扬声重复了一遍:“侍寝?” 她牢牢盯着听春,似要在她身上盯出一个洞来:“她封了什么位份!是少使还是良使?” 江才人说完后像在思考一般,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苏皎皎这贱人别的没有,父亲却是个大官,陛下封位会考虑家世……以她的家世容貌,封个宝林……才人……也未可知……贱人!贱人!竟想和我同起同坐?!“ 听春更不敢直言了,想起苏皎皎如今定然得意,心里便不舒服,把头扭过去,说着:“苏氏封了美人,比您还高一阶。” “什么?!“江才人惊呼一声,眦目欲裂:”苏氏这个贱人竟封了美人!“ 她声音大,听春唯恐招惹祸端,急急忙忙上前说着:“小主,如今苏美人已是您惹不得的了!若是说了什么被她听去,那便是尊卑不分的罪名了,她要是在陛下跟前吹吹风,岂还有您好果子吃?” “陛下……”说起陛下,江才人眼中的嫉恨才渐渐转化为绝望,情不自禁泪如雨下:“本主刚入太子府做侍妾时,陛下也曾连宠过本主几日……可如今,如今却将本主忘得干干净净,几年情分,竟不如一个才承宠的苏氏!“ 身心打击之下,江才人哭得越发伤感,恍恍惚惚间,竟听到从云华宫门前传来高声唱礼:“陛下驾到——” 她猛地抬起头,惊喜道:“陛下!是不是陛下来看本主了?” 江才人急急忙忙摸上自己的头发,问着:“听春,本主如今是不是很丑?快来为本主梳妆!” 听春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得觑着门外说:“小主,陛下……陛下去的是筠雾馆。” 听到陛下御驾的时候,苏皎皎正坐在窗前读一卷书。 她从没想过,自己昨夜才侍寝,今日陛下会走这么远的路来筠雾馆瞧她。 苏皎皎妥帖地将书放下,忍着痛起身。 在瞧见陛下时,她脸色酡红,微微低下头,柔弱无骨似的拜下去,清甜的嗓音绵软动听:“妾给陛下请安——” 第15章 红鸾帐 “朕给你上药。” 沈淮低眸看着拜倒自己身前的苏皎皎,不觉想起晨起上朝前,她眼角含着泪偎在自己怀中的模样。 楚楚可怜,媚态丛生,只稍一回想,他便有些喉头发紧。 虚扶她一把,示意免礼,沈淮这才先一步往里屋走。 粗略扫了筠雾馆一周,沈淮眉头微微一皱。 筠雾馆地处偏远,装潢十分素净简单,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简陋。苏氏容色绝艳,闭月羞花,这筠雾馆除却名字动人,实在跟她不相配。 何况,他自登基以来,政务繁忙,许多朝政之事他事必躬亲。除却必要,他一向没时间,也没兴趣主动去看望哪个妃嫔。 难得觉得苏氏貌美又与众不同,起了兴致来看望,谁知从太极殿到云华宫,竟要走上个把钟头。 路途漫长,走得人耐性全无。 沈淮撩袍坐上主位,散漫地问了句:“你如今是美人的位份,是该迁宫到偏殿了。内侍省的人安排到什么日子了?” 苏皎皎乖顺地坐在下位,说着:“具体日子妾也不知,想来就是这几日了。” 说话的时候,她“不经意”伸手捋了下鬓边的碎发,袖口宽松,随着她动作露出一截如雪皓腕。小臂与袖口相交处隐隐约约一片青紫痕迹,叫人难以忽视。 这痕迹是怎么来的,始作俑者岂会不知。 沈淮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忽而开了口:“朕赏你的玉肌膏用了么?” 苏皎皎怔了一瞬,顿时便懂了他在说什么。她觉得羞,脸上顿时浮起淡淡的粉色,娇怯的微微偏头过去,软着声说:“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后回来便先安置了宫人,想着……” “想着入了夜再涂……不然……” “不然什么?朕不是说了免你今日请安。”沈淮被她娇怯模样取悦,拍了拍身侧,嗓音带了点哑,“过来。” 鱼滢和鱼霭本低着头侍奉在侧,见此情景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筠雾馆内只留帝妃二人相处。 苏皎皎看陛下目光幽深,咬着唇到他身侧去,低声回着:“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妾也需知礼数。” ”你倒是乖。“沈淮大掌勾了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将她柔弱无骨的身子摁在怀里,抚上她小臂上的淤青:“入了夜涂,是不想侍寝了?” 苏皎皎坐在陛下的怀里,颤着声说:“……妾不敢这么想。” 两人肌肤相亲,苏皎皎能明显感觉到沈淮的情动。 他黑眸暗潮,抚上她的唇瓣,而后低头吻了下去,唇瓣相缠半晌,苏皎皎被陛下打横抱起,只听他嗓音沉沉,带着嘶哑:“朕给你上药。” 红鸾锦帐销魂香,婉转莺啼勾人痒。 不知过了多久,正午的太阳将将西斜,暖色的光铺了满地。 沈淮掀开帷幔不疾不徐地站起来,盯着床上泪眼朦胧的苏皎皎,漫不经心的笑:“这就不行了?” 苏皎皎将半张脸藏到锦被之下,含着泪摇摇头:“陛下欺负妾……” 沈淮轻笑一声,极为愉悦地低头亲了亲她额头,说着:“不必起身了,筠雾馆太远,从明日起你便挪到关雎宫的偏殿去,在朕跟前住。朕今晚叫宓妃伴驾,你早歇着,养养身子。” 她乖巧地点点头,沈淮这才唤人侍奉着更衣起驾,往宓妃的绛云殿那处去。 今日难得政务不忙,关于寒门学子参加科举的事情又有了转机。左仆射那老头子一向顽固,今日好不容易松了些口,他也是该去瞧瞧宓妃。 因着科举一事左仆射带头反对,宓妃也被牵连叫他冷落了许久。可她毕竟怀有身孕,又被他宠了这么几年,到底有些不忍。 陛下御驾要往绛云殿来的消息提前传了过去。 宓妃原本正恹恹地靠在窗前修一盆花,将花枝剪得七零八落,猛然听到陛下要来的消息,顿时又不可置信转为惊喜,抓着虞灵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她急急忙忙坐到梳妆台前去,说着:“陛下尚且未到,快瞧瞧本宫妆发仪容可有闪失,本宫定要以最美的模样侍奉陛下!” 虞灵为宓妃重新描了描眉,又补些口脂,这才笑着说:“娘娘花容月貌,纵使不上妆也是闭月羞花的绝色美人,陛下一旦来了,定是不舍得走的。” 宓妃喜上眉梢,却仍是有些不放心,抓着帕子说着:“自殿选那日起陛下有一个月没来绛云殿了,本宫怎么能不用心!” 说完,她想起前来传信的太监说,陛下是从筠雾馆来的,脸色稍稍冷下些许:“说是陛下从筠雾馆来的。这苏氏瞧着柔弱,本宫竟不知她有这样的本事!昨夜才侍了寝不说,陛下刚一下朝竟先去筠雾馆瞧她,倒真能勾了陛下的魂。” 虞灵倒不怎么意外,只是嘴上都挑好听的来宽她的心,说道:“苏美人柔弱,这般性子一向招男人喜欢。但再有趣,也新鲜不过几日不是?新人的宠爱都不长久,您瞧瞧姬良使和妙御女便知了,几分薄宠罢了,如风中柳絮,禁不得风雨便散了。” “您便好生养着胎,这才是福气绵长呢。” 虞灵将宓妃的乌发细细梳顺,又缓缓说着:“再来,一开始您的目的不也是用苏美人固宠吗?她才得宠,便知让陛下回心转意来绛云殿,可见苏美人也有些用。这便是收拢新妃的好处,趁时日还早,娘娘也不要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 宓妃将她的话听进去,冷嗤一声:“苏美人既有用,本宫也是该对她好些,好叫她们都知道在本宫手下的好处。这两日你便去将库房里挑些好东西给她送去,定要比皇后的礼再丰厚些,千万别小气了,让人看轻。” 她说罢又想了想,添道:“你明日亲自去一趟掖庭,从中挑几个拔尖的。这天大的好处,也不能叫苏氏都占了去。” 刚交代完,便听到门外传来高声唱礼的声音。 宓妃欢欢喜喜地起身出门去迎,刚见着陛下,眼眶便红了。她走到陛下跟前,不复以往的骄纵明艳,反倒很是规矩地行了礼,泫然欲泣道:“陛下……” 沈淮挑眉看她,伸手扶她一把:“今日怎么转性了?” 宫阙美人 第15节 宓妃顺势牵住陛下的手,虽含着泪,心中却很欢喜,语调带着娇嗔:“陛下这么久不来看臣妾,臣妾还以为陛下厌恶臣妾这般。” 沈淮嗓音淡淡,随口敷衍了句:“政务繁忙,这不是得了空便来了?” 这话说的明显是随口谎言。 政务再忙,却有时间宠幸新人! 若是从前,宓妃定然不依不饶冲陛下撒娇要个说法。可现在陛下好不容易来一趟,她不敢再作,生怕惹了陛下不开心,以后再也不来了。 她将委屈吞进肚子里,同陛下一起落座于殿内,打起精神笑着说:“陛下今日既来了,便在绛云殿用晚膳可好?臣妾小厨房的厨师可是您指的,厨艺一流,可好?” 看着宓妃希冀的明艳面庞,沈淮伸手捏了捏她脸颊,散漫道:“都依你。” 沈淮的声音清冷好听。 漫不经心说话的时候声线带着点慵懒,低低沉沉的,总要人有种温柔的错觉,仿佛自己是他放在心尖上宠着的人。 宓妃一向最喜欢陛下用这样的声音对她说话,每每听到,便会觉得开心,心也情不自禁地砰砰跳,她走到沈淮身前去,大着胆子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撅着嘴说:“陛下……你摸摸,臣妾肚子里的孩子都觉得父皇不要他了,竟狠心这么久不来。” 胎儿如今才两个多月大,又怎么会动,这明摆着是撒娇耍赖,在朝他要说法。沈淮一笑,反问着:“是他想朕,还是你想?” 宓妃红着脸钻进沈淮的怀里:“陛下!” 她仰起头看陛下的眼睛,娇嗔道:“是臣妾想,臣妾好想您……” 沈淮拍拍她的背,示意她起身坐好,嗓音温和:“好了,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总在朕跟前撒娇。” 不多时,虞灵上前请示用晚膳。 沈淮才牵着宓妃一同去侧殿用膳,刚用了几口,门外急急忙忙走进来一个小太监,面色焦急为难,跪着通禀道:“奴才叩见陛下!” 他觑了这人一眼,说着:“皇后身边的人?说吧。” 那人立刻磕了头,趴在地上回话:“奴才奉皇后娘娘的命请陛下前往鸾鸣宫,姬良使醒来后一口咬定是妙御女下的毒,但妙御女抵死不认,甚至要以死明志,又说是苏美人坐到姬良使身边后才出了事,娘娘将苏美人请到了鸾鸣宫问话,却觉得可疑,这才请您前去。” “苏美人也去了?”沈淮敲了敲桌子,淡声说道:“知道了,朕即刻就去。” 作者有话说: 沈·冠冕堂皇·屑·淮 第16章 降采女 争锋 鸾鸣宫-醉雀阁 苏皎皎红着眼跪在皇后跟前,纤弱如柳的身子挺的很直。与她一同跪着的人还有妙御女,她亦哭得梨花带雨,委屈极了,哭嚷着求皇后娘娘明鉴。 皇后不免有些头痛。 昨日派去审讯的宫人一无所获,竟没有一人发觉有任何异常。醉雀阁的宫人们战战兢兢,言这些时日姬良使的吃穿用度皆是经了不止一人的手,没有哪个宫人有机会单独碰这些,更别提是别宫的人。 她派人将整个鸾鸣宫都翻过来遍,也未能找到害姬良使中毒的一丝药末。究竟是那人藏得太深,还是中毒之人实在心机深沉,竟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 姬良使醒后听说了这药和药引,又听说查不出线索,顿时万念俱灰,一口攀咬住妙御女。说妙御女不满她得宠,要将姬良使毁容,好少一个竞争对手。 姬良使与妙御女同为得宠的新妃,彼此暗中较劲也是合理。 但妙御女却抵死不认,说自己同姬良使井水不犯河水,从未有过嫌隙争吵,又怎么可能害姬良使。何况妙御女更得圣宠,她无论如何也没有这个必要和动机。 两人在宫中对峙许久,吵得皇后头痛不已。 若是光听姬良使的话凭想象便构陷她人定是不成的。在并无证据的情况下,她身为国母,自要主持一个公正。 但姬良使中毒是真,幕后黑手尚未查出也是真。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无论如何也得给出一个结果,好平息这场风波,稳固皇室与她皇后的威严。 谁知妙御女情急之下又扯出了苏美人,扬言苏美人定是知道什么,再不济也可问清楚当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皇后知道苏美人并未淌这趟浑水。 但她初封招摇,侍寝次日陛下竟能亲自去瞧她,这样风头正劲的妃嫔既不能为她所用,身上便是沾上点脏水,能坏了陛下对她三分喜欢也是划算。 转念一想,便将苏美人和陛下一道请过来,这样一场闹剧不论是非对错,交由陛下一锤定音即可。 苏皎皎表面含着泪,实则微微低头思考着现在的局势。 今早的时候王淑妃便已经将矛头指向过自己,她的解释有理有据,皇后摆明是信服了,但今晚偏生又让她来了一遭,甚至还请了陛下过来。 这番举动是何用意耐人寻味,苏皎皎不得不多想一些。 她投靠宓妃的时候,早在当天便已经阖宫皆知,皇后自然也不例外。苏皎皎心底冷笑,无非是因为自己并非她手下的人,多受些无妄之灾也无妨。 但眼前一事最重要的,还得是陛下的态度。 如今陛下是多宠她几分,但她清楚,这几天宠爱不过是因为新鲜。若是放在她之前,也会多宠爱妙御女,钟美人,再往前也会宠爱宓妃,并非因她有多特别。 她不敢确定,这个时候的陛下,到底会站在谁那边。 今日之日已是无头悬案,但既已惊动了陛下,不论真凶究竟能否查出来,都必定会推一位出来认罪的替罪羊,好让人敬仰天家威仪。 替罪羊的人选显然就在她和妙御女之中。 夜渐渐深了。 醉雀阁内或站或坐乌泱泱一群人,气氛安静的可怕。 苏皎皎已经跪在地上许久,耳侧只听得到妙御女似有如无的啜泣声。 肃穆的氛围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时间在此处无止境的拉长,越是等待越是焦灼,让人心里发慌。 终于,在听到陛下驾到时,所有人的等待都有了结果,抬起头翘首以盼,望向正门的方向。 沈淮神色冷淡,不疾不徐地走在正前方,身后稍错一步的位置还跟着宓妃。 见到宓妃,皇后眸光微闪,却仍保持着肃穆模样,不动声色的上前迎人:“臣妾给陛下请安。” “起来吧。” 得允以后,她大大方方站到陛下身侧去与之同行,两人一同往醉雀阁的里屋去。 帝后一并肩而行,名正言顺,跟在身后的宓妃倒显得十分多余。她眼睁睁看着皇后站到陛下跟前去,不由得火从中来。 她心底冷笑一声,盯着皇后的背影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左不过是做样子给本宫看!好叫本宫知道你才是后宫之主,你才有资格站到陛下身边儿去! 可笑陛下对皇后一贯冷淡,一宫之主又如何?陛下一年到头也不见去几次凤仪宫! 宓妃微微抬了下巴,冷着神色迈步进醉雀阁。居高临下地扫视了在地上跪成一片的三个低位宫妃,将视线落在了苏皎皎头上。 真是可笑,苏氏同姬良使中毒能有什么关系。 当初这位子分明皇后自己随口安排的,如今苏氏一得宠,倒是又巴巴的将人推出来挡枪! 待陛下落座,他不着痕迹看了眼满脸泪痕的苏皎皎,嗓音淡淡:“皇后说吧。” 皇后略一颔首,这才叹了口气,说道:“自春日宴那天姬良使中毒后,臣妾这两日便立刻派人审问了鸾鸣宫上下所有宫人,又派人搜宫,但均无所获。姬良使醒后,臣妾又细细问了她最近可有同谁发生过嫌隙,或是接触过谁,她亦说不出哪儿有问题,几乎查不到任何线索。谁知……” 说到这,皇后故意顿了顿,偏头看了姬良使一眼,柔声道:”姬良使一口认定是妙御女,说她是民间出身,保不齐便带进来了什么不可告人的脏东西,又说陛下偏爱自己,妙御女定是心生嫉妒。“ “但如此种种皆是姬良使空口白话说出来的,并无证据。妙御女抵死不认,臣妾实在没了法子,便想着请陛下来决断。您是天子,心术不正之人定无所遁形,如此一来,姬良使的委屈解了,阖宫安宁便是最好不过。” 皇后嗓音绵和,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同陛下讲述一遍,满眼都是对后宫倾轧一事的无奈。 沈淮听罢,若有所思地问道:“苏美人是何缘故被带来。” 皇后怔了一下,没想到陛下会先问苏氏,说着:“妙御女说姬良使发病之前身侧坐着的便是苏美人,她曾亲眼看到苏美人同姬良使说话,这其中定是有问题。臣妾心想,苏美人若是知道些什么,能提供些线索也是好的,便命人将她带来,一同参与此事。” 皇后话音一落,宓妃却冷笑了声,扬声说道:“皇后娘娘身为后宫之主,理应照料各宫,行事公允。谁知这回竟是病急乱投医的!“ “姬良使与妙御女同住鸾鸣宫便罢了,这嫌疑洗刷不掉。可苏美人住在宫里三年,一贯安分守己,又从不认识姬良使。就连春日宴坐在一处也是皇后亲自安排,如今却深更半夜将苏美人拉到这来受苦,算什么道理?若是传出去,皇后如此行事,可要人贻笑大方了!” 宓妃牙尖嘴利,一向仗着陛下宠爱天不怕地不怕,如今怀着龙嗣,更是有恃无恐。 她洋洋洒洒将罪过全推到皇后身上,话里话外又保全了苏美人,皇后贤柔的面色顿时有一瞬的扭曲,又很快恢复了常态,平静说着:“本宫既是身为一宫之主,才不愿意冤枉了任何一个姐妹。若只为后位荣光,本宫大可将此事草草揭过,也不必兴师动众请来陛下决断了。” 宓妃嗤笑一声,刚想反驳,却听陛下淡声警告,唤了她一句:“诗槐。” 他嗓音淡沉,宓妃顿时悻悻住了口。 皇后毕竟是皇后,陛下若是在众人面前不维护皇后的脸面,那便是不维护自己的脸面,这个道理,宓妃不是不知道。 沈淮虽对皇后并无深刻感情,但毕竟几年夫妻,她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如今又是国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皇后无大错,他始终要维护皇后的尊严。 这一声叫的是宓妃的小名,而非宓妃。 有了这点微妙的差距,纵使宓妃是被责怪的那个,她也不觉得十分难以接受,反而觉得陛下还是偏向自己才会叫自己的名字,便放软了声儿,嗔道:“陛下——既然皇后只是叫苏美人问话,又不是要责罚,何以让她这么晚还一直跪在地上。更深露重,若是膝上受了寒气,可是要落病根的。” 沈淮瞧她一眼,食指沉沉敲了几下扶手:“既然宓妃求情,便起来吧。” 他看了眼窗外,神色漠然,叫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圆月高悬,尚有料峭春寒,撤了炭火的屋子里有几分薄薄的凉意。 须臾,沈淮不含感情地看了眼妙御女,下了旨意。 “降妙御女为采女,禁足三个月,无诏不得出。” 第17章 喜迁宫 迁披香殿 次日,妙采女降位禁足的消息和苏皎皎迁关雎宫偏殿的消息一同传遍了各宫。 此消彼长之下,苏皎皎迁宫的消息更是格外的惹人眼红,晨起向皇后请安时又是少不了针锋相对。 幸好皇后身子不适散得早,她也省得再同人扮弱周旋。 早在来向皇后请安之前,筠雾馆的宫人们便在收拾她东西,准备迁宫到关雎宫的偏殿披香殿去。这一来一回时候不短,约摸着也要到尾声了,不多时便能住进去。 回由筠雾馆的路上,鱼滢跟在苏皎皎身侧,低声问着:“小主。您说,昨日之事真的是妙采女做的吗?奴婢总觉得不对劲……何况听人说并无什么证据,仅仅凭着姬良使一人指控,陛下便定了妙采女的罪……” 如今还在宫道上,四周人虽少,却保不齐会有人耳尖听到什么。 苏皎皎瞧她一眼,鱼滢立刻噤了声。 宫阙美人 第16节 待地段无人,她才淡声说:“有没有证据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室的颜面。” “皇后查了这两天,连一条线索都没能查出来。若是就此揭过,姬良使中毒之事不了了之,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苏皎皎说完后面色稍凝,看着不远处鸾鸣宫的方向不觉想起昨晚,仍有些心悸。 昨夜陛下最终是定了妙采女的罪而非她,无非因为两点。 第一,妙采女与姬良使同居一宫,嫌疑更大,而苏皎皎嫌疑更小。 第二,她才得宠,圣眷正浓,多少带着一丝陛下的偏心。 表面看上去是因为她更得宠,是好事。可在她侍寝之前,妙采女的风头亦是一时无两。 但凡陛下更偏爱妙采女,昨日之事的结果,便不一定是什么了。 苏皎皎今日虽好端端的,还承了迁入关雎宫这样大的喜事。但妙采女一事还是让她感觉到了些唇亡齿寒的危机感。 可见,若没有足够的权利和地位,宠爱在这宫里有多么重要。 荣华富贵,乃至身家性命,都仰赖这一丝易逝的宠爱。 这才人人要争,人人不得不争!她苏皎皎要靠着宠爱去够泼天的富贵和权势,要站的位置又岂止是区区一个美人。 筠雾馆。 苏皎皎刚到门口,就见院内已整理好了数箱行李。四名宫女四名太监整整齐齐,一见她回来便喜气盈盈地行了大礼,朝她笑着:“奴婢奴才恭贺小主迁宫之喜——!” 主子得脸,底下的人日子也能水涨船高。宫人们所求无非是跟一个争气又不苛刻的主子,多攒些财产,好叫自己的日子也过的好些。 苏皎皎初封位高,又从云华宫直接迁到了离陛下最近的关雎宫,这样的殊荣,可不是谁都能有的!跟在这样好前途的主子身边,连干活儿都觉得分外有劲儿。 他们面上均带着喜滋滋的笑,便是想沾沾喜气,讨个彩头了。苏皎皎并非小气之人,皓腕一折,温声道:“都起来吧。” “等披香殿安置好,人人有赏。” 宫人们欢天喜地的诶一声,率先将行李都抬出去。 不多时,筠雾馆内清清冷冷,苏皎皎回眸看过去,仿佛还如三年前她刚来时那般,没有一丝变化。 她向来不喜欢沉浸在过去,很快便狠心从那一丝感慨中抽身出来,迈出了云华宫的宫门。 寒香殿内。 听春站在窗前,隐晦地向外看去,见苏皎皎等人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才回头小声嘀咕着:“小主,您说这招能管用吗?若是苏美人没毁容留疤,反倒猜出了是您做的……岂不是多一个敌人。” 江才人红着眼趴在床上,冷笑了一声:“敌人?本主同她这贱人早就不共戴天!她最好是毁了那张狐媚的脸,从此失了陛下的宠爱,才好解本主心头之恨!” 关雎宫位处南四宫中间,是离陛下最近的宫之一。 陛下若进后宫,定然会经过凤仪宫和关雎宫,再左右两侧则是长乐宫和永安宫。四所宫殿皆华丽无比,各有千秋,乃是人人向往的好去处。 除却凤仪宫是皇后独居,其余三所宫殿都住人甚少,因而许多偏殿厢房都空置着。 尤其是关雎宫,从上到下都空置着,连个主位都没有,不少人卯足了劲儿想进。 苏皎皎本住在最偏僻的云华宫,倒从没想过陛下这次会如此慷慨,将她挪到关雎宫来。 到关雎宫的时候,刚过正午。 宫人们忙了一天,眼见到了新地方,个个想赶紧收拾完早点歇着。鱼滢指挥着人归置行李,安排住所,鱼霭则扶着苏皎皎进了内殿。 陈设小巧精致,家具也华丽许多。 不同于筠雾馆的简朴背光,披香殿宽敞明亮,内殿不知比筠雾馆大了多少。 屋子里几扇窗都支着,阳光从外头泄进来,一室都亮堂堂的。 苏皎皎往里头走了两步,案几已经插了盛放的花,想来是内侍省知道今日要迁宫,早早便让人又收拾了一遍,连桌子上的翠玉茶具都是崭新的。 她才得宠,正得陛下喜欢,内侍省八面玲珑,自然知道怎么讨好她。 鱼霭环视了一周,惊喜不已:“小主,披香殿这般好看,陛下果真疼您!” 苏皎皎抚上面前的檀木桌,葱白的指尖不落一丝灰尘。 她低眉一笑,极妍的容貌看得鱼霭都有些晃神,说着:”是很好。“ 鱼霭喜滋滋地上前看了眼内殿的香炉,小心地将旁边放着的香料倒进去一点,顿时一室盈香,说道:“从前在府上的时候夫人便克扣您的,什么好东西都不愿给您用。起先进宫这三年也过得十分不易,现在好了,您得了陛下的喜爱,如今咱们披香殿也用得上这样的好东西了!” 她哼了一声:“大夫人如今定是想不到您如今能有这样的造化,肯定气的几天睡不好觉!” 说起这位继母,苏皎皎美目中闪过一丝冷淡:“她送我进宫无非是怕我挡了她女儿的婚嫁前程,想将好亲事都留给她的两个亲生女儿。可这天底下,哪儿还有比陛下更尊贵的男人?” “天下男人皆薄情,我从来就不信什么举案齐眉的佳话,她以为我入宫是被她胁迫,她又哪儿能知道,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借此离间她同父亲的父妻感情罢了。” 她漠然看向窗外的方向,口中却鹂音曼曼道:“如今安置的差不多,也是时候去拜见宓妃娘娘了。” 昨日陛下先去了筠雾馆后又自行去了绛云殿。 虽说她什么没都说,可这份功劳,不认却亏大了。 宓妃和苏皎皎是互相利用,可“偶遇”陛下那日的消息的的确确是宓妃给的,昨夜又帮她说了话。 投桃报李才有下回,苏皎皎还是懂的。 她略整了仪容,往长乐宫的方向走去,将要到门前的时候却发现虞灵身侧跟着两个陌生的女子,正往这个长乐宫的方向而来。 瞧着装扮不像宫女,像是新晋的选侍。 苏皎皎顿时了然,面上却浮上一丝拘谨的怯软笑意,唤道:“虞灵姑姑。” 第18章 施惩戒 罚跪 虞灵笑着上前朝她行礼,温声道:“奴婢给苏美人请安,恭贺您迁宫之喜。” 她身后的两名选侍顿时了然,原来眼前这位就是近日得宠的苏美人,果真生得美貌,令人挪不开眼。 其中一个立刻低头向苏皎皎行礼,另一位却面色并不算太好,冷着小脸瞧她一眼,才生硬地向她行了礼。 苏皎皎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两位选侍。 先行礼的那位长得明艳娇俏,很是知礼识趣。后行礼的那位则更美几分,眉眼中带着一丝傲人的英气。见苏皎皎疑惑,虞灵淡笑着向她指说:“左侧的是云选侍,右侧的是萧选侍。” 萧选侍? 苏皎皎看着后行礼的那位缓缓笑了,软声说着:“原是萧氏大族今年入宫的嫡女。” 萧选侍见她还算有眼力,才施舍般地多看她一眼。 在掖庭的时候,这宫里的事她便都听说了,出去那几人封的位份,她也都了如指掌。 若说钟氏封美人,同为世家大族她尚能接受。可眼前这位唯唯诺诺的苏氏就算父亲身居高位,那也是小门户爬上来的,竟也能封美人的位份,实在是令她高兴不起来。 尤其是自己连掖庭都还没出,那些个不如她的都一个个承了宠,简直是让她成了笑话,如今宓妃表姐已经复宠,她可不能再住在简陋的掖庭了! 虞灵屈屈膝,说着:“小主请吧,别叫娘娘等久了。” 绛云殿内。 宓妃被人服侍着从华贵的榻上起身,披上大袖衫不疾不徐地走到了主位上。 云鬓娇颜,东珠步摇衬得她明艳无双,气色也比一个月前好上许多,她觑了眼门前,虞灵正带着几人往主殿内走。 苏氏也来了? 是了,今日是她迁宫的日子,她帮了苏氏这么些忙,苏氏今日是该来谢恩。 想起苏皎皎这几日得宠的模样,宓妃冷笑一声,将手中的杯盏重重搁下。刚烦闷一瞬,忽的想起她总算有点用,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叫陛下来绛云殿让她复了宠,面上的讥诮才缓缓消了,转为平静。 后宫女人争风吃醋之事屡见不鲜,但她既已收苏氏在手下,便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想让人办事总得对她好些。 何况,再好拿捏的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如今她复宠,萧韶仪定不甘心住在掖庭无人问津。她虽不喜欢这个心高气傲又愚蠢的表妹,但毕竟是这后宫中唯一的亲人,她们两家关系甚密,她到底是要帮萧韶仪得宠的。 就算是为了日后制衡萧韶仪,苏氏这颗棋子也得好好地利用上。 苏皎皎跟在虞灵身后进入内室,美丽的双眸只敢多看一眼便收了回去,仍如第一次来那般不安恭谨,低眉顺眼地与两位选侍一起朝宓妃行礼:“妾苏氏给娘娘请安,谢娘娘大恩大德关照妾……” 宓妃睨她一眼,见苏氏虽得了宠也没有趾高气扬,态度还算谦卑,便懒洋洋嗯了一声,说道:“起来吧,赐座。” 苏皎皎拢了拢裙摆,乖觉地坐在下座,不露声色地看着仍跪在殿中的两位选侍。 不同于云选侍,萧选侍自知同宓妃有亲缘关系,自认她是该和别人不同的。谁知如今苏氏都起来了,她还在地上跪着,脸上顿时有些不满。她仰起头看向宓妃,嘟囔着:“表姐……” 宓妃冷眼瞧她:“这就受不住了?” “往后在宫里要承受的又岂止是跪这不疼不痒的一时半会儿,你还真以为进了宫便是荣华富贵一辈子呢!” 萧选侍自恃貌美,出身高贵,一向眼高于顶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听宓妃这般教训,也只是挺直脊梁,不服气地说:“我们出身世家大族,岂是那些小门小户可比的,我同表姐共同进退,成为宠妃还不是易如反掌!“ 宓妃被她气笑了,狠狠拍下桌子,斥道:“愚不可及!“ 她一指苏皎皎,厉声道:”后宫中尊卑分明,哪怕你出身再高又如何?权势、位份和陛下的宠爱才是最要紧!正如现在,若苏美人叫你行礼,你仍得乖乖地去跪,如有违抗,皇后责罚你你亦是无话可说!” 面对这个愚蠢天真的表妹,宓妃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心中烦躁:“陛下心思深沉,朝纲稳固。在后宫一向随心所欲,宠幸谁全凭心意,出身又能有什么大用!” 见宓妃生了这般大的气,萧韶仪悄悄偏过头,不敢再和她对视。 表姐掷地有声,字字珠玑,说的她耳根发烧。她连掖庭都没出,所说所想都是纸上谈兵,不免有些心虚。但也正因尚未出掖庭,萧韶仪才觉得仍有些不服气。 就算如此,可她尚未承宠,表姐怎就知道她不行呢? 她堂堂萧氏嫡女,若是得宠,如钟氏苏氏一般封个美人还不容易?到时候那些低阶妃嫔都要向她行礼,岂有她被人折辱的份! 想到这,萧选侍心中火热,又抬起头,语调稍软了些,央求着:“表姐,我就是想出掖庭嘛。你瞧那些不如我的一个个都出了掖庭,贵女中只留我一个,若是再不出,我岂不是要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宓妃看着她冷静了半晌,这才舒一口气,冷声说着:“你的事我自会替你想办法。只一点,收收你那猖狂高傲的性子,若你不听劝告,日后出了事,别叫本宫救你!” 萧选侍没想到宓妃会如此无情,错愕一瞬,红唇便抿了起来。 她挺直腰低头说着:“我知道了。” 见萧韶仪终于安生了些,宓妃的头疼才松缓下来。她又随意问了几句云选侍,这才揉着眉心说:“着人送萧选侍和云选侍回去,等时机到了,本宫会安排。” 见两位新人走了,苏皎皎才怯怯地看向宓妃。 宓妃察觉到她视线,拧着柳眉不耐烦道:“行了,你也回去!” 待苏皎皎站起身,她才冷不丁接了句:“本宫与萧选侍的对话任何人不得外传。虞灵,你也去告诉云氏,在本宫手下,忠心二字最是重要,若有人吃里扒外,本宫扒了她的皮!” 宫阙美人 第17节 苏皎皎身子一颤,颤巍巍地回头,急忙跪下:“妾绝不敢有二心,还请娘娘放心!” 宓妃盯着苏皎皎看了半晌,慵懒地往身后的软塌上歪,她凤眸微眯:“本宫自然知道。” 从绛云殿出来后已是下午。 过了正午的休憩时间,宫道上的行人陆陆续续多起来。 苏皎皎从长乐宫出来回关雎宫的路途十分近,走路也不过一柱香的时间。 宽阔宫道上,朱红宫墙内攀出半树粉樱,如一丛云霞倾落。 她抬眸看过去,稍稍驻足了一会儿。 表面虽是在看花,实际上则是在想方才萧选侍和云选侍一事。 宓妃和萧选侍虽是表姐妹,但十分表面,并不交心。宓妃在宫中已是人人称一声骄纵跋扈,谁知表妹萧选侍猖狂更甚,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真可笑。 一旦萧氏得宠,往后宓妃怕是要更头疼。 但…… 有个出头鸟也是好事。 苏皎皎伸手抚上一朵樱花,顾盼生姿,露出一丝动人笑意。 一侧的鱼滢鱼霭也仰起头看向这半树粉樱,嘻笑着说:”小主,不如奴婢叫人绕过去为您折几支下来搁在花瓶里,也能为披香殿增几分颜色呢。“ 苏皎皎笑了笑:“谁知道墙那头是什么?我瞧披香殿已经很气派,内侍省今日也插了不少的鲜花,左右不缺这几支。” 正当主仆三人说话时,不远处有几道人影往这边看过来,不多时,悄然而至。 见苏皎皎没注意到有人来,那人身侧的宫女脆生生呵斥道:“大胆,见了敏充仪还不行礼!” 苏皎皎被吓的微微一怔,即刻便清醒过来,看向面前的敏充仪。 敏充仪穿着一身湖蓝色宫裙,高挽飞仙髻,头上的珠翠十分晃眼。 她身后的几个宫女手上都端着锦盒,瞧着像是要往谁的宫里去,既是有目的,又何故专程走到自己跟前,无非是刻意来寻她的不是。 苏皎皎心中警惕,她可没忘了前两天在皇后宫中时敏充仪是如何针对自己的。 为了不落人口实,她急急忙忙退后一步朝敏充仪行礼,声线又急又愧疚,颤着声儿道:“妾给敏充仪请安,方才一时不察没先给您请安,是妾之过。” 敏充仪冷嗤一声,微微抬高了下巴:“本宫仪仗有八人之数,如此声势,你竟一丝声响都听不到。到底是一时不察还是刻意为之,苏美人比本宫清楚。” 分明是敏充仪刻意压低了声音,如今却要诬赖到她身上! 苏皎皎听着这话十分委屈,眼眶里顿时便蕴了泪,咬着下唇说道:“妾不敢不敬充仪娘娘,还请娘娘信妾一回,妾绝无此意……” 美人垂泪,哭得好不委屈。苏皎皎模样生得极好,在整个后宫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她容貌柔弱,身段纤瘦,哭起来楚楚动人。 便是女子见了,亦不忍心叫她受委屈流眼泪。 可正因她太过摄人心魄,敏充仪心中反而对她更加不满,瞧着她哭哭啼啼的模样便升起一阵无名火,冷下声音说道:“怎么,分明是你的过错,如今又要哭给本宫看,叫旁人都觉得是本宫在为难你!” “当初在凤仪宫时你便是如此,今日又要故技重施!陛下喜欢你这狐媚子模样,本宫却不吃你这套!” 敏充仪厉声下了令:“苏美人以下犯上,不敬主位,罚跪两个时辰以儆效尤!” 第19章 伴帝驾 “陛下信妾,妾便很开心。” 宫道上,日光刺眼。 苏皎皎挺直脊背跪在宫道口,眉眼微垂,掩去眸中微寒。 “小主……”鱼滢担忧的看着跪在地上已经时候不短的苏皎皎,低声开口,“不如奴婢去请宓妃娘娘出面吧,您这两日本就身子虚,若是真跪满了两个时辰,怕是要生病的。” 她淡声道:“不必。“ “我跟宓妃并不久,她本就不信任我,今日敏充仪一事,信她的人不会多。若出了一丁点儿事就要请宓妃,她只会觉得我不堪大用,得不偿失。” 苏皎皎并不怕自己生病。 甚至于,她巴不得自己在敏充仪责罚后就生一场不小的病,摘了牌子侍不了寝。如今她宠眷正浓,陛下若寻她不得,自然会问问她出了什么事。 她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幅谨小慎微的怯弱模样,谁又会相信她苏皎皎会主动去冲撞敏充仪这样的一宫主位,何况敏充仪并未贤良之人,她侍奉陛下多年,陛下只会比她更清楚。 若能因此事得了陛下一二分怜惜,反而有利于固宠。届时,她若想将今日的屈辱一分不落的还回去便会容易的多。 敏充仪是一宫主位,有惩戒宫妃的权利。 她如今只是美人的位份,虽心有不甘,却不得不从。 但敏充仪故意叫她跪在宫道口,来来往往行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摆明了是要她丢尽脸面,叫宫人私下取笑,妃嫔看她笑话。 这份折辱,苏皎皎绝不会忘记。 罚跪的这条宫道上正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 真要跪满两个时辰,等她能起身的时候,天将将擦黑,她的双膝也要落伤修养。 跪在鹅卵石街上的滋味何其难受,短短半个时辰,苏皎皎的膝盖便已经火辣辣的痛,身心的双重折磨,苦不堪言。 鱼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小主一向有主意,她也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苏皎皎轻声开口,却是去抚慰鱼滢的心:“鱼滢。” “不用担心。” 她向来是不会轻易屈服的人。 从前在尚书府的时候便是,如今亦是。 她会踩着那些人一步步往上爬,叫她们只配仰望。 太极殿。 沈淮将手中朱笔搁下,身子后仰,揉了揉眉心。 “什么时辰了?” 蔡山亲自从一侧宫女的手中接过将将泡好的雪顶银针,躬身奉上,低声道:“回陛下,如今刚过申时一刻。” 沈淮没睁眼,合着眸懒倦道:“搁下吧,朕不喝了。” 看陛下疲累,神色恹恹,蔡山适时开了口,笑着:“陛下,今日是苏美人迁宫的日子,估摸着已经收拾好了,就在关雎宫的披香殿,陛下可要——” 他故意拖长些许尾音,想瞧瞧陛下的意思。 谁知陛下睁了眼,淡淡看他,说着:“你倒懂事。” 蔡山在陛下尚是太子时便一直侍奉在侧,若说了解,这宫里无人能出其左右。便是陛下的喜好,蔡山也能猜测个六七分。 陛下虽以前也宠爱过不少妃嫔,但像苏美人这样这般食髓知味的却十分罕见。侍寝次日还愿意走这么远去筠雾馆折腾苏美人,多稀罕呐! 既然陛下现在喜欢,那他也该懂点事,叫陛下处理政务之余宽宽心。 见陛下瞧他,蔡山也不继续往下说,只笑笑便低下头守在一旁,静候陛下旨意。 暮辉将至。 太极殿内,安静地似乎掉根针都能听见。 沈淮没同意,也没拒绝,靠在软枕上眯了半晌,才淡淡道:“叫苏美人过来。” 蔡山带着陛下的口谕前往关雎宫的路上,刚拐个弯,便瞧见正正跪在宫道口的苏美人。 一侧的宫女给她撑着伞,宫人们凡是经过都要先向她行礼问安。可奴婢们是站着,苏美人身为主子却被罚跪,瞧着分外心酸。 蔡山远远看着,脚步只一顿,便神色如常地走了过去,笑道:“奴才给苏美人请安。” 听到声音,苏皎皎缓缓抬起头来。 她虽委屈,但一直咬着牙不让自己掉眼泪,受到这样的屈辱也强撑着尊严。 直到瞧见蔡山时,眼眶才泛了红。 她声音有些干涩颤抖,唤道:“大监……” 蔡山见苏美人这幅模样,便知她是因风头盛得罪了哪位主位娘娘,赶紧伸手亲自去扶人:“小主快快请起,不必再跪了。” 苏皎皎泫然道:“可敏充仪要我跪满两个时辰,如今还有将近一个时辰,若是……” 敏充仪? “陛下旨意,要您去伴驾,谁还能越过陛下去?”蔡山朝鱼滢使了个眼色,鱼滢立刻高兴起来,弯腰将苏皎皎扶起来。 起身的时候,跪久了的膝盖酸软使不上力,身子差点摔下去。 鱼滢看在眼里,心疼道:“小主慢些,奴婢扶您。” 苏皎皎强撑着浑身上下的不适缓缓往前走,声音明明还在发颤,却十分柔和:“不要紧,我可以走。” 宫内等级森严,尊卑有序。 不论是再低位的妃嫔皆是主子,就算不苛待,也甚少会与宫人以我相称,更别提是反过来宽慰自己手下的宫女。 蔡山不着痕迹地看着主仆二人,不觉高看苏美人一眼。 太极殿内。 鱼滢留在宫外,苏皎皎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她努力维持着如平常一样的仪态向陛下走过去,却因为双膝不适,速度慢了不少。 沈淮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并不催促。 直到她又向他行了礼,才开了口,嗓音淡沉:“来。” “陛下……” 苏皎皎起身朝陛下那处慢腾腾的挪,离陛下越近,她原本努力维持的神情就越绷不住。 眼眶发红,紧咬着下唇,声线微微发颤,叫人听了心生不忍。 沈淮将她细软的腰圈在怀里,伸手去抚她有些渗血的下唇,眸光微深:“咬自己做什么。” 他将苏皎皎在腿上转一周,要她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正对自己,这才看到了她眼眶中悬而不落,强忍的泪水。 “哭什么?”沈淮失笑,“朕欺负你了?” 宫阙美人 第18节 他的手抚上苏皎皎的眼尾,她水润好看的眼睛微微一合,豆大的眼泪便滚了下来。 前几次见陛下的时候,他都是主动的那个,而苏皎皎是被动承受的一方。这回她却主动去勾了陛下的脖子,将头埋在他颈窝里,也不说委屈,只是默默地掉眼泪。 在陛下看不到的地方,苏皎皎含泪的目光却淡淡的,像是透过他身后的山鸟屏风,看到了那个让她受尽屈辱的人。 自见到蔡山那一刻开始,苏皎皎就知道,她的机会来的比想象中更快。 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表情,哪怕是一个落泪的细节,都是她刻意为之。 为的,就是要陛下怜惜她,让她在陛下心里的位置在多重一分,那份喜欢能多存留一阵。 好叫敏充仪被陛下悄无声息的,再厌恶几分。 苏皎皎身段柔软纤瘦,却骨肉均匀,小小的一团缩在沈淮的怀里颤抖,叫他平白多了几分怜惜。 除了□□上,沈淮对后妃一向少有耐心,他懒得处理后宫中那些琐碎的,争风吃醋的小事,一概交给皇后处理。更没心思听谁说些与床笫之外的烦心事来坏兴致。 苏皎皎长了一幅他中意的脸,又柔弱乖顺,进退得宜,从初见便得他喜欢。 尽管她生性怯软,但在他跟前却是有些奉驾的天分在的。 甚少有人能叫他听那些女人之间的事时没失了兴致,反而觉得她委屈极了的模样有些可爱,想再欺负得再狠些才好。 沈淮压下这念头,轻拍了两下她的背,多了几分耐性去哄她:“受什么委屈了?” 陛下既问,她便不必再装作温婉贤良的模样。 苏皎皎趴在沈淮的肩上软着声抽泣,清甜发颤的嗓音温温热热地吹进他耳朵里:“陛下,疼……” 两人间的姿势亲密无间,沈淮黑眸不自觉地发暗,一手掌控她的纤腰:“哪儿?” 苏皎皎的腿轻轻往前凑了凑,“不经意”将自己的身子送的更近,小声啜泣:“膝盖疼。” “妾只顾着看花,没注意身侧来了人。敏充仪姐姐便要妾跪在宫道两个时辰,说……”再提起这件事,苏皎皎嗓音里的哭腔便更重了,“说妾目无尊卑,以下犯上。” 苏皎皎直起身子看着沈淮的眼睛,低微地希冀道:“可妾真的不是故意的,陛下信不信?” 敏充仪是太子府时的老人了,脾性一贯直来直去,便是在沈淮面前,也不会说什么惹人情动的好听话。就算是装作一幅温柔的样子,也是在皮不在骨,并不怎么得他喜欢。 她性子一贯如此,苏氏又得宠,若是心生不满借个由头出一口恶气,也不是不可能。 沈淮难得想辨一辨后宫事,沉声嗯了句,说着:“信。” 得了陛下一句信,苏皎皎便弯了弯眉眼,如同所有的委屈都因他的信任而烟消云散,可以不计较了般。 “这就不哭了?” 苏皎皎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陛下是说她好哄,纤手无意识揪着帝王的衣领,仍泛泪花的双眸波光流转:“陛下信妾,妾便很开心。” 沈淮低眸看着怀中的女子,她分明才哭的梨花带雨,如同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现在却因他一句信便能多云转晴,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他身为帝王,守江山社稷,护天下百姓。皆需一点一滴苦心经营,经年累月才能一窥成效,心中宽慰。 却第一次从苏皎皎身上体会到何为保护欲。 陌生。 但感觉不错。 他抱着苏皎皎径直从案前起身,将她放入后殿的龙床之上,欺身过去吻她。 皎月初升时,苏皎皎陪陛下用了晚膳,又是一夜,次日才回披香殿。 紧接着,苏美人得封号的消息晓谕各宫。 第20章 赐封号 这是她给陛下的心锚 玉堂宫听到消息的时候,敏充仪正在宫里同她说着话。 听到苏皎皎昨日竟一直在太极殿待到了第二天,晨起陛下还赐了封号,不由得怒从中来。 “狐媚子!我不过前脚刚罚她跪,倒真有这运道后脚就进了太极殿!生怕陛下不知道是我罚了她!” 敏充仪气的脸红脖子粗,重重将杯盏搁在桌案上,怒道:“怜美人?不过区区跪上片刻,便得了陛下的怜惜,这算什么封号?这是在当众打我的脸!” 比起敏充仪的愤怒不甘,王淑妃倒显得平静多了,浑然没有在外人面前的凌厉模样。 她抱着大皇子觑她一眼,淡淡道:“如今陛下正喜欢她,你何苦非要和她置气。你越是罚她,陛下就越是心疼,她日益得宠,你也落不着好。” 说起置气,敏充仪才更加忿忿,将目光从王淑妃身上挪走,梗着脖子说道:“她目无尊卑不敬主位,我位列九嫔,执掌一宫,难道还罚不得了吗?” 王淑妃一贯了解敏充仪,只平静的看她一眼:“怜美人生性怯弱,是她目无尊卑,还是你故意寻衅?” 说罢,她也懒得再和敏充仪纠缠这些,只是低头逗弄着沈南舟,悠悠道:“怜美人得宠,你便让她风光去,而今只是美人的位份,又未曾生育,也值得你费这样大的心思去惩戒她。低位之间自有她们的腥风血雨,何须你亲自动手搅混水。” “再过三个月便入夏了,算算日子,那位也该入宫了,”王淑妃不紧不慢地说着,“以她的脾性家世,你说说,会是怜美人得宠,还是她宠眷更浓?” 王淑妃一边说着,一边意有所指地看向敏充仪:“在后宫生存须沉得住气,目光放长远些。我听闻你那表妹同你并不和睦,既心不齐,趁早各过各的,也好过日后背后捅刀,叫人笑话。” 她目光悠悠,话说的平静自如:“连宓妃都知晓收拢新人为自己固宠,咱们也得有所行动不是?人老珠黄恩宠不在了,陛下身边,怎么能没个说得上话的人呢。” 闻言,敏充仪默了片刻,问道:“你的意思是,咱们也去扶持几个新人,好将陛下恩宠占上一席之地?” 王淑妃尚未作答,大皇子忽而哭闹起来,她皱着眉去看他的情况,说道:“人要机灵,能够为我们掌控,这件事你去办吧。近日天渐渐热了,南舟胃口不大好,近来都瘦了些,我照顾皇儿不得闲,挑好告诉我便是。” 披香殿。 苏皎皎半躺在挂着云锦纱的雕花木床上,双膝放平,露出上面一片青紫泛红的痕迹。 鱼霭拿起搁在一旁蘸了药粉的纱布,轻柔地点上去,心疼道:“敏充仪也太过分了,那宫道口全是鹅卵石,坑洼不平的,来来往往的尽是人,怎能让小主跪在哪儿呢!” “鱼滢你瞧瞧!小主的皮肤一向细嫩,膝盖这处更薄,如今都磕出了血丝,能不疼吗!” 鱼滢探头看了一眼,咬着牙没说话。 苏皎皎有些疲累,淡声说着:“幸好陛下传召,才没有跪更长的时间,如今过了一夜,除了格外酸痛,比昨天好多了。” 她微微低眉看一眼,沉吟片刻,嗓音微凉:“膝盖伤成这幅模样,这几日怕是都不便出门了,更遑论侍奉御驾了。鱼滢,你亲自去一趟凤仪宫向皇后娘娘告假,说我膝盖伤的重需要静养,近些日子不能前去请安和侍寝了。” 鱼滢眉头微微皱起,有些犹豫:“小主,您现在才得宠不久,宠眷优渥,若是贸然告假,奴婢怕……” “你怕本主从此失宠了?”苏皎皎抬眸看她,嗓音平和。 鱼滢一怔,沉默着不说话。 小主在后宫蛰伏了三年才等来今日的局面,若是贸然告假,她实在担心这努力白费,到时候又要重新来过。鱼滢跟了她这么多年,最了解自家小主是个什么性子。 她素来能忍,总是苛待自己。 虽运筹帷幄,将一切都掌控在手里,但从前那些日子,过得不可谓不辛苦。 苏皎皎失笑,声线带上几分温和:“我心中有数,不必担心。” 聪慧如她,从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人人都知道趁热要打铁,但男女之间,却并不是一味乘胜追击才是好的。 天下的男人都有些“贱”在天性里,陛下更是其中翘楚。 若一味乖巧讨好,一开始还会觉得新鲜有趣,但过不了多久便会被觉得乏味。 要想历久弥新,那需得若即若离,忽远忽近,如操控风筝一般欲擒故纵,钓足男人的胃口。 受宠这几日已经她见过太多次陛下,今晨又赐了封号“怜”,她便知道,陛下果真如她设想一般,对自己产生了一丝怜惜。 不论何事,盛极必衰。她得将这热度降上一降,维持在一条平稳的线上,方能恩宠持久。 再一点,树大招风总是危险的,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独宠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论是因为什么缘由,这几日她也可落个清净,好好地养养身体。 接连侍寝被陛下折腾,又被敏充仪罚跪,身子本就有些吃不消。 鱼滢前去凤仪宫告假以后,次日,怜美人身子不适告假的消息便人人都知晓了。 听说敏充仪听到消息的时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散会便急匆匆地先走了。 宫里的人都知道是敏充仪先找了由头找了罚跪了怜美人,结果怜美人得了陛下疼惜,又赐下这样耐人寻味的封号。 前因后果联系起来,无异于是陛下在打她的脸。 堂堂主位还使这样下作的小手段针对怜美人,这话传开了,私下不知怎么笑话敏充仪。 苏皎皎知道了,也只是勾唇一笑,叫底下的人吃穿用度都小心些。 不论外面如何议论,她便安安生生呆在她的披香殿里即可。 往后几天,陛下也曾来披香殿看过她两次。 但见她身子不适,青肿未消,且都已经向凤仪宫告了假,他也不好再折腾她。 苏皎皎闭门不出后,宓妃又提拔了萧选侍,陛下封了她才人的位份,挪去了九华宫的凌波殿,与钟美人同居一宫。 再往后半个月时间,陛下点寝了谁,多少次,苏皎皎几乎如数家珍。 钟美人侍寝四天,萧才人侍寝两天,宓妃伴驾两天,王淑妃温贵嫔侍寝各一天。 不过十几天功夫,陛下有十天之数都有妃嫔陪伴在侧,若是搁在旁人身上,倒真要有些发愁能不能复宠。 但苏皎皎却不怕。 她住披香殿,想见到陛下本就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何况这半个多月也没闲着,韬光养晦期,也在手底下筛出了较为可用的宫人。 其中一个宫女名叫凌霄,乃是从前在御前侍奉过的宫女,与蔡山还有几分交情。 若蔡山在陛下身边提上那么一两句,她再稍做些手脚,叫陛下想起并不难。 临近端午。 各宫都在筹备过节的用具。 端午是大节之一,宫中一向看重,是人人都要过的节日。 赛龙舟、祭祖、串彩绳、熏艾草、放纸鸢、饮蒲酒。 样样都是少不得的。 因而披香殿近日也很是热闹,阖宫上下喜气洋洋的。 四个太监身子强健,被指派去做粗活,在披香殿爬高上低地挂艾草。宫女们则是同苏皎皎一起坐在了内室里,三两成堆,穿彩绳的穿彩绳,做纸鸢的做纸鸢。 宫阙美人 第19节 苏皎皎同鱼霭一起将内侍省送来的彩纸裁剪好,再糊上几层纸贴严密,将要上色作画的时候,她却执笔停了会儿。 鱼霭显然有些兴奋,说着:“小主,咱们将风筝做成一只七彩的鸾鸟可好?放起来展翅欲飞的,陛下想不注意到都难!” 鱼滢皱了皱眉,无奈道:“小主如今清冷柔弱的个性,岂能画这样艳俗的东西,你瞎出什么馊注意呢。” 见自己的点子被毫不犹豫的驳回,鱼霭撇撇嘴,嘟囔道,“是了是了,你法子多,你倒是给小主出一个。” 鱼滢想了想,眼睛微亮:“小主同陛下前两次见都是在梨林,不如您画一树梨花上去,定能让陛下想起您。” 苏皎皎闻言,倒没说什么。 只是动笔蘸了水绿色的颜料,将风筝的主体均匀地涂成水绿色。而后蘸鹅黄,在风筝上侧画上一轮皎皎弯月。 鱼滢盯着风筝看了半晌,企图看出里头的玄机,谁知越看越眼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说着:“小主,这是不是和乳娘留给您的帕子长得一个模样?” 苏皎皎淡淡地笑,不作答。 她说的没错。 这风筝的模样与她在瀛洲岛遗失的那方帕子长的一般无二。 不论颜色、图案,都是一致的。 旁人也许只知道这是被陛下收走的信物,但苏皎皎清楚,这是她给陛下留下的心锚。 早在第一次侍寝的时候,龙床之上,香汗淋漓。她便看到了陛下放于枕下的那方,属于自己的帕子。 当初苏皎皎软着声儿向陛下请求,能否将乳母留给自己的帕子还给她。可陛下却坏心眼,将她双手束缚高过头顶,答案理所应当的是不还。 当时的陛下只说了一句话,叫苏皎皎分外记忆深刻。 他定定地盯着她,放肆地瞧,面上是恣意的笑:“朕捡着的东西,岂是你说还就还的?” 此后苏皎皎又明里暗里提示了几回,可陛下要么装作没瞧见,要么就屈指轻轻弹她的额。 总之是不给。 但,苏皎皎并不是真想要回帕子。 这是她给陛下种的因。 如今这风筝,便是要收的果。 作者有话说: 当当封号是怜!昨天真的有宝贝猜出来了,很棒很棒!今天这一章评论的前50都有红包,大家端午节安康快乐呀。我今天收到了我之前定制的封面,是给《帝王侧》做的,超级美!快去看!【顺便收藏一下预收和我】 第21章 皎月升 复宠前夕 端午前三日。 鱼滢从外头将彻底晾干的风筝收回来,手脚麻利地穿骨架,绑上风筝线。将要进屋将风筝拿给小主的时候,恰好看见凌霄从内室走出来,急匆匆地往外去。 她知是日子到了,疾步进内室,眸子发亮,笑着说:“小主,是不是时机到了?” 苏皎皎淡笑着点点头,看向殿外的方向,缓声:“是了,就是今日。” 大后天就是端午。 按着往常宫中的规矩,天微亮时陛下和皇后会一同前往京郊天吉山上拜神祭祖,叩拜,敬蒲酒。 帝后回宫后,太液池上的赛龙舟便会开幕,决出前三甲,陛下亲赐恩典。等到晚间,九州清晏会举办大型国宴,除皇室中人,还有四品以上的朝官共聚一堂,庆祝此节。 每每这一日,后宫中皆守备森严,值守的御前侍卫会将宫道开辟出来,以防外臣和后妃接触。 而赛龙舟和国宴这样的场所,只有主位妃嫔才能前往。 苏皎皎不过是美人位,这样的热闹是与她无缘的。 之所以选在这一日,一是因为后妃们这几日都会陆陆续续地在宫中放纸鸢,动机合理,二是因为每年端午当日陛下都是歇在皇后那里,保不齐皇后会利用那日劳苦功劳的优势来提拔别的妃嫔。 她既然要重新将陛下的目光拉回来,自然宜早不宜晚。 主仆几人拿好东西站起来往外走,临了,苏皎皎又问了句:“去向皇后销假的时候可还顺利?” 鱼滢点点头:“去的时候皇后娘娘正因为端午国宴的时忙得焦头烂额,听闻您要销假,很快就答应叫奴婢走了。” 这宫中三派,皇后的心腹大患始终是王淑妃。宓妃虽也有孕,但孩子尚未出生不知男女,不比王淑妃同她不睦已久,又怀有大皇子那般令人忌惮。 若是宓妃一党羽翼渐丰能同王淑妃分庭抗礼,不论是谁得宠,只要不过分,皇后只会坐观山虎斗。 何况上次姬良使一事,皇后虽也想拉苏皎皎下水,但苏皎皎便是风头再盛,也只得宠了两三天便熄了下去。如今钟美人和萧才人都是后起之秀,苏皎皎当初昙花一现的威胁显然可以忽略不计。 毕竟沉寂了大半个月,谁知陛下还能不能想起她。皇后最了解陛下的薄情,这假销的,也就格外容易些。 御花园内。 将至初夏,临近正午的天儿带了丝暑气,御花园内精致非凡,花团锦簇。妃嫔和宫人们熙熙攘攘,配合着放飞纸鸢。 苏皎皎远远地瞧一眼,其中,抱着和她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端午盛事,放纸鸢乃是再合适不过的由头。不少人做了各式各样精巧华丽的纸鸢,颜色鲜艳,在空中格外惹眼。 说白了,哪儿有这么多人爱放纸鸢,还巴巴地跑到御花园来放。还不是因为御花园离陛下最近,容易被看到,不容易落人口舌罢了。 苏皎皎撑着一把淡青色的遮阳伞,施施然从御花园的一侧门口走进。 刚一进去,便见眼前凉亭内跪着一个淡粉色宫裙的女子,再往上一瞧,身前还站着一位。 站着的那位眉眼凌厉,满脸怒容。 原是朱充衣和萧才人起了争执。 朱充衣跪在地上,脸颊发红肿得老高,一看就是被人狠狠地打了脸。她生的小巧,模样清丽,含泪哭的模样看起来好不可怜。 见状,苏皎皎足尖一顿,停在了原地。 鱼滢低声问:“小主,咱们不走了吗?” “不急,”苏皎皎淡声,“看戏。” 今日的御花园往来皆是人,她们在亭中的一举一动格外惹眼,不过一会儿功夫,就不知多少人往这头看。 早在绛云殿第一次见萧才人的时候就知她心高气傲,愚钝愚蠢,如今一见更是坐实了。 宫中妃嫔,唯有主位以上才可惩戒低位宫妃,若是私下动手,便是触犯宫规。 今日萧才人仗着自己小有薄宠便不将比她位低的朱充衣放在眼里,甚至将她罚跪,本就是犯了大忌。她这样的行径无疑于是打所有主位娘娘的脸,若被有心人传出去,僭越之名定然会坐实。 凉亭内,朱充衣哭得抽抽搭搭,委屈极了。 萧才人见她柔弱可欺的模样气焰更是嚣张,微抬了下巴,冷嗤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有什么好哭的?!真是小家子气!若不是你弄坏本主的纸鸢,本主何至于动这么大的气!” 朱充衣红着眼睛摇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滚落,哽咽道:“妾不是故意的……风筝线只是在空中不小心缠在了一起,妾是无心的……” “无心的?”萧才人眉头一皱,更恼了,“不论有心无心,本主的纸鸢是不是被你弄坏的!如今马上要端午了,本主怎来得及再错一个!都是你坏本主的事!” 近来陛下临幸较多的就是钟美人和萧才人,但不论是初封的位份和陛下的宠爱,钟美人都始终稳稳地压她一头。 明明二人容貌家世相当,可她却一直屈居人下,这叫心气高的她如何能忍!尤其是这宫中还有一个怜美人,家世比她还差了一截,地位却比钟美人还高上半级,更是令她每每想起便心中窝火。 幸好怜美人告假已久,她暂时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这才想要利用这端午盛事来争宠。 谁知跟她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她的纸鸢更是刚放就被朱充衣的缠住。 萧才人心里着急,使劲拽了几下,谁知纸鸢接口的线便断了,纸鸢直直坠地,骨架被摔的歪七扭八,再不能用了。 这是她拿来搏宠的东西,却被这么个低微的贱胚子搅黄了,叫她如何不气! 面对萧才人的质问,朱充衣除了哭,一时也无话可说。 可她实在委屈,分明是一阵风刮来惹的祸,她却要为此受这样大的屈辱。 端午佳节,御花园又这样多的人,她们分明是同一批入宫受训的妃嫔,萧才人却如此跋扈,竟一丝颜面都不留。 纸鸢在空中会绞在一起,若她能控制,她也不愿和萧才人有任何的牵扯。 只恨自己位份不高,人微言轻,家世又是远远不及的,只能硬生生将这份屈辱咽进肚子里。 看着自家主子受气,朱充衣的贴身侍女翠梅实在是忍不住了,开了口:“萧小主,就算是小主有错,可已经向您赔礼道歉了,何以这般呢?何况您本就并非主位娘娘,按着宫规根本没有罚小主跪的权利……” 话没说完,只听“啪!”一声,翠梅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登时出现了五指鲜明的红手印。 萧才人的贴身侍女兰若不屑地看着她,目露讥笑:“你算什么东西,岂配说教小主?还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算几斤几两!” 看戏看到这,苏皎皎才终于动了。 她莲步轻移,佯作惊讶地样子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朱充衣,眉尖微蹙,瞧着很是担忧:“这是……朱充衣?好端端的,怎么跪在这?” 说罢,苏皎皎神色如常地看了萧才人一眼,不再说话。 苏皎皎是正六品美人,萧才人是从六品才人。 虽只差一级,但后宫等级森严,一级便可定尊卑,因而萧才人无论如何也得向苏皎皎行礼问安。 萧才人嚣张跋扈,随意处罚低阶宫妃,那副猖狂的模样真叫人看了不悦,可如今,她还嚣张的起来吗? 果然,萧才人看见苏皎皎后气焰不再,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她盯着苏皎皎看了半晌,一直站得笔直,难以心甘情愿地向她行礼。在萧才人看来,苏皎皎不过是一个家世不如她,又只能靠着宓妃表姐才能上位的棋子罢了,根本不配叫她屈膝行礼。 可现实却血淋淋的,无论她怎么心不甘情不愿,都无法改变苏皎皎比她地位更尊贵的事实。 苏皎皎也不催促,只是用柔弱温和的神色看向她,静静地等。 萧才人紧紧咬着牙同她对视,但不知为何,这怜美人神色分明柔弱不带一丝攻击性,甚至称得上是温和过了头,却无端叫她心里打鼓,莫名地有些忌惮。 身侧的贴身侍女兰心不露痕迹地看了萧才人一眼,幅度极小地摇摇头。萧才人明白她的意思是不宜和怜美人结怨,这才僵硬地屈膝,行礼道:“妾……给怜美人请安。” 往常向苏皎皎行礼请安的人不在少数,但都没有今日萧才人的请安叫她心里来的舒爽。 叫一个看不惯自己的人不得不卑躬屈膝,这才叫有趣呐—— 苏皎皎绽开明媚的笑,直叫百花失色,嗓音婉转:“萧才人不必多礼。” 她转向地上仍跪着的朱充衣,不着痕迹地卖她一个人情,温柔道:“朱充衣也起来吧。” 朱充衣泪眼朦胧地看向苏皎皎,心中感激万分,被翠梅扶着站了起来。 宫阙美人 第20节 萧才人眼睁睁看着朱充衣站起来,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顿时怒从中来:“朱充衣得罪了我,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过她?” 苏皎皎轻叹一口,看向萧才人,低声说:“萧才人是忘了,宓妃娘娘的教导了吗?” “御花园人多,你不顾宫规处罚朱充衣的事要不了多久便会传遍各宫。你既是宓妃娘娘的人,便同娘娘是一体的,今日之事若是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你说,娘娘会怎么想?” 苏皎皎眉眼澄澈温柔,诚恳极了:“你以为我是在帮朱充衣,实则是在帮你,今日的事就此作罢吧。” 苏皎皎的话有条不紊,处处为她着想。萧才人自知理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但她素来高傲,更不可能承苏皎皎的情,冷声说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说罢,萧才人带着人扬长而去,独留下苏皎皎和朱充衣在亭中。 苏皎皎轻叹一口,看向朱充衣,说着:“你跪在地上这么久,快回宫去找太医署开些活血化瘀的膏来涂吧。” 她声线温柔,带着难言的脆弱感,小声劝着:“上回被敏充仪罚跪时,我也如你这般委屈难言,所以我能理解你。” 朱充衣的眼眶顿时便红了:“多谢怜美人解围,今日的恩情,妾绝不会忘。” 苏皎皎欣慰点头,说着:“若是太医署开的药膏不好,我这里还有些,可以派人送给你。” 翠梅扶着她站起来,朱充衣才红着眼摇摇头,带着哭腔说着:“活血化瘀的方子不难得,但鲜有人知寻常花坛里的龙浅草捣碎效果却是最好,若是太医署瞧不上妾,妾便自己去寻一些,要不了几天便能好全了。” 说罢,她向苏皎皎请了辞,一主一仆,瘸瘸拐拐地走远了。 苏皎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觉若有所思起来。 朱充衣的家世是从五品下太史令庶女,怎么会懂得医理? 她在这宫中要好的妃嫔唯有已经失宠的姬良使,难道说…… 苏皎皎压下思绪,往御花园深处走去。 这意外的发现倒是另外的收获了。 在鱼滢鱼霭的帮助下,苏皎皎的纸鸢成功升上了天空。 在一松一紧的拉扯间,皎月纸鸢越飞越高,在一众花里胡哨五颜六色的纸鸢中,独树一帜的素净反倒显得突出。 为了显眼,苏皎皎特意将水绿色的底加重了些,又为月亮的轮廓勾了细边,种种巧思,就赌今日。 太极殿内。 沈淮将最后一本奏折批阅完毕,神色冷淡地饮下半盏浓茶。 临近端午,朝中事务也繁忙了许多,忙得叫人头疼。 蔡山悄步上前,为他呈上一杯新茶,笑着说:“陛下忙了一日,若有兴致,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他躬身将茶杯撤下来,语气自然:“奴才方才从外头进来,远远便瞧见后宫放了一片的纸鸢,活灵活现叫人眼花缭乱。太极殿地势高,看得最是清楚,奴才这是沾了您的光。” 沈淮淡淡看他一眼,食指轻轻敲了几下桌案。 不多时,他起身说道:“出去瞧瞧。” 太极殿地势高,站在白玉栏杆前纵目往下,能饱览后宫大片风光。 春末夏初,植被苍翠。 宫中处处繁花锦簇,风景一绝。 如今佳节将至,宫中四处都放着各色纸鸢,不失为一种特殊的风景。 其中御花园离太极殿最近,纸鸢也最为密集。 沈淮漫不经心地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飞在高处的,那轮皎皎弯月。 第22章 风云起 怜美人复宠 看到这个与众不同的纸鸢时, 沈淮的心里突然浮上一丝难言的异样。 他下意识便想起了初见苏皎皎时的画面。 漫漫梨花下,那样清冷如仙般灵动的身影,曾叫他反复地在梦中回忆起。 这半个月不曾见过她, 沈淮差点都要忘了,他的怜美人的膝伤, 如今应该是好全了。 不然,又怎能出来放纸鸢。 他看着那轮皎月许久, 忽然扯唇轻笑了下。 想起藏于枕下的那方手帕,沈淮散漫开了口:“叫怜美人来伴驾。” 蔡山佯作微微诧异, 往天上看了一眼,即刻低头称是, 这才派人去请。 不出很久, 空中的皎月缓缓下落。不多时,消失在天幕上。 苏皎皎将纸鸢交给鱼滢,微微低下头,跟着御前来的人一同往太极殿走。 见到陛下的时候, 他正负手站在九重玉阶之上居高纵目, 眸光淡淡,神色带着几分薄凉。 苏皎皎走上前向他行礼, 清甜绵软的嗓音有些许的生涩:“妾给陛下请安。” 沈淮回身看她, 半个多月不见,她依旧同印象中一样楚楚动人。那双柔弱又澄澈的美人目只微微一合, 便生得出万种风情来。 “不过一段时日不见, 还拘谨了?”沈淮放肆地盯着她看, 上前将她拦腰抱起。 只听得一声细微的娇呼, 他凑在她耳边低声说着:“朕记得上回不是也会主动, 嗯?” 苏皎皎顿时红了脸, 往沈淮的怀里钻了钻,纤手去勾他的脖子,嘤咛道:“陛下……” 沈淮喉间逸出一声低笑,将她平稳地抱进内室的龙床上。 帷幔被放下,苏皎皎婉约的倩影绰绰。 许久后,宫女进殿来为二人清洁。 沈淮又极为闲情地亲手为苏皎皎穿衣,惹得她羞赧脸红,原本简单的动作被倏然拉的无限漫长。 日光渐暮,自太极殿巨大的雕龙窗柩内透进来一片暖橘色的光,将原本奢华贵气的寝殿染得几分暖色,少了些平素里高高在上的帝王气。 穿戴整齐后,沈淮点点她的额,漫声道:“自己随处寻点什么玩,朕去批奏章。” “只一点,声响不许大。” 苏皎皎湿漉漉的眸微微掀起和他对视,很乖巧地点点头。 她也察觉的出,陛下今日同她两个人相处的时候,明显较之前随意了些许。甚至方才叫她自己随便寻点什么玩的时候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宠爱和纵容。 若不是她十分清楚自己是妃嫔而眼前的男子是一国之尊的陛下,在某些时刻,她甚至觉得自己同陛下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恩爱夫妻。 可苏皎皎不能忘,也不敢忘掉自己的身份。 她们的这位陛下,瞧着总是淡淡的,很好说话的模样。 平时看着,他也是一幅矜贵慵懒,万事不经心的随性样子,眼里从来看不出什么情绪,似笑非笑的,如一汪深潭。 可实际——他才是最最薄情的一位。 他不像先帝,是一位瞧着便顶顶有帝王之气的皇帝,可却比他更加心狠手辣,更加令人畏惧,沟壑城府都在心中。 于后宫,也是如此。 苏皎皎再清楚不过,陛下那些给过她的柔情和热烈曾经都给过不知多少人,他的唇,他的手,他枕畔动情的呢喃都是随口敷衍,是他打发时间的乐趣。 他是薄幸的帝王,不会为了任何人停留。 他没有爱,也不会爱。 苏皎皎讽刺地笑笑,从书架上寻了本书看,坐在沈淮的不远处的椅子上,一字一句看得专注。 沈淮批阅奏折的间隙饮了口茶,一抬眸,正看到右前方认真看书的苏皎皎。 在他的角度,苏皎皎半个身子都笼在暖色的日光中。她微敛着眸看书的侧颜专注而美好,逆着光,勾出她极优越的轮廓,半明半昧间,恍若画卷。 不知不觉,沈淮盯着她出了神。 苏皎皎生了一双很美,也很特别的眼睛。 在沈淮对她的印象中,她看着他的时候,眼神总是怯怯的,略带躲闪的,娇媚羞涩的,便是在侍寝时,她的眼中也只是多了湿润和泪水,看得他喉头发紧,不肯放过她。 她柔弱,天生媚骨,细腰在他掌中时,仿佛稍稍使力便能摧毁。 沈淮喜欢她的绝色容貌和婀娜身材,喜欢她清甜悦耳的嗓音和恰到好处的柔弱。 但他从来没见过过苏皎皎有这样的眼神。 沉静、专注、澄澈,仿佛在她的眼里,自成一方小世界,谁都无法走进去。 这样的苏皎皎,恍然叫沈淮产生了些荒唐的陌生感,但又无法自控地多了一丝好奇。 这二十余年间,沈淮从未将心思停留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过。在他看来,所谓男女之情不过是文人骚客臆想出来的骗局,不论男女,彼此间都只有制衡和利益。 哪怕是他登基为帝,坐拥数位美人,甚至个个冰肌玉骨,闭月羞花,他也未曾多过一丝心神。 头一次在苏皎皎身上有了例外。 沈淮搁下笔,笔杆与玉托清脆的碰撞音惊扰了这一室的静谧。 苏皎皎从书中抽身,眼神无比自然地转变,怯软地看向他。 这样自然的眼神变化,沈淮几乎要以为自己方才所见是眼花。 他眉头微皱,清冷的嗓音淡淡,说着:“到朕这儿来。” 苏皎皎放下书站起来,踌躇着走到他身边去,还以为陛下再一次想……她有些怕了,怯生生地看着他,眼眸湿润:“陛下……” 看着她的半是犹豫半是哀求的眼神,沈淮怔了瞬,这才明白她在想什么。 沈淮倒没想过自己在苏皎皎心里竟是这样的,但细细想来,似乎又无可辩驳。干脆一挑眉,漫不经心地问:“这就怕了?” 苏皎皎咬着下唇,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沈淮知道她没得说,便将人拉到膝上圈起来,面对面的姿势,看向她的眼睛。 但不论怎么看,他也寻不出一丝方才沉静淡然的踪迹。 伸手抚上她的眼尾,沈淮放缓了声音,说道:“你的眼睛很美。” 苏皎皎羞涩地微微敛眸,只听陛下又问着:“只知道你是苏敞的女儿,还没留意过你的名字。” 宫阙美人 第21节 “叫什么?” 她这才又抬起眼睛,看着陛下,一字一句的,软声道:“妾叫——苏皎皎,皎皎如月的皎皎。” “皎皎,好听。”沈淮淡笑起来,吻了吻她眉骨,说着:“回去吧,朕改日去看你。” 端午前夕,怜美人复宠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各宫。 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两个消息。 一是萧才人不守宫规,擅自处罚宫妃的僭越之罪,被宓妃责罚,宓妃罚她抄宫规百遍,抄不完不许出凌波殿。 二是昨日被萧才人罚跪受苦的朱充衣在请太医问诊时,诊断出了有孕的消息。 因着昨日萧才人僭越被处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皇后也格外关注朱充衣,加之她人微言轻,太医署的太医也没有帮她隐瞒的道理。 因此这边刚诊断出来,皇后那边便立刻就知道了。 皇后又着人禀明了陛下,陛下知道后便升了朱充衣少使的位份,叫她在毓秀宫好生安胎。 苏皎皎坐在披香殿内的桌前,抿了口清茶,悠悠道:“我倒是没想过朱少使会有这样的福气。” 她昨日之所以会出手相助,无非是因为想卖朱少使一个人情,好为自己在后宫的人脉多扩一条路。 其中虽也有看不惯萧才人的作风,想要她在宓妃和宫中其它人眼里失了价值的念头在,但怎么都是临时起意的主意。 若是她早知道朱少使有孕,那这把火,也该烧得再旺些才是。 鱼滢为她添热茶,笑着说:“这么看来,小主昨天帮朱少使说话是帮对了,若是她能念您一份恩情,保不齐日后便用得上呢。” 鱼霭点点头,觉得鱼滢说的有理,又觉得朱少使不过才侍寝了一次就有了身孕,实在是好运气,感叹道:“人人都说在宫里育有子嗣才是最重要的,那朱少使的命实在是太好些。陛下常来后宫,但有孕的妃嫔却不算多,如今满打满算也就几个,若是朱少使顺利诞下皇嗣,那便可再晋一级了。” 鱼滢下意识看了眼自家主子,见苏皎皎神色如常,又看周围没有旁人,才低声说:“旁人的福气羡慕不得,咱们小主一向得陛下喜爱,如今又复了宠,迟早会有孩子的。” 她顿了顿,又说着:“再说了,宫中唯有主位娘娘才可抚育皇嗣,朱少使就算再晋一级也只是良使,孩子指不定会交给哪个主位娘娘抚养。” “这子嗣是福气,但若是自己的孩子不能自己抚养,得有多伤心。” 鱼霭听得怔怔,低下头说着:“那倒是的……若是小主的皇嗣到了别的娘娘哪里,那还不如晚些,也好过生离的苦楚。” 苏皎皎神色淡淡地品着手中的茶,仿佛鱼滢和鱼霭说的话与她无关似的。 实际上,鱼滢说的有道理。 她的确是不急着有孕。 而今还没有在宫中站稳脚跟,自己又羽翼未丰,根基不稳。她位份还不高,拿不到养育孩子的权利。 无论怎么算,过早有孕对她来说都不是个好兆头。 几人正说着话的功夫,披香殿外走进一个怀里抱着一堆艾草的宫人。 那艾草数量多,几乎要把他的眼睛都遮住,走的相当艰难。 鱼滢瞧了一眼,赶紧站起身出去帮他:“小松子,今天怎么领回来这么多?” 此时正值中午,临近端午时节,天气也热了起来,尤其今日,竟有些暑天的意思了。日光毒辣,晒得地面泛着刺眼白光,连鸟都没力气啼叫。 小松子出去领每日的艾草,一来一回,热出一身的汗,脸通红,看着很是狼狈。 披香殿内今日已经送来了冰,曼夏在一旁摇扇,屋子里凉快的紧。 苏皎皎温声说:“鱼霭,去叫他们进来歇,挂艾草不急于一时,等天凉些再做也不迟。” 主子体恤下人,屋子里的几个宫女心中感念,看着苏皎皎弯唇笑。 鱼滢带着小松子一起进来,刚到门口,迎面便袭来一阵薄薄的凉气,叫人浑身舒爽。 小松子愈发感恩小主的宽厚,躬身将艾草放在门口妥帖的位置,只挑了一小把,进来献宝似的说:“小主您瞧。” 他举起那一小撮艾草,说道:“您昨日才复宠,今日内侍省的人就换了副态度。昨日晨起去领的艾草蔫巴巴的,颜色发灰白,里头还有杂草,今儿再去的时候给的就都是最新鲜最好的那批。您瞧,颜色青翠,味道也清新好闻些。” 小松子特意将门前插的那株旧艾草□□做对比,一瞧果真,前几日的明显敷衍些。 宫里的物资和好东西都是有限的,自然优先得脸的宠妃和主位娘娘。不得宠的妃嫔如此多,给的便都是积压的旧货,充足数罢了。 前些日子,苏皎皎向皇后告假了大半个月。陛下除却一开始来看过她两回,此后便再没来过,内侍省觉得她失了宠,也就不会在她身上太殷勤。 这宫里惯是见风使舵的奴才,苏皎皎早就习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 鱼霭却冷哼了一声,盯着那把旧艾草忿忿道:“内侍省的人以为小主失了宠,什么好东西都往别的宫送,谁又能知道咱们小主的福气可还在后头呢!这样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我这就拿着扔了去!” 鱼霭正义愤填膺,说着就要收拾殿内的旧艾草,准备扔到外头去。 谁知凌霄在门口瞧见了,眉尖一皱,轻声问着:“鱼霭,这是什么?给我看看。” 这次苏皎皎能复宠,凌霄功不可没。 凌霄在宫里有好几年了,早在先帝还在时便在宫里侍候。她从前是在御前当值,后来调去太后宫里,直到太后薨了,才又回到内侍省。 她性子稳重端庄,干活麻利,眼光又看得长远,这一批宫人里,苏皎皎最喜欢的便是她。 这回她办事得利,苏皎皎消了几分戒心,昨晚回了宫便说要把她调进殿内侍奉,今日才刚第一天。 既得了主子的信任,鱼霭也将她视为自己人,将手中收拾出来的旧艾草递给她,嘟囔了两句:“凌霄姐姐你快瞧瞧,要不是小松子今日领了好的艾草回来,我还不知原来咱们用的都是次货!” 凌霄接过那把艾草仔细辨认了一番,又闻了闻味道,沉静的面上顿时凝重起来。 她没多言语,只是抓着那把艾草进了内殿,向苏皎皎行礼,沉声说着:“小主。” 凌霄唤了一声便不肯再说别的了,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眼中似乎有话要说。 苏皎皎看得分明,心底也一沉,说着:“你们都出去,不可声张。” 屋子里的宫人散了个干净,只剩下苏皎皎和凌霄,她才从两把艾草中抽出三根,分别摆在桌案上,低声道:“小主请看。” “这三根艾草分别是新鲜晾晒的好艾草、积压已久有些许干碎的艾草,还有这最后一根。”凌霄顿了顿,声音放的越发低:“苦肝草。” 苏皎皎颦眉淡声:“苦肝草?” 凌霄点点头:“苦肝草与艾草长得极像,仅叶片和根部有些不同,但艾草有益,苦肝草却是有害。苦肝草若只是挂在房屋中,危害较小,可若是熏烧,气味却是有毒的,极伤身子。” 每年临近端午,各宫日日烧艾、挂艾,驱邪祟蚊虫,是人人默认的事实。 往年这一段时日都相安无事,各自宫里喜庆热闹,苏皎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有人在艾草里动手脚想要害她。 幸好凌霄检查了一番,发现这苦肝草在殿中并未熏烧,这才免了她被人所害。 若是这苦肝草藏在艾草里被找到的,会是谁从中做了手脚? 披香殿这段时日取艾草的都是小松子,难道是他? 若是,他又是谁的眼线? 苏皎皎的心悄然一沉,神色带上几分凝重:“叫小松子过来。” 此时小松子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在屋子外头做活,听是小主叫他,连忙认认真真地将手在缸里洗干净,又拍拍身上的浮土,说着:“这就来——” 他一进殿便觉得氛围不对,但又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躬身向苏皎皎行礼,很是谨慎谦卑,生怕说错了话叫主子不开心:“小主,不知您唤奴才所为何事?” 苏皎皎模样温和,神色瞧不出有异,平声问道:“今日去取艾草的时候人多不多?” 小松子没多想,立刻回着:“今日奴才去的早,正是人多的时候,但内侍省分艾草的宫人一瞧是奴才,便知是披香殿的人,立刻便优先了咱们,将上好的一批给了奴才。” 苏皎皎不动声色地看着小松子。 他回答地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便答了上来,眼神干净忠厚,不似作伪。 何况,若是撒谎,这漏洞便太大了些,只需找来内侍省的人一问便知是什么情况。 既然不是内侍省源头问了问题,那问题就只能出在小松子和别的宫人身上了。 不论是谁,披香殿都出了奸细。 苏皎皎抿一口茶,神色温柔地笑起来:“你办事得利,本主想着重用你。” “从来还没问过,你家是哪里的,可有兄弟姐妹?” 小松子一听小主信任,竟是想要重用自己,顿时喜不自胜,激动地有些手足无措。 他在地上实实在在磕了两个头,伏身道:“奴才是祁州人,入宫的时候家中遭了变故,只剩下奴才一人,流亡途中遇见了绑匪,再醒来的时候已经……” 说道半途,小松子似觉得有些伤感,又怕这些话腌臜了怜美人,便断了断,没再说下去,只续道:“如今奴才在宫中是孑然一身,只盼着能遇到个好主子,安安稳稳地过一生,便是最大的福气了。” 如果小松子所说的身世都是真的,苏皎皎倒觉得小松子是个可信之人。 无牵无挂的人不易被人威胁,便少了很多被挟持家中人而不得不谋害主子的嫌疑。再一个,小松子平素一贯勤勉忠厚,从不偷懒。 同她说话的时候,也一直神色端肃,不生一丝躲闪。 这样的人,苏皎皎很难怀疑到他头上。 从前还是选侍的时候,人微言轻,身边侍奉的人只有鱼滢鱼霭和曼夏,整日低声下气,日子不可谓不艰难。 她在宫中人脉少,可信的人不多,但以前只是选侍,不得宠的人,也不会有人花了心思去害她。 如今已经卷入了这泥沼,往后若想长久走下去,身边没可信的有用之人却是顶悲哀的一件事。 今日若能试出小松子的忠心,也是极好。 苏皎皎放下杯盏,皓腕微折,柔声道:“快起来。” “本主既然说了信你,要重用你,自不会亏待了你。”她嗓音绵和,十分动听,“你跟着本主的时间虽不长,但也将近一月,本主对你们什么样,性情如何,你心中自有一杆秤,可是?” 苏皎皎牢牢地盯着小松子的眼睛,想要从中窥探任何一丝心虚或躲闪。 她那双过分美丽的眼中似乎有魔力,叫小松子情不自禁地升起一种使命感,淡淡说着:“早在筠雾馆的时候本主就说过,若忠心侍主,本主不亏待任何人。但若是胆敢背叛,心存异心,本主也绝不轻饶。” “小松子,你可做得到只认我一人为主,忠心不二?” 小松子这么多年在宫里生活,一直战战兢兢,恪守本分。 从未没有体会过被人信任是什么感觉,他本以为能够在披香殿好好伺候小主便已经是顶幸运的事儿了,谁知小主竟如此抬举,愿意高看一眼。 小松子眼眶泛着泪,又跪在地上重重叩响三个头,坚定道:“小主温和纯善,体恤下人,能够侍奉您是奴才的福气。只要小主不嫌弃,奴才愿为小主效犬马之劳。” 苏皎皎这才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温声道:“起来吧,去将鱼滢鱼霭和凌霄进来。”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苏皎皎既然已经决定相信,有些事情多放放手,反而有利于收拢人心。 宫中活计最清楚的人不是她,而是宫人们,若是想抽丝剥茧地找出内奸,一起商量才是最好。 小松子将艾草拿进来时是不出问题的,那便是这艾草在披香殿时被人动了手脚。 这就有些让人犯难。 宫阙美人 第22节 每日的艾草拿回来以后便会放在院中廊下,然后由宫人们自行拿去焚烧悬挂,这个过程里,几乎人人都能碰得到艾草。 披香殿内宫人有十个,就算除去苏皎皎排出来的这些,也还剩下五个。 两个宫女三个太监,会是谁? 将事情的原委说出后,鱼滢鱼霭和小松子皆是心神一震,神色凝重。 将宫人一一捋了一遍后,仍觉得疑点重重。 半晌,凌霄忽然开了口,目光如炬:“小主,奴婢倒觉得,与其咱们靠猜的,倒不如等那人自己送上门来。” 苏皎皎抬眸,若有所思地看向她,很快便懂了凌霄的话是什么意思:“就按你说的办。” 今日的艾草到现在还没有更换。 若是苏皎皎一直不急着换艾草,藏在暗处的人今日任务完不成,定会心慌,然后主动问起缘由。 谁坐不住了,谁就是披香殿的内奸。 打好了主意后,苏皎皎反倒淡定了下来,歪着身子靠在软垫上捧一本书看。 他们几个神色自如地出去做活计,一切井然有序,如寻常一般。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天色渐晚,一眨眼就到了要用晚膳的时间。 鱼滢指挥着人将院中工具都收拾好放进库房去,又喊了曼夏去尚食局为小主取今日的晚膳。 等安排好这会儿的工作,鱼滢才准备从院中进内殿。 还没等鱼滢挪脚,一侧修剪院子的宫女落落走过来,打量了一眼旁边放着的新鲜艾草,问着:“鱼滢姐姐,今日的艾草怎么没换呀?我听人说小松子今日领了一批上好的呢。” 鱼滢的心神倏地被提起,她掀眸瞧了一眼落落,不露痕迹地说:“小主说了,近日烧艾多了,味道呛得紧,今日就先不换了。” 落落腼腆地笑笑:“第一次领回来这么好的艾草,真可惜。” 鱼滢皱了皱眉,说着:“小主的心思岂是你能左右的?马上要饭点了,还不赶紧回去。” 落落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一看鱼滢的面色,只得打消了念头,磨磨蹭蹭地走了。 等落落一出门,鱼滢便立刻进内殿,低声说着:“小主!找到了!” 苏皎皎掀眸看过去,嗓音淡淡:“过来说。” 鱼滢将殿门关上,才快走了两步,低声说着:“小主,是落落。” 落落? 她若有所思地思衬了半晌,说着:“凌霄,你在宫中人脉广,去查查落落。” 凌霄的动作很快。 苏皎皎刚刚用完晚膳,凌霄便回来了,一贯沉稳的脸色有些凝重。 她上前向苏皎皎行礼,说着:“小主,查到了。” 落落进宫后时间并不算久,刚学完规矩就送进了王淑妃的宫里侍奉,但只待了半年,在新妃入宫前便被送回了内侍省。 凌霄打听到的消息说是王淑妃嫌笨手笨脚伺候不好,因为不再用她,再往前,落落也没有侍奉过其他妃嫔了。 苏皎皎听罢,皱眉着开口:“落落家世如何?” 凌霄低头说着:“西北宿州人,家境贫困。” 宿州? 王淑妃出身世家王氏,祖上封地便在宿州。 如此巧合,苏皎皎不得不怀疑落落这颗棋子,是不是王淑妃早就安排好的。 只是苏皎皎不太明白,王淑妃位高权重,又怀有皇长子,何苦对她这样一个只得宠了两三日便沉寂下去的新妃下手。 是防患于未然,还是想约束有孕的宓妃势力扩张? 宫中险恶,人心难测,苏皎皎饶是聪慧过人,也猜不透背后那人的用意。 再一个,落落的指向如此明确,实在太明显了些,真的会是王淑妃所做吗? 局势如同一团迷雾般看不透彻,叫人心中沉甸甸的。 但内奸已经揪出来,苏皎皎的心反而安定了不少,人在明处,想防着她易如反掌。 她倒是要看看,落落的背后究竟是谁。 一转眼,端午佳节至。 宫中上下喜气洋洋,老远便听得到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正午将至,苏皎皎在披香殿中慢悠悠地喝茶,估摸着此时陛下同皇后应是已经从天吉山祭祖回宫,马上要在九州清晏宴请群臣。 今日特殊,御前侍卫已将后宫隔开,九州清晏唯有主位娘娘方可入席,苏皎皎也落的清净。 自三天前发现落落怀有异心后,披香殿诸人虽面上不显,但私下却是小心提防着的。 若落落出门,身后必定远远尾随着人,好看看她都接触了谁。 谁知三天下来,她却老实的很,并未和任何可疑之人接触。 苏皎皎倒是不急,毕竟狐狸藏久了,总是要露出尾巴。 若下手这么久都没取得成效,就算落落不着急,她背后的人也是要叫她去问话的。 届时,幕后真凶究竟是谁,一看便知。 正品茶的空当,鱼滢鱼霭提着两个食盒走进来,两人都热得脸上发红。 但鱼霭显然有些兴奋,提着食盒进来,欢快地说:“小主,今日端午尚食局给各宫都加了菜,尤其是咱们披香殿,我偷偷瞧了,给的可是旁人的两倍呢!” 在二人布菜试菜的空隙,门前突然来人传话,向她请示:“小主,朱少使来了。” 苏皎皎坐在桌前正要动筷,听闻是朱少使,稍稍一怔。 朱少使怀有身孕,如今又是正午,她怎么来了? 她们两个素无交情,唯一的交集也只是前两日在御花园顺手帮了她一把。朱少使怀着龙嗣,禁不得一丝闪失,如今这个时候巴巴的过来,实在叫人不得不小心应对。 但人已经到了,她万没有叫人回去不见的道理,思来想去,苏皎皎搁下银箸,说着:“天儿热,快请朱少使进来。” 朱少使身子月份尚浅,还不显怀,虽然腹中已经孕育着一个生命,看起来却仍是少女的模样。 她生的文静秀气,穿着淡青色的宫裙,文文弱弱的,在进入披香殿的时候,刚一进来便小心地打量了一眼殿中陈设,眼中闪过一丝艳羡。 披香殿内宽敞凉快,陈设精致,一进来便觉得暑气顿消,让人浑身舒适,朱少使恭谨地向苏皎皎请安,说着:“妾给怜美人请安。” 苏皎皎忙说着:“快请起,你如今怀着身孕,不必这么多礼数。” 她温声细语地关心着:“如今暑气已经上来了,你还走这么远来瞧我,可要仔细着身子。” 朱充衣微微颔首,不好意思地笑:“妾身在毓秀宫闷了几天,一直惦记着没来谢您。今日是端午,放在宫外也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妃嫔不得自由,妾左思右想,还是想来叨扰您。” 她小声说着:“还请您不要觉得妾身愚钝,若是妾说错了什么您便直说,下次一定不敢了。” 苏皎皎顿时有些无奈。 朱少使瞧着文弱,但她却有种直觉,她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就凭上次她熟知药理,又和姬良使交好一事已是疑点重重叫人堤防,更遑论是与她交好。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日后同苏皎皎多走动走动,愿同她同一阵营的意思。 可身边若是有这样心机深沉的人在,苏皎皎怕是日夜不能安枕。 但正是因着朱少使不简单,她才不能轻易得罪了她去,还需得想个两全的法子才好。 苏皎皎斟酌了一番,笑着说:“我们同是天家嫔御,也算是姐妹,和谐相处也是应当的。披香殿的午膳刚刚提回来,想来你也没有用膳,不如留下一道吃吧?” 朱少使低头看了眼桌上的午膳,色香味俱全,荤素搭配,让人食欲很好。 这午膳几乎摆了一桌子,八荤六素,很是丰盛。 美人的位份按理说是六荤四素,今日端午,她宫里足足加了两荤两素四道菜。 可她虽位份低微,但好歹怀着龙嗣,也才加了一荤一素。 她早知道怜美人得宠,却不曾想得宠竟能比她这个怀了身子的人还要金贵,尚食局都看人下菜。 朱少使盯着桌子上的菜,指尖捏的极紧,几乎褪了血色,但面上丝毫不显,仍是文静温和的模样。 得宠也好,她今日特意过来就是为了日后做打算。 在后宫中,她知道自己容貌算不得上乘,又家世地位,很难得宠。 就算是怀了皇嗣,日后也是交给旁人抚养。可若是能攀上一位宠妃,她总能在陛下面前多露几次脸,叫陛下多注意到她几分,到时再用些手段,得几分怜惜升了位,说不定便能亲自抚养孩子。 若是皇子,那她在宫里的地位也就稳妥了。 朱少使不着痕迹地攥了攥手下的裙子,脸上却笑的羞涩自如,说着:“那妾便厚着脸皮来蹭您吃喝了。” 苏皎皎很自然地转头说:“鱼滢,朱少使怀有身孕,怕是有许多忌口,你去太医署请个医女过来,以防万一。” 朱少使的脸色顿时微变。 她抬眸看着苏皎皎,笑着点头,说:“您心思细,妾很感念。” 心中却多了几分警惕。 人人都说怜美人心性简单,性子柔弱,在宫里深居简出最是怕事。 可她方才的语气虽然自然,却明显是在提防她。 苏皎皎虽好心帮她,但并不信她。 看来若是想从怜美人这里下手,她还得循序渐进才是…… 等待医女的空隙,披香殿得知了一个让人惊讶的消息。 九州清晏上,云选侍在殿前蒙面领舞,一曲折腰舞精妙绝伦,明艳妩媚,入了陛下的眼。 陛下龙心大悦,当即册她为宝林,这还是陛下自登基以来,第一个未曾侍寝便封了位份的人。 但苏皎皎怎么听怎么觉得耳熟。 云选侍。 莫非是上回在绛云殿与萧才人一同见到的那位云选侍? 以她选侍的位份是断不可能进九州清晏的,唯一的可能便是经人安排,这才有机会献舞给陛下。 宫阙美人 第23节 可在九州清晏上献舞这样大的风头,以宓妃的性子,又怎么会允许一个低微的选侍以这样的方式去争陛下的宠爱。 难道说! 云选侍背叛了宓妃,私下投靠了别的主位娘娘? 可宓妃跋扈毒辣,她怎敢,又是投靠的谁? 第23章 美人刀 她苏皎皎,最是记仇。 得了这个消息, 朱少使显然也有些震惊。 她文弱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嫉恨,转瞬便低下头,不曾让给任何人看到。 云选侍她自然是知道的, 一起学的规矩,又同住在掖庭, 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她是花鸟使选进来的良家子,进宫前是地方乡绅的女儿, 从小便习舞,生的明艳, 尤其是腰肢细软,十分夺目。 可再如何美丽, 她也不过是区区良家子! 按着常理, 位份该从御女和采女中择一,怎会还未侍寝便封了正七品的宝林,哪怕是她有孕晋了一级,也还比云氏差了两个品阶。 朱少使虽不起眼, 但也是正经官家选入宫的秀女, 她只是当众跳了一支舞,便越过她这么多苦心经营! 因着云宝林的晋位, 她失了所有胃口, 只觉得自己悲哀。 在披香殿草草用了午膳后便寻了借口先行离开,没了闲话的兴致。 云宝林得宠的如此风光, 苏皎皎在想, 陛下今晚是歇在皇后宫中, 还是会传云宝林侍寝? 若云宝林是皇后安排, 那她自然不会心怀不满, 可若并非皇后安排, 皇后娘娘怕是要寝食难安。 但以苏皎皎对陛下的几分观察,陛下一贯是个随着自己性子来的人,今日既然封了云宝林,晚上就没有不唤她来侍寝的道理。 凭着九州清晏上的惊艳一舞,陛下少不得要新鲜上一阵子。 入夜后,陛下果真传了云宝林侍寝。 次日,前往凤仪宫请安前。 绛云殿。 宓妃脸色铁青,满眼怒火,恨不得将云氏扒皮抽骨。她坐在梳妆台前,被虞灵墨灵侍候着上妆梳头,差点坐不住,要直直进凤仪宫。 虞灵知道娘娘心中窝火,只得劝慰道:“娘娘,仔细气坏了身子。云选侍虽从前投了咱们的门,但也没有在她身上废什么功夫,就算现在靠别人得了宠,您还不是使点手段便能将她拉下来。” “贱人!”宓妃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怒道:“如今宫中人人皆知云氏投奔了本宫,她如今背叛,叫本宫成了所有人的笑柄!一个萧才人,一个云宝林,个个打本宫的脸,个个不叫本宫消停!” 话刚说完,宓妃的脸色顿时白了一瞬,她手下意识去摸肚子,倒抽了口凉气:“嘶。” 虞灵见状惊呼一声:“娘娘仔细身子,万不可再动气了!” 墨灵在蹲在一旁,微微抬眸去问宓妃,关心着:“娘娘,可是胎儿有恙?奴婢这就去传太医来。” 她们俩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浓浓的担忧。 自娘娘有孕以来,身子一直不大好,胎儿更是怀得叫人心惊胆战,生怕出一丝差错。太医曾说娘娘胎像不稳,又是初次有孕,难免不适应,更得小心照料。 也是因此,陛下早就免了宓妃娘娘去向皇后请安,叫她安安心心养着身子便是。 可自昨天云宝林得宠后,娘娘便吃不下睡不着,更是一早就梳洗打扮,说要去凤仪宫。 娘娘向来要脸面,云宝林做出这样背弃主子的事,岂能不叫她生气,去凤仪宫也是想看看,究竟是谁值得云宝林冒险投奔,好处一口恶气。 只是这么大动肝火实在于腹中胎儿不利,万一…… 一旦有个万一,那不是悔恨终身! 宓妃苍白着脸被扶回床上,一双明艳双眸此时满是不甘和愤恨,但饶是再生气,她也知晓腹中皇嗣才是最要紧,只得将这口屈辱强行咽了回去。 等她身子好一些,还不将云宝林打得半身不遂,看她还怎么敢背主媚宠! 云宝林不是要得宠吗?她偏不要她背后的人称心如意!她倒是要看看,是怜美人争气,还是她区区云氏有能耐! “去告诉怜美人,若她宠爱比不得云氏,本宫要她好看!” 关雎宫和长乐宫离得近,苏皎皎正要出门去凤仪宫请安的时候便被虞灵喊住了。 虞灵大致表明了宓妃娘娘的意思便急匆匆地回了长乐宫,苏皎皎看着她的身影,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一侧跟着的鱼滢顺着看过去,小声说着:“虞灵姑姑怎么看起来这么神色匆忙,她一向稳重,是长乐宫出了什么事?” 苏皎皎纤指抵唇,悄声道:“嘘。” 她转过身朝凤仪宫方向走,轻声道:“宓妃极要脸面,又善妒爱吃醋,云宝林一事是直戳了她心窝子。不然,又怎么会要虞灵告诉我这些?” “之前在绛云殿见过一次云宝林,只记得她生的明艳,进退得宜,还不知道竟有这样的魄力。”苏皎皎清冷一笑,“她闹出这么大阵仗,今日可是要有好戏看了。” 凤仪宫内。 皇后坐在主位上,神色淡然,看不出是喜是怒。宫妃也已经到了七七八八,苏皎皎不动声色瞧了一眼,云宝林还没到。 她昨夜是初次承宠,今早身子难免不适些。 只是苏皎皎倒是能体谅,别的妃嫔可就未必了。 萧才人冷嗤了声,说着:“云宝林好大的架子,竟能让这么多人等着她!知道的是昨夜侍了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皇……” 话没说完,萧才人的嗓音戛然而止,许是也意识到这话是大不敬,紧接着换了句:“多要紧的人物呢!” 皇后面色如常,只是淡淡地看过去,说着:“萧才人,谨言慎行。” “本宫记得前几天你才被宓妃罚了宫规百遍,若还是记不住,那便再抄百遍,撤了牌子,好生静心养性。” 萧才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皇后毕竟是皇后,萧才人再趾高气扬,也得知道这后宫里皇后才是最有话语权的人物。 若是真的撤掉牌子,那她这段时间就都不能再侍寝,消磨一段时间后,陛下身边早有了更多妃嫔,便再也没有她容身之地了。 萧才人顿时有些慌,连声说着:“妾无心多嘴,还请皇后娘娘饶恕!” 皇后低头抿了口茶,没再继续追究。 悄悄打量着皇后的脸色,苏皎皎倒有些看不透彻了。 她看起来似乎丝毫不因为云宝林昨夜取代了她的位置而感到生气,神色依旧淡然端庄,一幅泰然模样。 难道说,云宝林是皇后推出去承宠的? 苏皎皎若有所思地看着云宝林空出来的位置,心中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正在众人等得有些着急的时候,云宝林才姗姗来迟。 一进殿,诸人的眼光便落到了她身上,各色的目光几乎能将她身子盯出一个洞。云宝林便是再大胆,也不过是民间出身刚刚及笄的少女,看着如此阵仗,不觉后背发凉。 她勉强维持着镇定走上前向皇后和诸位妃嫔请安,在低头叩首的时候,不慎露出领口一片红痕。 这红痕代表什么意思,在座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也正因如此,才觉得格外刺眼。 殿内的气氛有一瞬的寂静。 诸人心中心思各异,却没人说什么,着实不符合常理。 要知道苏皎皎当初得宠来请安的时候,敏充仪和王淑妃可没有放过她,若云宝林真是皇后推出来承宠的,她们岂会善罢甘休,什么也不说吗? 只有一个可能性,那便是云宝林的靠山,是王淑妃。 云宝林还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皇后淡淡地瞧她一眼,说着:“起来吧。” 她坐得端方优雅,曼声:“雨荷,等会儿去太医署取些化瘀膏来,赏给云宝林。” 云宝林的手立刻抚上胸口,小脸发白。 今日晨起有些晚了,她又实在双腿酸软,起不来身。御前侍奉的宫女只来得及为她洗漱上妆,来不及掩盖身上的痕迹,本以为衣服能盖住不被人看到,谁知却还是露了出来,平白惹了众人不满。 她已经背叛宓妃投靠了王淑妃,谁知昨日本应该是皇后娘娘伴驾,这一来,她又得罪了皇后娘娘,在这后宫中的处境不可谓不嫌恶。 但人生没有回头路,她既然选了,就不会后悔。 云宝林再度伏在地上,柔声道:“妾谢皇后娘娘恩典。” 本以为会腥风血雨的请安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散了。 苏皎皎搭了鱼滢的手要走时,听见皇后身边的雨荷笑着开了口:“朱少使请留步,皇后娘娘有请。” 她足尖微顿,听罢后才离了凤仪宫。 不过一场端午盛宴,宫里的局势又要变了。 将要入夏,天儿一天比一天热,今日却难得的凉爽。 虽日光耀眼,但凉风阵阵也算舒适。 苏皎皎不急着回宫,撑一把伞,带着鱼滢一路往北,打算经过御花园,再拐向千鲤荷花池散散风。 从关雎宫往北走一段便是王淑妃的玉堂宫,她们绕了另一条宫道,走偏僻的小路过去,不想从玉堂宫门前过。 御花园面积大,曲径通幽,小路很多。苏皎皎特意拣了条平时无人问津的小路,想落个清净。 谁知刚走几步,就听到前面有说话的声音。 不巧,都是熟人。 苏皎皎与鱼滢藏在石拱门后,静静地听着。 说话的人是落落,和王淑妃身边的掌事宫女芝桐。 芝桐刻意压低了声音,问着:“娘娘交代你的事情做了如何了?怎么今日见怜美人还是脸色如常?” 落落的语调里带上哭腔:“姑姑,小主前几日便嫌屋子里一直熏艾草呛得慌,只允许在殿外用,屋子里如今已经改用熏香了。何况端午已经过了,这法子也使不得了。” 芝桐皱了皱眉,抬眸环视了四周,这才小声斥责道:“废物!娘娘交代这点事都做不好,你是不顾你老家的亲人了吗?” 一听到亲人二字,落落急得泪如雨下:“姑姑,姑姑!还求您饶恕奴婢吧,求求您向娘娘求求情,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看落落哭得越发激动,芝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冷下声提醒她:“回去将东西清干净,别留把柄,等娘娘再通知你。” 芝桐松了口,那说明王淑妃还不打算要她一家的命,留着她还有用。目送芝桐走后,落落才松了口气,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此时苏皎皎也早已悄悄离开原地,往千鲤荷花池的方向去了。 宫阙美人 第24节 谋害她和提拔云宝林都是王淑妃做的,这倒是叫她有些意外。 宫中得宠的新妃就那么几个。 她要是想扶持云宝林,再给她扫清障碍除了苏皎皎,让自己的人一路平步青云,倒也不是不可能。 云宝林已经狠狠得罪了宓妃,又惹了皇后不悦,只能拼命巴着王淑妃求生。王淑妃断了云宝林所有后路,叫她只能依附自己生存,再也不必担心云宝林不听话,这一招当真狠辣至极。 但—— 以王淑妃如此手腕心机,苏皎皎可以肯定,她一定不会将所有的计划都告诉敏充仪。 敏充仪虽和王淑妃是一脉,素来交好。 但同样是快人快语的性子,敏充仪就要愚蠢的多,比不上王淑妃心机深沉。 若是事事都告诉敏充仪,只会给王淑妃留下把柄,拖她的后腿。 所以提拔云宝林这样无关痛痒的事情敏充仪定然知道,可要害苏皎皎的事,敏充仪却是一无所知的。 正好,云宝林侍寝后赐居缀霞宫的连玥阁,与敏充仪同居一宫。 这就更加方便了。 苏皎皎纵目远眺,千鲤荷花池此时正值生机盎然,美不胜收的时候。 高低落错的荷叶密密麻麻连成一片,荷花正初绽花苞,娇嫩美丽。 她勾唇笑笑,嗓音淡淡:“鱼滢,你瞧。” “这千鲤荷花池如今正是最好看的时候,荷叶又大又圆,将这一池春水都盖了过去。若是掉进去个人,得多久才能被找到?” 鱼滢心中一惊,看着她颤声说:“若是被荷叶盖住,又无人搜寻,也许身子骨烂了都找不到……若是有人找,也得一两天。” 宫里人人都知道苏皎皎最是软弱可欺,心思简单。 可又有几人知道,柔弱不过是她苦心营造的假象,是她给自己戴上的一张经年不改的画皮。 她苏皎皎,最是记仇。 主仆二人在千鲤荷花池的凉亭内站了许久,苏皎皎才淡声说:“鱼滢,云宝林初承雨露,又得陛下喜欢,同为天家嫔御,我也该贺她晋位。” “我记得库房里有我初封美人时皇后娘娘赏赐的一对金钗,你叫落落给云宝林送去。” 苏皎皎掀眸看鱼滢,眸光微冷:“敏充仪一向厌恶我,叫落落去时千万仔细些,可别——” “冲撞了敏充仪。” 作者有话说: 一石四鸟耶嘿!下一章有狗男人,还有你们期待的。看不懂没关系,下一章我会详细写女鹅为什么这么做,你们可以先猜猜,王淑妃,敏充仪,还有云宝林和落落之间,女鹅怎么全部算计上! 第24章 顺水舟 “皎皎,过来。” 傍晚时分, 天上的云泛着似粉似橘的霞光,连绵成片,一眼望不到头。 落落按着鱼滢的指示从库房取了金钗, 又找凌霄出库,这才端着锦盒往缀霞宫的方向走。 从关雎宫到缀霞宫路途颇远, 往常也常有宫女跑腿取货送礼的事,因此今日小主会派她去送礼, 她也不觉得奇怪。 今日凉爽,天气也好, 这一路走的还算舒适,她端着锦盒往天上看几眼, 闷涩的心情骤然开阔了不少。 尤其是—— 在今日见过芝桐姑姑后, 她一直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只要她在宿州的亲人无碍,她做什么都可以。 现在怜美人根本不曾察觉她是王淑妃安插的内奸,那她潜伏在怜美人身边总能找到机会下手。 天微微擦黑时,落落终于到了缀霞宫门前。 她向缀霞宫门口值守的宫女问安, 笑着说:“姑姑, 奴婢是怜美人手下的宫女,想求见云宝林, 给她送上晋位的贺礼。” 门口的宫女上下打量她一眼, 纳罕地皱了眉:“怜美人手下?” 敏充仪厌恶怜美人是阖宫上下都知道的事实,尤其缀霞宫中人, 无人不知自家娘娘如今视怜美人如眼中钉。 云宝林才得宠搬进来, 她同怜美人有何交情? 值守的宫女心中有疑不敢耽搁, 当即便说着:“你暂且等等, 容我去通传。” 她多留了个心眼, 先去了敏充仪的宫里, 福身请示道:“娘娘……” 敏充仪正坐在窗前修剪一盆花,见是今日值守的人来了,淡淡睨她一眼,慢悠悠道:“何事?” “娘娘,怜美人手下的宫女求见云宝林,奴婢觉得有异,便先来请示您。” 听到怜美人三个字,敏充仪闲适自得的神情立马就变了。 她将手中的金剪放下,冷声道:“她的人来本宫的缀霞宫做什么!” “说是恭贺云宝林晋位之喜。” 敏充仪冷笑一声,讥讽道:“谁不知云宝林原主是宓妃!云宝林弃暗投明,和她们该是死敌,如今巴巴跑来恭贺云宝林,生怕本宫看不出这其中有诈吗!” “去,将人带上来,本宫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礼,也敢往缀霞宫里送!” 得了敏充仪的令,缀霞宫的宫女脸色也差了起来,看着落落的神色居高临下:“娘娘说了,要你去主殿见娘娘,若没有什么问题,自然会让你去连玥阁见云宝林。” 落落本以为只是简单的送礼即可,没想到敏充仪娘娘竟然要见自己,一时稀里糊涂的,有些不安。 但敏充仪已经在主殿等着见她,她只得硬着头皮进去,恭谨地行着大礼:“奴婢给敏充仪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敏充仪坐在主位上,冷嗤一声:“你家主子倒真是大度,这个时候还要给云宝林送礼,若非本宫早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狐媚子,云宝林还不被她活活坑惨了去!” “将东西拿来!”敏充仪呵斥一声,吓得落落一激灵,眼角当时就含了泪。 她跪着上前,将托盘高高举起,颤声解释着:“小主只是要奴婢来送礼,且都是不入口的东西,娘娘明鉴!” 早在来缀霞宫的时候,鱼滢就交代过千万不能冲撞了敏充仪。 敏充仪一贯刻薄,又是一宫主位,但凡是她存心挑刺,总是让人不能好过。何况上次敏充仪罚跪怜美人,怜美人却因此得了陛下疼惜赐了封号,在这以后,两人便结下了梁子。 落落早有心理准备,谁知敏充仪竟直接叫她进了主殿,避无可避。 托盘上的锦盒被敏充仪指尖的鎏金寇甲挑开,露出里面躺着的两支华丽的金钗。 只消看一眼,敏充仪的脸色就变了。 这金钗是从前还在太子府的时候,太后赏给皇后那些饰品中的一份。因着当时敏充仪也在场,记得格外深刻。 昨夜云宝林不顾皇后的脸面侍了寝,皇后虽表面不显,但心中定然十分不快。 何况,她们一党早就是皇后心里的一根刺,这金钗若不收,传出去是云宝林抹了皇后的颜面,若是收了,假设怜美人当众提起这金钗,皇后同样心中犯恶心。 云宝林不管怎么做,皇后对她的厌恶都只会越来越深。 王淑妃协理六宫是位高权重,但后宫中许多事情,还是得皇后点头。 怜美人表面看虽只是送了金钗,可实际是要害云宝林! 敏充仪心中窝火,这金钗却是不得不收起来的。 她将金钗放到一边,想起方才落落的话,发了火:“不入口的东西?怎么,你是觉得本宫会诬陷怜美人谋害嫔妃不成!” 这么大的帽子扣到头上,落落只是一个宫女怎担得起,她急忙摇头,连连说着:“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 敏充仪凌厉地扫她一眼,就看到落落眼中含泪,被她吓得语无伦次。 一看到她的眼泪,敏充仪便想起怜美人是如何哭哭啼啼惹了陛下的怜惜打她的脸的,心中不禁怒火狂烧。 “贱人!就会哭不成!”敏充仪顺手拿了手边的瓷杯,狠狠朝落落头上扔过去:“你和你主子一样,都是惯会装可怜的贱人!” 敏充仪重重地拍向手下的桌子,气得眼眶发红:“秋欣,给本宫狠狠打她的脸!” 披香殿。 苏皎皎支额在软塌上,袖管卷起,露出一双细白柔荑。 她低眉思索这眼前的棋局,将黑子退三步,收了几颗白子。又瞧了眼天色,声线有几分懒漫:“天要黑透了,落落也该回来了。” 鱼滢从窗口往外看了眼天色,将窗子合上一半,神色晦暗不明的请示着:“小主,现在就叫小松子去接落落回来吗?” 苏皎皎眉眼稍顿,淡声道:“去吧,仔细着别被人发现。” “披香殿剩下的人,我都不信。” 夜色渐晚,早过了用晚膳的时间。 烛光如一道长河般陆陆续续亮起,愈发衬的无人处黑暗。 小松子提一盏宫灯去往缀霞宫的路上,正看到落落捂着脸跌跌撞撞地走回来。 他快走几步上前,关切问道:“落落,你这是怎么了?” 听见熟人的声音,落落先是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是谁后,心中的防备和委屈便卸了下来。 她颤着手摸上自己已经红肿不堪的脸,痛哭道:“小松子……我……是敏充仪打的我……” 因为脸颊被打肿,牙齿都松动了几颗,落落说话的声音都扭曲了些许。小松子提着宫灯往她脸旁边放,借着光去看她的脸。 看清的一瞬间,小松子都被吓了一跳。 落落脸颊两侧都被打的高高肿起,眼睛也肿得只睁得开一丝缝隙,几乎没个人样,可见敏充仪手下的人使了多大的劲儿。 也难怪落落走的会这么慢,天黑了,她手里又没提灯,只能慢慢摸索。何况缀霞宫周边虽环境很好,却偏远些,一到天黑这边都没什么人走动,更别提有哪个好心人送她一程。 小松子不动声色地打量落落一眼,语气却温和:“你怕是路都看不清了,可千万小心些,万幸小主宽仁,特意叫我来接你。” 刚受了天大的委屈,这时候看到和自己同处一宫的小松子,落落觉得格外亲近些。她还不知道自己奸细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心中正对小主和小松子的雪中送炭感念不已。 两人一起走了一会儿,耳边渐渐出现了蛙鸣声。小松子目光一凝,他知道,这是千鲤荷花池到了。 正走着路,他突然“哎哟”了一声,将手里的宫灯放在地上,假意蹲了下去。 眼前的路突然变得模糊,落落有些慌:“小松子,怎么了?” 小松子赶紧说着,“没事没事,我好像踩到什么东西,脚猛地一疼。”趁说话的空隙,小松子将宫灯盖子打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吹灭了烛光。 周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宫阙美人 第25节 落落狭小的视线顿时黑下去,她看不清路,正要开口问小松子。 谁知小松子反应极快的起身地捂住了落落的嘴,当机立断地将她往荷花池边上拖。 他手下使了死劲,根本不给她一丝反抗的机会。 落落才挨了一顿打,又身子瘦弱,挣扎不过身强体壮的小松子。她努力高喊了两声,声音却只闷闷地在喉间响,怎么都喊不出去。 紧接着,她的头被摁进发腥的池水里,池水顺着她的鼻腔灌进肺部,叫她连呛几口水。巨大的惊惶和窒息感席卷了她,越是想呼吸,吸入的池水就越多,最后耳边只剩下呼噜噜的水声。 不出很久,便没了声响。 第一次杀人,小松子也有些惊惧。 但对于一个要谋害主子的奸细,他很快便整理好情绪,估摸了方向后,将落落的尸体往千鲤荷花池里一推。 随着“噗通”一声,周遭归于寂静。 小松子拍拍身上的土和水渍,摸索着找到宫灯,从袖管里拿出一个火折子来。轻轻一吹,宫灯顿时亮起,他轻车熟路的挑小路回了关雎宫,一路上都没被人发现。 进披香殿和苏皎皎复命后,小松子才微微低下头,等待指示。 他亲手杀了落落,身上难免溅上水花,此时额旁的发丝湿漉漉的,隐隐还在往下滴水。 苏皎皎听闻过程,眉目间有一瞬的动容。 但也仅仅一瞬,便化为了冰冷。 扪心自问,其实落落是个可怜人。 被王淑妃利用,家人受要挟,这宫中身不由己,为人迫害。 但苏皎皎自己又何尝不无辜? 若非凌霄发现得及时,她现在怕是已经亏了身子,若是严重,生死未卜。 她不残忍,别人就会对她残忍。 摸爬滚打这些年,苏皎皎的心比许多人都要狠些。 “你说,落落死前,脸颊被打得红肿,眼睛都肿得只剩下一条缝隙?”苏皎皎思衬了番,又确认了一遍,她淡淡掀眸,才注意小松子身上的水渍,温声道:“等等出去好好清洗一下,别被人看到。” 小松子心中感激,躬身说着:“回小主,确实如此。奴才起初看见落落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若是没有奴才,以她当时的情况,怕是自己都能掉进千鲤荷花池里去。” 苏皎皎点点头,看向小松子,温声道:“你是第一次杀人吧?” 小松子怔了下,低头称是。 “你会不会觉得我心狠?”苏皎皎叹了口气,嗓音极轻:“若非不得已,谁愿意手上沾血?小松子,你在宫里时日不短了,这些勾心斗角的事,见得定是比我要多。” 她声线绵和,叫人情不自禁地信服:“我只希望,我们自己的人都能活的好好的。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里,笑着活到最后。” “可好?” 见主子思虑悠长,小松子心中那点惴惴也不知不觉的烟消云散,转为了坚定:“小松子但凭小主吩咐,奴才不后悔。” 苏皎皎满意笑笑,柔声道:“你今天也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披香殿内人散尽,苏皎皎才疲倦地揉了揉额角。 短短两个多时辰,苏皎皎虽脸上淡定,但实际上,她的心一直悬着。 要知道,她这一步棋,走的相当险。 她得保证敏充仪一定不可能知道王淑妃暗中杀她的计划,又得猜得中敏充仪得知是披香殿的人求见,一定不会轻易放过。 保证了这两点,才能够让落落死的有价值。 但幸好,她算无遗策。 苏皎皎端起瓷杯,掀盖吹了口新泡的雨前龙井。她的目光透过门口,看向外头,殿外繁星如织,星光粲然,墨蓝的天幕如一幅画卷。 明日,一定是个好天气。 次日晨起,披香殿上下乱成了一锅粥。 苏皎皎正被凌霄侍奉着梳头上妆,马上要去凤仪宫给皇后请安,谁知这时候鱼滢从殿外疾步进来,娇呼了声:“小主!” 她颦眉淡声,问着:“发生什么事了?” 鱼滢担忧地看了一圈披香殿内正在收拾床铺的宫女,说着:“小主,落落不见了。” “听与她住一屋的蕊安说,她昨晚睡前就没见到落落的人,还以为被小主派去做活了,谁知今早还没见人,这才赶紧来通知奴婢,”鱼滢语气有些着急,“奴婢心想不对劲,又问了阖宫上下,皆没人见过落落。” 苏皎皎皱眉道:“昨日下午,落落不是去给云宝林送礼了吗?” 她略略扬了声:“你们都瞧见她回来了吗?” 殿内宫人面面相觑,福身说道:“回小主的话,奴婢没见过。” “这便怪了,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不见?”苏皎皎的语气也稍急了些,“一个大活人在本主手下不见了,若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岂不是要怪本主的罪?” 鱼滢此时适时开了口,却有些犹豫:“小主……” 苏皎皎看她欲言又止,催促道:“何事?还不快说!” 鱼滢急忙跪下去,说道:“奴婢只是在想敏充仪一贯同您不睦,昨日落落去的正是缀霞宫,会不会是……” “会不会什么?”苏皎皎稍稍怔了下,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鱼滢的意思,一手掩唇,震惊道,“你是说,会不会是落落得罪了敏充仪……” 她当即便站起来,慌了神:“你们,都出去找人!务必将人带回来!若是落落受了重伤,你们便将人带去太医署诊治。” 苏皎皎满眼痛惜,嗓音也带上婉转的哭腔:“我一向珍爱手下的人,若是落落因我而受难……” 话没说完,她的美眸里便掉了几滴泪,叫人看了心生不忍。 披香殿的宫人愈发觉得自家主子心底纯善,心中暗道自己果然跟了位明主,急急忙忙地放下活计出去找人。 等人散尽,苏皎皎才不紧不慢地拿帕子将眼泪蘸去,淡声道:“凌霄,不急。” “咱们最后再去。”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苏皎皎才从位置上起身,一路着急忙慌地进了凤仪宫。 她离凤仪宫近,却几乎是最后一个进去的,急匆匆地模样让诸人都往她身上瞧。 苏皎皎的眼眶发红,咬着下唇踌躇了片刻,才犹犹豫豫地行礼问安,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看她一眼,皱了眉:“怜美人请安来得一向及时,今日怎么晚了?” 苏皎皎颔首低声,掩去满腹委屈担忧:“妾的披香殿出了些事,因此耽搁了,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怜美人一向柔弱知礼,虽得宠些,却也不被皇后视为眼中钉。她礼数素来周全,皇后不打算计较,只温声道:“起来吧。” 看苏皎皎一幅六神无主的样子,敏充仪心中却痛快了。 她昨日狠狠地掌掴落落五十巴掌,将她打得脸都没了直觉,肿得老高,今日定是没脸见人,要请医女来诊治。 虽明面上打的是宫女,但实际上却是主子的脸面,苏皎皎若非觉得心中羞辱,又怎会磨蹭到了最后?怕是自己成了全宫的笑柄才是! 她冷嗤一声,微微抬高了下巴。 说到底这怜美人始终是小家子气,不过区区一个宫女,也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敏充仪冷笑了声,问着:“怜美人当真纯善,不过区区一个宫女,也值当耽误了给皇后娘娘请安,也不知在怜美人心里是宫女重要,还是给皇后娘娘请安来得重要?” 苏皎皎停了起身的动作不语,半晌,才俯下身低微道:“在妾心里,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母仪天下,是除了陛下之外最敬重之人,不敢不敬。” “只是,宫女虽不起眼,却也是一条人命。”她跪伏于地,嗓音凄婉:“皇后娘娘乃国母,天下万民都是娘娘的孩子,宫女人命轻贱,却也在这天下万民之中,如今好端端的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妾身为她的主子,若是不管不顾,岂不是叫宫人们都对宫里寒了心……” 苏皎皎抬眸看向皇后,泪水涟涟:“皇后娘娘,妾本不愿在清早便惹得您不悦,但敏充仪既说了,妾也要向您容禀。” “昨日妾要宫女落落去给云宝林送您赏给妾的那对金钗,谁知去了之后再没回来,直到今晨妾才知晓。” 她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心怜:“好好的人,又怎会不知道回宫呢?” 皇后皱眉看着殿内哭得哀婉无比的怜美人,心中斟酌了几番。 敏充仪不喜怜美人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况且敏充仪性格冲动,打骂下人也是常有的事。 云宝林是王淑妃一党推出来承宠的,定是不愿意她再和宓妃那边的人有接触,再一个,以敏充仪厌恶怜美人的程度,若是她看见怜美人手下的人去给云宝林送礼,怕是更加不悦。 依着怜美人话中的意思,难道是怜美人的宫女去了缀霞宫后惹怒了敏充仪,被活活打死了不成? 在宫中处死一个宫女这事可大可小。 若是无人知道,对外随便找个由头也能糊弄,但若是闹大了,处死必却是要犯了什么大错才可,不能仅因为一时喜怒。 若是没记错,方才怜美人特意说了是去送她原先赏给怜美人的那对金钗,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皇后看着殿下的怜美人,微眯了眯眸,恍然觉得,这怜美人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般软弱无能。 她口口声声说皇后是天下子民的母亲,摆明了是要将事情闹大,不肯轻易放过敏充仪。 只是这宫女的生死尚且没有定论,敏充仪也不可能心甘情愿认罪。 但—— 王淑妃一党早叫她心烦已久,若是怜美人真有这能耐卸了王淑妃一条胳膊,她也不介意顺水推舟。 殿内,敏充仪听了苏皎皎的话顿时脸色发青,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你是觉得本宫杀了你的宫女?” 清早便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前来请安的妃嫔们皆眉头紧皱,互相对视着不曾说话。 凤仪宫内岂容她如此喧哗,皇后当场冷下声,斥责道:“敏充仪!这是在本宫的凤仪宫,本宫尚未说话,你是要翻天不成?” 苏皎皎单薄的身子跪在地上微微发颤,与敏充仪的刻薄毒辣对比,愈发显得自己柔弱纯善。 正当气氛剑拔弩张时,宫外急匆匆走进一人,对着凤仪宫的掌事宫女雨荷说了什么,雨荷又转过头低声告诉了皇后。 皇后听了以后当即皱了眉,沉声道:“怜美人,你披香殿走失的宫女找到了。” 苏皎皎惊喜抬头,声音微微大了些:“落落找到了?” 听到落落的名字时,王淑妃神色变了一瞬,很快恢复了镇定。反倒是被破了脏水的敏充仪松了口气,她就知道,她分明没杀过这死丫头,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 她刚想开口解释,谁知皇后紧接着说了句:“她被人发现溺死在千鲤荷花池中,此时正在关雎宫门前。” 闻此噩耗,苏皎皎顿时瘫软在地。 她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掉下来,恳求着:“还请皇后娘娘做主,不要让无辜之人冤死。” 皇后叹了口气,惋惜道:“不论宫女太监亦或是黎民百姓,皆是我朝子民。宫规森严,若是有人藐视人命,本宫也不会放任。” “怜美人,你既是她的主子,去见她最后一面吧。本宫也需派人查验她真正的死因,不错冤一人。”皇后起了身,肃声道:“今日到这就散了,敏充仪,怜美人留下。” 敏充仪顿时有些急了,说着:“臣妾没有杀她的宫女,臣妾只是……” 宫阙美人 第26节 皇后凌厉地看她一眼:“只是什么?好好的一条命就躺在关雎宫门前,敏充仪,你也去好好看看!” 说罢,皇后拂袖而行,率先往关雎宫门前去了。苏皎皎被凌霄扶着起了身,颤巍巍地跟在皇后身后。 关雎宫门前,落落躺在担架上,被一张白布盖着。 苏皎皎颤着手去掀她面上白布,只消一眼,便吓得肝胆欲裂,几欲作呕。她一张清冷柔弱的小脸此时发了白,眼泪更是汹涌,凌霄赶忙扶着她站到一侧。 尸体被泡了一夜,浑身都是青绿色的海藻和黑色的污泥。她面部肿胀得几乎不成人形,一双眼睛只余一条缝隙,却平白得瞪大了,如死鱼一般,看得人心中发颤。 皇后瞥了一眼便沉下脸挪开了目光,用帕掩唇,示意宫人将布盖上。 不多时,仵作到后对落落进行了检查,躬身说道:“启禀皇后娘娘,死者面部有严重掌掴的痕迹,且整个面部浮肿严重,鼻腔肺部都是积水,初步判断是溺水而亡。” “溺水?”皇后看了眼苏皎皎,语调稍顿。 苏皎皎反应很快,嗓音中立刻便带上了哭腔,抽抽搭搭道:“娘娘,正常人走路岂会溺水?您瞧落落的脸,如此高肿,几乎不成人样,连一双眼睛都肿如核桃。” “妾倒想问问,敏充仪何至于将人打成这般模样,是因为落落真的做错了事,还是敏充仪不喜妾,才下了死手?” 苏皎皎泪水涟涟,眼眶发红,一贯柔弱的面上是浓郁的悲伤。 这便是她要小松子一定要亲手溺死落落的原因。 宫中有仵作,每每发生命案,皆会验明死因。若是落落死后被丢入千鲤荷花池中,验尸的时候少不得会被查出异样。 可若落落是被溺死,那不论敏充仪怎么辩解,都难逃嫌疑。 是敏充仪下令淹死落落然后扔进千鲤荷花池,还是敏充仪重责落落,害她深夜坠入池中。 不管是哪种,她都脱不了身。 不远处,敏充仪也被落落的死状吓得极为不适。 她自知不曾杀过落落,可不喜怜美人掌掴她的宫女确是事实,一时紧张下,只拔高了声音解释道:“皇后娘娘,落落以下犯上惹了臣妾不喜,臣妾这才派人掌掴了她!可这也是希望她能长个记性!臣妾绝对没有杀她!臣妾没有!” 皇后面色稍冷,显然是不满敏充仪的做法。 “就算你不曾杀了落落,可如今尸体在这,你难辞其咎!你位列九嫔,身为一宫主位,当为后宫表率!何以如此毒辣!本宫倒想问问你,究竟是落落冲撞了你,还是你借机生事!这才害了一条人命!” 面对皇后的质问,敏充仪愈发脸色苍白,不知道如何反驳。 晨起的太阳已经毒辣如斯,晒得宫道地面雪白。 正当气氛紧张焦灼时,于宫道一侧。 沈淮的御驾却无声无息地,从拐角走了出来。 他神色冷淡,居高临下地看向敏充仪,半晌不语。 苏皎皎带着泪痕的双眸静静地看向陛下,她虽什么都没说,眼中的委屈却更甚了。 看陛下的神色似乎是已经听了许久,可谁也不知道陛下究竟听了多久,听到了什么,敏充仪的脸色顿时灰败下去。 皇后率先向陛下请了安,才柔声道:“臣妾在此为怜美人处理宫中事务,叫陛下烦心了。” 沈淮神色虽淡,可看着敏充仪时眼中的厌恶却毫不掩饰,他嗓音极沉,说着:“皇后做的很好。” 难得被陛下夸奖,皇后的心中也欢喜了几分,她向陛下又福了福身,欣慰一笑。 沈淮收了视线,远远地看向站在人群之后,哭得眼眶发红的苏皎皎,心中不觉烦躁更甚。 虽不知为什么会如此,但沈淮很清楚,他不喜欢看到她因为别的事情哭。 那双特别又美丽的眼睛只能看着他笑,被他欺负到怯软哭泣,她的喜怒哀乐都只能是因为他一个人,这才叫他欢喜。 沈淮盯着苏皎皎看了半晌,而后自龙辇上,矜贵至极地伸出一只手去,散漫道:“皎皎,过来。” 第25章 隐毒针 晋封的旨意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 皇后温柔端庄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但她只失态了一瞬,很快便整理好了神情,微笑着看向眼中含泪的苏皎皎。 苏皎皎微微一怔, 许是没想过陛下唤的是她。 她看向皇后娘娘时犹豫了一瞬,眼中透出歉意和些许为难, 但最终还是伸出一只微凉的馥软小手,放入了陛下的掌心。 沈淮将苏皎皎圈在怀中, 居高临下地看着敏充仪,淡声下了令:“敏充仪不守宫规, 残害宫人,不堪为一宫主位。自即日起降为婕妤, 闭门思过。” “余下事宜, 皇后处置皆可。” 话音落定,沈淮的御驾便一路往南,朝太极殿的方向去了。 敏婕妤面色发白,满眼的不可置信, 喃喃道:“陛下, 臣妾没有……” 皇后回身看她,眉眼间闪过一瞬的快意。 从前在太子府的时候, 敏婕妤便和王淑妃同仇敌忾结为一党, 争权夺宠,事事都与她作对。 王淑妃母家势大, 敏婕妤又是她远方表亲, 二人齐心协力, 叫她处处受制。 入了宫以后又是封了两个主位, 尤其王淑妃, 入宫不久便诞下皇长子, 更是风头无两。 皇后聪慧能忍,又怎么会不知道王淑妃心里盘算的是什么。 她王淑妃要的是将她从皇后的位置上拉下来,好叫自己做皇后,让她的皇儿成为名正言顺的嫡子。为了达成目的,她什么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敏婕妤跟了王淑妃这么久,为她做过的事,打过的掩护不可胜数,如今从一宫主位的位置上被拉下水又禁了足,还不叫她自乱阵脚! 皇后冷冷地看了敏婕妤一眼,眸底冰凉。 真是笑话! 她一日是皇后,便终身是皇后,岂容妾室放肆! “来人。”皇后雍容一笑,优雅地回身,淡声下令道:“将敏婕妤带回缀霞宫静心思过,再收拾出来一间偏殿。” “无召不得出。” 太极殿 苏皎皎勾着沈淮的脖子被他一路抱着往内殿走,眼角仍是红红的,鼻尖细微的抽泣。她委屈地将头埋进他怀里,一幅惹人怜惜的娇柔模样。 沈淮低头看她一眼,慢条斯理道:“朕不是已经处置了敏婕妤,还委屈?” 苏皎皎悄悄将脸露出半张看他,又缩了回去,清软的嗓音有些沙哑:“妾知道陛下英明。” “知道还哭什么。” 将她搁在案几上,沈淮微微低头与她抵额,骨节如玉的手刮了下苏皎皎的鼻尖:“朕将你抱来是听你哭的?” 陛下的动作和嗓音分明是很宠她的,苏皎皎却眸中一凛,知道是该停的时候了。 作为天子,坐拥三宫六院,陛下对女人的耐心一向不多。 尤其是她们的这位陛下,是个做什么事都随心的主儿。 他眼下虽多宠着她些,瞧着比旁人都多疼些,可苏皎皎知道,她处心积虑谋划了这么久,陛下对她也仅仅是有些不同罢了。 喜欢,但也仅仅是喜欢。 如喜欢一只漂亮的猫儿没有区别。 她若想将自己的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提一提,再重些,那每一次的相处都格外重要,每一丝机会都得抓牢。 苏皎皎微微掀眸与陛下对视,他眸色很黑,望进去如一汪深潭,叫她情不自禁地有些目眩。 沈淮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她要做什么,谁知不过几秒,她温软的唇瓣便主动贴了上来。滚烫的呼吸交缠间,只听她颤声道:“妾很欢喜……” 他嗓音微沙:“欢喜什么?” 苏皎皎如无骨般坠入他怀里,似春水消融:“妾的夫君是一位心怀天下的仁君,若落落知道,一定也会瞑目。” 她的唇舌同嗓音一般甜软动人,偏生说的话又叫他愉悦。 沈淮心笙一动,扯唇笑了下,又顺势握住苏皎皎的纤纤皓腕,低声问:“落落?” 看他反应,苏皎皎便知道,身为帝王,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自己宠爱的女人用这样崇拜且倾慕的语气夸赞。 她点点头,依偎在他怀中说,语气令人心碎:“落落是妾披香殿的宫女,也是……因敏婕妤而死的,若非妾无用,也不会连自己的人都顾不得……” 说着话,苏皎皎的嗓音便又有些发颤,当真是委屈极了。 沈淮心情不错,此时怀中女人的眼泪便只能叫人疼惜而非生厌,他欲色渐起,也懒得再同她扯些别人的事,将她从案几抱起,哑声:“这有何难,朕明日从御前给你指一位。” “你的位份如今也是该晋一晋,才好叫你知道朕偏疼你些,少让朕见你落泪。” 苏皎皎软着声儿歪头,眼中媚态丛生:“陛下当真不喜欢妾哭?” 沈淮没曾想过也会有被苏皎皎拿捏的一天,想起她从前乖软哭泣的模样,喉间有些发紧:“来,朕叫你知道。” 龙床之上,苏皎皎主动用足尖勾去帷幔,徒留一室旖旎。 任谁也不会想到,如苏皎皎一般柔弱,甚至会因为失去一个宫女而如此伤心难过的人,会是她先起了杀机。 又有谁能猜得到,这样娇怯柔弱的美人手上也会带着人命。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这一次,输的是王淑妃和敏婕妤。 次日,苏皎皎从太极殿出来后,蔡山紧接着到了披香殿宣读圣旨。 苏皎皎携披香殿众人请旨谢恩,只听蔡山朗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美人苏氏,柔嘉淑顺,风姿雅悦,着晋为正五品贵仪,钦此——!” 苏皎皎上前行大礼谢恩道:“妾苏氏,谢陛下恩典。” 蔡山将圣旨双手交给苏皎皎,笑得和煦:“怜贵仪先歇着,老奴这便回太极殿侍奉陛下了。” 他又朝身后轻甩了一下拂尘,唤道:“凌云,还不来见过怜贵仪?” 从蔡山身后走出一名容貌端秀的宫女,十分妥帖地向她行礼道:“奴婢凌云,见过怜贵仪。” 苏皎皎上下打量一眼,赞叹道:“大监选的人果真是最好的,皎皎在此谢过。” 见她如此客气,蔡山对这风头正劲的怜贵仪更多了分欣赏,说着:“小主不必多礼,陛下的心意,小主好生用着便是。” “鱼滢。”苏皎皎轻声唤了句,鱼滢立刻上前悄悄塞给蔡山一个荷包,她才又说着:“日后怕是还有的要劳烦大监,小小心意,还请大监不要嫌弃。” 蔡山不动声色地瞧了眼,笑了笑:“怜贵仪言重。” 宫阙美人 第27节 他看一眼太极殿的人,躬身说道:“老奴这便请辞了。” 蔡山诸人走后,披香殿的宫人才欢喜的福身说道:“奴婢恭贺小主晋位!” 苏皎皎清冷一笑,一手轻抬,说着:“都有赏。” 不远处的凌霄面露喜色,显然是有些惊讶,上前两步说着:“凌云,怎么会是你来了?” 凌云笑笑,先去向苏皎皎行礼,这才说着:“今晨陛下要大监在御前择一人来披香殿,奴婢知凌霄也在,便自告奋勇。大监知奴婢和凌霄关系甚笃,便同意了叫奴婢来,还望小主信任,凌云必定尽心侍奉。” 苏皎皎看一眼凌霄,凌霄忙不迭的点头,低声说着:“凌云与奴婢自幼相识,又是一同入的宫,知根知底,还请小主放心。” 御前的宫女都是顶尖儿的,苏皎皎不担心,但若说信任,不经一段时间的考量却是不可能。 宫中变数多,往常再好的人,也可能一夕之间发生改变,苏皎皎在宫中如履薄冰,不得不提起十二分小心。 一转眼入了夏,天气愈发热,在外头稍稍走一会儿便如同进了蒸笼一般,叫人心燥浑身不适。 这半个月,似乎因为敏婕妤一事而连累了云宝林,她自端午当日得宠过一回后便再也不曾见过陛下,初封惊人,但只一夜便沉寂了下去。 王淑妃的两把算计全都落了空。 如今宫里人人都知道最得宠的妃嫔是怜贵仪,自初次得宠起便一直宠眷优渥,如今又封了贵仪的位份,是陛下身边的红人。 苏皎皎封贵仪那日,宫中不少人送来贺礼庆她晋封之喜,一时门庭若市,想要与她交好的人不在少数。 这段时日,凌霄和鱼滢同她一起捋了遍宫中局势,她才看得更分明,知晓如今自己所站的位置最是危险。 在一众新妃中她最惹眼,却又比不得高位娘娘位高权重,平素一举一动不知被多少人盯着。 其实苏皎皎自己也知道在宫里不宜单打独斗,但如今宫中诸人,她却没什么想要结交的欲望。普通良家子于她而言没什么助力,像样的官家女没一个省油的灯。 每每想起,苏皎皎自己也觉得头疼。 贵女中,唯一一个瞧起来稍正常些的钟美人她明里暗里接触了几次,虽觉得她为人尚可,也不同敏婕妤王淑妃一党同流合污,但毕竟是敏婕妤的表妹,又是个清高冷傲的性子。 与苏皎皎并非一路人。 既寻不得好的同伴,苏皎皎干脆打消了这个念头,安安心心地先过她的日子便是。 按着往年的时间,马上要到随行避暑的日子了,也不今年的名单中会有谁。 夏日暑气重,虽披香殿内供着冰,也隐隐有些燥闷。 贵仪的位份每日可分得例冰二十斤,听着不少,但冰块沉,运回来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大块。 为了夜间能够睡个好觉,鱼滢都要将冰块精打细算地分配好,这才将将够用,正五品的贵仪尚且如此,底下的人更不知怎么活了。 苏皎皎热得没什么精神,神色恹恹地靠在软塌上休息。 连将要用午膳的时间也没了心思。 鱼滢从外面挑了帘子进来,笑着说:“小主,尚食局那边送来了冰镇的酸梅汤,您喝了解解暑吧。” 听是冰镇的,苏皎皎也来了两分精神,微微掀起眼睛问着:“给了多少?” 鱼滢稍稍举起手中的食盒,笑道:“您如今得宠,尚食局的人可不敢怠慢,给了满满两大壶,可够您解渴的了。” 她上前将酸梅汤取出来倒入冰碗里,给苏皎皎端过去,语气却关心着:“小主少喝些,仔细身子受不住。” 苏皎皎起身靠在榻上尝了一口,酸甜镇暑,十分适口,不知不觉一碗便下了肚。她显然精神了些,执扇的手轻点在桌上,说:“鱼滢,将其中一壶去给底下的人分了。” 鱼滢的动作顿了下,扭头惊讶道:“小主,这冰镇酸梅汤只您也才两壶,在这大夏天已是很金贵的吃食了,您若分给奴婢们,怕是自己不够喝。” 苏皎皎莞尔一笑:“你倒知道替我仔细。” 她温声哄着鱼滢:“宫人不易,我知道你们都热,分食后各自歇歇,只留下有活计和值守的就成,我记得今日在殿内值守的是你和鱼霭吧?等午膳后,叫她拿上一张小席过来,你们轮着小睡。” 苏皎皎常替宫人着想,在这视身份地位如生命的后宫中极为少见,但旁人也许不知为何,鱼滢鱼霭却是知道。 从前在府上的时候,苏皎皎不得继母喜欢,又时常见不到父亲,虽是尚书嫡女,在小院里生活得却活得很艰难。 幼时,身边唯有乳娘一直悉心护着小主,等再大些,乳娘生一场大病没了,也就只有柳姨娘和小少爷宽厚善良,常常帮她一二。 对小主来说,从小到大陪在她身边的都是这些所谓的下人,可这下人却比高高在上的贵人来得更有人情。鱼滢知道,小主入宫后最想做的事情便是得到地位和权势,让身边待她好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将那些看不起她的人踩下脚下,不再受人欺凌。 她如今已是陛下身前的宠妃,却仍时时挂念着她们,仅是这份心意,已足够让人感动了。鱼滢的眼眶不自觉红了,福身说着:“奴婢替大家谢过小主。” 她贵为嫡女却不骄矜,知道体恤普通人的不易。 这一点,于她们这些出身低微的宫人来说弥足珍贵。 用午膳时,鱼霭带着曼夏从外头提着食盒回来,将精致的菜式一样样往桌子上摆,又用银针试过,才屈膝说笑道:“小主,用膳吧,尚食局今儿特意给您添了道清蒸鲈鱼,很是肥美呢。” 苏皎皎展裙坐在桌前,却觉得实在燥热,这鲈鱼再鲜美,也是热食,叫人难以入口,她草草夹了两块头冷食下肚。 刚想唤人将酸梅汤盛上一碗,外面便传来高声唱礼的声音。 “陛下驾到——” 苏皎皎微微一惊,将筷子搁下,捻帕蘸了蘸唇才起身去迎。 开门的一瞬间,热气扑面而来。苏皎皎顿觉不适,却仍笑得娇怯柔媚,福身道:“妾给陛下请安。” 沈淮自然地去牵她的手,丝毫不觉得这大热的天如此相贴并不是一件好事。 苏皎皎只得被他大手裹住,一同进了披香殿。 门扉紧闭时,沈淮眉头微微一皱,问了句:“这么热?” 苏皎皎微怔,这才反应过来陛下在说什么,陛下宫中例冰不断,不论何时都是舒适凉爽的,可后妃却不同。 他少进后宫,大多时候都是叫人去太极殿侍寝,如此天气主动来披香殿,确是会不习惯。 但苏皎皎如今已是正五品贵仪,身份不算低了,每日例冰均一均,白日也就只得这么多,再多也是没有的了。 她只得软声提示了句:“宫中例冰每日都有份额,妾每日二十斤,是会有些热的。” 苏皎皎似有些不安和伤感,湿漉漉的眸看过去,小声道:“陛下会不会嫌披香殿热,往后再也不来了?” 她如今像是知道沈淮待她耐性多些,惯会柔弱惹他怜惜。 偏偏沈淮喜欢她这模样,左右一点例冰也算不得什么,瞧她一眼,漫声道:“你若担心朕不来了,披香殿的例冰翻上一番总够了?” 苏皎皎不得寸进尺,香软的指尖勾着陛下的掌心轻轻拨弄几下,惹得他手心发痒,清冷含春的眸便带了笑:“陛下真好。” 这小动作极细微,哪怕在宫人环绕的殿内也不显眼。状似无意,反而隐晦地带了些似有若无的勾引。 沈淮漫不经心看她一眼:“耐不住了?朕晚上歇你宫里。” 苏皎皎脸一红,咬着唇不知说什么好。 沈淮觑她面色,懒懒地嘱咐宫人将冰添足了数镇镇暑气,才牵着苏皎皎坐在桌前,说了句:“不是用午膳?朕陪你。” 凌云极有眼力地又抽出一双银筷,盛了小半碗米饭,恭恭敬敬地摆在陛下面前,这才叠手退后,再不抬起头。 沈淮瞧了凌云一眼,生出几分印象来:“蔡山挑了你来?” 凌云颔首福身,答道:“回陛下的话,是。” 沈淮没多说,动筷夹了口虾仁,淡声道:“每年入夏这个时候都去山庄避暑,算日子,今年再有七天也要到了。” “山庄清凉,你若怕热,定会喜欢那里。” 每年避暑的随行人员是有定数的,宫中妃嫔四十余人,并非所有人都有机会伴驾去山庄避暑。除却育有子女的妃嫔一般都在其列外,再不济也得小有恩宠,陛下才会将其放入名单里。 苏皎皎还记得,陛下登基这三年里,年年都会去避暑山庄的人有皇后、王淑妃、宓妃和温贵嫔,其余人名单皆是不定的。 这三年里她都是选侍,自然也没有去的机会。 方才陛下的意思便是要带着她一起去,她自然是很欢喜的。 听闻避暑山庄气候清凉,住所皆供冰不断,风景毓秀,是个很好的去处,每年这时节,不少人卯足了劲儿想争一个名额。 除却这些好处以外,还有最实际的一项,那便是避暑山庄中妃嫔人数不多,被陛下青眼的机会更大些。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一个妃嫔得宠了。 苏皎皎谢了君恩,帝妃二人稍闲话了些许,沈淮便拥着她去内室小憩。 往常都是她一人睡,习惯睡在外沿,但如今身侧又要躺一位,苏皎皎便自觉地往里头挪了一个身位。 她低眸瞧了眼里侧的软枕,还是当初是选侍时在筠雾馆的那个旧枕头,她用惯了觉得舒服不舍得丢,鱼滢却说既来了新地方,还是用一套新的好,她便干脆扔到了里头,想着指不定何时便用上了。 今日陛下来了,果然还是派上了用武之地。 苏皎皎躺在里侧,乖巧地合上眼睛准备休憩,谁知不出一会儿,腰间便滑上一只手。 轻薄的帷纱落下,隐约能看到沈淮居高临下地抵她的腰。 苏皎皎不堪疲累,伏到了软枕上,谁知刚一动作—— “嘶。” 她白皙的锁骨间蓦然出现一道细长的血口,不出一会儿,便有鲜血汩汩而出,与她娇嫩肤色作衬,极为显眼。 第26章 入冷宫 陛下他,看到了谁? 沈淮很快就察觉到了苏皎皎的异样, 将她纤细的身子捞过来去看她容色,就见她眉尖微蹙,一手抚上脖颈。 视线下移, 看到她指缝间的殷红血迹,当即便沉了面色:“怎么回事?” 他将苏皎皎的手拿开去看伤口, 又细又长的划痕,绝不可能是误撞, 分明是被利物所伤。 苏皎皎怕疼,嗓音顿时便有些颤:“陛下……枕头。” 沈淮将她身下的枕头拿出来拆开, 从中抽出一根又细又长的绣花针来,针尖发黑, 像是淬了毒。 他当即便发了火, 声沉:“来人!传太医!” 门口值守的鱼滢和鱼霭顿时心中大震,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鱼霭忙不迭地去叫跑得快的太监请太医,又唤了几人进内室,这才看到苏皎皎脖颈上的伤痕。 陛下脸色极差, 她们不敢多言, 侍奉着二人穿衣后,不多时, 太医便到了。 为首的太医先是细细看了她脖颈上的伤, 又查看了那枚绣花针,最后把了脉, 这才放下心, 说着:“回陛下, 小主颈间所伤正是这枚绣花针所致。以臣之见, 这绣花针上应是淬了夹竹桃的汁液, 但时日已久, 只剩下轻微的毒性。小主只需要喝几副汤药,坚持涂药膏,很快就会好全的。” 苏皎皎靠在陛下怀里红了眼:“陛下……天子脚下,竟也有人要害皎皎,在枕中□□针,妾若是不小心伤到了眼睛,是不是从此就看不见您了?” 她泪水涟涟,好不委屈,听得沈淮越发不悦。 宫阙美人 第28节 他不是不知道宫中勾心斗角互相倾轧一事,但既是后宫,争风吃醋本就难免。他懒得管,也顾不及,何况皇后一向做的不错。 谁知今日他不过是起了兴致来看望苏皎皎,都能遇见这档子见不得台面的事。正如苏皎皎所说,天子脚下尚且有人投毒,这是藐视皇室尊严,更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沈淮深吸一口气,冷声道:“蔡山。” “去查,这段时日都谁进出过披香殿,所有宫人,给朕一一盘问!” 苏皎皎伸手轻轻勾着陛下的衣襟,颤声说着:“陛下……方才太医说,这枕中毒针的毒性轻微是因放置的时间久了,又是在妾从前用过的枕头里,会不会是从在在云华宫的时候就……” 她没说完话,眼泪便更加汹涌,靠在他怀中柔弱极了,不再说下去。 沈淮知她说的有理,只冷淡地瞥了底下的人一眼,即刻去办。 在他怀里,苏皎皎微微合上了眸,只让清泪从眸中滑落。 她从来没想过,那个窝囊又只会欺软怕硬的江才人也会有胆敢谋害她的一天。 如今披香殿中,能靠近她床榻的人只有四人,鱼滢、鱼霭和曼夏、凌霄,都算她的心腹。其余人是靠不得床的,何况是将毒针藏在她的枕头里。 再一个,毒针藏在旧枕头里,太医又说了存放已久,如此明确的指向,也就只有当初和她同住一宫的江才人了。 江才人不满她得宠,厌恶她至极,除了她不会有旁人。 苏皎皎原本就想找个机会处理掉这个欺负了她三年的江才人,既然她这回主动撞上来,那便只能怪她自己作茧自缚了! 陛下调查披香殿和云华宫的宫人一事很快便传遍了各宫。 玉堂宫内。 王淑妃正端着碗,一勺一勺地给大皇子沈南舟喂饭。 天气热,沈南舟不肯好好吃,吃一口吐一口,吐几次就要哭,王淑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唤着身侧的芝桐:“芝桐,皇儿近日都不好饭,本宫怀疑他是不是身子骨虚,还是撞了邪祟,你快去请安太医来瞧瞧!” 芝桐抬眸看一眼大皇子,屈膝劝着:“娘娘莫急,大皇子年岁尚小,如今这天儿热,您尚且胃口不好,又遑论是孩童呢?” 她摆摆手,说着:“去太医署请安太医来。” “您别急,稍等等太医便过来了。” 王淑妃又尝试着喂一口,沈南舟这回是喝都不喝了,小小的手一巴掌拍掉瓷勺,“啪嗒”一声碎在地上,张嘴口开始哭。 “啊母妃……呜哇……” “舟儿,到底怎么了这是?”王淑妃着急,连忙将他身上撒的饭擦掉,将他抱起来进了里屋,温声哄着:“不哭不哭,舟儿乖,不哭,母妃在这呢。” 王淑妃极看重这个儿子,这是她唯一的孩子,又是皇长子,从小对他寄予厚望,疼爱非常。 不论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好的,连身边的乳娘和宫女都全是用的王氏心腹,为的就是保证他的安全和成长。 沈南舟每每不舒服,王淑妃便紧张的吃不下睡不着,日夜守着她的宝贝儿子。 今年夏热得格外早,王淑妃自己也知道天热胃口不好是常态,孩童爱哭也是常态,可她还是不放心,总要请太医看一看,听到皇儿无事,她才能安心。 不出很久,玉堂宫去请太医的宫女回来复命,怯声回禀:“娘娘,太医署的安太医被陛下叫到关雎宫去了,奴婢没法子,只能先请刘太医过来。” 王淑妃猛地回头看她,睁大了眼睛:“什么?” “关雎宫?怜贵仪有什么毛病用得上太医署的安太医!”王淑妃本就心急火燎,谁知这时节,她向来信任的安太医竟去了别处,这怎么不叫她恼火! 区区一个贵仪,也配和她的皇儿抢人! 王淑妃强压下火气,暂且先让太医为沈南舟诊脉。 不出一会儿,太医拱手说道:“回淑妃娘娘的话,大皇子只是天热心燥,食欲匮乏,加之尚且年幼,多动盗汗,只需喂些清粥小食,在宫内歇两天便好,不必过于忧心。” 他回头看了眼中正在床上安睡的大皇子,又提了句:“今年天热得快,皇子又年幼,进出玉堂宫冷热交替易着凉,殿内例冰需减量,出行也得防着中暑。” 王淑妃听闻大皇子没事,悬着心终是落下了大半,疲累地坐回主位上,支额说道:“本宫知道了。” 带芝桐亲自送走太医,王淑妃才闭上眼倦倦道:“既然太医已经开了口,便替舟儿向太傅告假,这几日便不去国子监了,左右舟儿年幼,如今也是刚去了两个月,想来太傅也不会责怪。” 芝桐朝殿内摆摆手,柔声道:“娘娘宽宽心,大皇子定会无碍的。” 入了夏后人心烦闷,加之敏婕妤降位和沈南舟总是哭闹,王淑妃每日都心情躁郁,十分不适。 尤其今日披香殿内,陛下为她将安太医请了过去更是让她怒从中来。 怜贵仪,她当初在春日宴倒是真小瞧了她,以为她果真是表面那般怯弱不堪,难成大器! 她安插在披香殿内的落落极为隐蔽,就连敏婕妤也不知道,谁知竟被敏婕妤责罚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还能赖到敏婕妤的头上。 敏婕妤是不聪明,性格又刻薄。但她却绝非蠢笨,又岂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杀了一个宫女,还偏偏是她的眼线。 这世界上怎么便有这么巧的事! 她花了大心思才捧出一个云宝林,谁知不过一日便失了宠,又叫敏婕妤降位禁足。 王淑妃冷冷睁眼,雕花的鎏金寇甲在木桌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好一个怜贵仪,竟有这样的能耐,让她两头落了空! 王淑妃勾起一抹未达眼底的冷笑。 这样一个手段精妙的宠妃在手下,也不知她的主子宓妃知不知道,若是知道她都是装的,可还能睡得好觉! 傍晚,披香殿内。 日渐西沉,天地染上一层朦胧的墨蓝。 无人的宫道上灯火通明,四个个御前带刀侍卫并着六个太监押送着三个哭哭啼啼的宫女,一路高喊着冤枉被押进了披香殿。 主位之上,沈淮冷淡地掀眸看过去,门口被拖着押进来的三个宫女顿时诚惶诚恐,不住地向他磕头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婢是无辜的!不是奴婢做的,求陛下饶命——!” 蔡山从人群之后出来,躬身沉声:“启禀陛下,这三个宫女是云华宫寒香殿内,江才人的宫人。今日去盘问审查时,这三人神色有异,当场便被审讯嬷嬷揪了出来。一通审讯后,这三人互相指认,咬死对方不松口,倒是能确定一件事。” “毒针一事的幕后主使正是江才人——” 沈淮眸光极黑,在灯光下更是深沉不见底的冰寒,看得人心中发颤。他盯着三人看了瞬,冷声道:“江氏在何处。” 蔡山未说话,让出位置,身后的两名侍卫才将正在不停撕扭身子的江才人摁在地上。 她原本还在破口大骂,一扭头看到是陛下,当场怔住,“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哭道:“陛下!妾身是冤枉的!陛下——!” 眼见事情败露,她们可不愿为了江才人送命,为了求一线生机,跪在一旁中间的宫女立刻抬起头,哭着说道:“陛下英明!若非江才人强迫,奴婢怎敢害人,还请陛下看在奴婢并非自愿的份上饶恕奴婢,奴婢愿做牛做马侍奉陛下,还望陛下大恩大德饶命奴婢一条贱命吧!” 殿内喧嚷成一片,吵得人头疼。 沈淮神色淡漠地动了下食指,那宫女身后的御前侍卫立刻干脆利落地起刀,只见雪光一闪,宫女脖子上顿时出现一条血痕,瞪大了眼睛倒在地上。 江才人眼见如此,便知自己如今残害宫妃的罪名是逃不脱了,她目光呆滞地看着宫女的尸体,突然尖叫一声,如同丢了三魂七魄般不住地摇头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她怔怔转头,又看到陛下,跪着蹭到沈淮脚下去,突然泪如雨下:“陛下,陛下!还请您看到妾侍奉您多年,又为您没过一个孩子的份上饶了妾吧,陛下!” 沈淮觉得厌恶,抬脚将她蹬得老远,眉头微皱,嗓音淡漠至极:“你残害宫妃罪无可恕,朕,不会容你。” 江才人被蹬得身子后仰重重倒在地上,一头发髻散乱如乞,仪态全无。她似受了巨大的打击,神色时清明时糊涂,口中不住地小声念叨着,又不甘心地爬起身再次要过来,却被身后的侍卫及时拦住,隔开了一道可望不可即的天堑。 她眼中的希望灰败下去,跪在地上喃喃:“陛下怎么会对我如此狠心呢……陛下……陛下曾经那么喜欢我……我还怀过陛下的孩子……怎么可能……” 她呆滞地看向陛下,往下,便看到了靠在陛下怀中的苏皎皎。 在瞧见苏皎皎时,江才人的目光突然癫狂起来,她原本静止不动的身子突然往前猛扑过去,同时拔出了头上的发簪要扎穿苏皎皎的脸,打了个侍卫措手不及:“苏皎皎!贱人!贱人——!” 电光火石之间,江才人动作被人牢牢制住,她紧握的银簪尽头,是陛下嗒嗒淌血的左手。 眼见龙体受损,蔡山大惊:“还将她拖下去,竟敢损伤龙体!” 左右两个侍卫立刻出手钳制住江才人的胳膊,死死将她摁住。听候发落。 事态来得太快,苏皎皎根本没想过陛下会替她挡这一回,看着从空中滴下的血迹,心中大震。她仰头看向陛下,却见他神色漠然,似乎受伤的根本不是自己一般。 她立刻抽出手帕将陛下的手包住,如珠般的眼泪滚落下来,嗓音发颤:“陛下……您受伤了……” 沈淮也不动,任由苏皎皎为自己简易地包扎,盯着江才人的眸色淡沉,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只听陛下说道:“江才人残害宫妃,于朕不敬,贬为庶人,发入冷宫。” 江才人的身影被人越拖越远,宫中冷寂地可怕。 苏皎皎担忧地看向陛下,就见他神色空冷地往殿外看去,目光像是透过浓郁的夜色看到了别的地方。 不出片刻,沈淮将苏皎皎放于床上,起身淡声吩咐了句:“侍候怜贵仪好好休息。” 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披香殿,隐没在夜色里。 苏皎皎怔怔看向宫门,一时有些怔忪。 江才人残害妃嫔,对陛下大不敬这样的罪过竟然只是贬为庶人,发配冷宫而并非处死,为何? 方才陛下又为何会出现那样的眼神。 就好像,他越过层层时间,看到了另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更啦更啦!大家不要养肥我啊555,爱你们!不是白月光不是白月光,太医的话都是我胡写的,大家不要当真! 第27章 遥相望 “别装了。” 陛下走后许久, 苏皎皎才从方才的那场癫狂的闹剧中走出。 她看向殿门,轻声问道:“凌霄,你跟在陛下身边这么长时日, 对陛下可有什么了解?” 凌霄正同其余几人在收拾一片狼藉的内殿,闻言, 抬头说道:“小主指的是哪方面的了解?” “陛下心思难测,奴婢也只是凭着自己的眼里猜测陛下可能会有的喜好, 也不知帮不帮得上小主。” 苏皎皎垂眸:“我是问,陛下的过去。” 苏皎皎知道陛下被立为太子前并不是皇后的儿子, 而是宫中另一个妃嫔的孩子。那妃嫔身故后,先帝便将唯一的皇子放到了太后——也就是当初的皇后膝下抚养, 认皇后为母后。 陛下登基后, 皇后又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后。 她在想,陛下看到状若癫狂的江才人时究竟想起了谁,才能叫他在如此重罪之下对她网开一面。 会是那位现在连名姓都不允许提起的,陛下生母吗? 凌霄摇摇头, 温声说着:“奴婢虽从前在御前侍奉, 后期又被指去了永寿宫,但奴婢满打满算进宫也不过几年, 陛下私事和宫闱秘事, 宫中极为忌讳,奴婢便不得而知了。” “也许…宫中的那些老嬷嬷们会知道一二, 但嬷嬷们在宫中一辈子了, 嘴巴最是严密。若是不该说的, 绝不会轻易吐露。” 宫阙美人 第29节 苏皎皎若有所思的地躺回软塌上, 又问着:“那陛下从前可格外宠爱哪个妃嫔过?” 凌霄思衬了番, 说着:“陛下常进后宫, 妃嫔们恩宠更迭,不少人都有过风光的时刻。但也不过是多侍寝几回,陛下的赏赐多些,若说是特别相待的,以奴婢拙见,这三年内不曾有过。” 苏皎皎嗯了声,有些疲倦地合了眸:“我知道了。” 她之所以会关心陛下的过去,除却陛下救她的瞬间令她心中五味陈杂外,更多的是因为今日陛下的状态实在有些反常。 在苏皎皎的眼里,陛下一向是个在政事上极有手段和想法,在后宫却十分薄情随心的人。 他会宠爱很多人,但皆如同逢场作戏,不得长久。 在很多时候,甚至称得上是不近人情和漠然。 每每同陛下相处时,苏皎皎都是用尽了浑身解数,才堪堪做到陛下如今对她的不厌倦和小有恩宠。 可今日,他竟能对江才人手下留情。 要知道江才人失宠已久,说不定陛下连她叫什么都忘记了,绝不可能是因为她的缘故才得以活命。 那是什么事情的存在能这样剧烈地搅动陛下的心神,能叫他这样一个薄情的帝王都触动了心弦? 苏皎皎有种预感,若她能找出真相再对症下药,说不定,她就能在陛下心中真真正正地留下一道印记。 这样的一道印记,会成为她活命的根本,恩宠不衰的来源。 可惜经年已久,那一丝踪迹难寻,只得徐徐图之了。 这七天内,陛下罕见的没有传任何妃嫔侍寝。 前往避暑山庄的名额在前一日定下了,一共十人之数。 除却苏皎皎自己,另有皇后、王淑妃、宓妃、温贵嫔、钟美人、萧才人、云宝林和朱少使,还有一位小产后一直身子不适的姝嫔。 说来也怪,这个姝嫔在这一批新妃入宫前,虽不比宓妃宠眷优渥,但也算小有恩宠。只是自打小产后便一直告病,闭门不出,便是向皇后请安时也一直没有见过。 按着陛下的性子,姝嫔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来避暑山庄的,她悄无声息的,竟做了件大事。 苏皎皎带着凌霄和鱼滢往前宣政殿的方向走时正讨论起这个姝嫔,苏皎皎淡笑着说着:“瞧见了吗,宫里的女人,没一个简单的。” 凌霄跟在一侧低声说着:“姝嫔生得美貌,说不定是想通了也未可知。宫里子嗣一向少,陛下对姝嫔的滑胎应是有些怜惜的。” 苏皎皎点点头,微微抬头看向宣政殿的方向。 今天日光明灿,碧空如洗,天格外的高远。 自宣政殿的方向,鼓声渐重,庄肃雄浑,一声一声震得人心中微颤,在这朱红宫墙中,越发显得渺小。 宣政殿下九十九层白玉阶,龙气威仪。偌大的广场中,护送圣驾的军队整齐划一地守在两侧,自中间空出车马,一路蔓延到后宫与宣政殿把手的凯泽门。 车马的顺序是按着地位排列,苏皎皎的马车就在姝嫔后头。 她这回前去避暑山庄,留下了鱼霭和凌云值守披香殿,以防有人在她们离去时做什么手脚。凌云稳重,鱼霭可靠,有她们在,苏皎皎并不是很担心。 越过凯泽门,苏皎皎便进到了宣政殿前,她微微掀眸看过去,一片气势恢宏,叫她有些恍惚。 此时陛下已经同诸位大臣退朝,正是文武百官恭送陛下一行前往避暑山庄的时候,百官站在皆站在广场的正中静候。 苏皎皎眉梢微凝,瞧见了一个她有些陌生,却绝不可能忘记的身影。 她的亲生父亲——苏敞。 自打父亲位至尚书,又入宫这三年,苏皎皎也有好久好久没见过父亲了。 她怔怔地看了会儿,不成想,苏敞也遥遥向这边看了一眼,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苏皎皎心中一颤,顿时酸涩复杂,难以言表。 对这个父亲,苏皎皎的情绪一直很复杂。 她既怨他,又不怨他,既崇敬他经世之才,幼年疼爱,又恨他狠心无情,只理朝政。 苏皎皎早慧,幼时的记忆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父亲虽是京官,却不像现在这样忙得不进家门,与她母亲琴瑟和鸣,带她也极为耐心,日子也算过的美满。 可惜后来,父亲在朝中一路高升,母亲又在怀第二胎的时候难产,一尸两命,她的日子才算是从云端跌了下来。 他对她不闻不问,后院事宜皆交给先帝赐婚的继母,一心只扑在政事上。 可是他官做的越来越大,父女俩的感情越发疏离,苏皎皎也过得愈发谨慎小心。 直到三年前,她将要被继母送入宫选秀的时候,才终于同父亲说了最多的一次话。 “皎皎是我嫡女,且如今尚未及笄。你身为她嫡母,如何狠下心要将她送入宫!若非我今日回府,你还要瞒我要什么时候!” “家主误会!我正是为皎皎着想才做此决定。入宫有什么不好?皎皎聪慧貌美,在宫中定是前途一片光明,若将来封妃,在朝中于家主也是一大助力,何况这名单已经递了上去,若是此时反悔,陛下要怎么想苏家!” “我为朝廷立下的功劳岂止数件!我这就去找陛下……” 苏皎皎含着泪进了内屋,半大的少女灵动感娇憨,揉着眼啜泣道:“父亲别为我难做,也许母亲真的是为了皎皎着想,皎皎愿意去。” 这一别,便是三年。 苏皎皎垂下眸嗤笑了声,也不知他如今和继母的关系修复了没有。 苏府没了她,继母再也见不到她这个眼中钉,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如今不论前朝后宫都知道苏敞大人的嫡长女是陛下身前的红人,是宠妃,她心里该是什么滋味? 算起来,她的两个妹妹再过两年也要及笄了,可寻到称心如意的郎君了吗? 最初苏皎皎甘心入宫,就是因为咽不下这口气。 她要证明给对她不闻不问的父亲看,要证明给待她刻薄的继母和那群看不起她的弟妹们看,她苏皎皎才是天之骄女,是苏敞最聪明,最有能力的女儿。 哪怕是在这龙潭虎穴的深宫里,她一样能踏出一条血路,走到人人都无法企及的位置上去。 只有站的足够高,她才能让天下人仰望。 苏皎皎挺直了脊梁,纤细的脖颈之上是摄人心魄的美丽容貌。她发髻一丝不苟,珠翠华贵,于臣民眼前不疾不徐地走向马车。 苏敞静静地看着她渐行渐远,恍然想起了那日太极前殿,陛下同他说的话。 “苏卿,前朝重臣之中,唯你同朕心意相通。不为己,不为财,只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这一点,许多人不如你。” “如今朕要革新,重定科考,各世家原本各自为营,互相牵制。谁知朕这一手抬举寒门威慑了他们,如今颇有些唇亡齿寒,竟有私下结党之举,要联合上奏施压,叫朕寒心。” “但时代的洪流终将席卷,若想选拔出真正的可用之才,寒门入仕朕志在必得。苏卿,许多事朕不便出面,还需你在其中费心周旋,待革新落定之后,朕重重有赏。” 苏敞拱手躬身,缓声道:“启禀陛下,臣有一不情之请。” “讲。” 事关后宫之事,苏敞自知敏感,腰弯得更低了些,言辞恳切:“怜贵仪自十二三岁那年入宫,如今已三载矣。她自幼臣管束极少,心中有愧,如今臣与怜贵仪皆入陛下的眼,此福泽深厚,臣不敢忘本。陛下所愿便是臣之所愿,为陛下赴汤蹈火甘之如饴。” 他顿了顿,步入正题:“只怜贵仪,是臣与先妻独女,臣愧对她们母女。只盼着陛下能稍稍宽待怜贵仪,若她犯了错,能念在臣为江山社稷奔走数载,饶她一命。” 苏敞的嗓音有难言的苦闷和遗憾:“臣身为人父,只为怜贵仪做过这一件事,还请陛下——” “恩准。” 苏敞双膝跪地,朝陛下行大礼,再不起身。 半晌,沈淮轻笑一声,亲自将人扶起,说道:“怜贵仪温和纯善,颇得朕心,你生了个好女儿。” 他抬眼看着苏敞,于其对视数秒,这才缓缓说着:“苏卿一片苦心,朕准。” 思绪回拢,怜贵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马车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苏敞背手站于百官之前,心中五味杂陈。 时辰已到,长号吹满九声,龙鼓钝响,陛下一行驶出长安。 从长安到避暑山庄约莫七日路程。 这一路上景色颇好,叫她们这些原来不常出门的贵女,入了宫以后更不得自由的妃嫔们新鲜的很。 个个挑了帘子往外看。 马车的依仗也是按着位份来的,苏皎皎的马车虽比不得前面那些奢华名贵,却也样样俱全,淡雅精致。 苏皎皎拿着一柄圆扇倚在窗前往外看,早些时日因苏敞而沉闷的心情也明朗了些许。 马车正行进时,前面姝嫔的马车突然停了,从中被扶下来一个雪腮明眸的貌美佳人,虽生的明艳,神色却十分冷淡。 苏皎皎向外看去,只听鱼滢说:“小主,这便是姝嫔。” 她点点头,能在宓妃的风头下还小有恩宠的人,果然是有些姿色在身上的。 苏皎皎正欲阖眸小睡,谁知姝嫔竟向她这方向走来了,在前带路的侍卫拱手说道:“怜贵仪小主,姝嫔小主的马车出了些问题,如今只能与您同乘一辆了,出行许多东西也不好临时添改,还请您见谅。” 话音一落,姝嫔身侧的宫女便上车辕挑了帘子,柔声道:“小主,仔细些。” 姝嫔的马车出了问题,苏皎皎作为她的下一位,自然而然就成了备选。 往前是温贵嫔,一宫的主位,自然吃罪不得。 这倒霉事便落到了苏皎皎头上。 这马车两三人乘坐尚且宽敞,可再进来一个姝嫔,登时便显得拥挤了。苏皎皎心中不适,不着痕迹地往车壁贴了贴,面上很是柔和知礼:“姝嫔姐姐。” 姝嫔坐定以后,抬头扫了苏皎皎一眼,淡声道:“你们都出去。” 这话,是对马车上她们的侍女说的。 苏皎皎微不可查地蹙了眉,却没制止。 姝嫔位份更高,苏皎皎也不可能撕破脸皮,何况,她在外人面前一贯柔弱。 她怯声问:“姝嫔姐姐这是……” 娇弱嗓音被淹没在外面狂奔的马蹄声里。 马车行进声音大,何况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白日里,声音几乎不怎么停歇。只要是离得稍稍远些,她们二人的声音就不可能被人听到。 姝嫔定定看着她,仍压低了声音:“怜贵仪,不用伪装了。”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性格。”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有狗男人猜猜这个姝嫔是怎么安排的! 宫阙美人 第30节 第28章 达共识 半月不见,沈淮倒真有些想她。 苏皎皎万没想到姝嫔会开门见山说这样的话, 抬眼看过去,眉目微怔,嘴上却懵懂柔弱:“姐姐在说什么?” 她无措地敛眸颤声, 不敢同人直视般:“可是妾哪里做的不够好,惹了姐姐不悦?” 姝嫔神色淡淡地看着苏皎皎泫然欲泣, 弱柳扶风,并不为所动。 半晌, 她才冷声说着:“怜贵仪,自你初次承宠前我便小产告假, 称病不出,你对我不熟悉实属正常。” “可我对你, 却是观察了不止几日。” 苏皎皎以扇遮唇, 并未放下戒心:“姝嫔姐姐……” 姝嫔知苏皎皎不信任自己,更觉得自己开门见山实在诡异,干脆挑明了,倾身去抵苏皎皎的肩, 附耳说:“你的手下小松子杀落落那日, 我正巧看见。” 两个美人于香车中亲昵相贴,云鬓彩衣, 雪肌花貌, 瞧着一幅静好模样。 苏皎皎的心却一沉,努力保持镇定, 维持着自己柔弱的假面。 小松子下手杀落落那天已经已经是晚上, 加之千鲤荷花池那处偏僻, 他再三确认, 周围是无人的, 才敢动手。 从何处冒出一个姝嫔, 竟能这么巧便撞破了小松子,捏住了苏皎皎的把柄。 苏皎皎清楚,若非姝嫔真的亲眼所见,否则她绝不可能知道是小松子杀的人。 她不解的是,既然姝嫔已经知道敏婕妤降位一事是苏皎皎一手策划,她又为何不出声,不参与进来,反而要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这么些时日后,以这样的情形告诉她。 既然姝嫔干脆,苏皎皎也不必再伪装,冷下声音问道:“你想做什么?” 姝嫔勾唇淡笑,松开她的肩头坐回去,薄凉道:“宫中人是如何议论我小产的,你可知道?” 苏皎皎抬眼淡声:“气血两亏,体寒不畅,无法孕育皇嗣,因而小产。” “一派胡言!” 姝嫔冷笑一声:“我自幼身子强健,初有孕时,太医诊脉也都说我胎象平稳,怎么不出一个月,便好端端的成了无法孕育皇嗣?” 苏皎皎不动声色,问着:“是谁做了手脚?” “除我之外,宫中妃嫔怀孕的并不算罕见,但多数都如我一般小产了之,”姝嫔讥诮地看着她,“当真是我们福薄护不住孩子,还是有人见不得我产子。” “后宫之中,唯王淑妃育有大皇子。历来我朝以嫡长为尊,最后才是立贤,可陛下原本就并非太后亲生……”姝嫔神色不自然了一瞬,很快便恢复自如,续道:“陛下对嫡长一说并不看重,王淑妃的依仗在陛下眼里便不那么重要。她无非是想守着大皇子长大,想要利用王氏一族的势力抬举他,让自己的儿子做太子。若是宫中再出现别的皇子,大皇子的地位便直线下降,选择多了,朝臣的支持也会分散。王淑妃视大皇子如命,你说,宫中妃嫔有孕,会威胁到谁?” 姝嫔嗤笑道:“先帝在时,后宫便一片混乱,几位皇嗣皆陆续夭折,皇子之中,只活下来陛下一人。” “王淑妃想效仿先帝在时,让自己的皇子万无一失的登上皇位,却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能耐!” 苏皎皎这会儿倒是镇定了,从一侧的冰屉中取出一盏冰镇梅子酒,品了一口,悠悠道:“姝嫔姐姐,你同我说了这么多,可不只是为了闲话家常吧?” 她抬眼看她,澄澈灵动的眸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笑:“还是说,你只凭着空想,便认定了王淑妃是凶手?” “若是有人借刀杀人,也为未可知呢。” 姝嫔瞧她一眼,淡淡道:“我自然是找到了证据才敢这么说。” “但如今我找你,并不仅仅是为了同你闲谈,而是为了跟你达成共识。” 她上下打量苏皎皎一眼,说着:“自你初得宠起,我便明里暗里观察你了许多次。” “苏皎皎,你聪慧,有心计,手腕也干脆,是个心思通透的聪明人,”姝嫔缓缓道,“宫女溺毙一事,我可以肯定敏婕妤绝非幕后指使。你这一记借刀杀人虽漂亮,但这刀子没真正割在王淑妃的身上,岂不遗憾?” 马车飞速行进着,姝嫔定定看着苏皎皎:“怜贵仪,你虽心智过人,颇得圣宠,但独自一人在宫里单打独斗的艰难,想必你也体会到了。这宫中妃嫔数十,我只相中了你一个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共同的处境,又都是孤身一人,不屑与人为伍。我们今日明人不说暗话,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同我合作,杀了王淑妃?” 苏皎皎巧笑倩兮:“姐姐,只是杀了王淑妃吗?” 姝嫔眉眼一凝。 苏皎皎坐于窗边执扇浅笑,一幅柔弱媚态,似夺人心魄的妖精。 可她在她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野心。 姝嫔凝眸说着:“你想怎么做?” 苏皎皎笑着看她,调子很是轻柔:“争宠,夺权,杀一切拦路之人。” 她轻笑一声:“姝嫔姐姐,你手里捏着我的把柄,为了跟我同盟却先给我透了底,这其中的诚意,妹妹感受到了。” “可是——” 她波光流转,清润的嗓音徐徐道:“皇后之位只能坐上一人,太后之位亦只能坐上一人。” “陛下的宠爱不均,便是亲生姐妹也难逃争风吃醋,勾心斗角。” “我要如何相信,日后的同盟,会不会给我一刀?” 苏皎皎笑得蛊惑:“这被人背后捅刀的滋味儿,可不好受呐。” 姝嫔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怜贵仪,恍然觉得,她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狠。 聪慧,智计,野心,美貌,家世。 她是融这些为一体的夺命美人,仿佛这样的人,天生就该站到无人能及的位置上去。 但她,欣赏的就是这一点。 宫中妃嫔数十位,狠辣者、貌美者、阴险者、才气斐然者皆有之,但姝嫔看不上的人,不屑与人同流合污。 苏皎皎是她第一个觉得惊艳的女子。 这种感觉十分难言,但就好像,你看见她的一瞬间,心中自有一种冥冥的指印,告诉她,这便是她要找的人。 也因此,她下定了决心后便稍稍使了些手段,叫陛下将自己也带来了避暑山庄。这为期两个月之行,她相信自己不可能毫无收获。 没想到事情比她想象中顺利很多。 姝嫔嗤了声,说道:“陛下的宠爱于我而言可有可无,能不能做皇后太后我也不在乎,王淑妃如一座巍峨大山,凭我一己之力绝不可能扳得倒。但你我联手,定能事半功倍。若王淑妃倒台,你想做皇后、太后,我倾尽所有,也送你上位。” “只一点,若你位至顶峰,要惠及我的父母双族。不倒戈,不背叛,不过河拆桥,若你做得到,我们从今日便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若你做不到,今日的话你就权当我不曾提过,你的把柄我也当没看见,从此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姝嫔的真诚和爽快叫苏皎皎有些诧异。 她拿了她这样重要的把柄,竟然只是作为与她同盟的敲门砖,实在是让她有些意外。 但这宫里,能够不废吹灰之力便看透她的人少之又少。姝嫔聪明,会是个很好的助力。 单打独斗始终不是长久之计,难得姝嫔主动送上门,性子也爽快讨喜,苏皎皎的确很是心动。 最重要的是,跟聪明人谈话无需拐弯抹角,若是心思不纯,以她们敏锐洞察,只需一眼便瞧得出是不是一路人。 姝嫔真诚不作伪,苏皎皎也感觉的到。 思及此,苏皎皎展颜一笑,说着:“我虽对外人狠辣,对自己的人却一向爱惜,若你做得到你今日誓言,也许我们不仅是同盟,也可以做朋友。” 她敬一杯果酒,勾人的鹂音曼曼:“姝嫔姐姐,等我大权在握,你我一起风光。” 在马车上颠簸了七日,简直要将浑身的骨头都撞碎了。 到避暑山庄的时候,这边正下着薄薄小雨,假山流水,石桥盆景,一派江南朦胧雨色,与宫中的华贵截然不同。 苏皎皎这几日都睡得不大好,从车内出来的时候眼底都带着倦色。 她神色淡然,玉手纤纤撑一把淡青色油纸伞,站在马车旁边,与着烟雨江南的景儿相融,自成一幅画卷。 不多时,避暑山庄的嬷嬷们各自来引服侍的主子,将人带进提前便分好的住所里去。 因着身子骨如今羸弱,苏皎皎连步子都比寻常慢了些,伞下的走姿如弱柳扶风,模样清冷娇媚,引得宫人纷纷侧目,交耳相谈。 “这便是宠妃怜贵仪吧,生得这样一幅惊人的容貌,难怪陛下喜欢。” 年老资久的嬷嬷急忙提点着:“噤声!如今陛下娘娘们都来了,万不可胡言乱语,妄议主子!” 与宫内不同,避暑山庄里头不论宫殿,都是别致雅苑,名字也取的好听。 苏皎皎分得的住所名为瀛洲玉雨,雅致动人,她很喜欢,且离陛下的凌波送爽距离近,也不知是陛下安排还是皇后安排。 姝嫔的住所拒霜阁离的稍稍远了些,但是避暑山庄比不得皇宫占地恢宏,住所离得也近,若是想见面倒也不难。 瀛洲玉雨的宫女在鱼滢和凌霄的安排下手脚麻利地安置了行李,苏皎皎终于能躺在床上歇息片刻,稍晚些的时候,她又起身喝了杯清茶,这才觉得缓过来些神。 所谓舟车劳顿,竟比她侍寝一夜还要让人招架不住。 恢复好精神,又细致地用了晚膳后。 鱼滢在一侧为苏皎皎打扇,她躺在竹榻上,正看一卷书。 不多时,凌波送爽的人前来带话,说陛下召她伴驾,苏皎皎虽面色欢喜,实际上却觉得乏累,一想起晚间会发生的事情便觉得头疼。 但陛下有令,她也不得不从,只得放下书,福身说着:“多谢公公。” 瀛洲玉雨与宓妃的玉玲珑挨着,一出门便瞧的见玉玲珑的正门。 她淡淡瞥了一眼,正要往凌波送爽的方向走,谁知从玉玲珑里急匆匆走出一人,将前头先走出去的宫女唤了回来,说着:“务必要将林太医请来,不得贻误,快去!” 苏皎皎眯了眯眸,手腕微微使力将伞沿下滑,堪堪遮住她半张清冷绝艳的脸。 林太医? 宫中主位妃嫔皆有各自信任的太医,林太医便在宓妃祖父左仆射手下,他最擅长妇孺之症,为了宓妃和朱少使的胎,陛下特意点名要他前往。 但如今不过是刚刚入住进避暑山庄,宓妃就到了要请林太医来把脉的境地了? 她一直知道宓妃的这一胎怀的并不顺利,自新人入宫那阵起便胎像不稳,此后更是安胎药不断。可按理说,胎象头三个月不稳也是常态,可如今已经是五个月左右了,还是如此脆弱,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头三年宓妃宠眷不衰,也未曾听闻她身子孱弱,怎的一怀孕便如此禁不得风雨? 也许,宓妃的胎并非是胎像不稳么简单,她能不能熬过成功诞下皇嗣,又究竟是谁见不惯她有孕,这些与苏皎皎而言都是好事。 这水越混,她就越容易出头。 不过今日—— 宓妃的胎象不稳倒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初入避暑山庄宓妃的胎便出了问题,陛下总要去看望看望,宓妃一向在意陛下,少不得这一晚便要伴驾,她也可松散一日。 凌波送爽内,苏皎皎在廊下收伞,娉娉婷婷地走进去,软着声向陛下礼:“皎皎给陛下请安。” 杯盏搁下,漫不经心地往身后的软垫上靠去,食指敲了敲桌案:“过来。” 算上赶路这七天,沈淮也有半个月没见过她了。 他淡淡地看着她,只见她面上带着怯软的笑,眼里似有星光,走路的时候仪态很好,薄纱微动,如一只蹁跹欲飞的蝴蝶。 她站到沈淮的身侧去,主动捧起他的左手,细心地看了一番,见伤痕已经结痂快好,又轻轻吹一口凉风,温温软软地问:“陛下还疼不疼?” 宫阙美人 第31节 沈淮盯着她瞧了半晌,扯唇笑道:“你倒不是个白眼狼。” 苏皎皎面上一红,娇怯道:“陛下宁损龙体也要救皎皎,皎皎不胜感恩,又岂会做白眼狼?” 这半个月不见,沈淮倒真有些想她。干脆揽过她细软的腰肢在怀,唇瓣相贴,重重吻了上去。 两人说话的空档,凌波送爽门前走进来一个太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启禀陛下——宓妃娘娘的身子见了红,正被林太医施针,还请陛下前去!” 好事被蓦然打断,沈淮的脸色登时发黑,满脸的不悦。 但听闻是宓妃胎儿有恙,沈淮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当即便将苏皎皎放了下来,冷声说道:“朕即刻就去。” 意料之中的被打断,苏皎皎的眼神变了几变,可谓是复杂至极。 担忧宓妃,不舍陛下,克制后的懂事尽在她那盈盈一眼中,只眼波一转,余光却显得庆幸欢喜。 不为别的,只为今日本就不适,不必侍寝遭罪。 殊不知,她的眼神被陛下尽收眼底。 第29章 险滑胎 “朕不勉强任何人。” 她那一眼隐藏的很好, 若非沈淮无意间瞧见,还以为她果然是表面上那样舍不得他走。 瞧了苏皎皎一眼,却并未发作, 只是嗓音有些发沉,说了句:“你先回瀛洲玉雨, 朕去看望宓妃。” 苏皎皎还不知自己暴露,仰起纤弱脖颈, 楚楚可怜道:“妾不能去看宓妃姐姐吗?” 沈淮淡声说着:“宓妃见红,四处忙作一团, 你去了反而碍手碍脚。” 见如此,苏皎皎便福了福身, 一幅不舍模样:“那皎皎先行告退。” 玉玲珑内上上下下忙成一团, 隐约可闻宓妃的痛苦的低吟。 远远地便能闻见熏艾的味道,一凑近,有宫女端着一盆血水从屋子里出来。 沈淮淡蹙了眉头,在一声“陛下驾到”中迈进门槛, 便见到从里屋急匆匆走出来的虞灵。 虞灵见是陛下, 顿时喜极而泣,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立刻跪下行大礼, 颤声道:“奴婢给陛下请安,您可算来了, 娘娘情况不大好, 还求陛下救救娘娘!” 比起虞灵的紧张惶然, 沈淮沉稳地多, 沉声道:“林太医呢?” 虞灵顿时泪如雨下:“林太医正在里头为娘娘施针, 说若是……若是这一计不成, 娘娘的胎说不定便保不住了……” 沈淮正要进屋,林太医正好从里屋出来。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见是陛下,急忙跪地请安:“臣——参加陛下,陛下万安。” “宓妃的胎如何了?” 林太医小心翼翼地瞧一眼里屋的方向,说着:“宓妃娘娘的脉象驳杂虚弱,胎象极其不稳。娘娘自有孕起便不大顺利,如今怀胎五个月余,已经十分显怀,正是最为不适之时,加之此时舟车劳顿,难免伤胎见红。臣已经为娘娘施针稳固胎气,暂时保住了胎儿,可娘娘的情况已经十分为危险,需得静养,不宜操劳,心境平和。若能好生养着,一段时日后也能无虞……” 他顿了顿,谨慎地低头说:“若是再出变故,怕是神仙难救。” 宓妃的情况沈淮并非不清楚,她初有孕时便总被闹得吃不好睡不着,屡屡动胎气,这一胎怀的从一开始就不顺利。 各种安胎药和天才地宝不知用了多少,堪堪养到五个月,如今能保住已是不易,他虽不满,却也不愿对太医过于苛责。 沈淮沉下脸色,只说道:“尽全力保住宓妃的胎。”便起身进了内室,瞧见了满头大汗,虚弱的宓妃。 宓妃听到动静,艰难地睁开眼,眼中带着泪光:“陛下……” 她满头都是汗水,往常娇艳明丽的容貌此时发白,狼狈不堪。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昏暗的室内被一盆盆热水熏得如同蒸笼一般,身处这样的环境,沈淮也心怀不忍。 他缓声说着:“诗槐。” 这一声宓妃的本名唤得她热泪盈眶,因胎儿差点不保的焦灼和绝望在此刻尽数化为了委屈,她一贯要强,此时也脆弱的如一朵暴风雨下险些凋零的花,声线都有些微发抖,问着:“陛下……若是臣妾的孩儿不保了……您……” 她话还没说完便哽咽地说不出后续的话,哭得不成样子,沈淮不愿她情绪激动,安抚道:“你这一胎怀的艰辛,朕都知道。太医交代过,你如今胎气虚弱,需要静养,不可情绪激动。朕答应你,无论结果如何,朕都许你四妃之位。” 四妃之位…… 宓妃合上眼睛,心中的哀恸无人知晓。 这是她第一个孩子,孕育的艰辛无人能够体会。因为这个孩子,她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的精气神儿不知被抽走了多少,安胎药一碗接一碗的灌。 如今好不容易撑到五个多月大,眼下虽保住了,她却有种冥冥中的感觉,这孩子怕是留不住了。 陛下定是也知道这胎危险,才会为了宽慰她,许她四妃之位。 可她殷诗槐想要的,又怎是这些。 “细心照顾宓妃,若有闪失,朕唯你们是问。”沈淮低头看着悲伤过度的宓妃,神色淡然,并未有大的情绪波动。 他又陪了宓妃片刻,起身说道:“你身子不适,好生休息。”便离开了玉玲珑。 圆月渐起,夜色降临。 蔡山跟在沈淮的身后,颔首宽慰着:“宓妃娘娘吉人天相,定会成功诞下皇嗣的。” 沈淮淡淡瞥他一眼,未曾开口,其中的威慑不言而喻。 蔡山急忙住了口,跟在陛下身后,再不敢多言。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蔡山此时也猜不透陛下到底在想什么。 单论皇嗣而言,宫中子嗣也唯有皇后膝下的公主一位,和王淑妃膝下的大皇子,便再没有了。比起历来皇帝的子嗣数量,可以称得上是十分稀薄。 但在蔡山看来,陛下似乎对子嗣一事算不得看重,也不像先帝一般对诞育皇子格外上心。 宓妃娘娘在有孕前可谓宠冠六宫,可自从有孕起,虽表面不显,但恩宠确实一日日淡了下去。就算后来复了宠,陛下也是偶尔前去探望,和从前相比是天上地下。 帝心难测,饶是蔡山也猜不透陛下的心思。 晚风习习,沈淮负手站在凌波湖边半晌,最终淡淡下了令:“去瀛洲玉雨。” 苏皎皎的瀛洲玉雨离沈淮的凌波送爽和宓妃的玉玲珑都不远,稍走一段路程便能到。 这一路上清香四溢,满是淡淡花香。鹅卵石小径曲曲折,通幽至瀛洲玉雨门前。 沈淮恍然想起她方才临走前的眼神,眸光微动。 他免了唱礼,独自静步过去,站到了被支起的木窗前。 从木窗内,恰好能看到一身薄纱宫裙趴在竹榻上看书的苏皎皎。 她神色惬意,双足微微翘起,露出纤细白皙的脚腕。身侧的宫女为她在冰盆前打扇,凉气细细缕缕从窗口飘出。 不知是不是看到有趣处,她弯眸笑着,从一侧的冰碗里去了一颗冰葡萄。牙尖一咬,紫色的汁液微微洇出在她唇角,而后填入口中,又翻了一页。 安静美好的画面,同刚刚在玉玲珑时的画面截然不同。 如果不是她方才从凌波送爽出去时还表现出一幅依依不舍的模样的话,沈淮差点都要被她骗过去了。 他没急着兴师问罪,神色散漫地从门口进去,似笑非笑的:“你倒是悠闲。” 苏皎皎正在看一册话本子,看到起兴处,根本未曾察觉屋里来了人。猛地被陛下的声音打断,她先是一怔,眼中有一瞬的愁苦,随即便起了身行礼道:“妾给陛下请安,妾一时失察未能迎驾,还望陛下责罚。” 沈淮没理她,捞起竹榻上的话本子瞧了一眼,掀眸:“这么有趣?” 他坐在主位上,漫声:“起来吧。” “朕不允人通传,你不知情也是正常。” 苏皎皎起身,柔柔弱弱地望过去,关切道:“方才陛下去瞧了宓妃娘娘,娘娘可还好吗?” “宓妃无碍。” 沈淮看她一眼,淡淡说着,脸色看不出是好还是不好。 看陛下这个状态,苏皎皎心中有些打鼓。 宓妃动了胎气见红,情况定是好不到哪里去,方才从玉玲珑出来的陛下,心情想来也不会太好。 只是陛下神色如常,她也心中惴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但既然说宓妃无碍,不论是不是真的无碍,都是要不愿再提的意思。苏皎皎素来懂得察言观色,干脆从一侧的冰碗中又捏了一颗葡萄,素指纤纤剥了皮,凑到陛下跟前,软着声儿说:“您亲赏的葡萄,皎皎喂您。” 苏皎皎今晚穿着一件淡青色宫裙,薄纱覆裹,腰肢纤细,在这盛夏中格外凌冽动人。她眉眼生的清冷柔弱,此时娇软笑着,端的是绝色。 沈淮眉目微垂,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并未接她递上来的葡萄,反而伸手攥住她凑上来的手腕,将其身子从侧位使力一侧,拉到了自己跟前。 葡萄应声落地,苏皎皎被摁在陛下怀中,就见他黑眸微深,沉声问道:“苏皎皎。” “你不愿侍寝?” 自苏皎皎得宠以来,陛下带她一贯称得上纵容,还从未用这样冷淡的语气同她说过话,但最让她在意的是,陛下怎么会看得出她不愿侍寝? 是她的哪个神情暴露了吗? 若是真被陛下认定自己不愿侍寝,那她在陛下心中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分量便会跌上一大半。 陛下九五之尊,想要谁都是唾手可得。 从来便是勾勾手便有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存在,也因此,陛下绝不喜欢看到任何一个被他宠爱的妃嫔竟然不愿侍寝。 这对陛下的威仪和尊严来说,都是挑战。 苏皎皎好不容易才站稳了些脚跟,绝不能认下这罪名,当即眼中便含了泪,楚楚可怜地用一双朦胧泪眼去同陛下对视,委屈道:“陛下,您怎会这样想皎皎?” 不知为何,苏皎皎的神情分明还是怯生生的柔弱模样,沈淮却生不起一丝怜惜,只觉得心底有隐隐的怒火,叫嚣着想要把她折磨到服软。 可再看到她的神情,却又不由自主打消了这个念头,心中愈发的烦躁,不知道这烦躁从何而起。 “凌波送爽时,朕分明看得出你眼中的庆幸,”沈淮冷笑一声,松开了她的手腕,“朕不勉强任何人。” 第30章 鸿门宴 静候时机 苏皎皎还想再解释些什么, 谁知刚张了张口,陛下已极为不悦地拂袖而去,瀛洲玉雨原本熙熙攘攘的院子登时冷清了下来。 她赤足站在门前, 看向陛下头也不回消失在夜色里,攥紧了袖口的薄纱。 今日不过是一点点细微的疏忽, 竟这么巧被陛下全部瞧了去。 苏皎皎不得不承认,是她自得宠以来一路都过于顺风顺水, 所有事都算计在掌中,这才叫她松了神, 于陛下面前露了马脚。 宫阙美人 第32节 失宠容易复宠难,忘了叫陛下想起她容易, 可陛下生了她的气若想轻松消气, 难度不知高上多少倍。 如今陛下心中有怨不肯轻易见她,自然便会抬举别人。她若想复宠,便要等一段时日,陛下消了火再作打算了。 凌霄若有所思地看向门外的方向, 上前劝着:“小主, 地上凉,您赤足仔细进了寒气。” 苏皎皎扶着门槛朝外又看了一眼, 这才神色冷淡的转身回了竹榻上。 她捞起榻上的书, 哗啦啦翻了几页,却再难找回方才惬意的心境, 干脆把书放下, 偏头看向凌霄, 嗓音淡淡:“你觉得, 今夜陛下从瀛洲玉雨走了以后, 会临幸谁?” 凌霄摇了摇头, 说着:“奴婢虽在御前侍奉,但对陛下并不了解,且陛下的心思一向难以揣摩,奴婢也不知。” “避暑山庄来了十位妃嫔,除了您,最得宠的便是钟美人了,会不会是钟美人?” 苏皎皎淡笑一声,举杯喝了口茶:“不会。” 她看向凌霄,勾唇说着:“陛下不喜后宫琐事,但并不代表陛下对后宫的事一无所知。” “当初我使计将落落的死推到了敏婕妤的头上,云宝林也因敏婕妤的罪过一同被陛下牵连,一夕之间便失了宠。这回王淑妃抬举云宝林,特意将云宝林的名字也划入了名单。”苏皎皎抬眼说着,“最终的敲定都是陛下决定,若是陛下对云宝林当真不喜,又怎会同意她来?” “无非是这牵连之罪已经消了,无需再——迁怒佳人。” 苏皎皎讥讽笑着:“当初云宝林九州清晏一舞摄人心魄,却只一夜便被抛之脑后。如今再看见她的头牌,难免想起那日惊鸿舞姿,更觉新鲜,复宠便是顺理成章了。” “何况我今日惹怒了陛下,就算是为了做给我看,陛下也会择一位能戳我心窝子,又叫他小有兴味的妃嫔。” “那便是云宝林。” 苏皎皎以团扇遮面,躺在竹榻上小憩,不出很久,外头果真传来消息,说今夜陛下唤了云宝林来侍寝。 凌霄脸色倒是很平静,对苏皎皎说着:“小主,不出你所料,果真是云宝林侍寝。” 苏皎皎缓缓睁眼,倒是笑了:“也不知这是云宝林的福气,还是不幸。” “今日宓妃动了胎气,在瀛洲玉雨都闻见了些许烧艾的味儿,皇嗣差点不保,宓妃正是急火攻心,身子虚弱的时候。”苏皎皎曼声道:“这时候陛下传了云宝林侍寝,无异于钝刀割肉,一刀刀划宓妃的心口。” 从苏皎皎初得宠时她便知道,宓妃最是在乎陛下爱吃醋。 只因着有孕不能承宠,所以才推了她和萧才人去固宠,平时皇嗣若是好好的便罢了,如今皇嗣差点不保,背叛宓妃投靠王淑妃的云宝林还侍了寝,那才是叫宓妃不得安枕。 此后四五天,陛下又宠幸了云宝林两次,还赏赐她绫罗绸缎数匹,珠钗玉簪一盒,一时风头无两。 瀛洲玉雨内。 “听闻云宝林侍寝时,在陛下的凌波送爽随风起舞,惹得龙心大悦,若是再这么侍寝几回,保不齐云宝林就要晋位了。”姝嫔从鱼滢手中接过一杯茶,淡声说着。 苏皎皎清冷一笑,说着:“你还怕她晋位?” “如今你是嫔位,又有封号,连我都比你差上一个品级,区区一个云氏,不成气候。” 姝嫔喝茶的动作一顿:“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苏皎皎倒笑了:“你且看着,要不了几次,云氏必定要下来。” 她说得肯定,姝嫔有些半信半疑:“你的意思是……” 苏皎皎不着痕迹看一眼玉玲珑的方向:“这两天宓妃的胎也稍微缓过来些了,自然是要秋后算账的。宓妃一向心高气傲,怎么容得下一个背叛的云氏在她险些滑胎的时候如此趾高气扬。” 二人正说话的功夫,凌霄便从外面挑了帘子进来,福了福身,低声说着:“二位小主,奴婢方才带着底下人去领今日午膳,正巧从玉玲珑门前经过,瞧见云宝林脸色惨白进了玉玲珑。” “这时候门已经关上了,里头不知道能出什么事。” 苏皎皎点点头,凌霄才起身将午膳一份份摆在案上,亲自站在一旁布菜。 姝嫔深深地看了一眼苏皎皎,执筷说着:“跟你相处时间越久,才越觉得你的可怕之处。我如今倒是庆幸自己没看走眼,不用跟你做敌人。” 苏皎皎低眸喝一碗鲜鱼汤下肚,笑意很是温软:“我便当姐姐是在夸我。” “等用好午膳,玉玲珑的人也该出来了,结局,自见分晓。” 玉玲珑内。 宓妃护着肚子坐在主位上,满脸冰冷。纵使穿着华服金钗,化着精致的妆容仍然难掩容貌中的虚弱疲色。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云宝林从下侧缓缓上前,情不自禁抠紧了手下的扶手。 玉玲珑的气氛沉重肃穆,叫人心中直慌。 云宝林被半请半推搡地攮进玉玲珑,谁知刚一进去,门便应声合上,门口值守的宫女太监个个冷眼看着她,将出口把得死紧。 见状,云宝林心中的畏惧顿时攀升到了极致,被人推着往宓妃的方向走时,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心几乎梗在喉咙间,只消再一刺激便能呕出来似的。 云宝林身侧的婢女三七颤着声儿说着:“小主,不如奴婢去陛下,求王淑妃吧,这架势……是想要您的命啊!” “住口!”云宝林死死看着前方的位置,不住地深呼吸着,想要将畏惧的心情平复下来。 她清楚宓妃并非善类,这次她进玉玲珑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何况在进来之前她就观察过,出入口都被宓妃把住,为的就是防止她着人去通传报信,好叫她扎扎实实受她这一顿折辱。 这一次她不受也得受。 眼看云宝林的身影越走越近,宓妃才勾唇冷笑了声,眼底一片冰凉。 待云宝林向宓妃行礼,她方扬声说着:“素来听闻云宝林舞姿精妙,乃是宫中一绝。正巧本宫近日怀嗣辛苦,总觉得心中闷烦,不如云宝林在本宫的玉玲珑舞上几曲,叫本宫也开开眼。若云宝林当真跳得好,能叫本宫舒了郁气,于皇嗣上也算你有功。” 说罢,她牢牢盯着云宝林,叫她维持着行礼屈膝的姿势回话:“如何?” 话音一落,宓妃拍了拍手,从玉玲珑内走出几个奏曲的宫女,将云宝林堪堪围住,当下便是要起调的意思。 云宝林心如死灰地看向周遭,就见她周边围了满满的宫人,或宫女或太监,一幅看好戏的模样,偏偏宓妃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皇嗣着想。 这分明就是拿皇嗣来要挟她,来羞辱她! 宓妃红唇微勾,看着云宝林此时满脸绝望的模样,心中的一口郁气终于散去些。上不得台面又背主的贱人!竟敢在本宫险些落胎那夜魅惑陛下,还真当她如今身子不适就教训不了你了不成! 她抚上自己的肚子,快慰的心情也不觉添了几丝悲凉。她想起那夜陛下的承诺,只觉得腹中的孩子似乎正在一点一滴地离开她。 也是因此,就算是为了这个孩子,陛下也不会过分苛责于她。 宓妃微微抬起下巴,不愿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说着:“奏乐。” 玉玲珑的宫人们并不精通乐器,此时就算是拿着各种乐器弹奏,也是半吊子,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嘶哑难听。 云宝林要在这样的乐曲下跳舞,不论她跳的好与坏,宓妃都有理由对她发难。 可如今她的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刀俎。 若是不跳,恐怕罪名会更大,几经挣扎下,她只好动了身子,强忍着不适跳起了舞。 虞灵站在宓妃身边看着在庭院中起舞的云宝林,神色冷淡,心中提不起什么同情。 云宝林是她从掖庭选中的,当初会挑选她,也是因为她模样姣好,容色明艳,又有舞技傍身,算是个可塑之才。 没成想不过区区半个月,她便在端午国宴上背叛娘娘转而做了王淑妃手下的走狗,这般行径,不管放在何处都让人不齿。 原本在宫中时,云宝林刚得宠就因敏婕妤一事牵连失了宠,娘娘身子不适,也未曾急着下手,谁知这刚到避暑山庄就勾引陛下到了娘娘的头上,娘娘岂能容得下! 遑论是王淑妃手下的人,就算是皇后一手捧起来的新人,凭宓妃娘娘也一样不怕。 庭院内的云宝林就着刺耳的乐声跳舞,谁知宓妃尚未发难,她便自己踩到裙摆跌倒在地,蹲坐在了地上。 宓妃见状冷笑道:“云宝林可是不愿为本宫跳舞?还是你觉得,本宫和腹中的皇嗣比不得陛下,才叫你这样敷衍了事!” 云宝林跪在地上泣涕涟涟,求饶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妾知错了,妾知错了!” “知错?”宓妃重重拍向扶手,嗤笑一声:“你错在何处?” 云宝林自知宓妃心狠手辣,手腕歹毒,哭得上气不接上气,哭喊着:“妾跳舞失利,还望娘娘宽恕!” 宓妃冷声说着:“本宫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 “云宝林以下犯上,冲撞本宫,害本宫皇嗣有损,罚杖责三十,即刻行刑。” 话音一落,云宝林“噗通”一声瘫软在地。 三十杖下去,便是身强力壮的太监都会被打个半死,何况是身娇体弱的云宝林。 宓妃就是要把云宝林打残打废,又勉强留她一条命,好叫她知道,背叛她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虞灵在一旁说着:“来人!” 早在一旁候着的四个太监当即搬来两条长凳和刑棍,将云宝林往长凳上一摁,两个太监抡起长棍左右开弓,棍棍到肉,打在云宝林腰股之上,只将云宝林打得惨叫连连。 宓妃冷眼看着,下了令:“将她的嘴堵上,若是吵了陛下批阅奏折,这罪过本宫可担不起。” 瀛洲玉雨前去探消息的宫人回来说着:“小主,云宝林此时受了杖刑,正在玉玲珑里挨打。奴婢瞧着四面的门都被锁上了,外面的人等闲不得进,里头如今是什么情况,怕是只有玉玲珑的人才知晓了。” 姝嫔蹙眉说着:“宓妃行事如此猖狂,陛下如今正宠着云宝林,就不怕陛下兴师问罪吗?” 苏皎皎淡淡掀眸看她,不紧不慢地咽下一口虾仁:“陛下如今对云宝林不过是一时新鲜,又怜惜宓妃差点滑胎,无论如何也不会为了云宝林去问宓妃的罪。” “何况,宓妃的祖父左仆射那是朝中重臣,位列宰相,又岂是云宝林良家子的身份可拟的。” 她悠悠道:“你且看着,云宝林一事陛下不光不会责罚宓妃,还会宽慰于她。” 见她万事从容,姝嫔稍稍放了心,转而抬眸看向苏皎皎,问着:“那你打算怎么办?” 苏皎皎微怔,知道她说的是上次得罪了陛下一事。 但只一瞬,便神色如常,淡淡说着:“还不是时候。” “下面的步骤,我得靠你。” 姝嫔没想到自己也在苏皎皎的计划之内,当下也来了些好奇:“我?” 苏皎皎未曾作答,反问道:“你是如何来的避暑山庄?” 许是没想到苏皎皎会问这个,姝嫔冷艳的娇颜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说着:“在今年新妃入宫前,我在宫中也算是小有恩宠。陛下待我虽算不上用心,但我小产却与陛下有些关系,这些时日我一直称病不出,也是因为对陛下有怨。” “来避暑山庄前我曾主动制造偶遇,向陛下服软,来这也不算难。” 苏皎皎低眉一笑:“男人向来喜欢好颜色,宫中美人无数,你也算其中佼佼。” “何况陛下薄情,哪儿有这么容易对人心怀愧疚,只怕愧疚是假,你美色动人才是真。” “姝嫔姐姐,你便从来没想过,你的封号是从何而来吗?” 第31章 讨恩典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见姝嫔微怔, 苏皎皎才笑着说:“姝,美丽者也。你自是好容色,才叫陛下喜欢。” 宫阙美人 第33节 姝嫔讥讽地勾唇, 并不显得欣喜:“宫中得宠妃嫔,又有哪个没有好容色, 我这封号想来也是陛下随心胡取的。” 苏皎皎不可置否,搁箸道:“总之, 陛下会带你来避暑山庄自有他的原因,既来了, 也不可能完全将你抛之脑后。” “避暑山庄来的妃嫔一共十人,宓妃和朱少使有孕, 皇后和王淑妃位高寡宠, 云宝林被打得半死不活,我又惹了陛下不快,能够侍寝的,满打满算也就四人而已。你自己说说, 这四人中, 陛下如今对谁最新鲜,最不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 苏皎皎脸色平淡, 静静地看向姝嫔,眉眼间从容淡定, 似乎一切事都逃不开她的掌控一般。 姝嫔早知苏皎皎绝非等闲之人, 却也一次次被她的话折服至无话可说, 叹了口气:“你要我怎么帮你?” 苏皎皎绽开笑颜:“我听说避暑山庄内的汤泉那处风光独好, 每到月圆时, 汤泉内便银光粼粼, 烟雾袅袅,如仙境一般,若能一见,也不虚此行。” 笑靥金内。 王淑妃满眼宠溺笑意,正端着一碗绿豆百合汤,一派慈母模样地舀了一勺搁在自己嘴边儿吹凉,再喂给大皇子喝。 大皇子这会儿乖巧,一口口地将汤入了肚,圆脸白嫩的娃娃如雪团子一般,叫人看了心生怜爱。 约摸着喝下去半碗,大皇子便再不肯张嘴了,小小的人儿张开胳膊往王淑妃怀里扑,稚嫩的声音喊着:“啊母妃,抱抱。” 王淑妃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怕汤水撒了大皇子一身,赶紧搁在一边儿,这才将皇儿抱在怀里,朝他脸上蹭了又蹭:“舟儿好乖呀,是不是?” 屋内站着的掌事女官芝桐笑道:“奴婢瞧着大皇子的状态比在宫里时好多了,果真还是天儿热的缘故。” 王淑妃细眉一挑,抱着大皇子说道:“避暑山庄钟灵毓秀,想来也比宫里更养人些。本宫瞧着舟儿最近胃口都好了不少,白日里闹人也闹得少了。得亏是舟儿好些了,不然本宫岂能睡得着觉。” 低头逗弄稚子之际,外面的宫女进来传话,说是云宝林被宓妃关在玉玲珑内杖责一事。 王淑妃脸色都未变,反倒同怀中的沈南舟又笑了笑,这才淡淡说着:“本宫知道了,下去吧。” 芝桐微微皱了眉,说着:“宓妃也太不将您放在眼里了!明知云宝林如今是您手下,这分明是故意……” “故意什么?”王淑妃冷笑一声打断她的话,略扬了调子,话中不怒自威:“本宫既扶持得起一个云氏,就不怕没有第二个。何况云氏本就是叛主之徒,虽断了后路,可本宫用着到底不那么放心。” 芝桐讪讪住了口,屈膝说着:“娘娘教训的是。” 王淑妃淡淡睨她一眼,轻飘飘地说着:“你跟在本宫身边这么多年,又是本宫最器重的心腹,须知看事要看得长远,这才能事事走到人前头去。前几日宓妃动了胎气,林太医又是熏艾又是施针的,你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此时遑论是打一个云氏,就算是再换一人,陛下也未必会责难宓妃。” “云氏本就是本宫手下的一枚棋子,只要这棋子派的上用场,便算得上是物尽其用。等她回了住所你且去亲自瞧瞧,再带着上好的药膏,瞧她还有命活没有,只要留了一口气,就不愁日后用不上她。” 话说完后,芝桐顿时将膝屈得更深了,颔首道:“奴婢受教了,奴婢定将这事办的漂漂亮亮的,不叫娘娘失望。” 王淑妃再不看一眼,淡嗯了一声,便低头同大皇子玩闹,一幅其乐融融的和谐模样。 只是宓妃的胎如今也差不多到时候,是该收网了…… 月上柳梢,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云宝林才浑身是血的被人送回住所。 得知此事后,陛下不但未曾责罚宓妃,还将云宝林以冲撞龙嗣为由降位为云良使,又给了宓妃不少赏赐,这件事便这么无声无息地翻篇了。 这几日,陛下重新临幸了姝嫔,送汤伴驾红袖添香,一时惹人侧目。 凌波送爽内。 沈淮执笔将最后一份奏折批阅完毕,疲累地向后仰头,摁了摁眉心。 虽未曾身处皇宫,但每日皆有奏折从长安一路快马送至避暑山庄。 名曰避暑,却是一刻也不得闲。 寒门科举一事,苏敞在其中周旋,事办的不错。 不仅暗中成功挑开了四大世家的联盟之势,使他们各自为营,事态陷入僵局,又率先打开了接纳寒门子做门客的先潮。 世家们背后势力盘根错节,互为利益往来,皆是不甘落于人后的。眼见苏府门庭若市,个个便有些坐不住了,暗中打听他的心意。 苏敞这一手玩的极为漂亮。 念及苏敞,沈淮就情不自禁想起了那日苏敞跪在殿前的一片拳拳父爱。 言辞之间尽是对女儿的关爱和后悔。 苏皎皎—— 沈淮阖眸想了她片刻,不觉冷笑出声。 若是她当真知错了,又为何无所作为,她瞧着柔弱乖巧,还不是仗着他恩宠肆意妄为! 正感到些许心烦之时,恰逢蔡山进来躬身颔首,低声说着:“陛下,姝嫔小主求见。” 沈淮默了一瞬,冷声道:“传。” 须臾,姝嫔翩然而至,在他身前行礼福身,说着:“妾给陛下请安。” 沈淮懒散地掀开眼皮子瞧她,淡声:“今日怎么自己过来了。” 姝嫔一袭淡紫宫裙,容色孤艳,不笑时如霜雪覆梅枝,于这灼热夏日格外叫人眼前一亮。她笑意很淡,缓声说着:“今日是十六,妾私心,想向您求个恩典。” 十六能有什么恩典可求,沈淮沉沉敲几下扶手,嗯声道:“说来听听。” 姝嫔说着:“常言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昨儿是十五,妾不敢多言,今日陛下若是得闲,何不陪妾去汤泉赏月。” “妾听宫人说,山庄的汤泉露在室外,风景独绝。热石白烟,汤色澄澈,若是月圆之时,更是月华如洗,波光粼粼,如同仙境一般,妾头一回来避暑山庄,乃是承了您的恩典,心中期盼着能与陛下一同前往,不知陛下可应?” 对沈淮来说,避暑山庄内的汤泉并不算稀罕,他年年来此年年享用,身为九五之尊,并不将这区区汤泉放在心上。 但姝嫔向来是甚少向他讨恩典,这月圆之说又第一次听,一时也起了些兴趣,略一思索,淡淡嗯了声:“你若喜欢,朕陪你去。” 第32章 洗凝脂 【惊喜加更】 避暑山庄位置靠北, 比长安要凉爽得多。 尤其今日,入夜后月朗星繁,凉风阵阵, 是个难得的赏景之日。 沈淮今夜难得有兴致,只唤了蔡山作陪, 一路步行,往汤泉方向去。 山庄的汤泉与宫内不同, 宫中汤泉乃是修建在室内,雕栏画栋, 处处精致,并非人人可去, 而是分了品级。寻常妃嫔除却侍寝前, 平时想去也需赐下恩典。 避暑山庄的汤泉与之最大的不同便是天然去雕饰,天然的地脉泉眼,更多几分野趣,且不作品级要求。 绕过溪流小桥, 前方阔然开朗。沙沙作响的竹林间, 有一圆形汤泉,宫灯几盏, 颇有些朦胧美。 沈淮居高纵目, 就见月下美人香肩半露,身子藏于雾气袅袅的汤泉里, 如仙子沐浴图。 蔡山脚步一顿, 立刻转身“哎呀”了声, 自打几个耳光声, 急说:“陛下恕罪, 老奴在桥上等您。” 沈淮淡嗯了声, 不紧不慢地往迈步过去。 泉水中,苏皎皎背朝入口,只隐约露出一片细腻肌肤。顺滑的乌发尽数散落在泉中,随着她微微动作,在水中游移。 她娇颜沾露,于明亮月光下美得如梦似幻,似摄人心魄的妖精。 像是听到人声,她微微起身了些,回眸往身后望去,正见到陛下盯着她瞧。 苏皎皎倏然脸红,将身子沉入水底,娇怯道:“陛下……” 她故意后退了些,将身子抵在热石边沿,却像是想起什么伤心事,话中隐隐带上丝颤抖哭腔:“妾不知陛下会夜间来此,不便行礼,还请陛下恕罪。” 汤泉四周的宫灯朦胧亮起,沈淮轻而易举便能看到她眼中的泪光。 “恕罪?”沈淮冷嗤一声,“朕要恕的罪只这一桩?” 他神色发冷,喉头却轻滚了下,只觉得这汤泉蒸腾的他口干舌燥,愈发不虞。 水中的女人哪怕藏在水中,他也知道她如何身段婀娜,细腰不盈一握。何况如此情景,不是勾引又是什么。 沈淮自是受用,却不愿轻易饶了她,淡下嗓音道:“过来。” 苏皎皎微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再对上陛下的眼睛,方知自己没听错,陛下的确在说“过来”。 可是她衣衫尽褪,若是起身…… 苏皎皎只犹豫了一瞬,便从水中微微使力,灵巧地凑到陛下的那头,半个身子支起在圆石上,如鲛人出水般仰头看向他,嗓音中明显带了求饶:“陛下……” 沈淮心笙一软,刻意板着的脸色也融了些许。 入水后,苏皎皎主动去勾他的脖子,小巧的下巴搁在他颈窝,好不委屈:“陛下,皎皎知错了。” “皎皎并非不想侍寝,而是那日身子不适,却自知并无资格要陛下怜惜……”说着话的时候,苏皎皎的眼泪滚滚而落,直听得他心口细密的痒,难以形容感受。 沈淮抱着她的身子,怕她滑落水中,嗓音微沙:“取悦朕。” 良久后,苏皎皎被沈淮从水中抱起走出,径直进了汤泉一侧的寝宫里。 枕畔呢喃时,苏皎皎听到陛下淡声说着:“苏皎皎,人后,朕允许你稍作放肆。” 有了姝嫔的帮助,苏皎皎复宠的很容易。 陛下见过的风花雪月不可胜数,自然早就猜得到苏皎皎其实是蓄意勾引,但陛下既然愿意给台阶,她的计划也顺利得顺理成章。 苏皎皎自知她初得宠时便是因为美色,如今这次复宠也是凭借美色,可她心中却隐隐觉得,陛下此次似乎并不全因美色才对她过分纵容。 她自己也曾说过,宫中容色姣好之人无数,上至妃嫔,下至宫女,从活色生香到小家碧玉应尽有之。 尽管她一直使劲浑身解数小心侍奉,但也该只留下浅淡痕迹才合理,陛下何至于对她格外优容。 也许,是因为新鲜劲儿尚未过去吧。 苏皎皎压下心绪,从鱼滢手中接过刚泡好的新茶,淡淡抿了一口。 鱼滢笑着说:“方才姝嫔小主身边的宫女来传话说,午膳过后她会来同您解闷。您说奴婢要不要再备些点心,午后供您和姝嫔小主食用?” 一侧拿着鸡毛掸子拂尘的凌霄笑了笑:“若说点心,鱼霭做的当真是好,可惜鱼霭留守宫中,如今是尝不到她的手艺了。” 说起鱼霭,鱼滢也有些想她,感慨道:“鱼霭做梦都念叨着想要个小厨房呢,之前在宫里给咱们做的那几回也是央着尚食那边偷偷做的。等咱们小主日后升到了主位,咱们也能沾沾小主的福气,叫鱼霭天天给咱们做吃食了。” 苏皎皎垂睫浅笑,语气淡淡的:“会有这么一天的。” “而今,也不知宫里如今怎么样了。” 午膳后,苏皎皎没等来姝嫔,反而等来了陛下御驾的消息。 陛下亲临瀛洲玉雨,苏皎皎自然是笑脸迎人。 她行了礼后被陛下牵着进了内室,眼尖地瞧见蔡山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太监手里还端着两个方方正正的盒子,不知道里头是什么。 她放软了声儿问:“陛下给皎皎带什么好东西了?” 沈淮垂眸看她一眼,散漫道:“拿进来。” 两名小太监上前将两个盒子放在屋内的桌案上,又将盖子打开,里头顿时冒出缕缕白烟来。 宫阙美人 第34节 苏皎皎有些好奇,稍稍歪了身子去看,散了白烟的盒子里躺着整整齐齐两盘贡果。 一盘是切得整整齐齐的开封西瓜,另一盘是福建荔枝,个头饱满发红,躺在一层碎冰上。 开封西瓜、福建荔枝、黄岩蜜桔等都是上好的贡果,每年也不得几斤,尤其夏季,水果极难储存,往往运过来便十不存一。 这样的好东西,主位娘娘那里怕都不是人人有份。陛下为了叫她尝一口鲜,竟想出这样掩人耳目的法子亲自带来。 这心意比贡果难得,苏皎皎弯了眉眼,柔柔弱弱地拜下去:“皎皎谢陛下隆恩。” 她知趣懂事,也不枉沈淮惦记着她,抬手敲一记她光洁额头,淡声:“趁新鲜。” 苏皎皎的小手刚要伸向那盘荔枝上,门外便撩帘进来一个通传的太监,跪地说着:“启禀陛下,小主,朱少使求见,陛下可要通传?” 朱少使? 苏皎皎的眉头微不可查的一皱,心中生了些不满。 这朱少使早知是个心机深沉的,没成想倒还这么会挑时候。如今晌午才过,外头暑气蒸腾,她怀着身孕不在屋子里好生将养着,倒巴巴地上来争宠。 但凡是个不愿多事的,瞧见大监在外面也该知道里头进了谁,自是不用多说人便走了。又何须特意让人通传一声,生怕陛下不知道她挺着肚子来去不便似的。 无奈之下,苏皎皎只得将手缩了回来,怯生生的,低微道:“陛下,朱少使来了,您可要见见?外头日光正盛,若是等久了怕对皇嗣不利,这便是皎皎的罪过了。” 沈淮见她模样虽失落,话却说的体谅,到嘴边的话不由得堵住,竟忘了原本想说什么。 外头暑气重是事实,他对朱少使虽印象不深,却也知道她如今怀着身孕,是该仔细着。 抬眼瞧了眼门的方向,沈淮将手中的杯盏搁下,漫声道:“既如此,便传人进来吧。” 不多时,朱少使一身淡粉宫裙,低头拘谨地从外头进来,怯生生地请着安:“妾给陛下,怜贵仪请安。妾不知陛下在此,还望陛下恕罪。” 沈淮淡嗯了声,说着:“赐座。” 朱少使这才抚着肚子坐在了桌案前的矮凳上。 抬眼往案上的两份贡果上瞧了一眼,朱少使眸光微微一闪,嘴上却小声说:“这是陛下赏赐姐姐的贡果吗?” 她笑得艳羡又懂事:“姐姐得陛下喜欢,妾心中也高兴。” 苏皎皎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陛下御赐之物,你倒是认得快,左右也才刚放下不久。” 朱少使当即面色便不好了起来,脸色发白,赶紧解释着:“妾只是方才从皇后娘娘宫中出来,才见过此物,并不是姐姐想的那样。” 她一幅柔弱乖顺的模样,又怀着身孕,怎么瞧怎么像是苏皎皎得理不饶人,欺负了她。 苏皎皎笑得温和:“你怕什么,这不是没说什么吗?” 她伸手将那两份贡果往前推了推,说着:“既然来了,妹妹也尝尝。” 谁知话音一落,面色又为难起来:“你怀着身孕,本应万事小心。开封西瓜性凉,福建荔枝性热,倒不知你能用哪个。” 苏皎皎试探性地看向陛下,犹豫着:“陛下,不如请个太医过来问问如何?妾未曾生养,也不知这好心是不是合时宜。” 这二人你来我往的听得沈淮烦心,他微皱了眉头,语调薄凉:“朕既是赏赐给你的,自然不用你操别人的心。” “外头暑气重,你才从皇后那出来,不好好回屋歇着,又来怜贵仪处做什么。”沈淮看着朱少使,神色称得上淡漠,“若皇嗣有闪失,朕该去问谁的责?” 朱少使的身子顿时晃了晃,脸色愈发不好,低下头说着:“陛下教训的是,妾谨记在心。” 她紧攥着袖口的手悄悄松了什么,这才站起来,勉强挤出笑脸说:“既然陛下在姐姐这里,妾也不便打扰,妾这就回宫歇息去了。” 朱少使起身行礼后正要退出里屋,苏皎皎却瞧见她“不慎”落下了什么,清甜的嗓音略略拔高了些,提醒道:“朱少使东西落下了,鱼滢,还不捡起来还给朱少使。” 第33章 皇嗣陨 “你如今倒是愈发娇气了。” 朱少使的小心思若是用在别处, 兴许便能达到她的目的。可惜她挑了苏皎皎下手,便注定她的希望要落空。 自从朱少使明知陛下在此仍派人通传一事,苏皎皎便能看出她打着什么目的。 她素来薄宠, 虽侥幸有孕,日后诞下皇子也是交给主位娘娘抚养的命。 何况上回在凤仪宫向皇后请安时, 她曾偶然听到皇后娘娘在散后着人唤住朱少使,想来也是话及皇嗣。 否则, 以朱少使的恩宠地位,皇后又怎么可能看得上眼。 朱少使一边将保全皇嗣的希望寄托在皇后身上, 一边又心有不甘,想借她们俩那点稀薄的交情搏一搏圣宠。 想法虽好, 可惜苏皎皎却不如她的意。 朱少使心思不简单, 单是姬良使一事便足够叫苏皎皎心生警惕,何况如今又怀着龙嗣,轻易招惹不得。 她往前看去,果真见朱少使慌张了一瞬, 神色便立刻懊恼了起来, 转身接过鱼滢双手呈上的香囊,说着:“多谢姐姐提醒。” 临走前, 又楚楚可怜地看了陛下一眼。 苏皎皎都看在眼中, 却只笑笑,伸手捏一颗荔枝过来剥了壳, 露出起其中莹白如玉的果肉, 她将果核都剥掉, 只留下果肉凑到陛下身侧去, 眼角眉梢媚态丛生:“陛下先吃。” 沈淮定定地盯着她看, 顺势吃下那一颗荔枝, 却品出些不对味来。 “你吃味了?” 苏皎皎剥荔枝的手顿了顿,这才发觉自己方才是不是过分牙尖嘴利了些,同自己一向的柔弱不大相符,才被陛下误以为是自己急于将人赶走,是吃味的表现。 但陛下能这么想倒也算合理,她干脆顺着坡下,很是自然地仰头看向陛下,湿漉漉的眼尾微微泛红:“陛下在皎皎这,皎皎不喜欢陛下看别人。” “可朱少使怀着陛下的孩子,皎皎若是不愿人来,却显得皎皎不通情达理,太过小气。” “谁知……” 她眼眶里的逐渐蕴了泪,咬唇说着:“陛下火眼金睛,还是瞧出来了。” 苏皎皎纤手扯一扯陛下衣襟,柔弱极了般请罪着:“妾小气,不能容人,还请陛下责罚。” 沈淮没来由地觉得受用,一手掌控她细腰往怀里带,似笑非笑地:“你如今倒是愈发娇气了。” “朕宠着也哭,不理你也哭,如今吃味了还要哭。” 他将人摁在怀里去勾她白皙的下巴,指腹抹掉将落的眼泪,逗着人说着:“还做什么怜贵仪,叫娇贵仪还合适些。” 这后宫妃嫔数十,能叫沈淮这样耐下性子哄得人实在屈指可数。 若真细究他为何偏宠着她,却又想不出什么原因。 只觉得她处处都叫他舒心,见她落泪也不觉得烦躁,宜喜宜嗔,柔弱动人,偏生又多了丝好奇,总见到她与众不同的一面。 苏皎皎顺势钻进陛下的怀里,撒娇着不依:“陛下惯会取笑皎皎。” 屋内的人不知不觉退了出去。 沈淮扣紧她后脑,将唇贴了上去。 “小主,如今天气正热,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翠梅在一侧为朱少使撑伞,看着外面被晒的雪白的天儿有些担忧。 她不明白,如今小主分明该好好安胎的时候,又为何偏偏要去瀛洲玉雨寻不快来。怜贵仪虽当众救过一次小主,但二人并不算熟,小主总这么巴巴地凑上去,实在是太打眼了些。 何况皇后娘娘也说了,小主安安心心养胎即可,待皇嗣出生,娘娘必定会提携小主,何至于…… “你懂什么!” 朱少使紧紧攥着方才被她扔到地上的锦囊,脸色有些扭曲:“我若是不为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又有谁会替我考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觉得,既然皇后已经说了会提携我,我又何必来这找不痛快,是不是?” “翠梅,你当真是小瞧这宫里了!皇后是想收拢我不假,可还不是因为我肚子里的孩子?若是我生的是个女儿,皇后又怎么肯在我身上多下功夫,只有我生了儿子,她才能将我的儿子抱在膝下抚养,勉强弥补她无子的亏。可若我真的生了皇子,那我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朱少使神色突然激动起来,攥着那香囊死死不丢:“在这宫里,只有自己才靠得住,只有恩宠才靠得住,她们一个两个的,不都是为了陛下的恩宠斗的你死我活,怎么到我身上便只配安分守己!” 她原本觉得怜贵仪性子柔弱,只是谨慎了些。 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表象而已,方才字字珠玑将她的算盘全盘打空的时候,分明是个极为机警的人。 就连她故意想将香囊落下,引起陛下故意的小动作都被看穿了去,还当众揭穿了她,又哪里是个心思纯善的人。 想来上次在萧才人手下为她出头,也只是她指缝间施舍的一点慈悲罢了,亏她感念许久,以为她会与旁人不同! 朱少使脸色渐渐恢复平静,眼中闪过一丝冷血。 怜贵仪指望不上了无妨,她还有时间,就算没了怜贵仪,还有姝嫔,姬良使,妙采女,还有上回皇后嘴里不慎漏嘴的那位尚未入宫的人物。 不论是谁得宠,她都要抓住一切机会! 往前快走了几步,朱少使步子一停,突然开口说着:“翠梅,云良使被宓妃杖责后,如今可是在房中修养?” 翠梅忙不迭地点点头,说着:“奴婢听闻云良使被杖责地狠了,臀下血肉模糊,腰也伤了,此后怕是再不能跳舞了。” 她有些疑惑,不知小主为何问起云良使。 云良使狠狠得罪了宓妃娘娘,杖责后陛下也并未为她做主,反倒是降了位,赏赐了宓妃。 如今宫中人人都知道云良使不成气候,能不能活成都是未知,小主怀着龙嗣,又何苦问起她沾这些晦气。 朱少使冷笑了声:“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陛下一时降位云良使,不代表她一辈子都爬不起来,若有朝一日她能翻身,自会念我的恩情。你偷偷让人将我自制的伤药给她送去,只说我同情她,知是宓妃跋扈,旁的不必多言。” 翠梅点点头:“奴婢都记得了。” 说完,她又想起了什么,说着:“小主,皇后娘娘今日给您的安胎药方子,回去之后可要开始用?您瞧那方子,可有什么异常吗?” 朱少使冷下脸色:“看过,就是寻常安胎药方,无非是怕我的皇嗣有恙罢了。皇后今日从她身边拨了一人给我,这活儿就交给她干,也好叫皇后放心。” 日渐西沉,黄昏悄然而至。 将天地万物染上一片橘红金光。 过了正午后,避暑山庄内的暑气便降了下来,山庄内湖多树多,晚间起凉风的时候也算舒适宜人。 陛下在瀛洲玉雨内要了她几次后就因政事匆忙回了凌波送爽,她身子乏累,赖在屋子里不肯往外出。 稍微眯了一会儿,觉得缓过来神儿些,就拿一卷书读。 过了好半天,苏皎皎才想起来一件事,问着:“今日不是说姝嫔要来,怎的到这个点还不见人?” 门口的凌霄拿着一捧花进来便笑:“您睡得沉,姝嫔小主来了听说您睡了便走了,这时候琢磨着,应是也到拒霜阁了。” 苏皎皎有些不好意思,添了句:“她走了没多久?” “鱼滢。”她扬声唤着,“为我梳妆,我去寻一趟姝嫔。” 姝嫔如今虽与她算同一阵营,但尚且不够熟络,心不算齐。 宫中勾心斗角挑拨离间的事太多,她不得不小心些。 虽说姝嫔瞧着并非是喜欢争宠搏出头的人,但昨夜她复宠,也是实打实地叫人帮了忙。若是不知感恩只知索取,这脆弱关系,怕就走到头了。 宫阙美人 第35节 鱼滢同凌霄一个梳头,一个描眉,为她细细打扮。 铜镜前,苏皎皎正琢磨着给姝嫔送些什么礼,恰逢小松子送外头进来,神色有些凝重地说着:“小主。” 苏皎皎心一沉,将屋子里的闲杂人等都遣了出去,才问着:“出了什么事?” 小松子躬身将拜帖呈上来,语气很是犹豫:“是王淑妃宫中的宫女送来的,说是……” “说是王淑妃娘娘请您去曲荷园小坐。” 曲荷园? 曲荷园在笑靥金和瀛洲玉雨中间,位置离两头居中,且风景如画,内置凉亭,是个放松的好去处。 苏皎皎皱了眉,总感觉不太对劲。 王淑妃与她虽表面和谐,未曾有过嫌隙,但苏皎皎却清楚,王淑妃可是曾经想要自己的命。 她们二人绝没有关系好到可以同处一室相谈甚欢的地步。 何况在宫中时,她杀了落落将罪责推到敏婕妤身上,这计谋兴许别人看不清楚,王淑妃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们之间早就水火不相容,今日特来请她去曲荷园,到底是有什么局等着她? 苏皎皎左思右想,沉声道:“凌霄,你等等从库房里备几分厚礼,走大路给姝嫔送去,务必亲自见了姝嫔,再唤她来见我。” 凌霄当即领命匆匆地走了。 苏皎皎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始终琢磨不透王淑妃的用意。 王淑妃向来谨慎,不可能亲自动手害她,如今又让手下的宫女下了拜帖来请她,也是做全了礼数,绝不会留下把柄。 那她这么做,目的何在? 若是前几日,她大可称病不出推了这次,可今日陛下才从瀛洲玉雨离开,阖宫无人不知她身子无恙,此时要是再不去,恐怕还要落一个目无尊卑的罪名,更是正中她下怀。 鱼滢为她将最后一支钗别上,福身说着:“小主暂且宽宽心,王淑妃既然能下帖,那便是明面上的局。只要不使阴招,咱们行事小心些,能防则防,实在不行,等姝嫔小主来了,也能多一丝保障。” 苏皎皎眉眼一凛,长舒了一口气,起身说着:“也只能如此了。” 为保万无一失,苏皎皎又吩咐了小松子远远地跟在一边儿,只要见情势不对,立刻便去请皇后过来。王淑妃与皇后不睦,若真出了事,皇后就算再不喜她得宠,也会暂且帮着她这一边。 苏皎皎带着鱼滢一路行至曲荷园,远远便见池中亭内背对着她们坐着一人,亭中四角都站了粉色宫装的宫女,依仗十分气派。 想来,应当就是王淑妃一行了。 她整好仪容,捻帕轻移,挪步到了背对着她的娘娘面前。 正要屈膝行礼自报姓名时,谁知坐在亭中的盛装妃嫔冷冷回眸看向她,眼中怒火似淬了毒:“怜贵仪。” 苏皎皎瞳孔微张,心中的不安顿时升到了极致。 怎么会是宓妃! 她怔了一瞬,神色当即便怯弱可怜了起来,“噗通”一声跪在了曲荷园的石板长廊之上,颤声:“妾给宓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千岁?”宓妃勾唇,娇媚的嗓音却如割喉毒药般,让人不寒而栗:“若非今日得了消息,本宫还不知你这般能耐,昨夜竟能想出法子在汤泉得宠!” 宓妃抓起桌上的白玉杯狠狠地朝苏皎皎砸去,怒道:“就会勾引陛下的贱人!” 苏皎皎的眼泪顿时流落了下来,谨小慎微地解释着:“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昨夜实属是妾无心,妾人微言轻,又怎知陛下心意,昨夜实在是意外娘娘……” 她跪着上前,摆足了低微模样:“您如今身子不适,万不可为了妾而再动胎气,那便是万万不值当了……” 瞧着苏皎皎谨小慎微的模样,虞灵低声说着:“娘娘消消气,怜贵仪再如何也是您手下的人,您若想收拾她,何时不是机会?今日好不容易身子好些,听太医的出来纾解心结,若是再动气,那便是舍本逐末了。” 宓妃冷笑了声,高傲的神色中闪过一丝凄婉:“本宫的身子好不了了,本宫比谁都清楚。若非如此,陛下又怎么会如此纵容本宫,又如何答应了四妃之位?这区区五个月,本宫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也就只配这样敷衍。” 她含恨看向苏皎皎:“本宫就是不甘,她分明是本宫一手捧起来的人,如今恩宠都能越到本宫头上去!” 见娘娘坚持,虞灵暗叹一口气,仍做好自己的本分,好言规劝着:“身子是自己的,娘娘就算再恼火,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否则岂非亲者痛仇者快,平白落人笑话,您还年轻,总会有孩子的。” 宓妃狠狠抓着手下的果盘,倔强的面上终是绷不住,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强忍着的眼泪从眼眶不住地停下来,谁知正要开口说话,肚子却猛然袭来一阵剧烈的刺痛,痛得她下意识抠紧了鎏金寇甲,直直陷入了肉里,脸色也倏然变得苍白起来:“虞灵……虞灵……” 宓妃的身子再支撑不住,歪倒在虞灵身上,苏皎皎骇然掀眸,正见她华丽的宫裙间被一大片鲜血染红,血迹渗透了她锦缎,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虞灵手里濡湿,举起一看竟满是献血,登时吓得六魂无主:“来人!请太医!请太医——!” 很快,昏迷的宓妃被人七手八脚地抬起来送入玉玲珑被太医诊治,而害得宓妃小产的苏皎皎则挺直了脊背,跪在地上,听候陛下和皇后问责。 宓妃小产是大事,宫中妃嫔几乎人人到了场,偌大的玉玲珑被挤得满满当当,诸人神色各异,看向跪在正中的苏皎皎。 皇后面上十分担忧地叹了一声,向陛下请命说着:“陛下,玉玲珑如今血腥,臣妾怕冲了朱少使的胎,不如就让她先回去吧。” 皇帝冷眼看着外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须臾,才嗯了一声:“准。” 得了允,皇后随即皱眉看向朱少使,嗓音算得上温和:“翠梅,送你家小主回去吧。” 待朱少使一走,屋内的气氛顿时冷凝了下来。 里屋宓妃虚弱的叫喊一声接着一声,陛下的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任谁都知道,陛下的心情不悦。 王淑妃抿了口茶,悠悠说着:“怜贵仪一贯谨小慎微,今日怎么会冲撞了宓妃的胎?难不成是如今心气儿高了,连宓妃也不放在眼里?” 皇后几不可查地皱眉说着:“王淑妃,是非论断还未查明,如何便能下定是怜贵仪冲撞了宓妃?宓妃胎儿有恙,本宫身为皇后,自是心急如焚,可是非公道也非你一言定之。” “待太医出来禀明宓妃情况,陛下同本宫必定会为宓妃求一个公道。” 王淑妃神色未变,凉凉道:“皇后娘娘满心满眼都是是非公道,妹妹倒不知究竟是皇嗣要紧,还是公道要紧了。” “就算怜贵仪不曾冲撞了宓妃,却也是害她心绪不稳,动了胎气的根本源头,玉玲珑的宫人们所见分明,皇后就算想护着怜贵仪,总不能连这点都要否认。” “够了!” 沈淮心烦意乱时,最厌恶宫妃互相攀咬嚼舌根。 宓妃这胎保不住他早有预料,可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的心中的滋味还是并不好受。 他淡淡掀眸看向苏皎皎,神色多了几分复杂难辨。 这时,林太医疾步从里屋出来,额上冷汗涔涔,颤声道:“启禀陛下——” “宓妃娘娘的胎,没了。” 第34章 阖宫寂 新人入宫? 苏皎皎猛地抬起头看过去, 袖中的纤手骤然攥紧。 林太医是妇科圣手,他说出来的话必定是毫无转圜的余地了。 可恨苏皎皎早知宓妃的胎儿不稳,迟早要小产, 但她千算万算偏偏没有想过,会是王淑妃下局诱她去见宓妃, 这才使得宓妃大动肝火,最终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就算苏皎皎说出是王淑妃邀请她前去的曲荷园, 王淑妃也有上百种言辞可以将此事轻轻揭过,在外人眼中, 反而更像是苏皎皎心虚才胡诌些什么攀咬王淑妃。 归根结底,惹了宓妃小产的人终究是她苏皎皎, 王淑妃不论在其中扮演何种角色, 于陛下而言,都不重要了。 皇后敛眸看了苏皎皎一眼,有些欲言又止,但看到林太医神色, 最终转了口, 问着:“宓妃的情况如何了?” 林太医的头越发的低:“宓妃娘娘已经有孕五个多月,此时胎儿已成型大半, 需要引产。但娘娘此时身体虚弱, 大出血,情况相当凶险。” 沈淮深不见底的黑眸冷扫一眼, 嗓音极沉:“无论如何, 护宓妃性命。” 林太医负身领命, 忙起身用袖子擦着额上的汗又一路小跑进了内室, 背影看起来十分紧张。 听到宓妃小产, 王淑妃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满意, 黛眉微挑,冷冷勾唇说道:“皇后娘娘此时可还说得出方才的话?宓妃妹妹的胎没能保住,如今怕是伤心欲绝,怜贵仪难辞其咎。” 坐在下侧的姝嫔顿时面露不悦,冷声开了口:“淑妃娘娘说的哪里的话,怜贵仪性情温和阖宫皆知,最是谦逊不过,今日更是早就与妾身约了在拒霜阁喝茶,若非是临时接了您的贴要去曲荷园,又怎么会刚刚好,就撞上了在曲荷园的宓妃娘娘?” 姝嫔一袭话将一直针对着苏皎皎的矛头一下子带到了王淑妃身上,众人纷纷看向坐在皇后下侧的王淑妃。 若姝嫔所说是真的,怜贵仪本和姝嫔约好了一起喝茶,又怎么会好端端的跑到宓妃跟前,又这么巧地冲撞了宓妃。 这其中若没有王淑妃这次邀请,怜贵仪还能说是罪有应得,可中间又横插了一人,事情就要显得诡异得多了。 苏皎皎紧攥着的手微微松了些,低头跪地的动作不见丝毫摇晃。 能将嫌疑撇给王淑妃一些,她的压力就会小上许多,姝嫔这话说的漂亮。 同样的话,她亲自来说和外人来说效果可要差得远,如今姝嫔为她说话,陛下和皇后也会因为王淑妃从中作梗心生怀疑。 一来二去,苏皎皎身上的罪名就会降低不少。 王淑妃脸色一变,许是没想到姝嫔竟会知道她做局邀苏皎皎去曲荷园的事,又凌厉地扫了一眼苏皎皎,冷声道:“本宫邀请怜贵仪不过是请她小坐,谁知大皇子身子突发不适,这才没能到场。怎么,如今本宫是连请怜贵仪小坐都不能了?” 她冷笑一声,话语十分犀利:“还是姝嫔觉得,宓妃今日会坐在曲荷园也是本宫指使!又或者,姝嫔根本就觉得是本宫害得宓妃小产?” 王淑妃被人泼了脏水,直直转身跪下,满腹委屈地向陛下陈情道:“陛下明鉴,臣妾今日不过恰巧请了怜贵仪去曲荷园小坐,谁知舟儿身子不适,这才耽搁了时间。您若不信大可去问,笑靥金上下皆知舟儿不舒服,还请了太医把脉。” “臣妾事先全然不知道宓妃妹妹也会出现在曲荷园,何况宓妃小产时,臣妾根本不在场,亦不知发生了何事,竟不知如何惹了姝嫔不喜,这样的荒唐的脏水也能泼到臣妾的头上!” 沈淮面色冷毅,看向言之凿凿的王淑妃,嗓音淡漠:“朕记得你与怜贵仪并无交情,今日如何便刚好记起邀她去曲荷园小坐。” 皇后转头看向陛下,心中微讶,没想到陛下此时第一反应竟是为怜贵仪说话。王淑妃此时邀请怜贵仪是很有嫌疑不假,但王淑妃除了邀请了怜贵仪,让她“不慎”碰到了宓妃以外,别的什么都没做,宓妃小产也和她全无关系,身上可称得上是清清白白。 可陛下不仅径直抓住了王淑妃这点不放,到现在为止甚至不曾责难过怜贵仪一句,难不成在陛下心中,怜贵仪的分量已经这么重了? 闻得陛下询问,王淑妃跪地的身子微微一晃,原本笃定的神色出现了丝慌张。 她含泪说着:“陛下明鉴,臣妾请怜贵仪小坐只是随心之举,并无深意。真正害得宓妃小产的人就在殿中,玉玲珑宫人所见分明,无论如何也洗脱不得。若是厚此薄彼草草放过,宫中姐妹岂非寒了心?还望陛下不要因着旁人三言两句便怀疑到臣妾的身上,臣妾身为大皇子的生母,担不起这样的无妄之灾。” 沈淮神色冷淡,叫人琢磨不透他的喜怒,他在主位之上,食指不疾不徐地敲着扶手,让王淑妃看得猝然心慌。 正欲开口时,宓妃的贴身侍女虞灵满头是汗地从里屋疾步走了出来,重重跪地,哭着请求:“陛下,娘娘此时已经醒了,痛得呓语,不住地叫您的名字,还请您前去看看娘娘吧陛下……” 沈淮默了一瞬,敲扶手的动作堪堪停住,起身说道:“朕去看看。” 闻言,蔡山急忙抬头劝阻道:“陛下不可——产房血腥——!” 可陛下离去之意已决,蔡山纵使劝阻也无济于事,只得愁容满面地站在原地。 屋内,王淑妃和苏皎皎一前一后低头跪着,气氛安静得可怕。 “诗槐。” 沈淮径直撩帘入内,皱眉扫了一眼周遭,只觉得情况比上次见红还要将人觉得窒息。 产婆和太医神色严肃匆忙,丫鬟婆子端着热水盆一趟趟跑。 尽管屋内宫灯全亮,在这紧闭的空间之中,还是显得昏暗无比,鼻尖的浓郁的血腥味挥之不去,沈淮脚步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画面,神色顿时更加的沉重冰冷。 宫阙美人 第36节 床榻上的宓妃全身是汗,脸色发白无一丝血色,手下紧紧抓着被单,痛苦地朝他看过来:“陛下……陛下……” 他上前一步握住宓妃潮湿的手,嗓音染上些温度:“朕在。” 得到回应,宓妃的眼泪更加涟涟,直哭得肝肠寸断,脸色愈发不好:“陛下,咱们的孩子没了,没了……这是第一个孩子……” 巨大的悲痛下,宓妃下意识抓紧了陛下的手,生怕一松开,眼前人就会消失不见似的,断断续续道:“臣妾的心好痛,陛下……” 宓妃一声声呼唤越来越轻微,沈淮看在眼里,眉眼不禁有些动容。 他任由宓妃如抓着水中浮木般攥着自己的手,温声安抚着:“朕从前答应过你,无论如何都许你四妃之位,今日朕便履行诺言。” “正二品贤妃之位,从今往后,你就是朕的宓贤妃。” 正二品贤良淑德四妃,从前在宫中也就只有抚育了大皇子的王淑妃才有此尊位,她未曾诞育皇嗣,如今只是有孕又小产便晋封此位,不难看得出陛下对她的优待和重视。 可她想要的,又何止是这些? “宓贤妃……”躺在床上的宓妃含泪轻笑了声,似是欢喜,又似讽刺,堪堪松了陛下的手,“臣妾,谢陛下恩典。” 沈淮定定地看着她,淡声:“你放心,今日之事,朕会为你主持公道。” 话音一落,正端着热水从外面走进来的墨灵脚步一顿,抬眸看向床榻上的宓贤妃,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挣扎和不忍,但即刻便隐藏了下来,变为了担忧,匆匆跪下说着:“陛下、娘娘,太医马上要为娘娘施针引产,不宜留陛下在此,还请您出去等候吧!” 沈淮看向珠帘外的林太医,抽手出来轻拍了几下宓贤妃的手,沉声说着:“照顾好宓贤妃。” 临走前,他起身看了最后一眼宓贤妃,此时她已经紧闭着双眼昏了过去,不远处的林太医急忙赶到,见陛下徘徊,言辞恳切地劝着:“还请陛下出去等候吧!” 寂静室内,诸人听得动静,抬眸向陛下出现的那侧看去。 陛下眉眼冷凝,薄唇紧抿,落座后盯着王淑妃,却是说的苏皎皎的处置:“怜贵仪冲撞宓贤妃,使皇嗣有损,罚宫规百遍,禁足佛堂一月为宓贤妃诵经祈福。” “淑妃。”沈淮淡淡看着她,嗓音薄凉,“你身为大皇子生母,既照看不好大皇子,朕自要为大皇子寻一个靠得住的母妃,大皇子自即日起,交由温贵嫔抚养。” 这处置一出,连皇后的脸色都微微变了些许。 宫中人人都知王淑妃视大皇子为命,溺爱得如珠似宝,如今竟能因为宓贤妃失子一事而牵连到大皇子身上。 王淑妃心思不纯引怜贵仪前去是不假,可单就此事而言,怜贵仪却是罪责难逃的。相较于对王淑妃的处置,陛下对怜贵仪的处罚实在可以称得上不值一提。 未等温贵嫔谢恩,王淑妃的脸色徒然一变,跪在地上喊道:“不要!求陛下不要将舟儿从臣妾身边带走!” 一想到她精心呵护的孩子要去别的妃嫔手下过寄人篱下的日子,王淑妃的心口便压得喘不上气来,几乎要将她的命拿去,慌得六魂无主,淌泪道:“陛下,舟儿如今年幼,正是离不得臣妾的时候,还请陛下看在舟儿需要母妃的份儿,将舟儿留在臣妾身边……” “臣妾不知究竟做错了什么才惹得陛下不悦,但臣妾愿受一切责罚,还请陛下饶恕,不要让臣妾和舟儿母子分离!” 沈淮静静地看着王淑妃,表情漠然:“事到如今,你还要嘴硬。” “朕登基三年,后宫子嗣福薄。宫中有孕之人不算少数,却,多有各种意外发生,乃至小产。朕一直不愿追究,不代表朕一无所知。” 他神色淡淡,不带一丝感情:“淑妃,你身为大皇子的生母,养育皇嗣有功,朕本不愿过分苛责于你。但今日之事,你活罪难逃。” “究竟是怜贵仪蓄意冲撞,还是你容不下宓贤妃的孩子使了毒计,你比朕,还要清楚。” 沈淮站起身,冷然唤道:“皇后。” 皇后仍有些震撼,闻言,立刻从位置上起身,屈膝道:“臣妾在。” “即日起,收回淑妃协理六宫之权,于宫中静养,何时修身养性好了,何时再接大皇子。” 室内的气氛肃穆到了极点,妃嫔们无一不震惊于今日的变故,不敢妄言。只见陛下要走,才纷纷从位置上起身。 “臣妾遵命,臣妾恭送陛下。”皇后维持着屈膝的姿势目送陛下离开,这才恢复了统御六宫的神色,沉声道:“来人,去笑靥金收拾大皇子的物件,送去温贵嫔的宫中。” 尘埃落定,王淑妃自知再无转圜的余地,神色怔怔,任由眼泪从眼眶中滑落,瘫坐在了地上。 怎么可能……陛下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手上向来干净,不留证据,陛下怎么可能知道是她做的? 今日她分明已经将自己摘得这么干净,这祸事又怎么可能给推得到她头上! 王淑妃紧紧咬着唇,眼中的恨意几乎能让人撕碎。 究竟是宓贤妃发觉了什么,还是根本就是陛下在包庇怜贵仪!贱人,全都是贱人!本宫绝不允许任何人抢走我的孩子! 苏皎皎跪在地上看着陛下的身影逐渐远去,一直紧绷着的脊梁才骤然松弛了些。她掌心几乎被掐出了血,心口那颗悬而不落的大石,才险之又险地落了下来。 宫规百遍,佛堂祈福。 这处罚远比她想象中来得轻得多。 就算是有王淑妃在一旁为她分担罪名,苏皎皎还是感觉得到陛下对她的手下留情。 帝王的恩宠在这宫中是保命的金符,在这一刻,苏皎皎才愈发体会了宠爱的重要性。 所谓位份赏赐,后宫之权,尽在陛下一人掌握之中,他说给便给,说收便收。 她唯有宠眷不衰,才能在宫中走的长久,才能保证自己下一次落入这样的处境时,还能有绝境逢生的可能。 许久后,林太医从屋内走出,通知皇后宓贤妃引产成功,已从危险边缘救了回来,此时需要静养。 屋内诸人才在皇后的命令下三两离去。 苏皎皎被鱼滢扶着站起身来,姝嫔从她身侧经过,轻轻说着:“走吧。” 她略一点头,同姝嫔一道儿往外走去。 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时开始变得阴沉,乌压压的云层层密布,仿佛马上要下一场大雨。 苏皎皎跪得久了膝盖使不上力,走得步子慢上许多。 姝嫔也不急,偏头吩咐了声:“快回去拿几把伞来。” 说完,才回头陪着她慢慢走,默了须臾,说着:“经此一事后,你怕是又要被捧到风口浪尖儿上了。宓贤妃失子,又为人善妒,你虽无意顶撞,但却也难辞其咎。且这回陛下对你多有容情,保不齐她身子好了以后对你心怀怨怼,针对与你。如今王淑妃对咱们的恨意只增不减,你的处境会更艰难。” 苏皎皎看了眼天色,淡淡道:“如今不曾降位,陛下也未曾责怪于我已是最好的结果了。宓贤妃小产,王淑妃形同禁足,这避暑之行还有一个多月,如今眼看着,跟到头了没什么两样。” “也幸好是如此,我这一个月的佛堂祈福应是无虞了。” 两人往前又走了一阵,苏皎皎才又缓缓开了口:“姝嫔姐姐,我知道你无心争宠,恩宠富贵都不放在眼里。可今日之事你也瞧见了,若无陛下的恩宠,我会落得一个什么下场,你我谁都不好说。” “哪怕是为了日后保命,你也不得不争,”苏皎皎掀眸看向姝嫔,神色坚定,“眼下还有这一个月时间,你定要把握住机会,将陛下的宠爱,都攥在咱们手里。” 豆大的雨点子悄无声息地砸下来,不出一会儿,原本干燥的地上稀稀拉拉的被雨点洇湿。 夏天雷雨多,眼见雨势渐大,噼里啪啦兜头朝人浇下去,身上便都是水痕。 恰好此时姝嫔身边的宫女一路小跑着过来,将怀中的伞分发出去,鱼滢赶紧接过伞撑开替苏皎皎挡着,在风雨中略略扬了声儿说:“小主,那处有个亭子,咱们去那儿先避避雨吧。” 一行人到了亭子里,姝嫔冷淡犹豫的面上才露出一丝松动来:“好。” 见她想得通,苏皎皎浅淡笑起来,多了几分真心:“今日的事,多亏了姐姐。” 姝嫔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说着:“我早说过同你一条心,你身边的凌霄又机敏,我自是能帮你就帮你,此时说这些倒显得生分,我别有用心似的。” “王淑妃手眼通天,保不齐静思的时候对你使什么下作手段。陛下说让你在佛堂祈福,其实和禁足没什么两样,我到时候恐怕不能去看你,你也得小心为上。” 苏皎皎点点头,看着雨色,淡声:“我明白。” “一切恩怨,只怕都等到回宫以后再见分晓了。” “等等。”姝嫔忽然拧眉开了口,似想起什么般,说着:“你方才说起回宫,我才想起一件事来,还未曾告诉过你。” 苏皎皎偏头看她:“何事?” 姝嫔冷下嗓音,回忆着说:“这件事也是我很早之前意外得知的,只是方才听你说回宫才猛然想起,似乎是到时候了。” 她定定看着苏皎皎,沉声道:“只怕等回宫后,你又要多一位劲敌。” “劲敌?”苏皎皎捏着手帕擦了擦额上的雨水,清清冷冷地一掀眸,神色算得上十分淡定:“说来听听。” 姝嫔蹙眉低声,说着:“这是当年太后仍在时的事情了,人应当是太后的亲侄女,身份贵重。从小便时常入宫,和陛下关系甚笃。太后临薨前曾亲口传下懿旨,点她及笄后便入宫,想来也就是今年的中秋左右。” “与陛下自幼相识,又带着太后懿旨。有这层亲缘入宫的人,绝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苏皎皎听罢倒笑了笑:“若真如此,也不知陛下会给个什么位份接进宫里来。” 姝嫔有些惊诧:“你便这么镇定?” “那不然呢?” 苏皎皎反问着,眉目从容:“我正愁树大招风,若有人进宫解我燃眉之急,也算好事一桩。” “我入宫这么久,这消息还是第一次从你口中听到,可见这懿旨藏得深。越是藏得深不愿提起,那更说明这些人将她放在了什么样儿的地位上,这才好生警惕着。我方才叫你猜位份,也是想看看你我能不能想到一处去。” “我如今位份已不算低了,那人只怕是会更打眼些,届时一旦得宠,该急的可不是我。” 风雨潇潇,苏皎皎柔荑执帕,将落入雪颈间的玉珠尽数擦去,看姝嫔满脸不解,她笑得温软:“再说了,姝嫔姐姐。这男女之事,从来都不是根据时间早晚,你该对我有信心。” 往后这一月里,陛下多去玉玲珑陪伴宓贤妃。其余妃嫔中,姝嫔、钟美人、萧才人各有侍寝,其中以姝嫔稍多。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宓贤妃小产、王淑妃被夺权禁足在宫内静思、怜贵仪禁足于佛堂祈福、云良使又被打得半死不活,桩桩件件,一时人心惶惶。 却也总算过了段十分平静的日子。 待宓贤妃小产足月,陛下便下了旨意回宫,三日之内启程。 粗略算算日子,等回宫时,恰好赶在中秋之前半个月。 自宓贤妃小产足月后,苏皎皎的禁足便自然而然地解了。 她虽不见天颜,却也知道陛下心中并非没有她的位置,等到回宫之后,她自然会重新站在陛下的身边去。 回程的时候日子似乎过得格外快,苏皎皎在马车上迷迷糊糊昏睡了几日,再停的时候便已经回了皇宫。 时隔两个月不见,她仰头看着周遭熟悉又陌生的琉璃红墙,柳树飘摇,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宣政殿前。 苏皎皎被凌霄扶着下了马车,随意地往前一瞥,正瞧见朱少使捂着显怀的肚子,被陛下轻轻搀扶起来。 第35章 中秋宴 太后侄女 她只淡淡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并不将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早在返程回长安的路上,苏皎皎便听说了朱少使孕中不适,被皇后接入自己的马车精心照顾的事, 皇后的马车就在陛下后面,如此相近的距离, 陛下会看到她实属正常。 尤其是如今宓贤妃失子,宫中有孕的妃嫔只朱少使一人的时候, 陛下会因此而怜惜她三分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朱少使此人虽家世不高,样貌也不算拔尖。 宫阙美人 第37节 但她野心大, 又似乎和从前姬良使中毒失宠一事有关,加之通医理, 有身孕, 也算称得上是一个棘手的对手。 现在她正仗着肚子里的孩子春分得意,苏皎皎一个沉寂了个把月的妃嫔,也犯不上跟她对上。 身侧贴心伸手接着苏皎皎的鱼滢往那处瞧了一眼,平静中带些丝浅浅的讥讽:“朱少使上回落在瀛洲玉雨的香囊奴婢可还记着呢, 那香味沾了手久久不退, 倒是巧思。” 苏皎皎勾唇笑笑,不可置否:“宫中有本事的女人多了去了, 往后还有得热闹呢。” 妃嫔们接二连三地落地后, 马车门又统统从偏门行驶进了后宫,各自将行李送回自己的宫中去。 陛下和皇后坐上龙凤双辇于大臣的行礼和注视下分两路远去, 最后便见貌不惊人的朱少使, 也坐上了一顶步辇, 悄悄地从凯泽门走了。 不远处, 姝嫔坐上步辇从她身侧经过, 轻声说了句:“回宫后叫人细细检查一番再休息, 别大意。” 苏皎皎微微颔首,朝她清浅一笑:“知道。” 不出很久,聚在宣政殿前的宫人便散了个□□成。 她再度环视了这一周朱瓦红墙,眯眼瞧着那些个坐上步辇逐渐走远的身影,心中格外清明。后宫之中,嫔位及以上方可享用步辇,她如今是贵仪,离嫔位只有一级之隔。 这一级,不会太远了。 “咱们也走吧。” 苏皎皎不再驻足,挪步朝着后宫的方向慢悠悠地走去。 披香殿离得不远,刚拐几个弯,便看见正在关雎宫门前迎人的披香殿宫人。 尤其是凌云最先发觉,眼睛一亮,当即便先走了出来,朝苏皎皎行着大礼,恭恭敬敬道:“奴婢恭迎小主回宫。” 鱼霭仿佛在想些什么心事,听得凌云的声音才反应过来,面上立刻带上笑跪在凌云旁边,欢喜道:“小主可回来了!您这两个月不在,奴婢和凌云姐姐在宫里好无趣呢!” 自记事以来,这还是苏皎皎头一次和鱼霭分开这么久时间,她亲昵地虚扶二人一把,温声说着:“都起来吧。” 披香殿的模样还和苏皎皎走前无甚差别,但她却是始终记着姝嫔的叮嘱,回来后顾不得歇息,先叫鱼滢和凌霄等人将披香殿上下“打扫”了一遍,这才放下心。 她粗略讲了讲避暑山庄之行,其中几件大事,听得人连连沉默,直到最后苏皎皎说起自己被王淑妃陷害,因宓贤妃的小产而被问责的时候,鱼霭才咂舌开了口:“王淑妃心狠手辣又诡计多端,小主可得多防着些。” 苏皎皎点点头不再多说,回内殿小睡了片刻。 待再醒的时候已不知不觉到了黄昏,外头的宫道上不断有人来往,似在搬运什么。 小松子出去打听了一手,回来说着:“皇后娘娘回宫后便恩典朱少使迁了宫,如今要从毓秀宫的静怡轩挪到永安宫去了。” 凌霄端着一盏茶递到苏皎皎身边,低声说着:“永安宫可是个好地儿,离皇后娘娘的凤仪宫近,又和关雎宫一样是个清净没主位的,皇后娘娘为了她这一胎倒真舍得。” 苏皎皎接过茶盏不紧不慢地掀了盖子:“皇后是何等会审时度势的人物,如今肯这样抬举她,多半也是因着陛下怜惜她的缘故。” “还有半个月就要中秋了,皇后和宓贤妃不日便会忙起来,这半个月,可就是朱少使的好日子了。” 端午、中秋和春节,是宫中最重要的三大节日。 每逢中秋日,陛下都会宴请皇室中人与后宫共同庆祝,赏月闲谈,算得上是阖宫喜宴。 早在回长安之前,陛下就收了王淑妃协理六宫之权,这举办中秋宴的任务当属皇后和宓贤妃。然而宓贤妃小产才足月不宜劳累,大部分工作还是要落到皇后身上。 皇后事忙,放在朱少使身上的注意力便会少上许多,她没了压在头上的人,如今仗着肚子里的龙种,还不知会做到什么地步。 朱少使那样的人,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做皇后手下的棋子?必定是抓紧一切机会出头罢了。 毓秀宫-静怡轩内 朱少使瞧着底下的人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东西一趟趟往外搬,抚着肚子,喜色溢于言表。 翠梅侍奉在一边笑着说道:“小主,如今宫中有孕的只剩您一个了,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上心的紧呢,奴婢方才去过一趟绘竹馆,那叫一个气派,静怡轩是万万比不得的。” 朱少使淡淡瞥她一眼,冷然勾唇:“皇后娘娘还不是看在陛下如今疼惜本主的面子上,若非如此,本主还用等到今日才搬?早在那日请安后便替本主安置好了。” 皇后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她再清楚不过。 对她而言,真正有用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朱问蕊不过是被顺带捎上的人,可同样是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她又凭什么白白为皇后做嫁衣,让自己的骨肉唤别人母后。 后宫中母凭子贵,这个孩子,她一定要想办法自己留下。 左右这些时日皇后事忙,她也可多想些法子见见陛下。朱少使摸上自己的肚子,被翠梅搀扶上步辇,这个孩子就是她最大的依仗…… 黄昏落幕,月色渐起。 司寝局的宫人们挨个过来上了灯,毓秀宫门前的黑暗才被驱散了些许。 静怡轩的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再往后,她自是一路高升,往后也不必回这样逼仄又偏僻的住处。 经过鸾鸣宫往永安宫的方向去时,朱少使的步辇刚过一个拐角,便被人急匆匆拦下。 就着提灯宫女的灯光看过去,拦下她的人原是姬良使。 朱少使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坐在步辇上左右为难地说着:“姐姐怎么这么晚出来了?” 她面上歉意又柔弱:“妹妹如今身子不便,就不下去给姐姐请安了。” 姬良使虽是良使,比少使高出一阶。 可她自知失宠已久,比不得朱少使如今风光无限,被陛下特赐步辇出行,又将要迁宫前往永安宫居住,只得仰头看向这个曾经从不入自己眼中的“妹妹”,酸涩道:“我知道如今妹妹身份贵重,不比从前了,也不知妹妹这一去永安宫,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姐妹。” 朱少使端端坐在步辇上,丝毫没有下来说话的意思,嘴上却柔柔说着:“姐姐哪里的话,你同我在宫外时便相熟,如今又同在后宫侍奉陛下,你我之间的姐妹情谊哪是说变就变的?” 她说的情真意切,闻言,姬良使眸中也染上一丝希望:“若真是如此便太好了。” 说罢,她微微低下头,似觉得不如人般涩涩开口:“自上次中毒一事后我便失宠已久,再也不见陛下天颜,若是……若是妹妹能在陛下跟前稍稍提点姐姐一二,姐姐定然记着妹妹的恩情。” 朱少使答应地很爽快,弯眸笑着:“姐姐放心,妹妹若有机会,定会在陛下面前提携于你。” “时间不早了,等绘竹馆收拾完,妹妹还要向皇后娘娘复命,便不跟姐姐闲谈了,等改日得闲,再请姐姐去绘竹馆小坐。”朱少使客客气气笑着说完这番话后,刚转过头去便换了副神色,淡淡道:“走。” 待人走远了,翠梅才堪堪出了声:“您得势前,姬小主一向在您面前自视甚高,从来都只把您当附庸,如今竟也反过来,让她看您的脸色讨生活,真是痛快!” 朱少使牵唇笑起来,坐在步辇上的模样闲适自得,悠悠道:“这便是有恩宠的日子——你瞧她从前多风光,仗着自己是新妃中第一个得宠的,从不将本主真正放在眼里。时过境迁,如今还不是得巴巴地求着本主提携于她。” 末了,才仿佛对自己说话一般,冷冷吐字道:“痴人说梦。” 翠梅笑笑,福身说着:“小主说的是,您的福气更在后头呢,区区一个姬小主又算得了什么?” 说罢,她又想起了什么般,压低了声音:“小主,今日下午云良使身边的宫女来回话,说云良使的伤药用完了,还想请您再送一些,您可要……” 朱少使觑她一眼,神色讥讽:“太医署的伤药只能让她伤势痊愈,本主的药却能叫她不留疤,宫中女人哪个不爱美?她既愿意要,那便给她。左右这东西的坏处本主也挑明了说过,她既心甘情愿,便叫她好好记着本主给她的恩情。” 安稳的日子过得总是格外快,半个月很快便过去,转眼入了秋。 长安的暑气褪去,晨起和夜间的风都染上丝丝缕缕的凉意,这才叫人真真切切的体会到秋节已至。 这半个月里,伴驾最多的人便是宓贤妃和朱少使,而朱少使也成功凭借腹中的皇嗣讨了陛下欢心,尚未生产便破格晋到了宝林位。 即将到中秋家宴,太后侄女要在当晚入宫的事也在后宫中渐渐传开,不少人想一睹这位得了太后懿旨奉命入宫的陛下表妹是何模样。 更多的却是在好奇,她究竟会以什么位份入宫。 中秋宴当晚。 披香殿。 鱼滢和鱼霭侍奉着苏皎皎梳妆,凌霄则和凌云一同商议着为她挑选首饰。 中秋家宴是盛事,后宫嫔妃凡是选侍以上都会到场,又有其余皇室,无数双眼睛盯着,一丝仪态都不能乱。 何况回宫后这么久,苏皎皎一直不曾再见过陛下,她虽知道陛下是因宓贤妃小产一事未曾回神,心中也难免有丝不确定。 今夜所有人都会将自己最出众的一面展露出来,以期被陛下注意到,幸运的话能因此得到垂怜。 苏皎皎自然不能什么都不作为。 鱼霭捧着一套水绿色的宫裙过来说着:“小主,不如今日还穿这个颜色的衣裳如何?” 苏皎皎低眸瞧了眼,摇摇头:“不好。” 陛下与她初见时,她穿的就是这个颜色的衣服,后来端午时用纸鸢复宠,也是利用了当日陛下对她的惊鸿一瞥。 这一招虽好用,用得频繁了却容易起到反效果。 何况今夜宫外的那位新妃便会入宫,陛下就算注意到她,也十有八九会选择新人。 如此以来就失了穿这个颜色的意义,只会平白浪费掉机会。 苏皎皎容貌绝色是不假,可再美的容颜看久了也会觉得不过如此,不如新鲜感来的叫人稀罕。 她今晚只需叫陛下瞧上一眼,留下一抹痕迹在心中即可,无须强出风头。 在各色锦缎中选择了半晌,苏皎皎点上其中一件杏粉绣鸢尾花的诃子裙,外面罩一件淡紫色绣花大袖衫,配轻纱披帛,愈发显得她腰肢细软,眉眼盈水如雾。 她涂上陛下御赐的芙蓉脂,唇瓣丰盈,于宫灯下泛着莹润的光泽,煞是好看。 凌云为她将发髻梳得精巧,插上淡粉绢花,如此下来,连凌霄看着苏皎皎都赞叹了句:“小主生得貌美,便是不盛装打扮也足够光彩夺目了。” 苏皎皎弯唇笑起来:“都是你们的功劳。” 她施施然起身,带着凌霄和鱼滢两个人出了门,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留守披香殿的鱼霭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喃喃失落道:“小主有了凌霄后总是带着她,去哪儿都没有我的份儿了……” 凌云听得一怔,以指抵唇,示意她莫要乱说话:“你说什么呢?小主自是信任咱们才叫咱们留守,你瞧殿中做粗活的那些,可还有比我们更舒服的?” 鱼霭无心与她争论,仍是有些闷闷不乐地低头回了内殿:“我知小主是信任我们,可同样是信任,却也是分了层次的,你不如凌霄,我不如鱼滢。” 她说完这话便闷着头进了内殿,独留下凌云若有所思地看向鱼霭走的方向,情不自禁皱了眉。 自从小主去了避暑山庄以后,她便觉得鱼霭这丫头似乎变得和从前不大一样了,但是又似乎只是寻常小丫头吃味,算不得什么大事。 凌云细细想了想,并没发觉什么异常,只好将这想法抛之脑后,命人好生值守不得有误,这才跟着进了内殿。 越是临近两仪殿,四角点燃的宫灯就越多,一路白玉阶走过来,满满当当的初秋新菊,开得华灿流芳。 分明是圆月高悬的夜晚,两仪殿周边却亮如白昼,灯火通明,与殿选时截然不同的模样,端得是金碧辉煌,耀眼夺目。 苏皎皎入宫三年,却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隆重的家宴。 她挺直脊梁,素手提裙从台阶上一步步走去,微微仰头,望得见漫天星辰。 家宴内,皇后和宓贤妃都已到场,余下妃嫔也大多各自落座,彼此请安闲谈,一幅和睦共处热闹喜庆的模样。 皇后右下方的宓贤妃见到苏皎皎缓步过来,只冷冷看她一眼,却终究没说什么。 她虽不喜苏皎皎背着她魅惑陛下承宠,却也清楚自己小产与苏皎皎无关,真正用计巴不得她好的人,是王淑妃那个贱人。 宫中局势已然大变,苏皎皎再如何也是她手下的人,她得宠,总要比旁人得宠要有用些。 小产以后,宓贤妃对陛下的恩宠看淡了许多,也终于肯面对陛下从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人的事实。 如今再见到苏皎皎,她以前千百介怀的,现在看来也和后宫中那些女人无甚分别,都是为了陛下的恩宠罢了。 宫阙美人 第38节 苏皎皎柔弱地敛眸,不敢与皇后和宓贤妃直视,只规矩地向人行了礼,落座在了姝嫔的右侧。 她刚坐好,便见姝嫔微微俯身过来,低声说着:“我瞧宓贤妃对你虽冷淡,却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厌恶,兴许她也知道,最终想害她的人是王淑妃,不是你。” 苏皎皎假意喝茶,实则轻声说着:“陛下当众处罚王淑妃,宫中人人都认定了她的罪名,宓贤妃醒后自然也会知道。从前宫里是王淑妃风头劲,如今却是宓贤妃稳压一头,你且瞧着,有了这样的深仇大恨,宫中又要进新人,往后她们还有得要斗。” 姝嫔深感同意,却担忧隔墙有耳,淡淡坐直了些,不再和苏皎皎说话。 不出很久,阖宫家宴的人渐渐到齐,偌大的两仪殿内坐得满满当当,一眼望去美人如云。 门前传来高声唱礼:“陛下驾到——!” 诸人纷纷起身恭候圣驾,就见陛下神色淡淡迈步进来,朗声开口:“中秋家宴,无须多礼。” 他纵目环视四周,一眼就看到了落座在下方的苏皎皎。她与陛下隔空对视,但只一瞬,陛下便不动声色地挪了目光,转向了皇室中人那处,随意问了句:“玄王今日未到?” 皇后在一侧温声开了口:“陛下,玄王身子不适告假了,今日不能陪陛下小酌,倒是遗憾。” 沈淮淡嗯了声,说着:“他一贯随心所欲惯了,若真身子不适,不来也罢。” 他举起金杯,清冷发沉的嗓音回响在殿内:“今日阖宫家宴,朕与你们共赴中秋。大家不必拘泥,只当是寻常人家团圆即可。” 话音落,蔡山瞧着陛下神色,掸了下手中拂尘。 殿内伶人适时奏起宫乐,舞姬从两侧入场,随乐起舞,中秋宴席才算正式开场。 皇后举起桌案上的酒杯,温柔笑道:“陛下,臣妾敬您一杯。” 今日家宴,沈淮自然会给皇后面子,蔡山将酒杯斟满奉上,他方淡声说着:“皇后操持后宫辛苦,朕心甚慰。” 得到陛下夸奖,皇后唇边的笑意也更深了些,优雅地将酒杯放下,转而看向了场中的舞乐。 不多时,大公主沈岚英和大皇子沈南舟被乳娘抱过来向沈淮请安,恭贺中秋,沈淮眼中才带上丝笑意,率先接过大公主,说着:“岚英倒是沉了,皇后照顾的精心。” 他抱着大公主看向跟前站着六神无主的大皇子,不禁想起他的生母王淑妃,心中有些不悦。 但稚子无辜,孩子毕竟是一张白纸,他无论如何也不该同孩子计较母妃的过失,便将大公主放下,也抱了抱沈南舟,放轻声音哄了句:“舟儿乖,跟着温娘娘可要听话。” 沈南舟却突然闹起来,稚嫩的声音大哭大喊着:“啊不要……啊父皇……呜哇!” 沈淮微不可查地皱了眉,将他放在地上:“让温贵嫔将孩子带回去。” 见大皇子惹了陛下不悦,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随即才缓下声音说着:“将大皇子带回去好生照料,温贵嫔不曾抚养过孩子,若有任何不妥,便先送到凤仪宫去,本宫亲自照看。” 皇后这话想的周全,沈淮自然也没什么不满,嗯了一声便由得人去了,转而看向场内歌舞,却有些心不在焉。 观察到陛下神色,皇后适时开了口:“陛下,算算时间,清妩马上也要入宫了,臣妾提前将人安排在了永安宫主殿,您瞧如何?若是您怕委屈了她,臣妾再叫内侍省更换。” 沈淮敲了敲扶手,垂眸说着:“永安宫离太后的永寿宫最近,又新修葺过,让她住不算委屈,皇后有心了。” 皇后展颜一笑,温声道:“清妩入宫后若住得惯,那臣妾也就放心了。” 身为皇后,她十分清楚这位马上要入宫的人在陛下心中是什么分量。 算起来,她甚至比皇后自己认识陛下的时间还要早,在陛下还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微末皇子时便相熟的情分,自然不是宫中其他人可以比拟的。 一曲歌舞毕后,两仪殿门前再度传来高声唱礼的声音:“开国候嫡次女许清妩——携太后懿旨——叩见陛下——” 第36章 毓贵嫔 “表哥,清妩有话要对你说。” 听到声音, 殿内所有人皆情不自禁往殿门那处看去,想要一观这位惹人忌惮的太后侄女是何等的丽色。 宫门开启,走在最前的女子穿着一袭绯色宫裙, 愈发衬得她肤色白皙,云鬓娇容, 顾盼生姿,是个难得的美人。 便是在这样美人如云的中秋宴里, 她也是数一数二的出挑。 难怪宫中主位们提起她都讳莫如深。 苏皎皎打量了一番,自如地收回神色, 转而看向了正前方的陛下。 他看着许清妩逐渐走近,脸上虽带着笑, 却称不上惊喜。甚至深究下去, 根本没有一丝看到心悦之人的喜悦,而是带些她看不分明的复杂神色。 苏皎皎倒生了些好奇,她和陛下究竟是什么关系。 姝嫔扫过去一眼,见苏皎皎有些出神, 以为是她感觉到了些许危机, 低声说着:“长得是不错,但我觉得没你好看。” 苏皎皎微怔, 不禁低眉浅笑:“姝嫔姐姐惯会哄我开心的。” 她本就生的清冷柔媚, 不可方物,再加之她今日打扮的清丽不落俗, 在灯下展颜一笑, 甚美。 这一幕, 恰好被沈淮纳入眼底。 在沈淮眼中, 苏皎皎素来恭谨乖顺, 在人前柔弱怕生, 人后亦是惹人娇怜。 偏生这会儿众人都因许清妩而神色各异的时候,她却似乎毫不在意般露出这样的笑容,叫沈淮莫名的有些不高兴。 但他又说不清这不悦从何而来。 眼下许清妩已经走到了跟前,朝陛下和皇后行大礼,他才漫不经心地掀眸看过去,说着:“免礼。” 蔡山亲自下去从许清妩手中接过太后懿旨,双手承上,奉至沈淮跟前。 这懿旨是一早就定好的,沈淮自己也知道,如今不过是走个过场,将许清妩送入宫里罢了。 他点点头,嗓音清淡:“蔡山,宣旨。” 随即,蔡山捧出一册明黄圣旨,于殿前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开国候嫡次女许清妩,淑慎性成,柔嘉维则,承太后恩泽,特礼聘入宫,着册封为从三品贵嫔,赐封号为“毓”,钦此——!” 殿下,许清妩微不可查地蹙了眉。 虽心有疑惑,但此时人多眼杂,许清妩自不可能当众询问表哥为何只给她一个从三品的位份,仍然十分妥帖地行了大礼,接过圣旨,鹂音曼曼:“臣妾谢陛下隆恩。” 形式走完,宴内才逐渐热闹起来。皇后笑着开了口:“雨荷,还不带毓贵嫔入座。” 她眉眼温和:“你便坐在温贵嫔左侧。” 毓贵嫔点点头,先是看向了坐在正中的陛下一眼,这才挺直脊背,落座在了宴席上。 宓贤妃冷冷看着坐在下方的毓贵嫔和一侧温柔贤惠的皇后,牵唇讥笑。 当初陛下刚被先帝指给太后抚养时还未被立为太子时,太后便为了稳固这段脆弱的母子情分,亲自给他挑选了如今的皇后做皇子妃。 如今,又早早从自己的母族里将刚及笄的侄女礼聘入宫,生怕陛下会记不得惠及太后的母族开国候府。 就算入了宫又如何? 孩童时稚嫩的情分,陛下是如何看待的,而今又能记得几分? 皇后如此热心的拉拢毓贵嫔,为她处处打点,也不知毓贵嫔领不领她的情。 宓贤妃举起一杯酒仰头喝下,美眸冷然。 不论是谁,都别想挡在她的前头。 场内歌舞环绕,沈淮同诸位喝酒闲谈,气氛倒也算融洽。 不多时,两仪殿的宫娥端着各例佳肴从两侧一水儿地上来给诸人布菜,桌案摆的满满当当,饕餮仙宴一般。 一轮敬酒后,几杯薄酒下肚,连不怎么爱喝酒的苏皎皎都有些脸颊发红。 她眸色发亮,遥遥隔着距离盯着陛下看了会儿,但陛下一直同身侧的王爷说话,也不曾向她看过来,便有些失落地收回了目光,低头乖乖捧着一杯茶,出了神。 沈淮饮下一杯温酒,余光恰好看到苏皎皎从他身上挪开转而低落的眉眼。 她似乎是喝了酒,白皙的肤色带了些粉,从双颊到耳根,粉红的一片。也不同人说话,也不抬头,就极乖巧地捧着瓷杯坐在那,不知想着什么。 模样可怜又可爱,像被主人忽视的猫。 喝醉了? 沈淮沉吟片刻,似随口一提般,淡声吩咐了句:“去给怜贵仪送醒酒茶。” 一侧听到声音的皇后微微一怔,随即温柔的笑着:“陛下心疼怜贵仪,当真是她的福分。” “幸好如今宓贤妃身子大好了,怜贵仪在避暑山庄时祈福那一个月也算将功抵罪,如今才能再得陛下怜惜。” 话音甫落,一侧的宓贤妃却生了恼。 “皇后娘娘舌灿莲花,什么好听话都被您说去了,竟这般会慷他人之慨。”宓贤妃的声音自一侧凉凉传来,只见她眼里带霜,怒道:“不知道的,还当小产时险些丢了命是皇后,而非是我。” 宓贤妃心中郁结,冲着皇后说话的时候也毫不留情。 她特意加重了最后的“我”字,冷冷看向怔住的皇后,愈发觉得这中秋家宴可笑至极,干脆起身说着:“陛下,诗槐身子不适,先回宫歇息了。” 她将这话一撂,只向陛下行了礼,旁若无人地带人离了两仪殿。 皇后当众被宓贤妃使脸色,一时脸色发青。 但陛下就在身侧,且并未责难于宓贤妃,她只得忍了又忍,主动向沈淮说着:“臣妾不曾想过贤妃妹妹仍这般在意,倒是臣妾的不是了。” 沈淮神色淡淡地喝下一杯酒:“贤妃失子不久,心中悲痛,难免会情绪急躁些,皇后素来宽宏,也不必跟她计较了。” 他毕竟宠了宓贤妃这么几年,她又一向把他的话都记在心里。何况第一个孩子没了,任谁都会悲痛万分,她本就骄纵,再多些小性子也无伤大雅。 宴席中,御前的宫女将醒酒汤悄悄送到苏皎皎案上时,周边好几个妃嫔都眼尖地瞧见了。 她怔怔抬头,小声问:“陛下赏我的?” 姝嫔看她似乎是喝多了,生怕她酒后失言,急忙开口道:“你放下即可,怜贵仪怕是喝多了酒,本主替她谢恩便是。” 那送汤的宫女诶了声,将汤端起放在苏皎皎面前,这才屈膝离去。 苏皎皎拿银匙尝了一口,明明是入了药口感不佳的醒酒汤,她也喝出了滋味般,弯眸笑道:“我没喝醉。” 姝嫔狐疑地看着她,觉得苏皎皎这会儿不大正常,但又觉得以她的心智,总不可能在这样的场所喝醉,狐疑道:“真的?” 苏皎皎轻轻应声,敛下眸说:“陛下看着我呢。” 这句话一出,姝嫔登时僵了半边身子,怔了一瞬,才状若自然地举箸去夹菜。 果然,如苏皎皎这样精明的女人又怎么可能会在家宴上喝多,恐怕醉酒是假,引了陛下的怜爱才是真。 当真是连她都防不胜防的手腕。 不远处的萧才人见陛下独独赏赐苏皎皎醒酒汤,心中更加觉得忿忿不平,刚想再喝一杯酒来消愁,又不禁想起自己如今恩宠平庸,贤妃表姐也不多同她来往,愤然扬声道:“喝了酒的岂止她一个,怎么偏生就她会这幅做派!” 殿内如今歌舞喧哗,萧才人的声音虽大,却只有周遭几桌听得到,并不惹眼,因此听到声音看过去的人也只寥寥几个。 萧才人跋扈,仗着自己的家世和宓贤妃的关系在后宫中趾高气扬,人缘并不好。 她虽有心挑起大家对苏皎皎的不满,却没有人应和她,白白落了个愚不可及的印象。 宫阙美人 第39节 见无人附和,萧才人也觉得面上无光,下意识便喊了在座中她唯一还算看得上的钟美人,说着:“钟美人,难道你不觉得?” 钟美人性子清冷,和萧才人一向不是一路人,此时贸然被提起,她也只是优雅地抿了口清茶,淡淡道:“怜贵仪位份比你我都高,你如此目无尊卑,莫要拉我下水。” 萧才人当众被人抹了面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愤然道:“你这般明哲保身帮着她说话,可不见她将不将你放在眼里!” 钟美人性子安静,且本就不喜萧才人为人,如今萧才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揪着一点小事不放,更是叫她心中不满。 这还是她头一次,中秋佳节不在家中度过。 身为钟氏嫡女,钟美人在家中一向受尽宠爱,众星捧月,如今到了宫中见不得父母双亲便罢了,好好的中秋还要被萧才人这样的人拉上,心情更是不佳。 她将手中杯盏搁下,淡淡偏头看向萧才人:“萧才人,若你再不住口,我就去禀明皇后娘娘,你目无尊卑,以下犯上。今日陛下也在,娘娘定会当众惩处你。” “你!”萧才人一听这话便有些坐不住了,差点起身要和钟美人理论。幸而萧才人身边的宫女及时劝诫,将她稳住,这才没有闹出更大的乱子来。 相隔几桌的位置,苏皎皎懒倦地支着头看向钟美人和萧才人的方向,笑着对姝嫔说:“钟美人平时看着清冷,今日倒是还有些意思。” ”兔子急了也要咬人的,何况钟美人出身世家,自是从小就有些傲气在身上。”姝嫔顺着她目光看过去,轻声说:“这个萧才人如此不安分,又是个容易惹事的,迟早要出问题。” 中秋宴会进行的如火如荼,热闹非凡。 与此同时,后宫内冷僻一角,却安静得如同荒蛮之地。 夜间秋风瑟瑟,一阵风吹过卷起庭院内的落叶,安静得只听得到沙沙声,宫殿破旧荒凉,四处都生了蛛网爬虫,阴暗的室内一股子霉味儿。 因着中秋,冷宫值守的侍卫也都得了天家的赏赐,轮着放风喝点小酒,正是值守较为松懈的时候。 “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雪苓,奉皇后娘娘的命,前来给江庶人送些中秋吃食。”一个穿着黑衣斗篷的宫女提着食盒宫灯走到宫门前,出示了皇后的令牌。 值守的两个侍卫看了眼,这才露了恭谨的笑,说着:“皇后娘娘为人纯善宽宏,连冷宫弃妃都还惦记着,真是她的福分。” 雪苓客气一笑,不可置否,转头从食盒里取出一壶酒来,放进其中一人怀里:“入了秋冷,两位大哥也暖暖身子吧,我进去后即刻就出来。” “既然是皇后娘娘有命,那姑娘便进去吧,左右快些出来便是。”侍卫很爽快地将门打开,让出了一个身位。 雪苓低头屈膝,提裙进了冷宫内。 冷宫无灯,入眼是大片的黑暗,雪苓提着宫灯轻步走在地上,不知踩到什么东西,仿佛有老鼠尖叫着飞速跑过,在这夜间格外显得阴森可怖。 “江庶人?”雪苓试探着喊,举起宫灯找到了门的方向,以斗篷掩口,推门进去。 腥臭呛冷的空气骤然扑面而来,雪苓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她奉命前来寻江庶人,只想赶紧将话带到然后离开这个阴森可怖的鬼地方,谁知竟然怎么都找不到人。 但雪苓清楚,以她如今是不可能还有地方可以去的了,定是藏在哪个角落,生怕自己是要她命的人。 雪苓干脆不走了,将食盒放在地上,轻声说:“江庶人,这中秋佳节,你独自一人在冷宫也怪可怜的。娘娘心思善,特意叫我从宫中取了些好酒好菜来带给你,你可要好好珍惜。” “冷宫里的馊饭馊菜你想必也是吃惯了的,若是这些好东西你无福消受,那我可就拿走倒掉了。” “放心,这里面没毒。” 见得不到回应,雪苓便作势要打开食盒。 谁知刚弯腰准备动作,从一侧飞快窜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瘦小身影,飞速将食盒掠到怀里,抱着盘子就开始撕咬里面的蜜炖肘子。 雪苓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将宫灯举到她脸边,确认了此时这个仪态全无,如饿狼一般啃食的女人就是曾经的江才人,这才缓下声音,说着:“滋味可还不错?” 江庶人不知多久没有吃饱饭了,抱着食盒吃的飞快,大块大块地往嘴里塞,她双手的指甲已经长得很长,此时被油浸的又腻又脏,实在叫人倒胃口。 得不到回应,雪苓也不打算再废话了,轻声说着:“江庶人,我今日来,除了给你送些吃食,也实在是因为我家娘娘觉得你可怜。” “你原本也算是陛下府上的老人了,非但不得宠,还被怜贵仪压了一头,如今又被送进了冷宫,实在是叫人于心不忍。” 提起怜贵仪,江庶人往嘴里塞饭的动作停了停。 雪苓见有效,便继续游说着:“正巧,我家娘娘如今也对其恨之入骨,巴不得她死呢。若是江庶人也不甘心被她坑害到这种境地,不如听娘娘的话,也好报你血海深仇。” “若江庶人愿意,娘娘自是愿意每天好酒好菜地送过来,必不叫你的日子再过得这么凄惨……” 江庶人怔了半晌,才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饭,嗓音如同干裂一般,嘶哑难听:“我自然想要那个贱人死。” “可我身在冷宫,又能做什么?” 见人被说动,雪苓轻轻笑了笑:“那得看江庶人有没有决心了。” “什么意思。”江庶人的头猛地抬起来,在黑夜中死死盯着雪苓,想要看出她黑色斗篷下的真实身份:“你想做什么!” “娘娘说了,若是江庶人狠得下心,那你的父母双族,娘娘都可替你照拂一二,在事成之前,也会日日着人送上好饭菜,叫您轻松愉快的,走到那天。”雪苓的嗓音很轻,在这冷风萧瑟的秋日里形似鬼魅,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其实你应该好好想想,凡此重罪,就算是不死,活着也会影响族人……何况陛下绝不可能开恩放你出冷宫,你在冷宫苟活,那胜得过大大方方地死呢,死前也享受了,不好吗?” 江庶人听得怔怔,突然冲上去,瞪着雪苓,干裂的嗓音激动地反驳:“若是我下了手被陛下知道,我一样死无全尸,牵连族人,你休想骗我!” 雪苓被她吓得一跳,急忙后退了步,说着:“若真联手,娘娘自会考虑这些。江庶人,你若贪生怕死,不愿为自己争一口气,我和娘娘自不会为难你,总之机会只此一次,你是想拼一把,还是任由自己腐烂在冷宫里,你自己选吧。” 说罢,雪苓用帕子提起地上的食盒,假意要走,江庶人果然拦住她,问道:“你方才承诺的可都属实?” 雪苓淡淡道:“娘娘一言九鼎,自然是真的。” “你家娘娘是谁?皇后,还是王淑妃!还是谁?” 雪苓轻声说着:“这个你不必知道,要下手的时候,会有人通知你。” “这段时间,你便在冷宫好好养精蓄锐吧。” 说罢,雪苓提着宫灯和食盒悄悄出了冷宫的门,身影渐渐没入黑暗里。 月色渐浓,奢华喧闹的中秋家宴也进行到了尾声。 两仪殿内,陛下今日多喝了点酒,眼神已经有些不清明。 皇后将此情景纳入眼里,在一侧温声问着:“陛下,不如咱们回去歇息?” 今日是十五,按理说应该是中宫侍寝。可今日特殊,是毓贵嫔初日入宫,陛下心思难测,保不齐会做什么选择。 毓贵嫔虽是太后侄女,可皇后身为中宫之主,自然不希望连今日都被要人抢走。 因此,她才在陛下醉酒时,轻飘飘的提上一句,以期他能想起来今日他本该去凤仪宫就寝。 谁知陛下闻言,只是默了半晌,淡声道:“今日回太极殿。” 皇后只怔了一瞬,很快便牵唇笑起来,很是贤惠大度地说着:“好,蔡山,还不来扶陛下回宫。” 虽然希望落了空,但陛下去太极殿独寝,可要比临幸毓贵嫔好上太多了。 毓贵嫔是新妃,她若是今夜侍寝,那无异于是在当面打皇后的脸,陛下若是去了凤仪宫,又会叫毓贵嫔心中不满。 如此一来,独寝倒是最好的折中法子了。 时候不早了,沈淮随口说了几句,叫诸人尽兴,和皇后率先站起来离了席。 下座的妃嫔皇室眼见陛下要走,自然也不愿多留,一个个起了身,互道再会,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两仪殿。 殿前,沈淮刚坐上御辇,单手支头眯上了眸子,准备回太极殿小睡。 不远处的朱宝林却突然弯下了腰,像是十分不适的模样,不多时,她身边的翠梅一路小跑过来,焦急道:“陛下,小主方才下台阶的似乎险些摔了,这会儿受了惊吓,怕是有些动胎气,您快去瞧瞧小主吧。” 沈淮身侧才坐上凤辇的皇后身形一顿,眼中顿时便有些不悦。 她堂堂皇后尚且在此,竟能被翠梅生生忽视了过去,究竟是真的动了胎气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朱宝林自己心里清楚。 沈淮醉酒尚有些头脑发昏,反应也格外迟钝些。 他还未开口说什么,不远处的毓贵嫔徐徐走来,柔婉的嗓音清泠动听,说着:“朱宝林身子不适该去叫太医,再不济也是禀明皇后娘娘,如何便叫你先来通知陛下了呢?” 她丝毫不顾及朱宝林的面子,微微仰头唤着陛下,神色自如:“表哥,清妩有话想对你说。” 作者有话说: 毓贵嫔鉴婊达人了。 第37章 夜探窗 他突然想见她 皇后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 朱宝林借胎争宠, 毓贵嫔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就算陛下原本决定独寝,可毓贵嫔主动开了口, 陛下便不好再拂她的脸面,定会纵着她的想法。 见毓贵嫔如此, 皇后干脆冷下声音说道:“雨荷,你去看看朱宝林的胎, 再请太医来诊治,若请了太医还不适, 就让朱宝林去本宫的凤仪宫,本宫亲自照料。” 沈淮漫不经心地掀眸看向毓贵嫔, 须臾, 淡声说着:“去永安宫。” 陛下御驾转身去了永安宫,毓贵嫔也跟着向皇后福了身子,语气淡然:“臣妾便先回永安宫了。” 皇后点点头,看向不远处的朱宝林, 心内冷笑了声。 朱宝林看起来谨小慎微, 实则却是个心思深的。幸亏她早知道朱宝林有野心,这才刻意将她和毓贵嫔安置在一个宫里, 有了毓贵嫔在上面压着, 朱宝林再想玩什么花样争宠,都要掂量着来。 步辇旁, 朱宝林弯腰捂着肚子, 一脸不适, 她额上沁了许多汗珠, 被宫女慢腾腾地挪到步辇上。刚坐好, 就见皇后身边的雨荷跟着翠梅一道儿过来, 脸色顿时有些苍白:“雨荷姑姑怎么来了。” 雨荷瞧着朱宝林脸色,温声说着:“方才娘娘听到小主身子不适,唯恐是动了胎气,便叫奴婢前来看看,又派人前去太医署请了太医,若是小主还是不适,娘娘说了,叫您去凤仪宫歇息,娘娘自会亲自照看好小主。” 朱宝林白着一张脸看向雨荷,眼中有些慌张:“妾只是不慎滑了一下,请了太医便无碍了,怎么敢劳烦皇后娘娘尊驾。” 雨荷皮笑肉不笑,看着她说着:“便是这个理儿,小主怎么还敢劳烦陛下呢?陛下怜惜小主,娘娘也同样怜惜小主,怎么便越过娘娘,先去寻了陛下来。若是叫有心人知道了,说您不将娘娘放在眼里,借腹邀宠,又该怎么辩解去?” 她双手交叠,很妥帖地一福身,提醒了最后一句:“后宫之事陛下一向少过问,拿主意的还是皇后娘娘,奴婢奉劝小主一句,安分养胎便是,莫要因小失大。” “是……妾明白。”朱宝林定定地看着雨荷渐渐消失,抓紧了手下的扶手。 皇后叫雨荷前来就说明她已经动了怒,如今表面是在安抚她,实际却是警告,叫她不要再想着借腹中皇嗣邀宠献媚,乖乖地将孩子生下来即可。 可她又凭什么乖乖地将孩子生下来拱手送出? 她不甘心! 待人走远了,朱宝林才冷声问:“陛下去哪儿了?” 翠梅低头说着:“陛下去了永安宫。” 朱宝林面上一喜,问着:“去永安宫了?那还不快些回去,别叫陛下着急。” 闻言,翠梅便知小主误会了,支支吾吾地说着:“陛下去的是永安宫的主殿,毓贵嫔处。” 毓贵嫔入宫的消息朱宝林也是听了些风言风语的,知道她身份不简单,和陛下少年时期便相识,十分特殊。 但她没想过毓贵嫔会住进永安宫的主殿,难道说之前皇后着人修葺永安宫上下,并非是为了让她和腹中皇嗣住的舒服,而是为了迎毓贵嫔入宫! 朱宝林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原来她在外人面前明里暗里的炫耀自己迁去了永安宫,根本就不是为她而下的恩典,她不过是顺带捎上的罢了,倒显得她自作多情,当真可恨! 皇后…… 朱宝林眯了眯眸,不过就是想利用她才对她稍稍好些罢了,她朱问蕊绝不要心甘情愿当一枚棋子。 宫阙美人 第40节 不论如何,只要陛下常进永安宫,那她就有机会再得圣眷。 “回绘竹馆。” 永安宫同心殿内。 沈淮神色散漫,坐在主位上喝了口清茶。 同心殿原本就明亮华丽,如今又修葺过,看着更是多了丝淡雅,倒是适合毓贵嫔。 他粗略扫了一周殿中装潢,便淡淡收回目光,不知在想什么。 夜色渐浓,同心殿外院中的金桂馥郁芳香。 “表哥。” 毓贵嫔的身影从宫门口出现,她一看到内殿里坐着的沈淮,眼中就带了浅浅的笑,纤纤玉手往下一划,提着裙迈进门槛,一路小跑进来,临到跟前才停了步子,转而行了正礼:“臣妾给陛下请安。” 沈淮拍拍身侧的位置,温声说着:“都及笄了,怎么还像个小姑娘似的。” 毓贵嫔弯眸笑笑:“你们都出去,本宫和陛下单独说说话。” 说罢,她便很欢喜地坐在了陛下身侧的位置,清冷的嗓音也带上些女儿家特有的娇羞:“表哥,我们是不是有好久都没见过了?” 沈淮眉眼微垂,静静看着她,略一思索,说道:“见是见过,只是像如今这样能安静说话的时日,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早在先帝还在时,许清妩便是皇后亲侄女,家中勋贵。 自小跟着皇子公主们一道在国子监读书,她得皇后照顾,又有亲缘,时常入宫陪伴皇后嫡出的公主,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因生母病逝而被指到皇后膝下抚养的沈淮。 且当初的沈淮已被划入皇后名下,于情于理,他也算得上是许清妩的表哥。 彼时的沈淮才失去母妃和妹妹,沉默寡言,戒备心极重,并不怎么把许清妩放在眼里。 但他少年时期便生得一幅好相貌,许清妩也不怕他这个名义上的“表哥”,时常入宫为他出头,赠他吃食,黏在沈淮身后哥哥长哥哥短。 几年过去,沈淮作为唯一的皇子被册为太子,又过几年,登基为帝,他们都不曾再有机会如儿时那般常常相见。 如今陛下的性情和气度同少时相比变化极大,从无人问津的皇子到坐拥天下的年轻帝王,这其中经历的人情冷暖、运筹帷幄又岂是几句话可以草草带过的。 但尽管如此,在许清妩眼里,他始终是那个会冷着脸将崴脚的她背回宫的哥哥。 只是当初是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八九岁小姑娘,如今的她已经及笄,顺理成章入宫变成了陛下的妃嫔。 等待入宫的这段时间,许清妩虽人不在,却也对后宫发生的事如数家珍。 谁得宠谁失宠,许清妩心里清楚,但不论是谁,哪怕再得宠,许清妩也相信表哥只是打发时间,绝不会真正花了心思。 而她,在陛下的心里是绝无仅有的存在,更不是她们可以比拟的。 毓贵嫔从一侧的桌案上将醒酒汤端过来,弯了眉眼:“表哥要不要喝?清妩喂您。” 沈淮点点她眉心,漫声:“这种事交给下人做就好,你初入宫,许多地方若是有不称心的,尽管告诉皇后。” “告诉表哥不行吗?”毓贵嫔红唇翘起,不依道。 沈淮漫懒地笑笑:“朕政务繁忙,自是不能事无巨细地照顾你。皇后统领后宫,你同她说也是一样的。” 话音一落,见她脸色委屈起来,只得转了话锋,有些无奈:“若是朕得闲,便来同朕讲。” 毓贵嫔这才笑起来,主动去拉沈淮的衣袖,晃了晃,说着:“谢谢表哥。” 她微微侧头,看向身侧坐的沈淮,只觉得欢喜极了,这才想起打量一番殿内模样。 同心殿离凤仪宫和永寿宫都近,她幼时也常在这附近活动,如今亲自住进来,只觉得格外亲切。 何况进宫前父亲便告诉过自己,陛下为了她中秋入宫一事特意将永安宫上下重新修葺过,此时再看,都是陛下对她的偏爱。 想起今日接旨时的疑惑,毓贵嫔并不打算将这疑问压在心底,直接问道:“表哥为何今日给清妩是贵嫔的位份?” 沈淮抿了口茶,垂眸淡声:“贵嫔亦是一宫主位,不算委屈你。” “何况你初入宫,本就惹眼,位份封得过高只怕会让其余妃嫔不满。” 毓贵嫔听是表哥为她着想,当下也没什么好埋怨的,她展颜一笑,身上的绯色宫裙愈发衬得她肤色如雪,眉目如画。 她小心翼翼地靠上他的肩头,说着:“陛下今日歇在同心殿吗?今日毕竟是清妩第一天入宫……” 毓贵嫔心慕陛下,将今日看得格外重要,自然希望陛下能够在这样特殊的一夜陪着她。 而后水乳相融,托付身心。 然而沈淮的身子只是微微一顿,却没应声,神色如常的说着:“今日朕喝了酒,便不留了,你好好歇息。” 说罢,他便起身往外走,吩咐着:“侍候好毓贵嫔。” 同心殿内顷刻安静下来。 毓贵嫔没想到陛下会这么干脆了断地拒绝自己,一时有些怔忪。 对沈淮而言,毓贵嫔的确和其他女人的存在都不一样。 年少的情谊,她又帮他良多,雪中送炭的情分难得,他不曾忘。 但沈淮更多的是把她当成妹妹,宠着纵着都无妨。若想将她当成寻常妃嫔同她欢好,抵足而眠,他做不到。 深夜的宫道安静得有些可怕。 皎月如玉轮,月华冷如水,薄薄的秋风打着旋儿吹过来,中秋宴上的三分薄醉散得无声无息,只留下清醒的冷意。 沈淮仰头望月,恍然想起了宫宴上失落低眉的苏皎皎,乖巧可怜,叫他心笙微动。 而后难以自抑的,生了些想见她的欲望。 他不清楚是因为喝下的酒在作祟还是因为他今日心情本就不佳,总之,他现在很想见她。 想看见她温软的笑,也想看到她柔媚地在他怀里哭。 蔡山躬身问着:“陛下,更深露重,仔细身子。” “咱们是回太极殿,还是——”他点到为止,请示着陛下的意思。 谁知,陛下先一步向前走去,淡声下了令:“都不必跟着,不许声张。” 永安宫是离太极殿最近的四宫之一,他们如今站着的宫道是连接四宫的主道,往东再走走,便是关雎宫和长乐宫。 看陛下的方向正是往那儿去的,那陛下是去看提前离席的宓贤妃,还是将近一个半月都未曾侍奉御驾的怜贵仪? 能在这样的晚上独自前去看望的人,在陛下的心里分量绝非算不得轻。 可帝心难测,饶是蔡山也猜不透了。 但既然陛下不愿被人知道,蔡山自然要奉命行事,遂抖了一把拂尘,低声吩咐:“回太极殿去,动作小些,莫要惊动了主子们歇息。” 披香殿。 苏皎皎被鱼滢侍奉着卸去铅华珠钗,净脸涂脂,只穿着一件淡青色的丝绸里衣靠在软塌上吃点心。 中秋宴上的食物虽丰盛琳琅,滋味却平平无奇,过于油腻了些,反而不比寻常时候的膳食。她素来不喜欢油腻之物,便只草草用了几口,喝了些汤垫肚子,一回到披香殿便觉得饿。 鱼滢在一旁为她沏茶,轻声说:“入了夜,小主少食些,免得胃不舒服。” 她将杯盏搁在苏皎皎手边,笑道:“喝杯清茶润润。” 苏皎皎将一小盘奶糕吃进,喝了半盏茶,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她顺手从旁边拿出一卷书看,鱼滢顿时无奈地说着:“小主,明日十六,得去凤仪宫请安呢,您今日喝了些酒,还不睡吗?” 苏皎皎捧着书不肯丢,弯眸笑笑:“就一会儿,一会儿就睡。” 同鱼滢私下相处的时候,苏皎皎仿佛才真正的做回了她骨子里那个自己。 不曲意逢迎,不柔弱可欺,不心狠手辣,不带任何假面。 那一双澄澈美丽的眸,仿佛和那日太极殿看书的苏皎皎重合,看得沈淮连呼吸都放轻。 他倒觉得稀罕了,他的怜贵仪究竟是什么模样的人,总能叫他觉得新鲜。 沈淮并不打算进殿,只又看了她一眼,扯唇无声的笑,转身离了披香殿。 殿中,鱼滢为将外头的灯都吹灭,又拿了两盏烛台进来,小声说着:“小主,今儿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听凌云说鱼霭不大高兴,您说,奴婢要不要同她聊聊?” “鱼霭?”苏皎皎掀眸看向她,“这丫头怎么了?” 鱼滢笑笑:“听凌云说,似乎是因为您如今器重凌霄,去哪儿总是带着奴婢和凌霄,鱼霭这才心里不是滋味儿的。她心思单纯,往常在府上时和奴婢也常会使些小性子,明日奴婢哄一哄,好好跟她讲讲大道理,应该就没事了。” 苏皎皎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温声道:“鱼霭爱吃,如今也入秋了,秋蟹最肥。明儿你去尚食局找刘姑姑,悄悄给她塞些细软,让刘姑姑私下匀两只大的给咱们,想来也不打紧。” 鱼滢诶了一声,从地上抱起铺盖,很是为鱼霭高兴:“小主平素便最疼我们,如今还是如此,若是鱼霭知道了,保不齐要高兴成什么样儿呢。那奴婢就去一旁先睡了,您也仔细眼睛,早些歇息。” 苏皎皎点点头,又看了一会儿书,思绪不觉飘得远了些。 毓贵嫔入后宫,宫中的局势就会更乱。 王淑妃静思,敏婕妤禁足未解,温贵嫔抚养大皇子,毓贵嫔又是太后侄女,同陛下有旧。 其中当属宓贤妃最如日中天。 如今宓贤妃虽然没有针对自己,但上次失子一事却仍是因为她惹怒了宓贤妃才发生的,保不齐她会对她心怀怨怼。 宓贤妃从前就得宠,如今失子更是可以仗着陛下的怜惜肆无忌惮的争宠,从今夜她独自离席也能看出来,陛下对她多有纵容。 有这样的宠妃压在前头,苏皎皎绝不能再轻易惹了她不快。 前有江才人,后有云良使,宓贤妃心狠手辣又位高权重,处置一个低阶妃嫔再容易不过。苏皎皎若是得罪她就等于再次树敌,在后宫才真的是四面楚歌,步履维艰。 她得想个法子,叫宓贤妃对她的防备心再消上一些,最好再信任她几分…… 这样既有了靠山,又少树敌,才算一个两全其美的结果。 可宓贤妃一不缺钱财,二不缺身份地位,她又能被什么东西打动? 她又该怎么表现,才能叫宓贤妃既不觉得她聪明,又能体谅她数次得宠。 苏皎皎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有了主意。 次日,秋高气爽,日光明媚。 湛蓝的天儿被秋风卷得干净澄澈,绵云如团,披香殿内新送来几盆金丝菊,开的旺盛。 苏皎皎穿着一身魏黄宫裙,正倚在榻上听凌霄念书。 听罢一个段落,她淡淡开了口:“让你们找的东西都找全了吗?” 凌霄福福身,说着:“您原先抄的佛经都在库房里被鱼滢收的好好的,今晨拿出来看到时候,墨迹还是干净整洁,光滑如新呢。” 苏皎皎又问了句:“宝相寺的大师是哪一日进宫?” 宫阙美人 第41节 “三日后是太后娘娘的忌日,宝相寺的禅师会先在永寿宫做法,然后去佛堂祈福,小主若是想为佛经加盖佛印,那天午膳后,时间应是最好的。” “不好了——!” 主仆二人说话之际,小松子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神色分外焦急:“小主您快去瞧瞧吧!鱼滢姐姐在尚食局被毓贵嫔的人扇了巴掌又扣下了,正闹着要去见皇后呢!” “什么?”苏皎皎当即便睁开眼坐起来,眉尖微蹙:“鱼滢素来稳重,怎么会?” 凌霄急忙去替苏皎皎将鞋子穿好,跟着人一同往宫外走,低声说着:“你是跟着鱼滢一道儿去的,当时是何情形你且说说,小主也好想法子救人!” 小松子当即便恼火了,想起方才发生的事便气不打一处来,怒道:“鱼滢姐姐原本和刘姑姑都说好了的,给咱们披香殿留两只肥蟹,就拿竹篓子罩着搁在了边儿上,原本到这都相安无事,谁知鱼滢姐姐不过扭扭头和奴才一道取午膳的功夫,再回来时那两只蟹正被毓贵嫔身边的绿夭提着,且扬言毓贵嫔爱吃蟹,便多拿两只走。” “秋蟹金贵,各宫的数都是定好的,谁也不多谁也不少。刘姑姑给咱们的也不是多的,只是私心挑了两只好的偷偷留下,若被毓贵嫔都拿去了,便再没有多的分给咱们了,鱼滢姐姐便想着商量一番,愿意同绿夭手中的蟹去换两只小的回来,就当出钱买个相安无事。” 小松子提起那绿夭恨不得啐她一口,说着:“谁知那绿夭是个不饶人的,偏生要将咱们的拿去,还搬出毓贵嫔的名头来。鱼滢姐姐不肯,她便大打出手。刘姑姑见闹成这样不好看,出来说和,谁知绿夭连刘姑姑都不放在眼里,还说要回宫去禀告毓贵嫔娘娘,要娘娘重重地罚鱼滢姐姐目中无人的罪名。” 小松子急得连连擦额上的汗:“毓贵嫔午膳丰盛,绿夭出门足足带了四人,他们上来就把鱼滢扣下了,奴才看情势不对,这才赶紧回来告诉您,若是再晚些,怕是鱼滢姐姐已经挨上板子了!” 苏皎皎闻言冷下声音,加快了步子:“我倒要看看这绿夭是个什么人物,竟敢如此跋扈,当众掌掴鱼滢!” 眼见前面就是尚食局,苏皎皎冷然的神色顿时变成了担忧焦急,弱不禁风的模样,急匆匆迈进门槛,唤着:“鱼滢,鱼滢?” 见是怜贵仪来了,刘姑姑急忙来福身说着:“小主怎么亲自来了,鱼滢如今就在前院,您且跟奴婢来。” 此时的前院已经挤满了人,不少活计没做完的尚食局宫女太监在此处看戏。 见怜贵仪亲自来了,诸人急急忙忙福身,齐声唤着:“给怜贵仪请安。” 那个背对着苏皎皎,正颐气指使的绿衣宫女背影顿了顿,脸上的神气只虚了一瞬,转瞬便化为了有恃无恐,扭头过来,草草行了礼:“奴婢见过怜贵仪。” 人影散开,鱼滢已经被人摁在了人群中,发髻凌乱,脸上满是泪痕。 她是披香殿的掌事宫女,苏皎皎又一直得宠,素来受人尊敬,还从未有过这样狼狈不堪的时候。 苏皎皎看着鱼滢的模样心疼不已,顿时心底发冷,却只蹙眉柔声道:“本主的掌事宫女犯了何事,要被人如此对待?” 凌霄极有眼色地将鱼滢扶起来护在身后。 苏皎皎这才从人群中锁定了绿夭,轻声问:“你就是绿夭?” 作者有话说: 这个绿夭真的让人气得牙痒痒。 第38章 拔舌头 “叫怜贵仪来侍寝。” 绿夭皮笑肉不笑的又福了福身, 说着:“正是,奴婢是毓贵嫔从宫外带来的贴身宫女,初入宫, 您不认得也是正常。” 苏皎皎笑意未达眼底,只语气仍是柔柔的, 问道:“若是才从宫外进宫,本主倒是觉得正常了。” 绿夭怔了瞬, 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听苏皎皎继续说着:“宫内规矩森严, 所有宫女皆要受过训才可服侍主子,你这般藐视宫规, 欺凌宫人, 想来就是不曾学规矩的缘故。本主私心想着禀明皇后娘娘和宓贤妃,将你送去掖庭受训处,好好学上个把月的规矩,才能回来服侍毓贵嫔。” 苏皎皎冷眼看她:“你是毓贵嫔身边的贴身宫女, 鱼滢却是本主宫中的掌事宫女, 以你的身份地位,如何便敢以多欺少, 掌掴了鱼滢?” “还是说——毓贵嫔平素便是这样教育下人的?” 她语气分明十分温和, 听不出一丝责怪的意思,却叫绿夭听得有些慌, 总觉得像被什么毒蛇盯住了, 背后一阵阵发凉。 按着常理来说, 得宠的高位妃嫔多得些好东西, 从低阶不入流的妃嫔那处扣出来实在是再常见不过了。毓贵嫔初入宫, 正是风头无两的时候, 但凡是谁也不会轻易和她对上,暗暗吃个哑巴亏便算了。 绿夭从没想过怜贵仪竟然会真的为了手下的宫女亲自赶来为她撑腰,怜贵仪曾经是得宠,但宓贤妃小产一事后再也未曾侍寝,想来也是要狠狠失宠了才是,她哪儿来的底气去得罪毓贵嫔? 不论如何,怜贵仪是主,绿夭是奴。 主子在这,绿夭再神气也知道是自己先要抢别人的东西,真要闹到皇后娘娘那处,皇后娘娘兴许不会责怪毓贵嫔,却一定会重重责罚她这个不守规矩的。 她才不要被送去掖庭受训处! 绿夭被她的话噎的骑虎难下,此时也慌了神,说着:“奴婢只是瞧那两只蟹放在一边儿像是多的,便顺手想着拿走,叫娘娘多吃一些,谁知这是给您留的,奴婢自知有罪,还请小主恕罪。” 苏皎皎悦耳的嗓音此时有些冷然,反问着:“恕罪?” “本主从不苛待下人,却也见不得手下的人受委屈,你若当真知错,便当着鱼滢的面掌掴自己两下,本主这便饶恕你僭越无礼之罪。” 一听怜贵仪要她掌掴自己,素来仗着毓贵嫔心气儿极高的绿夭当即便拉下了脸:“奴婢做错了事情,自有毓贵嫔娘娘来处置,万没有在外头掌掴自个儿给娘娘丢脸的道理。退一万步讲,如今别说奴婢拿区区两只蟹,便是再拿十只,陛下和娘娘也不会说什么。” “人贵在自知,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啪!” 一声清脆悦耳的巴掌声自绿夭的脸上响起,她顿时被打的有些懵。 苏皎皎淡淡看着绿夭,将一只细白柔嫩的手拿帕子擦了擦:“既然你不自己打,那本主就替你打。” “毓贵嫔御下不严,手下宫女对宫人动用私刑,此为重罪,对妃嫔口出狂言,以下犯上,罪加一等,光是这两条罪过,就够你杖责五十。” “至于本主掌掴毓贵嫔手下宫女这一条僭越之罪,本主自会亲自去向皇后娘娘和宓贤妃娘娘容禀。” 苏皎皎从容转身,嗓音平和:“小松子,小卓子。还不将这犯了重罪的绿夭拿下,送到凤仪宫去交给皇后娘娘处置。” 绿夭一看情况不对,立刻往后退了几步藏在了别的宫女后面,斥道:“谁敢动我!” 苏皎皎冷冷看着她:“拿下。” 小松子和小卓子立刻上前把绿夭从人群中揪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摁住她的两条胳膊,将她牢牢扭送到门口。 绿夭细皮嫩肉的,比力气自然不可能越过两个身强体壮的太监,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喊着:“不要!放开我!” 绿夭之所以狂悖没规矩,无非就是仗着毓贵嫔的身份才敢这样肆意妄为,她以为毓贵嫔入宫便是主位,家世高,又和陛下关系匪浅便能在这后宫作威作福,实在是痴人说梦。 皇室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凭绿夭今日所做所说,她区区一个奴婢,不死都是天家仁慈。 宫中狗眼看人低的事不在少数,不得宠的妃嫔被缩减用度贴补给主位娘娘也是常有的事,这宫中本就是弱肉强食,没有恩宠没有地位,便只能任人欺凌。 若绿夭今日只是强要了那两只秋蟹,以苏皎皎如今不愿强出风头韬光养晦的策略,她也不会说什么,吃个哑巴亏便是了,但她千不该万不该掌掴鱼滢。 鱼滢鱼霭在苏皎皎心中分量极重,被她视为亲人,平素是她连稍重些的话都不忍心说的人,如今却要在一个愚蠢的奴婢手里受委屈,这叫她如何能忍! 绿夭做事猖狂,闹得尚食局人尽皆知,便是她有三寸不烂之舌也难逃罪名。苏皎皎心中冰冷,她倒想看看,毓贵嫔能为了这一个宫女做到什么地步! 六局二十四司离永安宫最近,再其次便是凤仪宫。 苏皎皎一行闹得颇为惹眼,加之绿夭初入宫,被两个太监押着,不少宫人往这边看过来。 若是想去凤仪宫,永安宫的人必然会先发现绿夭被她扣下,身为绿夭的主子,毓贵嫔不可能不出面。 皇后做事谨慎小心,八面玲珑,也许还会因为看在陛下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可宓贤妃却一定不会对毓贵嫔法外开恩。 苏皎皎就是要闹得阖宫皆知,再摆足了委屈求全的姿态,好叫后宫诸人都知道,毓贵嫔是个怎样恃宠而骄不好相与的人物。 连区区一个奴婢都敢仗着毓贵嫔的身份耀武扬威,还欺负到披香殿的头上,那她就好好让毓贵嫔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绿夭知道,这就是她苏皎皎报复的方式。 越是靠近永安宫,绿夭的叫喊声就越大,她拼命挣扎着,在永安宫的门前大喊着:“娘娘救命!娘娘救救绿夭——!来人呐!快去告诉娘娘!” 永安宫门前值守的宫女原本只听到外面嘈杂,谁知定睛一看竟是绿夭被人摁着,赶紧派一人进殿去禀明毓贵嫔。 苏皎皎远远眺过去一眼,见门口两个当值的宫女只剩下一个,就知道是去通信报信了,她特意放慢了些步子,好叫毓贵嫔一出门刚好撞见她。 她侧目看了眼凌霄,低声说:“皇后若是得知怕是很快会来,你现在跑快去通知宓贤妃,就说毓贵嫔的宫女犯了事闹得满城风雨,等宓贤妃来了,皇后便不会再趟这浑水了。” 凌霄点点头,从一侧悄悄落了队,走另一条小道去了长乐宫。 苏皎皎不疾不徐地走到永安宫门前的时候,恰好看到毓贵嫔轻抚云鬓,前呼后拥地走出来。她神色清冷漫懒,像是刚刚小睡起床,眼里带着似有若无的不悦:“绿夭呢?” 被小松子和小卓子摁着的绿夭突然使力挣脱了出去,跪在毓贵嫔身前哭喊着:“娘娘救命,怜贵仪说奴婢犯了错,要送奴婢去见皇后娘娘定奴婢的罪……娘娘明鉴,奴婢没有!” 毓贵嫔黛眉一拧,淡声问:“犯错?你方才不是带人去取午膳了?” 她眸光一转,这才看到站在自己身前的苏皎皎。 苏皎皎向她规矩地屈膝行礼,姿态弱柳扶风,眉眼我见犹怜,看得毓贵嫔心口微沉:“妾给毓贵嫔娘娘请安。” 毓贵嫔入宫前便见过宫中妃嫔的画像,自分辨的出这是原先得宠的怜贵仪,她的美丽比画像上还要惊人,连一向自负貌美的毓贵嫔,都比之稍逊二分。 她多看了两眼苏皎皎,嗓音没什么波澜:“绿夭是犯了什么事,能叫怜贵仪动这么大肝火,一定要越过本宫押着她去见皇后?” “本宫的人若犯了事,自有本宫来训诫宫人,就不劳烦怜贵仪了。” 苏皎皎柔声说着:“您的宫女绿夭口口声声说是您的贴身侍女,仗着您的信任藐视宫规,以下犯上,早已超出了训诫的范畴。宫女有错,应一力承担,受责悔改,不然也只会牵连主子。妾被冒犯了不打紧,被说成是不自知也不打紧,可皇家尊严在上,若任由区区一个奴婢践踏,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了,也会责难妾不失礼数。” 她言辞恳切说得极为在理,又将自己受的委屈草草带过,特意点明皇家尊严和宫规这两点,为的就是将话堵死,逼迫毓贵嫔交出绿夭。 可苏皎皎毕竟是个位份比她低的贵仪,就算说得再对,也难免会让毓贵嫔认为自己的威仪被人质疑而心生不满,从而和苏皎皎争执起来。 苏皎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果然,毓贵嫔闻言蹙了眉头,声音也冷了几分:“怜贵仪的意思是本宫的话也做不得数了,一定要交给皇后娘娘处理?本宫是陛下亲册的贵嫔,掌永安宫,有处置宫人和施以轻刑的权利,难不成这后宫还是你说了算不成?” 闻言,苏皎皎嗓音愈发轻柔了些,低头说着:“妾不敢这么想。” “只是您身为绿夭的主子,难免偏袒,此事若要公平,还是得请皇后娘娘做主最为妥当。” 见苏皎皎得理不饶人,毓贵嫔的脸色越发难看。她刚想说话,熟料远处遥遥传来一道人声,妩媚明艳,却又带着上位者的威压:“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毓贵嫔偏头看过去,是宓贤妃的步辇。 她穿着一件绛紫色宫裙,正坐在步辇上居高临下地看过来,逆着光的角度,她锦缎华贵似有浮光,金钗步摇微摇,明艳不可方物。 宓贤妃怎么会来? 毓贵嫔面色骤冷,退一步向宓贤妃行了礼:“臣妾给贤妃娘娘请安。” 苏皎皎紧跟在后,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宓贤妃,眼中闪过一丝畏惧,却仍规规矩矩地向她行了礼。 “都起来吧。”宓贤妃的步辇缓缓落地,她被虞灵扶着起了身,娇俏的下巴微扬,打量着永安宫的门匾,笑了声:“毓贵嫔的永安宫当真气派,本宫怎么瞧着,比长乐宫还华丽些。” 她回头看了眼毓贵嫔,极淡地笑了声:“是不是?” 毓贵嫔掀眸淡淡瞧她一眼,说着:“后宫主殿皆宽敞华丽,各有千秋,臣妾不过是初入宫才得了陛下几分照拂,怎能和贤妃娘娘相较。” 宓贤妃得宠又跋扈,且现在失子不久,正是陛下最怜惜也最纵容的时候。 毓贵嫔虽看不上后宫这些争风吃醋的女人,觉得她们都是群可怜的庸脂俗粉,却也知道后宫等级森严,并非事事都能依着她的性子来。 她入宫招摇,又和陛下有旧,本就是这些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她做错事和陛下离了心。 而今不过刚入宫一天就被人抓住了错处,就算她再懒得同这些人周旋,一心想护着绿夭,也不能在陛下表哥那里留下话柄。 何况……昨夜陛下寻了醉酒的借口离开,并未让她侍寝,她至今仍不明白是为何。 也许是因为太久不见,也或许是因为陛下还不适应她新的身份。 宫阙美人 第42节 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在这个节骨眼惹了陛下不悦。 宓贤妃嗤笑一声,像对她的话十分满意一般,说道:“毓贵嫔这般会说话,难怪陛下如此抬举。” “日头晒,都进来说话吧。” 话音一落,宓贤妃便抬脚往同心殿内走去,施施然落座在了主位,毓贵嫔则坐在次位上。 殿中,绿夭被人拖进去摁在了地上,看着这开堂庭审的架势吓得直哭。她知道宓贤妃的威名,自知若真的得罪了她不死也要脱成皮,哭喊着:“娘娘饶命,奴婢是冤枉的!” 见绿夭吓破了胆,毓贵嫔的眉尖微蹙,没有说话。 她家世高,自小众星捧月,是开国候府的掌上明珠,绿夭也因从小侍奉她在府上颇为得脸,难免有些张扬跋扈。 但绿夭从未犯过大错,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着,此番入宫,父亲更是特意将绿夭和绿宛作为她的陪嫁丫头带进宫里,为得便是身边有两个知根知底的人,好过举目无亲。 谁知这才住进来第一天就戳了这么大的篓子,还惊动了宓贤妃,就算她有心想保,也未必保得住。 宓贤妃接过一盏茶,悠悠抿了口,说着:“发生了何事,不如怜贵仪来说吧。” 苏皎皎立刻旋身跪下,低眉顺眼地颤声道:“既是娘娘问了,妾便也没什么不敢说的了……” 她纤瘦的腰肢伏下去,做足了楚楚可怜的姿态,说着:“今日是尚食局分蟹的日子,妾便让披香殿的掌事女官鱼滢带着人去取午膳,顺道儿将蟹也蒸一蒸带回来。秋蟹金贵,各种都是定好的数,谁知毓贵嫔身边的绿夭却说毓贵嫔爱吃蟹,便想强要了妾的这两只去,鱼滢不肯,绿夭竟在尚食局大打出手,掌掴了鱼滢。” 说到这,她抬起头来,泪水涟涟道:“当初萧才人私下罚跪掌掴朱宝林时,娘娘尚且狠狠惩处了萧才人,如今却连一个奴婢都敢动用私刑,将皇后娘娘和您不放在眼里。贤妃娘娘……您是最知道妾的,妾无德无才,在宫里谨慎度日,却最在乎妾身边的人,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因为江庶人的事去求您……” 苏皎皎说得越发伤心愤慨,一双清灵媚眼发红,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般:“绿夭不光打了人,甚至扬言要替毓贵嫔教训鱼滢,妾赶到的时候,人都被摁在了长凳上,尚食局人人亲眼目睹,妾绝无虚言。不仅如此,绿夭还说,说妾应当认清自己的身份。妾是不比毓贵嫔身份贵重,却也是天家嫔御,是陛下的妃嫔,如今被一个初入宫的婢女如此欺凌,妾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了……还请贤妃娘娘明鉴!” 听着苏皎皎这一番话,不光宓贤妃变了脸色,连坐在此座的毓贵嫔都有些难以置信。 她早知绿夭仗着是她的贴身侍婢一向狂悖跋扈,却没想过她在宫里也不改这样的行事作风,竟敢动用私刑掌掴披香殿的掌事女官。 毓贵嫔心中没底,不动声色看了眼宓贤妃,就见她凤眸微眯,明显是起了杀心。 宓贤妃冷笑了声:“本宫竟不知道,后宫里还有这么能耐的宫女。” “去将尚食局的二位尚食都叫来,本宫要亲自问问,怜贵仪所言是否属实。” 绿夭见此情况顿时吓坏了,急急忙忙手脚并用地爬往毓贵嫔身边,口中哭喊着:“娘娘救命,娘娘救命,绿夭不想死!绿夭只是想多拿两只蟹给娘娘,不曾想过这么多,还请娘娘开恩饶了奴婢这一回罢!” 毓贵嫔淡然的神色终于在绿夭出格的动作下瓦解,沉声道:“住口!” 苏皎皎眼中含泪,说着:“若人人犯了这样的重罪都要开恩,那岂非天下大乱了?宓贤妃娘娘最是公允,还望给妾一个公道。” 宓贤妃神色平平,睨了眼苏皎皎:“本宫自会问清情况,秉公处理。” 今日她会来同心殿并非是为了给苏氏出头,一是肃清后宫,二是为了打压毓贵嫔,好叫这个同陛下关系不一般的女人收收那些小心思。 不要以为和太后沾亲带故就可以在宫中耀武扬威。 六局二十四司离永安宫路途近,不出很久,尚食局的两位尚食便恭恭敬敬地进殿请安,跪在了殿中。 宓贤妃问着:“今日绿夭在尚食局掌掴披香殿掌事女官一事可是事实?” “回娘娘的话,奴婢亲眼所见,确实事实。” 闻言,她漫不经心地低头转了转指尖的红宝石镶金寇甲,问着:“可有口出狂言?” “绿夭言辞激烈,说了不少僭越之语。” “如此,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宓贤妃瞥了毓贵嫔一眼,并不打算征求她的意见,淡声说着:“人要是不自知,那便和路边的阿猫阿狗无甚区别,只会要自己白白成了笑柄,毓贵嫔说可是?” 她淡淡下了令:“同心殿宫女绿夭,滥用私刑,以下犯上,藐视宫规,杖责五十,丢去乱葬岗。” 绿夭的眼睛倏然瞪大,绝望道:“不要——!求求娘娘饶奴婢一命!奴婢真的知道错了!” 杖责五十,不死也要半死,再加上被丢去乱葬岗,那便是必死的局,绿夭虽跋扈愚蠢,但毕竟跟了毓贵嫔这么些年,主仆情分在此,毓贵嫔也不忍心。 她淡淡蹙眉说着:“等等。” 宓贤妃挑眉看过去,冷声:“毓贵嫔还有什么想说。” 毓贵嫔咬咬牙,起身屈膝道:“绿夭初入宫,许多规矩还不明白,还望娘娘能念着她是初犯,又是臣妾的陪嫁丫鬟的份上饶她一命。” “哦?”宓贤妃勾唇看她,面上的笑意讥诮而讽刺:“本宫尚未治你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倒是主仆情深起来了。” 她顿了顿,曼声说着:“既然毓贵嫔有心做一个体恤下人的明主,不如本宫给你一个机会,你来替绿夭分担些罪名,如何?” 毓贵嫔瞳孔微缩,犹豫了瞬。她偏头看向一旁涕泗横流的绿夭,却始终有些于心不忍,开口问道:“娘娘想做什么?” 宓贤妃笑一笑,淡淡说:“既然绿夭口无遮拦,那便拔了她的舌头,叫她不能言语,再发配去掖庭学规矩做苦役,如何?” “至于毓贵嫔,既然规矩尚未学好,御下不严,那便摘了牌子,在宫中学规矩一个月,再抄宫规百遍,以儆效尤。” 她轻轻吹了口热茶,好整以暇地:“本宫宽仁,毓贵嫔自己选吧。” 若选后者,毓贵嫔无异于刚入宫便被禁了足,又摘了牌子不能侍寝,平白落得人人笑话。可若选前者,绿夭的命便会不保…… 毓贵嫔心中剧烈地挣扎着,最终说着:“臣妾选后者。” 静思又如何,她相信皇帝表哥一定会亲自来看她! 届时再向表哥求情,他定会为她解了禁足,还她自由。 话音甫落,殿内有一瞬的寂静。 宓贤妃挑眉讶然,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来人,将绿夭拉下去。” 后宫中流言蜚语传得最快,同心殿内的风波很快便人尽皆知。 是夜。 太极殿内。 沈淮将御笔搁下,从蔡山手上接过杯雪顶含翠,淡抿一口:“你说贤妃处置了毓贵嫔的陪嫁丫鬟,又将她的牌子撤了,罚她静思一个月?” 蔡山躬身说着:“回陛下的话,正是。毓贵嫔的宫女绿夭犯下宫规重罪,本应处死,只是毓贵嫔亲自求情,这才饶了她一命。” “一个不懂规矩的宫女,也值当她亲自受过。”沈淮缓了须臾,淡声问,“怜贵仪如何了?” 蔡山说着:“怜贵仪无碍,如今应当在自己的宫里,预备着要歇息了。” 他顿了顿,从一侧捧出一盘玉牒,请示着:“恰好要到点寝的时候了,您瞧今日是——” 沈淮觑了眼,嗓音淡沉:“不必了,叫怜贵仪来侍寝。” 第39章 疑窦生 将计就计 经过白日里同心殿闹的沸沸扬扬的那一出, 后宫诸人格外关心今日侍寝的会是谁。 因此,当圆日西沉,凤鸾春恩车载着苏皎皎去太极殿的时候, 不少人觉得意外。 永安宫厢房-绘竹馆。 朱宝林被翠梅服侍着拆下发髻,悠然自得地拿起皇后新赏的胭脂, 在手腕上涂了一层。而后举起到翠梅跟前,问着:“好看吗?” 翠梅笑笑, 说着:“小主涂什么颜色都好看,只这胭脂是皇后娘娘赏的, 更名贵些,那才配得上小主呢。” 她嘴巴甜, 哄得今日本就心情不错的朱宝林更是高兴, 唇畔牵起的那一丝笑弧度愈发重了。 心满意足地将胭脂放下,朱宝林掀眸看向主殿的方向,悠然冷嗤:“昨夜作践我的时候还当是个多厉害的角色,还不是入宫一天就被禁足了。连个下人都看不好的主儿, 若没有和陛下的那层关系兜底, 早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小主说的是。”翠梅扶着朱宝林到榻上,又从一侧斟了热茶过来, 附和着说:“毓贵嫔来的时候多风光啊, 这不过一天的功夫,就被宓贤妃整治了, 宫里到处都在传, 多丢人。” 朱宝林抿了口茶, 将耳边碎发捋到耳后, 满意道:“禁足了更好, 省得天天还得请安看她脸色。她看不上我, 我也乐得清净。” 说完,她顿了顿,续道:“王淑妃失势,现在在这宫里说话真正算数的还得是皇后和宓贤妃。皇后在外一向温和仁德,也就宓贤妃最跋扈不好得罪。” 朱宝林慢腾腾吹了口热气:“不过今日会是怜贵仪侍寝,我倒还不曾想过。” “今日之事,怜贵仪虽是受气的那个,但毕竟惹她的人是毓贵嫔手下的宫人,宓贤妃又主持了公道,也算给了个交代。我还真有点想不通了,怜贵仪怎么说也失宠了一个多月了,陛下怎么会在这关头让怜贵仪侍寝,难道就没想过毓贵嫔的想法?” 翠梅替朱宝林将另一侧的烛火熄灭,笑着说:“陛下的心思深,咱们猜不到也无妨。时候不早了,小主快些歇息吧,再过两日宝相寺的禅师就要入宫了,咱们也去求个平安符给您腹中的小皇子。” 太极殿。 苏皎皎推开殿门轻轻走入,足下泄了一地稀薄月光,帷幔内安静如斯,让人难以判断陛下的位置。 她正在踌躇要不要直接去床上躺着,自前殿传来陛下不轻不重的一声:“过来。” 苏皎皎立刻动身绕到前殿去,便见陛下神色散漫地靠在软椅上,似乎在批阅一份叫他不怎么愉快的奏折。 “妾给陛下请安。”她规规矩矩地行礼,优雅而略显疏离的姿势,衬的她腰肢愈发纤细。 沈淮这才放下御笔去看她。 不知是不是久不见她了,瞧着比之前拘谨不少。 “怎么不自称皎皎了?”沈淮点一点桌案上一角,淡声:“到朕这来。” 苏皎皎这才微微低着头过去站到了陛下跟前,长睫微颤,小心翼翼地一抬眼,眼眶里水盈盈的。 沈淮知道她是心里委屈,便大掌勾了她纤腰过来,把她摁到腿上。 之前不见她是因为她毕竟和宓贤妃失子一事有关,他重罚了王淑妃,将她轻飘飘带过,若是再宠幸她,恐怕让后宫诸人心凉。 如今过去这么久,又出了这样的事,再让她得幸也是合理。 苏皎皎眼眶发红,死死咬着下唇,不要眼泪落下来,只可怜巴巴地瞧着陛下。 “往常不受委屈的时候眼泪掉的凶,如今真受了委屈,反而忍着泪不哭了?”沈淮粗粝指腹抚上她眼尾,语调淡沉而玩味,“今日的事,朕都知道。” “您知道?”苏皎皎揪着陛下的领口不肯丢,微微张了口,惊讶道。 沈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今日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朕想不知道都难。” 他缓了声,神色有些漫不经心:“平时只见你怯弱,未曾想还有这么果决勇敢的一面。” 以为陛下是在责怪自己,苏皎皎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怯软地抽噎道:“陛下,皎皎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皎皎不该找毓贵嫔的麻烦……” 她哭得可怜,纤瘦温软的身子缩在沈淮怀里小小的一团,叫他心中怜爱万分:“毓贵嫔姐姐同您认识的比皎皎早上好多好多,在您心里,娘娘的地位应当比皎皎还重许多罢,可如今却因为妾被禁足,您会不会从此就不喜欢皎皎了……” 苏皎皎哭到伤心处,掀起水光潋滟的泪眸看向陛下,似害怕他会不喜欢自己般勾住他脖颈,小心翼翼地将头靠在他胸前,只小声抽搭,再也不说话了。 沈淮抱着苏皎皎的力道收紧了些,清冷的嗓音微沉,淡声说着。 “不会。” 面对苏皎皎,沈淮再一次觉得自己耐性好得令人腹诽。 不论她是娇嗔作闹亦或是楚楚可怜,他都有兴味照单全收,偏偏他又吃这一套。 宫阙美人 第43节 毓贵嫔是年少情谊,他向来当成妹妹看待,宠着纵着,好叫她在宫里的生活不受委屈,苏皎皎却不一样。 她是沈淮一眼便相中的梨花仙,是他掌中勾魂摄魄的妖精,更是连他都生得出几分好奇和不一样的存在。 平心而论,苏皎皎在沈淮的心里有些特别。 往常他从不在乎这些女人之间的琐事,一向随心所欲,都交给皇后处理。如今这两个人生了嫌隙,沈淮也不免有些头疼该怎么一碗水端平。 既安抚了苏皎皎和苏敞,又不叫毓贵嫔和开国候府心中委屈。 沈淮低眸看着怀中哭累了的苏皎皎,淡淡道:“这天底下还不曾有过受委屈却不能说的道理,你生性温和怯软,今日敢于向宓贤妃要说法,做的很好。” 苏皎皎清灵的眸瞬间亮起来,似春光乍泻:“真的吗?” “君无戏言。” 沈淮将她抱起来搁在腿上,极具征服欲和占有欲的姿势,低眸肆意地盯着她瞧,散漫道:“朕记得,你有一个半月未曾侍寝了。” “养这些时日,总该养好了才是。” 苏皎皎瞬间明白了陛下话中的含义,湿润的眸中顿时含了无边春色,媚意丛生。她主动吻上陛下的唇,馥软的小手攀上他衣襟,娇怯动人地唤:“陛下……” 次日正午,尚食局的刘姑姑亲自带着两个宫女到了披香殿前。 凌霄出去引着人进到殿内,苏皎皎此时刚睡醒回笼觉从里屋出来,一双星眸惺忪倦懒,纤腰款摆间,无端的勾人。 昨夜陛下折腾得狠了,叫她睡得好短,一回披香殿便忍不住瞌睡,直直睡到了正午才起。 她坐在主位上,伸手接过鱼滢递来的一杯清茶喝了两口,这才算清醒了些。 “刘姑姑怎么亲自来了?”苏皎皎客气地笑笑,让凌云给她看座。 刘姑姑笑笑,左挪了一步,露出身后两个宫女来:“陛下今早来了旨意,赏披香殿秋蟹五只,要做出花样儿来,奴婢得了令便紧赶慢赶地让御厨给您做,这不刚一做成立马就给您送来了。恰好来的时候午膳也好了,奴婢便顺道儿让人给您拿来,您请享用。” 苏皎皎展颜一笑,柔声道:“陛下心意,本主感念。今日既劳烦刘姑姑亲自来,不如一道儿坐下用午膳吧。” 主子看在刘氏是尚食局的老人了多有客气,但刘氏却不敢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同主子一桌进食。 她不胜恩典,恭谨道:“多谢小主美意,奴婢不敢。尚食局还有事务处理,奴婢便不多扰小主了。” 说罢,刘姑姑颔首躬身,准备退出披香殿。 谁知苏皎皎温声问着:“刘姑姑,陛下的赏赐是只披香殿有,还是——” 话只说了一半,是要人自己补充后头的意思。刘姑姑脚步一顿,讪笑道:“陛下还赏赐了宓贤妃八只,毓贵嫔五只,其余妃嫔原数以计。” “本主知道了,”苏皎皎笑意不改,“凌霄,快去送送刘姑姑。” 若是人人有份,那便充分表明了陛下想一碗水端平。 毓贵嫔手下虽做错了事,但毕竟是奴才的错让主子代为受过,她又是初入宫,陛下不愿让她心中太过委屈。 至于苏皎皎,陛下是为她撑一撑腰的意思,也是想以此告诫宫中妃嫔,怜贵仪重得圣宠,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不轻。 如此处理,倒也算巧妙。 待刘姑姑走后,苏皎皎才起身说着:“用膳吧。” 鱼滢和鱼霭将两个沉甸甸的食盒打开,菜式按着荤素搭配一样样摆上桌,又循例拿银针试毒,唤尝菜宫女试过菜,才从珠帘内退出去:“小主,都好了。” 苏皎皎被服侍着坐下,看着桌上那几盘蟹,对殿内的四个贴身宫女说着:“左右现在没人,去将门关上,坐下和我一起吃。” 鱼滢犹豫着:“小主,这不合规矩,若被人知道了,对您不利。” “只此一次又无妨,去吧。”苏皎皎淡笑着,招呼她们都坐下,方说道:“昨儿的风波也算是平安无事的解决了,今天我想跟你们说些体己话。” 她掀眸看向有些不自在的鱼霭,问着:“鱼霭,你可知昨个鱼滢为什么会和绿夭争执吗?” 鱼霭看向小主,低头小声说着:“因为两只蟹。” “是,也不是。”苏皎皎亲自从盘中夹起两块蟹粉酥放在鱼蔼和鱼滢面前的碗里,温声说着:“若非这两只蟹鱼滢非要不可,就算是被绿夭拿去了又如何,宫中无宠妃嫔就是如此,权当吃个哑巴亏就是了,也犯不上为这两口吃的得罪毓贵嫔。” 闻言,鱼霭有些不明白,抬头看向苏皎皎,心中似乎有了答案:“那鱼霭是为了……” 苏皎皎笑一笑:“自然是为了你。” 她下巴微抬,示意鱼霭尝尝蟹粉酥:“快尝尝,这蟹粉酥金贵,寻常是妃位以下不得此菜的。” 谁知鱼霭却愣住了,眼眶渐渐变红,哽咽着:“鱼滢是为了奴婢才被打的?” 鱼滢将手中的帕子递过去,轻声哄着:“你这阵子心情总瞧着不大好,但披香殿事忙,我也一直没工夫去问你。中秋宴那天,小主带着我和凌霄去的宴会,你不高兴也不说,还是凌云担心你,这才悄悄告诉了我,我又告诉了小主。小主知道你素来爱吃,叫我偷偷找刘姑姑匀两只大的给咱们,这才有这一场风波。” “小主在后宫走得艰难,却仍护着咱们,事事为咱们着想。你出去瞧瞧,这宫中宫女太监几千人,哪个有咱们过得舒服?在这吃人的地儿活着,该上下一心,齐心协力才是,又怎么能使小性子和小主离了心呢。” 鱼滢一番话说的温柔又恳切,只希望鱼霭能明白道理,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可越是对她好,鱼霭便越觉得内疚,恨不得昨日挨打的是自己而不是鱼滢,头一低就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好了好了,心结解开便没事了,以后可再不能同小主置气了。”凌霄看着哭鼻子的鱼霭无奈笑笑,端起那份蟹粉酥说着:“若是再哭,我可替你吃啦?” 鱼霭顿时破涕为笑,轻轻将蟹粉酥抢回来:“那可不行,小主亲自给我夹的。” 她将眼角的泪抹去,如拿起珍宝一般,放到嘴边儿咬了一口。 酥香四溢,又带着蟹黄的鲜味,果然十分好吃,鱼霭又咬了一小口,眼泪再度不知不觉地落下来,她一边抽泣一边将这块蟹粉酥吃完,闷着声说:“其实原本我也没有这么想的,就是有一回去尚食局的路上见了个人,同她一见如故聊了许久,这才慢慢的开始心里不平衡。” 她耷拉着眉眼,轻声说着:“鱼滢做了掌事女官,和凌霄姐姐是小主的左膀右臂,整日的忙,我没人说话,又觉得她人好,这才被挑拨了。” “也许她也不曾挑拨,只是不知道小主人好罢了……还是怪我自己多想。” 苏皎皎和凌霄眸光一凛,都觉出些不对来。 她神色如常地问着,如同和鱼霭闲话家常般:“何时认识的?她是在哪儿当值的宫女?” 鱼霭回忆了番,说着:“便是您才去避暑山庄没多久的时候认识的,奴婢留守宫中无事,一来二去便熟悉了,她待奴婢挺好,总是悄悄带些吃食给奴婢,说比奴婢虚长几岁,以后让奴婢叫她巧儿姐。她是尚食局的典饎,平素里和司饎司里别的几位一同管着宫人的饩食和薪碳,也是如此,才总能多给奴婢些。” 苏皎皎笑着:“你倒是好福气,能都多认个姐姐。” 她自然地转了话锋:“不过,这宫里的人都是人精,谁也不信谁的,巧儿怎么便突然对你这么好,仅仅因为你合她眼缘不成?能在六局二十四司混上典饎的人,可不会是傻子。” 鱼滢此时已经有些急了,抓着鱼霭的胳膊问着:“你都同她说过披香殿的什么事?你是怜贵仪身边的贴身宫女,宫中有几人不知的!” 鱼霭闻言,便是再迟钝也懂了她什么意思,如梦初醒般怔了瞬:“你是说她在利用我?” 她有些急了:“我只对巧儿姐哭诉过小主如今更信任凌霄姐姐忽视了我,不曾说过别的。”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鱼滢惊慌未定地抚了抚心口,总是松了一口气。 身侧的凌霄低声提醒着:“宫中最难得的便是信任,鱼霭心性单纯,一定要警醒些,万不可再这样轻信她人了。如今小主在这个节骨眼复宠正是危险的时候,若有人从你身上做切口,从背后给小主捅刀子,小主只怕是万劫不复了。” 鱼霭忙不迭地点头,红着眼说道:“我今日已经明白了,往后再不会这么轻易相信别人了,我再见到巧儿姐,定要绕的远远的,不让她再和我搭话。” 一旁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凌云突然若有所思地开了口说着:“我倒是有个更好的法子。” 几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在了她身上。 凌云看着苏皎皎,沉声着:“巧儿既然是典饎,说不定就是后宫哪个主子安插在尚食局的眼线,若是我们贸然去查,倒不一定查的出她背后的主使,还不如——” “将计就计?”苏皎皎淡声接着。 凌云微微颔首:“正是。那人既然选了鱼霭下手,便说明此人对披香殿的宫人早就有一定的了解,知道鱼霭是最好的切入点。从小主去避暑山庄再来回来,这将近三个月这么长的时间里,她都在极有耐心的收拢鱼霭,那必定是在等着鱼霭何时真正同小主离心后,再使杀招。” “目的不曾达到,她们就不会收手,鱼霭与其不再和巧儿联系打草惊蛇,还不如将计就计,杀她个措手不及。” 苏皎皎举杯轻抿,说着:“我也是这样想的。” “如今我们在明,敌人在暗,倒不如顺藤摸瓜,”她掀眸看向鱼霭,有三分犹豫,“只是鱼霭单纯藏不住事,我担心鱼霭暴露自己,反而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谁知鱼霭眼中十分坚定,立刻将这活揽在了自己身上:“小主,我可以。” “平时都是鱼滢、凌霄和凌云为小主鞍前马后,只有奴婢一人不够沉稳,心智也不够成熟,始终帮不上什么忙。如今终于有用得上奴婢的地方,这事又是因奴婢而起,交给奴婢再适合不过了。”鱼霭红红的眼睛在此时似乎亮着光一般,看得苏皎皎有些动摇。 她再次问了一遍:“你当真做得来?” 鱼滢走到苏皎皎身旁轻声说着:“小主,就让鱼霭去做吧,就当锻炼自己。” 见状,苏皎皎只得答应下来,却仍不放心地再三交代:“务必要注意安全,遇事不要勉强,有任何风吹草动,都来同我商量。” 鱼霭郑重地点点头,殿中紧张的气氛才算渐渐和缓下来。 说了这么些话,饭菜都有些凉了。 她招呼着几人坐下用膳,随口笑道:“现在天儿也凉快了,午膳后咱们出去走走散散风,左右现在出门也遇不见什么难缠的角色,也是好时候。” 凌霄夹了一小块鱼肉,说:“奴婢听说最近柳堤那边的奇珍异兽馆新进了两只异瞳猫,毛色雪白,漂亮得很,小主还没去过奇珍异兽馆,倒是能去瞧瞧。” 午膳后苏皎皎又小睡了一下,待日光过了最盛的时候才带着鱼滢和鱼霭出了门。 柳堤在后宫的西北侧,离关雎宫的路途算得上十分远。 一路从御花园直走,再上十四桥,将要到太液池的时候往左拐半圈,这才能看到柳堤。 路途虽远,但好在这一路上风景都不错,秋风凉爽,一路有凉亭小坐。到柳堤的时候薄暮将至,太液池波光粼粼,泛着暮色光辉。 柳堤下有宫人撑着小舟泛太液池上,独成一幅画卷。 苏皎皎站在柳堤上纵目远眺,只觉得仅是太液池便已经如此波澜秀丽,山河大好,心情也不自觉开阔舒朗了些。 正沉醉在景色中时,不远处却传来稚嫩的童音,混着嘈杂凌乱的呼唤声越来越近。 苏皎皎回眸看去,就见一个矮矮的小团子小腿倒腾得快,步履蹒跚地跑动着,身后两个年长的嬷嬷可劲儿的追,一边追一边喊着:“大皇子——!殿下——殿下快别跑了!老奴追不上了!” 大皇子? 她记得现在大皇子是在温贵嫔手下抚养,温贵嫔又是鸾鸣宫的主位,离这边不算很远。 但怎么只见大皇子,却不见温贵嫔亲自带着人来? 苏皎皎看了眼大皇子,他此时已经快跑到了钓鱼台。钓鱼台是依托着太液池建的,池水极深,这么小的孩童若是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大皇子是王淑妃的亲儿子,苏皎皎虽恨王淑妃,但毕竟稚子无辜,她也没有龌龊到将大人之间的恩怨挪到孩子身上。 她没有犹豫,沉声道:“鱼滢,快去将大皇子抱回来,别让他掉水里。” 鱼滢年轻,抄小道跑得比两个嬷嬷快多了,在大皇子正在撅着屁股爬那两三阶楼梯的时候便将他堵住了,也不管他怎么挣扎,胳膊一捞就将他搂在怀里,送到了苏皎皎这边。 大皇子见自己被制服了,又是个完全不认识的娘娘,吓得哇哇大哭:“放开我——啊不要,啊放开我!” 两个嬷嬷万分感谢地跑过来,向苏皎皎行了礼,说着:“多亏了小主,要不然奴婢简直不敢想会是什么后果。” 苏皎皎嗯了声,问着:“温贵嫔怎么没跟来,只跟了你们两个?” 其中一个嬷嬷犹豫了瞬,低声说:“温贵嫔娘娘近来身子不适,午膳后便歇息了,只叫奴婢们领着大皇子四处转转。大皇子现在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奴婢们一个不察,便被大皇子跑掉了,一路追到了现在才追上。” 这番话乍一听没有问题,苏皎皎却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头。 大皇子是陛下唯一的皇子,生母又是王氏的淑妃,如此贵重的身份,温贵嫔怎么会如此粗心,让两个嬷嬷随意带着大皇子出来逛? 宫阙美人 第44节 三四岁的孩子是调皮些,但两个经验丰富的嬷嬷却绝不可能看不好一个孩子。 更遑论方才所见的那一幕,两个人都追不上一个奶娃。 莫非…… 温贵嫔是想让大皇子出“意外”死掉? 可也不该。 温贵嫔无子,大皇子养在她膝下这样的好事,她定会抓紧才对,更别提让大皇子在她抚育期间出了事。 那会是谁? 就在苏皎皎思量之际,刚被放下来的大皇子却身子一扭,猝不及防地从鱼滢的手下溜走,直直往另一个方向跑过去了。 他的正面前不远处,是一个浅塘。 第40章 晋位分 “陛下来了,皎皎怎能不迎人呢?” 这浅塘里头栽的是名贵的荷花, 如今入秋,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密密麻麻,水虽比不上太液池深, 却也不算浅,便是个不会水的大人不慎落入也是要命的。 算算距离, 苏皎皎若现在立刻去追,不到岸边便能将他追回来。可她若这么白白救了大皇子两回, 温贵嫔和他的生母王淑妃也未必会见得感谢她一分一毫,反而还有人会觉得她多管闲事。 落不到好处的事, 苏皎皎不做。 电光火石之间,她眸光微闪, 面上立刻担忧起来, 提裙便往前追,柔柔丢下一句:“本主去追。” 她刻意控了控速度,营造出宫裙繁复而华丽不便跑动的模样。 等前方不远处的大皇子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踉踉跄跄跌入水塘中,只听跟在她们身后过来的嬷嬷尖叫一声:“大皇子落水了——!来人啊!来人啊!” 站在岸边的苏皎皎回身看了眼几人匆忙赶来的身影, 亦是满脸的焦急。但她只犹豫了一瞬, 转身便跳入了水塘中,不一会儿便从水面下将差点沉底的大皇子捞在怀里。 大皇子连呛了好几口水, 小脸吓得发白, 紧紧抱着苏皎皎不肯丢。她抱着他到岸边,温声细语地哄着:“没事了没事了, 怜娘娘把你救上来了。” 说话的时候, 苏皎皎也被冰冷的池塘水冻得嘴唇发青, 美丽的发髻都湿透了, 滴答滴答往下滴着水。 周遭听到声音的宫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苏皎皎毫不犹豫地将大皇子往前推, 原本清冷柔弱的美人如今满身狼狈,却仍关切说着:“快!将大皇子带上去,请太医来诊治。” 宫人们七手八脚地用绳子将大皇子捞上来,见人无事,两个嬷嬷骇然的神色才稍微松弛了些,赶紧迎上来唤着:“上来就好上来就好,大皇子哟,可把老奴吓坏了!” 苏皎皎这边还在水里泡着,冷风一吹,冻得她直发抖。 “小主!快救我家小主上来!”鱼滢在岸上着急地大喊,招呼着会水的宫人救人,这厢转头对凌霄低声说着:“快去找件披风,小主浑身都湿透了,仔细别着凉。” 凌霄点点头,立刻心领神会地跑去离这最近的宫室。 等宫人们将苏皎皎救上来的时候,凌霄刚好赶到,她挤过人群上前,立刻用披风将苏皎皎包了起来,焦急道:“先送小主和大皇子去最近的宫殿休息,太医还没来吗?” 一侧的宫人说着:“方才已经有人去叫太医了,不如小主和大皇子先去离这最近的毓秀宫暖暖。” 毓秀宫是离柳堤最近的宫殿,里面如今只住着一位久不得宠的戚美人。苏皎皎打着哆嗦点点头,一行人立刻掉头向毓秀宫的方向走。 秋天的湖水冰凉,苏皎皎和大皇子虽得救及时,身子也难免进了寒气。 毓秀宫内。 和她一同被抱进来的大皇子仍在惊慌未定的大哭,不住地喊着要母妃。 不多时,外面传来喧嚷的声音,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直向着屋子里来。苏皎皎抬起苍白的脸色往外看去,正看着皇后神色凝重地走进来,身侧还跟着一脸惊惶的温贵嫔。 苏皎皎裹着被子正欲下来行礼,皇后及时抬手示意,忙说着:“快坐好,不必多礼了。” “太医,快去给大皇子和怜贵仪把脉,再去煮些驱寒的姜汤来,快!”皇后蹙着眉,让身后跟着的太医前去诊断,而后坐在主位上,重重地拍向桌案,声沉,“侍奉大皇子的两个乳母呢!” 这声吓得温贵嫔心口一震,她当即便跪在了地上,哭道:“臣妾抚育皇子有失,还请娘娘责罚!” 话音一落,两个乳母被人从外面扭跪到了地上,压着她们的人刚松手,她们便连磕了几个响头,哭道:“娘娘饶命,奴婢没有看好大皇子,这才让他一个人跑出去落水,奴婢一时失察,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冷声道:“你们两个人都是宫中的老人了,照顾皇嗣经验老道,居然能让大皇子一个人跑出去落水!幸亏怜贵仪救得及时,若大皇子有事,你们也要跟着陪葬!” 她转头看向温贵嫔,眼中凌厉:“陛下不过让你抚育了大皇子半个月,你就敢出这样的纰漏!愧对陛下的信任,更是愧对本宫!” 温贵嫔自知理亏,不觉泪如雨下,哀婉喃喃着:“娘娘,臣妾……” 见她泪水涟涟的模样,皇后深吸一口气,稍稍缓了声:“陛下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你自己向陛下交代吧。” 此时,负责给大皇子和苏皎皎诊脉的太医从里屋走出来,躬身说着:“启禀皇后娘娘,大皇子和怜贵仪得救及时,并无大碍。只是寒气入体,恐染风寒,微臣开幅药方,让大皇子和怜贵仪喝上两三天,再好好调养一阵就无虞了。” 皇后闻言松了口气,温声说着:“大皇子尚且年幼,有劳太医开方时仔细些。” “是。” 太医领命后绕到后室写方子,皇后方恨铁不成钢地说着:“幸亏大皇子无事,否则便是本宫也保不住你!” “兹事体大,本宫已经派人通知了陛下,此事后续便交给陛下处置。”皇后从雨荷手上接过一杯茶轻抿了口,眉头舒缓,悬在心尖的那块大石头才算是落了下来。 “舟儿!舟儿!”门外倏地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很快地由远及近。 皇后抬头看过去,就见王淑妃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满脸的焦急担忧,不管不顾地直直冲进内室去寻沈南舟的身影。 见沈南舟小小的一团缩在被窝里,素来强硬爽利的王淑妃顿时红了眼,泪水似不值钱似的,一串串往下掉,尽是为人母的心疼。 “舟儿,是母妃来了,是母妃来了……” 她颤着手去摸沈南舟的脸蛋,所触之处尽是冰凉,心中对温贵嫔和那两个乳母的恨意在瞬间达到了顶峰,恨不得此时躺在床上浑身发冷的是温贵嫔那个贱人。 王淑妃从床边起身走向殿中,扬手就重重扇了温贵嫔一耳光,直打得温贵嫔脸上登时便出现一个鲜红五指分明的掌印,怒道:“陛下要你抚养舟儿,你便是这么对本宫的孩子!这么对陛下的大皇子!” 似是一巴掌不够解她心中愤恨,扬手又要打时,皇后厉声呵斥道:“住手!王淑妃,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本宫知道你心急如焚,陛下也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像什么样子?”王淑妃红着眼看向皇后,冷笑了声:“若是你的女儿躺在床上,我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坐得住!” 堂堂中宫之主被王淑妃当众明目张胆的挑衅,皇后不由得起了怒火,将手中杯盏重重搁下,溅起半盏清茶,震声道:“王淑妃,你要记得本宫才是皇后!若非今日本宫开恩,你如今尚在静思,无论如何都见不到大皇子!若你再口出狂言,目无尊卑,休怪本宫不体恤你为母慈心!” 王淑妃看着她冷冷嗤了声,只觉得可笑,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 皇后不悦地看着王淑妃进了里屋,却没说什么,只蹙眉看向温贵嫔:“本宫知道你心中委屈,但你自己也需知道你的过失,等陛下来了,保不齐会重重罚你。到时候可比王淑妃打这一巴掌还要难受的多。” 温贵嫔抚着脸颊哭道:“臣妾自知失责,对不起陛下和娘娘的信任,可臣妾只是要乳母带着大皇子在鸾鸣宫门前……” “好了!”皇后呵斥温贵嫔住了口,不悦道:“事已至此,还说这些做什么!” 事已至此,她就算就千般理由,如今在别人看来也只是在找借口罢了。温贵嫔瘫软在地,绝望地任由泪水滑落。 殿前值守的太监高声唱礼:“陛下驾到——!” 皇后立刻起身去迎,侧目低声:“将桌子收拾干净。”她迎上前去,端庄行礼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沈淮沉声说着:“都起来吧。” 尚未等皇后再说什么,他便率先越过皇后去到里屋看望落水的大皇子和怜贵仪。 皇后张了张口,最后冷眼看着他的背影,将所有想说的话尽数吞了下去。 绕过屏风,沈淮一眼便看到在床上躺着的苏皎皎和沈南舟,两人脸色发白,被棉被裹着,看起来情况不大好。 沈南舟躺在外侧,此时紧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王淑妃伏在床头将他的小手握在掌心,一边搓一边流泪,喃喃着:“舟儿快醒醒,母妃就在你身边呢,你看看母妃,好不好?” 慈母情深,沈淮看着王淑妃此时因为大皇子肝肠寸断的模样,心中动容。 纵使王淑妃从前明里暗里做过不少登不得台面的事,但并无证据,况且她始终是大皇子的生母,是这全世界最疼他的人。温贵嫔抚养大皇子不到两个月便出了这样的岔子,不堪为大皇子养母。 既然生离的痛楚王淑妃已经尝过了,想来也长过教训了,大皇子始终被生母抚养最为妥帖。 他淡声开了口,不愿惊动床榻上昏睡的两人:“待舟儿醒来,你便将他带回玉堂宫抚养吧。” 听到声音,王淑妃这才发觉身后来了人。她红着眼睛望向陛下,犹豫了一瞬,才松开沈南舟的手向他请安。 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声线仍微微有些抖,满心满眼都是后怕:“臣妾听闻舟儿出事,一时情急才从玉堂宫出来,还请陛下看在臣妾爱子心切的份上,宽恕臣妾这一回。” 沈淮淡声道:“事出有因,朕可以不计较。朕记得你静思也有不短时候了,从今日起便解了静思,安心照顾舟儿吧。” 他上前摸了摸沈南舟的头,虽有些凉,但已经有些温度了,又看了眼在里面躺着的苏皎皎,她白皙的面上此时更显苍白,乌黑的发仍带着水渍,愈发显得她脆弱。 本想伸手过去,但碍于王淑妃仍在,他神色自如地将手从沈南舟额上收回,只唤了太医过来问了问情况。 得知如今二人情况尚可,只要喝几天汤药调理身子便能无碍,心中也放心了些。 沈淮负手而立,淡声吩咐着:“再备一驾步辇来,待怜贵仪醒了,送她回披香殿好好休息。淑妃,你抱着孩子回去,等舟儿好些,朕再去看他。” 王淑妃喜极而泣,赶紧抱着沈南舟蹭了又蹭,吻了吻他微凉的额头,颤声说着:“臣妾多谢陛下隆恩!” 待她抱着沈南舟坐上步辇离开,沈淮才不疾不徐地回到殿内,撩袍坐上了主座。 皇后坐在他身侧,不动声色扫了眼,温贵嫔仍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两个老嬷嬷低着头,不敢抬起。 沈淮淡淡扫了底下的人一眼,食指习惯性地敲了敲扶手,说着:“平素跟着大皇子的人便是你们两个?” 两个嬷嬷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陛下,颤巍巍说着:“回陛下的话,在鸾鸣宫照顾大皇子的乳母一共四人,奴婢们是其中两人。” “其中两人。”沈淮沉声重复了句,眼底冰冷,“照料大皇子这般重要的事情,身为乳母,不跟随左右,怕是不知在何处偷懒。” “朕念在你们年老,在宫中侍奉了一辈子,免去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每人杖责三十,发配掖庭做苦役。” 沈淮挪了目光看向温贵嫔,眼中没什么温度:“温贵嫔抚育皇嗣不利,愧对朕的信任。即日起收回抚育大皇子的权利,交还生母王淑妃,降婕妤位。” “拉下去,行刑。” 见陛下下了命令,皇后微微拧眉叹了口气,适时说着:“陛下,有罚亦要有奖,今日怜贵仪护皇嗣有功,臣妾的意思是也要赏她——” “朕已有想法。”沈淮抬手打断她的话,微微沉声说着:“怜贵仪护皇嗣有功,擢升为嫔位,再将赏她和舟儿一人一盒百年雪参补身用。” 皇后笑意僵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常态,笑着说:“那臣妾便替怜嫔向陛下谢恩了。” 沈淮嗯了声,起身觑她一眼,说着:“宫里近来发生了不少事,你身为皇后,理应为朕操持后宫,让后宫和睦,为朕分忧,而非朕事事亲力亲为。” “若皇后有心无力,朕也可叫贤妃多费些心。” 说罢,沈淮便头也不回地离了毓秀宫。 独留皇后在殿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凤袍广袖下,悄悄攥紧了拳。 披香殿。 苏皎皎从梦中悠悠转醒的时候,已是当天的傍晚。 窗户关得严丝合缝,不透一丝冷风,只从半透的窗纸看得出外面朦胧的夜色。 她虽被救出来的及时,但天冷水冷,还是不可避免地得了风寒,寒邪入体,在毓秀宫的时候便起了低热,浑身无力地昏睡了过去。 宫阙美人 第45节 幸好在毓秀宫的时候喝了一碗姜茶,半梦半醒时又被鱼滢扶着起来喝了太医煎熬的一幅药,诊治得十分及时,这次再醒来便觉得好多了,身子也没那么冷沉。 只是她睡得迷糊,连自己是知何时被挪回了披香殿都毫无印象。 苏皎皎撑着身子靠在床框上,笑意仍有些虚弱,轻声唤着:“鱼滢,我是怎么回来的?” 鱼滢端着药一进来便看到小主醒了,顿时喜上眉梢,上前唤着:“小主醒了!” 她将手中的托盘放下,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笑着说:“奴婢给怜嫔主子贺晋封之喜。” 苏皎皎怔了一瞬,倒不觉得很意外,似早有预料般,淡淡一笑:“一次风寒换一次晋位,倒不算亏。” 天元三年这一批得宠的新人里,唯有她晋封得最快,也最得宠。得幸不到一年时间便从选侍升了美人,赐封号,再晋贵仪,如今刚入秋又升了嫔位。 她步步高升,早已将同批的人都甩在了身后。 早在她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她就知道陛下一定会嘉奖她什么,就算不是位份也会是别的殊荣。 更重要的是能再次得到陛下的怜惜,让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再重上一些,这就十分划算。 那浅塘水不深,苏皎皎又是掐好时间去救的人,可谓是万无一失。 至于王淑妃会不会记得她的恩情—— 苏皎皎并不在乎。 王淑妃此人心狠手辣,作恶多端,宫中不少腌臜事都跟她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 这样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苏皎皎十分确信,就算是敏婕妤,关键时刻她也可以果断地舍弃掉。 她心中唯一在乎的,唯有她的宝贝儿子罢了。 鱼滢将托盘上的一碗清粥递过去,柔声说:“小主,您吃些清粥垫一垫吧,再晚些还要喝药呢。” 苏皎皎从她手中接过粥,还没喝上一口,门口风风火火进来一人,面色如结了冰霜般,问着:“苏皎皎,这么凉的天儿你亲自跳下去救人,疯了吗你?” 她泰然自若地舀一勺粥吃进嘴里,笑着说:“姝嫔姐姐来了。” “鱼滢,快看茶。” 姝嫔看她如今脸色尚可,还有心里同她笑,担忧也稍稍退了些,仍是板着脸说:“我听说陛下晋了你嫔位,可晋位有你的身子要紧吗?” 苏皎皎拿帕子蘸蘸唇边粥末,嗓音清泠:“姐姐,当时的情况,我亲自跳下去救大皇子是最优解。” “既能得了陛下怜惜,又晋了位,岂非一举两得。”她温声说,“那池塘水不深,我会水,很快便能把他捞上来,如今只是小染风寒,不亏的。” 看苏皎皎心中有数,姝嫔就知道自己又是白操心了。她以前就知道苏皎皎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不曾想还能让她一次次更加瞠目结舌,如今竟对自己也这么狠。 姝嫔无奈地叹了口气,仍是有些担忧:“你在昨天晚上这么敏感的时候复宠已经够树大招风了,如今又保护皇嗣有功,晋了嫔位,这后宫的焦点怕是又要全都聚集在你身上。原本还想着韬光养晦等宓贤妃对你的态度稍微好些再做打算的,如今宓贤妃这事未曾解决,又得罪了毓贵嫔,你在宫中可还怎么过。” 苏皎皎低眉一笑,淡声说着:“毓贵嫔是她罪有应得,是她甘愿替绿夭受过,怨不得我。至于宓贤妃,我已经有了主意,就在这两日了。” “原本是不愿太惹眼的,但得宠是过,不得宠也是过,有恩宠总比没有过得好的多。我救了大皇子,就算王淑妃不念着我的恩情,这阵子也会一心扑在照顾大皇子身上,少一个劲敌,我也舒坦些。” 姝嫔点点头,从鱼滢手中接过杯清茶,掀盖轻轻吹了口气,低声说:“那宓贤妃那边你准备好了吗?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 “有啊。”苏皎皎笑笑,“姐姐只管没事多来陪我坐坐,我抄佛经的速度自然快些。” 说罢,她又喝了两口粥,掀眸看向鱼滢:“今日我昏睡的时候,陛下可曾来过?” 鱼滢屈了屈膝,笑着说道:“您一到披香殿陛下便来了,在床边陪了您好一会儿才被大监叫走呢,想来应是有政务要忙,不然陛下定要再多待久些。” “还有,陛下赏您的百年雪参奴婢收到库房去了,太医说此药名贵,劲儿也太大,您如今只是风寒,还用不上这些。” 姝嫔立刻接了话茬子笑道:“不过是风寒陛下便赏了这么贵重的药材,生怕你出了什么问题,这份心思,可实在难得。” 几人说笑之际,外头忽而传来唱礼的声音:“陛下驾到——!” 苏皎皎怔了瞬,将手中的粥碗递给鱼滢便掀了被起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上前迎人。 她本就病着,清冷柔弱的容颜此时更显弱质芊芊,如易碎的琉璃一般惹人怜爱。 沈淮见她的第一眼便皱了眉,大踏步上前将她横抱起,嗓音淡沉:“谁准许你病中起身的?” 苏皎皎也不矫情,双臂一勾便窝在了陛下的怀里,长睫微颤,她掀起湿漉漉的眸看着他,软着声儿道:“陛下来了,皎皎怎能不迎人呢?” 第41章 消戒心 “烧糊涂了?” 姝嫔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颇有些尴尬,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内室本是私密地方, 陛下又来看苏皎皎,她虽和皎皎一样都是陛下的妃嫔, 可如今着情形她怎么瞧都觉得不合时宜。 待陛下将她放回床上,姝嫔才斟酌着开口说着:“既然陛下来看望怜嫔妹妹, 妾便不打扰了,妾身告退。” 沈淮觑她一眼, 轻描淡写道:“天黑了,蔡山, 送姝嫔回去。” 苏皎皎在陛下怀中弯眸笑着:“陛下这便送姐姐回去啦?也不怕姐姐伤心呢。” “朕来看你, 你倒是为别人考虑。”沈淮将她放下,作出一幅欲走的模样,挑眉说着:“你若想,朕便去姝嫔那。” 说罢他作势要走, 苏皎皎急急忙忙伸出一只手攥住陛下的袖子, 鼻音清软:“别走。” 她微凉的手抓得他紧紧的,一双明眸泛着浅浅的红, 小声又重复了句:“陛下, 别走。” 看着她小心翼翼又可怜的模样,沈淮的心倏地软了些, 喉头一滚, 缓了声:“逗你的, 朕不走。” 他低眸看向桌案上才动了几口的清粥, 问着一侧候着的鱼滢:“怜嫔晚上只吃了这些东西?” 鱼滢屈膝说着:“太医说小主病中, 饮食需轻淡好消化, 尚食局那边备的便是清粥。小主才醒不久,只喝了几口便起身迎您御驾,剩下的还没来得及用。” 沈淮嗯了声,亲自将那碗粥端起来,说着:“还是温热的,刚好喝。” 他舀了一勺递到苏皎皎嘴边,看着她怔住一脸惊诧,似笑非笑道:“烧糊涂了?” “还是说,朕得亲口喂你,你才肯张嘴。” 殿中值守的宫女在鱼滢面红耳赤的眼神下随着她出了殿门,偌大的披香殿里只剩下帝妃二人。 苏皎皎红着脸将递到嘴边的那口粥喝下,弱弱地开口:“……不如皎皎自己来吧。” 沈淮咬粥的动作一顿,漫不经心道:“成啊。” “等你痊愈,朕唤你侍寝的时候,你也自己来。” 这话说得自然而隐晦,苏皎皎微怔,一开始甚至没听没明白。 可再对上沈淮明目张胆的眼神,她才了悟,陛下说的自己来是什么意思。 每回侍寝的时候光是承受便已经够折腾的了,她若一直自己来,怕是侍寝一夜就要休息上半个月。 万万不行! 苏皎皎立刻摇摇头,眼中含羞带怯:“皎皎手酸,还是陛下喂的好。” 沈淮神色自如地又喂她一勺,眸光不觉变得暗潮:“你乖些,病才好得快。” 不知不觉一碗粥下了肚,苏皎皎的胃被填满,初醒来时的乏力才算是稍稍消弭了些。 两人又随意说了些话,苏皎皎羞得再度耳根发烫。这时门被扣响,鱼滢极谨慎地说着:“陛下,小主的药熬好了,要现在喝吗?” 从屋子里传来陛下淡沉的声音,说是送进来,鱼滢才松了口气,生怕撞破陛下和小主的好事。 她端着药微微低头走进去,将托盘轻轻搁在陛下身侧的圆桌上,妥帖的一福身:“那奴婢便先退下了。” 尚未动身时,听得陛下问:“怎么没送蜜饯?” 鱼滢一愣,看向陛下不知所云。 小主从小喝药便省心,从不用糖块或是蜜饯佐药,说是不觉得苦,且吃了别的会影响药性。 鱼滢自小将这些话奉为真理,从未考虑过喝药还得配糖吃这回事。 兴许别的贵女娇气些,觉得药汁苦得不能入口,总要再吃些甜的去去苦味,但自家小主从小就坚韧,虽生得柔弱,却不知坚强多少。 猛地被陛下这么一问,还真有些将她问住了。 正掂量着怎么回答最合适的时候,半倚在床头的小主柔柔开了口:“陛下,皎皎从小就不用蜜饯佐药,不觉得苦的。” 沈淮偏头看她,淡声问了句:“是不觉得苦,还是耐得了苦?” 他敲了几下桌,吩咐着:“去拿些桂花糖来。” 苏皎皎心中微颤,一时无言。 自母亲去世,父亲娶了续弦后,便再没有人问过她吃药觉不觉得苦。 她在苏府时不得继母喜爱,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从小便擅长隐忍。为了平安地生存下去,她喜欢的说不喜欢,不喜欢的也说不喜欢。 习惯了事事忍耐,到如今连她自己都觉得她习惯了苦,吃不吃糖都无碍。 不成想,长大后先在乎这个的,却是陛下。 只是—— 陛下从不可能是她一个人的陛下,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他是这江山社稷的王,坐拥天下。 她没拒绝,弯眸笑了笑:“多谢陛下关心。” 待苏皎皎喝了药,又乖觉地被陛下喂了颗桂花糖含在嘴里,才听他说:“太极殿仍有政务要忙,朕改日再来看你。” 苏皎皎点点头,因着嘴里含了糖块,口齿有些含含糊糊地问着:“那陛下批完奏折还会叫别的姐妹陪您吗?” 沈淮低眸看着倚在床沿上眉眼乖巧的苏皎皎,她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分明口齿不清却又绵软地让他心软。 只是问的问题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味。 他屈指轻轻弹她的额,淡声说着:“不会。” 苏皎皎顿时眉开眼笑,眼里似粹了星光:“皎皎恭送陛下。” 待陛下走后,鱼滢才敢蹑手蹑脚地进来,低声笑道:“小主,奴婢瞧着陛下对您可上心啦,难怪您现在如此得宠。” 苏皎皎瞧她一眼,以指抵唇无奈笑笑,小声说着:“陛下恩宠更迭得快,一时的恩宠不算什么。你去将笔墨纸砚备好,我再抄两遍佛经再睡。” “是。” 永安宫同心殿。 绿宛端着一盏浓茶悄步走过来,低声说:“娘娘,时候不早了,这盏茶太浓,要不别……” “拿来。”毓贵嫔将手下竹金宣纸上最后一个字写完,才将手中的毛笔放到一边的笔托上,将那盏茶端起来。 宫阙美人 第46节 她原本清媚的容颜,在同心殿内跃动烛火透出的阴影里,显得愈发冰冷,定定地看向眼下罚抄的那一沓宫规,眸中尽是不甘和不解。 她不明白陛下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算是绿夭做错了事她代为受过,可她不管怎么说也是陛下的表妹,是同她数年前便认识,关系甚笃的妹妹,如今更是亲上加亲入了宫,陛下怎么会在她禁足后不闻不问。 甚至于,还临幸了那个让她禁足的苏氏? 那件事上苏氏是受害方不假,可宓贤妃既然已经秉公处理了,陛下次日又一碗水端平地赏了蟹。无论怎么说,苏氏侍寝后,陛下也该抽空来瞧瞧自己才是。 可是…… 今日苏氏保护大皇子有功,陛下不仅擢升她为嫔位,晚膳后又亲自去看她。 便是大皇子都未能有如此待遇。 一碗水端平……一碗水如何端得平! 她本该是受尽偏爱的那个,苏氏何德何能越过她去! 毓贵嫔扶着桌沿的手猛然攥紧,越想越是不甘心,气头上,她扬手将手中盛着热水的瓷杯狠狠摔在地上,白瓷同地面相撞,发出一片短促的脆响。 绿宛受了惊,抬头看向毓贵嫔,担忧道:“娘娘莫要动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当。您才入宫,宫中多少人关注着同心殿,您越是沉不住气,她们便越是高兴,又何苦同自己过不去呢?” 她说罢,走到狼藉处蹲下一点点将碎片捡起来,低叹一口,说着:“娘娘有没有想过,兴许陛下现在冷落您,是另有深意呢?” 毓贵嫔抬眼看向绿宛,沉声说着:“怎么说?” 绿宛稍停了捡碎片的动作,问着:“您初入宫,又和陛下有旧,宫里的人定是一直盯着您,巴不得您出错不得陛下喜爱,对不对?那若是此时有个风头更盛的人出来,将后宫诸人目光都拉走了呢?” 她起身说着:“您便没想过,这兴许是陛下保护您的方式呢?” 毓贵嫔犹豫了瞬,也有些不确定起来,她思量半刻,冰冷的神情已消了大半,又问着:“你确定会是这样?” 见娘娘不信,绿宛才将手里的碎片丢进木桶里,上前轻轻将她扶到桌旁:“凭您和陛下曾经的感情,陛下又怎么会真的冷落您?如今您尽管沉住气,待禁足一解,就算陛下忘了主动来,您也可以主动去太极殿求见陛下。届时想让陛下回忆起过去,还不是易如反掌。” 毓贵嫔顺着她的意思坐下来,绿夭看她听得进,又徐徐说着:“一个月时间,足够后宫的主子们适应您了,且让怜嫔得宠去,有的是人看不惯呢。” 两日后,秋风忽起。 头顶晴天尚蓝,一派秋高气爽的模样。 再往远处看却滚着一团团灰蒙蒙的云,云雾相融渐近,悄悄攀至琉璃瓦下的檐角。 因太后忌日,宝相寺的主持禅师一路被御驾相迎,请到宫中为太后祈福做法。 苏皎皎身子尚未大好,只痊愈了个六七分。 但因着今日特殊,一大清早她便起了床,坐在桌前又抄了一份佛经。 抄完时墨迹崭新,搁在窗前晾了好一会儿才干透。 苏皎皎温声问:“什么时候了?” 凌霄一边擦着花瓶一边回头说着:“再有一刻钟便要用午膳了,奴婢这就吩咐人去取。” 她视线下挪,看到苏皎皎手中那一份崭新的佛经,又说着:“之前的那些奴婢都放在盒子里装的好好的,奴婢这就去取来放在一处,免得漏下。” 苏皎皎点点头,看向手里那一沓纸张绝对算不上少的佛经,若有所思地出了神。 宝相寺放眼全天下都是数一数二的寺庙,每年不远千里前去祈福烧香的善男信女数以万计,上至皇室中人、达官贵族,下至黎民百姓,宝相寺都是最好的朝圣之所。其中又以主持禅师最为德高望重,身怀无量功德。想请主持开光、求签、讲经、祈福,都是难上加难,这次主持禅师能入后宫,还得是陛下下令去请,这才能将禅师请来宫中三日。 后宫嫔妃平素困于深宫不得出,哪怕是想如平民百姓一般烧香祈福都极为不易,如今难得有机会面见禅师,她们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宓贤妃失子不久,如今又尚未从悲痛中完全走出,想必也会亲自去请禅师,或超度或做法,总之,这一面必定会见。 苏皎皎要做的便是赶在宓贤妃之前去找禅师加盖佛印,再去佛堂烧佛经,祈福。这三个环节不论是哪个环节被宓妃撞见,她都能达成她的目标。 只是禅师时间金贵,想寻禅师达成心愿的人定是不少,若不早些,恐怕禅师就会被主位娘娘们围住,从而无暇抽身了。 思及此,凌霄恰好拿着那一摞墨痕深浅不一的佛经过来,苏皎皎当即立断,说道:“告诉鱼滢今日不必去取午膳了。这佛经我亲自抱着,你去取两把伞来。” 凌霄顿时了悟,将佛经递交到苏皎皎手上,赶紧说着:“今晨起的时候便瞧见关雎宫草丛里的蚂蚁搬家,想来天黑时怕是要下雨,奴婢这就去取伞。” 备好东西后,苏皎皎双手怀抱着厚厚一摞已经整理过的佛经,同凌霄一道走路去佛堂。 如今正午,禅师此时应是还在永寿宫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而后再坐陛下赐下的步辇一路前往佛堂。 宫中主位娘娘的消息都灵通,若不出意外,宓贤妃应是用罢午膳,等禅师到了佛堂后,再坐步辇前行。 她现在便起身步行过去,不仅显得心诚,时间也掐得刚好。 佛堂位处清净,修建在十四桥右侧,傍水而建,远离宫殿和嘈杂,独留一片清净。佛堂地势高,如一座小庙,七十二层白玉阶,心诚者上。 苏皎皎便是准备加盖佛印以后,再三跪九叩上佛堂,十足十的心诚。 入了秋天冷,今日又风大。苏皎皎寒症未愈,走得时候呛了好几口风。 她身上水碧色的披风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却仍抱着佛经不肯撒手,终于在走了约莫着一个多时辰后,看见穿着袈裟,身后跟着四位弟子的主持禅师不疾不徐地走来。 苏皎皎疾步上前,在禅师上玉阶之前开口唤着:“禅师请等等!” 那禅师面容和善,气度沉静,眼中似含着无边智慧,见到苏皎皎时便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说着:“敢问您是?” 凌霄一边肃然回礼一边客气地介绍着:“这是怜嫔主子,禅师大安。” 禅师只看了眼苏皎皎,便收回了目光,问着:“老衲空净,敢问怜嫔小主何事需要老衲相助?” 苏皎皎回礼说着,眉眼恭谨:“我这抄录了数份佛经,想请禅师为我加盖佛经,我再去佛堂烧香祈福,以期能心愿得偿。” “还请小主将佛经递交与老衲。”空净禅师双手递出,神色平静,待接过佛经后细细瞧了眼,有些惊讶:“竟无一错处,皆是往生咒。” 他神色沉静,将佛经递与身侧人,双手合十:“还望小主莫怪老衲唐突,敢问小主可是失去过子嗣?” 苏皎皎低眉淡笑:“不曾,但宫中宓贤妃娘娘不久前才失去腹中麟儿,娘娘与我有恩,我又……” 说罢,她有些哀伤般不愿再提,唇角的浅笑也淡了下去,轻声说着:“与我有关,因此,我也想尽绵薄之力,祝皇嗣早登极乐,重获新生。” 话毕,空净禅师正要开口,却见前方遥遥来一行人。为首的人姿容明艳,华丽璀璨,端端坐在步辇上,空净禅师见状,便再度双手合十,拜了下去。 苏皎皎也回眸看去,就见宓贤妃坐在步辇上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神色晦暗不明。 步辇落地,宓贤妃在虞灵的搀扶下缓缓走来,嗓音颇为冷淡:“本宫竟不知怜嫔还有这样的一份心思。” 她觑了一眼小和尚双手捧着的那摞佛经,虞灵立刻会意,取来交给宓贤妃翻阅。 宓贤妃低眸缓缓翻了几页,捏着纸张的力道不自觉重了些。 这纸张上的墨迹有深有浅,纸张亦是有新有旧,一瞧就不是一日之功。孩子没了的这些时日,她不少在宫中诵经为孩子祈福,对这纸张上的往生咒再是熟悉不过。 她本以为,这深宫薄情,她的孩子只有她一人在乎。 不曾想,她心有埋怨的苏皎皎,竟也惦记着她孩儿的往生极乐。 这对于一个才失去孩子不久的母亲来说,最是令人动容。 草草翻了几页,宓贤妃的眼眶微微泛了红。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宓贤妃猛地停了手,掀眸看向苏皎皎,厉声问着:“为什么要做这些?” 苏皎皎低头福身,颤声道:“妾自知当初的事难辞其咎,心中一直难以忘怀。避暑山庄时,陛下罚妾佛堂祈福,妾一日不敢忘怀,便是夜里睡前,都要抄一遍往生咒才能安心。” 说到此处,苏皎皎十分动容,泪水涟涟道:“您对妾有恩,妾心中感念,日夜不敢忘,总想着做些什么能不能帮到您。后来听说禅师入长安,妾便想着多写一些,叫禅师加佛印再去祈福,效果更好些。今日一到中午便等不及要来,生怕以妾的身份见不到禅师……” 她的姿势更加谦卑,哭泣道:“妾不求您原谅,只盼着这往生咒生了效用,能达成娘娘的心愿罢了。” 宓贤妃双眼发红,微微抬了下巴,不愿眼泪当众落下,却仍强撑着仪态,冷嗤道:“你魅惑陛下的时候,可曾想过本宫的孩子!?” 苏皎皎不敢起身,嗓音颤得愈发厉害:“妾身份低微,三年以来,唯娘娘提点才得见天颜。陛下恩宠浩荡,妾身如薄柳,又如何能拒?同为天家嫔御,同为女人,娘娘最能体会宫中女人的不易,那些身不由己,又岂是心想便能做成的。” 宓妃定定看了苏皎皎半晌,说不动容是假的。 自打她失子后,她便明白了许多事。 从前她是少女心性,满心满眼都是陛下,得不到陛下的宠爱便会心生不虞。 可如今经历了人情冷暖,尝过了陛下薄情。 她才知道,后宫女人不过都是这红墙牢笼中的一只鸟,为了陛下的恩宠而争,为了家族荣耀而斗,都是可怜人罢了。 她不喜欢苏皎皎承宠,可就算没了苏皎皎,也会有下一个。 这恩宠不在她身上,也会在别人身上。 与其让那些恨不得同她你死我活的人得到圣眷,倒不如随她去。 哪怕是念在她是除却自己以外,唯一一个还记得她曾经腹中孩儿的人的份上,她可以既往不咎。 宓贤妃深呼吸了一口气,僵硬地将视线挪开,语气仍然高傲:“起来吧,算你有心了。” 苏皎皎柔柔称是,这才撑着在风中摇摇欲坠的身子起了身。 起身的一瞬间,她身子微晃,差点跌在地上,还是凌霄扶得及时才能不跌倒。 宓贤妃淡淡睨她一眼:“你身子还不曾好全,如今刮着风便巴巴地跑出来,若是再病倒,可还怎么侍奉御驾。” 这话一出,苏皎皎便知道宓贤妃已经被自己感动到,当即就很感念地福了福身,说着:“禅师时间宝贵,妾不敢耽搁。” 宓贤妃没有再说话,只先一步上了台阶,淡淡道:“虞灵,回宫后将库房里的野灵芝赏给苏氏,再叫林太医来给她把脉。” 虞灵低声说着:“是,怜嫔小主心诚又心思纯善,娘娘可堪大用。” 台阶下,苏皎皎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太好,她仍温声说着:“外头冷,还请空净禅师先去为佛经加盖佛印吧,我三跪九叩上佛堂,还得花些时间。若因我而使您身子受损,便是我的罪过了。” 空净禅师合十躬身:“小主心诚,便是无需三跪九叩,佛祖也定能体会到,老衲瞧您身子不适,莫要勉强。” 说罢,他便领着一众弟子上了玉阶,台下只剩苏皎皎和凌霄两人,仰头看向佛堂,眸光坚毅。 她苏皎皎想做到的事,不论何等艰难,她从来都不会退缩。 这后宫之路本就如履薄冰,她不对自己狠,自有旁人对她狠。 若不能事事走到人前,又怎能踏得上青云路。 忽而,耳边传来似有若无的人声。 她回眸一看,正见到一个绛紫色宫裙的女人坐在步辇上,往佛堂的方向走来。 第42章 暴雨前 病来如山倒 苏皎皎眯眸看着那人的依仗越走越近, 在看清容貌的一刹那,原本单薄的身子更是微微摇晃了下。 宫阙美人 第47节 王淑妃怎么会这么着急赶来佛堂? 她同凌霄不着痕迹地退了几步,避开王淑妃的依仗站在台阶的最边缘, 在人走到台阶之前便先低头行礼。 不过王淑妃神色匆忙,看都不曾看苏皎皎一眼, 下了步辇就急匆匆地上了台阶,想来是找禅师有什么要紧事。 可能让王淑妃紧张的, 除了大皇子也不会有别人。 难道说大皇子的病一直不好? 她这两日身子不爽利闭门不出,不曾听过关于大皇子的风言风语, 还不曾想大皇子的身子也一直不见好。 但以当时的情况来说,大皇子在水下并未呆太久的时间, 几乎是刚跳下去不出几个呼吸就被她捞了上来送出了水面, 应急又做得好,本不至如此才对。 她是在水下又泡了不短的时间才得救,这才进了寒气感染风寒。大皇子如此羸弱,难道是因为岁数小, 所以缠绵难愈。 苏皎皎微微仰头看向王淑妃匆忙的背影, 神色平静。 不管大皇子如何都是王淑妃的孩子,和苏皎皎无关。 而她和王淑妃, 迟早是要你死我活的。 一阵凛冽秋风刮来, 吹得苏皎皎微微打了冷战,她鬓旁碎发在风中微微飘动, 洒在身上金灿灿的光忽而被一片昏暗遮住, 头顶乌云已至。 “小主, 怕是要下雨了。”凌霄抬头看了眼天色, 面上十分担忧, 劝着:“要不咱们也直接上去吧。” 苏皎皎不再耽误时间, 走到台阶正中,说着:“若是现在直接上去便是前功尽弃了,不可。” 她说罢神色淡淡地上了三阶,而后双手于身前交叠,恭恭敬敬地向着佛堂的方向拜了下去。 这七十二阶祈福路,三拜九叩,一步不少。 凌霄在她身侧紧跟着,生怕苏皎皎今日受了风受不住。 她速度不慢,因而从佛堂正门进去的时候,宓贤妃和王淑妃进去的时间并不算久。 刚一迈进门槛,便见到空净禅师从侧间走出,手中捧着的,正是她央求加盖佛印的那摞佛经。 苏皎皎迎上去接过,又递交到凌霄手上,十分感念地一笑,双手合十:“多谢禅师,有劳您了。” 空净禅师一指身后,慈祥地说着:“从两侧可去后殿,烧香祈福,都在后殿了。” 苏皎皎拿了佛经正欲去后殿的时候,身后的茶水间匆匆撩帘走出一人,眉眼冰冷,出声说着:“禅师请留步。” 空净禅师的脚步顿住,苏皎皎低声道:“是王淑妃娘娘和宓贤妃娘娘。” 说罢,她无意掺和王淑妃的私事,更知分寸感二字,带着凌霄转头进了后殿。 王淑妃霸道刻薄,宓贤妃跋扈骄纵,这两人单是对上一个便足以让人头疼的,何况是两个。空净禅师分身乏术,保不齐便会吵起来,误伤了自己可是大大的不值。 后殿清净,一踏进便闻得到檀香,苏皎皎仰头看了眼佛像,在凌霄的搀扶下跪在蒲团上,抽出一份佛经放在仍有余烬的盆里。 她弯腰轻轻吹一口气,火舌迅速舔上纸张,烧出一片黑色灰烬。 起身的瞬间,苏皎皎的头猛然袭来一阵晕眩,她情不自禁身形一晃,右手扶上额角,眉头微微皱起。 “小主!您怎么了?”凌霄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过去扶着她,担忧道:“小主,今日天阴风又大,您本就风寒未愈,这下怕是要病得更厉害了。” 她将苏皎皎扶好,又把她身上的披风系得更紧了些,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披风下才算安心,说着:“咱们赶紧烧了就回吧,再请个太医给您把脉。” 苏皎皎身子不适,点点头,轻声说:“好。” 尚未动作,身后隔着一道墙的前殿传来了若有若无的争执声,隐约听得出在说关于子嗣的事。 声音断续朦胧,苏皎皎权当不曾听到,同凌霄将加盖了佛印的佛经一份份焚烧殆尽,又在佛像前叩拜祈福,这才苍白着脸起了身。 站起来的时候,头晕的越发厉害,嗓子也干痛起来。轻轻一晃头便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 凌霄摊手摸上她的头,哎呀一声:“好烫!遭了,小主您发热了,得赶紧回披香殿请太医才是。” 她抬眸看向前殿的方向,焦急道:“宓贤妃和王淑妃此时尚未离开,您若是从前殿走,怕是徒惹是非。若王淑妃娘娘有心针对,延误了请脉的瞬间,可是要烧糊涂了!” 苏皎皎脸色泛上不正常的红晕,轻声说:“扶我坐下,再快些去告诉姝嫔,棠梨宫离这更近,去请她的步辇来载我。” 凌霄咬咬牙,将她扶到侧屋的椅子上,说着:“小主可千万撑着,奴婢去去就来。” 她独自倚坐在椅子上,头微微后仰,阖眸缓着神。从入宫起,她还没病得这么严重过,本以为只是小染风寒不要紧,谁知还是高看了自己。 幸好今日的计划已经完成了,宓贤妃对自己的戒心会大大降低。往后再得宠,不仅宓贤妃不会太过不满,若出了问题,兴许还能念在今日之事的份上开恩两句。 宓贤妃如日中天,若能得她几分好感,在后宫可谓大有裨益。尤其是宓贤妃和王淑妃本就不和,她和王淑妃亦是不死不休,有了共同的敌人便更好办事。 苏皎皎努力强撑着意识不让自己昏过去,眼前却不知何时出现了重影,浑身又冷又热,四肢乏力,竟是连坐直都有些困难。 从出披香殿的门到现在最多不过三个时辰的功夫便如此不适,真可谓是病来如山倒。 不知不觉间,苏皎皎倚在椅子上失去了意识。 耳边似乎隐隐约约听到噼里啪啦的雨声,又听到有人焦急地唤着:“苏皎皎!苏皎皎!” “快!将怜嫔扶到步辇上去!再上去一人给她撑伞,去叫太医到棠梨宫!快些!” 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已是深夜,苏皎皎全身酸软无力,出了满身的虚汗。 她刚想动一动,却发现左臂上似乎压着一人,微微扭头看过去,竟是姝嫔。 再远些的地方,凌霄趴在桌子上困得不行,头一点一点地,差点栽到桌子上去。 苏皎皎刚想说话,喉咙却痛的不行,好不容易发出了点声音,却又干又涩,极为嘶哑:“姐姐,姐姐。” 姝嫔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混沌不清很快清明起来,她没说话,先抓向苏皎皎的手,摸着似乎温热了些,紧接着又摸上她额头,只觉得触手温湿,温度降下来了,这才松了口气,说着:“高热退了就好。” 说完,姝嫔才反应过来是苏皎皎醒了,当即便冷下语气说着:“苏皎皎,你真是胡来!” “若不是凌霄跑得快来叫我,你是不是想病死在佛堂里?” 苏皎皎嗓子痛,发声困难,每说一个字都如同酷刑般,但仍哑着声音慢慢说着:“姐姐别生气,目的,达到了。” 她虚弱地笑笑,又慢慢说:“有你呢。” 姝嫔看着苏皎皎这幅逞强的样子就有些来火,但又无可奈何,总不能对着病人发火,深呼吸了口气,冷冷说着:“有我有我,那没我的时候呢?你怎么活的?” “便是计划再重要,你也得有病才能做的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惊动了凌霄,她猛地抬起头,惊喜道:“小主醒了!” 她急忙起身说着:“太医交代的药还小火温着呢,奴婢这就去端。” 姝嫔点点头,又回头蹙眉说着:“瞧见了吗,宫中关心你的人不止一个,你生病,我和凌霄都吃不下睡不好。” 苏皎皎弯弯眸:“知道,以后不会了。” 姝嫔算是对她彻底没办法了,生硬说了句:“你最好是。” 等着凌霄端药过来的功夫,姝嫔低声说着:“你今日晕倒在佛堂前可曾听到什么?” 苏皎皎微怔,嘶声说着:“只知王淑妃——宓贤妃——吵了起来。” 姝嫔点点头,满脸凝重地说着:“是了,我赶去的时候正赶着二人散场,原本只听禅师说是起了争执,不曾想晚膳的时候王淑妃便跪在了太极殿门前,请求陛下为她做主,说——” “说大皇子病重,宓贤妃却一心阻挠她求禅师做法,是心肠歹毒之徒,不堪执协理六宫之权。” 大皇子病后不曾出门,就算并未曾好全,也不过两天罢了。怎么就严重到要请禅师做法的地步了?何况给活人做法有损阳福,王淑妃如此疼爱大皇子,又怎么会如此鬼迷心窍。 苏皎皎思量片刻,静静看着姝嫔说着:“怕是——大皇子病情未愈只是个幌子,想夺权才是真的。” 这宫里聪明人从来不是苏皎皎一个,她能算得出宓贤妃回来佛堂,王淑妃算得出也不奇怪。 假借大皇子生病为由同宓贤妃争禅师,再惹得宓贤妃大怒,一旦她说错一句话,王淑妃便有理由发难,以皇嗣为由向陛下闹事。 事关皇嗣,苏皎皎也不确定陛下会怎么处置这件事。 姝嫔忧心忡忡地说着:“自打从避暑山庄回来后,宫中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局势千变万化。你若不赶紧养好身子,咱们便只能被动了。” 苏皎皎轻轻拍拍她的手,轻声说:“不急。” 如今局势混乱,就如同暴雨前的平静一般,她们身在其中,谁也不知雨会从何处先下。 在大乱起前,她赶紧养好身子,才是正道。 次日,身子好一些了的苏皎皎被姝嫔送回了披香殿,一进去,满院的人都围上来迎人。 鱼滢吓得眼中带着泪,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昨儿凌霄回来传话的时候吓死奴婢了,还生怕您出了事,如今见您退了热便放心了。” 她抹抹眼泪,说着:“快送小主进来,林太医已在殿中候着了,等着给小主把脉呢!” 苏皎皎被人扶着搀到床上,被子盖得严丝合缝的,这才叫太医进来把脉。 林太医细细地诊过脉象后,躬身说着:“小主本就风寒未愈,昨儿又吹了太久的冷风,寒症加重,昨晚才会高热不退,往后这几天万不可再受凉了。微臣将药方再稍改一些,如此喝上几日,应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内室的几人都松了口气,鱼滢方劝着她说道“小主,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您如今病得厉害,可千万不能再出门了,左右前两日便向皇后娘娘告假过了,便安心养病吧。” 苏皎皎淡淡一笑,温声说:“好。” 说完,她似又想起什么,咳了两声,问着:“今日王淑妃可还去过太极殿?” 鱼滢低声伏在床边说着:“今日清晨连给皇后娘娘请安都没去,陛下一下朝便去太极殿跪着了,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架势。” 苏皎皎淡声说着:“大皇子才被我从水中救起,陛下正是对她心软的时候,此时借着大皇子身子不适一事去告宓贤妃的状,又明里暗里想夺她的权,这一招着实阴险。” “若是陛下当真夺了宓贤妃的权,绝对会让殷氏一族寒心,可若是放任,又会寒了王氏一族和大皇子的心,若你是陛下,你当如何?” 鱼滢低下头:“奴婢不敢。” 苏皎皎无谓地笑笑:“就连我都不知道陛下会怎么做。” 事关权利,便和争宠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性质了。殷氏王氏两大世家背后势力不可小觑,陛下又会如何取舍。 是都削权,还是都放权? 临近午膳,凌霄从外头回来带了消息:“小主,听说陛下在下朝后去玉堂宫看望大皇子和王淑妃了,又唤了太医署的几位太医重新诊脉,还赏赐了好些东西下去。” 苏皎皎半坐起来,掀眸问着:“可有放给淑妃协理六宫之权?” 凌霄摇摇头:“不曾。” 苏皎皎若有所思地点头,颦眉不语。 早就听过些风言风语,说陛下有意寒门科举一事,但迟迟不曾有进展。苏皎皎不懂朝政,原本不曾在意过这些事,可如今再想来,却觉得前朝后宫,向来都是息息相关的。 若她是陛下,自然希望皇权为大,不愿见到世家鼎立。 后宫中四大世家的嫡女凑了个齐全,如今看来,似乎陛下对每一个都不曾完全冷落过。 其中殷氏王氏最为鼎盛,尤其殷氏宓贤妃的祖父乃是左仆射,位同宰相,是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王氏封地在宿州,个个都是军中强将,手握兵权。 也因此,王淑妃和宓贤妃位列四妃,互相牵制。 宫阙美人 第48节 王淑妃诞育大皇子,陛下这三年便宠幸宓贤妃,将她一路抬举到四妃之位。 苏皎皎忽而有些明悟,原来陛下表面看起来随心所欲,不管后宫之事,实则处处都在权衡,事事都尽在掌中。 她不禁问自己,在这深宫之中,她又在陛下心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原本以为陛下宠爱她是因为自己苦心经营的结果,可如今再看,却不知自己的父亲苏敞,在朝中又是什么样的位置。 陛下宠爱她是因为苏敞在朝中得力,还是因为陛下当真悦她三分。 也许靠苏敞,苏皎皎的恩宠会更稳固些,可她私心却还是希望陛下的恩宠是因为她自己,而非家族势力。 苏家,从来都不是她的后盾。 苏皎皎撑着身子靠在床头,风寒未愈的她如今显得容色越发柔弱清冷,纤瘦不堪一折,雪肤乌发,丽质惊心。 鱼滢端着清粥小菜进来的一瞬间,只听得外面唱礼:“陛下驾到——!” 苏皎皎有些惊讶,却未曾下床迎接,只静静合眸,蝶翼般的长睫微颤,似睡得不太安稳。 外头起了风,凌云拉开门迎接御驾的一瞬间风霜涌入,床榻上的苏皎皎似有所感,轻轻咳了两声。 沈淮抬手示意她将门合上,独自走了进去。 见苏皎皎病中安睡的模样,心中的烦躁不快似乎都解了些。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抬步往床边走去,谁知刚走两步,床榻上的苏皎皎便缓缓睁开了眼。 她病中脆弱,唇色极浅。 木窗里投下的光落在她身上平添了分无暇圣洁,只见她咬了咬唇,眼中含泪,却低声说:“陛下别过来,皎皎怕过了病气给您。” 沈淮步子未停,淡声说着:“朕乃天子,还镇不住这小小寒症不成。” 他大步上前扶着苏皎皎躺好,说着:“你身子未好全,昨日还顶着冷风去佛堂做什么。” 苏皎皎悄悄寻了陛下的手,将自己的微凉的手小心翼翼地藏在陛下手中,温软道:“皎皎想让空净禅师为皎皎抄的佛经加盖佛印,再诵经祈福。” “往生咒,为了宓贤妃做的。”沈淮见她不说全,淡声补充了句,“怎么做了好事还不说全,还得要朕替你说。” “旁人做了些什么巴不得一早告诉朕来邀功,偏你和你爹一样,从不——” 话音一顿,陛下将她的手握紧了些,说着:“你们父女倒是一脉相承。” 苏皎皎神色未变,只弯眸轻声说着:“不叫陛下烦心,皎皎便开心。” 沈淮心中微动,倾身吻了吻她额头,须臾,淡声问着:“王淑妃这两日在太极殿状告宓贤妃的事,你可曾听说。” 苏皎皎自知瞒不过陛下,也无需隐瞒,说着:“王淑妃声势浩大,又在太极殿,想不知道都难。” 想起王淑妃,沈淮眸光微冷,嗓音却还算平静:“若是你,你打算怎么做?” 第43章 病难愈 心思深沉 苏皎皎歪头看向陛下, 湿漉漉的眸澄澈而干净:“连陛下都觉得难以决策的事,皎皎又怎么做得来呢?” 沈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朕不过是随口问问,你倒是警觉的很。” “后妃干政, 皎皎不敢。”她轻轻挠挠陛下的手心,自然地说:“也真的做不来。” 沈淮的手心被她撩拨的发痒, 干脆将她的手握住不丢,淡声说:“后宫事也是家务事, 王淑妃给朕出了个难题。” “朕换个说法,”他看向苏皎皎, 声沉,“若你是王淑妃, 你当如何。” 苏皎皎静静地看着陛下, 模样怯怯软软,又带着病中的脆弱,她轻声说着:“不论如何,皎皎不会选择做这样让陛下为难的事。” 叫陛下为难…… 王淑妃既是做了这样的事, 那便说明她一早就知道此事会让他为难, 却仍要继续如此。 携皇嗣以挟皇权,若遂一次, 保不齐便有第二次, 沈淮向来极厌权臣居高自傲,后妃也是一样, 叫他不喜。 沈淮忽而扯唇笑起来, 说着:“你乖巧, 倒是点醒朕。” 他再度倾身吻了吻苏皎皎柔软的唇瓣, 说着:“好好养病, 朕改日再来。” 苏皎皎掀眸看向陛下, 盈盈双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鼻音清软:“皎皎恭送陛下。” 待陛下一走,苏皎皎的神色才淡下来。 若陛下当真听进去了她的话,那王淑妃的如意算盘可是要落空了。 王淑妃同她是死敌,又好不容易才得了宓贤妃几分信任,如此大好的局势若是被王淑妃强破了去,苏皎皎可是亏大了。 这已经两日了,陛下都不曾做下决定,那便说明陛下并不想给淑妃放权,只心有权衡,才未果断下决定。苏皎皎方才从王淑妃的角度出发稍稍说了她一些“坏话”,便更能让陛下厌恶王淑妃这样形同要挟的行径。 陛下是权利的中心,是九五之尊,又岂能容忍被人要挟。 王淑妃以为陛下会怜爱大皇子从而惩治宓贤妃,虽想法不错,但却太心急,更是犯了陛下的大忌。 她还真有些好奇,陛下究竟会怎么做。 午膳后,苏皎皎喝了药后便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天已经微微擦黑,星点闪耀,弯月绰绰。 鱼滢撩帘而入,一眼看到睁眼的小主,惊讶道:“小主醒啦?那奴婢这就传膳了。” 待鱼霭和曼夏提着食盒进来的时候,鱼滢一边替她们打着帘子一边往苏皎皎那看,笑着说:“您今日下午睡着的时候陛下向玉堂宫和长乐宫都下了旨意,奴婢琢磨着耐人寻味的很。只是您睡着,奴婢便没打扰您。” 苏皎皎穿着里衣下床的动作一顿,问着:“什么旨意?” “陛下叫大监亲自去请空净禅师为大皇子祈福,又赐下一枚护身玉,叫大师开了光赐给大皇子。”鱼滢笑笑,“而宓贤妃——” 鱼滢卖了个关子,故意拖长尾音说着:“小主猜猜怎么了?” 苏皎皎舒眉笑笑:“快些说。” “陛下言宓贤妃娘娘悲痛过度,叫跟着空净禅师祈福三日,修禅静心。” 苏皎皎目光一凝,静静走过去在檀木圆凳上坐下,思量着:“陛下的旨意巧妙。” 叫空净禅师先去给大皇子祈福和赐玉都是为了安抚王淑妃爱子之心,也是抚慰王淑妃在宓贤妃身上吃苦头的意思。 而宓贤妃跟着禅师祈福三日,乍一看是惩罚,实则全了她失子之痛,也是对宓贤妃不顾大皇子安慰而做出的小小惩戒。 但最要紧的是这旨意背后的含义,却不是这么个味道。 陛下表面奖了王淑妃而罚宓贤妃,实际上根本不曾提过还王淑妃协理六宫之权。罚了宓贤妃,也不曾削她一分一厘的权利。 陛下思虑的周全,又消了王淑妃以皇嗣“要挟”陛下的打算。 是恩赐,亦是警告。 总听人说伴君如伴虎,苏皎皎从不敢小觑。可在她自己身上,她却也不曾深刻体会到陛下的城府深在何处。 只知陛下极难看透,总猜不到他在想什么。这回她看得分明,便是局外人也不免心惊。 玉堂宫主殿。 大皇子风寒未愈,还有些微微的咳嗽,裹着小披风站在院子里呆滞地站着看空净禅师为他祈福,被风吹得脸色微微发白,脖子上挂着的护身玉分外惹眼。 王淑妃面色冰寒,冷冷看着空净禅师在玉堂宫里结束最后的步骤后向她和大皇子告退,恨得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碎。 待禅师一走,王淑妃立马将大皇子抱起来送进屋子里,重重地将门关上,厉声说着:“去拿暖炉来!” 她将大皇子抱到床上脱了披风,又严严实实地将被子盖上,这才柔声说着:“舟儿乖,舟儿是不是冷了?等等母妃喂你吃粥好不好?” 沈南舟浑身微微发颤,嘴唇都冻得有些发白,听到王淑妃的话突然张嘴大哭起来:“不要!不要!啊母妃抱抱!” 他小小的胳膊紧紧抱着王淑妃不撒手,甚至用力地将王淑妃身上的绫罗绸缎都抓起了皱,一个劲儿地往她身上贴,生怕又看不见母妃似的,一边哭一边打嗝,上气不接下气,让王淑妃心疼不已。 她眼眶一红,抱紧他哄着:“不哭了不哭了,是母妃不好,母妃没有照顾好舟儿,不哭了舟儿,母妃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好不好?” 沈南舟本就生病未愈,又因为祈福在外面受了不短时间的风,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冰凉,像没温度似的。 王淑妃心里害怕,抱着他的手不停得挫他的背,又用被子将他小小的身子紧紧盖住,生怕他再受了凉,内疚地流泪道:“是母妃失策,害得舟儿遭罪,是母妃不好……” 怀中小小的孩子哭得越是可怜,王淑妃心中就越是恨,巴不得现在就将宓贤妃那个贱人扒皮抽筋,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还有怜嫔,一样是个该死的贱人! 若非是怜嫔在避暑山庄时害得她们母子分离,舟儿在她的照顾下又怎么可能落了水!就算她救了舟儿又如何?谁知道她是不是为了做戏博陛下的同情! 宓贤妃……怜嫔…… 一丘之貉,都该死!若不是这两个女人,她怎么可能失去协理六宫之权害得被父亲密信责骂,更不可能失去舟儿让他身陷险境,如今生病未愈,看得她每日心如刀割。 舟儿还是个不到四岁的孩子,她们竟能算计到孩子身上!定是因为宓贤妃看不惯她抚育大皇子,想要害她的孩子! 今日陛下的旨意她千算万算不曾想过会是这个结果,协理六宫之权不但未给,也不曾下了宓贤妃的。 白白让她在太极殿跪了两日出尽丑态,又害得舟儿在院中吹风,受那劳什子的祈福损他的阳德!桩桩件件,都是她们害的! 王淑妃眼睛通红,定定看着前方的虚无,神情极为狰狞可怖。 她王氏嫡女,绝不可能输给这些女人,她要她们全都死,谁都别想挡在她的孩子面前! 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天雨后,难得的放了晴。 院中那几盆入秋时栽种的金桂被雨打得零落,落了一地的残香金蕊,混着雨后初晴的凌冽青草味,透着隐隐的香。 苏皎皎被鱼滢仔细地系上一件披风,躺在小松子搬到院中的软塌上晒太阳,不出一会儿嗓子发痒,掩唇轻轻地咳了几声。 凌霄端着一个托盘从外面走进来,恰好听到苏皎皎咳嗽,皱眉说着:“小主怎么又咳了,这几日一直汤药不断,却也不见大好,是药三分毒,是不是不对症?” 从屋子里出来的鱼滢也有些担忧,说着:“小主,起来喝些冰糖雪梨汤吧,鱼霭特意去尚食局煮了带回来温着,润肺止咳的。” 她看了眼凌霄,叹了口气,说着:“前几日林太医才又来过一趟,说是天气阴雨,小主之前两次寒邪入体,体虚难愈是正常的。只要仔细温补着,慢慢就能好。如今虽是不烧了,脸色也瞧着红润了些,却咳嗽总不见好,身子骨也禁不得风。” “病久了总归是伤身子,药也不能长喝下去。何况小主因病已经将近十天不曾侍寝,陛下这几日也未再来看过,奴婢是怕……” 苏皎皎缓缓坐起身子,喝了两口冰糖雪梨汤,轻声问:“你是怕我又失宠了?” 鱼滢默默低下头,不再说话。 苏皎皎说着:“鱼滢,并非一直侍寝,一直得到陛下的赏赐才叫得宠。实则,自从避暑山庄那次后,我就没有真正的失宠过。” “就算我不曾侍寝,你看我这几次,又有哪次没有轻而易举地到陛下身边去?” “梨花盛放时我初承宠,金桂零落时我位至嫔位,这宫中女人,又有哪个得此殊荣了?便是当初的宓贤妃,也是在三年后才坐上了充容的位置,后来又因有孕、失子,晋到了贤妃之位,单论恩宠,我再特殊不过了。” 她掀眸去看鱼滢,嗓音平静:“陛下一向甚少主动看望妃嫔,便是侍寝,去太极殿的次数也是十之八九,我病中,陛下又来了几回?我分明是树大招风,又何来失宠一说。你是我身边的掌事女官,万事需沉得住气,眼光放长远些,才能在宫中生存的久。” 宫阙美人 第49节 说罢,苏皎皎语气缓了几分,将手中汤盅放下:“我知你是担忧我,可越是看不透的局,才越是要冷静,明白吗?” 鱼滢有些羞愧地点点头,立刻屈膝道:“奴婢受教,还请小主责罚。” 她柔柔一笑:“我知你关心我,又怎么会怪你?只是我对你期望甚高,有些话不得不说。” 凌霄上前,眉眼微垂,轻声说着:“小主,话虽如此,奴婢却始终觉得不大对劲。” “奴婢听鱼滢说您入宫三年甚少生病,可见原本身子还算好,怎的这回便一下子病了这么些时候不见好?林太医是宓贤妃指来的,又是太医署医术数一数二的,奴婢本不该疑心。可奴婢每回试着提起要换药一事,林太医总是推三阻四,寻些借口,虽听着合理,奴婢却始终觉得有些不对,事关您身子康健,不如奴婢再换位太医来把脉试试吧?再叫他看看药方,如何?” 苏皎皎瞧着她,目光微寒:“你的意思是,林太医不对劲?” 凌霄点点头,声音又放轻了些,仅贴耳可闻:“是,可奴婢知道林太医是宓贤妃的心腹,总觉得会不会是奴婢多心了,便一直不敢提。原本还想会不会是宓贤妃不愿您病好,可奴婢忽而想起,当初给宓贤妃保胎的也是林太医,最终孩子还是没保住,这二者都与林太医有关,是不是太巧了些,也许,林太医早就有了异心也未可知——” 恐隔墙有耳,苏皎皎不动声色地附耳说着:“去太医署请位年轻,且与林太医不大对付的太医来,便说我想配些药膳的方子,若林太医问起来,便说只是小事,不劳林太医费心。” 凌霄是从御前调来的人,又曾侍奉过太后。在宫中人脉广,见识多,心思最为细腻,她见过太多勾心斗角的事,对许多细微变化都极敏锐,她说的话,苏皎皎听得进。 况且她说的有理,苏皎皎久病不愈是有些蹊跷,只是她时常头脑昏沉,许多时候未能关注到一些细节,如今被凌霄抽丝剥茧地凑到一起,便透出些令人脊背发凉的诡异来。 林太医既是宓贤妃的心腹,那自然是殷氏在太医署为她安排的棋子,目的便是保宓贤妃安泰。可人有七情六欲,又有贪嗔痴妄,谁也不能保证棋子能从一而终。 宫中的诱惑何其多,有权有势的后妃不在少数,若林太医因为某些原因与她人勾结,埋伏在宓贤妃身边…… 那才当真是可怕至极。 那人利用林太医害宓贤妃小产,如今又想顺水推舟利用此事悄无声息地损苏皎皎的身子,如此有能力又心机深沉之人,会是谁? 在宫中符合条件之人不算少,便是苏皎皎也无法准确的摸清。 约莫三刻钟后,凌霄带着位脸生的年轻太医走了进来。他生的清秀,一身青衫低眉顺眼,一进门便恭谨地向苏皎皎请了安,说着:“微臣给怜嫔主子请安。” 凌霄站到苏皎皎身边去,说着:“小主,这位是柳太医。” 苏皎皎温声说着:“柳太医免礼,本主今日请你来其实并非是想配些药膳的方子,而是想请你再给本主把把脉,瞧瞧如今究竟是什么毛病,竟要本主缠绵病榻这么久。” 柳太医颔首说着:“回小主的话,微臣知道原先是林太医给您诊治,林太医在太医署德高望重,又经验丰富,微臣资历尚浅,恐不及林太医——” 说罢,他顿了顿,又说着:“但若您肯信任,微臣定竭尽全力。” 苏皎皎浅浅一笑,很是客气:“既然请了你来,自然是信你的能耐。” 她卷起袖管,只露出一截如雪皓腕,将右手伸出:“有劳柳太医。” 柳太医从随行的药箱中拿出一方绸巾,搁在了床榻前的雕花檀木桌上,细细地为苏皎皎诊了脉,待两只手都探过脉象,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观他面色,苏皎皎问着:“可是有何问题?” 柳太医将绸巾收回,躬身一拜,又站得远了些:“待微臣再看看林太医写的方子,便告诉小主症结所在。” 闻言,鱼滢立刻上前将手中早就备好的药方递上去,紧张地等着柳太医的答复。 半晌,柳太医才沉声说着:“小主,这药方如今是用不得了,微臣等等会再一幅,您照此药方吃上五天,想来便能好转。” 见这方子果真不对劲,苏皎皎眉眼顿时便浮上一丝寒意,声调也冷下来,问着:“是何问题?” 柳太医低声说着:“您的脉象确实是寒邪入体导致的感染风寒,可肺热火大,按着脉象,您如今的症状本该更严重才是。微臣又看了您的药方,才发觉此药方治标不治本,虽能缓解风寒症状,却只是抑制,并未药至根本。也是因此,您的病情才会乍似好转,实则缠绵不愈。” 闻言,苏皎皎的心已经彻底沉了下去,问着:“那若是想根治,可容易?” “此药方只是拖着您难以病愈,却也没有伤及根本,只要微臣调整药方,药效对症,五日后便可见大好。” 鱼滢闻言顿时放了下心,惊喜道:“如此便是太好了,有劳柳太医。” 她上前一步,正欲将袖中香囊悄悄塞给柳太医,不料他却以手去挡鱼滢的动作,正色道:“不必了,微臣为小主医治,并非是贪图钱财。” 苏皎皎神色自若地打量一眼柳太医,说着:“再怎么说,今日之事本主还要多谢柳太医。” “不过——林太医在太医署德高望重,一贯同另外几个年长的太医把持太医署。柳太医年轻,又到太医署不久,日子过的应不会太好,可是?你今日为本主改药方的事不出很久便会传到林太医耳朵里,他若知道,保不齐针对于你,你在来之前,可考虑过这些?” 柳太医清瘦的身子微微躬下,却仍脊梁很直,淡声说着:“微臣猜到过。” “那你还敢来?” 柳太医不曾犹豫,说着:“微臣敢来,不是因为想攀着您乘东风得赏识才铤而走险,而是因为您姓苏。” 苏皎皎倒有些惊讶:“因为本主姓苏?” “是,”柳太医不卑不亢,说着,“微臣出身寒门,是第一个进太医署的寒门医者,因微臣寒门的身份,在太医署备受针对,从来没有资格给小主娘娘诊治,您是第一个邀请微臣的。” 苏皎皎静静问着:“只因如此?” 柳太医犹豫了瞬,又说着:“微臣的亲生哥哥是苏敞苏大人的门客,他曾跟微臣说过,苏大人为臣风骨,惊才绝艳,又广收天下有才华之人。不论出身,不论贵贱,是所有寒门学子心中的圣人,更是恩师,微臣敬仰苏大人风采——” “所以爱屋及乌?”苏皎皎淡淡一笑,病中苍白的脸色丝毫不减她绝色姿容,反添了几分病弱美,她定定地看着柳太医,眼中似有一汪深潭,“本主既是苏大人的嫡女,便同苏大人一样,从不在乎出身如何。既然你哥哥跟着苏大人,不如柳太医便跟本主,如何?” “柳太医虽是寒门,却风骨铮铮,本主欣赏。若你愿追随本主,本主保你心愿必达。” 柳太医情不自禁掀眸看向苏皎皎,淡声问了句:“微臣是何心愿,小主又岂会知道?” 苏皎皎平声说着:“医者仁心,兼济天下。柳太医不喜钱财名利,却又进了太医署这最浑浊的医学圣堂,若非为了医术,又怎能心甘呢。” 沉默良久,柳太医匆匆收拾了药箱,说着:“还请小主容许微臣想想,等等微臣会将药方写出来,小主便按着此方服用便是。” 说罢,柳太医便匆忙进了内室。 鱼滢微微拧眉看向柳太医的背影,小声说着:“小主,奴婢瞧着柳太医如此孤傲,怕是不好收服。” 苏皎皎不以为然地抖了抖衣袖,半倚在床榻上,小臂自然搭在腰间一抹美好的弧度间,说着:“越是孤傲的人越是有风骨,视忠义礼信为生命,不会轻易叛出。他犹豫才是合理,若不犹豫,我倒要担心自己看错了人。” 鱼滢点点头,仍有些不放心:“那小主怎么确定,柳太医究竟会不会为您所用?” “凭我姓苏,他天然便对我更亲近些。”苏皎皎轻咳两声,淡声道:“心怀大义者,往往做不到置身事外,袖手旁观。他心揣梦想,如今又在太医院步履维艰,总会来寻我的。” 不出很久,柳太医带着一纸药房从屋内出来,双手将药方递给苏皎皎身侧的鱼滢,说着:“药方已经写好,只需按照此方抓药煎服便是,微臣告退。” 苏皎皎清浅一笑,说着:“若是柳太医想好了,或遇到难处,可随时想法子告知本主的几个贴身侍女,本主定不会坐视不理。” 待柳太医走后,凌霄才松了口气,说着:“若柳太医医术信得过,小主不日就能痊愈,届时便能去向皇后娘娘销假了。” “不急着销假。”苏皎皎淡淡说着,“方才柳太医说了,此药方无毒无害,只是要我久病不愈罢了。既是想要我病着,那自然是有些事我病着才好她才好去做。” 她眉眼极冷,语气却淡然:“我倒想看看,我究竟碍了谁的事。” 作者有话说: 信息量不少的一章,女鹅即将+医术buff!但是关于医术的我都是凭想象胡写的,千万别认真千万别认真。 第44章 乱将生 不相称 次日上午。 凌霄拿着药方带着小松子去太医署抓药的时候, 正巧看见林太医从不远处走过来。 见是怜嫔主子身边的凌霄,他也客气了两分,上前说着:“凌霄姑娘又替怜嫔主子来取药了?” 他扬声说着:“流云, 还不过来带凌霄姑娘去拿药。” 说完,他忽而想起一件事, 有些疑惑:“我记得上次给怜嫔主子开的药应是还有两天的才是,怎么今日便来了?” 凌霄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说着:“林太医真是好记性。倒是巧了,昨儿小主本是叫柳太医去开些药膳方子, 谁知小主突发奇想,叫柳太医又把了把脉, 您是名医, 也知道这药方一人一个习惯,小主说柳太医的方子倒没吃过,不妨抓来试试,总归是温补。” 林太医闻言一怔, 急急忙忙劝着:“药方岂是说换就换的?柳太医是新来的, 人又年轻,资历尚浅, 一贯是给嬷嬷们把脉看病的。小主玉体金贵, 怎能随便吃柳太医换的方子,对身体毫无裨益啊。” 凌霄佯作无奈的模样, 说着:“要不怎么说巧了呢, 奴婢也是这么劝小主的, 可小主说左右是没好全的, 吃几天试试, 若是不成, 再换了您的方子来。” 语毕,凌霄朝身后摆摆手招呼着:“小松子,去吧,拿着药方叫人抓药,可千万仔细着。” 等交代完小松子,凌霄才双手交叠屈了膝,客气地笑道:“奴婢忙完还得回宫复命,就不叨扰林太医了。” 抓完药后,小松子提着一串药包走到凌霄身后,颔首说着:“凌霄姐姐,都拿好了。” 凌霄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既然拿好了,咱们就赶紧走最近的路回去吧,千万别叫小主等久了。” 她带着小松子出了太医署的门,拐进一条宫道里,小松子便将手中的药包尽数交给了凌霄,说着:“凌霄姐姐你先回,我这就从小路过去看着。林太医在太医署信任的几个太监我昨晚都悄悄打听过了,不管出来等会儿出来谁,我都悄悄跟着。” 凌霄点点头,低声说:“千万机灵点,别被人察觉了,只要远远地看到接触了谁,或是进了哪个宫便回来,小主自有谋划。” “是。” 两人从宫道口便分散行事,凌霄一边走一遍机警地回头瞧,见没人跟着,才放心地回了披香殿,进屋说着:“小主,药取回来了。” 苏皎皎正躺在床上看一本书,听得凌霄的声音,略略扬了声说着:“进来说。” 凌霄把药交给门口的鱼霭,才迈了门槛进内殿说着:“奴婢带着小松子一进太医署便瞧见林太医过来,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奴婢刚一进去,林太医便主动上来搭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儿柳太医进了披香殿惹他起了疑。” 苏皎皎低眉看书,说着:“就算昨儿不起疑今日也是要起疑的,不然我怎么特意挑今日早上叫你和小松子去,就是算准了今日是太医署议会的日子,林太医一定会在。搭了话以后他还说什么了?” 凌霄低声说:“奴婢说您一时兴起叫柳太医开了个方子,林太医反应不小,当场就有些不愿意,被奴婢糊弄过去了。他若心虚,等等定是要传消息出去的。” “小松子已经去跟了?” “是。” 苏皎皎以帕掩唇轻咳了一阵,说着:“那便好。等会儿药熬了端进来给我,药渣记得留。” 凌霄颔首领命,轻步退了出去。 午膳前,小松子才从外头回来。 他一路急匆匆地跟着鱼滢进了屋,请了安后便说着:“小主,奴才观察了一上午,发现从林太医的亲随一共出来过两个可疑的,一个是往凤仪宫方向去的,一个是去长乐宫的,都待得不久。” 苏皎皎被鱼滢侍奉着起了身,一边下床一边说着:“凤仪宫和长乐宫?可有先后?” 小松子低头说着:“先凤仪宫、后长乐宫。” 苏皎皎抬手扶了扶发间玉簪,若有所思地说着:“倒是有些奇怪。” 按着苏皎皎原本的设想,她故意安排凌霄和小松子今晨去太医院抓药,就是为了引起林太医的警觉,他若是起了疑心,发觉计划有暴露的嫌疑,第一反应定是通知背后的主子,以此来想办法应对。 苏皎皎便是利用了这常态心理,才安排小松子偷偷观察。 谁知竟去了两处地方,也不知是意外还是林太医刻意为之,若是刻意为之,那林太医实在是比苏皎皎想象中更聪明警觉些。 凤仪宫,那幕后主使便只能是皇后,可若是长乐宫,便只能是宓贤妃了。 可宓贤妃如今本就受宠,没道理让她久病不愈,这相较“温和”又隐晦的法子,更不像是宓贤妃的手笔。 会是皇后吗? 苏皎皎眉眼微垂,陷入了沉思。 宫阙美人 第50节 入宫这么久以来,她同皇后一向没有起过什么嫌隙争执,甚至早在杀落落陷害敏婕妤的时候,也算和皇后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 对于苏皎皎的伪装,皇后早就清楚。 后宫里有苏皎皎这么一个八面玲珑,善于隐藏自己又十分得宠的妃嫔,皇后不可能不关注。 虽说她和皇后无仇无怨,可在这宫里生存的女人都是互为利益往来,皇后不简单,曾经不动她,不代表以后不动她。 若苏皎皎有朝一日真的成长到了打破平衡,令皇后都开始忌惮的地步,她相信,皇后也不会对她心慈手软。 只是现在皇后对她下手,想要她久病不愈是为了什么? 她生病,就意味着不能侍寝。她不能侍寝,别人就有机会。 如今宫里,敏婕妤静思未解,温婕妤被陛下惩罚后闭门不出,毓贵嫔禁足未解,宓贤妃又才因为祈福一事被王淑妃稍稍牵连。 宫中不论是主位还是宠妃,都处于一个沉寂阶段—— 苏皎皎忽而掀眸,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 皇后想破局。 在陛下因为后宫一事烦忧,身边缺少可心人之时,趁机抬举自己的人。 皇后手下能担得起此任的人,会是谁? 宫中妃嫔三四十人,包括掖庭,如今都还有不少新人未能出头。若是光靠想的,怕是想一辈子都猜不透是谁,倒不如随她去。 若真是苏皎皎猜测那般,这人是谁,过几日一看便知。 苏皎皎坐在桌前喝了口银耳枸杞汤,温声问着:“没被人瞧见吧?” 小松子摇摇头,恭敬道:“奴才跟得隐蔽,不曾被人看见。” “那便好。”苏皎皎将汤盅放下,对着鱼滢悉心交代:“再过几日便是深秋,长安靠北很是干冷,这个月的料子若是下来,多给底下的人备些新衣。” 鱼滢福身应声,笑着说道:“是,奴婢这几日正筹备着呢,保证叫咱们披香殿的都暖暖和和过秋。” 太阳东升西落,如此又过了半个月后。 深秋已至。 寒风凛冽,刮得人骨头缝都进了寒气似的,大片的树叶枯黄发红,被风裹挟着吹得高高的,乘着秋风,越过朱红宫墙,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 这半个月里,陛下倒是少进后宫。 唯独皇后娘娘处去了两回,看了朱宝林一回。前几日又在凤仪宫意外见着了失宠已久的妙采女,当夜便侍了寝,次日又连寝了一日,晋为了御女。 关雎宫这边,披香殿倒是过了不短的安生日子。 苏皎皎连喝了柳太医开的方子五日,病果真好得多了。但病愈后,她又特意寻了林太医,说还是林太医的方子好,又抓了几日药方,每日煮了假意喝掉,实则倒进了花盆里。 这病假便迟迟不消。 苏皎皎神色自如地坐在书桌前看书,便听得人说姝嫔来了,即可叫人去请。 姝嫔匆匆忙忙进来,将身上绯色狐毛披风解下来递给鱼滢,扬声说着:“皎皎?” 她搁了书,笑着走出去:“姝嫔姐姐今日怎么神色匆忙的,火烧眉毛了?” 姝嫔拉着她坐下,说着:“今日给皇后请安我没见你,才知道你没去向皇后娘娘销假,你这林林总总病了大半个月了,倒真过舒服了这清闲日子,忘了大事了。” 苏皎皎一拢黛眉,温声问:“什么大事?” “今日恰好是毓贵嫔禁足解封之日,你便一点儿都不着急。” “姐姐原是说这个。”苏皎皎低眉浅笑,“这几日是要销假的,这两日却不急,还有些事不曾处理好。” 一侧的鱼霭端着托盘过来,将一杯大红袍轻轻搁在姝嫔面前,又放下一盘糕点,说着:“奴婢亲自做的,两位小主尝尝。” 姝嫔顺手捏了一块放嘴里,掀眸看向苏皎皎,冷艳清冽的容貌登时带上些疑惑:“你天天在披香殿待着,能有什么事不曾处理完?话说回来,那个妙御女我今日倒是第一回 见,不知怎么,我一瞧便觉得她有几分像你,倒不是容貌,就是眉眼间说不上来的神韵,似乎与你的气质有些相仿。” 苏皎皎掀盖抿茶,白瓷杯盖与杯身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我从前见过妙御女,怎不觉得相似?我记得她生得貌美,模样虽柔弱,神态却妩媚灵动,陛下会宠幸也不奇怪。” 闻言,姝嫔定定看着苏皎皎,说着:“你不说我倒不知道这相仿之处从哪儿来,你一说我倒是发现了,你方才所说的那些,不就跟你见陛下时一模一样?只是她更活泼些,你更清冷些。” 苏皎皎微怔:“……我自己怎么不曾发觉。” 姝嫔神态自若地喝了口茶:“你演技精湛的时候怕是自己都被骗过去了,没发现也是正常的。” 她低下头又捏了块鱼霭做的点心,说着:“鱼霭的手艺确实不错,我吃着比尚食局送的还适口些。” 等一口糕点下了肚,姝嫔突然像想起什么般,笑道:“你日后若是想重回陛下身侧,倒是可以从鱼霭的糕点入手,反正这回皇后也是提了食盒上御前的,陛下不也受用。” 苏皎皎淡笑着:“你说的法子不错,可是皇后这段日子侍寝,可不是仅仅是因为如此。” “你方才不是说毓贵嫔要解了禁足吗?那你可知道我为何不着急这两日销假?” 姝嫔被她问住,想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说着:“想再看看情况?” 她嫣然一笑:“也算是。” “这几日陛下赏了朱宝林不少好东西,她正值春风得意呢,毓贵嫔禁足期间,只能眼巴巴瞧着陛下去看朱宝林,却不曾踏足主殿,你说毓贵嫔心里是什么滋味儿?这好不容易出来,永安宫还有戏要看呢,算账都要一笔笔细数,我自然不急。” 姝嫔了然地点点头:“还是你想得更周全,我听说大皇子身子大好,听说今日都去国子监上学了。” 她忽而有些感慨:“不知为何,总觉得宫里最近发生了好些事,起起伏伏的。明明要冬天了,却有种万物复苏的错觉。” 苏皎皎双手捧着红茶暖手,淡淡道:“安静得久了,有些人要坐不住了。” 永安宫-绘竹馆 朱宝林悠闲地坐在屋子里,屋内暖融融的,与外面秋风萧瑟的天形成鲜明对比。 只因上次陛下来看望的时候,朱宝林柔声说了句有些畏冷,陛下便下令叫绘竹馆早早供上了碳,最上等的银丝炭,按着嫔位来供。 放眼整个宫里,谁也没有她这样的待遇。 朱宝林举着一支祥云点翠钗在阳光下看了半晌,眼里透着满意。 若非是宓贤妃的孩子没了,朱宝林倒未必有这样好的待遇,能得陛下这样眷顾,还真要谢谢宓贤妃失子之恩。 朱宝林将点翠钗放在桌上,像是想起了什么,眼里的笑意渐渐消失得一干二净。 可惜毓贵嫔今日的禁足便解了,她的清净日子只过了一个月。 同居永安宫,毓贵嫔日日看着她逍遥,心里不知道多恨。如今禁足解了,她又是主位,还不知道会怎么给她下绊子。 朱宝林摸上肚子,神色一冷。 就算是想怎么样,那也得顾忌着她肚子里的皇嗣,若是敢惹了她不快,到时候可别怪她用肚子里的孩子报复回去! 须臾,翠梅进来轻声说着:“小主,姬良使求见。” 正坐在榻上喝茶的朱宝林掀眸看了眼,不紧不慢地说着:“嗯,请进来吧。” 姬良使来也不过是想跟她攀交情叫她在陛下面前提点几句罢了,可她就是不提,她又能如何?还不是看着她宽敞暖和的绘竹馆暗暗嫉妒。 只要能让姬良使羡慕她,朱宝林就觉得心中快活得紧。 不出一会儿,姬良使便有些谨慎地迈步进来,一进屋先是小心翼翼地扫视了一周绘竹馆,眼里顿时流露出些艳羡。 朱宝林看着她的神情,不禁涌上一丝得意,嘴上却很客气地说着:“姐姐来了,快坐。” “翠梅,还不快上茶。” 她轻轻吹了口杯中茶叶,说着:“这是陛下才赏的新茶,可金贵呢,姐姐尝尝。” 姬良使抿了一口,浓香四溢,赔笑道:“真是好茶,妹妹如今得脸,姐姐是如何也比不上了。之前就听说妹妹这早早供上了炭火,果真一进来便如同春天一般。” 她看着朱宝林如今的衣着,宫室,又看这银丝炭盆,御赐新茶,心中愈发觉得自己悲哀不已。 想当初她可是宫妃中第一个侍寝的人,次日便得了陛下御赐步辇,又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识,本该是风头无二,叫朱宝林只能仰望之人。 谁知中毒以后从此失了帝心,她再也不曾得宠,更别提再见天颜。就连吃穿用度处处都被人克扣缩减,过得好不悲哀! 可她分明年轻貌美,实在不甘心从此过这样的日子! 何况对面留春馆那个贱人妙采女又得了陛下的喜欢,再次晋上了御女位。明明当初她才是害自己中毒的始作俑者,如今却先自己一步重获圣宠,她不甘心! 想到这,她似无意般叹了口气说着:“妹妹不知道,如今我只有在妹妹这才能得一方清净。自打妙御女得宠后,日日朝醉雀阁门前泼水,偏生她现在得宠,姐姐是敢怒不敢言。” 妙御女是皇后抬举起来的,朱宝林同是皇后手下的人,自然也知道这点。虽然她看不上妙御女身份低微,但毕竟是皇后选的人,她也左右不得。 姬良使话里话外带着别的意思,朱宝林又不是听不出来,她才没那么傻给姬良使当枪使,真是好笑。 她眸光微闪,装着明白揣糊涂道:“妙御女久不得宠,又生得不错,陛下觉得新鲜也是正常,姐姐也貌美,日后定是能得宠的。” 姬良使看朱宝林的态度有些急了,定定地看向朱宝林,问着:“妹妹,我上次同你说……” 未等她说完,朱宝林便笑着说:“姐姐,这两日陛下赏了我一盒金钗,你也挑两支走吧?” 话已至此,姬良使再没眼力见儿也知道朱宝林是什么意思了,眼中的希望渐渐灰下去,喃喃着:“不必了……” 朱宝林见此,佯作叹气道:“陛下虽赏赐的多,实际上却不怎么来看我,一个月能有两回便不错了。况且姐姐也是知道的,陛下本就少进后宫,若是我又提起旁人,保不齐陛下会不悦,妹妹就算有心提起姐姐,也得为以后考虑不是?” 姬良使的心情一下子沉了下去,浑身似脱了力一般,差点连举杯的力气都没了。 她在宫中本就无权无势,又人人皆知她曾经投奔过皇后。 皇后如今抬举妙御女,她在皇后心里,便只是个毫无价值的弃子罢了。 朱宝林同她表面姐妹相称,今日她也看明白了朱宝林不过是看着以前的面子敷衍她,根本就不是真的把她当成姐妹。 如今连朱宝林最后一线希望都没了,她再想翻身,比登天还难。 姬良使失魂落魄地起身,正要向朱宝林告辞,忽而听得外面唱礼道:“陛下驾到——!” 闻言,姬良使的眼睛顿时一亮,眸中的喜悦几乎满溢出来。 朱宝林则脸色一沉,偏头看向姬良使,神色不悦。 姬良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刚好选了陛下要来的时候来,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朱宝林迅速整好了神色,柔柔地扶着腰上前迎接陛下。 “妾给陛下请安。” 姬良使的嗓音倏地柔媚起来,特意错后一瞬说着:“妙意给陛下请安。” 她的小心思昭然若揭,何况当着朱宝林的面便敢媚宠,实在是叫她心头一梗。 朱宝林的笑意几乎僵在脸上,她不动声色看了姬良使一眼,却看到她自然地垂眸,避开了同朱宝林对视。 见状,朱宝林的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 沈淮看屋内还有一人,只意外了一瞬,转而淡声说着:“起来吧。” 宫阙美人 第51节 他随意撩袍坐在主位上,一眼便瞧见了朱宝林放在桌上的点翠珠钗。顺手拿起来把玩了两下,嗓音淡淡:“这几日感觉可还好?” 朱宝林轻柔地坐到陛下身边去,温声说:“妾一切都好,多谢陛下挂念。” 沈淮嗯了声,说着:“皇嗣安好,朕便放心了。” 他顺手将钗别到朱宝林头上,须臾,微微皱了眉:“点翠华贵雍容,你小家碧玉,撑不起点翠,倒还不如你头上的淡粉绢花,相得益彰。” 说罢,他转眸看了眼姬妙意,上下扫了眼,似乎有了一丁点儿印象:“你是?” 姬良使喜不自胜,微微躬身露出一抹隐约的雪色:“妾姬妙意,鸾鸣宫醉雀阁的良使。” 沈淮并不曾想起来,只是嗯了声,随口说着:“你妩媚丰腴,倒是更衬点翠些。” 殊不知,朱宝林听着这话,强忍着恼怒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这分明是陛下赏给她的东西,凭什么却要说她配得上! 姬妙意,你不好好做你的冷板凳,如今还要在绘竹馆抢她的恩宠。 想在她眼皮子底下得宠,也不知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勾唇笑了笑,朱宝林假意好心,柔柔说着:“是了,姬姐姐自上次春日宴中毒一事后,您便再没见过姐姐了。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也是常理。” ! 第45章 截恩宠 销假 姬良使的脸色倏然一变, 娇媚的容貌顿时有些发白。她不可置信般掀眸看向正神色如常同陛下说着话的朱宝林,突然觉得她如今陌生得叫她有种,好像从不曾认识过真正的朱问蕊的错觉。 虽然她从来都不曾把朱问蕊真的当成是自己的好姐妹, 也看不上她模样普通,又是庶女, 只是假意交好,但是曾经的她寡言柔弱, 唯唯诺诺地跟在她身边,分明就是一个没有心机的小家户的女子。 可如今看着她, 圆滑心机、长袖善舞,和当初印象里的朱问蕊竟判若两人。 她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再陛下面前露脸, 偏生还要故意在陛下面前提起她当初中毒御前失仪的事情, 这分明就是不愿她得宠,见不得她好。 姬良使万万没想过,朱宝林并不仅仅是不想提点她,她分明就是不愿意让她得宠才故意为之! 她心底冷笑, 好啊—— 原来你朱问蕊竟然是这样的人, 既然如此,也休怪她翻脸无情, 不念旧日相熟的情谊了! 在陛下说话之前, 姬良使福了福身,哀婉低微道:“妾待人真诚从不设防, 那日才在春日宴受人毒害, 御前失仪。幸好如今妾已经大好, 这才有机会重见陛下天颜, 能再见陛下一面, 是妾莫大的福分。” 沈淮淡淡扫她一眼, 说起春日宴倒是有了点印象。 那日似乎是她中了毒浑身发痒,在他脚边失了仪态。后来他处置了妙御女平息此事,便没再见过她。 前朝事忙,加上此次新晋宫妃有二十余位,只临幸过一两次的人,不记得实属正常。 她生得妩媚,又肤色白皙,体态丰腴,确实是他以前会临时起意的模样。 只不过—— 这宫里美人数十,偏偏她御前失仪的模样叫他想了起来,叫人生不起一丝兴致。 沈淮嗯了声,随口说着:“起来吧,不必拘着。” “朱宝林有孕在身,行动不便,偶尔探望即可,不必日日打扰。” 这话是什么意思简直太明显不过了,朱宝林得意地牵唇笑笑,看着姬妙意说着:“姬姐姐也是头一回来,日后定是会听陛下的,叫妾好好养胎。” 姬妙意的身子微微一晃,勉强维持着体面,说着:“是,妾身明白。” 另一侧,同心殿内。 毓贵嫔正拿着金剪子站在窗前修剪一盆兰花,她眉眼微垂,而后冷冷抬眸看着不远处绘竹馆的方向,神色极冷。 绿宛自知自家娘娘心情不好,端着杯清茶上前,试探着低声说:“娘娘,朱宝林怀有身孕,想来陛下定是想先看看朱宝林便来同心殿的,您且再等等吧,喝杯茶缓缓。” 毓贵嫔冷冷道:“禁足时陛下不来,本宫还能安慰自己是因为不合规矩。可今日是本宫禁足解封之日,陛下来了永安宫,却先去厢房而不来主殿,这尊卑贵贱,难道陛下还不知道不成!” “咔嚓!” 她手上发狠,兰花随着清脆的响声被应声剪断。 清润高洁的花枝啪嗒一下掉落在桌案上,被她紧攥在手中,碾得稀烂。 区区一个宝林都能踩到她的头上,这叫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皇帝表哥到底是怎么了,将她这般冷落! 毓贵嫔越想越恨,不自觉红了眼,冷硬的声线也多了几分颤抖:“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她将手中的金剪重重的摔到桌上,剪子磕到羊胎玉瓶身上又弹到她的左手,刀刃锋利,顿时在她手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鲜红的血液从她十分白皙的手上滴答滴答地落下来,在沉云木的桌案上蜿蜒出一片血泊。 绿宛吓了一跳,急急忙忙上前捧起她的手,惊道:“娘娘!您的手!” 毓贵嫔似乎感觉不到痛一般,只神色发狠地将手抽回来,冷声说:“去,去请陛下,说是本宫身子不适又伤了手,请陛下来看望。” 看着娘娘的脸色,绿宛微怔,即刻低头说道:“是,奴婢这就去。” 绘竹馆内,朱宝林同沈淮正说笑着。 门口的宫人伸出手拦她:“陛下在此,你不可擅闯!” “走开!”绿宛不顾宫人阻挠,强闯进去福身道:“陛下,毓贵嫔娘娘身子不适,方才又伤了手,您快去瞧瞧吧!” 说罢,她眼里含着泪,跪地伏身说着:“娘娘这一个月都不曾出门,一直精神不好。陛下,奴婢还请您念在娘娘初入宫,又同您往日情谊的份上,去看看娘娘吧。” 绿宛说的情深意切又悲切至极,沈淮觑她一眼,神色复杂不明。 半晌,才说着:“嗯,朕知道了。” 他不疾不徐起了身,淡淡说着:“毓贵嫔禁足才解,又初入宫。朕去看看毓贵嫔,你早点歇着。” 如此当众截宠,分明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朱宝林脸色一变,抬头看向了陛下。 好好的机会被打断,姬良使也有些恼。但她也知道此时拦不了陛下,只能将这口不甘咽了下去,说着:“妾恭送陛下。” 沈淮率先一步走出去,绿宛知是成了,立刻欣喜地笑起来,拢了拢裙便起身跟着进了同心殿。 内殿。 毓贵嫔静静地躺在贵妃榻上,双目紧闭,眉尖微微蹙起,似是梦中有什么令她不安之事。 视线下移,她白皙的手上只草草缠了一条丝帕,上面殷红的血迹明显可见。血液溢出丝帕向下,从丝帕的边沿渗出,顺着纤细指尖,“滴答”“滴答”的一滴滴落下。 沈淮眉头一皱,沉声道:“你们是怎么当的差,能让毓贵嫔的手伤成这样。” 绿宛低下头,带着哭腔说着:“启禀陛下,娘娘哀思过度不肯让奴婢们包扎,奴婢们实在拗不过娘娘……” 说话之际,贵妃榻上的毓贵嫔似乎被说话声惊醒,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长睫微颤,缓缓掀开,眸中神色清冷无光。 须臾,她转头看向身侧站着的沈淮,只一眨眼,眼泪便滚落了下来。 “表哥?” 毓贵嫔愣了瞬,而后惊喜地撑起贵妃榻的一侧起了身,扑到沈淮的怀里便梨花带雨地哭:“表哥,清妩还以为你不来了,清妩还以为表哥讨厌清妩,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沈淮沉默了会儿,才抬手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怎么会。” “朕始终把你当成妹妹,又岂会放任你不管。” 他回眸觑了眼:“还不传太医过来。” “是!” 毓贵嫔搂着沈淮的腰不肯撒手,仍颤着嗓音啜泣道:“既如此,表哥又怎么会放任清妩禁足一个月都不曾来看望。清妩初入宫没有伙伴,多么彷徨无助,每每午夜梦回,都会想起幼时表哥背着清妩回宫的日子,表哥不知道……那些念想,便是清妩唯一支撑下去的动力了。” “清妩真的好想您……” 沈淮安抚着她说,淡声:“你初入宫便惹了事,朕若常来看你,如何服众。” “如今朕和你都不比从前,许多事情,也不能只依着性子胡来。” 毓贵嫔红唇微抿,眼睛微微有些发红:“清妩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 沈淮不着痕迹地将她的手取下来,让她一同坐下,才说着:“手疼吗?” 听到表哥关心自己,毓贵嫔的心终于暖了些,话中也带上了些委屈的尾音:“疼……” “知道疼,下回便小心些,”沈淮不疾不徐地说着,“朕政务繁忙,不可能时常来看你,你身为一宫主位,也需得知道如何统御下人,如何同其余宫妃相处。若是次次都惹得诸人不满,朕就算有心护着你都不能。” 毓贵嫔点点头,垂睫说着:“父亲早说过,后宫生存不易,清妩性子又骄纵了些,怕是不适应。可清妩始终坚信,有表哥在,清妩定是可以开开心心地生活的。” “清妩果然还是太天真了,是不是?”她抬眸看着沈淮笑,眼泪不自觉从眼眶落下:“清妩会学着做一个好妃嫔,那表哥能不能不要把清妩只当做和别人一样的存在?” 沈淮敛眸淡声:“你自然和别人不一样。” 话音甫落,绿宛进来说着:“陛下,娘娘,太医到了。” “让他进来。” 等太医进来,绿宛才端着托盘进去,将两盏茶放在桌上:“陛下,娘娘,请用茶。” 毓贵嫔将手伸出去,由着太医清理伤口包扎,一边紧张地看着沈淮,生怕他又要走。 她柔声说着:“表哥不如留在同心殿用晚膳吧,永安宫的小厨房您给指了好厨子,您还没试过呢。” 沈淮淡淡看她一眼,神色有几分晦暗难测。 半晌,说着:“可以。” “那清妩即刻就让小厨房去准备。”毓贵嫔顿时欢喜起来,对着绿宛交代,“今日晚膳可得仔细备着,糕点陛下喜欢玉蓉酥,不许忘。” 听到玉蓉酥三个字,沈淮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极快闪过一丝极浅的讥讽,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披香殿。 进来传话的人将陛下留在同心殿用晚膳的事和毓贵嫔公然截宠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苏皎皎,又说了同心殿请御医过去。 听闻,苏皎皎低眉笑起来,眼底却没什么温度:“今日永安宫果然精彩。” “鱼滢,”苏皎皎淡笑着说,“等会儿晚膳一过你便去向皇后娘娘销假,我猜,她一定不会多说什么的。” 宫阙美人 第52节 第46章 经年事 沈淮的过去 凤仪宫门前。 鱼滢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 上前同值守的人说着:“我是披香殿的掌事女官鱼滢,还请向皇后娘娘通传。” “还请等等。” 通传的宫女疾步走进内殿,向正在喝茶的皇后行礼, 说着:“娘娘,怜嫔身边的鱼滢求见。” 皇后倒不意外, 只不紧不慢地将茶喝下半盏才搁在案上:“让她进来。” 雨荷侍奉在皇后身边,轻声说着:“怜嫔这时候销假, 时机倒是巧得很。她不是久病不愈?前几天还叫林太医又开了药方,怎么今日就好了?” 皇后轻笑一声, 不以为然:“区区一个风寒自然拖不住她太长时间,若是病久了不好, 她自己也要起疑。连大皇子一个半大的孩子都病愈去国子监了, 怜嫔再不好也说不过去不是?” “娘娘说的是。”雨荷瞧着外头的方向,又说道:“今日永安宫那边热闹,想来怜嫔也得到了消息。毓贵嫔和朱宝林今后怕是要水火不相融了。” “岂止啊。” 皇后目光微闪,淡声说着:“等入了冬, 整个后宫怕都要不安分了。” 门外, 鱼滢被宫人引着进到凤仪宫的内殿,恭谨地朝皇后行礼:“奴婢鱼滢, 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淡笑着说:“起来吧, 这个时候来,可是要给怜嫔销假来?” 鱼滢客客气气地笑:“娘娘慧眼如炬, 正是。” 她笑着转头示意雨荷去办, 问着:“你家小主身子可大好了?” “谢皇后娘娘关心, 养了这些时日, 总算是都好全了。” “如此便好, ”皇后温声说着, “等入了冬,长安就要更冷了。怜嫔体弱,本宫这新得了两块暖玉枕芯,便赏她一块吧。” 鱼滢福身颔首:“奴婢替小主谢娘娘隆恩。” 披香殿。 鱼滢将那块暖玉枕芯搁在桌子上,小声说着:“奴婢去销假的时候,皇后娘娘果真没说什么,还赏了这块暖玉枕芯给您。” “宠妃销假往往不易,这都顺利得叫奴婢有些不安了。” 苏皎皎将那块暖玉枕芯拿起来细细端详了番,淡声说着:“暖玉本就金贵,这么大一块做成枕芯,更是贵重无匹。我跟皇后本无交情,亦不是一个阵营,她会舍得将这枕芯赏我,怕是猜到了什么。” 鱼滢掀眸说着:“您说之前久病不愈的事?” 淡淡嗯了一声,苏皎皎继续捧着那块暖玉检查着,说着:“若非如此,又怎么会用这样的重器来安抚我。” “可惜——” 苏皎皎轻笑了声:“我这人不好糊弄,也不欠她这些东西。” 这暖玉她一毫一厘都仔细看过了,没有裂缝,没有痕迹,也没有任何异味,应当是没有做手脚。只是皇后若是赏别的还好,收进库房记账便是,也不必忌惮什么。 可偏偏赏的是这样贵重的暖玉枕芯,与她生活息息相关,更是冬日最佳必备之物。 苏皎皎若收进库房不用,赶明儿皇后要是在请安时问起,她答不上来,那皇后自然知道她没用过。 既是不将皇后放在眼里,皇后也会知道苏皎皎在防着她。 斟酌了番,苏皎皎说:“将这暖玉枕芯做成枕头,要最好的料子做。” 鱼滢有些犹豫:“皇后赏的东西,奴婢怕……” “我也知道不妥,”苏皎皎颦眉淡声,“只是不做,恐惹皇后忌惮不悦。只管做好了先收起来,等入了冬,我先用上几日再收起来。” 如此已是最佳解决的办法了。鱼滢领命出了门,苏皎皎看向窗外,神色有几分薄凉。 同心殿。 珍珠帘将用膳的区域隔成一片清净之处。 殿内本就精致淡雅,毓贵嫔还特意叫人将用膳的地方稍稍挪了位置。雕花梨木桌上铺着层平整绸缎,鹅颈花瓶里插一支艳色正好的秋海棠,平增几分春色。 毓贵嫔和沈淮坐在桌前,几个宫女忙前忙后地为他们布菜。 外头的小厨房香气四溢,珍馐膳食一道道地端进来,直到最后一道玉蓉酥被绿宛亲自端着呈上来,她方福身笑着说:“陛下,娘娘,菜都上齐了。” 毓贵嫔亲自用银箸夹了一块虾肉到陛下碗里,柔婉笑道:“陛下快尝尝。” 沈淮不愿意驳了她面子,只吃进去,才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说着:“既有人布菜,你就无需事必躬亲了。” 皇帝用膳时试菜是一道必须的流程,即便是在妃嫔处用膳,这个规矩也是照样沿用。毓贵嫔方才将未曾试过的菜式夹给陛下,已算是极大的失责。 在潜意识里,毓贵嫔似乎一直没有完全接受沈淮如今已经是坐拥天下的帝王这个事实。 她总是下意识的,把他只当成是当初记忆里那个跟她在一处玩的沉默皇子,那个跟她亲密无间的表哥。 可这么几年过去了,似乎变了太多的东西,让她有些不习惯,不适应。 自从进了宫,她好像就一直在做错事情,她甚至有些不那么自信,不那么确定自己在陛下心里的位置了。 毓贵嫔原本欢欢喜喜的神情顿时僵在了脸上,她自知失误,便讪讪将筷子收了回来,温声道:“绿宛,你亲自来布菜。” 有了开头时的事情,毓贵嫔也不好再做出什么亲昵逾矩的动作,只是乖觉地陪着陛下用了晚膳,直到最后,她亲眼看到绿宛试过玉蓉酥,才用那只受了伤手去轻轻捏起一块,放到陛下的跟前。 沈淮敛眸不语,静静地看着她动作,只见那只手白皙纤细,皮骨如玉,纱布将伤口包得严实,却仍被轻微的动作扯到伤口,痛得她微微蹙眉。 她没有在意伤口,只满眼的期待,说着:“陛下尝尝,清妩小厨房做出来的味道和以前一不一样?” 如此一幕,沈淮有些不忍心。 他将那一小块玉蓉酥吃进去,温声说着:“你一直惦记着朕,自是比从前要好吃。” “陛下喜欢便好。”毓贵嫔这时才弯了眉眼笑起来,想起方才的事,想要挽留他留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停了停。 陛下……会接受吗? 毓贵嫔心中突然就难受起来。 难受于她如今面对陛下时的小心翼翼,难受于猜不透陛下的心意。 她不确定陛下到底会不会留寝,毕竟连她入宫的第一日,陛下便寻借口回了太极殿。 思衬半晌,她柔声开口道:“时候不早了,表哥留在同心殿歇息吧?” 听得此言,沈淮喝茶的动作怔了一瞬,但很快他便淡声说着:“前殿堆了不少折子,朕今晚便不留了。” 再一次被拒绝,毓贵嫔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情反而尘埃落定,转而落入了自我怀疑的深渊。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陛下才会不愿意碰她,一而再的拒绝她? 她生得不美吗? 连朱宝林那个贱人都能得到陛下的宠幸孕育皇嗣,连她都能被陛下时不时的探望,凭什么? 毓贵嫔眼眶一红,眼泪倏地便落了下来,她嗓音哽咽得不像话,问着:“表哥,是清妩哪里惹您生气了吗?为什么每次都……” 沈淮偏头看着毓贵嫔,半晌,嗓音淡沉:“朕说过只把你当做妹妹,你在朕的心里和雪妙是一样的存在。” 雪妙…… 毓贵嫔仰头看向陛下,眼泪越发汹涌:“可是清妩根本不是您亲生的表妹,甚至连一丝血缘都不曾有,清妩倾慕您,您便从来都不知道吗?” “雪妙公主是您的亲生妹妹,清妩又怎能和她一样……” 毓贵嫔起身站到沈淮的背后紧紧抱着他的腰,闭上了眼睛:“陛下,别走好不好?清妩如今已经是您的妃嫔,是您的女人,您也是清妩的夫君啊。” “何况清妩已经入了宫,若没有陛下的陪伴和呵护,岂不是要一辈子都……陛下,这对清妩而言太残忍了。” 她的嗓音带着颤音,抱着他的胳膊很紧,像是生怕他一不留神就不见了。 沈淮扪心自问一直把毓贵嫔当做妹妹,可是她说的也没错。 她进了宫,一生都属于宫廷,属于他。 尽管他有心让她无忧无虑尊荣一生,可在某些方面,她却比寻常妃嫔更加悲哀。 可不管下哪个决定,都不容易。 换作是对任何一个妃嫔,沈淮都不会有一丝的犹豫不决。偏偏是许清妩,让他把对雪妙的所有内疚都倾注在了她身上。 在他眼里,她就是雪妙,是那个事事为他着想的皇妹。 沈淮深吸了口气,一根根掰开她的手,嗓音冷下来:“你早些歇着。” “陛下!” 毓贵嫔瘫坐在地毯上,眼睁睁看着陛下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不禁泪如雨下。 她紧紧攥着裙角,心中的不甘和愤怒如一把旺盛的火,将她的理智和骄傲烧得粉碎。 什么妹妹,她许清妩才不稀罕当什么妹妹! 她一定会成为陛下的女人,让陛下只宠爱她一个人! 夜凉如水,一阵猛烈的秋风刮过昏暗的宫道,发出形似鬼魅般呜咽的呼唤声。 沈淮坐在御辇上,定定地看着前方的虚无出了神。 他想起方才毓贵嫔让欢天喜地让他吃玉蓉酥的模样,不禁觉得讽刺至极。 还记得他刚被指到皇后膝下的时候,母妃刚死不久。他原本和雪妙相依为命,不愿去做皇后的儿子,可没有母亲的孩子,在宫里过得比奴才还不如。 不出多久,雪妙便在一个雪天,生了一场大病。为了妹妹的安危,他不得不主动去寻皇后,认她做母,只要皇后肯让他照顾雪妙。 宫里只他一个皇子,将来继承大统的人也只能是沈淮,皇后自然欣然应允,便派太医去给雪妙诊治。 可雪妙本就年幼体弱,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又病得太久,纵使后来太医悉心医治,她的身子还是无法避免的日益变差下去,原本就瘦小的雪妙一日日消瘦,最后染病而亡。 他还清楚的记得,雪妙得病的那阵子格外爱吃玉蓉酥。可玉蓉酥金贵,只有主位娘娘才得以享用。 他便在每回同皇后一起用膳的时候说自己爱吃玉蓉酥,将玉蓉酥都悄悄包起来带走给雪妙吃。 有一日,他好不容易包了几块玉蓉酥的时候,恰好碰见进宫陪姑母的许清妩。 许清妩赖着他不肯走,说他既然这么爱吃玉蓉酥,便叫尚食局多拿些给他便是。她是皇后的亲侄女,要几块糕点,尚食局自然遵从。 他记得分明,那日尚食局给了他足足一包。 看着许清妩得意又欢喜的表情,彼时的沈淮只觉得讽刺,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带着玉蓉酥扭头就走。 宫阙美人 第53节 多么可笑,他和雪妙是父皇的亲生子女却过得如此凄凉,而许清妩不过是皇后的侄女便能得到如此多的优待。在这宫里若没有权利,便只能沦为刀俎,任人宰割。 照顾雪妙的那段时间里,许清妩常常去看望他和雪妙。 她虽骄纵却不狠毒,且对他和雪妙多有照顾,甚至于每次入宫时,会在他照顾雪妙不得闲的时候来搭把手。 皇宫是多么冷血无情的地方,沈淮早就看惯了冷眼利用,看惯了生死相搏,许清妩的情谊便格外难得。 再后来—— 雪妙染病死后,沈淮便告知皇后搬入了皇子所,日日在国子监跟着太傅学经国之道。 在治国上,沈淮很快就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受到了先帝的赞扬和重用。他逐渐变得八面玲珑,事事不喜形于色,在朝中周旋往来越发内敛,让人琢磨不透。 偶尔见了许清妩,她还是会言笑晏晏地给他送玉蓉酥,欢欢喜喜地让他尝尝,仍然喜欢黏在他身边叫表哥。 可许清妩从不知道,他也懒得解释。 他从来都不喜欢玉蓉酥,只喜欢母妃亲手做的马蹄糕,可惜这辈子,他再也尝不到了。 “陛下,陛下?” 沈淮从沉思中惊醒,淡声问着:“何事?” 蔡山在一侧说着:“回陛下,太极殿到了。” 沈淮嗯了声,不疾不徐地下了御辇,迈步往前殿的方向走时,淡声说着:“朕记得西州新贡了些阿胶,明日赏给毓贵嫔几斤。” “是。” 进门的一瞬间,沈淮忽而想起什么,沉声问着:“怜嫔如何了?” 蔡山笑道:“怜嫔主子的病已经大好了,今晚的牌子都重新挂上了,陛下可是要——” 沈淮摆摆手:“让怜嫔来。” 话音甫落,他又顿了脚步,说着:“不必了,朕今夜独寝即可。” 毓贵嫔今日定是心情不好,他此时招怜嫔侍寝,毓贵嫔还不知作何感想。怕是又要嫉恨怜嫔,下回见了又要哭哭啼啼的,实在不必要添这个麻烦。 蔡山称是,躬身退了出去。 沈淮坐到堆成山的奏折前,执笔批阅。 批了几份后,瞥见底下写着许径山,原本平静的心情再度有些焦躁。 许径山,许清妩之父,太后的哥哥。 也是沈淮名义上的舅舅。 此次从许清妩入宫,便是他一早和太后商议出来的结果。太后临薨前的懿旨重于千斤,他虽觉得不妥,却也不得不听从。 只是临幸她,沈淮心里迈不过去那个坎儿,可一直这么晾着她,对许清妩而言却太过残忍。 沈淮捏了捏眉心,愈发烦躁。 他治国尚且雷霆手腕,不成想也会在这样的一件小事上左右为难。 次日,天晴。 日光明媚,也不曾起什么风,刚用罢早膳的时间点,实在适宜出去走走。 苏皎皎昨晚便销了假,在披香殿闷了多半个月,总算能出去散散心。 听凌云说今日宫中花匠培养了不少新品菊花,这两日开得正好,便一直想着去瞧瞧,今日倒是终于得了机会。 苏皎皎支额坐在步辇上,细微的风迎面吹过来,夹带着似有若无的花香,很是舒适。 今日去向皇后请安时,刚一进去便觉得格外热闹些,连人都坐的比寻常满。 算算日子,除了敏婕妤以外,宫里禁足静思的都到了日子,又新添了位毓贵嫔坐在前头,好不热闹。 她病了大半个月不曾得宠,今日再去请安,夹枪带棒针对她的人都少了好些,唯独皇后问了句身子好些了没有。 如今谈话的重点,倒是放在了朱宝林和妙御女身上。 她记得那日姝嫔的话,特意多看了几眼妙御女。 妙御女生得是不错,雪肤杏眼,身段如柳,一颦一笑间带着些柔媚。但论五官,她和苏皎皎并无相像之处。 若非要说是哪里像些,也就是眉眼之间盈盈的柔弱媚态,有十之二三罢了。 可惜她不是苏皎皎,苏皎皎也不是她。 没什么可比性。 鱼滢跟在苏皎皎身边笑着说:“小主,方才在凤仪宫时,奴婢瞧姬良使和妙御女的样子,这两人似乎颇不对付,倒像仇人似的。” 苏皎皎淡淡掀眸,笑道:“当初春日宴姬良使中毒,醒后一口咬定是妙御女,还差点拉我下水,陛下降位妙御女为采女,又禁足三个月。她俩又同住鸾鸣宫,自然看不对眼。” “何况曾经两个再不对付,却也都不得宠,倒还好些,如今妙御女重获恩宠,姬良使自然心中不快。” 鱼滢点点头,笑着说:“那倒是,害自己失宠的人复了宠,还天天在眼皮子底下晃荡,任谁都觉得心里不舒服。” 苏皎皎瞧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妙御女倒未必真的害了姬良使,保不齐是恨错了人呢。” 鱼滢颇有些惊讶地看过去,却也知道这话不好明说,不再出声。 她了解自家主子,没有把握的话她绝不会乱说。虽然此时是以开玩笑的方式说出来的,那也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难道这件事当初还另有隐情不成…… 深秋时节,御花园栽种的银杏树尽数变了黄。扇叶一般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金灿灿的光,微风一吹簌簌生响。 巨大的树冠,银杏叶密密麻麻地缀在枝头,如一树蝴蝶拢翅在枝干上。 苏皎皎让依仗停在银杏树下,微微仰头看过去,身上落满斑驳光影。 她伸出手去,恰好伸手接到一片银杏叶在掌心。 天高云淡,微风徐徐,再没这么好的光景了。 苏皎皎温声说着:“落。” 鱼滢上前去扶她,低声说:“小主,小心些。” 苏皎皎将手搭在鱼滢腕上,正欲抬步过去,余光却瞥见一人身后跟着一个宫女,从另一侧拱门气冲冲地进来。 是姬良使。 若苏皎皎记得没错,朱宝林当初似乎和姬良使关系甚笃,昨儿也是姬良使在朱宝林的绘竹馆一起见着了陛下。 要当真感情这么好,姬良使也沦落不到失宠这么久的地步,朱宝林怀有身孕如今恩宠颇浓,真有心提上几句,姬良使复宠也不是难事。 可见只是表面情浓,背地里各自为营罢了。 昨儿姬良使主动去找朱宝林,想来也是坐不住了。只是可惜,好不容易遇到的机会又被毓贵嫔抢去了,倒是可怜。 她没作声,神色自若地同鱼滢一道进了身前的亭中。 鱼滢唤着随她出行的几个宫女:“去,将茶点给主子摆上,桌凳擦干净。” 待整理完毕,她才娉娉婷婷地展裙坐下,举起一杯香茗抿了口。 苏皎皎如今是嫔位,侍奉的宫人很是不少,日子也过得比之前舒坦太多。如今出行身边仪仗可跟四名宫女两名太监侍奉在侧,十分前呼后拥。 虽比不得主位娘娘们万般奢华尊贵,但落在那些不如她的宫妃眼里,却已是神仙日子了。 后宫中妃嫔三四十余人,却大多都是低阶妃嫔,低阶妃嫔虽是主子,日子却过得算不上太好。 尤其是无宠无家世无靠山的,衣食住行处处都要遭人缩减,有些甚至还要做些绣活儿去变卖贴补。曾经的苏皎皎在宫里过了三年这样的日子,自然清楚底下的人的艰难。 也更清楚,她如今的地位和生活,姬良使会有多羡慕。 所以苏皎皎猜测,姬良使一定会看到她的仪仗,也一定会主动过来同她请安。 果不出其所料,苏皎皎坐下没多久,姬良使便遥遥看到了她在的位置,向她这边走了过来。 她走到的时候,御花园修剪花草的宫人正端着一盆才开的绿菊让苏皎皎品鉴。见有人来了,苏皎皎略一抬手,宫人应声端着绿菊退了下去。 姬良使看在眼里,只觉得苏皎皎风光极了,短短时日便晋封到了嫔位,又得陛下的恩宠,如今已是叫她仰望的存在了。 想当初第一次见苏皎皎的时候,她正从坐着陛下御赐的步辇回宫,春风得意,风光无限…… 可现今她早就失了宠,仍在良使的位置上艰难度日,而苏皎皎,已经是关雎宫的怜嫔了。 姬良使压下心中酸涩,上前恭谨地行礼道:“妾给怜嫔主子请安。” 苏皎皎瞧她一眼,很是温和地说:“姬姐姐也在,快坐,奉茶来。” 姬良使闻得怜嫔一声姬姐姐,心中顿时百味杂陈,又是感激又是羞愧,低下头说:“妾身不过是从七品良使,如何担得起您一声姐姐。” 苏皎皎笑笑:“春日宴那日我便是如此叫,无碍的,我不拘那些小节。” 姬良使感念一笑,双手从鱼滢那里端起一杯茶搁在身前,说着:“方才从拱门进御花园,本是想从这散散心再回鸾鸣宫的,谁知遇到了您。” “倒是巧了,”苏皎皎又喝了口茶,瞧着姬良使说着,“秋日天干,鱼滢,你等会儿去太医署取些胎菊送给姬良使。” 说罢,她笑了笑,柔声说着:“我刚刚看到你指尖似乎有些脱皮,也不知是不是上火的缘故,最近太医署往披香殿送过一些干胎菊,喝着倒是不错,你也回去试试。” 姬良使没想到苏皎皎竟然是如此温柔细心之心,顿时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再开口,嗓音竟然有些哽咽:“妾多谢怜嫔小主关怀!” 苏皎皎温声道:“不必多礼,宫里女人过得不易,我从前三年在宫里都是这么过来的,自然知道你的难处。” 说完,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自然地问:“你昨儿去看朱宝林,她可还好?如今宫中只她一个怀有身孕的妃嫔,可是金贵的紧呢。” 姬良使的神色瞬间便冷了些许,说着:“朱宝林好得很,绘竹馆里早早就供上了上等银丝炭,陛下也常去,怕是不能更好了。” 听她语气中的怨气,苏皎皎便知道她猜对了,又十分善解人意地说着:“我记得从前你跟朱宝林感情好,早在掖庭的时候便是人人都知的好姐妹,现在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倒没什么事情。” 姬良使生硬说着:“只是发觉自己从前看错了人罢了。” 苏皎皎长叹了声,语气十分可惜:“在宫里若想生存得好些实在是不易,原本有姐妹陪你还好些,本应是长长久久的才好。朱宝林精通医术,现在又有了身孕,她若是念旧情提点你,你怎么会不念着她的好呢。” 她说的委婉中肯,处处为姬良使着想。 姬良使本不觉得有什么,却突然发觉话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朱宝林精通医术?她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这回事! 姬良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诧异道:“妾和朱宝林在未进宫时便认识,却从不知她精通医术,您是如何得知的?” 苏皎皎讶然地看着她,以帕掩唇惊呼着:“姐姐怎么会不知道此事?那天便是在这个凉亭里,我瞧见朱宝林被萧才人罚跪掌掴,上前说和,这才知道朱宝林颇懂药理。也是那一日,朱宝林回去请了太医才查出有孕。” “你从前和朱宝林这么要好,她怎么会故意瞒你呢?” 宫阙美人 第54节 第47章 雷暴雨 “陛下,怜嫔主子身边的鱼滢求见。” 姬良使捏着杯柄的指尖用力到泛了白, 她将瓷杯放回桌子上,淡黄色的茶汤荡起一阵不小的涟漪。 “妾和朱宝林是早就相识,如今想来却是藏着掖着从未交心, 连陌生人都不如。” 听到她这么说,苏皎皎一边为她惋惜, 一边又有些不知所措:“我还以为你们感情颇深,你定是早就知道。若是如此, 妹妹都不知道告诉姐姐这个是不是妹妹做错了。” “若非您告诉妾,妾怕是要一辈子被蒙进鼓里!” 姬良使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 想起朱宝林不由怒从中来。 自从中毒失宠这么久以来,她都一直把妙御女当成是那个害她失宠的罪魁祸首, 对她恶语相向, 恨不得抓花她的脸。 她还觉得奇怪,陛下定罪这么久了,妙御女却始终不肯承认自己中毒一事是她做的,每每提起都情绪激动, 巴不得撕烂自己的嘴。 尽管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 可在姬良使眼里,除了妙御女再不能有旁人。 如今看来, 她竟然从来没有怀疑到朱宝林身上。 是了, 整个宫里除了朱宝林和她从家中带来的贴身侍女若薇,还有谁知道她爱吃桃花酥, 还有谁能随意进出她的卧房不被任何人察觉。 如果朱宝林当真精通医术, 那当初害她中毒御前失仪的人, 除了朱问蕊, 绝不会再有旁人! 姬良使越想越恨, 只觉得自己如同一只能被人随意戏耍的猴子一般, 被人残害,蒙在鼓里! 苏皎皎不动声色地瞧了她一眼,恳切的劝着:“姐姐先别生气,就算是天大的委屈,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不是。若是气坏了身体,岂非更让那些人不愿你好的人得逞。” 姬良使深吸一口气,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您说的是,若是妾如今自乱阵脚,那才是着了她的道。” 说罢,她情不自禁想起上次在绘竹馆见到朱宝林那风光得意的模样,神情顿时变得有些悲哀:“只是可惜,如今妾不得宠,又人微言轻,除了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还能有什么办法!” 苏皎皎柔柔叹了口气,将手中瓷杯搁下,说着:“看着姐姐的模样,真是让妹妹心里难受。” 话音一落,她忽而抬起头,眼睛一亮:“姬姐姐,你若是想复宠,妹妹倒是有个法子。” 姬良使猛地抬起头看向苏皎皎,又惊又喜,有些不敢相信。 苏皎皎清浅一笑,柔声细语道:“妹妹没什么能帮你的,若能助姐姐复宠,也算好事一桩。姐姐,你且附耳过来。” 亭中两人贴耳密语了许久,鱼滢续了两回的茶热了又冷,最终泼进了花盆。 萧瑟的秋风寒凉如水。 不知过了多久,苏皎皎才噙着笑说:“如此,想来能有□□分能成。” 姬良使犹疑不定地看着苏皎皎,半晌才点了点头,目光也坚定起来:“您说的不错,妾如今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也不怕拼一回。” 一日之内心情经历了数次大起大落,姬良使此时再看苏皎皎,不由感激万分。 她起身就要给苏皎皎磕头,谁知被她及时拦住,说着:“同是在宫里的姐妹,我能帮则帮一把,若是事成,妹妹也欢喜。” “如今天色不早了,马上便要传午膳,妹妹便先不留了。”苏皎皎嗓音柔柔,起身说着,“鱼滢,走吧。” 苏皎皎走出凉亭,外面忽而刮起了一阵风,挟着落叶吹得她衣袂纷飞,有些渗骨的凉。 她没回头看姬良使,只不紧不慢地坐上步辇,淡声说着:“回披香殿。” 待走远走,鱼滢才低声问着:“小主,姬良使同您无亲无故的,您怎么会想着帮她复宠?” 苏皎皎悠悠道:“我既说了朱宝林的事,有些仇,她心中自然有数。姬良使生得不错,又心思简单,最要紧的是——她如今醒悟了谁才是害她失宠的凶手,又得了复宠的机会,对我千恩万谢。” “我不过动动嘴皮子,既得了她的好处,又给朱宝林添了个死对头,这么划算的事,为何不做呢?” 苏皎皎皓腕轻转,低眸打量自己的纤纤玉手,淡声说着:“我记得这个月内侍省才送来了一批新的蔻丹,今晚回去试试。” 主子一向心思缜密,鱼滢愈发佩服,应声道:“是。” 如今朱宝林和毓贵嫔不和,姬良使和朱宝林是对头,妙御女和姬良使也因误会不睦已久。 宫里的这些女人总是不会和睦相处的,只要有仇家,就不愁不出事。 苏皎皎一抖云袖,以手支额,神色淡漠无波。 这宫里的风儿,总不能老是往她身上吹。 鸾鸣宫 回宫的路上,姬良使心里一直反复地回想方才怜嫔所说的话,生怕哪一个细节记错了,带着若薇低头走在宫道上,神色有些魂不守舍。 刚进了鸾鸣宫的正门,恰好看见妙御女同她的贴身婢女竹微一起在院中的秋千上玩乐,嬉笑声清脆如风铃。 姬良使正心中焦躁不安,听到笑声只觉得刺耳至极,尤其这笑声还来自同她一直不对付的妙御女,便更加火大,活生生像是往火盆里浇热油一般叫她生恼。 “正午时分笑什么?若是惹了温婕妤不快,有你好果子吃!” 听到声音,妙御女一双杏眸眯了眯,丝毫没有从秋千上下来行礼的意思,反而冷声讥讽道:“我还道是谁说话这么难听,原是姬良使来了。怎么,我如今在鸾鸣宫荡秋千都不成了?” 看妙御女气焰嚣张,姬良使身边的若薇忿忿低语:“您是良使,她只是区区一个御女,竟对您如此无礼,还不是仗着陛下近日多宠幸了她两回!” 姬良使死死盯着趾高气扬的妙御女,心中的怒火愈发压不住,刚挪了一下步子正要发火的时候,忽而想起方才苏皎皎交代的事,脚步不由得一顿。 若是真能一举得宠,她怎需看区区一个妙御女的脸色!想到这,她心中顿时有了底气,火也消了不少,冷笑着扬声说着:“有的人仗着陛下的一丁点儿恩宠便目中无人,殊不知自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平白惹人笑话!小家子气就是小家子气!” 她嗤笑一声,带着若薇扬长而去,进醉雀阁的时候将门重重一关。 秋千上的妙御女莫名挨了她一通羞辱,大好的心情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她狠狠啐了一口,娇容上满是不甘:“皇后娘娘的弃子罢了,也配和我大呼小叫。” 见小主生了恼意,竹微上前温声劝着:“小主别生气,姬良使虽是良使的位份,却不得陛下宠爱。这几日吃穿用度,又哪里比得上您呢,您只要笼络住陛下的心,想要越过姬良使还不是易如反掌。” 提起皇后,妙御女的眼神才淡了下来,说道:“皇后娘娘抬举本主自然是有原因的。朱宝林有孕,皇后不得宠,连带着公主也少见陛下。若不推出去个固宠的,又怎么争得过如日中天的宓贤妃。现在毓贵嫔解了禁足,怜嫔也销假了,本主要笼络住陛下岂有那么容易。” 竹微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神色,试探着说道:“算起来,您也有好几日不曾见过陛下了,不如……您明日去见见皇后娘娘?” “不可。”妙御女皱眉说着:“皇后娘娘提拔本主,不代表她愿意一直捧本主上位,若几次三番地去见她,只会叫皇后娘娘觉得本主无能。” 竹微自知失言,低下头不敢再出声。 只听得妙御女说:“本主得自己疏通关系,想法子见到陛下……” 深秋的天气总是反复无常。 白日里还晴天高照,到了下午便乌云密布。雷雨交加的混沌天色,外头一声一声地响起暴雷,天幕被一道蓝紫色闪电劈得一瞬雪亮,紧接着哗啦啦地下起了暴雨。 雨势大如瓢泼,地上很快便积了一层水,宫檐上的雨冲成水柱。 凌霄双手挡在头上一路小跑着进了关雎宫,浑身都被浇了个透,同门口值守的宫女扬声说:“快去关门窗!不必再在外头守着了!” 她双手拉门,将关雎宫的门关上,才从院中往披香殿的方向跑。 一进殿内,耳边震耳的雨声顿时小了不少。她转身关了殿门,从鱼滢手中接过帕子擦身上的水渍,低声问着:“小主呢?” 鱼滢担忧地往里看一眼,小声说:“小主一贯不喜打雷,独自在屋子坐着看书呢。虽瞧着镇定,还不知心里头什么样呢。” 她从屋里抽出一张薄毯裹在凌霄身上,又从门口拿起一把伞,柔声说着:“雨下得急,我方才叫人泡了红糖姜茶,你赶紧换了衣服去喝一碗,千万别着凉。” 凌霄点点头,用眼神示意鱼滢往里头进,说道:“小主性子要强,也不喜欢让人担心,但这时候身边留着人到底好些,你快进去吧,等会儿我换了衣服,把姜汤给小主和你也送来一壶。” 鱼滢点点头,看着凌霄开殿门撑着伞进了大雨中,匆匆将殿门合上,走进了内殿。 “小主,喝些红茶暖暖身吧。” 苏皎皎拿书的手微微一松,这才从巨大的雷霆声带来的惊惶不安中松了手。 鱼滢将杯盏搁在她跟前,将她手中的书拿起来,看着她方才手指拿过的地方明显有用力捏折的痕迹,轻叹着:“小主,若是实在不适,不如去床榻上躺着吧。左右今日天气不好,陛下想来是不会点寝的,不打紧。” 苏皎皎强压下颤音,说着:“无碍,我过会儿便好。” 小主一向倔强,鱼滢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自从夫人在一场暴风雨中难产母女双亡后,小主便一直害怕打雷。从小到大,每每遇到雷雨天总是格外难熬。 她从来不愿让人担心,只说自己没事,忍忍就好,可鱼滢和她相处了这么多年,最是知道她此时有多难受。 若是陛下此时能来,小主也许反而能放下倔强放得开去哭…… 鱼滢悄悄从里屋退出来,回眸看向屋门的方向,有些犹豫。 雷雨交加,雨声愈发的大。 她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小主如此难受。 一声惊雷劈过,鱼滢狠下心从一侧抽出一把油纸伞,出门去正往这走的凌霄说:“你守着小主,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凌霄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格外飘忽:“你去哪儿?!” 鱼滢没说什么,只是看了凌霄一眼,把她往殿门的方向推:“快去陪小主!” 说完,鱼滢便撑着伞一路小跑往外跑了过去。 凌霄看着鱼滢越跑越远,心中的担心愈发浓厚。 这么大的雨,又打着雷,若是鱼滢万一滑倒,或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她不敢耽误,急急忙忙提裙进了内殿告知苏皎皎。 苏皎皎眉目一凛,急声问:“鱼滢出去了?可说去哪儿了?” 凌霄忙说着:“她只说要奴婢进来陪您,旁的什么都不成说,这么大的雨,鱼滢能去哪儿?” 苏皎皎此时也有些急了,忽而,她似想到了什么,疾步往殿门口走去:“太极殿!” 凌霄被这话吓了一跳,急忙问着:“鱼滢怎么会想要去太极殿?可要奴婢去将鱼滢追回来!” 几个呼吸之间,苏皎皎反而稍稍镇定了下来,双手撑着桌案,低头说着:“不必了。” 若是去太极殿,鱼滢的安全苏皎皎反而不担心了。她只是觉得鱼滢太傻,仅仅为了她害怕雷雨,竟自作主张去寻陛下。 她就没有想过,万一陛下震怒,她又当如何? 幸好陛下待她还算宽容,就算心情不佳,应当也不会治鱼滢的罪过…… 太极殿前。 以雷霆暴雨作衬,太极殿反衬得愈发宏伟庄严。 鱼滢在九重玉阶之下求人通传要见陛下,蔡山隔着雨幕一瞧,竟是怜嫔的人,当下脸色微讶说着:“快去将鱼滢姑娘请到廊下等候,莫要让人在雨中受凉。” 侍卫领命下去迎人,蔡山则亲自进了一趟内殿。 绕过花鸟锦绣屏风,殿内几乎隔绝了雨声,反倒安谧祥和。 宫阙美人 第55节 他轻步到了陛下跟前,低头躬身,说着:“陛下,怜嫔主子身边的鱼滢求见。” 第48章 改封号 雨里陈情 说着话的功夫, 天外一声惊雷暴响,发出震耳的轰隆声。 沈淮恰逢此时抬起头来,淡觑过去, 略略皱了眉,问着:“怜嫔身边的?” 她身边的人一向少来太极殿打扰, 如今外面暴雨连连,一个单薄的宫女又怎么会专程来求见。 难不成是怜嫔出事了? 他搁笔说着:“让她进来。” 蔡山称是, 快走几步出门亲自将人引进来。鱼滢的胳膊和裙摆几乎湿透,发丝也“嗒嗒”的渗着水, 可见外面暴雨倾盆。 她双膝跪地,伏身向陛下行着大礼, 嗓音带着担忧的颤音, 说着:“奴婢鱼滢,参见陛下。” 沈淮沉声道:“起来说话。” 鱼滢抬起头,却不起身,仍跪得恭谨, 她满眼的祈求和低微, 说着:“奴婢今日斗胆前来,不敢惊动圣驾, 只求陛下能赐给奴婢一件贴身之物, 允许奴婢带回去给小主。” 正说着,她的眼泪便情不自禁落了下来。可见主仆情深, 看得人动容:“小主自幼怕雷雨, 每到雷雨天都会心悸不止, 难以安睡, 今日情况尤为严重, 奴婢自小和小主一起长大, 看着小主浑身发颤的模样实在担心极了……” “还请陛下饶恕奴婢僭越之罪,疼惜疼惜小主吧!”说到后来,鱼滢已经哽咽得不成语调,再度伏地向陛下磕头。 鱼滢字字恳切,模样低微至极。且她并未要求什么,只求一件陛下的贴身之物,想要带回给怜嫔作为念想。 蔡山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他欲言又止地看着陛下,斟酌着开了口:“陛下……” 未等蔡山说完话,沈淮便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了。 他起身越过跪地颤抖的鱼滢,不疾不徐地站到了太极殿巨大雕门前。 居高纵目,外头是暴雨如注,黑灰色的蒙蒙乌云将傍晚的霞光尽数遮住,雨幕又急又密,连视线变得模糊。 天地一片昏暗,唯有紫色雷电在天幕中织成一张大网,爆裂的雷声如同要将这天都劈开。 这样大的雷雨,便是他堂堂天子尚觉得浩渺无边,何况是苏皎皎这样柔弱的女子。 沈淮几乎可以想象到,苏皎皎一个人缩在被窝里,悄悄落泪不敢露头的可怜模样。贴身之物,又怎么比得上活生生的人。 他没犹豫,抬步迈过太极殿的门槛,淡声吩咐着:“去披香殿。” 宫人刚要动作,身后匆匆赶来的蔡山忙唤着:“陛下不可——!不可啊!如今雷雨交加太过危险,您不能拿龙体冒险啊!” 沈淮回头觑他一眼:“朕做事,自然心中有数。” 有了陛下的吩咐,龙辇很快便准备好了。遮雨的龙辇停在玉阶之下,蔡山紧紧跟在陛下身侧为他撑伞,雷雨声盖住了人声,他扬声喊着:“愣着做什么!跟着陛下!务必照顾好陛下的龙体!” 鱼滢撑着伞紧紧跟在陛下的仪仗身后,瞧着陛下竟肯冒雨来看小主,欢喜地用湿漉漉的袖子擦脸上的雨水。 幸而披香殿离太极殿本就距离近,抬着龙辇的太监们不敢叫陛下淋雨,脚程又快又稳,不出很久,仪仗便停在了关雎宫门前。 蔡山立刻上前撑伞,将陛下从龙辇上接下。 宫前廊下值守的太监一看,竟是陛下的御驾来了,顿时惊了一瞬,立刻起身就要进去通传。沈淮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声张。 披香殿前的雨帘被蔡山手上的伞撑出一片水弧,沈淮撩开珠帘进了内殿,当即便觉得一阵湿冷。 雨下得大,披香殿又不比太极殿四季如春,雷阵雨下着,难免透出湿冷气息。 他皱了皱眉,绕过屏风去寻床上缩着的苏皎皎。她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一丝缝隙都不露,随着窗外一声雷响,锦被上光滑的缎面似乎颤了颤,看得沈淮莫名的有些想发笑,又觉得有些不忍。 沈淮判断了她的位置,只掀开被子一角,露出她不安紧闭的双眼,嗓音染上丝戏谑:“也不瞧瞧是谁来了?” 虽是调笑的语气,可陛下的嗓音却称得上温柔。 苏皎皎只觉得陛下温热的手从被子里探进去,准确无误地寻到她的腰,然后轻轻一带,将她龟缩在被窝里的身子捞了出来。 她一头柔顺的乌发散在肩后,死死咬着唇看向陛下不肯哭,眼眶却泛着红。 沈淮将她的身子圈在怀里,又用锦被盖住她的背,将她包裹在安全的范围里:“朕不是来了?” 苏皎皎怔怔地看着他,颤声唤:“陛下……” “您怎么会……” 话尚未成句苏皎皎已哽咽了。 为自己筑造的坚强外壳似乎瞬间坍塌,眼泪“啪嗒”一声,滚落到沈淮的手背上。 她扑到陛下的怀中紧抱他精壮的腰肢,冰凉的手攥着龙袍不肯放,生怕这一切只是她幻想出来的一场梦。 苏皎皎的恐惧和不安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她靠在陛下的胸膛,泣不成声道:“这么大的雷雨天,陛下怎么会来披香殿……若是出了事,皎皎万死难辞其咎……” 沈淮抚着她柔顺长发,淡笑道:“朕既来了,还说这些做什么。若非是你的宫女鱼滢冒雨前来,朕还不知道你畏雷雨。” “鱼滢?”苏皎皎柔软的身子僵了瞬,似有些不可置信,眼中再度泛起泪花:“鱼滢竟为了皎皎去求您……” 她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反更依恋地蹭了蹭陛下,将头埋得更深了些:“鱼滢和皎皎从小相依为命,虽是主仆,却更似姐妹。” 沈淮淡嗯一声:“确是忠仆。” 苏皎皎紧闭着眼在陛下怀里待了好一会儿,窗外的雷雨声虽没变小的趋势,她的心悸却的确好多了。 在陛下面前,她一向柔弱不能自理,以清媚模样示人。如今紧抱着陛下落几滴泪不仅顺理成章,反而还能不再独自强撑,尽情地趁此机会释放情绪。 鱼滢怕是也想到了此处,才会冒着风险前去求陛下。只是不知她究竟说了什么,能惹得陛下冒雨前来。 她又抽抽搭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下来,等不再哭了,方掀起湿漉漉的眸看向陛下。 谁知陛下正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交接,只见他似笑非笑,问着:“哭够了?” 苏皎皎面上羞赧,柔荑微微用力扯他衣襟,不肯说话。 见她在自己怀中情绪平复了下来,沈淮的保护欲不由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何况她如今模样娇软可爱,倒是动人。他喉间逸出一声轻笑,把着她纤腰往上稍送一寸,嗓音低哑:“皎皎,取悦朕。” 苏皎皎支起腰肢去环抱陛下的脖子,将柔软的红唇印了上去。 外面电闪雷鸣,苏皎皎后脊随着雷暴声一阵阵的战栗,只觉得今日她似乎格外主动投入些。唇舌缠绵许久,苏皎皎软在了陛下怀里。 沈淮清冷的声线如今稍稍有些沉哑,不知为何,今日落在苏皎皎的耳朵里有些难言动听,只听他问着:“在太极殿中时,朕听鱼滢说,你自小和她们相依为命。苏敞乃是朝中重臣,六部尚书,如何便沦为相依为命一词?” 苏皎皎在他怀中指绕乌发的动作微微一僵,敛眸轻声说着:“皎皎身为人女,不敢说继母的不是。” 她这话说得讨巧。一边乖觉地说不敢,一边又只点出了继母,分明是在告诉他,她是在继母的手下过得不好。 沈淮轻笑了声,哄着她:“朕便全当听故事,你尽管说与朕听。” 苏皎皎沉默了好一会儿,只避重就轻地说着:“后宅之中的事无非是那些,继母有亲生的儿女,自然轮不到照顾皎皎。父亲忙,常不进家,无人问津的嫡女,何来的尊贵。” 她顿了顿,反而轻笑了声,装作不在意般:“皎皎便只能和鱼滢鱼霭相依为命呀。” 说完她微微抬起小巧的下巴,仰头去看陛下,伸手悄悄探进陛下衣襟里一点点,弯眸道:“您捡了那方帕子,便是乳母留下唯一的东西了。” 她说得轻松,沈淮听着,却不是那么个滋味。 他一直觉得苏皎皎性子柔弱懂事,是苏敞娇养长大的闺阁贵女,若非今日,他都还不知道这苏府嫡女的身份下,也不过是表面光鲜。 倒和他这万人艳羡的九五之尊,有异曲同工之处。 沈淮掩去眼中讽刺,淡笑着去拍她的肩:“若你舍不得,朕叫蔡山拿来给你。” 苏皎皎摇摇头,在他怀中柔声说着:“从前想拿回来,如今却不想了。” “从前只有这方帕子陪着皎皎,可如今皎皎有了陛下,有了陛下的疼爱,这方帕子便能代替皎皎,陪在陛下身边了。” 她弯唇一笑,眸中似含着一泓秋水:“陛下是皎皎的夫君呀——” 沈淮心中一动,只觉得心头无声无息地软了些,似多了分难言的悸动,叫他陌生,却不抵触。 他记得,毓贵嫔前两日也说过差不多的一句话。 那晚她抱着他的腰,边哭边说:“您是清妩的夫君啊。” 他却并无这样的悸动,只觉得不适,并着些许不忍。 浑然不似此刻苏皎皎窝在他怀里说时给他的触动大。 两相比较,高低立见。 抚着她柔亮顺滑的青丝,沈淮恍然发觉,自己花在苏皎皎身上的心思,竟不知不觉中有这么多。 她一次一次地带给他陌生的感受,又一次次地让他觉得不同。 深宅后院里的日子不会比当初他在皇宫中好到哪儿去,可苏皎皎明明如此柔弱爱哭,也不知是怎么长到这么大,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难怪她在身边时,总能拿捏好每一丝分寸,叫他怜爱,却又从不觉得腻烦。 她便像湖中蒲苇。 瞧着纤细易折,实则柔韧如丝。 同后宫中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女们相较,多了几分可贵品性。 如此一想,她的封号倒与她不甚相称了。 沈淮敛眸瞧她,低声说着:“朕有意给你改个封号。” 苏皎皎有些惊讶,微微扬眉看他:“陛下何出此言?” 他轻笑一声,并未作答。 只沉吟片刻,方淡声说着:“珍字可还喜欢?” “珍”字,有宝贵、珠玉之意,封号寓意深远。 苏皎皎这回是真的有些意想不到了。 她愣了好一会儿,眼中才后知后觉地闪过惊喜,柔声说着:“陛下取的,皎皎都喜欢。” “既如此,往后便以珍为封号,登记在册。” 苏皎皎鼻音清软,嗓音中带着娇软的雀跃:“皎皎谢过陛下。” 说罢,她耍赖一般,在沈淮的怀里蹭了蹭:“既在陛下怀里,皎皎便不起身谢恩了。” 沈淮淡笑一声,纵着她娇嗔,只说着:“都随你。” 宫阙美人 第56节 夜色渐晚,窗外震耳欲聋的雷暴雨渐渐便变小,雨势微收,转成阵雨。 听不到雷声,苏皎皎心口的不适才彻底平静下来,从陛下的怀中起身,同他面对面,问着:“陛下……” 沈淮扯唇应声:“嗯?” “今晚……您还歇在披香殿吗?” 她问得小心,柔弱惑人的双眸中带着希冀,看得沈淮有些想笑。他抬手刮她鼻子,漫不经心地:“怎么,用完朕就想甩开了?” 苏皎皎娇羞一笑,摇头说着:“皎皎不敢……” 沈淮欺身上前去圈她的腰,抬手将帷幔放了下来。 雨声间歇,从内殿传来似有若无的声音,侯在门口的宫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蔡山往里瞧一眼,摆手示意宫人轻步退出去,不由佩服起怜嫔的手腕来。 自陛下成婚到登基这么几年,能叫陛下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怜嫔是独一份。 但扪心自问,怜嫔能得宠,自有她与众不同的地方来,便是见惯了这些贵女美人的蔡山,也觉得怜嫔同旁人有些不一样。 有的人呐,天生就是能过得比旁人好—— 次日,陛下临起的时候,苏皎皎还在床榻上睡着。 蔡山进来同宫人一道侍候陛下更衣洗漱,听得陛下吩咐着为怜嫔更替封号的事,愈发觉得怜嫔——不,如今是珍嫔小主的厉害来。 偏生她待手下人极好,又温和懂礼数,蔡山也对她印象颇为不错。 他笑道:“陛下待珍嫔主子这般上心,实在是主子的福气。” 沈淮回头瞧了眼床上酣睡的苏皎皎,抬步往前走,淡声说着:“朕记得今日不用向皇后请安,就不必叫珍嫔起身了。” 苏皎皎昨夜不知为何格外主动,折腾一宿了筋疲力尽,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待醒来时,已经到了要用午膳的点。 见她睁了眼,从门外进来的鱼滢笑着扬声:“小主醒了,都进来伺候。” 门外候着给苏皎皎换洗擦身的四个宫女当即鱼贯而入。 端着铜盆干巾,福身道:“奴婢给珍嫔主子请安。” 鱼滢欢喜地弯了眸,笑着说:“小主今儿可睡了好久,鱼霭和凌霄都带人去取午膳了。” 苏皎皎坐起来,不好意思地用锦被盖住身子,温声说着:“若非你昨天冒大雨去求陛下,我怎有这样的机遇。” “只要小主能舒服些,鱼滢做什么都是值得的。”鱼滢摆摆手,让人上前给她擦洗,方说着:“想来再过一会儿,陛下的旨意到了凤仪宫时,整个后宫都要知道您换了封号了。” 苏皎皎被人侍奉着擦身,淡淡说着:“这个时候换封号,是好,也是不好。” “最近大事多,后宫诸人的目光都分散在各处,反倒不怎么显眼。尤其是等过两日,姬良使若是顺利,就更不用担心了。” 她掀眸看了眼被支起的窗外,问着:“今日天气如何?” 鱼滢说着:“今晨时又下了一场雨,这会子已经停了。不过天儿还是阴着,恐怕还得下上几日呢。” “若这么说,过几日宫中的秋钓,恐怕是办不成了。”苏皎皎嘴上虽惋惜,神色却淡然,由着宫女为自己穿衣妥帖后,坐到了铜镜前:“鱼滢,等会儿派人请姝嫔姐姐过来,昨儿说要涂新的蔻丹,今儿和姝嫔姐姐一道儿吧。” “等到明日,我再去一趟长乐宫。” 不出半天,怜嫔改封号为珍的旨意很快便传到了各宫。 她称病大半个月,不过刚刚销了假,陛下便冒着大雨亲自去瞧她,又露宿在披香殿,改赐封号为“珍”。 这样大的殊荣,竟全落到了苏皎皎一人头上。她本就惹眼,今后不知又揽了多少恶意。 幸好这宫里惹眼的不止她一个,还有一个刚进宫就封了贵嫔位的毓贵嫔,一个失子不久得陛下优待的宓贤妃,另几个势头正猛的新妃,便是要乱,她苏皎皎也要在宫中走出一条青云路来。 秋季阵雨绵绵,淅淅沥沥的,仿佛下不到头。 宫道上的青石板潮湿发黑,不平的细坑里攒了水,雨丝落下,漾着一圈圈细小的波纹,整个天都拢在一片雨蒙蒙的灰里。 原本的秋钓因天气取消,沈淮不禁有些生憾。 秋钓本是一年一度太液池上必备的项目,除却原本就好垂钓之风外,更是君臣论道的好时机。沈淮不愿错过这个机会,便在垂钓台旁的万象亭中设宴,又筹备遮雨设施,邀重臣品茶赏景,为了增趣,又提前一晚在垂钓台下了数个竹篓和鱼网,以作添头。 赴宴之日,凯泽门大开,凡宫中四品以前官员均前往万象亭同陛下君臣相交。 鸾鸣宫,姬良使被若薇侍奉着更衣上妆,在几套宫裙中选了又选,紧张地手都在微微发颤。 她没想到这一切竟然都被苏皎皎猜了个八九分。 当初苏皎皎说,这几日风云变幻,天气恐有变化。垂钓之日将到,陛下必然会经御花园,上十四桥然后到垂钓台会见群臣。 若那日天晴,陛下被她吸引的可能性就会锐减,若那日有雨,她便能有极大的把握面见天颜。 她原本还在忐忑天气如何,谁知当天下午便下了雷阵雨,这雨便绵延不绝地下到了今日。 果然是,上天垂怜。 若薇在几套秋季宫裙中抉择了半晌,试探着说着:“小主,这几日天冷,若是淋了雨恐怕更是伤身,不如穿这套桃色……” 姬良使扫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冷声说:“不要这些,拿初秋的衣服来。” “可是……”若薇犹豫着,没有动身:“初秋的衣裳太薄,您会生病的。” “本主让你去就去,这是本主最近的机会了,不拼一把,又哪儿来的大好前程!”姬良使皱眉说着,“快些!别耽误了陛下回程的时辰!” 若薇低头称是,急急忙忙前去衣柜处寻出了几套初秋宫裙,还有两套大袖是薄纱,布料相当飘逸轻薄。 待她将衣服都取出,姬良使才从一众宫裙中择出一件,坚定说着:“就穿这件。” 她手里抽出了一套桃粉色宫裙,料如薄纱,里衬却是稍厚些的缎子。这宫裙初秋天晴时穿倒不显眼,可若是淋了雨湿透,外面的薄纱便会紧紧贴在身上,透出她的曲线来。 薄纱沾雨,会泛出一层流动水光,颇为……诱人。 那日苏皎皎便说,她容貌在宫中算不得最上乘,却胜在身段极好。早先陛下临幸她,大抵也是一样的原因。 她要做的,就是将优势放到最大,再利用雨天陛下的一丝怜惜和秋钓日的好心情做赌,一举复宠。 待更衣上妆完毕出门时,正巧遇到雨停,此时出门,更不显得刻意。 姬良使系上披风,又拿起一个玉瓶同若薇出了门,一阵秋风刮过,冷得她打了个冷战,双手在披风里裹得更紧了些。 若薇担忧地看向小主,不禁有些担心她拿自己的身子去赌,到底能不能成事。毕竟珍嫔如此得宠,从前和小主又没有交情,于情于理是没有理由抬举别人得宠的,为了复宠,小主真是太拼了…… 姬良使一路贴着御花园的边沿走,心中谨慎地算着时间。 待秋钓结束,官员们会等待陛下先走后,再统一从固定的路线出宫,姬良使要做的就是在陛下经过前,守在他必经之路上,制造偶遇。 其中最好的地点,便是直转十四桥的九曲长廊。 她只需在下雨时脱下披风,将身子尽数淋湿,再等候在九曲长廊门口,待陛下发觉她。 心中谨慎盘算之时,几滴秋雨“啪嗒”落在了姬良使的脖颈上。 她毫不犹豫地解了披风叫若薇丢到看不见的地方,任由自己被秋雨淋湿,拿着玉瓶说着:“快去,别被任何人发现!” 第49章 连环计 将她的披风藏起来 若薇着急忙慌地拿起姬良使的披风就往后头的宫室跑, 将披风塞进花坛里早就备好的竹篓里。她回头一看小主已经走远了,不禁慌张起来,赶紧打量了一圈四周, 将竹篓的盖子合上就走。 小跑着追赶姬良使的这会儿功夫,雨势已经变大了不少, 从一会儿身上只落一两滴雨点,变成了身上滴答滴答地砸雨滴, 若薇知道雨马上要下大了,跑到姬良使身后一步的位置, 说着:“小主,雨马上要下大了, 咱们……” 她话未说完, 姬良使便头也不回地打断了她,边疾走边冷声说:“去千鲤荷花池,那处人少,淋湿了以后就从十四桥回程, 时间来得及。” 若薇不敢再说什么, 低着头跟在姬良使身边一同淋雨,往千鲤荷花池的方向去了。 这几日天气不好, 除非必要, 出宫走动的宫人都少了许多,更别提在外面闲逛。 千鲤荷花池原本来往的人就不多, 如今下了几场大雨, 更是人烟稀少。 雨渐渐大了起来, 石子路被雨冲刷的黑亮, 尽是光杆的荷花池面上荡起大大小小的涟漪。 姬良使和若薇在磅礴的大雨中行走, 身上的衣物逐渐被雨水浇透, 冰凉的衣物贴在她娇嫩白皙的肌肤上,刺骨的冷。 她抱着双臂企图为自己带来一丝温暖,却激起一阵冷战,浑身也开始发起颤来,如同整个身子泡在冰冷的湖水中一般。 可一想到能见到陛下,哪怕是再冷再难,她都能忍耐,她要复宠,要扬眉吐气,再也不看任何人的脸色生活!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要到了,姬良使急忙转头去掰若薇的肩,扬声问着:“你快看看本主现在是不是很狼狈?快进九曲长廊,一定要让本主湿透了也还是楚楚动人的模样,绝不能再次御前失仪!” 若薇连连点头,跟着姬良使一同疾步进了九曲长廊。 主仆二人浑身仿佛在水中泡过一般,从头到脚湿了个透。 方才被大雨淋着,起初虽冷,到后面适应了反而不觉得太过难捱,倒是这会子一猛地进到长廊里,那种钻入骨缝般的湿冷才无孔不入地侵入体内,冻得她嘴唇青紫,颤得愈发厉害。 若薇冻得说话都带上了些颤音,僵硬地抬手替姬良使将头发整理好,又细细地整理了衣服紧贴在身上的弧度。 整理好以后,她实在禁不住冷,怀抱着双臂不停地搓着,想要给自己点温度,抖着身子说着:“小主……快些走吧……不然,来不及了……“ 姬良使强忍着寒冷站直了身子,做出一幅弱柳扶风的无力娇态,走向了长廊的另一头。 她站在廊头,娇弱无力的身子靠在漆红的廊柱上,一双妙目往桥头看去。 秋钓结束,沈淮神色自如地坐在龙辇之上,在一片哗啦啦的雨声中往太极殿的方向赶,蔡山撑着一把长骨纸伞跟在身旁,招呼着辇夫脚程快些。 刚下十四桥,沈淮余光似瞥见一抹艳色,他淡淡掀眸过去,便见到二人被困在廊头。为首的那人前几日才在朱宝林那处见过,似乎叫什么——姬良使。 湿透的桃色宫裙勾出她美妙曲线,在这荒凉萧瑟的秋雨中,独添了一分旖旎春色。 蔡山也遥遥瞧见了人,在大雨中扬了声说着:“这么冷的天儿,这位小主身上的衣裳怕是都湿透了。陛下,不如奴才派人去送把伞吧?” 龙辇稍停了几个呼吸的功夫,沈淮淡淡瞧着她嫩蕊沾露的模样,沉吟了片刻:“将她带过来。” 蔡山诶了一声,往后摆摆手,立刻便出去一人,将廊下等雨停的姬良使带到了陛下跟前。 伞下的姬良使眼中透出感激和喜悦,柔柔福身,说着:“妾给陛下请安。” 沈淮上下扫她一眼,说着:“蔡山,去再传一驾步辇来,回太极殿。” 说罢,龙辇便继续往前走,虽未明说是什么意思,但其中的寓意不言而喻。 前几日雷雨夜时去看了珍嫔,又为她换了封号,她此时怕是最招人眼球的时候,再抬举个新人出来,也能替她分分注意力。 待一前一后两驾步辇先后而去,妙御女才从鸾鸣宫的方向姗姗来迟。 方才她便是同竹微撑着伞一起站在不远处,亲眼看着姬良使在陛下面前福身,又上了步辇离开,才动身往这走。 宫阙美人 第57节 站在桥头,妙御女的神色冷下来,盯着南方不知在想什么。 竹微低声劝着:“小主,外面天冷,既然没赶上时间,咱们便回去吧。” 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妙御女的声音才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悔恨道:“陛下秋钓的事本主是花了不少钱才打听出了一个模糊的时间,她怎么会捷足先登,跑的比本主还快?” 看小主心情不佳,竹微也不敢多言,只犹豫说着:“奴婢方才远远地似乎瞧见姬良使是空着手的,浑身也湿透了,会不会只是意外……” “意外?”妙御女冷笑了声:“这雨下了这么多天,又有谁出门是故意不带伞的?宫中五步一亭,十步一阁,她又是怎么把全身都淋湿了的?若非是为了勾引陛下,她怎么会愿意在这大冷天受这样一分罪!” 妙御女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漠然:“她倒是豁得出去!不怕病死!” 她转身愤恨离去,甩袖说着:“回宫。” 竹微立即跟上了妙御女的步伐为她撑伞,以免自家小主受了凉。 谁知刚走了一段距离,却没发现未经修缮的花坛前有一处浅坑,竹微走得急了些,差点滑一跤摔倒。 她哎哟一声,惹得妙御女更为不悦,狠狠瞪了她一眼:“小心些!” 竹微连连称是,一转头却瞧见旁边的花坛里似乎露出了什么。 她喊着:“小主,您快看。” 妙御女狐疑地往她指的位置看过去,正瞧见矮灌木丛里露出了木色的一角,倒像是藏了什么东西在里头。 她下巴微抬,示意竹微:“去看看是什么。” 来历不明的东西,竹微也不敢妄动,她颤着手探过去,一把将灌木拨开,露出了掩在里面的竹篓。 “怎么会有竹篓?” 妙御女起了疑心,亲自弯腰将竹篓的盖子打开,露出里面一件淡粉色披风来。 竹微咦了一声:“这不是姬良使的披风吗?” 妙御女顿了瞬,将披风一把扯出来攥在手里,冷笑着:“果然是蓄意媚宠,这披风可不就是证据吗!” 竹微低头看着披风说着:“宫中衣物尚服局素来是有记录在册的,花纹、款式,乃至材料,各宫用度都有数,姬良使丢一件披风,此事可大可小,小主的意思是……” “本主的意思?”妙御女冷笑一声,“送上门的把柄,本主自然要收好。等本主何时想要她的命的时候,可就派上大用场了。 姬良使无辜攀咬下毒一事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为了这无妄之灾,她失宠、降位、禁足,白白失了陛下的宠爱。 大好的前途也毁于一旦,她怎能不恨? 姬良使不过是个胸大无脑的蠢货,整日除了会跟她作对,半点本事也没有,甚至连她所谓的好姐妹朱宝林从来都不把她放在眼里都看不出。 就这样的一个蠢材,又怎么可能会知道陛下何时会经过十四桥,又怎么可能掐的如此好的时机,豁了命地去承宠,怕是有人给她支了招才是! 她冷声说道:“把这件披风藏起来,不要被任何人看到。” 苏皎皎带着鱼滢从披香殿撑伞出来的时候,恰好瞧见姬良使的步辇跟在陛下身后,将将要进太极殿前的宫道。 她驻足在原地向陛下的龙辇福身,微微掀眸,同步辇上的姬良使对视了一眼。 姬良使有些激动,转过来身子向她颔首致意,苏皎皎淡淡一笑,不曾开口。 待姬良使的步辇彻底消失在宫道上,苏皎皎才用帕子擦了擦袖上落的雨水,淡声说着:“走吧。” 鱼滢跟在身边说着:“小主算无遗策,姬良使果真是承了宠。” 只是她始终觉得有些亏,低低叹了口气说着:“虽说您早就想好了前因后果,奴婢还是觉得这么大好的机会给了姬良使有些不划算。姬良使是能将水搅地更混,但毕竟和您不亲厚……” 苏皎皎偏头看她一眼,淡笑道:“陛下每年这个时候秋钓的事,但凡是在宫里的老人都知道,既知道,你可知为何那些高位妃嫔无一人去做?” 这话是真的将鱼滢问住了。 是啊,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偏偏落到了姬良使的头上? 她摇摇头:“奴婢不知。” 苏皎皎笑着:“姬良使此番能入陛下的眼,是因为她豁得出去,肯在秋雨里受冻。若非全身都湿透了显出玲珑曲线,陛下又怎么会多看她两眼,又怎么生得出一丝怜惜?” “在这么冷的天儿淋一场雨,岂是闹着玩的?若是染上风寒发了高热,那便是前功尽弃。何况这手段虽有效,却并不高明,姬良使身子全湿的一幕除了陛下还有其余人看见。单单是羞耻心和一个不慎便会传出去的风言风语,足以让人难受了。” 鱼滢听罢,心里为小主不平衡的想法才消了个干干净净,笑着说:“还是小主想的周全,这法子但凡换个人,怕是都未必肯做。” 苏皎皎面上的笑意淡淡,瞧着目光尽头的长乐宫,轻声说:“等等求见宓贤妃,只怕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第50章 揪叛徒 “定是珍嫔蓄意构陷……” 长乐宫门前。 苏皎皎执伞站在门前, 鱼滢上前一步,客客气气道:“珍嫔主子求见宓贤妃娘娘,烦请通传一声。” 廊下值守的长乐宫宫女一见是珍嫔冒雨前来, 当下也不敢耽搁,恭敬说着:“请小主稍候。” 听到传讯时, 宓贤妃正在屋子里逗弄一只鹦哥,听见是珍嫔来了, 只回眸觑了一眼,淡声:“让她进来。” 苏皎皎得允后提裙进了长乐宫, 刚到绛云殿门前便收伞进去,以示尊敬。 伞沿残留的雨珠儿收出一道珠花来, 她用帕子蘸去身上的水渍, 才进了内殿,寻到了站在鹦哥面前的宓贤妃。 “妾给宓贤妃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宓贤妃的嗓音似没什么情绪,头也不回地说着:“你如今可是备受宠爱的珍嫔了, 下雨天儿还巴巴地跑长乐宫什么?” 她冷笑了声:“若是陛下知道了, 怕是要还要怪罪本宫。” 宓贤妃一向看重陛下,又是善妒之人, 虽说苏皎皎如今已经打消了她对自己的大部分戒心, 上回佛堂祈福一事也让她入了宓贤妃的眼。 可雷雨夜陛下前去探望一事还是太过惹眼了些,这样特殊的待遇, 宓贤妃定然心中不快, 如今不发作, 也是看在佛堂的面子罢了。 苏皎皎不敢起身, 柔声说着:“妾承蒙娘娘照顾, 不敢忘本, 今日来也是谢您在妾病中照拂之恩。” 她话说的谦卑,又不骄纵,宓贤妃盯着她看了半晌,才消了心中那点不快,不紧不慢说着:“你既懂事,本宫自然会照拂你。林太医是本宫亲信,派他去为你诊治只是一桩小事罢了。” 苏皎皎将头低下头,恭谨道:“娘娘仁善,妾谨记您的恩情。” 说罢,她抬起头,语气带上了些犹豫:“只是妾还有一件事想要求证于您,这事事关重大,娘娘您看……” 宓贤妃凤眸一挑,抬手说:“都下去。” 殿内侍奉的宫女得了命令轻步退出宫门,唯有宓贤妃的亲信虞灵和墨灵仍侍奉左右。 苏皎皎看着虞灵和墨灵,不知该不该开口,方听宓贤妃淡淡说着:“无妨,虞灵和墨灵是本宫从娘家带来的心腹。” 既如此,苏皎皎也不再犹豫了,上前两步跪在殿中,说着:“妾今日想来求证一事,便事关林太医。” 宓贤妃柳眉一皱,将套了雕花鎏金寇甲的手搁在鱼滢腕上,坐到了主位上,冷声问着:“林太医如何?” 她做足了谦卑求知的模样,说着:“自那日在佛堂发了高热被抬回去后,您便指了林太医来为妾诊治。林太医德高望重,妾心怀感激。” “但不知为何,一个风寒,妾却前前后后病了大半个月不曾见好,整日里咳嗽不断。便是大皇子那般的孩子都痊愈去了国子监,妾的身子即便再弱,也不该不如一个孩子。” 苏皎皎抬眸看向宓贤妃,眼中有深深的恐惧:“原本妾也不曾多想,可病了那么久,妾也觉得不安,便又请了一位新太医来给妾诊治。这位新太医初入太医署,还不懂宫中那些弯弯绕绕,开的药方必是真实情况,谁知——” 宓贤妃眉目一凛:“说下去!” “谁知新太医所说的病症和林太医截然不同,开的药方也大相径庭。起先妾也不敢相信,可按着新药方喝下去,竟真的在几日之内便见大好……” 苏皎皎攥着帕子在心口,实在不解:“妾知道您是心疼妾的身子才叫林太医前来诊治的,定不可能是受您指使,可若无人指使,林太医又缘何要拖着妾的身子不见好?妾一想到这些便实在害怕,一得空便立刻来了长乐宫说与您听。” 在苏皎皎的话没说完时,宓贤妃的脸色就已经变得极差。她冷冷地抬眸扫向宫外的方向,眼中透出怒火来。 林太医乃是殷氏手下之人,更是从一开始便为她所用,保她在宫中无虞。当初叫林太医为她诊治,也是因为苏皎皎那日所说所做触动了她的心,这才叫林太医务必将她治好,却从未说过要拖着她的病不给好的话。 便像苏皎皎说的那些,若无人指使,林太医又怎么敢擅作主张?就算是给别的妃嫔诊治,也毕竟是主子,谋害妃嫔的罪名,他担不起! 若是如此,那唯有一个解释说得通。 宓贤妃重重拍向手下的桌面,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怒斥道:“不知好歹的狗东西!竟敢背叛本宫!” 林太医背叛了殷氏,背叛了她,暗投他主! 苏皎皎被吓了一跳,眼中顿时便带上了泪花。她要将这火烧得更旺一些,便以帕蘸去面上泪水,凄婉道:“妾不明白,妾究竟是碍了谁的事,又有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连您的人都能暗中撬走……” 宓贤妃冷笑一声:“还能有谁?如今宫里同本宫是死对头,又有能耐的人,除了王淑妃还能有谁!” 一侧端着茶点过来的墨灵听到王淑妃三个字,顿时心口发震,手上一软。 托盘从空中滑落,发出一片哗啦啦的脆响,茶水和点心散落了一地,瞧着很是狼藉。 眼看娘娘要发火,虞灵有心为墨灵解围,先上前一步跪地整理,皱眉轻轻斥责了一句:“怎么这么不小心?” 墨灵眼神微闪,嗓音不觉带上了些颤音:“奴婢一时手滑,还请娘娘恕罪。” 宓贤妃不悦道:“你是怎么回事?近日来不是打翻这个就是打碎那个,若再这么毛毛躁躁的,本宫就将你调到殿外侍候,叫你长长记性!” 墨灵一听顿时慌了,“噗通”一声跪在了宓贤妃身前,哀求道:“还请娘娘再给奴婢一次机会,不要将奴婢调到殿外去!” 宓贤妃皱眉说着:“本宫方才不是说过再有下次?慌什么!”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苏皎皎却眼尖地瞧见方才从墨灵袖中掉出了什么,恰好被她的一角衣裙遮住了大半。 她微微倾身将那个疑似牛皮纸封的物什捏在手里,低眸一看,却发现是个折起来的纸包。 苏皎皎吓了一跳,抬起头说道:“娘娘,您看这是什么?” 她声音微扬,盖住了墨灵哭泣的声音,宓贤妃顺着视线看过去,正好瞧见苏皎皎手中拿着的纸包。 墨灵的哭声一顿,扭头看到苏皎皎手中的东西,立刻慌了神:“不是奴婢的,这不是奴婢的东西,奴婢没有!” 若是没有,她又这么快撇清干系做什么! 宓贤妃万万没想到自己如此信任的墨灵竟暗含歹心,当下火冒三丈:“虞灵,掌她的嘴!让她不要叫唤!” 虞灵没成想事情竟会如此发展,看着眼前哭作一团的墨灵,不可置信地含泪看向她:“墨灵……你……” 她本不忍动手,可墨灵背叛主子已是事实,再不忍也无济于事,扬手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将帕子塞进她的嘴里,说着:“住口!” 苏皎皎看着墨灵的古怪,愈发肯定她有问题,说着:“娘娘,这东西便是方才从墨灵身上掉下来的东西,还请您过目。” 宓贤妃接过东西拆开一看,里面尽是些白色粉末,难道是毒?! 她冷声说着:“传林太医——” 话未说完,宓贤妃才意识到林太医心有异心,如今已经不能指望了,林太医先是被苏皎皎疑心有问题,墨灵又在她跟前露了马脚,怎么便这么巧,都是同样的日子! 苏皎皎救大皇子落水而生病一事绝非刻意捏造,林太医也不是她指使得动的,如今想来,怕是有人急了,迫不及待地要对她们下手,想把她们除之而后快! 宫阙美人 第58节 连墨灵都生了叛心,怕不是王淑妃早就将自己身边的人逐步蚕食,要将她一举打入深渊! 宓贤妃气得胸腔起伏不定,恨恨地看着墨灵,失望至极,她转头看向苏皎皎,冷声道:“之前给你看病的太医叫什么?” 苏皎皎怯怯说着:“那位新太医姓柳。” 宓贤妃冷声道:“虞灵,出去派人将柳太医请到长乐宫来,不要惊动宫中其余宫人。” 先是林太医,再是墨灵,她身边的亲信一个个的背叛了她,她如今谁都不信! 不出很久,柳太医提着药箱进了绛云殿。 他一身青袍,瞧着白净清冽,不疾不徐地进了殿,向人行礼道:“微臣给宓贤妃娘娘,珍嫔主子请安。” 宓贤妃冷声说着:“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柳太医眉眼自如地走上前,双手接过宓贤妃手中的纸包。打开先是瞧了一眼,闻了闻味道,又从一侧的鱼缸中取了一瓢水,将一撮粉末融进去,这才温声说着:“娘娘,此物是一种罕见的药粉,白色,有轻微苦味,入水透明,微臣心中已有大致了判断,但还需结合脉象,方能锁定是何种药。” 墨灵的眼中尽是绝望,眼睁睁宓贤妃将手腕伸出,由着柳太医把脉,心中惊骇到了极点。 不多时,柳太医细细探过,才颔首说道:“此药名为百日伤,毒性小,长期服用却十分伤身。损经脉,凝心血,且脉象初期不限,只显出心血不足,体虚的症状。” 说罢,他便不再多言,稍退了几步说着:“娘娘如今中毒不深,微臣开张药方喝上半个月,将毒素排除,应就无虞了。” 得了宓贤妃点头,柳太医清瘦的背影放退出殿门,转向书房的方向。待人走出去,宓贤妃才转头死死地盯着墨灵:“把帕子拿出来。” 虞灵已经将她双手捆住,又将她帕子猛地抽出,墨灵才倒在地上不死心地哭喊着:“娘娘,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奴婢怎么敢背叛娘娘……定是珍嫔蓄意构陷……娘娘明鉴啊!” 第51章 树死敌 更令人忌惮的存在。 “蓄意构陷?” 宓贤妃冷笑一声, 看着此时倒在地上攀咬苏皎皎的墨灵,只觉得气到了极点。 若说是不得已而背叛便罢了,谁知这时候还不肯松口, 咬死不肯承认是自己下了手。 相处了十多年,到此时此刻, 她才对这个从小跟在她身边的贴身侍女彻彻底底的失了望:“此药名为百日伤!药性缓,须长期服用才损身子, 珍嫔十天半个月才进长乐宫一回,难道也是珍嫔给本主下的毒不成!” “本宫的贴身之物素来只经你和虞灵的手, 若非是你,这毒岂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下进去, 又喝进本宫的肚子里!” 宓贤妃抬手将手边的白玉花瓶重重摔到墨灵的面前,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碎片应声四溅,哗啦啦落在华贵的地毯上。 “娘娘饶命!” 墨灵怕得肝胆俱裂,惊呼一声, 脸被飞溅来的碎片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从眉尾贯穿至下巴,鲜血从伤口渗出, 流了满脸的血痕。 宓贤妃气红了眼, 扬起下巴看着她,像看着一只伸手即可捏死的蝼蚁。 墨灵猛地往后磨蹭着身子, 瞪大了眼睛看着宓贤妃不住地摇头, 如同可怖的厉鬼即将来掐她的咽喉一般。 从小跟在宓贤妃身边, 墨灵最是清楚宓贤妃有什么样狠毒的手腕和心肠。这些日子跟在她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犹如一只惊弓之鸟, 一点点细小的动静都会让她觉得害怕。 墨灵毫不怀疑宓贤妃的手段。 她会一片片刮干她的肉, 让鹦鹉啄瞎她的眼睛, 再分尸喂狗,死无葬身之地! 她不要,她不要! 墨灵将脸抵在地上蹭着跪起来,任由满脸布满猩红的鲜血,不住地重重磕着头,发出“砰砰”的声响:“奴婢不要,不要!求求娘娘别杀我——!” 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风,扑灭了几盏屋内的烛火,半掩的殿门吱呀作响,跪在地上磕头的墨灵被吓破了胆,眼前华丽贵气的宫殿此时就像地狱一般,透着阴森和诡秘。 外面的暴雨下得愈发大了,急促的雨声伴随着震耳不绝的雷声,如同从天际传来的索命曲。 一声惊雷闪过,墨灵尖叫一声:“救命——!” 宓贤妃耐不住火气,起身上前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直将她扇得口鼻出血,脸都被打到了一边去,从牙缝里恨极了地挤字道:“不中用的贱人!” 便是方才知道林太医叛主的时候,宓贤妃都不曾如此生气过,殷氏和林太医也是利益往来,本就不牢靠,可墨灵乃是最亲近之人,是她将背后都放心交予的人,却偷偷给她下毒,想要至她于万劫不复之地! 当真可恨! 宓贤妃盯着她,一字一句问着:“是谁指使你下毒害本宫,是谁?” 墨灵在地上磕了半晌的头,又重重挨了一巴掌,此时头痛不已,眼前一片模糊的血红。她虽畏惧于宓贤妃,但对幕后指使却似乎更为恐惧,不住地摇头说着:“奴婢不能说,奴婢不能说……” “不能说?”宓贤妃冷笑一声,说着:“来人!” 从殿外迅速进来了四个年轻力壮的太监,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宓贤妃面前。 她再也不看墨灵一眼,冷面说着:“墨灵意图下毒谋害本宫,拖出去杖责三十!” 宫妃杖责是臀杖,宫人杖责是脊杖,对于宫女而言,杖责三十是会要人命的! 墨灵怕极了,拼命挣扎太监想要按她肩膀的手,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喊着:“娘娘饶命,娘娘饶命!求您看在奴婢服侍您多年的份上饶奴婢一命!” “你既知道服侍本宫多年,还敢背主求荣,意图谋害本宫!杖责三十要不了你的命,本宫会让你生不如死!” 行刑之前,一直侯在一侧不曾说话的苏皎皎适时开了口,怯声道:“宓贤妃娘娘,此时拉墨灵下去行刑怕是不妥。” 宓贤妃冷冷觑向苏皎皎,问着:“为何不妥,若无重刑,这贱婢怎会开口!” 苏皎皎看了眼墨灵,轻声说:“墨灵曾是您的贴身侍婢,从小在殷氏长大,托您的福,什么荣华富贵没见过,什么锦衣玉食没穿过?又岂会轻易被人收买。” “妾方才看墨灵对您十分畏惧,便是这样的情况,她仍不肯说出幕后主使。您想,到底是什么情况,才会让墨灵哪怕是死,都不肯说呢?” 提示到这,苏皎皎犹豫说着:“依妾愚见,怕是家人受制,不得已为之。” 宓贤妃方才被接二连三的背叛气昏了头,一心只想要墨灵说出幕后主使,倒是忽视了苏皎皎所说的这一层。 殷氏管制下人一向严苛,尤其是贴身侍奉的婢女,更是看管得极为严厉,一家子都在殷氏眼皮子底下生活。 便是如此,墨灵又怎么会因为家人而背叛于她? 宓贤妃看向墨灵,冷笑道:“本宫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背叛了本宫,也不管你是收了好处,本宫只告诉你一句话。若你死不开口,本宫便叫殷氏杀你全家,若你说出幕后指使,本宫倒能看在你侍奉多年的份上,放过你的家人。” 听到家人的名字,墨灵才突然怔住,模糊地眼前隐约看到宓贤妃的轮廓,充血的眼眶里忽而流下两行血泪。 她猛地挣扎起来,抓着宓贤妃的脚腕:“娘娘,求您放过奴婢的家人,求您放过奴婢的家人!” 墨灵泣血成泪,哀求着:“她早暗中控制了奴婢的全家,还说只要奴婢敢说一个字,她必定会知道,届时宫外的探子便会杀奴婢全家来灭口,求求您饶奴婢一命,求求您!奴婢不敢说,奴婢不敢说……!” 苏皎皎若有所思地看着墨灵的模样,柔柔开口道:“娘娘,若真如墨灵所说,背后之人已经控制了她全家,只要墨灵说出一个字,全家不留活口的话,那您便是再拿墨灵的全家做要挟也无济于事了。” “眼下的情况,墨灵若说了,背后之人早晚能察觉出端倪。若是咬死不说,您便是杀了她全家,也得不到想要的消息。不论说与不说,全家人的性命都是护不住的,既然敢背叛您,那墨灵定是将全家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又畏惧于幕后之人多过您,既如此,她一定会选择保护一大家人。眼下的局面已被堵死,倒不如——” 她说了一半不曾说下去,小心地看了眼宓贤妃的脸色,没再开口。 宓贤妃皱眉扬声:“不如什么?” 苏皎皎并未作答,反而走到墨灵身前,用帕子将她脸上的血迹擦了擦,用惋惜的语气,柔柔说道:“你原本是宓贤妃的贴身侍女,跟在娘娘身边,是比许多低位主子还要让人高看两分的人。出了事,本该和娘娘商量才是,怎么擅作主张做错了事呢?若你能迷途知返,从现在开始和娘娘站统一战线,想来娘娘定能救你家人于水火之中。” 说完,苏皎皎转身说着:“若是娘娘再给墨灵一次迷途知返的机会,稳住她身后的那人,再叫殷氏中人将墨灵的家人救至安全的位置,墨灵自然愿意和您一心,说出幕后指使。” 她回眸看向跪地的墨灵:“墨灵,这可是唯一能保全你家人的办法,你可愿意?” 墨灵万万没想到这事情还能有转机,当下便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喊道:“只要娘娘能救出奴婢的家人,奴婢卑贱之躯万死不辞!” 苏皎皎看墨灵也不是蠢笨之人,有些欣慰地说着:“若墨灵肯将心思收回到娘娘身边,娘娘不仅知道了幕后指使,更是能利用墨灵的身份,反将一军。” 她轻声说着:“岂不是——一举两得。” 宓贤妃盯着苏皎皎看了半晌,才用一种颇为陌生的眼神看向她,冷声道:“本宫从前只知你柔弱怯软,极好拿捏,倒从未发现你还是如此聪慧之人。” 苏皎皎低头拜下去,眼神很是慌乱,不敢同她对视,躲闪道:“妾生性怯弱,却不算太蠢笨。在宫里生活几年,又得娘娘照拂,不敢不费心为您思量。” “妾若一味只求您庇佑,妾也会于心不安,觉得自己是不是没用。您急火攻心想不到的,妾反而能冷静下来为您思量。哪怕能帮上娘娘一丝一毫,那便是妾莫大的福分了。” 经过今日一事,宓贤妃对谁都多了分疑心,冷声说着:“本宫如今谁都不信!” 苏皎皎委屈道:“妾本想帮娘娘出主意,不曾想惹了娘娘的不快。若是娘娘对妾不满,娘娘要打要罚,妾绝无二言。只是您如今如海上扁舟,脚下是汪洋大海,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泪簌簌而落:“您帮了妾身许多,在妾心里,更像是妾身的姐姐一般,虽严厉,却对妾多有照顾。今日之事妾本可以置身事外,都是因为想要报答您的拳拳之恩才斗胆开口……” 苏皎皎的眼神极为真诚,委屈的眼眶发红,眼泪亦如滚珠一般。宓贤妃看着她的表情,恍然又想起那日她带病在寒风中请禅师为她加盖佛印,只为了给她腹中的孩儿求一个好的往生,不禁心中一软,在信任和怀疑中剧烈地挣扎起来。 盯着苏皎皎看了许久,宓贤妃才冷声说着:“你若跟在本宫身边,若能忠心,本宫定不会弃你于不顾。可若你也如同他们一般背叛本宫,剜心刺骨的滋味,你也该尝尝。” 苏皎皎跪地伏身,颤声道:“妾身定追随娘娘,绝无二心。” 听到了她的誓言,宓贤妃心中紧绷的弦才忽而松弛了些。 她低头冷冷地睨着墨灵,须臾,方开口道:“墨灵,只要你能保证对本宫忠心,本宫自会书信一封去求祖父,叫他派人救你全家。” 说罢,她掀眸看向殿内诸人,目光寒凉如刀:“去告诉绛云殿上下,今日之事,所有人不得说一个字,若是被本宫知道有谁吃里扒外将今天的事说出去,赏加官进爵,牵连一族。” 听到加官进爵四个字,殿内的人顿时吓得脸色发白,躬身跪地说着:“奴才不敢!” “将本宫的话带过去,退下。” 待殿中人走得只剩下宓贤妃,苏皎皎,虞灵和墨灵四人的时候,宓贤妃才绕着墨灵转了半圈,站在她背后冷声问:“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 当有人在背后时,那种无法判断表情和声音的恐惧感会更上一层楼,墨灵的想起那人,被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吓得发颤,说着:“是王淑妃……是王淑妃……” 宓贤妃眼中闪过讽刺,说着:“王淑妃这个贱人使计害本宫小产,又因本宫小产而失去协理六宫之权,前阵子惹了陛下不快,连带着大皇子都被厌恶。她在本宫这满盘皆输,如今当真是忍不住了。” 她瞧了眼苏皎皎的方向,又问着:“林太医可也投奔了王淑妃?” 墨灵急急摇头,说着:“王淑妃只亲自见过奴婢一回,其余每回都是一个带着兜帽的宫女来的,她只交代奴婢下毒,别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苏皎皎适时说着:”墨灵既已说出是王淑妃指使,没道理不说别的,想来她是真的不知道林太医的事。” 说完,她似乎是想起了伤心事,垂泪伤感道:“王淑妃当初使计引妾前去亭中见您,想离间妾和娘娘的关系,又利用娘娘在乎陛下的心情害您流产,当真是恶毒之极,您都已经失了孩子,她却还不肯放过,非要至您于死地才觉得畅快。” 宓贤妃冷嗤了声:“她想杀我,也不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本宫又岂是人人拿捏的软柿子!” “虞灵,去叫柳太医来,为墨灵检查伤口,免得被人发现了端倪。” 虞灵看着墨灵的模样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低下头掉了两滴泪才说:“奴婢这就去。” 待处理了后头的事,宓贤妃站在大敞的殿门前看向眼前的瓢泼大雨,眸光极冷。 绛云殿内寂静了好一会儿,只听得到哗哗的雨声,苏皎皎抽泣了好一会儿,才用袖子沾了泪水,说着:“娘娘,还有一事,妾一直觉得不对劲。” 宓贤妃的气息难得的沉,她未曾回头,只问着:“何事。” 苏皎皎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说着:“自您有孕起,便时常动胎气,后期更是常常胎象不稳。妾未曾有孕,却也觉得太怪了些,您一向身子康健,就算是孕中反应大,也不该是这样的情况。” “何况当初一直是林太医为您安胎,如今既然知道了林太医已经心怀异心,保不齐当初便是林太医知情不报,故意利用您的信任……谋害您腹中的皇嗣。” 她看宓贤妃脸色倏地一沉,又添上一句:“却不知这林太医,究竟是不是王淑妃的人了。” 宫阙美人 第59节 说起皇嗣,墨灵突然跪地哭喊道:“娘娘,谋害您皇嗣的人也是王淑妃,是王淑妃让奴婢给您的安胎药了下了药,不愿您生下皇嗣……但奴婢可以确认,这件事王淑妃只交给了奴婢来做,林太医从未和奴婢有过任何眼神和接触!奴婢愿意将功补过!还请娘娘给奴婢一次机会!” “什么!?”宓贤妃的声音猛地拔高,瞳孔收缩,转身问着:“你说本宫失子一事也是王淑妃指使你做的!” 墨灵被她的威压吓得跪在地上,嗓音抖得不像话:“是……王淑妃一早便利用了奴婢,先是叫奴婢给您下不利于胎儿的毒,最近又要奴婢下伤身子的慢性毒药,都是为了针对您,还请娘娘看在奴婢主动陈情的份上,给奴婢机会……” 苏皎皎看着局势一波三折,也不禁怀疑自己当初猜测林太医是皇后的人的想法是不是错了,可她始终觉得不对劲,抽丝剥茧间,隐隐似乎抓住了一些东西。 给皇嗣和宓贤妃下毒的都是墨灵,墨灵没出事的情况下,若林太医真是王淑妃的人,完全没有必要再搭上一个眼线,那林太医在宓贤妃失子一事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作为给宓贤妃保胎的主要太医,自然是要对这一胎负责的,可他却始终没有察觉出宓贤妃怀有皇嗣的时候中了毒…… 苏皎皎将自己代入林太医的角色暗中推衍,倏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关窍。 不对! 林太医恐怕不是没察觉,是察觉出了,背后之人命他顺手推舟! 除了王淑妃,不愿意宓妃诞下皇嗣的人,自然还是皇后。 宓贤妃手握协理六宫之权已经站得足够高,王淑妃又有大皇子,刚好形成牵制之势。 可若是宓贤妃诞下了皇子,那这局势便会完全倾向王淑妃和宓贤妃,她这个中宫之位,怕是岌岌可危。有着被架空的风险。 因此,就算是王淑妃不动手,恐怕皇后也会坐不住。可王淑妃更心急,皇后便干脆坐观山虎斗,不费吹灰之力地除了宓贤妃的孩子。 皇后一向寡宠,在陛下和妃嫔面前温和与威仪并存,颇得大多妃嫔的爱戴,可在苏皎皎眼里,皇后却是个比王淑妃和宓贤妃更让人警惕的对手。 但,宓贤妃如今更视王淑妃为死敌,没必要再让她知道皇后在其中做了什么,只管让她先猜着,待王淑妃彻底倒台,再说也不迟…… 坐观山虎斗,可不止皇后一人会。 宓贤妃怒不可遏之时,虞灵带着柳太医从书房绕进来,说着:“娘娘,柳太医来了。” 第52章 判男女 大乱将生 柳太医对殿中的一切表现的十分平静, 眼中不曾有一丝惊讶和探究,只再次微微颔首,说着:“清毒的方子微臣已经写好, 娘娘只需要按着药方抓药即可。” 宓贤妃淡淡瞧他一眼,说着:“今日之事本宫不喜欢再有另一人知道, 这方子,本宫也不希望被人看得出是清毒所用。” 她扫了一眼跪地的墨灵, 冷声道:“柳太医给墨灵诊治一番,本宫的药和墨灵的药再同别的方子混在一起, 做干净些,别被人看出端倪。” 宓贤妃居高临下地命令着柳太医:“明白?” 柳太医直起身子, 眉眼清冷地看了宓贤妃一眼, 声淡如玉:“微臣会说是娘娘身子不适,开些补气凝神的药方来,再佐以食补,墨灵的脸伤是不慎打碎花瓶所致。” “你既懂事, 本宫也不会亏待了你。”宓贤妃转身回到主位上, 淡淡说着,“本宫记得林太医今日恰好出宫为长公主请脉, 传你来倒也说得过去。” “虞灵, 柳太医医术了得,赏玉如意一柄。” 虞灵上前说着:“是, 奴婢这就去办。” 柳太医仍是那副请冷出尘的模样, 不说拒绝, 也不表现出一丝欣喜, 只有礼地向宓贤妃谢恩道:“微臣谢宓贤妃娘娘恩典。” 说罢, 柳太医上前为墨灵看伤诊断, 又退出去写新的方子,殿内霎时安静了下来。 接二连三的背叛和打击让宓贤妃疲累不已,她摆摆手,倦声道:“等柳太医写完便送他出去,不必再来见本宫了。” 见状,苏皎皎也屈了屈膝:“若是无事,妾便也不打扰娘娘清净了。” 宓贤妃皱眉揉着额角,听到苏皎皎开口,才探究似地掀眸看向她,沉声道:“如今你同本宫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王淑妃害过本宫,也害过你,本宫若死,你也不可能幸免于难。今日之事你既全程参与了,自然逃不掉干系,待本宫亲书一封送出宫去把墨灵的事解决完,也是时候叫王淑妃付出代价了。” “届时,本宫自会派人把你请过来。” 苏皎皎的动作怔了瞬,极快地颔首说着:“是,妾明白。” 她朝宓贤妃行了辞礼后,垂首退出了绛云殿外,才转身出了长乐宫的门。 待走得远了些,苏皎皎才淡声说着:“回宫以后严查宫人,务必逐一排查,看看有没有人同玉堂宫和凤仪宫的交往过密。皇后和王淑妃手段太多,保不齐便在披香殿安插了不止一个奸细,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宓贤妃的龙胎会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没了,皇后绝不是毫无作为。” 听到皇后的名字,鱼滢有些惊讶,转而低声说着:“您的意思是……奴婢还未曾想过,宓贤妃的胎竟是两波人都下了手,这是摆明了不让宓贤妃诞下皇嗣……” 苏皎皎神色平静,瞧着眼前蒙在雨中长长的的宫道,语气有些嘲弄:“能坐稳皇后位置的人,又有哪个没些手腕?当初陛下和皇后的婚事是太后一手敲定的,便是从与定国侯府亲近的大官之女中择出了最合适的一位。她家世不错,但同四大世家相较却还错了一大截,甚至连我都不如。这样的一个女人,在太子府和皇宫周旋操持,没点心机城府可是做不到。” 鱼滢点点头,小声说着:“奴婢每次见皇后娘娘,她都是一副温和公允的模样,从不苛待下人,又处事公允。据奴婢所知,宫中不少宫人都十分爱戴和尊敬皇后娘娘。” “得人心才能得心想事成,你瞧王淑妃和宓贤妃家世高,又位高权重,但是一个刻薄阴狠,一个跋扈毒辣,宫中人人提起都畏惧不已,这样的主子,又怎会有人心甘情愿的奉她为主。越是忠仆,金钱和权势越买不来忠心,皇后便是深谙此道。” 苏皎皎说完后偏头看向鱼滢,轻声说着:“你在柳太医回宫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告诉他尽力配合宓贤妃,不要引起太医院的怀疑。” 鱼滢点头领命:“是。” 苏皎皎独自撑着伞站在宫道上,四周空无一人,只听得见沙沙的雨声。她指骨如玉,捏着伞柄的角度略略一挪,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 仰头看过去,雨丝从看不到顶的天际淅淅沥沥地落下来,有几滴溅到她下颚,冰冷的触感愈发让人清醒。 宓贤妃和王淑妃若能狠狠地斗起来,她实在是乐见其成。 王淑妃此人狠毒无比,从前在披香殿安插内奸给她下药,又使计害得她被牵连进宓贤妃失子一事里。 在她未曾得宠时,又害得姝嫔小产。桩桩件件都要人性命。若能抓住她谋害宓贤妃的证据,就算不死,陛下也绝对会为了宓贤妃和她背后的家族而重惩王淑妃,只要王淑妃失了势,痛打落水狗还不是易如反掌。 一切,就等宓贤妃那边的消息了…… 苏皎皎在雨中站了许久,终于挪动了脚步。 也不知姬良使复宠后,朱宝林会是什么态度,姬良使又打算怎么报复朱宝林的当初谋害之仇。 算巧还是算不巧的。 从绛云殿回宫以后,当晚苏皎皎便来了葵水,身子不适,不宜见驾。 这几日里,唯有姬良使侍寝了两回。想来是她侍奉得宜,陛下今日下旨晋了她宝林位。 旨意晓谕六宫的时候,朱宝林正在绘竹馆里喝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徒然一沉。 “费劲心机搏宠的贱人,竟真的勾了陛下给她晋位!”她再没了喝茶的心思,将杯盏往旁边重重搁下,心情久久难以平静,“本主有孕才得了陛下抬位,堪堪封至宝林,她不过是承了几次宠,陛下便如此抬举,她也配!” 翠梅看着小主情绪不佳,小心地提醒着:“小主,您如今已经怀胎六个多月了,可千万仔细身子,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她宽慰着朱宝林,柔声说着:“您且让姬宝林得意几天,待您生下皇嗣,看她还怎么得意。她在雨中淋了这么久才得来了恩宠,无非是靠着那一丝色相去赌。宫里一向不缺美人,没有子嗣的恩宠终究是过眼云烟罢了。” 说起皇嗣,朱宝林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了些。她抬手抚摸着肚子,定定地看着前方出了神,放轻声音说道:“你说的对,本主最大的依仗便是肚子里的孩子,这几日,甚至能频繁地感觉到他在本主的肚子里动,也不知是皇子还是公主……” 翠梅笑着说:“小主吉人天相,定能顺顺利利地诞下皇子。要是陛下龙心大悦,保不齐便晋您为贵人呢。” 朱宝林挂在脸上的笑意立刻便淡了下去,睨着翠梅,冷声道:“贵人?本主若能为陛下诞下皇子,又怎会是区区一个贵人的位置!” 翠梅被吓了一跳,她自知失言惹了小主不快,抬手狠狠打自己的嘴:“奴婢失言,奴婢有错!” 看她反应还算快,朱宝林才勉为其难的嗯了声,瞥她一眼:“行了,不用打了。” “你跟在本主身边若是学不会察言观色,有的是人愿意取代你的位置。” 翠梅猛地抬头看了朱宝林一眼,又讷讷地低下头,轻声说:“是,奴婢知道了。” 她小心翼翼地站到一侧去,不敢再多言。 朱宝林是个很有运气的主子,只侍寝一次便怀了身孕,又恰好遇上宓贤妃失子,阖宫上下都把她这一胎当成宝贝疙瘩。 在翠梅眼里,朱宝林的长相只能说小有姿色,并不足以凭借美貌得宠。连姬宝林都比小主生的貌美,更别提是珍嫔、宓贤妃那几个美貌格外突出的妃嫔了。 就算是陛下再看重皇嗣,也不可能将她从宝林位抬到主位,能封为贵人便是极大的恩典了,又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不管再怎么样,这个孩子,小主都是无法亲自抚养的。 人若是贪心不足,迟早会遭到反噬…… 但这些话她也只敢自己想想,不敢说给朱宝林听,若是被她知道了,怕是又要发好大的脾气。 正当翠梅垂头想事的时候,值守的宫女忽而从外面走了进来,福身说着:“小主,皇后娘娘身边的雨荷和林太医来了。” 朱宝林的目光一闪,当即便换了副柔顺的模样,说着:“快请进来。” 不大会儿,雨荷噙着得体的笑率先走了进来,客气地福了福身,错开一步露出身后的人,笑道:“小主如今月份大了,娘娘特意点了妇科圣手林太医的名儿,又从宫外请来了一位安胎极有名气的郎中来为您把脉,确保皇嗣无虞。” 她挪开步子:“两位请吧。” 朱宝林温和地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 雨荷的话说得虽好听,却根本不曾问过她的意思,分明只是前来通知她一声。雨荷在外代表的是皇后的脸面,她一个奴婢都敢如此对她,可见皇后不过是把她当成是生育的牲畜罢了! 朱宝林心中虽恼怒,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十分配合地将手腕搭在诊巾上,温声说道:“皇后娘娘心系妾,妾不胜感激。” “翠梅,快给雨荷姑姑和二位看茶。” 说罢,朱宝林不动神色地打量着林太医身后提着药箱等候的郎中,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林太医已经是妇科圣手了,又何苦特意从宫外请来一个郎中? 太医署的太医如此之多,若是真不放心,多唤几位太医来就是了。 难不成这郎中比太医还能耐不成? 她微微垂眸,眉尖微不可查地皱起来。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林太医为她细细诊脉之时,从门外进来一个端着托盘的宫女,她看到屋子里这么多人怔了瞬,下意识便看向了侯在一旁的雨荷。 她不敢多看,很快便收了视线,说着:“小主,安胎药熬好了。” 朱宝林瞧她一眼,温和笑着:“林太医正在诊脉,便先不喝了,免得林太医改方子。” 宫女端着药正欲上前的动作一顿,一旁的雨荷适时开了口:“芬惢,既然小主已经发了话,你便放在一旁就是了。” 她泰然自若地笑着说:“娘娘指了你来照顾小主,你可要尽心。” 芬惢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屈膝道:“奴婢不敢不尽心。” 说得好听是在看她的胎,说白了不过就是来监视她,让她好好生下皇子不要出什么岔子罢了。 朱宝林心内冷笑,看着芬惢和雨荷说话,越发不愉。 过了片刻,她脑中忽而灵光一闪。 叫了林太医又专门叫了宫外的郎中,可便说明宫外的郎中有哪些地方,一定是胜过太医的。 是什么! 把脉的能力,还是什么方子安胎有奇效不成? 宫阙美人 第60节 朱宝林有些狐疑地打量着那位郎中,显然是不像在外面正儿八经开医馆的大夫…… 难道! 这郎中是来看她腹中孩儿是男是女不成! 这个念头一出,连朱宝林自己都吓了一跳,心口“砰砰”跳得飞快。 正给她把脉另一只手的林太医显然是发现了不对劲,不由得抬头看了她一眼。 朱宝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主担心孩子有恙,所以紧张了些。” 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本主的脉象如何?” 林太医笑了笑,说着:“依微臣的经验来看,小主的胎象流利,如盘走珠,十分稳固,只是稍稍有些血热气虚,待微臣等等为您稍稍调一下安胎药的方子即可。” 朱宝林顿时表现出一幅如释重负的模样,笑着说:“若是如此便太好了,有劳林太医。” 雨荷笑着说:“林太医既然看完了,那就再让郎中给小主再看看吧。” 听到这句话,朱宝林的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这朗中定是奉了皇后之命来探查她腹中的胎儿是男还是女。 若是女儿,依皇后的目的,一定会将她视为弃子,不再给她任何的好处,到时候她的孩子能不能活着生下来都是个问题。 若是儿子,那皇后就会放下心,用尽手段来护住她这一胎,但皇嗣能活,怕是她生产的那日就会被迫因难产而死。等去母留子,皇后便可顺理成章的抚养她的儿子。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她都不能接受! 电光火石之间,朱宝林一狠心,起身说道:“本主方才喝多了水,得稍离……” 话未说完,朱宝林便不慎踩到了裙摆上,身子不稳往前踉跄了瞬,肚子当即便撞到了圆桌边沿上。 痛楚袭来,她顿时白了脸,低低喊着:“本主的肚子……来人,来人!” 雨荷被这情形吓了一跳,忙唤着:“林太医,快瞧瞧朱宝林的胎象如何了!” 翠梅和芬惢扶着朱宝林缓缓躺在床上,林太医忙去查她的脉象,半晌,眉头一皱,说着:“小主方才受了惊吓,又撞到了桌上,这回是动了胎气了!” 他匆匆起身说着:“微臣现在就去开方子以稳固胎气。” 雨荷的脸色也有些焦急,走到朱宝林身边去,担忧说着:“好端端的怎么就动了胎气了?这可怎么向皇后娘娘交代。” 她扭头问着:“林太医,朱宝林的情况可严重?” 步履匆忙的林太医回身说着:“虽是动了胎气,但朱宝林的胎象一向稳固,应当不会有大问题。” 雨荷点点头,这才放了些心,说着:“既如此,林太医快去开方子吧。” 说完,她低头看着床上脸色苍白不住低吟的朱宝林,犹豫着:“还请郎中过来再给小主把把脉,奴婢也好像皇后娘娘交代。” 床上的朱宝林紧闭双眼,额上沁满了汗珠,她双手紧紧抓着被褥不肯丢手,心中恨惨了雨荷这个不打眼的贱婢。 “好疼……好疼啊……” 雨荷看朱宝林情况不好,抓着被褥不肯丢,也不好强来,只好转头和郎中使了眼色,温声说着:“既然小主痛得厉害,那奴婢也就不勉强郎中给您把脉了。” 她双手妥帖的交叠在一起,沉声说着:“芬惢,照顾好朱宝林,若是有失,娘娘拿你是问。” 芬惢急急忙忙屈膝说着:“奴婢定尽心尽力,不敢怠慢。” 雨荷嗯了声,看眼下的情况怕是完不成娘娘交代的任务了,只得说着:“小主身子不适需静养,奴婢便先回凤仪宫复命了。” 说罢,雨荷前一步退出了绘竹馆,郎中紧跟在身后退了出去。 床上紧抓被褥不肯丢的朱宝林才敢松了手。 宫外郎中若是频繁进宫定会令人起疑,便是皇后,她也不会短时间内再请人过来。 她万万没想到,皇后会在她有孕将将七个月的时候就如此着急,竟从宫外请人来看她的孩子是男是女。 朱宝林急火攻心,肚子痛地越发厉害,汗水浸湿了她额头的碎发,看起来格外狼狈。 不成—— 她一定得在孩子出生之前,找到能够保全她和孩子的办法! 鸾鸣宫-醉雀阁 姬宝林坐在主位上看着从门外进来的人,笑意浮于表面。 来的人身后跟了两个宫女两个太监,手上各自盛着赏赐,一字排开站到了姬宝林面前。 姬宝林淡笑着说:“皇后娘娘真是太客气了,怎么就赏了这么多东西过来,还劳烦乐荷姑姑亲自来送。” 乐荷和雨荷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宫女。 雨荷是掌事,乐荷则是贴身侍女,在后宫中的地位是大多妃嫔都要客客气气的人。 皇后派乐荷亲自来送,便是说明了皇后如今对她的重视,想要重新收拢她,想要重用的意思。 可惜了,当初她中毒御前失仪的时候,皇后可是不由分说地便将她当成了弃子,再不问津。 如今她听了珍嫔的话,豁出去一次复了宠,又好运的未曾生病,晋了位分,皇后便想来捡现成的了。 她姬妙意便是再如何,也不会像不知廉耻的狗一样再被皇后利用,可笑她当初以为皇后是个好人,温和纯善,事事为她着想…… 不过都是糊弄外面人的假象罢了。 乐荷客客气气地说着:“皇后娘娘整日打理后宫不得闲,这阵子又为了朱宝林的胎劳心费神,许多事情顾不上,难免会疏漏些什么。如今小主重获恩宠,娘娘也是高兴的,这才特意叫奴婢亲自跑一趟,交代着务必将赏赐好好的送到,问问小主可还喜欢。” “您快瞧瞧,样样都是精挑出来的好东西,若有不满意的尽管提。” 姬宝林微微起身看了一眼,讶声道:“果真都是顶好的东西,娘娘心意贵重,本主喜欢的很。” 乐荷满意地笑笑,拍了两下手,示意宫人将赏赐放下,这才说着:“既如此,那奴婢也算是功成身退了。小主才晋了宝林位,按着规矩,醉雀阁也应再添上两名宫女使唤才好,奴婢这便回去回禀了娘娘,娘娘定会选两个麻利地给您送来,小主便静心等着便是。” 姬宝林客气地笑着说:“难为娘娘记挂。” “若薇,送送乐荷姑姑。” 待若薇送着人出了醉雀阁的门,姬宝林看着桌子上摆的满满的赏赐,不禁冷笑了下。 就算她想要荣华富贵,那也该是有骨气的要。 皇后实在是小看了她,以为谁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猫小狗不成! 待若薇回来,姬宝林才冷声说着:“从这些赏赐里头挑些好的出来,剩下的登记入库,等雨停了,本主亲自去披香殿拜见珍嫔。” 若薇福身说着:“是。” 她应声后顿了顿,说着:“小主,奴婢方才去送乐荷姑姑的时候听见了些风言风语。” “说——说今日原本是雨荷姑姑带着林太医和郎中去给朱宝林把脉的,谁知朱宝林今日动了胎气,正在绘竹馆里静养呢。” 姬宝林目光一凝,立刻回头问着:“可真?!” 若薇低头说着:“奴婢送到凤仪宫门前的时候恰好看见雨荷姑姑来,她们进了凤仪宫后才说的,但隔得不远,奴婢还是听到了些。” 姬宝林顿时牵唇笑起来,眼角眉梢都透着快意:“她自从有孕后一向得意,如今总算轮到本主看她的笑话了,当真是爽快!” 话音一落,她忽而想到了什么,眼神微深,悠悠说着:“也不知她这胎气什么时候才能够稳固得下来。本主记得陛下赏赐了她步辇出行,她便时常坐着步辇在宫中招摇。” 姬宝林掀眸看向若薇,嗓音极冷,压低了声音说:“派人多盯着朱宝林,等她什么时候能出门——本主便什么时候让她再痛一点。” 第53章 步辇劫 不论她怎么做,陛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几日后, 连绵不断的阵雨终于见停。 天空放晴,明灿的日光破开乌云铺满大地,将天地照得亮堂堂一片。 鼻尖那股总带着潮味的气息终于化为了雨后清新的凌冽, 踏出宫门深吸一口,有种拨云见喜的空明感。 苏皎皎的葵水已经走干净了好几天, 却因为天气阴雨,鱼滢坚持不让她出门, 唯恐她身子再进了寒气。 上回病得太久,她身边的几人难得在同一件事上达成一致, 苏皎皎只要是为了她的身子着想,只得顺着她们的意思在宫里喝茶看书, 颇为憋闷地过了几日。 这回放了晴, 可算能出去走走了。 谁知还没迈出门槛,便瞧见宫门外远远走来了几人。 站在最前的人丰腴貌美,打扮得很是妥帖,原是姬良使来了。 眼下这情况又是不能出门了, 苏皎皎有些遗憾, 却仍笑脸上前迎人,说着:“姐姐来了。” 姬宝林瞧见珍嫔亲自出来迎人, 顿时心中更加感念, 上前行大礼说着:“妾给您请安。” 宫道上人多眼杂,苏皎皎看了眼四周, 温声说:“快起来, 咱们进去说。” 她轻轻牵着姬宝林的手进内殿, 鱼滢和凌霄招呼着人进关雎宫, 又将关雎宫的门掩上。 凌云及时从一侧端了新茶出来, 苏皎皎方笑说着:“今日才一放晴姐姐便来了, 怕是一直惦记着妹妹呢。” 姬宝林坐在下座,从凌云手上将茶接过来,说着:“早就想来,可一直下着雨,妾身怕淋湿了这些金贵的物什,便一直拖到了这个时候。” 她扭头看向候在门口的若薇,摆了下手,又回头说着:“妾晋位的时候,皇后娘娘赏赐了不少好东西到醉雀阁,妾身叫若薇从里头挑了最好的出来,谢您提携之恩。” 苏皎皎怔了瞬,急忙柔声说着:“这可使不得,皇后娘娘既是赏给姐姐的,那自然是姐姐的东西,送给妹妹像什么样子。何况妹妹帮姐姐是出自真心,并不为这些利益。” 她摇摇头,真心实意地小声劝着她:“姐姐复宠何其不易,当然是要多积累些家底。陛下的恩宠更迭如此之快,若无足够的钱财疏通关系,打点宫人,想要长长久久过得好,又岂是容易的?” 姬宝林闻言也有些犹豫,说着:“您说是有道理,可既然妾给您送来了,便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见姬宝林固执,苏皎皎只好附耳说着:“姐姐从前是皇后的人,如今却拿了皇后娘娘的赏赐登披香殿的门,宫中处处都有各宫的耳目,保不齐便传到了娘娘的耳朵里。若是娘娘知道姐姐同妹妹亲近,不愿再为她所用,皇后娘娘会如何?” 姬宝林的心里咯噔一下,当即便坠入了低谷,喃喃道:“妾来时只一心记着想将好东西送给您以表感激之心,从未想过这一层,如今妾来披香殿的事怕是已经被看到了,该怎么办?” “这个不用急。”苏皎皎温声在她耳边说着,“姐姐只管将东西拿回去,再同妹妹演一出戏即可。如今宫里形势复杂,姐姐可千万得小心,近日也不要同妹妹来往过密,以免惹得皇后娘娘起疑。” 苏皎皎考虑周全,姬宝林忙点点头说着:“您说得有理,妾都听您的。” 不出一会儿,披香殿内传来了几声争执,隐隐有瓷器碎裂的声音。 姬宝林又气又难过,眼中含泪说着:“既然您不愿意同妾来往,妾走就是了!” 她气冲冲地率先一步离开,醉雀阁的宫人忙端着东西跟在身后出去。 雨后初晴,宫道上的宫人也多了起来。姬宝林面色不善,行色匆忙,不少人偷偷往这边看,这才发现,姬宝林本要送进披香殿的东西,竟原封不动地拿回去了。 送礼而不收是极大的羞辱,也难怪姬宝林面色不好,连走路的步子都快了许多。 宫阙美人 第61节 想来日后定是同珍嫔主子老死不相往来了。 苏皎皎静静地坐在殿内喝茶,低眉瞧着披香殿的粗使宫女清理地毯上的碎片。 鱼滢在一侧轻声说着:“姬宝林今日来披香殿,除了是想谢您提携之恩,怕是也有想要投靠于您的意思,奴婢瞧您待姬宝林如此客气,可是有想要收拢的意思?” 她吹了吹杯中茶叶,淡声道:“姬宝林心思简单,和皇后一党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能给我带来的隐患可是要比好处多多了,为了她明面和皇后对上太不值当,也是因此,我才绝不能收她拿来的东西。” “不过,我方才对她说的那些话是事实,她自己想想也能明白。” 苏皎皎将杯盏搁下,抬手将鬓旁碎发捋到而后,露出莹白如玉的耳垂,温声:“只是在我的角度,我只是想同她暂时撇清干系罢了。” 鱼滢点点头,笑着说:“既然人都送走了,小主可还要出去?眼下天儿还早,太阳又好,奴婢担心再晚些万一又下了雨,您可是就放不了风了。” 闻言,苏皎皎才如梦初醒般急急站起来:“不成的,今日再不出门我怕是要睡不着觉了。方才一想事情就忘了这茬,快些准备,现在就出去。” 谁知未到门口的时候,又见蔡山领着人走过来,见人便笑着行礼:“老奴给珍嫔主子请安。” 苏皎皎身形一晃,彻底打消了出去散心的点头,勉强打起精神带笑迎人:“大监。” 蔡山客客气气地说:“今日离州上贡了些小玩意儿,陛下特意叫老奴亲自带您去太极殿。小主——请吧。” 不同于后宫中地龙和炭火的供给是按着时间来的,太极殿内四季如春,苏皎皎从外面一进内殿,便觉得四肢百骸都进了暖,初冬的寒气消弭得干干净净。 她将身上的披风解了递给门口的鱼滢,这才轻轻挪步往里面挪。 绕过屏风进了前殿的书房,就见陛下一个长条的红木盒子,骨节分明的大手把玩着,神色有些漫不经心。 听到声音,他掀眸往苏皎皎的方向看,扯唇笑着:“过来,看看这些。” 陛下虽不拘礼数,苏皎皎却不敢忘,她乖巧地福身行礼后,才敢往他身边走。 她微微垂眸看向陛下手中的东西,打量着。 这长条方盒上每一面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方块,也每一面都有缺口。每个方块上镶一个铜制把手,倒像是抽屉一般。 这东西确实稀见,苏皎皎看着陛下把玩也起了几分兴趣,柔声问:“这是什么?皎皎倒是从未见过。” 沈淮随手拉了一个抽屉,只出来了一小截便卡住了,瞧着她轻笑了声说:“找对位置才抽的开,朕方才玩了一会儿,倒也有趣味。” 他将东西搁在苏皎皎手心,下巴微扬,指了前面一个方向,漫声道:“前头那箱都是,自己去寻着玩。” 苏皎皎握着盒子有些狐疑,怯生生问着:“皎皎自己寻着玩……那陛下做什么?” 沈淮盯着她看了半晌,屈指轻弹她的额,散漫道:“奏折不批了?” 苏皎皎后知后觉地脸红了瞬,才反应过来陛下叫她来竟只是为了叫让她解闷的。 她福福身,走到那个大箱子前面逐个拨弄着挑拣,有了消遣,时间一点一滴走得很快。 沈淮在批奏折的空隙里时不时地会抬眼看看苏皎皎如今在做什么,只见她一个个地将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打量琢磨,过的这段时间里,身旁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哑然失笑,只觉得她像个小动物似的可爱。 日光透着窗楹打在她背上,光影交错,愈发显得她腰肢细软。 虽不曾添香,沈淮倒也久违地体会到了红袖在侧的趣味在哪儿。 他搁笔唤着:“皎皎,过来。” 苏皎皎正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去准备换个新的,听到陛下传唤,便弯眸快步走到陛下跟前,唤着:“陛下。” 沈淮一手去揽她的腰,把人摁坐在腿上,不置一言便欺身过去吻她的唇。 陛下的吻带着很强的侵略性,唇舌交缠之间,吻得她浑身微微有些发热。 良久——沈淮才松开了扣着她后脑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苏皎皎先是病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销了假又来了葵水,左右一折腾,这一个多月里,他满打满算就见了她一次。 宫里女人是多,但如同她一般合他心意的却只一个。 也唯有苏皎皎,才能让沈淮多两分耐性去哄她。 苏皎皎本是侧坐在陛下的腿上,微微倾着身子搂着他的脖领。 可陛下的目光太炙热,眼中的欲望太不遮掩,赤裸到苏皎皎看一眼就明白。 她主动改了姿势变成面对面跨在陛下身上,将娇软的身子送到陛下怀里。隔着衣服紧贴的身子更是惹火,沈淮双眸不自觉变得暗潮,意味不明地抚上她的唇。 谁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蔡山却急匆匆地从外小跑了进来,低头说着:“陛下,不好了!朱宝林坐在步辇上出行的时候,辇夫不慎滑了一跤,步辇当时便摔了下来,朱宝林磕到肚子又受了惊吓,动了胎气,此时皇后娘娘和太太医都已经赶到了。” 沈淮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朱宝林不是前几日才动了胎气恢复好,怎么会又动胎气!” 蔡山不敢抬头,颔首道:“老奴无能,具体的情况,怕是只有陛下去了才能问个明白了。” 好事被打断,仍坐在陛下腿上的苏皎皎看着蔡山有些羞赧,她低头小声说着:“朱宝林的龙嗣要紧,皎皎陪陛下一起去吧。” 她从沈淮的身上下来,快速绕到屏风后整理了衣衫仪容,方柔声道:“朱宝林从前身体一直康健,孩子的月份也大了,陛下仔细身子,宽宽心。” 沈淮的龙辇和苏皎皎的步辇几乎是同时到了绘竹馆,她跟在陛下身边进了屋里,一进去便瞧见乌泱泱的人。 皇后一脸着急地站在屋里,大公主被乳母抱着,竟也在绘竹馆。 听到传唱,皇后转身看向陛下,目光有一瞬落在了苏皎皎的身上。 她没有多言,只向陛下请了安,愧疚道:“臣妾没有照顾好朱宝林,是臣妾失职,还望陛下责罚。” 沈淮嗤一声,语气极冷:“你也知道是失职,朱宝林上次动胎气和这次之间隔了几天,你倒是自己说。” “皇后,你真是让朕失望。” 陛下对皇后虽然一向不冷不热,却也很少说这么重的话,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训斥中宫,皇后只觉得身形一晃,脸色微微白了些,低声道:“陛下教训的是,臣妾定不再犯。” 此时,林太医从里屋绕出来,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躬身向陛下说着:“启禀陛下,朱宝林两次动胎气的时间相差太近,原本就胎气不稳固,如此一来就更是不稳。微臣方才已经施针稳住了龙胎,接下来的日子一直到生产,都需要小心静养,万不可再出差错了。” 听着林太医的话,她便知道朱宝林这一胎也算是有惊无险,在一旁柔声说着:“朱宝林的胎既保住,陛下也可宽心了。” 沈淮总算是消了些火气,沉声道:“朕不希望再听到什么意外。” “呜哇!母后……母后抱抱……!呜哇”被乳母抱着的大公主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吵得绘竹馆愈发乱糟糟。 大公主越哭越大声,吵得沈淮些许心烦。何况这样的地方,怎么能让孩子过来。他语气冷下来,质问皇后:“朱宝林动了胎气,你让岚英进来做什么?” 皇后将岚英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低头歉声:“臣妾方才带着岚英出去散心,不料朱宝林出了事,一时情急才将她带了过来,还请陛下恕罪。” 皇后缕缕失责,沈淮也耐心耗尽。他懒得再同皇后说那些无用的话,只转身进了内室,看了眼朱宝林,一会儿才走出。 蔡山正好从门外进来,向人行礼,低头说着:“奴才方才派人检查了朱宝林所乘步辇,步辇并无问题。只朱宝林摔倒的地方是一条石子路,路段并不平整,内有积水未干。奴才又派人仔细检查了草地上踩踏的痕迹,同这处浅坑对得上,朱宝林这次摔倒,应只是辇夫不慎所致。” 沈淮神色未变,冷声下了令:“抬朱宝林的辇夫罚俸半年,杖十。” 蔡山躬身领命:“是。” 待处理完,沈淮才缓了分语气,说着:“仔细些照顾朱宝林,龙胎不得有恙。让她静养。所无要紧事,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说罢,沈淮便携了苏皎皎一同离开绘竹馆。 皇后看着两人的背影越走越远,面上恭谨贤德的神色逐渐变冷,最终变成了彻底的漠然。 不管她怎么尽心,怎么努力做好一个皇后,怎么极力做到最好,陛下始终对她不冷不热,始终对她不曾有过一分热情。 先有宓贤妃,后有珍嫔,每一个都比她活得肆意。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去做一个好的太子妃,好的皇后,他总能瞧见,陛下总能被感动。 可不管她怎么努力,陛下的目光始终不在她的身上。 皇后抬脚走出绘竹馆,外面的日光耀眼地让她有一瞬的恍惚,只觉得似乎连光都是察觉不到一丝温度的冰冷。 打在身上,连一点温度也无。 她抱着大公主坐上凤辇,雨荷观察着皇后娘娘的情绪,特意打手势让凤辇的速度稍慢一点。 回凤仪宫的一路上,皇后都沉默着不发一言。 连她怀中的大公主似乎都察觉出了母后的心情低沉,渐渐地不哭了,睁着一双黑葡萄似溜圆的眼睛在她怀里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怀中幼女,皇后压抑的情绪终于缓和了些,开口说着:“朱宝林那边派人盯紧了,不要再出任何岔子。上回交代你的事不用做了,只叫她好好把孩子生下来,至于是男是女,生产那日自会见分晓。” 雨荷跟在凤辇旁,轻声劝着:“奴婢明白。其实娘娘不用太过担心,毕竟朱宝林的胎今日也算是保住了,只要照顾的精心,这两个多月的时间也过得快。陛下今日只是担心朱宝林的胎才语气重了些,您别放在心上。” 说完,她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希望娘娘能开心些:“您瞧瞧,大公主一直在看您呢,总不好叫公主殿下也跟着您发愁,可是?” 听着雨荷的劝慰,皇后心中的郁结才又散了些。她叹了口气,抱紧了怀中的大公主,喃喃着:“哪怕是为了岚英,本宫也绝对会笑到最后。” 察觉到母后的情绪好了些,大公主才咯咯笑起来,稚嫩甜脆的嗓音说着:“母后不伤心,岚英,抱抱。” 皇后的眼眶倏地便湿了,红着眼笑道:“岚英抱抱,母后不伤心。” 她紧紧地抱了大公主好一会儿,才用帕子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柔声问着:“这几日在国子监可有好好听太傅讲课?” 大公主点点头,乖巧地回着:“岚英乖,都好好听了。” 皇后放下心,忽而又想起了什么,目光不自觉变得森冷:“那大皇子呢?可有好好听讲?” 第54章 梅中遇 她肤色赛雪,美得惊人。 沈岚英天真无邪地说:“皇兄也乖乖, 但是生病,这几天都不去国子监了。” 皇后的眸光微动,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喜色和狠毒, 又转瞬恢复了温柔和蔼的模样,抱着大公主说着:“天气冷了, 皇兄也许是染了风寒才生病的。那岚英可要乖乖听母后的话,好好穿衣, 多吃点,好不好?” 大公主点点头, 在皇后怀里黏人地蹭了蹭,瓮声瓮气道:“岚英乖乖, 都听母后的。” 见公主乖巧, 皇后欣慰地笑着去抱她,微微偏头朝雨荷说道:“大皇子可向国子监告假了?” 雨荷点头说着:“今日晌午来的消息,说大皇子身子不适去不了国子监,要请假几日。” 皇后的唇角牵起一丝极浅的弧度, 淡淡说:“既是皇子身子有恙, 本宫这个皇后自然也得慰问一二,等回了宫, 你就去亲自给王淑妃送些给孩子补身的礼过去, 就当是本宫的心意了。” “是。” 玉堂宫主殿。 雕花梨木的华贵床榻上,沈南舟小小的眉头紧皱的睡着, 瞧着很不舒服。他小手方才摸着分明如此冰凉, 额上却涔涔出着热汗, 看得王淑妃心惊胆战, 担忧不已。 安太医为他把脉查看身子, 眉头紧锁。 她担心自己会妨碍安太医, 往后退得远远的,只站在屏风旁边看着里面的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王淑妃内心越发焦灼,下意识攥紧了帕子。 宫阙美人 第62节 她高傲凌厉的脸上此时只有为人母的哀伤,却强忍着情绪,不肯落泪。见太医起了身,才紧张地看着太医从躬身里头走出来,忙上前问着:“安太医,皇儿如何了?” 安太医斟酌了瞬,方说着:“大皇子年幼,之前又才病过一回,身子本就有些虚。如今入了冬,天气寒冷,冷热交替之下,才会病倒。” 说罢,他犹豫片刻,说着:“不过——微臣观大皇子的脉象有些驳杂,除了寒虚之症,还有血热妄行的情况,攻入心脑的症状,只这脉象极不明显,微臣也不好判断是因何而起。” 安太医问着:“敢问娘娘,大皇子今日睡眠和用膳胃口如何?” 王淑妃不知这是什么意思,瞪大眼睛拔高声音说着:“皇儿用膳一向不多,休息这几天也大好。本宫还想着是病才好的缘故,没有往别的方面想,皇儿是怎么了,可是中毒了?” 安太医拱手躬身:“大皇子的脉象并无中毒的症状,只是身子欠佳,还需要好好调理,娘娘无须太着急。待微臣开张方子给大皇子,好好调养一段时日即可。” “另外,还有一事,”安太医掂量说着,“皇子虽年幼,娘娘也不要过分纵容。吃喝太满,不受冷受热,整日不跑动,都于康健无益,易体虚生病。” 安太医说的这些,每一条都是王淑妃平时对沈南舟的要求。她以为自己是在照顾孩子,不曾想,原是自己害了他。 她怔怔看着床上躺着的大皇子,心中愈发愧疚。 谁也想不到一向凌厉威仪的王淑妃也会有如此无助的时候,喃喃道:“本宫以为这些才是对舟儿好的,竟是本宫做错了……” 芝桐在一侧劝慰着:“娘娘也是因为紧张心系大皇子才会如此,安太医既说了,咱们以后照顾粗糙些便好。大皇子虽是长子,到底也是男孩,日后要经历的风霜雪雨又岂止这些?” 王淑妃果断转身,用帕子将眼角的泪水迅速擦去,极力压抑着情绪,冷声说道:“舟儿身子不适,去向国子监多告假一段时日。总之他如今年岁小,也只是学些生字皮毛,本宫在玉堂宫教也是一样。” 芝桐柔声应着:“是,奴婢这就派人去。” 待安太医写好方子交给玉堂宫的宫女,王淑妃才沉声说着:“大皇子身子不适,你请脉的时间从五日一次改为隔一日一次,也好时刻关注着舟儿的身子。” 安太医称是,正要请辞时,从宫外进来一人,急匆匆地说着:“娘娘,皇后娘娘身边的雨荷带人来了。” 提起皇后身边的人,王淑妃顿时来了火气,扬声道:“本宫的玉堂宫岂是她想进就能进的?!让她滚!” 见娘娘情绪不佳,芝桐急忙上前低声劝着:“娘娘,上次太极殿一事您已经惹了陛下不快,如今大皇子不适,这样的紧要关头万不可再公然和皇后娘娘对上。就算再生气,您也听听雨荷说什么,顶多等她走了再想法子就是了。” 王淑妃冷笑了声,扬眉说着:“皇后在本宫这里能安什么好心!” 她盯着宫门的方向半晌,冷冷撂下一句:“让她进来。” 王淑妃旋身坐上主位,冷眼看着雨荷带着人从殿外笑吟吟地走进来。 像是丝毫看不出王淑妃冷若冰霜的表情,雨荷笑得得体,进了门槛后妥帖地向人福身行礼,说着:“奴婢给淑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王淑妃神色不曾有一丝松动,只睨她一眼,居高临下道:“皇后娘娘当真是看重本宫,竟让你亲自前来。” 雨荷笑意不减,客客气气道:“淑妃娘娘身份贵重,娘娘自然看重您。不然,又岂会听说了大皇子身子不适,便立刻担忧地让奴婢来送补品呢。” 她摆摆手,身后的宫人上前几步,站到了王淑妃身边,说着:“都是些极好的补身之物。皇后娘娘身为中宫,自然要关怀后宫的孩子。这一番心意,还请娘娘收下。” 粗粗扫一眼,托盘上摆的都是人参灵芝血燕之类东西,贵重不假,却都是入口的东西。 皇后和她不合人尽皆知,她却还巴巴地送这些东西来恶心人! 王淑妃冷笑了声,皮笑肉不笑道:“皇后心意虽好,本宫的玉堂宫却也不差这些东西。皇后娘娘库房本就不充裕,还是收回去吧。” 如此明目张胆的讥讽,雨荷不可能听不出。 她心里虽不快,却曾不表现出来,只瞧了眼身侧的安太医,眉眼平和地笑道:“奴婢还没发现安太医也在玉堂宫呢。” 雨荷状似无意般提着:“近日不光天儿不好,连后宫都不甚太平。朱宝林的胎儿今日有恙,陛下吩咐娘娘千万照顾好朱宝林的胎。陛下倚重娘娘,娘娘便对宫里的孩子格外上心些。” 她的语气透着些难办:“只是朱宝林的孩子尚未生产,太医署都是先紧着绘竹馆那头。何况太医署的人员调动皆是皇后娘娘一手经管,若是林太医一人忙不过来,恐怕安太医可就得临危受命了。” “怎么,你还要威胁本宫不成!” 雨荷话说的圆滑,王淑妃却也听得分明她是什么意思。 当即便生了恼,抬手拍向桌案,怒斥道:“你也配!” 今日这礼若是不收,依着皇后的意思,那安太医就休想再来玉堂宫照顾大皇子,当真是个毒妇。 王淑妃厉声道:“安太医一直照顾着大皇子的身子,便是陛下,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大皇子病着,怎么,皇后是要视皇嗣的安危于不顾不成?” 雨荷柔柔一笑,颔首道:“奴婢不敢。” 她语气自如,不紧不慢道:“皇后娘娘宽宏仁善,一向视大皇子如己出,又怎么会视大皇子的安危不顾?淑妃娘娘——可不要构陷中宫才好。若是安太医当真去侍奉朱宝林的龙胎,皇后娘娘定会为您指别的太医过来的。” 话音甫落,她不再多言,微微偏头看向身边捧着赏赐的一众宫人,淡声道:“还不将东西放下。” 雨荷脸上重新挂上笑意:“凤仪宫事务繁忙,奴婢就不多留了。” “走。” 她屈膝福身,领着凤仪宫的几个宫人从容不迫地出了玉堂宫。 如今自己失势,连皇后身边的宫女都敢同她使脸色! 王淑妃盯着雨荷的背影,目光格外阴冷:“安太医,过来验一验东西有没有问题。” 安太医早已被殿内的争锋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听王淑妃传唤,再不敢耽误,立刻低着头上前将补药一一查验过,才敢说着:“娘娘,这些补药都没有问题,却不适合大皇子服用。这些补药药性猛,且属热性,还是不用为好。” 皇后送来的东西,不论有用无用,好或不好,她都不可能用上分毫。 王淑妃深吸了一口气,平声吩咐着:“芝桐,将东西都收进库房里。” 安太医走后不久,侯在殿中的宫女奉茶过来。 王淑妃不曾接,只垂眸思量着什么,淡声问着:“最近敏婕妤那头怎么样了?她静思几个月,陛下也不提解除静思这回事,说是静思,同幽禁又有什么区别。” “本宫记得敏婕妤绣工不错,派人通知敏婕妤去给陛下绣一件寝衣。” 她如今失了协理六宫之权,皇儿后连带着受陛下冷落。 敏婕妤静思了这么久,是时候出来了。 皇后和宓贤妃不主动放人,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敏婕妤虽性子急躁,但一手绣工却极好,陛下也曾夸赞过她巧手。若她的寝衣能叫陛下回想起从前,说不定便能解了她的静思。 多一人,总是多一份力。 自朱宝林在步辇上受惊动了胎气后,宫里也算风平浪静了些时日。 时至冬月,长安愈发的冷。 今年早早的下了一场雪,不厚不薄的一层,压在屋檐廊头上,晶莹剔透的好看。 披香殿院中的几株桂花树被落雪妆裹,瞧着银白的一片。太阳一晒凝结成水灵灵的碎冰,在冬日的光晕下泛着细碎的流光。 鱼滢从外面撩帘进来,将怀里的一捧红梅错落有致地插进瓷瓶里,又摆在了苏皎皎身侧的小方桌上。 在这冰天雪地的冬景里,增了几分艳色。 她手都冻红了,弯腰去够地上的炭火盆,搓着手笑:“今年的红梅有几棵早开,奴婢带着曼夏去领这个月的月俸,恰好瞧见门口的红梅花苞饱满,便一时兴起折了几支。殿里暖和,估摸着要不了两三日就开了。” 苏皎皎将鼻尖凑近瓶中的红梅,虽未开花,却仍然闻得到凌冽的清香,笑着说:“果真好香。” 她支起窗往外看,晨曦斜斜照在院中。 就见朱瓦红墙,霜雪覆枝,皆笼在一片金灿灿的曦光里,风光真好。 苏皎皎畏热也畏寒,被窝里的汤婆子和手上的手炉从来不丢。 幸好嫔位刚好用得上银丝炭,份额也足。 在殿里只穿一件里衣也不觉得冷。 如今眼前这景色看得人身心愉悦,苏皎皎也不觉得冷了,将手炉往桌子上一放,笑意清浅:“冬月少雪,今年这雪景赏得倒是早了些。下一场雪怕是要到年关了,如今不出去走走实在可惜。” 说这话就要起身,鱼滢忙拦着她说:“化雪天儿冷,又路滑不好走,上回朱宝林雨后出行便因为辇夫脚滑动了胎气,您就别今日出去凑热闹了。” 苏皎皎嗓音清清凌凌,笑着说:“那不坐步辇便是了,有你们陪我走路,还能摔了不成?” 她扬声说着:“凌霄凌云——为我梳妆更衣。” 主子一旦决定的事情任谁都无法改变,鱼滢一脸无奈地跟着进去,只求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地上积雪虽未化尽,常走的宫道被已经被人清扫得十分干净。 苏皎皎捧着手炉领人走在前头,罕见的觉得这冷空气让人心境开阔。 她笑着回头说:“鱼滢你瞧,这不是也无碍吗?” 鱼滢更加无奈,说着:“如今在宫道上自然无碍,可您要去的梅园却是没人打扫的。” 苏皎皎生得清冷柔弱,一向多穿素色宫裙,甚少有穿艳色的时候。 今日她心情好,难得的选了件胭脂色的宫裙,衬得她明艳生动。 裙上的银丝苏绣芍药花,在雪光下泛着碎星似的光点,莲步轻挪间,裙摆如波浪,更添了几分灵动。 梅园的红梅果真也早早含了苞,远远看过去一片的绯色,银白的雪花同绯色花苞落在一处,美的惊心。 稍稍往里深入了些许,却听见不远处似有人声。 如今梅花尚未完全盛开,苏皎皎没想到,舍不得雪景来梅园看花苞的人居然不止她一个。 她轻轻拨开花枝踩着地上的雪往前走,正见钟美人侧面对着她,手捏着一支梅枝,微微仰头看过去。 钟美人显然也听到有人来了,她不紧不慢地松开花枝扭头看过来,清冷的脸上平静无波,像她福身道:“妾给珍嫔请安。” 苏皎皎同钟美人无冤无仇,虽不熟稔,她却对钟美人有一两分钟好感。 她现在都记得第一次知道钟美人和敏婕妤是表姐妹的时候,钟美人反驳敏婕妤所说的话。 何况她早先也听人说,钟美人入宫前便是长安有名的才女,性格清冷,才情俱佳,又不会受人唆使,这样的人在宫里很是少见。 苏皎皎柔柔一笑,说着:“钟美人快请起。” “如今梅林红梅未开,本主还以为只自己一个人会来,谁知遇到了你,倒是巧了。” 钟美人面色未变,只淡淡说着:“珍嫔和妾一样,都是惜花之人罢了。” 面对苏皎皎,她不卑不亢,只就事论事。 苏皎皎一怔,颇有种被她一句话噎死的感觉,在别人面前她八面玲珑,如今面前坦率的钟美人,反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同她接话了。 在苏皎皎斟酌之际,钟美人适时开了口:“若您觉得妾无趣,梅园中还有一人。” “还有一人?” 苏皎皎更加想不到了,温声笑道:“是谁在?” 钟美人稍稍垂下眸,一幅不大愿意提起的样子:“萧才人。” 她抿抿唇,放轻声音说着:“她来梅园,兴许是另有目的。” 萧才人骄纵跋扈,眼高于顶,谁都不放在眼里。虽然她总是话里话外带上钟美人,然而钟美人和她完全不是一路人,更不喜欢和她多说话。 宫阙美人 第63节 想来在钟美人的眼里,如此好的景色却碰见了萧才人,是一件顶晦气的事。 苏皎皎讶然掀眸,笑着说道:“钟美人很不愿意瞧见萧才人的样子。” “话不投机半句多。” 钟美人淡淡开口,屈膝说着:“妾身子不适,便先回了。” 苏皎皎一笑清浅,不再言语。 待钟美人走后,苏皎皎才梅园深处走去。 方才钟美人说萧才人来梅园是另有目的,这话倒是有些深意。 梅园在长乐宫的正东侧,左有镜影湖,右有汤泉宫,风景也是数一数二的怡人。 可天寒地冻,萧才人如此娇气的女子,又怎么会巴巴的从九华宫特意跑来梅林受冷? 钟美人是为了赏景,那萧才人定是也有什么强大的驱动力才会让她心甘情愿地跑出来遭这份罪。 九华宫只住了钟美人和萧才人,且都小有恩宠。 可最近这一个多月,陛下都未曾点寝过她俩,钟美人也许不急,萧才人如此高傲又不甘于人下的人,却一定是坐不住的。 难不成,萧才人是来堵陛下的? 苏皎皎心中升起一丝直觉,她噙着笑,不紧不慢地穿过梅林,往汤泉的方向走去。 果然,在梅林另一侧的边沿,她正好瞧见陛下坐在龙辇上从汤泉宫门口走出,而后停到了萧才人面前。 她步子未停,只伸手从路过的梅树上折了一支梅花插入发间,红梅配美人,人比花娇。 当陛下的龙辇真的停在了自己面前时,萧才人顿时喜不自胜。 她急忙垂睫福身,强压住心内的喜悦,柔声说:“妾给陛下请安。” 说罢,她掀眸看向陛下,有些羞赧道:“妾在梅林中赏景,却不慎在林中迷了路,谁知刚走出来便瞧见了您。” 沈淮泡完汤泉才出来,只觉得一身的疲乏都被洗了个干净。他散漫地坐在龙辇上往萧才人身上看去:“今年红梅花苞出的早了些,你倒是有雅兴。” 他问着:“喜欢梅花?” 萧才人不愿错失这难得一见的机会,想出了一个自认为最合理的答案,嗓音越发放的轻柔:“妾喜欢梅花的气节。” 沈淮也不意外她这么说,只觉得索然无味,随口敷衍了句:“嗯,梅花高洁。” 听闻陛下如此说,萧才人心里更加高兴,以为陛下是喜欢如梅花一般性情高洁之人,便接着说着:“妾平时喜欢看些诗集,便看诗人常常赞颂梅花,从小耳濡目染……” 萧才人还没说完,沈淮却已经没再听,反而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衣着上。 宫中美人甚多,萧才人也算其中翘楚,且她美得独特,阖宫之中也寻不出第二种。 她生得明艳貌美,眉宇之间英气十足,瞧着很飒爽,这也是沈淮原本欣赏的一点。 可今日她却穿了身极柔媚的藕粉色宫裙,精致华丽,却同她的气质大不相符,人与衣裳仿佛割裂开来,瞧着违和。 沈淮的审美一向刁钻,见萧才人如此,更是兴致阑珊,顺口说着:“你既喜欢,朕派人给你从藏书阁再选两本送去。” 萧才人喜盈盈地屈膝谢恩,心中欢喜着,今晚点寝,陛下定会选她。 谁知还没开口,身后却传来簌簌踩雪的脚步声。 她转头看过去,就见珍嫔走过来,眉眼间带着娇软的惊喜。 珍嫔生得清冷柔弱,一向少穿这种艳色的衣服,可她今日穿的这件胭脂色宫裙却与她极为相得益彰,愈发衬得她肤色如雪,娇媚动人。 萧才人一向自负美貌,可她也不得不承认,珍嫔还要胜过她两分。 连她都觉得动人,陛下只怕更觉如此。 萧才人抬眼看向陛下,果真在陛下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惊艳。 见状,萧才人顿时有些不满。 今日陛下会去汤泉的消息她央求了表姐才得到的,珍嫔又怎么会这么赶巧的过来? 她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接近陛下,却要被截胡了吗! 萧才人虽生了些恼意,但在陛下面前,她还是很合规矩地向苏皎皎行了礼,而后占据先机地问着:“梅花如今只是花苞,还尚未绽放,难不成这么巧,珍嫔也是来赏梅的不成?” 谁知苏皎皎根本就不曾看她,只是弯眸向陛下行了礼,而后将头上那支红梅抽了出来,雀跃地上前递到了陛下的掌心里。 她嗓音清甜,身后的梅林仿佛作衬,落在沈淮的耳中格外动听:“陛下您瞧,皎皎折的这支梅花好看吗?” 第55章 贺生辰 帝妃相处 萧才人直愣愣地看向苏皎皎, 完全没想到她不仅不接自己的招数,还完全无视了她。 最重要的是,不仅苏皎皎充耳不闻, 就连陛下也丝毫没有关注到她话里化外讽刺苏皎皎别有用心的玄机。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苏皎皎甜软一笑,体态轻盈地凑到陛下身边去, 娇嗔着问陛下她摘得花好不好看。 苏皎皎那副娇柔可人的模样看得萧才人心里顿时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蹭蹭地冒火气。 陛下乃是天子,阅人无数, 又怎么会喜欢这样直白的邀宠手段!该是喜欢内外兼修,才气与美貌兼备的女子才对。 苏皎皎美貌又如何, 一个只会媚宠的庸脂俗粉, 根本不配和她萧氏世家相提并论,她可看不上! 萧才人心里酸得不行,垂眸暗暗地磨着后槽牙,心想陛下绝对不可能喜欢! 谁知沈淮的视线只停留在了红梅上一瞬便落在了苏皎皎身上, 定定地瞧着她:“好看。” 萧才人听到后猛地掀眸看向陛下, 震惊到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会…… 母亲明明说过,美貌只是皮囊, 得让男人看到自己美好的内在, 才会从一众美丽的皮囊中脱颖而出,得到男人的心。 还说就算女子心悦一人, 也得时时刻刻记得矜持二字, 万不可投怀送抱, 只会落得人看轻的下场。 可如今苏皎皎如此主动, 陛下怎么会对她比自己还要喜欢上几分? 她一直将母亲的话牢牢记在心中, 拼命伪装自己的娇纵跋扈, 在陛下面前温柔恭谨,只展露自己的才华和优点,以期陛下能发现她的闪光点,从而对她不同。 方才陛下明明也夸她喜欢梅花的气节,可为什么对苏皎皎的献媚示好如此受用? 难不成她一直以来所坚定的,都是错的不成! 萧才人受到冲击怔怔出了神,神色有些失魂落魄。 只听陛下的声线仿佛都温和了许多,垂眸问着苏皎皎:“也是喜欢梅花才来的?朕瞧着是早有打算,穿得也合衬。” 苏皎皎有些羞赧,怯软笑着,答得却直接:“今年初雪下得早,红梅花苞也早开,这么好的景儿,皎皎怎么能不来呢?方才还在梅林中瞧见了钟美人,可见和皎皎想到一处的也不止一人呢。” 说起钟美人,是有阵子没见了。 钟美人性子清冷喜静,又素来爱读书,喜欢独来独往。 初雪后的景儿有一份独到的美,她会来也是情理之中,且她毕竟是钟氏嫡女,也不好疏忽冷落。 沈淮沉吟片刻,淡声吩咐着:“从藏书阁里的诗经里抽几本好的赏给钟美人。” 话音甫落,他余光瞧见仍站在步辇旁的一人,又添了句:“还有萧才人。” 见陛下还记挂着自己,萧才人才从翻江倒海的思绪里回了神,怔怔道:“妾谢陛下隆恩。” 等吩咐好,沈淮才转而对着苏皎皎说道:“朕记得你畏冷,今日倒玩得忘我,手炉也不拿。”他略略抬眸瞧了眼苏皎皎身后,跟着她出来的宫人现在才紧赶慢赶地从林子里追出来。 他笑非笑地瞧她,漫声说着:“前一阵还同朕说入了冬嫌冷,如今朕瞧你是欺君。” 苏皎皎的嗓音便软得带了颤,嗔道:“皎皎可没有——” 沈淮轻笑了声:“朕哄你的。” 他微微偏头朝着蔡山说:“将朕的手炉给她。” 连蔡山都有些意外陛下对珍嫔的宠爱,只低头从身侧的宫女手上将手炉恭敬地递交给珍嫔,含笑颔首,方退了回来。 苏皎皎双手捧着手炉,暖意瞬间顺着双手传到全身,她弯眸:“多谢陛下隆恩。” 萧才人怔怔看着苏皎皎手上的手炉,一向高傲的她却是头一回体会到了信念坍塌的感觉。 华丽大气的手炉用明黄色的金丝套子罩着,上面威风凛凛地绣着五爪金龙,一瞧便知是极金贵的御赐之物。 同样是雪天相遇,陛下却偏偏给了珍嫔。 到底是为什么? 她又有哪里不如珍嫔吗! 萧才人越想越觉得迷茫,垂眸看着足尖的雪渍出神,就连珍嫔是何时坐上了龙辇都不知道。 直到沈淮命令龙辇起身回太极殿,她才如梦初醒,屈膝恭送陛下带着珍嫔离开。 难道是因为—— 陛下喜欢主动又楚楚可怜的女子吗? 萧才人看着龙辇越行越远,心中剧烈的挣扎着。 她不甘心陛下对她不冷不热,不甘心屈居人下。 可若是要她和苏皎皎一般在陛下面前楚楚可怜,主动媚宠,她又实在觉得难以接受。 她萧韶仪乃萧氏最拔尖的嫡系,怎么能和一个从小便没有母亲教养的苏氏一般作态! 萧才人身边的兰心轻声唤着:“小主,天冷,咱们也早些走吧。” 可她却不曾挪动分毫,只看向远处,喃喃说着:“兰心兰若,本主究竟哪里不好,陛下怎么就不喜欢本主呢?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萧才人出身萧氏,又是嫡女,从在府上时便高傲跋扈,眼高于顶。 兰心兰若自幼侍奉在她身边,还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六魂无主的样子,就好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眼角眉梢间的骄傲和自信在此时消弭了七八分,只剩下迷茫和不解。 可她们也不会知道此时萧才人心中的想法,只猜测是不是因为方才到手的恩宠被珍嫔截走的缘故,劝慰着她说:“小主别灰心,眼下是珍嫔更得宠些,陛下才会处处优待珍嫔,可谁能保证她一直得宠?您如今已经在陛下面前露了脸,想来陛下不日便会想起您来的。” 听到兰心的话,萧才人怔忪的神色才染上了一分冷。 不论怎么说,今日都是珍嫔截去了她的机会和恩宠。 她对珍嫔的厌恶更是浓郁。 宫阙美人 第64节 在表姐那里,她就更倚重珍嫔,事事都防着自己,在陛下那处,陛下也更宠爱她而忽略自己。 萧才人甚至在想,珍嫔到底凭什么能事事踩在她头上。 难道就因为她会哭,因为她生了一张太过出众的脸吗! 太极殿内。 苏皎皎跟在陛下身边,捧着手炉走了进去,盈盈笑着:“陛下这手炉是赏了皎皎吗?” 沈淮步子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眉眼间带了几分好笑:“你喜欢?” 她美眸在烛光下显得莹润动人,垂睫羞涩一笑,令人色授魂与:“陛下的东西,皎皎当然喜欢。” 他心笙微曳,牵着她的手坐到窗前的榻上去:“喜欢就给你,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眉眼弯弯谢了恩,这才将陛下手中一直不丢的梅花枝拿了出来。又从旁边挑了个空的青花瓷瓶,将梅枝轻轻插了进去,温声说着:“鱼滢说屋子里暖和,不过两三天便能开花。太极殿偏殿本是休憩之所,古意雅致之余却太过威仪,少了些活泼。皎皎私心,想给您也添一抹艳色。”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目极温柔,不同于从前的怯弱娇软,多了分难言的魅力。 沈淮眸光微深,看着她,嗓音不自觉都轻了些:“都依你。” 蔡山亲自端着茶水送进来,打断了此时脉脉含情的氛围。沈淮瞧他一眼,才说着:“如今再有一个月就要到年关,朕记得,你的生辰也快到了。” 说起生辰二字,苏皎皎十分惊讶:“陛下怎么记得皎皎的生辰?” 宫中妃嫔在入宫备选的那一刻起,就会将家中情况和生辰八字登记在册。 她惊讶的是,陛下日理万机,她也从来不曾提起过自己的生辰,从没想过陛下竟会记在心里,如今还主动提起。 沈淮扯唇笑了声,却没正面回答苏皎皎的问题,只说着:“朕原本让苏敞入后宫陪伴你过生辰,可又一想,却觉得这主意你未必喜欢。” “若是你不喜欢,朕便叮嘱内侍省那边为你在披香殿操办,朕届时陪你用晚膳,如何?” 苏皎皎静静地看着陛下,泛红的眸中似含了一泓秋水,盈盈欲落。 她嗓音带上了些颤,哽咽得只唤的出一句:“陛下……” 沈淮哑然,点点她光洁额头:“不过是个生辰。” 苏皎皎垂头谢恩,低下头的一瞬间,眼眶落下了一滴眼泪。 整理了好一会儿情绪,她才又抬起头笑着说:“临近年关,宫中开销又大,皎皎不愿意为了自己的生辰费时费力。” 沈淮不可置否地瞧着她,只意味不明地点了点桌角,散漫地靠在身后,看着苏皎皎走到他面前。 待苏皎皎过来,他才将掌着她软腰,将她圈进怀里,方低声说着:“不欠你这一个小小生辰。” 陛下难得一番心意,苏皎皎自是不可能浪费,她有一个更能发挥这个生辰作用的折中法子。 苏皎皎乖乖软软地窝在他怀里,微凉的柔荑勾着他大手,状似无意地绕圈。 嘴上却很是善解人意地说着:“陛下心里记挂皎皎,皎皎实在很欢喜。那——陛下能不能答应皎皎一件事,就当作为皎皎庆贺生辰?” 温香软玉在怀,她又有意无意地撩拨,惹得他喉头一滚,眸光暗潮。 他不打算忍耐,大手游移在她里衣处,嗓音有些哑:“说与朕听。” 第56章 宠着她 【二更】 苏皎皎当然也感觉得到在衣领处那双不安分的手。 她脸颊微红, 只将白皙修长的脖颈往上抬,无意间将身子也往上送了送。 衣领被轻挑慢捻地撩开,苏皎皎的呼吸都有些不稳, 清甜的鹂音微微发颤,她声音轻轻的, 带着内疚:“皎皎想将家人进宫陪伴的恩典给了宓贤妃娘娘。” 动作倏地一停,沈淮声线沉哑, 看着她问:“宓贤妃?” 前朝后宫都忌讳结党营私,苏皎皎对陛下的反应早有预料。但她还是需要小心应对, 动作停了,她就主动起身去勾陛下的脖子。 四目相对间, 沈淮看到她眸中的小心翼翼和悬而不落的眼泪, 语气也稍稍松了些:“缘由呢。” “陛下,避暑山庄那日虽是王淑妃蓄意安排,但娘娘始终是瞧见了皎皎才……皎皎心中难过。”苏皎皎将下巴抵在陛下的颈窝,低微地抽泣了两声, “虽然贤妃娘娘脾气不好又跋扈, 皎皎看到她也会害怕,只是这样大这样好的恩典, 皎皎却用不上……” “贤妃娘娘失子这些时日, 若能见到母亲,该是多么欣喜和宽慰……”她抬头用湿漉漉的眸看着陛下:“若是皎皎的亲生母亲还在世, 无论如何, 皎皎都不会把这个机会让出去。” 那日雷雨交加, 她的鱼滢冒雨前来求一个贴身之物的恩典, 后来又听说她从前在府上的遭遇。 对于苏皎皎, 他心中始终是比别人多几分怜惜。 也是因此, 在考虑到她生辰如何操办的时候,才会推测也许她并不想和苏敞一起用膳。 苏敞和左仆射一向意见相左,脾性不和,不会有暗中勾结的可能。 且近来两人都在朝中立了功,他也在想嘉奖些什么给殷氏。 苏皎皎有这份心意,倒也是个安抚宓贤妃和殷氏的好主意。 沈淮拍拍她的背,淡声说着:“本就临近年关,宓贤妃自有孕到失子以来都不曾见过家中亲眷,让宓贤妃的母亲进宫探望她也不算逾矩。” “至于你的生辰,就还按着朕方才说的去办。” 陛下已经敲定主意,苏皎皎的目的也达到了,她眉眼弯弯,主动去吻沈淮的唇。 冬日地龙烧的旺盛,太极殿内四处暖融融的。 地毯上坠落一抹胭脂色,如玉的肌理在沈淮眼前,他将人横抱起在榻上,欺身过去…… 良久—— 苏皎皎的眼尾发红,带着泪的眸湿漉漉的,连软甜的声儿都哑了几分。 她没了力气,靠在沈淮的怀里,用他的衣裳去挡自己梅花点点的身子。 沈淮看着她禁不住的模样,愉悦地扯唇说着:“这便受不住了?” “那入了夜朕若要还你来太极殿,你岂非倒头就要睡。” 苏皎皎将脸藏在龙袍下,央求着:“陛下快饶了皎皎吧。” 说罢,她忽而觉得这件寝衣有些眼生,随口问着:“陛下换新的寝衣了?这件好新,从前没见过呢。” 她低头去看寝衣身上的金龙云纹,笑道:“果然是陛下的东西,上面的做工如此精妙。” 沈淮垂眸看了眼,嗓音淡淡的:“敏婕妤的绣工的确好。” 苏皎皎心里一沉,没想到敏婕妤的东西竟送进了太极殿,神色如常地问着,语气有几分惊讶:“敏婕妤?” 沈淮嗯了声:“敏婕妤静思已久,又亲手做了寝衣送进来,想来是知错了。再过不到一个月就是年关,一直拘着她也不像样,朕从昨日起便解了她的禁足。敏婕妤虽性子急躁,经此一事也该有所悔改,日后你若再见着她,定有所收敛。” 苏皎皎笑着说:“陛下思量周全,敏婕妤定然感激天恩。” 她垂睫掩去眸中的讥讽和冰冷,摩挲着手下的寝衣,若有所思。 可惜敏婕妤和王淑妃,她一个都不想放过。 她再扬眉,已是笑意盈盈,软着声儿说着:“瞧着敏婕妤的寝衣,皎皎才恍然想起,皎皎似乎从来没给陛下做过什么。” 沈淮嗤笑一声:“你也知道?” 苏皎皎在他怀里蹭了蹭,娇嗔着:“皎皎绣工不好,拿不出手嘛。” “若是陛下舍得,不如将这件寝衣也给了皎皎,让皎皎好好看看这是怎么绣的,给陛下也绣一件寝衣。” 沈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吃味了不愿意朕穿敏婕妤做的衣裳,还是当真想给朕也绣一件?” 苏皎皎心虚地往他怀里钻:“自然是想给陛下绣一件。” 沈淮自然不信她这时候的话,却被她模样取悦。 区区一件寝衣,也不被他看在眼里。 他神色带上几分漫不经心,纵着她说:“你想要,朕给你便是。” 沈淮把玩着她的一缕乌发,漫声道:“你最近倒是越发懂得蹬鼻子上脸了,今日又是要手炉又是要寝衣,赶明儿怕是要将太极殿的东西都搬到你的披香殿去。” 苏皎皎笑着去用鼻尖蹭他的下巴,如一只撒娇的猫儿:“连皎皎和披香殿都是陛下的,陛下还担心皎皎偷藏了不成?您的手炉皎皎定是每天都抱着,寝衣也等绣好了亲自给您送来,这样的诚意,陛下还觉得不够吗?” 他顺势吻了吻她光洁额头:“够,但只一点。” 苏皎皎眨眨眼看他。 “你是个小没良心的,寝衣绣得快些。” 沈淮轻笑一声:“若是慢了,朕可就穿别人的了。” “那可不成。” 此时气氛正好,苏皎皎大着胆子往前一步,说着:“陛下要穿皎皎做的,不好看也要穿。” “若是朕不呢?” 苏皎皎不说话,却咬着下唇,眼眶登时便湿了起来。 她明媚的目光骤然黯淡了下去,小声说:“陛下若不穿,皎皎也没有办法……” 沈淮见人委屈,当下便有些无奈,只能去哄她:“朕不过哄你的,这就要掉金豆子了。” 对于苏皎皎,沈淮愈发觉得自己对她的宠爱过了头。 可细想,又实在想不出他不喜欢她的点。 除却她是苏敞的女儿外,又极为知趣乖顺,进退得宜。 一开始他只觉得她生得貌美,是他喜欢的模样。 只怯生生的侍奉在侧,便让他怜惜。 如今日子久了,又见她乖软娇媚,宜喜宜嗔。 偶尔不笑的模样仿佛换了个人,总能让他觉得特别。 沈淮这二十多年见过的美人不可胜数,如苏皎皎一般合意的,却只有她一个。 她只要不逾矩,就算多宠着纵着些,也无伤大雅。 见陛下低头,苏皎皎眼中的光亮再度亮起,伸出一只小拇指:“陛下金口玉言,不许反悔。” 宫阙美人 第65节 第57章 年关前 借机敲打 沈淮低眉看着苏皎皎伸出的一只小拇指, 倒是笑了:“这是做什么。” 苏皎皎惊讶地笑了:“孩子们之间约定誓言的时候都会伸出小拇指拉钩,陛下不知道吗?” 她将陛下的手举起来,主动把两根小拇指勾绊一起, 得意地晃了晃:“陛下看,像这样, 已经约定好的事情,就不可以反悔。” 沈淮看着她轻笑:“君无戏言, 朕不反悔。” 两人又说了些话,蔡山在屏风后说前殿有要事处理, 沈淮便唤水来为二人洗身,又着人派步辇将苏皎皎送回了披香殿。 晚膳的时候, 从内侍省分出了三批送赏的人, 分别去了苏皎皎的披香殿,钟美人的霁月殿,和萧才人的凌波殿。 虽都是赏赐,里面的东西却不一样。 披香殿这头是蔡山亲自带人来送, 方方正正的绣花缎面盒, 苏皎皎将盒子挑开,露出里头的一支红梅簪来。 在烛光下流光溢彩, 栩栩如生, 苏皎皎一看就喜欢。 蔡山客客气气的笑着:“这梅花簪是尚功局入冬才做出的新样式,主体是上好的沉香木, 花瓣是用红珊瑚并红宝石做的, 花心勾了金线, 这才逼真好看呢, 尚功局紧赶慢赶才做出这一支来, 陛下当即便下了令送进披香殿, 可见陛下疼爱小主。” 苏皎皎笑着福身:“谢陛下隆恩。” 待直起身子,她才温声同蔡山说着:“陛下心疼本主,也辛苦大监走一趟。您若不嫌弃,留下喝完热茶再出去。” 蔡山笑笑,躬身说着:“太极殿事务繁忙,奴才便不留了。” 苏皎皎点点头,十分贴心地说着:“凌云,快去送送大监。” 待凌云送蔡山一行人出去,鱼滢才走过来瞧盒子里静静躺着的那支梅花簪,啧啧惊道:“做工如此精巧,又如此华贵,陛下果真是爱看小主。” 苏皎皎牵唇淡笑:“我高兴了,只怕有人要不开心。” 鱼滢抬头问:“您说萧才人吗?” 苏皎皎笑一笑,不可置否:“萧才人虽出身萧氏,但不过入宫半年多,宫里人脉不会这么广,她能精准无误的知道陛下会在哪儿,想来是从旁人处得到的消息。” 她举杯抿茶:“她跋扈骄纵,又同宓贤妃是表姐妹,想来也是宓贤妃告诉她的。” 鱼滢颦眉说着:“若是宓贤妃说的,那萧才人的计划落了空,宓贤妃娘娘可会怪罪于您?” 苏皎皎垂眸不语,想起初见萧才人那次,正是在绛云殿门口,当时虞灵领着云良使和萧才人一同进绛云殿,初一见面,宓贤妃便狠狠敲打了萧才人一番。 当时便是觉得她眼高于顶,愚不可及。 宓贤妃虽跋扈骄纵,但入宫三年,见多了那些阴谋诡计,明争暗斗,比之萧才人还是聪明得多。她们同为世家贵女,都懂得若是牵连太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萧才人太愚蠢,宓贤妃恐怕也是怕她招惹是非,连累自己。 若非还有表姐妹一层关系在,以萧才人的性子,在宫里怕是有些讨嫌。 再一个,上回林太医和墨灵背叛一事,她亲眼目睹了一切,早就和宓贤妃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又有之前佛堂祈福的一丝情分在。 苏皎皎猜测,此时的宓贤妃,怕是更偏向自己才对。 她摇摇头,安慰着鱼滢:“不用怕,宓贤妃不会针对我。” “但是萧才人本就不喜欢我,更是好几次在凤仪宫请安时明里暗里对我不敬,她会不会从此更嫉恨于我,动歪脑筋,那就不是我能控制了的。” 九华宫-凌波殿 萧才人坐在主位上神色冷淡地喝茶,一瞧内侍省前来送礼的人只是几个不认识的太监,连笑都懒得挂,只下去谢了恩就重新坐到了位子上,淡声说着:“兰心,将陛下赏的东西登记入库。” “凌波殿事忙,就不送了。” 内侍省的人见萧才人这般行径,为首的人脸色也不大好,只说着:“奴才告退。” 内侍省为陛下送赏赐的人从来都是最吃香的。 不论到了哪个宫,一听是陛下赏赐,基本上都是笑脸相迎,多的有赏,少的也是客气着喝杯茶,偏生着凌波殿如此晦气,送个赏赐还得看人脸色! 这样跋扈的女子,难怪陛下不喜欢。 兰若看着几人面色不大好地走了,拧眉劝着:“小主,毕竟是内侍省的人,您就算是心情不好,也多少收敛一些,若是被传出去您对御赐之物不敬,陛下那边……” 萧才人冷笑了声:“本主又不是没有行礼谢恩,有什么好传的。再说了,又不是大监和那几个内侍省的管事,也值当本主小脸相迎!” 兰若知道小主是因为白日在梅林的时候受了气心中不快,可在后宫生存,又有几人是日日过得松快的。 若是只顾眼前不为后面考虑,以后又怎么过得好呢? 内侍省的人在后宫中一直是各个宫局争相笼络的对象,就算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手中都有不大不小的权利。 而且听人说,太监是最记仇的,眼下给小主送赏赐才按捺不发,那日后万一不得势……岂不是暗地里下绊子。 兰若心中担忧,还想说些什么,可一看小主不耐烦的模样也只好把想说的话都吞进肚子里。 也许……只有小主吃过亏才能好些吧。 兰心将那几本诗经放好后进殿,掀棉帘的一瞬间,萧才人抬眼看过去。 凌波殿和霁月殿是对门,在兰心掀帘的时候,萧才人恰好看到从霁月殿门口出来了好几人。瞧着像是给霁月殿送赏赐的。他们似乎在门口又站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宫女才亲自送着人往外出去。 萧才人皱眉问着:“霁月殿的人怎么这么久才出来,除了诗经,陛下还赏给钟美人别的了?” 兰心低声说着:“陛下的赏赐,怕是只有霁月殿的人才知道。您和霁月殿一向不合,恐怕奴婢去打听……也不会有人说。” 她已经尽量说的委婉了,可萧才人还是发了火,怒道:“你究竟是本主的人还是钟美人的人!若是本主这凌波殿容不下去,你便去求钟美人,去侍奉她!” 兰心被吓哭了,立刻跪下说着:“奴婢不敢,还请小主息怒。” 萧才人只觉得今日处处都不顺心,事事都和她作对,她看着兰心哭哭啼啼的模样就想起苏皎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喊道:“出去,别在本主面前碍眼!” 外面天寒地冻,瑟瑟刮着冷风,兰心站在原地愣住,眼眶含着泪打转。 兰若急忙上前将她拉出去,低声说:“你不用急,等小主消了火就无事了。你也是的,明知小主今天心情不好正在气头上,何苦说那些,只说不知道就是了。” 兰心委屈哭着:“当初老爷选咱们两个陪小主入宫,就是因为咱们两个性子稳重些,看事也长远,能在宫里帮衬小主。起先小主还听些,可你瞧如今这样子,她一味依着性子胡来,四处树敌,对咱们也越发不耐烦了。” 兰若叹了口气:“你我都是从萧氏出来的,在进宫的时候就注定了要和小主绑在一处。咱们只管劝咱们的,若小主实在不听,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说不定她只是今日生气,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冬夜极冷,她们两人站在院子里说话,寒风顺着袖管钻进身子里,冻得兰心愈发委屈伤感:“兰若,你还记得从前毓贵嫔手下那个被拔了舌头的绿夭吗?我前阵子见到她了。我现在都还记得她当时模样,实在惨极了,吓得我几天几夜没睡好。” “就算是奴婢,可我也想好好活着,不愿意落得她那个境地。” 说罢,兰心紧紧握着她的手,哀声说道:“你我本就是孤儿,无牵无挂,若是……” “若是不行,我是要想法子保全自己的。” 她急急问:“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种话,兰若震惊道:“你是不想跟小主了吗?” 兰心哭着:“小主原本就跋扈,动辄打骂咱们,如今又得罪了这么多人,我实在是害怕……” 眼下兰若已经出来不短的时间了,再待下去恐遭人疑心,她只拍了拍兰心的手:“你先别胡思乱想那么多,咱们走一步看一步。” 说完兰若便急匆匆的进了内殿,独留兰心一个人抱着肩在寒风里默默流泪。 霁月殿的雨菱远远瞧见殿前似乎站着一人,转身回屋说着:“小主,奴婢瞧着凌波殿前似乎站着一人,天黑,瞧的不甚真切,倒像是萧才人身边的贴身宫女兰心。 钟美人正翻着陛下赏赐的诗经看得专注。 闻言,头也不抬,嗓音清冷淡然:“萧才人跋扈,撵宫人出来也不是第一回 了。” 雨菱又看了一眼,喟叹着:“平时便算了,今日这么冷的天儿,萧才人倒也真狠心。” 钟美人翻书的动作一顿,淡声说:“去将本主的手炉给她。” 雪菱端着茶水走过来,皱眉说着:“万万不可,小主是主子,手炉怎么能给宫女用?何况还是萧才人的宫女。萧才人数次冒犯于您,您心善对她的宫女好,她也未必领情,怕还觉得您多管闲事呢。” 钟美人掀眸看向雪菱,温声说着:“萧才人的宫女和萧才人不是一人,再说了,本主也不是为了要她的感谢。” 她再度低眸看向书卷:“只是本主有些于心不忍罢了。” 见小主坚持,雪菱只好将茶水放下,去侧殿将刚刚灌好的手炉拿出来,叹了口气:“也就小主仁善,总是不忍心看人受苦。” 她掀帘出去将手炉交给兰心,交代着:“钟美人是看你可怜才叫我给你送的,你可记得还,免得萧才人见了又觉得是我家小主刻意羞辱。” 兰心没想到钟美人竟会雪中送炭,感激地朝霁月殿福了福身,哽咽说着:“等我能进殿,我便立刻将手炉送到霁月殿正门的窗台上,绝不给钟美人添麻烦。” 见她还算懂事,雪菱才缓了几分脸色,说着:“你知道便好。” 雪菱进屋的时候,恰好听见钟美人在念诗经上的一句诗,五言绝句,从她清清冷冷嗓音里读出来,带着些难言的韵味。 她笑着说:“小主念得真好听,奴婢没读过很多书都觉得朗朗上口,很有画面感呢。” 雨菱偎在炭火旁暖手,也笑了:“是了,小主生得这么美,又有才情,陛下怎么便对小主……” 还没说完,她自知失言,悻悻闭上了嘴。 钟美人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声音平静而温和:“说完也无碍,不过是为本主惋惜罢了。” 她又翻一个书:“本主虽入了宫,却又不是为了陛下而活的。有没有恩宠,都一个样子。” 说罢,她忽而想起了什么,垂眸淡声说着:“陛下会给本主送来这些诗经也不是空穴来风,想来,应是珍嫔在陛下面前提了本主。” 雨菱赶紧笑着说:“从前只知道珍嫔主子得宠,还想她是不是个难相与的人,如今愿意在陛下面前提您,想来珍嫔对您的印象不坏。” “您在宫里一直没有什么朋友,倒不如和珍嫔接触试试,也能闲时做伴呢。” 钟美人看着雨菱顿了须臾,摇头说着:“若当真合得来,不远不近也是朋友,无需巴巴地上去。” “珍嫔得宠,身边是非多,本主喜欢清净,也无意卷入是非当中去。” 末了,她思量片刻,又温声添了句:“知恩图报,若有机会,本主也会回报给她的。” 几日后,冬月初十,天气一日比一日冷。 凤仪宫内,诸位妃嫔皆穿着各色冬裙,手中捧着手炉,坐得满满当当。 等皇后来了,她们一同站起来向皇后行礼,待得允,才坐回原位。 皇后笑着看着坐下的一众妃嫔,温声说着:“临近年关,各宫的用度本宫已经叮嘱了提前发放,且多加了一成,等会儿散了以后,你们便派人去取吧。” 诸人一道向皇后谢恩,她满意地点点头,看见人群中的苏皎皎,问着:“本宫记得,今日是珍嫔的生辰,陛下也已经提前交代过尚食局为你设宴,本宫也着人备了份贺礼,等会儿叫雨荷拿给你。” 苏皎皎生辰一事是陛下亲口发了话的,前几天刚传开的时候就惹了不少非议。 本想着今日过了便罢了,谁知皇后在这时候提了一嘴,再度挑起了众人的火气。 宫阙美人 第66节 果然,皇后话音一落,萧才人便冷笑着扬了声:“珍嫔受宠,未至主位便大办生辰,当真是好命。” 听了萧才人的话,底下果然有不少人开始不满,看着苏皎皎小声议论,眼中闪过些嫉妒。 敏婕妤冷冷盯着苏皎皎瞧,虽极厌恶苏皎皎,却一直按捺着没有开口。 她静思几个月不得出门,好不容易才解了禁足,不宜再惹是非。谁知她刚想强行让自己的视线挪开的时候,却瞧见了苏皎皎身上挂着的香囊,上面的图案有些眼熟。 盯着香囊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这绣样是她前一阵给陛下绣的寝衣上的,可她的香囊是淡青色,陛下的寝衣是明黄色,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绣样在她的香囊上?! 面对众人的议论,苏皎皎面如如常,只温声说着:“多谢皇后娘娘,陛下抬爱,妾不胜感激。” 皇后适时开了口,笑着说道:“同为后宫姐妹,和睦是最要紧。珍嫔得陛下喜爱是好事,陛下政务繁忙,身边总要有个可心人才好。” “只是这几日陛下多去披香殿,别的宫都去得少了些——”皇后看着苏皎皎,语气很是温和,“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后宫中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个道理,珍嫔出身苏氏,定是明白。” 苏皎皎心内冷嗤,面上却不显,只是乖顺地站起来。 皇后就是皇后,表面做出一幅欣赏她的模样,实则明褒暗贬,在众人面前敲打了她一番,提醒她不要霸着陛下,多劝陛下雨露均沾。 可惜,陛下的心意她左右不了,也没必要左右,谁都知道要抓紧陛下的宠爱,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她屈膝说着:“妾明白。” “珍嫔聪慧,明白就好。” 见她听话,皇后满意一笑,说着:“今年的年宴,本宫计划着出些新花样。除了往常的那些,本宫想安排你们在宴席上献艺,到时候让陛下遴选。一来是为了添些乐趣,二来也是考虑到如今宫中妃嫔众多,不少人好几个月,甚至一两多不曾见过陛下一次。既是为了平衡后宫,也是给你们多个机会。” “眼下还有二十天才到除夕,你们这些日子可要好好想想献什么艺,多加精进,争取技惊四座。” 听到这个主意,大部分妃嫔都惊喜不已,陆陆续续起身谢恩。 当初春日宴的时候,这个环节就因为姬宝林中毒没开始就结束了,这回年宴又有了机会,实在是太好了。 若能一举得宠,位份说不定也能趁机晋一晋。 人群中,苏皎皎同样弯眸看向皇后,可她笑意却未达眼底。 这是她头一次真真切切的体会到,坐上皇后的这个位置,究竟有什么好处。 举办年宴本就是她和宓贤妃职责之内的事,可她只需要出随便一个点子,便能带动阖宫妃嫔的利益,还能让大多数人对她千恩万谢。 不管是谁得了宠,皇后头上的这份人情都少不了,还能从中收拢得宠的妃嫔在手下,届时又是数不尽的好处。 皇后是后宫的主心骨,不论谁如何得宠,只要她还是众人眼中那个公允温和的皇后,随口两句,便能改变一人的命运。 恩宠固然重要,可没有权势的恩宠,却也是无根的浮萍,落不到实处。 苏皎皎敛眸看向手里的手炉出了神,突然弯唇一笑,有了主意。 皇后想在年宴上使手段,那也得问问宓贤妃肯不肯。 第58章 诞辰礼 “朕赏你的东西,你不许往外送。” 从凤仪宫出来后, 苏皎皎看了一眼不远处从雨荷手上接过赏赐的凌霄,正巧对上雨荷看过来的目光。 她很是谦卑地屈了屈膝,淡笑着看着雨荷进了凤仪宫, 不曾说话。 等到了披香殿,鱼滢才问着:“皇后娘娘都给了些什么东西?可有没有一看就可疑的?” 凌霄摇摇头, 轻声说着:“雨荷姑姑将赏赐递给奴婢的时候,盒子都是打开的, 里头是两只翡翠镯子并一套头面,样式倒是精致, 但也不算太罕有,瞧着不像能动手脚的样子。” 鱼滢稍稍放下心, 说着:“话虽如此, 却也不能掉以轻心,等晚些我再细细查验一番。不管怎么说,但凡是皇后娘娘赏的都是不能用的,用或不用都容易出事, 白白给人落下把柄。” 凌霄点头, 将手中的托盘交给鱼滢,低声多交代了一句:“除了东西, 连盒子底盘都一并查一查, 今日在凤仪宫的时候,皇后娘娘明里暗里敲打小主, 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在绝大多数人的心里, 皇后娘娘都是一个宽厚仁慈的人, 平日里不少人在凤仪宫请安的时候互呛, 闹些口角, 皇后也一向是秉公处理, 不曾偏私。 可今日是小主生辰,皇后娘娘却当众说出这些话,总让凌霄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 凌霄从前在侍奉太后的时候,跟在太后身边见过皇后不少次,她对皇后的了解虽不深,却有一点记忆格外深刻。 皇后是一个性子沉稳的人,做事谨慎,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显山露水。 从前王淑妃和皇后一同在太子府上时,王淑妃便看不上皇后,仗着自己出身王氏,身份贵重,从来不把皇后看在眼里。 入了宫又封四妃之位,在后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来生下大皇子,更是野心昭昭。 便是如此,皇后都是一副沉得住气的样子,似乎从来不把王淑妃的挑衅放在眼里,只安安稳稳的做她的中宫之位。 也是因此,凌霄对皇后才颇为忌惮,总觉得今日皇后的敲打并非是无缘无故。 殿内,苏皎皎坐在主位上喝茶,神色淡淡,她掀眸瞧了眼外面的天色,温声说着:“尚食局那边的人恐怕一会儿就要来,今日是我的生辰,陛下又说了要来。午膳定是要比平常丰盛不少。” 在一旁收拾架子的鱼霭笑着说:“您和陛下两个人能吃多少东西,剩下的还不是便宜了奴婢们。托您的福,奴婢今日也要有口福啦。” 苏皎皎笑着瞧她:“平时我还亏待了你不成,偏偏惦记着今天。” 说完,她忽然想起之前鱼霭险些被人利用的事,眸光微深,轻声问着:“最近巧儿还有没有找过你,可说了些什么?” 鱼霭听了,神色立刻谨慎起来,停了手里的活走到苏皎皎身边过去。 贴近她的耳边说:“巧儿一直同奴婢有着来往,这段时间都没有提过什么要求。只是这两天打听了两回披香殿的事。奴婢时刻谨记着您的交代,不曾吐露过什么实情,只是随口敷衍,编些瞎话糊弄过去。” 说完鱼霭叹了口气,恨恨道:”若非您早有预料,奴婢怕是要被她骗了过去。巧儿同奴婢认识了这么久,也只最近才提过两次披香殿的事,且语气极为自然,如同闲话家常一般,若非早有防备,恐怕奴婢就要被她套了进去,宫里的这些人当真是防不胜防。瞧着奴婢好骗,就想利用奴婢来坑害小主。” 巧儿背后究竟是谁,此时还是一个迷团。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人绝不简单,在宫中颇有势力,不然也不能收拢巧儿来铺这么长的一条线,王淑妃和敏婕妤性子急躁,不像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毓贵嫔进宫不久,势力也没有发展起来,莫非是皇后么? 能耐着性子将一条线铺的这么长,又不急于动手,想来想去,也只有皇后才最有可能。 可这样就推断出巧儿的背后主使实在是太轻易了些,仿佛就把答案送到跟前似的,苏皎皎反而不敢相信真的是皇后。 若真是皇后,会做出这样一个明显的局吗? 越是明显,就越是不对劲。 可若不是皇后,难道是王淑妃? 苏皎皎垂眸深思,不免有些头疼。 虽然以王淑妃目前的所作所为来看都是一个刻薄狠厉的人,可苏皎皎始终记得,春日宴那天她想要拉拢自己时表露出的深不可测。 宫中人人都不简单,王淑妃如此狠毒,却依然能够在后宫屹立不倒,靠得绝不仅仅是家世和大皇子。 猜测到这里,连苏皎皎都有些不敢确定了。 临近中午,披香殿愈发热闹起来。 苏皎皎是如日中天的宠妃,宫里不少人想要讨好。上到皇后,下到选侍,往披香殿送礼的妃嫔几乎占了阖宫妃嫔的九成。 这一日里,鱼滢几人在殿里迎来送往,来的人几乎踩破了门槛,可谓是门庭若市。 再有尚食局的人一波波地往里送珍馐美食,披香殿的人忙得团团转,等到了午膳点,才终于得闲。 苏皎皎不参与外头的热闹,只静静坐在铜镜前,将陛下赏赐的梅花簪插在发间,唇瓣涂上御赐的芙蓉脂,为她清冷娇柔的模样更添几分媚色。 沈淮从太极殿出来到披香殿的时候,特意免了门口的宫人唱礼,悄步走了进去。 一进殿,正看到苏皎皎对着镜子轻抚云鬓,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来。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方慢条斯理地出了声:“好看吗?” 苏皎皎微怔,偏头一见陛下已经到了殿内,忙起身迎上去,嗔怪着:“陛下怎么不叫人通传?您赏的梅花簪当然是最好看。” 她开着玩笑说:“若是皎皎在殿里露了什么丑态刚好被陛下瞧见,陛下怕是再也不来披香殿了。” 沈淮笑一笑,不可置否,只牵着她的手坐到主殿的榻上,沉声道:“蔡山。” 侯在门口的蔡山立刻朝着门外一甩拂尘,进来两个端着托盘的宫女。 托盘上的锦盒用料珍贵,方方正正的模样,盖子是掀开的状态。 沈淮懒懒往身后靠,说着:“瞧瞧,喜欢不喜欢。” 苏皎皎很给面子地做出一副期待的模样往两个宫女端着的托盘上看去,只看第一个盒子里放着一颗鸽子蛋那般大的浑圆明珠。 在斜打进来的日光下泛着明亮的光泽,不带一丝杂色。 真真是个顶宝贝的稀罕物。 蔡山在一侧笑着说:“珍嫔小主,这一颗东珠可稀罕了,东海今年一共只上贡了三颗。这三颗一蚌相生,听说是从深处的海域捞出来的。” 苏皎皎欢喜地点点头,又往第二个锦盒上看去,便见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翡翠玉镯。 虽是翡翠,却不是通透的翠绿色,中间微微有些杂质,但总得来说,也是块璞玉。 有如此珍贵的东珠在前,这翡翠镯子她便没往心上放,只是蔡山看着镯子欲言又止了片刻,最终躬身颔首退了下去。 苏皎皎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未曾来得及深思便起身谢恩,弯了眉眼:“皎皎多谢陛下赏赐。” 沈淮淡笑着说:“今日是你生辰,不必拘礼。” 他问着:“朕给你的诞礼可还喜欢?” 苏皎皎软着声儿说:“这东珠又大又无暇,皎皎当然喜欢,最重要的是,这是陛下的一番心意呀。” “只是可惜这么大的东珠,若是日日陪着皎皎睡觉,总怕滚丢了去,又做不成簪子在头上。” 她嗓音清甜,一手轻轻扯他的袖口,央着:“陛下给皎皎出出主意吧。” 沈淮散漫一笑,翻手敲她掌心,明是数落,语气却纵容着:“朕给你诞礼,如今还赖着朕给你出主意。” 他轻描淡写道:“若是陪你睡觉,便以东珠做顶,缀在床头。逢月色入窗时泄银色流光,皎皎如月,正衬你名。” 苏皎皎眸子一亮,只欣喜了一瞬,又怯怯地低了声:“以东珠缀顶,会不会太奢靡了?” 沈淮牵着她的手去侧殿用午膳,淡声:“朕赏你的东西,你如何用是你的事。藏在库房无碍,缀在床前便有碍了?” 说罢,他脚步一顿,漫不经心开了口:“朕赏你的东西,你不许往外送。” 苏皎皎怔了瞬,却没多想,以为陛下只是不喜她将他的一番心意赠与她人,便点点头,用哄人的语气说着:“陛下赏赐的,皎皎可不舍得送人,等会儿就把镯子戴在手上,一刻都不丢。” 今日用午膳的桌子特意换成了大的,比平时用膳的桌子还宽上一大截。 陛下亲自陪着珍嫔过生辰,尚食局的人卯足了劲儿表现,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尽数搬上了桌。 算上凉菜热菜,汤水甜点,林林总总小几十道。 在尚食局今日送菜来的时候,苏皎皎就已经下令要全部在凌霄的眼皮子底下试过菜才可放下走人,这时候就省事多了。 苏皎皎先替陛下盛了碗牡丹头汤,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笑着说:“这一口,陛下吃皎皎亲自盛的。” 宫阙美人 第67节 说罢,苏皎皎端起自己那碗先喝了两勺,才用帕子蘸去唇边汤渍:“都是提前试过的菜,怕您不放心,皎皎也喝。” 沈淮淡笑着:“在你这,朕自然放心。” 汤未入口的时候,门前急急忙忙低头进来一个御前传话的小太监,叩首急声说:“陛下,不好了!王淑妃遣人来传信,说大皇子在玉堂宫刚喝了药便昏过去了!请您去看看。” 第59章 迷雾生 苏皎皎心中不安。 玉堂宫内。 太医署的几个太医均在殿内为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大皇子轮番诊脉, 几人眉头紧锁,小声交流,时不时摇一摇头。 偌大的漪澜殿内无一人敢高声说话, 所有人噤若寒蝉,生怕惹怒此时正红着眼守在床边的王淑妃。 她轻抚着大皇子的脸颊, 红着眼哭:“舟儿,舟儿……” 自今年开始, 舟儿便经常生病,一病便是好久, 而且总要缠绵好几日才能好利索。分明才刚四岁的孩子,整日吃不好睡不好, 小脸也愈发苍白下去。 上回安太医来看过以后, 都已经养了这么些天,今日想着让他去趟国子监试试,总不能一直关在玉堂宫里。 谁知他中午回来刚喝一碗药便直直晕了过去,这怎么可能呢! 皇儿他是身子未愈, 但绝不可能弱到风吹一吹就能晕倒过去, 他出生的时候便身子康健,三岁以前甚少生病, 养的活泼可爱, 怎么偏偏今年就成了这个样子! 看着沈南舟昏迷不醒的模样,王淑妃的心一阵一阵的绞痛, 眼泪不停地往下落着, 几乎要哭晕过去。 她的皇儿是宫里唯一的皇子, 是不是有人见不得她有儿子, 有人要害他?! 王淑妃猛地抬起头, 满是泪水的脸此时阴冷又偏执, 冲着几位太医喊道:“下毒……是不是有人给大皇子下了毒!” 之前让安太医把脉了这么多次,怎么会都查不出异样,只说是身子不适呢! 王淑妃越想越恨,攥紧了手下的被子,满腔的怒火和悲哀不知何处宣泄。 定是安太医暗中背叛了王氏,背叛了她! 王淑妃怒火中烧,起身走到安太医面前,扬手便甩过去一巴掌,又狠狠揪着他的衣领,通红的双眼里尽是凌厉的恨意:“本宫如此相信你,将大皇子的身子尽数交给你调理,你是怎么做的!舟儿此时又怎么会昏迷不醒?废物!” “若是舟儿有事,本宫杀了你!” 安太医吓得腿软,哆嗦着求饶:“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大皇子的脉象有些奇怪,微臣从前的确是探不出什么,如今正在同几位太医一起商量,还请娘娘再给微臣一个机会!” 王淑妃死死盯着他半晌不曾松手,周围的人知道王淑妃此时定是心急如焚听不进去任何话,无一人敢上前劝阻。 沈淮和苏皎皎一同到玉堂宫时,正看见王淑妃揪着太医的衣领。 他愈发不悦,呵斥道:“住手!” “你身为大皇子的生母,四妃之一,看看你如今像什么样子!” 王淑妃的手蓦然松开,转身朝着陛下“噗通”跪下,“砰砰”磕了几个头。她伏地不起,一向高傲的她此时声音无助而颤抖:“陛下,求求您救救舟儿,臣妾求求您救救他!他今年才刚四岁,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啊……陛下!” 她跪在沈淮面前,泪流不止:“舟儿自出生以来身子一直不错,甚少有病,可自从今年开始,生病的时间越来越久。臣妾起初以为只是受了风寒,体虚导致,不敢往别的方面去想。可如今舟儿才养了好几日身子才出一回门,回宫便晕倒在臣妾的面前,臣妾还怎么安慰自己舟儿只是年幼体虚!” 王淑妃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向陛下:“舟儿定是中了什么毒,有人想要谋害臣妾的孩子,求陛下务必彻查!” 话音甫落,皇后和宓贤妃的步辇恰好到了玉堂宫的门口。 两人神色凝重,被人搀扶着下步辇,疾步进了漪澜殿,皇后不动声色扫了眼王淑妃,向沈淮福身请安,眉头微皱:“如今大皇子仍在床上,你身为人母,更应该冷静下来,有什么事情等孩子醒了再说也不迟。” 漪澜殿内此时倒是“热闹”了,数个太医、宫人,加上刚才赶到的他们,怕是得二三十个。 宓贤妃心内冷笑,同样向陛下请了安后,坐在了侧下方的位置上。 她淡淡睨了眼王淑妃,眼中没有丝毫同情。 若是以前,她虽和王淑妃不对付,但也不会在这样的场合幸灾乐祸搅混水。 可她才知道是王淑妃害了她的孩子,收买了她的婢女,企图杀了她的孩子再杀了她。 王淑妃跟她的仇不共戴天,这样的毒妇,就算是此时死在她面前,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宓贤妃冷冷开了口:“王淑妃照顾不好皇嗣,此时倒会信口开河为自己开脱。是非对错等太医出来结果便知,你又何须揪着安太医不放,若大皇子醒来,恐怕也对你这个母妃心寒。” 皇后没想到宓贤妃会顺着她的话讲,有些惊讶地回眸看了她一眼,坐到了陛下身侧的位置上。 见皇后和宓贤妃全都将矛头指到她头上,王淑妃便更加坚信是有人给她孩子下了毒,当下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陛下在场,她恨不得撕烂她们的脸! 她们越是见不得王淑妃好,她才越是要冷静。 王淑妃深呼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恨尽数压了下去。只死死地盯着眼前着的皇后和宓贤妃,强撑理智,转而向着陛下哭诉:“陛下,舟儿是臣妾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是臣妾身上的一块肉!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臣妾还要疼爱她,可事实便是如此,就算不合时宜,臣妾还是要说。” 她流泪摇头,声嘶力竭:“敢问陛下,若是舟儿有个好歹没了,对谁最有好处!“ 苏皎皎环视四周,柔声说着:“陛下别动怒,龙体要紧。” “王淑妃为母心切,皇后和宓贤妃娘娘是为大局着想,皎皎觉得都有道理。可大皇子如今还床上躺着,也不是说这些陈年旧怨的时候。” 自进来后她便一直站在陛下的身侧,不曾落座。听了这么半晌,也算是听明白了些。 王淑妃疑心有人给大皇子下毒,才害得他身子虚弱久病不愈,直接将矛头指向了皇后和宓贤妃头上。 若是不说这些倒还好,一说这些,皇后和宓贤妃怕是要暂时联手对付她了。 苏皎皎虽觉得稚子无辜,可若说起王淑妃,她也是欲除之而后快。 “什么陈年旧怨!”王淑妃厉声打断了苏皎皎的话,“毒妇!大皇子如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本宫身为他的母亲,自然知道他究竟是生病还是中毒,今日的场合,岂有你说话的份!” 沈淮的耐心已然用尽,皱眉斥道:“放肆!” “朕念在你为母心切的份上,不追究你御前失仪胡言乱语,若你再不知好歹,大皇子也应换一位更宽宏仁善的母妃。” 王淑妃眼中的光忽而就黯淡了下去,瘫坐在地上,喃喃道:“陛下……您不信臣妾……” “臣妾自十五岁那年去太子府做您的侧妃,一直战战兢兢,尽心侍奉,又拼了半条命生下大皇子……您可以说臣妾刻薄,歹毒,可以说臣妾不懂为妃之道,可事关舟儿的安危,您竟然也不信臣妾…… 她目光呆滞地看向陛下,眼泪直直地流下来,喃喃道:“舟儿……舟儿……” 沈淮定定看着王淑妃心如死灰的模样,虽不满她御前撒泼,却不得不承认她方才说的那么多话中有一句是对的。 她方才说,她是沈南舟的亲生母亲,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更疼爱大皇子。 这句话没错。 作为一个母亲,王淑妃比谁都希望大皇子身子康健,平安长大。 他终究缓了语气,说着:“芝桐,扶她起来坐。” 芝桐福身,立刻上前将瘫坐在地上的王淑妃扶起来,坐到宓贤妃身旁的椅子上。 恰逢此时,从内殿低头走出两个太医,跪在沈淮面前,正是林太医和安太医。 为首的林太医擦了一把额上的汗,下意识先看了一眼皇后,才立刻转移了视线看向陛下,说着:“启禀陛下,大皇子的情况微臣联合太医院的诸位同僚一道商议了番,发现大皇子的脉象表面没什么异常,实际里子中空,整个人的情况都不大好。” “微臣几人分析了大皇子之前数次诊脉的迹象,发现大皇子应是用了什么慢性的毒药伤了根本才会如此,且这毒药药性缓,长期才可见效,平时诊脉根本看不出,唯有病发才能看出蛛丝马迹。” 林太医拜下去,不敢抬头:“这种慢性毒药或许是入口之物,也或许是贴身之物,微臣等人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哪种毒药可以有这样瞒天过海的本事,伤人根本于无形,连诊脉都看不出。” 苏皎皎眸光一闪,掀眸看向了殿中的几人。 这么阴狠的毒药,会是谁下在大皇子身边的?宓贤妃看着不像,难道是皇后不成? 大皇子身子若垮了,最有利的便是皇后。 她如今尚且年轻,若是能再生个一子半女,中宫嫡子的地位,可是要吃香多了。 若真是皇后的话,苏皎皎也不免疑惑。 王淑妃如此防着皇后,皇后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给大皇子下这样的慢性毒药的? 林太医的话一出,王淑妃哭得更汹涌了:“果然是毒,本宫就知道舟儿被人下了毒!” 她挣开芝桐的手,冲过去跪在沈淮脚边,苦苦哀求着:“陛下,求您彻查此事,竟有人胆敢谋害皇嗣,罪不可恕!” 王淑妃哭哭啼啼,沈淮神色暗沉并未出声,让人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半晌,他才沉声说着:“蔡山。” “大皇子的衣食住行,给朕细细地查。朕倒要看看,是谁胆敢谋害皇嗣!” 蔡山领命退下,一侧的皇后才柔声说着:“陛下,大皇子若是中了毒,恐怕玉堂宫都不再安全了,不如送至臣妾的凤仪宫去。若是王淑妃身边有人心怀异心,也好规避。” 未等陛下开口,王淑妃便急急忙忙说着:“不可!” 她看着陛下开口道:“陛下,万万不可,如今舟儿身子不适尚需静养,怎可来挪动,再受风寒?何况臣妾才是舟儿的母妃,还能有谁侍奉舟儿比臣妾还细心呢。” 王淑妃痛哭着摇头:“舟儿中毒,宫中人人皆有嫌疑,臣妾身为人母,相信不了任何人能照顾好他,臣妾所事必躬亲,还请陛下应允!” 沈淮嗓音冷淡:“大皇子不宜挪动,养在玉堂宫即可。” 他看向林太医:“毒素可能清除?” 林太医犹豫了瞬,撩袍跪下,颤声说:“如今还不知究竟是什么毒,难以对症下药,只能先给大皇子开些健身解毒的方子,好生将养着。若是一直找不到是哪种毒,大皇子的身子恐怕从此……” 王淑妃心中一颤,扭头问着:“从此如何?!” 林太医不敢抬头,伏低咬牙,艰难道:“毒素从此会慢慢侵入五脏六腑,掏空身子,怕是……活不到弱冠。” 王淑妃瞳孔微张,瞪大了眼睛:“什么……” 她浑身的力气似乎在一瞬间被抽了个干净,险些倒在地上。 皇后神色凝重,沉声说着:“大皇子还是幼子,从前又少生病,如何便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你们可要诊脉清楚!” 林太医唯恐天子一怒,忙说着:“整个太医署商讨出的结果,微臣不敢妄言!” 苏皎皎微微敛眸看向脸色极沉重的陛下,不曾开口。 大皇子是宫里唯一的皇子,不知多金贵,不管宫里其他人有多么嫉妒或讨厌王淑妃,陛下都一定会将大皇子的安危看得格外重要。 只是这毒药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大皇子下了这么久,那就意味着并不好查。 难不成也像宓贤妃一样,是王淑妃身边的宫女背叛了不成? 只听陛下冷声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出毒药,照看好大皇子的安危,若大皇子有事,朕饶不了你们!” 宓贤妃冷眼瞧着王淑妃的模样,淡淡开了口:“大皇子昏迷不醒,王淑妃身为他的母妃,应当冷静下来,好好照顾皇嗣才是,如今哭得要死要活,陛下又怎么相信你照顾得好皇嗣。” 王淑妃绝望不已,连辩驳的力气都没了,只看着跪地不起的林太医不停地摇头:“不会的,舟儿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沈淮长舒了一口气,吩咐下去:“来人。” 宫阙美人 第68节 “将玉堂宫的宫人全都拖出去审问,玉堂宫搜宫,一分一厘都不能漏!” 宓贤妃自知与自己无关,巴不得王淑妃和中毒之人都倒霉,便开口说着:“陛下,大皇子中毒,毒素倒未必是从玉堂宫出来的。身边的乳母,国子监的玩伴,包括贴身衣物,中午喝过药的碗,但凡是和大皇子有关的,都需查一查才好。” 提起国子监,皇后眸光微变,转而便说着:“宓贤妃说的有理,谋害皇嗣乃是大事,需事无巨细。” 她转而向陛下说着:“调查这些地方需要大量人力,不如臣妾同您一起调查,如此也快些出结果。” 宓贤妃当即便扬了声冷笑:“陛下坐拥天下,宫中可差遣之人不知几何,如何便需要皇后来为陛下省时间了?后宫之人皆逃不了干系,皇后娘娘便这么把自己摘了出去,恐怕不大合适吧。” 皇后面不改色地看她一眼,柔声道:“臣妾关心则乱,仅凭陛下吩咐。” “陛下。” 苏皎皎轻轻开了口,从身侧宫女手上接过一盏茶,腰肢浅躬,递到陛下面前,轻言细语:“娘娘们各抒己见,陛下定是烦心,喝杯茶精精神吧。” 她清浅一笑,让人看了舒心:“您是九五之尊,思量定比皎皎这些闺阁女子周全些,大监能力出众,皎皎相信,他定能将事情办的漂亮。” 沈淮接过杯盏,顺着她的话,淡嗯了声:“这件事无须皇后插手,朕会着人去办。” 王淑妃生育大皇子,从前又有协理六宫之权,在后宫明里暗里针对皇后,缕缕冲撞,沈淮心中并非毫不知情。 只是皇后一向贤德能忍,王氏在朝中亦无错处,只口头训诫她几回便罢了,一直未曾处置过她。 皇后只生了公主一人,中宫无嫡子,心中对王淑妃不满有之,忌惮有之,他也清楚。 可大皇子中毒一事兹事体大,事关皇嗣,他自会派人调查个清楚,中宫不可插手。 归根结底,王淑妃之所以敢仗着大皇子挑衅皇后,后宫中子嗣缘薄,皇后忌惮王氏,都是因为后宫中子嗣太少的缘故。 若子嗣多了,王淑妃借大皇子恃宠而骄的气焰便会消上多半,妃嫔养育子嗣,争风吃醋的事也会少上许多。 加之中宫无子始终是皇后心里的一块心病,沈淮纵然和皇后没有感情,可为了江山社稷,后宫和睦,若是皇后与这件事无关,他还是需要给足皇后颜面,最好,能让皇后产下嫡子—— 沈淮迈步进内殿看了一眼床上脸色发白的沈南舟,抬手摸摸他的小手,又替他掖好被角。 神色复杂地看了他量良久,才转身离开内殿。 苏皎皎掀眸看着他,不曾开口言语。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陛下此时定是心情沉重。 虽然今日是她的生辰,但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若是再提,倒显得她不懂事。 何况该有的她都有了,一顿饭而已,吃不吃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 她现在倒是在想,大皇子的毒究竟是谁下的,又是如何动的手,陛下又查不查得出幕后黑手。 若真的是皇后下手,那以她的个性,一定会做的非常隐蔽。 万一陛下查不出,那大皇子恐怕就要在毒素的侵蚀中,慢慢结束他的一生了。 但这件事对苏皎皎而言,不论结果如何,都算是好事。 皇后和王淑妃狗咬狗,她乐见其成。 须臾,沈淮倦声开口:“皇后和宓贤妃回宫去,玉堂宫从即日起,不得任何人进出。” 苏皎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向殿中余人福了身后便快走两步跟上了陛下。 到了玉堂宫门口,苏皎皎才仰头看向陛下,柔声说:“陛下可是要回太极殿?” 沈淮淡嗯了声:“宫中变故,政务又繁忙,朕改日去陪你用膳。” 苏皎皎也不纠缠,乖顺地屈膝说着:“皎皎恭送陛下。” 待龙辇走远,苏皎皎才坐上了自己来时的步辇,低声说着:“快些回披香殿,赶在皇后前头。” 幕后之人虽未露面,但目前的指向来看,皇后的嫌疑最大。 她手段让人防不胜防,苏皎皎本未参与到此事中来,若是被皇后三言两语套出什么,又伺机构陷,实在是得不偿失。 下毒之人背后定然准备了不止一种手段,一旦暴露,说不定就会推出另一个替罪羊来。 皇后今日在凤仪宫敲打自己,前阵子又暗中让林太医给她换药,让她久病不愈,实在可疑。 鱼滢跟在步辇旁边,低声问着:“小主,今日的事恐怕很快就会阖宫皆知,事关王淑妃,可要派人去请姝嫔小主来叙话?” 苏皎皎靠在步辇上的软枕上,手中捧着陛下赏赐的手炉,垂眸淡声说着:“不必,近日这几天吩咐披香殿的人深居简出,不要同人交谈太多。出了这么大的事,陛下此时定是看着全宫的动向,我心中也不安宁。回去后你就吩咐披香殿内不允许任何外人进出,一定要事事小心。” 吩咐完,苏皎皎的心才后知后觉的有种毛骨悚然,心跳加速的感觉。 王淑妃对这个儿子看得极为重要,身边的每一人都是细细筛选过的心腹,那人究竟是如何给大皇子下了慢性毒药? 如此防不胜防的手腕,就好像有条毒蛇无声无息地盘踞在宫里,趁人不备便会咬上一口。 苏皎皎垂睫深思,看着前方出了神。 若是那人被查出端倪,想要将这祸事甩到一人头上,最适合的替罪羊,便是苏皎皎和宓贤妃。 王淑妃设计害过她们,她们对大皇子动手合情合理,且她俩又是宠妃,借机一石二鸟再合适不过…… 想要除掉大皇子,又可以嫁祸给宓贤妃一党的人—— 若再这么想下去,除了皇后,再不可能会有人有如此的心机和能力了。 可皇后又为何将这样的局做的如此明显? 她就不怕惹了陛下疑心吗! 第60章 黑药丸 “陛下驾到——!” 出了这么大的事, 苏皎皎整日都有些心不在焉。 等到了披香殿,鱼滢见小主拧眉深思,不觉暗叹一口气。 扶着她坐在主位上, 偏头瞧一眼侧殿那一桌子午膳,轻声问:“小主, 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到晚膳的时间了,您连午膳都没用几口。这膳食奴婢让人带去尚食局热一热吧?天大的事也得用膳不是。” 自小主入宫以来, 宫里的纷扰就不曾停过。 明里暗里数次的针对和谋害,大多都被小主用智计躲了过去, 可马有失蹄,人也有百密一疏, 小主此时的不安和焦灼, 鱼滢再明白不过。 寻常总是见小主泰然自若的模样,甚少见她会有乱了阵脚的时候,今日之事虽是发生在王淑妃身上,但其中定是有别的关窍, 才会让小主这般冰雪聪明的人都想不通。 身为她身边人, 鱼滢能做的,也只有尽力照顾好她了。 苏皎皎淡淡掀眸看向侧殿的午膳, 丝毫没有用膳的胃口。 她猜不到背后之人, 就无法有针对性的做出防范。 这种危险在身边,而她却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转的感觉非常不好。 殿内沉默了良久, 她长舒一口气,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冷声道:“去热一碗汤过来, 剩下的叫披香殿的所有宫人过来分食, 就当是给我庆祝生辰。另外, 记住一件事,是所有人都要来,一个都不准少。” 鱼滢微怔,立刻说:“是。” 出殿门的时候,鱼滢想起方才小主说话的语音,心内一沉,知道这话中另有玄机,当即便去配房找了凌霄几人,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四人分工行事,将散落在披香殿各处的宫人都聚集在院中一处。 凌霄直直去了披香殿后面的下房,叫轮休的几个宫女出来,面上却是笑的:“今日小主过生辰,谁知今日出了事,好大一桌子菜都没动。小主体恤咱们,叫披香殿上下一道分食,现在就要去内殿的。” 有的粗使宫女自进披香殿起就不得入内殿,当下高兴得紧,小声说着:“陛下亲派的诞辰宴,可得奢华成什么样呢!也就咱们小主仁善宽宏,总想着咱们。” 凌霄大眼扫了内殿的几个宫女,有两个高兴地交头接耳,其中一个坐在床上的却眼神躲闪了番,低声说:“凌霄姑姑,奴婢今日身子不适,实在下不来床,恐脏了小主喜事,就不去了吧。” 说罢,她仰头笑着说:“少奴婢一张嘴,又少抢些吃食呢。” 身为粗使宫女,平时粗茶淡饭,在殿外都是做些洒扫收拾的粗活,一般来说是接触不到什么好玩意儿的。 虽说主子得宠,连带着披香殿的宫人出去都格外得脸些,但到底是粗使奴婢,能收的好处少,又不得重用。 如今能够亲近主子,同进膳食的机会可不是常常都有的。 寻常宫人听见这样的大好事巴不得上赶着去表忠心,怎么她却借口不适就将这机会放过了? 凌霄心里奇怪,笑意却平和,只劝说着:“小主一向不在意这些规矩,不然身为奴婢,又岂有和小主同桌进食的道理。小主一番心意,你若不去,小主怕是要心里头难受了。” 旁边的两个小宫女推搡着她,叽叽喳喳劝着:“是呀是呀,好不容易小主生辰,咱们披香殿又得脸,浅夏,你可不能驳了小主的恩赐。再说了,你来葵水不是一向不痛吗?怎么这么巧刚好今日就不舒服,你便这么没福气不成!” 听到这话,凌霄面上的笑意更冷了两分。 她不表露出来,反而温声道:“行了,都快来收拾出门,小主可是吩咐过,今日所有人都要来,不得延误。” 那个名叫浅夏的宫女脸色一白,低着头犹豫了好一会儿,她还想说些什么,谁知身旁的宫女急匆匆将她拉了起来,脆生生地催着:“浅夏你快些,别磨磨蹭蹭的,耽误了时辰可不饶你。” 凌霄深深瞧了浅夏一眼:“来院中集合,鱼滢姑姑会一块带着你们进去。” 她撩帘离开下房,疾步走进内殿,向着苏皎皎附耳说了一遍。 苏皎皎听到这件事,心里一沉,问着:“浅夏是何时来的宫里,平时可有什么异样?” 凌霄低声说着:“您刚封美人的时候就来了,一直很规矩老实。若非今日有些古怪,奴婢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去。” 刚封美人的时候就来了……那便和落落是同一批。 她封美人时身边一共六个宫女四个太监,除了鱼滢、鱼霭和曼夏是她原本在筠雾馆时就有的人以外,其余三人分别是凌霄、落落、浅夏。 这三人中,只凌霄得了她的重用。 剩下的二人,难道都是安插进来的奸细不成? 她封美人是三月份的事情,眼下已经是冬月,浅夏侍奉了她八个月都无异样,会不会……只是意外? 苏皎皎实在不愿意相信那个平素瞧见她总是笑得甜甜的浅夏会是别人安插进来的内奸,心中也愈发挣扎。 她垂眸看着足尖地毯上的花纹良久,微微合了眸:“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常,再拖她来见我。” 冬日天黑得早,不过很久,天色便已经黑压压的一片。各宫陆陆续续燃上灯烛,驱散走侵入室内的暗沉夜色。 披香殿内的所有宫人在鱼滢的带领下,站到了内殿里。 苏皎皎如今是嫔位,可有十四名宫人侍奉。 除了封美人时那十个,死了一个落落,内侍省前头又送来了五个添数。 鱼滢、鱼霭和凌霄、凌云分站两侧,余下的十二人一排六人,站成两排,齐声向苏皎皎行礼贺寿。 “奴婢奴才给小主请安,庆贺小主十六生辰。” 苏皎皎温声笑着,抬手说着:“今日本是陛下陪本主用膳,谁知宫里出了事,陛下心烦,各宫也人心惶惶的。话虽如此,尚食局这一桌子珍馐美食却是不好浪费,本主知你们平素辛苦,做工也都细致,便想着关起门来,咱们主仆一道过这个生辰。” 宫阙美人 第69节 “咱们披香殿人多,好在内殿宽敞,分成两桌也坐得下。” 待她说完,鱼滢才冷着面色给他们立规矩:“小主仁善,该有的规矩却还是要有,今日玉堂宫的事很快就会传遍各宫,我也不瞒着你们。” 她站在苏皎皎身边绝对统御的位置环视底下的人,说着:“玉堂宫的大皇子中了毒,如今昏迷不醒,幕后之人还不知道是谁。如今各宫都低调行事,生怕惹了什么麻烦,咱们披香殿本就在风口浪尖上,不知多少人盯着,这个紧要关头,更是要事事小心。” 说到这,鱼滢的语气暂缓了下,转头看了眼苏皎皎,才继续说着:“今日是小主生辰,便暂且不论规矩了。从明日起,所有人不允许同披香殿之外的人来往,不允许单独行事,更不允许从外头拿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回来,各个下房也会安排人二人值守。若谁发觉有人行踪诡异,可立即上报小主,小主重重有赏。” “为人奴仆,最要紧的便是忠心二字,小主一向仁善,厚待下人,你们心中都有数,便是放眼整个后宫,也未必找得出比小主更好的主子。若是有人不知好歹,也休怪我将你们扭送到陛下跟前,陛下心疼小主,若有人背叛,你们自己也知道是什么下场!” 鱼滢这厢说着,苏皎皎则神色温柔地举起杯盏抿了一口。 就算是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她也得先防一防自己手下的人。 落落那次一事给了她莫大的教训,她绝不允许还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今日特意叫所有人都来披香殿,是有两层原因。 一是为了看有没有人想趁大家都不在的机会下手,有无异常,二是为了立下规矩,不允许任何人单独行动,且把最后的宽松时间都挤在今晚。 如果披香殿内有给大皇子下毒之人的眼线,且又想嫁祸给苏皎皎的话。 那今日立了规矩后那人便会知道,今晚就是最后的动手时间。 过了今晚,所有人不论白天黑夜都没有了单独相处的时间,再想动手难如登天。 唯有今日,诸人欢聚一堂,殿外空荡无人值守,是浑水摸鱼的最佳时间。 苏皎皎就是要逼那人一把,看究竟还有没有人藏匿在她的宫里,等着她松懈的时候咬上她一口。 方才看到的浅夏,便是重点观察对象。 她将杯盏搁下,不动声色地抬眼看过去,浅夏正跟着众人福身应下鱼滢的训话。 凌云从一侧掀帘出来,将一盅汤放在苏皎皎跟前,低眉轻声:“奴婢用耳房烧水的炉子上煨了一会儿,如今应是正好,小主尝尝。” “耳房还给您留下了您爱吃的清蒸鲈鱼和水晶虾仁,并一道油爆青菜,您若是有了胃口,奴婢再给您端来。” 苏皎皎点点头,一边掀开盖子用瓷勺搅汤,一边自然地低声道:“和小松子交代了吗?今晚人多,务必照看紧了,不要疏忽。” 凌云端起空的托盘,屈膝说着:“奴婢等人都已经互相知会过了,若是有人出来,定是躲不过的。” “未免人起疑,奴婢也去那边了。” 苏皎皎点点头,看着凌云走进热闹的偏殿,神色淡淡地喝下一勺汤。 她情不自禁地再次想起皇后白日里的话,心中愈发觉得可疑。 皇后会主动让大皇子去她宫里,是为了更好的控制他,还是为了洗脱嫌疑? 如果不是皇后下手,又会是谁? 苏皎皎百思不得其解,放下瓷勺站到了殿门前,微微将门打开一道缝隙,看向了天上的月亮。 今日是初十,月亮未到最圆的时刻,有一侧的空隙,如同被一轮看不见的黑月重叠了一块。 寒风凛凛,顺着敞开的殿门吹到苏皎皎的身上,冷得她浑身一个激灵,在内殿混沌不清的头脑似乎都清醒了些许。 在这样更清醒的状态下,苏皎皎尝试将自己代入皇后的视角去看待这件事。 什么样的情况下,她会在明知可能暴露自己的目的下仍要去做这件事? 如果是她自己要杀王淑妃的话…… 苏皎皎眼睛忽的一亮。 如果她自己要杀王淑妃,那她一定会在确保王淑妃必死,而且绝对不会牵连到自己的情况下杀手。 那么同理,若是皇后想温水煮青蛙地杀了大皇子,也一定是因为确信这件事绝不会跟她有关联才是! 苏皎皎的心跳突然加速起来,不自觉攥紧了手下的门沿。 她究竟把毒下到了哪儿,大皇子才能日积月累的被毒素掏空身子? 皇后……好可怕的对手。 看着天际的月亮,苏皎皎倏地想起之前皇后赏赐的玉枕还在她床头,便立刻转进内殿,去寻那枚枕头。 另一侧。 十来个宫人围着大圆桌坐得满满当当,说说笑笑吃得热闹,珍馐佳肴很快便下去了大半。 众人难得的有机会吃上这么好的膳食,吃饭的速度都比寻常慢了些,细嚼慢咽地品着滋味,个个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一群人边说边闲谈,你一眼我一语间,个别人的反应便极不显眼。 浅夏飞快扫了眼四周,从盘中夹起一块牛肉放进碗里,还没吃,忽而捂着肚子“嘶”了一声,脸色有些难看。 她本就坐在边缘,唯有身侧的宫女发觉了她地异样,贴耳问着:“浅夏,你是怎么了?” 浅夏勉强笑笑,说着:“我那个好像有点漏了……我得赶紧回下房去换。” 身侧的小宫女犹豫了下,眼看着一大桌好吃的下的飞快,在伙伴和珍馐间犹豫了瞬。 浅夏立刻小声说着:“我提灯出去,很快就换了回来,今日机会难得,你快吃饭吧。” 说罢,她便单手捂着小腹起了身,刚走到珠帘旁,鱼霭倒是开了口:“浅夏,你这是做什么去啊?” 浅夏微微脸红了瞬,哼唧着说着:“我身子不适,得赶紧回下方去换衣裳……” 她姿态扭捏,便是旁边坐着的几个太监都听到了。鱼霭立刻便懂了,笑着说:“女子来月事乃是常态,有什么好羞的,走,咱们一道儿去。” 听到鱼霭说要和自己一起,浅夏的眸中顿时闪过一丝慌乱,支支吾吾道:“我换衣裳……鱼霭姐姐看着我,我……” 鱼霭本就生性天真活泼,在她们跟前从来没什么架子的,当即哎呀了一声,说道:“不瞒你说,我一向爱吃,今日又吃得急了些,不同你去一处,羞什么。” “你去你的,我去我的,只一道走一段罢了。” 坐着鱼霭便起了身,摆手唤着浅夏说:“可别忘了提盏宫灯,冬日天黑得早,此时外面已经黑透了。” 浅夏没办法,只得跟着鱼霭起了身,走出殿门的时候,又在廊下点了盏宫灯提着。 两人一道走到殿外,呼啸的冷风和猛然被隔绝在外的寂静让浅夏没来由的心慌。 她提着宫灯的手微微颤抖,幸好寒风吹着,宫灯本就摇晃,反而掩盖了她此时的怯场。 并肩往披香殿后走了一段,鱼霭瞧见前面厕房门口的灯已经亮着,便说着:“你去吧,我顺着灯过去就成。” 浅夏这才舒了一口气,说着:“那鱼霭姐姐你小心些,我这就去换衣裳,很快就回去。外面冷,你出来也快回去吧。” 鱼霭笑着点点头,看着浅夏往前走,这才转身往厕房的方向走。 在鱼霭转过身后不久,浅夏不放心地又回头看了一眼鱼霭的方向,确定她真的进了厕房,才加快了步子,往下方的方向走。 粗使宫女和太监们都住在下房,隔成两大间,大通铺供她们住。 如今和浅夏一起住的粗使宫女有四人,她的被褥靠墙,一进门就能找到。 浅夏急急忙忙推开门进去,用灯照着自己床下被褥子挡住的地方,有一处松动的石砖。她迅速将宫灯搁在地上,把石砖扣出来,从里面掏出一块漆黑的丸状物。 她迅速换了件衣服,将这药丸塞进袖子里,又复原了床榻,拿起宫灯神色慌张地出了门,连下房的门都忘了关。 等走到披香殿的殿后,浅夏左右看了无人,赶紧走到墙根,蹲下要将药丸埋进土里。 谁知刚蹲下的时候,身后出来“呼啦一声”,紧接着便听到一道熟悉的男声,与此同时,又听到了鱼霭的声音。 “果然是你!” 浅夏脸色倏地白了,立马随便刨了几下土,准备将药丸塞进土里。谁知身后人的反应更快,像是早就蹲着她一般,劈手将她手里的东西夺走,又狠狠抓住她的手腕就要往前走:“走,跟我去见小主!” 浅夏吓得不停得挣扎,身子撑着往后退,险些坐到了地上。她看着抓住她的那人,竟是小松子,忙唤着:“别抓我,别抓我,我只是……这是我在地上捡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关我的事啊!” 她拼命挣脱小松子的钳制,手腕被攥得生疼,可小松子的力气极大,大手像块铁一般,将她的手卡得死死的。 只得哀声求饶:“鱼霭姐姐,求求你放了奴婢吧!” 鱼霭冷眼看向她:“不知好歹的贱人,等见了小主,看你还嘴硬!” 小松子更是理都不理,大力攥着她手腕将她连拖带拽的将人拉到殿内去。 苏皎皎正拿着玉枕从内殿出来,瞧见小松子拽着浅夏,当下眉眼便冷了几分。 “果然是你。” 浅夏呼天喊地的低声太大,侧殿吃饭的宫人听得声音,都知道是宫里出了事,当即也不敢再吃了,放下筷子便守在苏皎皎身边,恭谨地看着满脸泪痕,被小松子紧紧拽着的浅夏,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鱼霭将小松子手里抢过来的那个漆黑的药丸用帕子包着,递到苏皎皎面前,说着:“这便是浅夏偷偷去拿的东西,小主瞧瞧,这是什么?” 苏皎皎双手捧起,将那漆黑药丸拿起来端详了番,只觉得并无异味,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她知自己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将这黑色药丸包起来递给鱼霭,又看着浅夏,冷说:“浅夏,本主自问待你不薄,你便是这样对本主的?” 浅夏自知瞒不住了,放声哭道:“小主,是奴婢不受本分,是奴婢心肠歹毒……” 苏皎皎愈发心寒,问着:“本主问你,背后指使你的人,究竟是谁?” 浅夏泣涕涟涟地摇着头说:“无人指使奴婢,是奴婢自己见不得小主得宠,见不得小主过得好,这才想将药给您吃,想毒死您!” 一侧的鱼滢冷脸沉声道:“你若想毒害小主,又何须等到今日?小主素来宽宏仁善,你若说实话,小主还得饶你一命。” “你若不说实话被送到受训处,怕是比死还难受!” 听到受训处,浅夏的脸色顿时惨白起来,显然是畏惧受训处。 可她只犹豫了一瞬,仍然咬死只说是她自己想要害苏皎皎。 出了这么大的事,苏皎皎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重要的是,她必须在事件发生的当场便上报至陛下,免得节外生枝。 浅夏这样的奸细大多都是做好了死的准备的,她绝不能让浅夏今晚死在披香殿。 若是她死在披香殿,幕后之人恐怕还会说是苏皎皎自导自演,杀人灭口。 到时候不论她多么巧舌如簧,都会给自己身上惹一身腥。 “小松子,将她的嘴堵上!” 苏皎皎沉声说道:“凌霄,你现在就去太极殿禀告陛下,说披香殿找出了毒药,意欲谋害宫妃!” 说罢,她又转而吩咐着凌云,附耳说着:“皇后那边等凌霄去太极殿后再去,千万记得,只说是有人意欲谋害宫妃,其余事情都不要提。” 凌云福身领命,同凌霄一道出了披香殿。 白日里大皇子才中毒,晚上披香殿便又出了这样的事。 敞开的殿门呼呼往殿内吹着冷风,分明是寒冬,苏皎皎的后背却惊起一阵冷汗来,叫她想起便觉得后怕。 宫阙美人 第70节 时间在此时过得格外漫长,度日如年一般。 冬夜的天又黑又冷,苏皎皎定定看向殿门外的黑暗,恍然有种如坠冰窟,无尽下坠的悲凉感。 不知过了多久,门前传来高声唱礼:“陛下驾到——!” 苏皎皎的眼泪应声而落。 第61章 起杀机 嫉妒滋生恶鬼 她绝色的脸上簌簌落着泪水, 推开殿门便踉踉跄跄跑了出去,跪在了赶来的沈淮的御驾前。 一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怒得沈淮额上青筋直跳, 面色极冷。 月色下,苏皎皎只穿着单衣跪地不起, 哭得眼尾发红,满眼惊惶不安地看着他, 宛如一只受惊的幼兔,叫他看了心里一沉。 披香殿内已经乱成一团, 十来个宫人七零八落地跪在地上迎驾。 其中一个宫女被扭跪在地上,嘴里塞着布条, 一看便知她是罪魁祸首。 沈淮神色冷厉, 疾步下了御辇,一把攥住苏皎皎的手腕将她拉起来进到了内殿。 “鱼滢,拿件披风来珍嫔穿上。” 沈淮同她一起坐在位子上后,小松子便扭着人送到了内殿跪下, 殿内气氛肃穆, 一时寂静无声,只听得到苏皎皎的压抑的哭声。 苏皎皎怕极了, 看着陛下满脸的泪痕, 想要开口,却哽咽的不成语调。 “陛下……” 一旁的鱼滢拿着披风过来, 快速上前将披风给小主穿上, 在陛下面前福身跪地, 说着:“启禀陛下, 今日本是小主生辰, 尚食局晌午送来的午膳几乎原封不动, 小主一向体恤下人,便恩赐奴婢们分食,谁知浅夏用膳时谎称身子不适,谁知……” “谁知她竟是要背着大家拿毒药出来的,鬼鬼祟祟要往披香殿的墙根里藏!” 鱼霭扬起头恨恨道:“小主生性纯善,对宫人一向体谅,事事都想着奴婢们,谁知这浅夏心怀鬼胎,竟私自□□。披香殿宫人上下全都听到了浅夏所言,陛下一问便知。” 话音甫落,她双手平摊,恭谨地伏地不起:“求陛下给小主一个公道!” 沈淮听罢,冷冷觑向底下跪着的宫女浅夏:“将她嘴里的东西拿了。” 小松子立刻将抹布抽出来。 浅夏可以开口后,马上变了副脸色,伏地说着:“陛下恕罪!奴婢只是一时糊涂才会生了想要谋害小主的歹心,还请陛下看在奴婢并未得逞的份上饶恕奴婢吧!奴婢只是一时糊涂啊陛下!” 此时披香殿已经被御前的人团团围住,殿门口守着数个带刀侍卫,浅夏是插翅难飞。 沈淮盯着她看了半晌,淡淡问着鱼滢:“她是何时开始侍奉珍嫔的。” 鱼滢跪直了身子,微微颔首:“小主刚封美人尚且在筠雾馆的时候,内侍省送来的人。前前后后算起来,也有八个月了。” 沈淮黑眸幽深,看得浅夏心里发毛。 他睨她一眼,居高临下的上位者气息震得浅夏,冷声问着:“你侍奉珍嫔八个月,怎么偏偏今日才想动手。” 浅夏明显有些慌了,看着周围要人命的架势,慌张地说着:“奴婢……奴婢今日见小主生辰如此气派,这才生了歹意!” “放肆!”沈淮眸中酝酿着暴怒,“在朕面前,你还敢撒谎!” 苏皎皎凄婉道:“浅夏…你跟了本主八个月,本主自问待你不薄,你平素里对本主也算尽心尽力,又怎是贪慕虚荣便生了歹心谋害宫妃的人?宫中等级森严,若无人指使,你又怎么敢动手。何况这黑色药丸,你又是从何处得知?” 她嗓音颤抖,语气却愈发轻柔婉约:“你只管说出实情,陛下在这,一定能秉公处置。” 浅夏慌慌张张地在陛下和珍嫔之间游移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咬咬牙往旁边的柱子上就要撞。 苏皎皎惊呼一声:“她想自裁!” 门口值守的侍卫立刻抬起一脚将浅夏踢回去,浅夏倒在地上,痛苦的捂住了肚子。 见状,苏皎皎更是觉得不安,转身半跪在陛下面前,含泪说道:“陛下,这件事不对劲。” “白日里才出了大皇子中毒一事,皎皎的宫里晚上便出现了毒药,若非是小松子和鱼霭发现的及时,这毒药藏在披香殿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是不是再过几天,就会变成珍嫔□□,意欲谋害大皇子?” 她咬着下唇,好不委屈:“皎皎自知得陛下垂怜,又正年轻,迟早会有自己的孩子,又如何会对大皇子下手?若是皎皎不喜欢大皇子这个冰雪可爱的孩子,当初秋日里,皎皎便不会落水救他……” “况且皎皎今年春日才初承宠封了美人,又哪里来的时间和能力……”她微微仰头看向陛下,泣不成声,“定是有人想要嫁祸于皎皎……陛下明鉴!” 沈淮沉沉敲了几下扶手,半晌不曾说话。 今日祸事纷至沓来,就像是早有预谋一般。珍嫔得宠,宫中眼红之人不可胜数,但她说的没错,她今年初承宠,从前在宫里不曾及笄,又是选侍的位置。 王淑妃出身王氏,身边的人多是心腹,她的手不可能伸得这么远。再一个,以珍嫔如今的恩宠,有孕生子只是时日问题,全然不必要去谋害大皇子来巩固地位。 这么做风险大,对珍嫔也没有丝毫的好处,今日之事,也定是谋害大皇子之人嫁祸给珍嫔的。 沈淮的目光骤然凌厉起来。 谋害皇嗣,谋害宫妃,又嫁祸她人,狠辣又善妒的毒妇! 沈淮虚扶一把,缓了几分语气:“今日之事牵连甚广,朕会查个水落石出。” 得了陛下承诺,苏皎皎才放了心,对着一旁的鱼霭说着:“鱼霭,将东西拿上来。” 鱼滢将黑色药丸放在了帕子上,用托盘呈上,说着:“启禀陛下,这就是从浅夏手里夺下来的黑色药丸,还请陛下派几位太医来分辨。” 沈淮看了一眼,身子往后靠着,沉声:“蔡山。” 蔡山不敢耽搁,立马吩咐后面的人去办。 这时,苏皎皎才又看向倒地痛苦呻吟的浅夏。 浅夏一心想死,又死咬她只是嫉妒珍嫔得宠才想要下杀手,绝口不提一丝和大皇子中毒一事相关的事情。 恐怕是幕后之人早就交代过,若事情暴露,决不能吐露半个字,一死了之。 但隐隐之中,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苏皎皎的脑子快速推衍着。 若是她想要杀王淑妃,为了撇清干系选择了一人嫁祸,那她定是做足了完全的准备。 如果嫁祸成功,不仅弄掉了一个她看不顺眼的宠妃,又达成了目的,还能继续保存一个眼线在手里。 要是嫁祸不成功,那这个奸细便要立刻自戕,以免禁不住受刑牵连到她。 这个逻辑没有问题,可究竟是哪里,还是让她觉得不对? 苏皎皎的心跳得飞快,在极度的不安之下强行保持镇定,她此时已经稍稍止了哭腔,看着浅夏轻声说着:“陛下……方才浅夏想要畏罪自裁,又不肯说实话。但若是浅夏死了,皎皎这头的线索就要断了,再想查幕后之人,恐怕要困难上许多……” 她说到这便停了,只看着陛下如何打算。 沈南舟那边的还没有调查完毕,眼下浅夏是唯一的线索。 沈淮也清楚这个道理,当即便冷声道:“来人。” “拖浅夏去受训处上刑,人要留活口,务必从她嘴里问出幕后之人为止。” 从殿门口进来两个身穿盔甲的侍卫,一人一边摁着浅夏拖了出去,此时的皇后才听信姗姗来迟,见是浅夏,目光微闪,即可便恢复了正常,匆匆上前皱眉说道:“臣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沈淮深深看了一眼皇后,神色晦暗而深沉。 他分明什么都没说,皇后的心中却猛然升起一阵凉意,就好似被陛下从头到脚都看穿了一般,让她心底有一瞬的不安。 但只一瞬,皇后便将这不安的情绪强压了下去,低头屈膝,向陛下请罪:“一天之内后宫缕缕出事,是臣妾统御后宫不严,还请陛下责罚臣妾失职之罪。” 看了她半晌,沈淮才收回探究的目光,淡声说:“若有人预谋已久,自然瞒得过皇后。” “起来吧。” 皇后再度颔首感谢皇恩,这才起身看了眼坐在陛下身边的珍嫔,温声问:“臣妾来得迟,方才进来的时候瞧见拖下去了一个宫女,莫非就是她意图谋害珍嫔吗?” 苏皎皎坐在陛下身边看向皇后,丝毫没有要腾出位置的意思,只语气轻轻的,说着:“陛下已经拖浅夏去受训处受刑,实情到底如何,很快就会知道。” 皇后泰然颔首,站在陛下跟前,并不打算落座在下侧,说着:“陛下既然已经决定了便好。” 说着,她语气有些犹豫,问道:“只是此事还有些疑点,臣妾不太明白。” “今日大皇子才因中毒晕倒,晚上珍嫔便说有人意欲下毒,这是不是太巧了些?”皇后神色平静,眉眼中却带着一丝担忧,“这下毒之人若是一人为之,是不是太着急了些?再者,那宫女今日刚想害珍嫔,珍嫔便这么快就知道,有人是要下毒谋害你呢?” 皇后说的委婉,表面上看,句句是在为苏皎皎着想。 实际上处处都在告诉陛下,一天之内发生两件事太可疑,苏皎皎又恰好抓住凶手,实在太巧,说不定就是贼喊捉贼。 苏皎皎心内冷笑,语气却凄婉娇柔:“皇后娘娘的猜测不错,一日之内发生两件中毒之事实在是太巧,何况妾往常一向不与人结仇,又体恤下人,浅夏怎么会是冲着妾来的呢?” “方才陛下审问后几乎可以断定,那人的目标恐怕并非是妾,而是为了将今日大皇子中毒一事嫁祸给妾。” 她的嗓音越发悲哀:“妾竟不知是哪个毒妇,一边想对大皇子下手,一边又想要拖妾下水!” “若非今日恰好抓到了浅夏,来日岂非顺了奸人的计。” 苏皎皎一口一个毒妇,一口一个奸人。 可皇后却神色如常,不露一丝不悦,只温声说着:“哦?竟有此事。” 她面上甚至出现了一丝笑意,问着:“既然抓到了想要栽赃给你的宫女,不知赃物可拿到了?” 看着皇后的表情,苏皎皎心里忽而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这个时候虽然没有查到她身上,但是浅夏并没有按着当初设想的第二条路直接自戕死掉,随时有可能在重刑之下说出幕后之人是谁,在这样的紧要关头,皇后总该露些马脚出来才是。 就算她极会伪装,不动声色,可也不该是这样胜券在握的笑容。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鱼霭先是看了看苏皎皎的脸色,又看着皇后,模样十分警惕,福身道:“这黑色药丸就在奴婢手里。” 皇后了然地挑眉,噙笑颔首:“想必陛下定然已经派人请过太医了。” 她瞧了眼托盘上的黑色药丸,笑着说:“这倒是个好消息了。既然找到赃物,说不定太医看了毒药,就能写出对应的药方,兴许就能化解大皇子身上的毒。皇嗣性命无虞,臣妾这个做母后的,不知道多高兴。” 听了皇后一席话,苏皎皎才如梦方醒,心顿时沉入谷底。 她猛地掀眸看向皇后,不自觉攥紧了手下的帕子,原来这颗黑色药丸才是关键!难怪她始终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 苏皎皎自问聪慧,心智一绝,已经思考的周全,却没想到皇后还有后手。 就依皇后方才所说,既然抓到了浅夏,那赃物也定然是人赃并获,既然找到了毒药的源头,那大皇子的毒就有极大的可能性可以解开。 可若是皇后费尽心机设下这么大的一盘棋,最终却在栽赃这一步倒下,那实在是完全没有任何的必要非要一石二鸟。 她既然做全了几手准备,那边说明,她早就想到了会有这样的一天。 宫阙美人 第71节 先是给大皇子下慢性的毒药掏空他的身子,若是没被发现,只当是寻常体虚,她也犯不上用后手。可若是被查出来是中毒,那她就会将矛头引向别的地方,栽赃给另一个人。 她的最佳选择就是如今尚未起势的苏皎皎。 皇后在苏皎皎的披香殿内安插了人,一旦事情暴露,便将早就准备好的毒药趁机放在披香殿的范围内。 若是没被发现,宫中□□,如次大的罪名,不论如何,她都会自然而然地成了替罪羊,百口莫辩。 可若是苏皎皎机警,察觉到了异样抓住了凶手,那么内奸浅夏便会选择自戕来保全皇后。 这个时候,唯一的疏漏便是浅夏事情暴露后留下的毒药。 皇后之所以反而笑了起来,便是因为,这毒药根本就不是害大皇子中毒的毒药,一定是另一种。 不论浅夏成事与否,大皇子的毒都不可能会解。 而且苏皎皎一口咬定她是被人栽赃一事也会随之宣布告破。 连毒药都并非同一种,又怎么称得上是栽赃呢? 皇后既然能算到这一步,想必如今进了受训处的浅夏,不出多久就会命丧于此。 好不容易打开的一个缺口,就又成了一局死棋。 想明白这一点以后,苏皎皎恍然生出一种被抽干力气的后怕来,脊背一阵阵地冒冷汗,银丝炭盆烧得再旺也不能给她一丝暖意。 犹如在悬崖便行走,一不留神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她如今倒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警惕,她不过是一个今年才得宠的嫔位,竟也能让皇后如此重视,环环相扣,做这一局来害她。 不多时,御前的人带着几个太医从外面赶来,朝着陛下拂袖行礼。 苏皎皎自知太医检验也无用,心里的想要得知真相的那股劲儿已经在无形之中被击溃了□□分,反而更激起了她想要杀皇后的念头。 从前皇后利用她,制衡她,甚至指使林太医偷偷在她的药方中下毒,都不曾让她有过这么强烈的杀机。 可今日大皇子中毒一事实在是让她太过震撼,那种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忌惮几乎在疯狂地叫嚣,杀了皇后,以绝后患。 皇后此人太可怕,心机又太过深沉。 她今日是对大皇子下手,明日就是王淑妃和宓贤妃,假以时日,也一定会害到她的头上。 后宫中宫人没有上万也有数千,她的眼线遍布各地,就像无数双窥探着她的眼睛,静静等待着时机,给苏皎皎必死的一击。 这样的一个可怕的女人挡在苏皎皎的前面,她只会一辈子活在她的阴影下。 苏皎皎攥着帕子的手攥的越发紧了,她甚至没有发觉,她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在几位太医联合研究黑色药丸的时候,皇后淡淡看着苏皎皎,冷不丁问着:“珍嫔是很冷吗?本宫怎么瞧着你似乎身子有些不适。” 皇后自始至终都站在沈淮的身前,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陛下身边的苏皎皎,神色晦暗不清:“殿门开着,冷风又一直往屋子里刮,珍嫔身子弱,若是着了寒气,可就不划算了。” 苏皎皎拉紧了身上的披风,姿态却坐的笔直,仰头看向皇后的时候,眼中已然只剩下平静:“妾不过担心太医检验的结果罢了,毕竟大皇子年幼,妾喜欢这个孩子,当初又救过他一命,自然希望他能够解了毒好好长大。” 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倒是娘娘心细如发,如此要紧的时候都能分出心神来关注妾,倒像是一点都不关心毒药一事似的,妾多谢娘娘关心。” 皇后没有再同苏皎皎对话,只是极浅地勾了下唇角,转头看向了太医那边,神色很快便转化为了担忧。 太医署最博学的钱太医上前一步,神色犹豫了一瞬,躬身说道:“启禀陛下,此药丸并非是毒药,却也有轻微的毒性。这药丸古籍上名为媚春,乃是……男女床榻上所用的催情药。” 沈淮顿时眉头一皱。 钱太医继续说着:“书上说,媚春丸状时无味,只能焚烧使用。烧之有异香,形同调配的花香,女子闻之无毒无害,却会损伤男子的身子,久用之身子亏空……再不能人道。” 苏皎皎瞳孔猛地一缩,看向皇后的瞬间,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她只猜出是别的毒药,却不曾想到,还有药比毒药更为狠辣! 立刻转头看向陛下,苏皎皎满脸不可置信:“皎皎侍寝多在太极殿,且多是临时……皎皎绝无使用这害人之物的可能,陛下亦是心知肚明。” 说罢,她含泪说着:“方才浅夏还口口声声说是谋害皎皎用的,谁知转头便成了媚春,恐怕连浅夏自己都不知道,幕后指使她的人究竟给了她什么东西!” “这一环扣一环,都是给皎皎下的死局……”苏皎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陛下,皎皎求您彻查,还皎皎清白,将幕后之人绳之以法。” 沈淮沉默半晌,冷说道:“起来吧。” 一旁的蔡山忙上前说着:“话虽如此,这腌臜东西却是伤身的,快,去给陛下把脉,以防万一!” 钱太医连连应声,立刻用药箱中拿出诊巾来给陛下请脉,待细细查看过后,才松了一口气,忙说着:“启禀陛下,您脉象平稳强健,并无异常,并无中过媚春。” 见龙体无碍,蔡山也放了心,他看着陛下,斟酌着说了两句公道话:“陛下无碍,这药丸又如此完整,奴才愚见,越发显得是有人蓄意陷害珍嫔小主。珍嫔主子宠眷优渥,又如何用得上如此卑劣的手段来狐媚陛下。” 局势扑朔迷离,沈淮自知苏皎皎无辜,但此时大皇子中毒一事还在调查中,结果不明,他也不好明着袒护苏皎皎。 他不过多宠爱苏皎皎一些,已经惹得有人做这样的死局陷害她,若是再袒护,总怕给她带来更多的杀身之祸。 沈淮登基三年,从未对哪个女子真的上心过,后宫诸事不论大小,也统统都交给皇后处理。 对从前的沈淮而言,后宫妃嫔不过是他处理政务之外唾手可得的消遣,必要时需要用来赏罚平衡,巩固前朝罢了。 他没精力去管女人之间的事,也懒得管。 可这些龌龊事愈演愈烈,如今阴谋诡计不仅耍到了大皇子身上,更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要置苏皎皎于死地。 若查出真凶,他决不轻饶! 披香殿的门被一阵剧烈的冷风吹得吱呀作响,这时,从门外飞快走进来一名带刀侍卫,进到内殿,单膝跪在了沈淮脚下,咬牙道:“启禀陛下,微臣有罪,带浅夏去受训处的路上,她咬舌自尽了!” 作者有话说: 反转反转再反转,皇后这人,我看了都害怕。 第62章 藏玄机 “莲妃娘娘的暖玉枕。” 听到这话, 苏皎皎藏在披风下的手情不自禁地抠紧,指尖用力到褪了血色发白。 她竭力保持着冷静,看向侍卫惊惶自责的模样却没有感到意外, 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浅夏会死跟她刚才猜想的一般无二,她只是有些惊讶, 死得竟然会这么早,甚至还没有撑到受训处。 唯一的线索断了, 沈淮的心头顿时升起一阵怒火,厉声斥责道:“废物!” “把他们拖下去, 杖十五!” 面对陛下的怒火,皇后就显得冷静多了。 她瞧了眼天色, 温声规劝:“陛下, 臣妾有一言。” 沈淮正值暴怒,闻言,刮了眼皇后,强压了怒火, 声沉:“说。” 她福了福身, 嗓音温和,十分善解人意地说着:“今日本是珍嫔的生辰, 却遭人陷害, 平白受了惊吓,臣妾也觉得痛心。可谋害大皇子一人的幕后黑手尚未查明, 今日天色已晚, 陛下也得仔细身子才是。” “事已至此, 唯有让殿前司的人加紧排查以找出凶手。陛下事务繁忙, 明日又有早朝, 陛下还是早些休息吧。” 此时夜已经深了, 浅夏已死,披香殿这边的事无异于一桩无头悬案,苏皎皎便是再清楚这事是皇后所做,却也没有证据。 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后泰然自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皇后企图栽赃嫁祸给苏皎皎的计划最终被她识破,未能得逞,眼下的危机暂时被她躲了过去。 但今日大皇子的事只是个开头,往后的路,会更加难走。 沈淮未作声之时,蔡山转头看了眼天色,也开了口:“陛下,皇后娘娘言之有理,如今天色已晚,说不定等明日一早,便有结果了。” 苏皎皎垂下眉睫,颤声说:“陛下珍重龙体,皎皎有鱼滢陪着,无碍的。” 众人此时统一口径,沈淮的怒火也稍稍平息了些。 毒害大皇子的幕后之人尚未查出,又有珍嫔被蓄意陷害,桩桩件件,叫人头疼。 半晌,沈淮说着:“玉堂宫加派人手,搜宫三遍,不允许一丝遗漏。” 闻言,蔡山又说着:“陛下,大皇子的衣食住行都已被人接手调查了,唯有国子监那处牵连甚广,您看是搜查,还是只调查大皇子的座位?” 国子监是皇室乃至高官子女的读书上学之处,除了皇子公主,还有郡主、县主、世子之流,每日来往的人也不算少。 如今大皇子的事还未有着落,若是公然大肆搜查国子监,恐前朝动荡,议论纷纷。 沈淮沉吟片刻,说着:“派人去将大皇子平时所接触之物全都挪走,不得遗漏,一并交给殿前司的人处理。” 听到国子监的名号,皇后不自觉地垂眸。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眼神微变,露出了一瞬的紧张,随即便恢复了自然。 吩咐完后,沈淮才站起身子。 蔡山快步上前为他上披风,他方回头看着苏皎皎说着:“你今日受惊了,今晚好好歇着。” 说罢,沈淮又看向皇后,淡声道:“临近年关本就事忙,宫中又出了这样的祸事,近日中宫的请安都免了,直到大皇子中毒一事解决为止。后宫事宜,你多费心操持好,朕不希望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皇后福身说着:“臣妾遵命,恭送陛下。” 皇帝的御驾很快从披香殿遣散完毕,殿内只剩下苏皎皎和皇后的人。 有短暂的寂静。 须臾,皇后眼尖觑见了方才被苏皎皎拿出来,搁在一侧小圆凳上十分不显眼的玉枕,知道她是对玉枕也起了疑心,意味不明地勾唇淡笑:“本宫送你的暖玉枕用着如何?” 苏皎皎掀眸看向皇后,神色冷静得可怕:“皇后娘娘赏赐的,那必然是千挑万选,不会选些没用的给妾身,何况暖玉金贵,妾不敢说不好。” 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榻上的苏皎皎,皇后倏地轻笑了声。 入宫三年,一年盛宠。 皇后见惯了苏皎皎柔弱乖顺的模样,倒是头一次见她如此冰冷平静的眼神。 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从苏皎皎使计杀了落落陷害给敏婕妤,被她觉察出苏皎皎想要自己配合她计谋的时候,皇后就会这个表面柔弱可欺,实则冰雪聪明的苏皎皎起了戒心。 此后明里暗里观察她多次,又数次确信了她心中的猜测。 她曾经让人调查过苏皎皎,这才知道苏皎皎为何会十二那年便入了宫。 苏皎皎,苏敞之女,便是在长安,她都是数一数二的身份贵重。苏敞是户部尚书,深得陛下器重,若非是因为在苏皎皎年幼时便丧母,苏敞又迎娶了续弦,这样的一个高门嫡女又岂会在十二左右就被送进宫中。 想必,她在苏府的时候,日子过的就十分艰难。 这样的女子,自小便最擅长忍辱负重、曲意逢迎,因此她刚入宫时才会在未及笄的情况下韬光养晦,任由江庶人那个蠢材欺负。 若非是她早就计算好了日子,又怎么会在她及笄后不久的春天就突然巴上了当初的宓妃,一举得宠。 宫阙美人 第72节 若无王淑妃和宓贤妃,像苏皎皎这样的女人,才是她最忌讳的劲敌。 家世高,年轻,又有极出众的容貌。最难得是她还有坚韧不拔的性格,深沉的心机,更懂得如何讨好陛下,如何得宠。 就如同眼下,她自问安排的已经足够天衣无缝,却还能被察觉到,破了她的局。 主动出击容易,算得到如何防守才需要更聪慧的头脑和敏锐的心思。 只是可惜,她还是抓不住自己的把柄。 但皇后从不怀疑,只要给苏皎皎时间,她能站的比谁都要高。 如今才大半年,她就已经从选侍步步晋封到了嫔位,这样的速度,她不得不忌惮。 尤其是现在,苏皎皎还同宓贤妃是同一阵线。 待大皇子的事了结,她心病一除,阖宫不再有皇子威胁她的地位。 届时,她有的是时间生下自己的嫡子,再慢慢整治这些妄图踩到她头上的妃嫔。 只要她还是皇后,这些女人就算再来几十个又如何,一样要在她眼皮子底下俯首称妾。 皇后噙着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苏皎皎身下的位置,温柔的语气中带着冰冷:“珍嫔向来是个懂事的,本宫一直放心。” “只一点——不该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话音一落,她像是忘了什么一般,悠悠出声说着:“本宫忘了告诉珍嫔,千万别‘一不小心’打碎了这暖玉枕。” “这从前是莲妃娘娘所用,若是摔碎了,陛下恐怕要大发雷霆。到时候,可就连本宫也帮不了你。” 第63章 莲妃迷 疑点重重 皇后将手腕伸出搭在了雨荷的手上, 背对着苏皎皎,要走的步子停了一瞬。 她面前是漆黑的深夜,身后是披香殿明亮的烛火。身上华贵的明黄凤袍在这半明半昧的光影分割线之间, 半面黑暗,半面光明, 面对苏皎皎的背影恍若镀上一层跃动的烛光。 苏皎皎仰头看着她,面上是镇定到近乎冰冷的平静。 只见皇后稍稍回眸, 笑意未达眼底,最后说了一句:“珍嫔, 好好歇息。” 皇后的仪仗在她走出披香殿的时候陆续跟上,冷风灌进殿内, 苏皎皎浑身的冷汗仿佛在此时凝结在身上一般, 冷得心耳皆颤。 见状,鱼滢急忙上前把殿门关上,迎上来给苏皎皎斟一杯茶,说着:“小主快暖暖身子。” 苏皎皎接过茶水将温茶一饮而尽, 从胃里散发的暖意才传到四肢百骸似的, 让她缓过来了神。 此时披香殿的宫人还都在宫中待命,苏皎皎沉声道:“鱼滢, 从即刻起, 披香殿上下宫人,你们几个都要上心。具体怎么做你看着来, 但只一点, 若心怀异心不能为我所用的, 就找个理由送回内侍省, 再挑好的来, 披香殿内绝不允许再出现叛徒!” 鱼滢福身道:“是, 奴婢几人定尽心尽力。” 说完话,鱼滢正要出门安置宫人之时,苏皎皎攥住她的手腕,低声说:“防着凤仪宫和玉堂宫的人,不要再节外生枝。以后但凡是侍奉在我左右的,不论粗使还是贴身侍奉,都得是亲近能为我所用之人,明白吗?我在宫里根基尚浅,宫人中的人情往来尤为重要,你们几个要为我开路。” “是。”鱼滢眸光坚定,“小主吩咐的,奴婢都会照办。” 待她们几个去安置宫人,苏皎皎一直郁在心口的气才散了些。 她勉强撑着榻上的小桌站起来,看向被掩在珠帘下那枚圆凳上的暖玉枕,将它拿在手里看了半晌,却始终看不出什么端倪。 越是看不出她就越是着急,一着急便再次想起方才皇后志得意满的模样,心里顿时升起一股熊熊燃烧的无名火。 愤怒不甘之下,她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将手中的玉枕摔碎。 极端的愤怒到顶的一瞬间,理智蓦然回拢,如同风筝线放到底的时候,绷成一条岌岌可危的直线,苏皎皎脑中顿时清明几分,又将她的情绪拉了回来。 她呼吸两口气,将玉枕搁在殿中的桌上,自己则坐回了椅子上。 自长大起,苏皎皎从未有过这失态的时候。 她一直自持聪慧,玩弄计谋、人心,将一切都把控在股掌之间,事事游刃有余,从未有过这么大的危机感。 可今日这连环计,局中局中局,皇后的可怕直接打破了她对后宫女人的认知,更是击碎了她一直以来的骄傲和自信。 导致她现在会情不自禁地怀疑,自己做的决策究竟还是不是完全正确,自己的判断是不是还在皇后的思量之间。 没有了冷静和自信的苏皎皎就像被水泡包裹的一只瓢虫,四面八方都是水,却无法自由呼吸。 苏皎皎掀开袖子去掐自己的左臂,越是痛就越是用力,直到白皙软嫩的左臂被掐出一片鲜红的印子,痛感顺着手臂传到全身,脑中的混沌被痛感刺激得清明时,她才缓缓松了手。 她下意识去掐自己的掌心,垂睫冷冷盯着桌面,问着自己: 皇后此时不过才刚刚开始用计罢了,苏皎皎,你这就怕了吗?你要活下去,站的比谁都高,区区一个皇后又算什么! 她越是想要你害怕,你就越是要保持冷静,不要自乱撞阵脚。越是慌,就越是会中她的毒计,今日之局,不就躲了过去吗? 掌心的刺痛使得她很快就进入了冷静,苏皎皎掀眸看向殿外的方向,眼神不觉变得极冷。 不多时,今日轮值的小松子和凌霄从外面进来。 看着殿中的苏皎皎,凌霄说着:“小主,奴婢侍奉您洗漱更衣吧?时候不早了,也是时候休息了。” 苏皎皎未曾出声,反而看了眼凌霄和小松子,忽地眉头微皱,说着:“凌霄,我记得你从前侍奉过太后,可曾知道莲妃是谁?” 莲妃? 凌霄是天元一年,陛下刚登基时进的宫,先是因为模样姣好,家世清白,又规矩学得好,特例去到御前侍奉茶水。 在御前半年左右,才被调去侍奉太后。 那个时候的太后已经病重,不得见风,永寿宫的宫人便照顾地格外仔细些。她们整日事忙,又加上当初妃嫔不多,并不怎么关注妃嫔宫中的事情。 可饶是如此,凌霄对宫中妃嫔的名讳却也是记得很清楚的的,除了后宫没有莲妃这一号人,便是前朝太妃中也没有莲妃。 她搜肠刮肚地思索了半天,只得摇摇头,说着:“奴婢想遍了宫中主子,也不曾知道莲妃的名字,便是从前的太后娘娘,也不曾提起过。” 听凌霄都这么说,苏皎皎更觉得奇怪,皱眉思索时,却听小松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在一边儿说着:“小主,皇后娘娘既提起,便说明这人从前一定存在过,说不定……只是不让说了。” “皇室多密辛,有些事情不想让后世人知道,便下令史书不许记载,宫人也不许提,便让此人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奴才斗胆猜,莲妃会不会也是这样的一个人,毕竟陛下并非皇后娘娘亲子一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小松子压低了声音说:“但奇怪的是,陛下登基后,宫里的宫人大多都是新选上来的,从前的老人许多不到年纪便发放回乡了。新来的什么都不懂,留下的老人什么都不说,咱们自然不知道。可奴才记得,方才皇后娘娘说,若是这暖玉枕摔碎了,恐怕陛下要雷霆震怒,您说,莲妃娘娘会不会是……” 苏皎皎掀眸看向小松子,心口蓦的一紧:“你说莲妃娘娘,极有可能是陛下的生母?” 小松子低头说着:“奴才斗胆推测,只是给您一个思路。” 他摇头拧眉说着:“但奴才就不明白了,皇后娘娘从何处得来的莲妃娘娘从前用过的暖玉枕,又为什么要赏赐给您?莲妃娘娘从前在宫里,又为何是一个忌讳。” “您那日去凤仪宫,鱼滢姑姑是跟着去的。您回宫后,鱼滢姑姑跟奴才说,娘娘一共得了两枚暖玉枕,如今却赏给您一枚。” “暖玉金贵,何来的两枚?” 第64章 翡翠镯 意欲销赃 小松子说的不无道理, 如今疑点重重,苏皎皎也是心乱如麻。 她瞧着小松子温声说着:“小松子,你机灵, 从前又在宫里四处当过差,见识的人定是比我们要多。关于莲妃娘娘的事你暗中打听, 若有什么消息,及时来告诉我。” 苏皎皎又盯着那枚暖玉枕看了半晌, 心中不断地思索着皇后送她这个暖玉枕究竟有何含义。 这暖玉枕是在大皇子中毒这件事之前就已经赏赐给了她,当时她已经细细查看过一番, 并没什么问题。 如果说是为了嫁祸,那就不会有浅夏这么一出, 她没必要在同样一件事身上下两次功夫, 太刻意。 可如果同大皇子一事没关联,皇后又会因为什么事,这么早就开始筹谋? 莲妃,暖玉枕, 陛下暴怒…… 难道莲妃娘娘真的是陛下的生母, 且陛下极为敬重他的亲生母亲吗? 可若是如此,这暖玉枕和莲妃的所有遗物都该被陛下妥善珍藏才是, 又如何会到皇后手中, 还被她这样顺手赏赐给了苏皎皎。 还是说,这暖玉枕根本就不是莲妃曾经用过的, 而是皇后随口说来骗她的谎话? 只是暖玉枕若是私下赏赐的还好说, 偏偏是在请安时阖宫皆知的时候赏赐的, 一旦她用这块枕头出了问题, 那众人岂非一猜就知是谁动了手脚。 这暖玉枕如今还是个谜团, 连一丝线索都没有, 苏皎皎便是想破脑袋,怕是也猜不透她意欲何为。 不能贴身使用,不能摔碎,又不能收入库中以免皇后大作文章…… 苏皎皎心中忽而生一计,勾唇冷声:“凌霄,这暖玉枕乃是皇后亲赏,珍贵无比,我只用上一日便觉得浑身舒坦,这样的好东西,我区区嫔位却是不敢长长久久用着的。明日你便去内侍省叫人帮这暖玉枕寻一个最好料子的锦盒来,端端地放在里头,供在披香殿里。” “这份恩宠不易,可得仔细着些,得叫人人都知道皇后娘娘的的心意才是。” 不论皇后是在这枕头上动了什么手脚,她便闹得人尽皆知是皇后的恩典。就算是□□也好,拿莲妃用过的名堂威胁她也好,又或是什么。 只要它有问题,苏皎皎有事,皇后也休想幸免于难。 安置好暖玉枕的下落,苏皎皎不安定的心才算是落下了一些。 凌霄上前为苏皎皎更衣梳头,轻声说着:“今日操劳了一日,小主也好好歇息吧。大皇子中毒一事兹事体大,殿前司那边恐怕丝毫不敢耽搁,明日便能将搜宫的结果禀明陛下。这样的大事,恐怕能知道后续的也唯有陛下,皇后,宓贤妃和玉堂宫诸人。” “陛下免了这阵子的请安,您便好好养养,奴婢明日就派人去打听打听消息。” 苏皎皎嗯了一声,低眉看向面前满是环翠的妆奁,突然想起今日晌午陛下的赏赐来,说着:“陛下今日赏的东珠,明日一并拿去内侍省,让他们替我办。再将陛下赏赐的翡翠镯子拿来,我要日日带着。” 凌霄应声称是,一边卸下苏皎皎满头的步摇金钗,一边语气略微有些疑惑:“说起翡翠镯子,奴婢此时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了。” “陛下赏您一共两样东西,第一样是价值连城的东珠,珍贵无比,第二样奴婢也瞧了几眼,却是一个成色算不上顶好的翡翠镯子。陛下待您一向是极舍得,断不会在东珠之后再拿一件次品贺您生辰。” 说完,凌霄将苏皎皎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梳通,妥善地散在背后,这才退了几步去檀木桌前,将托盘上的镯子小心翼翼地拿了起来。 她递到苏皎皎面前,指着其中一处小声说:“小主您看,这翡翠镯子虽看着新,这几处却有很细微的划痕,是被人使用过的。” “您方才问莲妃娘娘,奴婢猜测,若莲妃娘娘真是陛下的生母,这翡翠镯子,恐怕也是莲妃娘娘的旧物。” 苏皎皎双手去捧这只翡翠桌,在烛光下细细地看,果真瞧见了那几处几乎不易察觉的使用痕迹,她淡淡颦眉:“果真是这样。” 她看着镯子沉默了会儿,说着:“若真是莲妃旧物,那陛下赏赐镯子和皇后赏赐暖玉枕,区别可就太大了。” “莲妃在整个宫中都是禁忌,不允许被人提起,但这命令却不一定是陛下所下,可能是太后,也可能是先帝,只是如今无人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照皇后方才所说,摔坏了莲妃娘娘的东西,陛下会大发雷霆,那便说明在陛下心里,莲妃娘娘的地位虽不为人知,却极为重要。” 苏皎皎将手镯戴在左手上,摩挲了片刻,掀眸看向凌霄:“我记得从前先帝立陛下为太子的时候,宫里只剩下一个皇子,其余皇子要么夭折,要么死在了外面。若非如此,陛下未必能顺利登基,也可见先帝在位时,后宫的争斗是多么激烈。” “但尽管如此,陛下却能够安安稳稳地活着,又被指到太后膝下,最后在太后的帮助下被立为太子,登基为帝。如此恶劣的环境,莲妃娘娘都护住了陛下平安长大,这样慈母情深,陛下该是对他的生母爱敬如山才是。” 烛光幽幽,苏皎皎抚着手下的翡翠出了神,她甚至想的到,当初的陛下和莲妃娘娘是如何的母子情深—— 宫阙美人 第73节 就如同她的母亲,和幼时的苏皎皎一样。 想起母亲,苏皎皎的眼眶不禁有些濡湿,她不动声色的将眼眶里的眼泪擦拭掉,这才温声说着:“不论真相如何也都是我们的猜测,若要印证这些,还需要时间。” 她回身去拍凌霄的手,嗓音柔和:“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大皇子中毒一事。经过今日,我几乎已经可以断定,下手之人便是皇后,可没有证据,以我的身份也掺和不到后面的事情去,只能坐观其变了。” 苏皎皎起身坐到床榻上,低眉说着:“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一旦陛下查不到凶手,又当如何。” 凌霄为她将披香殿内的多余烛灯都吹灭,只提着一盏,说着:“您的意思是——” “大皇子中毒闹得沸沸扬扬,又怎么能以查不出凶手为收场。” 苏皎皎掀被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帷幔,轻声:“当初姬良使中毒一事,陛下便是在和我和妙御女之间做抉择,最终罚了无辜的妙御女为结局。” “皇室尊严不可有损,这件事已经闹大了,不论过程如何,就一定会有一个结果出来。” 可是如今若是查不到皇后头上,又没有证据指向任何人,陛下该如何将此事盖棺定论? 次日晨起,外头下起了细白的小雪。 这一夜苏皎皎睡得不好,时不时的梦魇,又浑身酸疼。 但因着不用早起去请安,凌晨醒后又小睡的那一会儿也算缓了些神。 鱼滢掀帘从外头进来看见苏皎皎坐了起来,立刻扬声说着:“小主醒了,都进来吧。” 侍奉苏皎皎的几个贴身侍女端着铜盆干巾这些盥洗的物什走进来,手脚麻利地将物什一一放好。 鱼滢上去扶着她坐下,躬身低声说着:“小主,凌霄一早就派人去打听了玉堂宫那处的情况,说是殿前司搜宫什么都没搜出来,受训处的几个宫女吃了重刑,也没问出什么,惹得陛下龙颜大怒,恐怕这段日子,宫里都要人人自危了。” 苏皎皎敛眸嗯声,盥洗完后坐在梳妆台前,说着:“多盯着点那边的动向。” 凤仪宫内。 皇后正坐在主位上淡定地喝茶。 乐荷抱着大公主沈岚英在殿内玩耍,宫中时不时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皇后含笑看着女儿活泼可爱的模样,捏着杯盖的动作微微一顿,温声说:“岚英,到母后这儿来。” 沈岚英穿着一身玫红色的小宫裙,领口一圈白狐毛,衬的她娇俏可爱,她嗒嗒跑到皇后膝边,仰头问:“母后叫我。” 女儿冰雪可爱,皇后越看越喜欢,她将瓷杯放在桌子上,抱起沈岚英,柔声说着:“昨日是不是有殿前司的人去国子监了?” “是呀,他们还把南舟哥哥的……桌子和文房四宝都带走了,连一张纸都没剩下。”沈岚英乌溜溜的眼睛里有些不理解,“母后,岚英听说南舟哥哥生病了……他以后不去国子监念书了吗?” 皇后哄着她说:“南舟哥哥只是身子不适,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岚英最近出去玩可千万要听母后的话,不能像南舟哥哥一样生病,好不好?” 沈岚英乖乖地点头,皇后才亲了亲她的白嫩的小脸,将她递给了在一旁候着的乳母:“今日小雪,别让大公主着凉,午膳时吩咐尚食局炖些滋补的汤来给公主补身子。” 待人领命下去,雨荷才上前附耳说着:“陛下震怒,殿前司搜宫定是搜了不止一遍,大皇子用过的所有东西都已经被殿前司收走查验,今晨却依旧什么都没查出来,想来如今东西都还在殿前司里,恐怕还会查上几遍才好交差。” 皇后神色未变,只轻声说着:“本宫记得,看守殿前司的指挥曾受过本宫不少好处,他新婚的妻子,又是本宫母族旁支的嫡妹。你派人悄悄递信过去,叫他藏于袖中,用火焚烧,不留痕迹。” 第65章 赃物遗 重要线索。 雨荷立刻低眉顺眼地应下, 将要起身时,她屈膝的动作稍稍犹豫了会儿,说着:“娘娘, 今日内侍省那边的人得了珍嫔小主的命令,说要给她做两样东西。其中一样是……” 皇后不紧不慢地睇她一眼:“怎么磨磨蹭蹭的, 说便是了。” 雨荷这才开口说着:“娘娘,珍嫔小主要内侍省用最好的料子为她做玉枕的盒子, 同时还要将陛下赏赐她的东珠镶在床头。” “还说……”雨荷迟疑了瞬,又开口道:“奴婢听说披香殿的宫人去为她办事的时候说, 这暖玉枕是皇后娘娘赏赐的,顶金贵的好东西, 她区区一个嫔位不敢久久用着, 要供起来才是。” “珍嫔平素行事向来温和低调,未曾有过张扬之举,今日向内侍省的人堂而皇之地说要为您赏赐的玉枕和陛下赏赐的东珠做活还是头一回,奴婢觉得, 倒像是故意的。” 皇后目光一凝, 紧接着便神色从容地喝起了茶,悠悠道:“昨儿的事闹得大, 珍嫔不过是堪堪躲过一劫, 对本宫给的东西自然避如蛇蝎。” 话音甫落,皇后才啧了声:“昨日的事若是放在旁人身上, 怕是早就全了本宫悉心设的局, 就因为是珍嫔, 本宫知道她聪明, 才多想了几步。谁知她反应这么快, 本宫的计划到底落了空。” “本宫这一手筹谋已久, 自问做的足够天衣无缝了,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珍嫔。” 一侧的雨荷微微抬头问:“娘娘同珍嫔并无仇怨,这回又为何选中了珍嫔?宓贤妃手握重权,如今又是四妃之位,您若是能将宓贤妃拉下水,岂非更划算。宓贤妃虽位份高,可未必有珍嫔这么聪明。” 皇后不以为然地瞧她一眼:“正是因为宓贤妃不够聪明,本宫才不急着对她下手。” “珍嫔虽是嫔位,但心机深,又颇得陛下喜爱。她的父亲在朝中如日中天,近期甚至隐隐有些要以一人之力撼动世家地位之疑,虽世家根基甚广,但陛下支持苏敞,又有属意寒门科举一事,等时机一到,革新势在必行。” 将瓷杯放在桌案上,皇后看向不远处的虚无出了神,沉声道:“届时苏敞便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他的女儿本就得宠,到时更是水涨船高。一旦珍嫔手里有了权利,本宫再想动她就更难了。” 可惜这回计划失败,短时间内不好再有什么大动作,否则一旦惹了陛下疑心,就全白费了。 皇后的眼神深沉如墨,如一泓不见底的深潭。 起码要等到明年,大皇子一事彻底在宫里平息,才好再寻机会下手。王淑妃、宓贤妃和珍嫔,都是她的心腹大患,她总归要一个一个地除掉…… 雨荷了然地点点头,又问道:“那珍嫔那边可要有什么动作?您上次说着暖玉枕是莲妃娘娘用过的,可奴婢记得,莲妃娘娘的旧物都被先帝下令……” 皇后淡淡觑她一眼:“暖玉枕不过是寻常的暖玉枕,本宫是故意将莲妃的消息传给她,想乱她阵脚罢了。” “若是寻常妃嫔知道莲妃的名号,定会产生好奇,然后暗中打听莲妃的事迹。可宫中人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极少,不论是谁打听,本宫相信,都会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去。” “这些陈年旧事旁人或许不知道,可太后临薨前却告诉过本宫一些,就连陛下也不知道本宫会了解。先帝下令抹去莲妃的一切事迹,这些年陛下虽从不提起,可生母莲妃却是陛下最在意的人之一。若是有人想假借莲妃的事迹争宠,不管是谁,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皇后勾唇冷笑:“从前不是也有人跳莲妃最擅长的绿腰舞搏宠么?你瞧陛下将她怎么着了?未置一词,便将她发入冷宫,足以见得,咱们的陛下是最最薄情之人。宠妃又如何,不过都是他一时兴起罢了。” “我将莲妃的消息放出去只是一个小小的障眼法,就看看珍嫔会不会失了方寸,贸然拿着本宫给她的消息做文章,如今只是做个盒子看不出什么,且看后面,珍嫔怎么做才好。她想拖本宫下水,也得知道莲妃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暖玉枕头,本宫若是不承认说过莲妃的事,只说这玉枕是本宫送的,你瞧陛下是信她,还是信本宫?” 天一日比一日冷,本就临近年关,事不知凡几。 大皇子的事在这个节骨眼才爆出来,她劳心劳力,正有些隐隐头痛。 今日难得说了好些话,太阳穴这时候突突地疼。皇后指尖套着金镶玉的金寇甲,瞧着富丽堂皇,她抚上眉尾,皱眉说着:“扶本宫去歇息,记得,殿前司那边的事务必办好。” 玉堂宫 王淑妃日夜不停地守在大皇子身边,熬得双眼通红,一听门外传信的人过来,立刻燃起了希望,从床头起身风风火火地赶到宫门前,催促着:“如何?殿前司那边可查到什么!” 前来送信的宫女隔着门口两个看守的侍卫说着:“今日得来的消息,说是殿前司什么都没搜出来,一丝毒药的痕迹都没能寻到。” 王淑妃瞳孔一缩,急声问:“受训处可从玉堂宫的宫人里盘问出什么?” “也没有。”她摇摇头,声音放得愈发低微,“玉堂宫上上下下,连您身边的芝桐姑姑都被押送到了受训处,受训处那样的地方岂是一般人熬得住的,可受了一天刑,却没一个人张口。” “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嘴严,还需得陛下继续查才行,如今宫里人人自危,奴婢来玉堂宫的事保不齐已经被知道了,还请娘娘珍重身子,照顾好大皇子,再有消息,奴婢会再来。” 送信宫女的身影在雪花中逐渐远去。 王淑妃看着她越走越远,一旦想起方才她说的话,脚便如同灌了铅一般滞住,满脑子都是绝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受控地滚滚而落。 噩耗击碎了王淑妃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和高高在上的锐气,泪如雨下。 她不敢去想,若是一直找不到解药,舟儿的未来会怎么样。身为舟儿的亲娘,难道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毒折磨得不成人样,然后慢慢地死去吗?! 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王淑妃对宓贤妃和皇后的恨意达到了空前绝后的高度,恨不得将她们的肉剁碎了喂狗。 究竟是谁要害舟儿?是谁! 宓贤妃和皇后都恨她入骨,又只有她一个人孕育了皇子,两人都位高权重,这到底会是谁的手笔! 危机在前,王淑妃回到沈南舟床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宓贤妃跋扈,且性子急躁。 若是她动手,就算思量周全,也不会如此周密,连一丝线索都没有。 皇后一向耐得住她挑衅,最是能忍…… 难道是皇后? 想起平日里和皇后数次明里暗里的争锋,王淑妃紧咬着牙抓紧了手下的被子。 是了,皇后恐怕早就恨她入骨了。 可皇后的嫌疑如此明显,她这么做,就不怕陛下猜忌吗! 宫中人人皆知她刻薄,宓贤妃跋扈,可谁又知道,她们这位表面温和纯善的皇后又是什么样的蛇蝎毒妇! 贱人,都是贱人! 殿前司前院。 数个穿着盔甲的带刀侍卫在院内平展的石板路交错着疾步行走,人人形色匆匆,衣物快速摩擦间,发出驳杂清脆的击鸣之声。 李指挥不动声色扫视了一周,迈步走进内屋,厉声问着:“陛下今日大发雷霆,大皇子身边的虽有东西必须搜查清楚,今日下午再去和我搜宫一次,一定要仔仔细细地搜!” “是!” 大皇子身份金贵,平时吃穿用度样样精致,接触的东西甚多。他们不可随意打砸,只能小心检查,可惜看了好几遍都没结果。 陛下严令审查此事,殿前司负责为陛下查案,一天一夜过去都无结果,陛下定要追责。 为了尽快找出端倪,负责此事的十来个人皆神色紧张,低着头在屋内聚精会神地搜查,不敢有一丝遗漏。 李指挥在殿前司里是要职,自然也参与到了此事里。按着皇后娘娘身边的亲信所言,他要找的东西就是大皇子在国子监所用的那一堆里面。 国子监东西不多,都单独放在一间里,且审查过好几遍,不曾发现任何问题。 他板着脸四处走了走,照例叮嘱底下的人好好干活,最后才走到了这间屋子里。 屋中此时只有一个人在反复查看这些东西,他正小心地捧着砚台查看有无玄机,见是指挥来了,当时便将东西放下,双手抱拳,低头说着:“指挥。” 李指挥点点头,沉声问:“查的如何了?” 说着,他随手拿起一支毛笔打量了番,说道:“我记得这边的东西已经反复验收过好几遍了,都没什么结果,你出去吧,我再自己看一遍。” 同样是殿前司的人,那人并未怀疑,将东西放下便颔首说:“是。” 待他一走,李指挥便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那只紫玉竹狼毫填入了袖中,又拿出了今日皇后娘娘交给他的那支一模一样的出来,放回了远处。 正当他消磨时间等着出去按着要求焚烧时,从外面走进一人唤着:“李指挥,太极殿那边有要事,您快去候命吧!” “来了!” 做贼心虚时最忌讳节外生枝,可陛下传唤,李指挥也没办法。他只好将毛笔往袖管里又送了送,再用手指摁住有些宽松的袖口,疾步往外走。 前殿司设置在汤泉宫的东南侧,有宫墙相隔,不属后宫范围。 但每每去太极殿时,便会经过梅林旁的官道一路向西,直直通到太极殿前。 宫阙美人 第74节 殿前司入宫仪态有要求,需目不斜视,右手握于剑身中前段,左手下垂,以示军纪。李指挥本就心虚,且陛下传召得急,他只得挺直了腰板快速去御前。 慌张间,袖管里不慎落出一物,坠入薄薄细雪间。 不多时,从梅林中娉婷走出一个眉目清冷的女子,她亲自弯腰拾起遗落之物,嗓音柔婉动听:“紫玉竹狼毫乃是毛笔中极珍贵的罕见之物,天下学子莫不以拥有紫玉竹狼毫为荣,这儿怎么会遗落一支?” 第66章 殿前血 替罪羊 冰天雪地里, 来的人仍然穿着一身水碧色的宫裙,她肤色白皙,容貌清冷如月, 在微绽的红梅林里,更显的孤冷出尘。 身边侍奉她的雨菱说着惊讶地说着:“这条路除了宫里妃嫔, 殿前司和一些外臣也会经由此处去太极殿,算起来可不少人呢。便是这紫玉竹狼毫毛笔再珍贵, 如今您是妃嫔,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去寻失主。” 钟美人低眉看着手中珍贵的毛笔, 温声说:“就是因为珍贵,我也不好放任它被遗留在这。若是被哪个宫人捡去变卖了银钱, 反而是辱没了这支笔的风韵。” 雨菱劝着:“小主一向爱惜文房四宝, 不如便先将这只毛笔收起来吧,这东西不论交给谁都会惹来麻烦,倒不如您先保管着,若是有缘, 咱们再物归原主。” 手中的毛笔虽是竹所制, 却质感通透如玉,在阳光下透着墨紫色, 触手微凉。 钟美人记得, 书上说紫玉竹狼毫极为罕有,除了合适的紫玉竹难寻外, 最精妙的却在于技艺, 十分巧夺天工。 重一分则沉, 轻一分则飘, 上好的狼毫点墨, 挥写时行云流水。 她放在手里仔细感受了番, 质感外形都分毫不差,却是感觉稍稍重了一丝。虽丝毫不影响写字,但差一丝完美的感觉,还是让钟美人有些遗憾。 也许是因为使用紫玉竹狼毫的人多为男子,因此重量也是根据男子的习惯而打造的,女子手轻,这才拿着稍沉了些。 小小的一支毛笔此时仿若重于千斤,钟美人看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先收起来吧。” “回霁月殿。” 大皇子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各宫。 后宫中唯一的皇子出了事,又在当晚牵连了最得宠的珍嫔,险些被奸人所害,宫中妃嫔除了惊惧谨慎,却也都在暗中打听。 永安宫同心殿。 毓贵嫔正在细细地打量一件杏粉色的薄绸舞衣,见绿宛进来,淡淡问着:“怎么样了?” 绿宛快步进来,低声说:“听说一天一夜过去了,各处都没有进展,陛下在太极殿大发雷霆,派人再去审查呢。” 毓贵嫔眉眼平静,事不关己般嗤了声:“表哥后宫的这些女人不得宠,倒是一个赛一个的难缠。大皇子中毒,高兴的人可多了去了。倒是可笑,好像没了一个大皇子,她们自个儿就能生下皇子似的。” 牵唇一笑,绿宛低眉说着:“大皇子中毒,最痛苦的怕就是王淑妃了。听说从前在太子府上的时候她便刻薄嚣张,又运道好,刚进宫就生了大皇子,谁都不放在眼里。宫里被她欺辱过的妃嫔怕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人人都等着看她的好戏,奴婢倒不知道了,谁这么好手腕下了手,连陛下都查不出。” 细白的柔荑拎起舞衣,细致地打量着细节和走线,淡声道:“宫里的人怎么争斗都不要紧,只要火不烧到本宫这,坐观山虎斗就是了。这些不相干的女人除了会跟本宫争陛下还有什么用?” 说罢,她忽而想起了什么,偏头问着:“珍嫔那边的事可查出来什么了?” 绿宛福身说:“只知昨夜珍嫔宫里的宫女意图往披香殿□□来陷害珍嫔,听说,还是见不得人的媚……药,押着人去受训处的时候,还没到人就自尽了,线索断了,也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媚药?”毓贵嫔冷笑了声,“怕是珍嫔自己安排的,然后假借大皇子中毒一事博取陛下的同情才是。人人都说珍嫔得宠,她不过就是仗着一张脸去装柔弱,惹陛下心疼罢了,陛下什么美人没见过?怎么偏偏对她不一样,所无媚药,她怎么勾的住陛下,真是贱胚子。” 见娘娘提起珍嫔便来了火,绿宛当下也不敢多说,忙劝着:“小主说的不无道理,陛下从未对哪个女子上过心,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待珍嫔有所不同,她定是使了些手腕才是。娘娘和陛下的情谊才是万中无一呢。” “想来陛下如今只是因为怜惜您,还将您当做妹妹,这才不……”绿宛顿了顿,赶紧说着,“等除夕宫宴,您定能一举将陛下的目光拿下。” 说起陛下和除夕宫宴,毓贵嫔的眼中才变得柔软和希冀起来。 她一定要抓住机会,将表哥的心栓在自己身边。 毓贵嫔的视线从舞衣上挪开,转身坐到了主位上,问着:“朱宝林最近可还安分?” 绿宛瞧一眼绘竹馆的方向:“她连动两次胎气,惹的陛下不悦,这阵子都在绘竹馆养胎,不曾出过门。奴婢隔着窗口看过一眼,气色倒还好,就是精神有些恹恹。” “说是养胎,陛下却不许她随意出门,也不许别人再来探望,同禁足又有什么两样?肚子里揣着个金疙瘩又如何,还不是处处受气。” 朱宝林不过是一个小门小户姿色平平的女人,毓贵嫔打心眼不把朱宝林看在眼里。但她三番五次仗着肚子里的孩子接近陛下,不把她这个主位放在眼里,依旧让她觉得发自内心的厌恶。 她一定要在朱宝林这一胎生下来之前成为表哥的女人才是。 三日后。 太极殿前,沈淮坐在主位上,冷眼看向下方跪着的满身是血的宫女,眼中冰冷暗沉。 他的两侧分别坐着皇后,宓贤妃和王淑妃,看着下跪的宫女,神色不一。 押送宫女来的侍卫单膝跪下,低头恭敬道:“启禀陛下,受训处连审了几日,终于撬开了她的嘴,她承认是她给大皇子下了毒。” 殿内跪着的宫女已经被折磨的不像人样,浑身是血,身上被刀割得到处是伤口,好几处血肉模糊。一只眼睛红肿得几乎睁不开,不知是瞎了还是怎么。 辨认出是谁以后,王淑妃登时便惊呼出了声。 “碧衣?!”王淑妃红着眼瞪向她,怒得抓紧了手下的扶手。 碧衣一向是给大皇子煎药熬药的宫女,是自入宫起便跟着她的老人,向来做事稳重妥帖,连芝桐都夸过她踏实。谁知竟也是背主求荣之人! 得知身边人背叛,王淑妃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扇她的巴掌。 可碍于陛下在场,又是太极殿,王淑妃就算是万般怒火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撒,只能恨恨地咬紧牙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硬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沈淮冷冷扫一眼王淑妃,下巴微抬,不怒自威:“你就是意欲谋害大皇子的宫女?” 他冷淡的嗓音回响在偌大的太极殿内,万人之上的帝王之气威慑地碧衣惊惧不已。 她惊慌失措,仿佛四肢百骸的痛苦都被恐惧减轻了般,说道:“是奴婢一人做的,无人指使!!!” 碧衣在受训处受了三四日的重刑,此时已经有些目光涣散了,面对陛下的询问如同一只惊弓之鸟。 皇后的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淡声说着:“陛下问你什么你说便是了,如此说来,你身后定是有人指使才对。” 说罢,她意有所指地看向碧衣,眼中带着似有若无的暗示。 看到皇后的目光,碧衣的眼睛骤然清醒了一瞬,她看向陛下凄厉地高声喊道:“王淑妃为人残暴,待下人苛刻,奴婢早就心生怨恨已久,苦苦忍耐了几年,终于寻到了机会下手。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奴婢不后悔!” 这话乍一听合理,但却经不起推敲,漏洞颇多。 宓贤妃冷冷拧眉道:“你若恨毒了王淑妃,也该对王淑妃下手才是,大皇子只是一个孩童,你对他下手又有何用?何况你只是区区一个婢女,又如何得来的毒?” 两个问题直戳核心,碧衣有一刹那的慌乱。 提起王淑妃,碧衣的眼神立刻变得犀利起来,立刻反驳道:“一下子杀了她又有什么意思,得要她日日守着大皇子痛心疾首才好!奴婢自知罪孽深重,不劳烦陛下亲自动手!” 说罢,她直直扑向陛下的方向。 身侧看守的侍卫下意识拿刀去挡,碧衣毫不犹豫拔出佩剑抹向自己的脖子,当场血溅太极殿。 沈淮的脸色顿时阴沉得不像话。 一个两个都视死如归,他还治不了她们了不成! “来人!将她身边来往密切的宫女全部排查一遍!谋害皇厮,欺君罔上,将她一脉全部押至大牢,七日后问斩!” 殿外立刻进来几个侍卫将碧衣的尸首拖走,蔡山急忙说着:“陛下,前殿污秽,别冲撞了龙体啊!” 皇后同样担忧地看着他,一副贤妻的模样,柔声道:“陛下,您日夜操劳,还是去后殿歇息吧,仔细身子,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沈淮并未作声,只冷声道:“你们都退下。” 皇后和宓贤妃一怔,见陛下神色冷峻,只得福身离开了太极殿。 他盯着殿外,神色有几分阴翳:“此事对外宣告告破,让殿前司的人暗中调查。” “是。”蔡山躬身应下,犹豫了瞬,才说着,“陛下,方才披香殿的宫人来过,说是珍嫔娘娘求见,不知陛下可要见一见?” 第67章 柳太医 提拔自己人。 沈淮冷厉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两分, 觑向蔡山,默了一瞬。 珍嫔一向懂事,不会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平添怒火, 她在刚刚审完大皇子中毒一事后便前来太极殿,莫非是大皇子一事中还有什么关窍被她发现了不成。 他沉声嗯道:“让她过来。” 不多时, 苏皎皎快步进了太极殿内,神色有些慌张地屈膝说:“皎皎给陛下请安。” 沈淮嗯了一声, 淡声说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苏皎皎却不起身, 反而愈发谦卑地低头说着:“皎皎斗胆,有要事禀奏。” 见她模样, 沈淮似乎察觉到她想说什么, 无意识敲了下一桌面:“说。” “事关大皇子中毒一事,还请陛下宽恕皎皎僭越之罪。” 她顿了顿,说着:“太医署的太医都是医学世家,正统的书香门第, 学的都是医经药理。但大皇子的毒颇为蹊跷, 太医们也束手无策。今晨柳太医来给鱼滢把脉时,皎皎忽而想起入秋时自己久病难愈, 凌霄请柳太医给皎皎写药膳方子的时候, 柳太医也曾顺道给把了脉,吃了几日, 病症大轻, 虽未完全治愈, 却也是大大缓解了。” 苏皎皎嗓音很柔, 怯软道:“皎皎后来问了凌霄, 她说柳太医出身寒门, 醉心医术,却医术很高明。皎皎心想,既然太医们都没法子的事,倒不如叫柳太医把脉试试,也许他见多识广,便能缓解。” “大皇子如今才四岁,便身中奇毒,实在是太可怜,哪怕是能缓解,也是值得。” 说罢,她腰身的弧度更深了些,试探着说:“皎皎不愿意放过一丝机会,特此来请示陛下。” 寒门,柳太医? 沈淮定定看着苏皎皎,淡声问:“朕记得王淑妃也曾苛待过你,你就不怨?” 苏皎皎很释然地弯了弯唇:“皎皎又不是神佛,怎么能一丝怨气都没有呢。只是孩子太无辜,皎皎不忍心。” 太极殿内空寂了一瞬,沈淮下了令:“传柳太医给大皇子诊治。” 他起身率先走出太极殿,蔡山急忙跟上,苏皎皎不确定陛下愿不愿意让她一同前往,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跟上去。 玉堂宫内,王淑妃正从一侧的桌案上端起一碗药,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这才敢小心翼翼的凑到大皇子随便去。 经过太医的施针,大皇子此时已经苏醒,但仍然面色苍白,精神很不好,半靠在床头看着王淑妃,喃喃道:“母妃……舟儿好难受。” 王淑妃情不自禁泪如雨下,一边哄着他喝药,一边说:“舟儿乖,母妃在身边呢,母妃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如今身子不好,先把药喝了。只要乖乖吃了药,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大皇子点点头,神色蔫巴巴地将药喝进去。 母子二人正在喂药之际,从外面传来通传的声音,王淑妃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以为是陛下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谁知陛下进来的时候,转瞬又看到了紧跟在身后的苏皎皎,脸色顿时寒了下去。 她将手里的碗放在旁边,冷着脸屈膝说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宫阙美人 第75节 沈淮嗯了声,撩袍坐到主位上,方说着:“朕唤了柳太医过来为舟儿诊治,也许他见过这种毒素。” “柳太医?”王淑妃眉头倏地拧起,问着,“臣妾在宫中几年,怎么从未听说过什么柳太医?” 他神色淡淡,说着:“新来的寒门太医,你不曾见过也是正常。” 王淑妃心中警铃大作,警惕地看着苏皎皎,问道:“这人是不是你向陛下举荐的!你对本宫的孩子能安什么好心?!” 她转头担忧说着:“还请陛下三思!珍嫔和臣妾本就不熟稔,若是珍嫔再动些什么手脚,舟儿岂非是雪上加霜!” 她凄婉道:“舟儿如今已经够可怜了,还请陛下垂怜,不要听信谗言。寒门太医能有什么本事,又能接触到多少医书?太医署都不行,莫非一个不入流的太医便行了吗?” 沈淮皱眉不悦道:“朕在这,他能动什么手脚?朕自然会让人查验他的方子。” “如今大皇子毒素未清,中毒的源头尚未找到,哪怕有一丝希望,朕都不会让自己的儿子白白丧命。瞻前顾后,若是耽误了诊治的时机,朕唯你是问。” 苏皎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玉堂宫如今的模样,往常华贵宽敞的宫殿,如今清清冷冷的,宫人也都被调走在受训处,尚未回来。 每日膳食熬药,都是御前的人备好了送过来,所以说玉堂宫是受害,如今看起来却颇有些凄凉。 苏皎皎并不觉得可怜,只觉得有些感慨,身处后宫的女人果真是悲哀。 平时便是再万人之上,备受尊敬,可一旦出事,却也是一夕之间便天上地下。 王淑妃这回虽是被人陷害,却也因为屡次照顾不好大皇子而遭到了陛下的不满。 若是前朝寒门科举一事能够尘埃落定。那世家的势力必定会遭到削弱。 届时王淑妃若再犯些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陛下也就不会再念着她从前生育大皇子的苦劳和背后家族的势力而从轻发落了。 不出一会儿,柳太医便提着药箱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青袍,更显得他清瘦,进殿的时候携一身冬日冷气,冻得骨节微红,瞧着十分的清隽。 “微臣给陛下,王淑妃娘娘,珍嫔小主请安。” 沈淮打量了他一眼,并未多说,只嗯了声便道:“去给大皇子把脉,若能医治好大皇子,朕有重赏。” 柳太医神色未变,丝毫不因为重赏而露出一分欣喜,提着药箱便进了内室,嗓音清冽:“还请娘娘稍后退些。” 王淑妃紧张地现在屏风旁看向柳太医,只觉得度日如年。 良久以后,柳太医才走到陛下跟前,躬身说着:“启禀陛下,大皇子的毒素虽缓,却很复杂,像是用几种药方混在一起调配成的,微臣不曾见过类似的病症。” 沈淮指骨抵在扶手上,突起干净分明的指节,听到他的话骤然攥紧了拳。 然而柳太医下一句,又让人升起了峰回路转的希望:“没有毒药,微臣不敢保证解毒,但愿一试,可减轻大皇子的痛苦,暂缓毒性发展。” 苏皎皎不着痕迹地看向柳太医,只听陛下问:“可暂缓多久?” 柳太医不卑不亢:“若不诊治,活不到弱冠之年,若微臣开方,预计可到而立之年,甚至更久些。” 听到可以减轻大皇子的痛苦和延长寿命,王淑妃的眼睛顿时恢复了神采,激动地扬声道:“可真?” 柳太医颔首:“微臣不敢欺君。” 沈淮深不见底的黑眸也亮了一瞬,沉声道了:“去将太医署的几位老太医请来看柳太医的方子,所无问题,便按你说的来。” 说罢,他这才细细打量向柳太医,问着:“叫什么名字?” “微臣柳长州。” 沈淮沉吟片刻,敲着扶手说道:“擢升柳长州为太医署医监,赐黄金百两,京中别院一套。” 他看着柳太医,漆黑的眸底熠熠:“你若能医治好大皇子,朕还有重赏。” 柳太医领旨谢恩,清冷开口:“微臣有一不情之请。” “讲。” 他说着:“微臣醉心医术,恳请陛下赏微臣自由出入藏书阁。” 沈淮不曾犹豫,缓了语气:“准。” 见状,苏皎皎微微敛眸下去,勾唇无言淡笑。 柳太医得偿所愿,她又在陛下面前立了功劳,一举两得。 倒不亏她特意派人知会了柳太医,又交代他,只说暂缓,不说彻底医治好这回事。 有些好处,总得徐徐图之。 第68章 绿腰舞 蔡山稍稍提点了几句。 事关重大, 太医署的太医不敢耽搁,以最快的速度到了玉堂宫。 在联合商议探讨了柳太医开的方子后,几人均面面相觑, 神色凝重。在小声的交谈后,其中为首的林太医拿着药方站到了陛下身前, 说着:“启禀陛下。” 沈淮看他面露难色,沉声问着:“有何不妥。” 林太医抬起头看着陛下, 踌躇着:“经过微臣几人联合商议,此药方应是对身子无害的, 并无不妥。” “但——柳太医开的药方剑走偏锋,与医经中的路子完全相悖, 微臣等人从未见过这样的开药方式。” 王淑妃听后立刻急声问着:“是何意思?这方向无法保证疗效不成?” 林太医支支吾吾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 不敢为柳太医做保障。 这个时候,苏皎皎看向陛下,柔柔开了口:“柳太医出身寒门,医术糅杂了传统药理和民间偏方。妾身也曾服过柳太医开的药, 是大大见效的。听闻民间也有许多名医都是平民百姓, 药方都是从一桩桩治愈病患身上得来的经验,医术本就精妙, 博大精深, 并非一字一书便能断言。” 沈淮黑眸冷沉,定定地看着柳太医, 一字一句道:“你方才所言若有半字虚言, 朕要你人头给大皇子陪葬。” 柳太医神色平静, 清冽的嗓音徐徐道:“微臣拿项上人头作保, 不敢欺瞒陛下。” “从即日起, 大皇子的身体交给柳太医一手调理, 太医署其余太医不可阻挠,若是有人明里暗里针锋相对,不分轻重,朕绝不轻饶。” 沈淮神色稍缓,略一摆手,起身沉说着:“玉堂宫的宫人,朕会让内侍省给你更换一批,从前那些你若有用得惯又放心的,待他们从受训处出来时,你再去点名要人。” 说罢,他偏头看向王淑妃,眼底没什么温度,淡声道:“照顾好舟儿。” 沈淮先一步离开了玉堂宫,苏皎皎向王淑妃屈膝,紧跟着也走了出去。 宫门外,沈淮坐上龙辇,居高临下看着苏皎皎,语气放缓了些:“你今日做的很好。” “临近年关,朕政务繁忙,今日就不去披香殿了。” 苏皎皎福身应下,似乎并不感到不失落。 她只是很欣慰的看着陛下弯眸笑,不作也不闹,乌发间的红梅簪衬得她清冷柔弱之余又添了几分明艳。沈淮记得,自这支簪子赏给她起,就时常见她戴着,应当是很喜欢。 想到这,沈淮心中倏地一软。 这几日来因为政务繁冗和大皇子中毒一时积累的沉闷郁气和怒火也不自觉消了些。 “蔡山,送珍嫔回去。” 听此,蔡山立刻侧身站到一边去,躬身送陛下龙辇先行。 待沈淮的御驾离开,苏皎皎才温声笑着说:“辛苦大监多跟我走一趟。” 蔡山客气一笑,跟在她步辇身边说着:“陛下有令,老奴岂敢说辛苦。何况珍嫔主子一向待下人和煦,便是老奴也听过不少宫人说您的好话,可见小主宽仁之名。” 他并不吝啬赞扬之语:“既是贤主,送您回去亦是荣幸。” 苏皎皎牵唇浅笑,不经意提了句:“近来宫里不太平,陛下也烦心,大监是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呢,侍奉陛下着实辛苦。” 她很是羞赧地叹了口气:“只是眼见除夕家宴要到了,一想起皇后娘娘前几日在凤仪宫说的话,我就发起愁来。” 宫中之事,蔡山基本上都十分清楚,也知道珍嫔是在愁什么。 前一阵皇后在凤仪宫提议说除夕家宴上由妃嫔献艺,各宫妃嫔无不紧张筹备。 哪怕是这几日因大皇子中毒一事,宫中的风声收紧了许多,那各位主子们也是在宫里悄悄地练习着呢。 承恩的机会难得,大皇子中毒苦的是王淑妃和大皇子自己,陛下便是痛心一阵,也不会沉浸在哀痛之中,待缓过来神,日子还是一样要过。 何况陛下年轻,未来定是子嗣绵延,寡宠的妃嫔不在少数,这宫宴上的一环便显得格外重要了。 蔡山欣赏珍嫔,也知珍嫔聪慧,当下便提点了两句:“朝中闺阁之雅有不少,最常见的便是乐理、茶艺、画工、书法、绣工、插花、曲乐、戏曲,还有舞。老奴记得,当年先帝最喜欢的便是曲乐和舞。” 他瞧了眼苏皎皎,眼中意味不明,笑道:“陛下并不算是一个沉醉风雅之事的帝王,宫中也甚少会招乐工舞姬来消遣,但若说品鉴的偏好,老奴也只敢猜测一二。” 苏皎皎柔柔笑,很是恭谨客气地说着:“大监跟在陛下身边这么些年,若说了解陛下,宫中还有人能出您左右呢?” 蔡山微微颔首,不可置否,只意有所指地点了两句:“陛下十三岁前常看绿腰舞,十三岁后再不听曲乐。” 说话间,已到关雎宫门匾下,蔡山略一躬身,客气道:“陛下身边离不得人,老奴便送到这。” 苏皎皎皓腕轻摆,清冷一笑:“鱼滢,去送大监。” 鱼滢亲自送着蔡山往前面的宫道口过去,步辇落地,凌霄忙伸手接人。 苏皎皎如有所思地看了眼蔡山离开的方向,品着他话中的深意。 十三岁前常看绿腰舞,十三岁后再不听曲乐。 她低声问着凌霄:“你可知陛下是哪一年被指到太后膝下的?” 凌霄怔了瞬,细细回忆着:“崇安三十六年,那边陛下应是十三岁。” 果然是如此。 苏皎皎的猜测落了实,她才颦眉说着:“可知道太后生前最擅长什么?” 凌霄摇摇头:“只知太后喜欢听人弹琵琶,倒不知道她擅长什么。” 陛下十三岁前常看绿腰舞,说的应当是莲妃娘娘擅长绿腰舞,时常在宫中起舞,陛下耳濡目染。十三岁后再不听曲乐,也应当是和某件事有关才是。 可惜从前的事知之甚少,她也无从查起,只是如今知道了陛下喜欢看绿腰舞,又厌恶曲乐,倒算个很重要的讯息。 苏皎皎了然地点点头,被凌霄搀扶着进了内殿。 外头冷得人手都僵了,一进殿才觉得浑身暖融融的,凌霄好奇地问:“小主既知道了陛下喜欢什么,可是要从今日开始练绿腰舞?” 恰逢鱼霭奉茶过来,苏皎皎举杯轻抿,热气氤氲在她惊艳的眉睫,只听她莞尔轻笑:“宫中可还有个毓贵嫔呢,我掺和什么。” 第69章 唱小曲 宫阙美人 第76节 忽生一计 她敛眸看向杯中碧绿的茶叶, 轻声道:“再说了,我也不会这些。” 凡是贵女,自小都要学四书五经, 识文断字,父母双亲还会择几项雅事自小教习, 以身带一技拿得出手。 雅事皆是苦功夫,需请名师从小教习, 方能精进。 身为苏府的嫡女,苏皎皎却没什么好命能学这些。 继母不慈, 父亲又不常进家门,不理后宅之事。她自小活在继母的掌心里, 又哪儿来的能耐去掌一身好技艺呢。 倒是她那两个嫡妹,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在外人眼里,恐怕她们才是高贵的苏府嫡女。 她掀眸将从前那些不好的记忆压回心里,琢磨起除夕宫宴献艺的事情。 陛下从前常看绿腰舞,这些事情, 毓贵嫔知道的定是比她清楚。说来奇怪, 以毓贵嫔和陛下从前的交情,毓贵嫔也该盛宠才是。 可她入宫后陛下并不常去永安宫, 虽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好的, 侍寝却几乎不曾有过,唯独偶尔一两回, 甚至比不得几个恩宠平平的妃嫔。 虽好奇, 可事不关己, 苏皎皎也无从得知其中的缘由。 今日柳太医接手照看大皇子身体, 也算在陛下面前露了脸, 升了官, 总算是有个好的开始。 但他出身寒门,纵使陛下有令,太医署那些老太医们定是少不了针对和排挤,保不齐,还会在他给大皇子的药中做手脚。 柳太医在药理上极为细致,她相信他不会在这方面出错,可若是涉及官场,他怕是要手足无措了。 眼下他虽被苏皎皎收拢在麾下,可毕竟这关系才刚开始,柳太医又是个自傲清高的人,想要他心悦臣服地为她所用,还需些时日才行。 说起来,她会知道柳太医或许会对大皇子的毒素派上用场,还是多亏了凌霄随口一提。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想到柳太医的医术能高明到越过太医署的老太医去。 从前不知道她的父亲苏敞门下收拢能人异士和寒门学子有什么好处,可如今手下有人可用的时候,她才体会到这是什么滋味。 王淑妃害她多次,又害过姝嫔,她同王淑妃的账要一笔笔的算。若是大皇子的毒就这么解了,她岂非又要趾高气扬地来寻她的麻烦。 就算是苏皎皎帮了她,她相信,以王淑妃的性格,也只会恩将仇报。 便是要软刀子割人,一点点给她希望。 让她恨极了皇后,再让她不得不亲自保着柳太医,唯有这样,苏皎皎才能保证皇后的主要注意力不会挪到自己身上,也能保证柳太医的安危。 大皇子中毒一事虽表面告破,可清醒的人都清楚这件事并非这么简单。 生了这样的祸事,又将要到除夕。 这阵子,想来宫里会好好平静上半个月了。 苏皎皎将杯盏放下,下意识抚上腕间的翡翠镯。 此时鱼滢从外面掀帘进来,微微拧眉说着:“小主,方才奴婢送了大监转身的时候,恰好遇见了姬宝林身边的宫女,说是姬宝林知道您被人陷害,隔了几日才敢来问候,又拿了些清神香来,说是从前姬夫人祖传的秘方,姬宝林也常用的,兴许对您有用。” 上回二人合伙演了一出戏,姬宝林同苏皎皎明面上是不合的,苏皎皎本身也不愿意她和自己太过亲近。 但自己帮过她,又是宠妃,姬宝林如今无依无靠,想要投奔她也是合理。 她淡淡说着:“收进库房里吧,不必拿给我用。” 她不全信姬宝林,也没有因为大皇子中毒一事而影响睡眠,实在用不上这些。 姬宝林有所求,苏皎皎自然清楚,但是对于她来说,姬宝林并不适合结为一党。 不够聪明,也不够貌美,更不如姝嫔坦率聪慧,心思通透。 举手投足帮一把,维持一个不远不近的关系便是。 苏皎皎稍稍想了一会儿,偏头问着鱼滢:“姝嫔可筹备了什么?” 鱼滢摇摇头,面上颇有些无奈:“奴婢昨日见着姝嫔小主身边的宫女时还曾问了几句,可她说姝嫔小主对这些没有兴趣,并不打算在除夕家宴上献艺,整日喝茶,看书,四处溜达。” “若不是最近口风紧,恐怕还要来找您聊天。” 苏皎皎忍俊不禁地笑了笑:“她倒是想得开。” 原本苏皎皎还想让鱼滢把这消息递给姝嫔,让她练习别的舞,谁知她对得宠并不上心,这消息套到手里,用不上,倒是有些浪费了。 陛下厌恶乐曲这么好的点子…… 她余光瞥向身上,恍然看到了挂在腰间的香囊,上面绣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极为神气,一针一线皆是巧夺天工。 想起前几天在凤仪宫时,敏婕妤看着她的神色,苏皎皎忽而勾唇一笑。 她转了思绪,淡淡颦眉说着:“说起来,前几日答应给陛下绣寝衣,我现在才开了个头,绣活这么细致难做,果真不适合我。” 鱼滢笑着说:“小主若是实在不想绣,不如交给奴婢吧,奴婢绣一些,您再稍稍补上几针,完工的倒也快。” “不可。”苏皎皎轻叹一口,“若是能行我早便开了口,何须你主动跟我提。陛下见过的好东西岂止一星半点,他是认得绣工的。何况我早说过技艺不好,蒙骗不了陛下。” “一旦被发现,可是欺君之罪。左右还有半个月,我紧赶慢赶着也能绣完了。” 宫里出了这么多事,陛下这半个月想来也不会怎么进后宫。 何况又免了凤仪宫请安,还不知究竟什么时候重新开始。 怎么算这半个月她都是得闲的,若是她一直偷懒,等陛下缓过神来追问,恐怕又要生她的气。 陛下怎么对别的妃嫔苏皎皎不知道,可在她这里,瞧着陛下是大方,又多纵着她,实际却是个顶小气的人。 除夕家宴上她若是还不将寝衣送过去,陛下保不齐便在家宴上被别的妃嫔勾了魂。 她本就不打算献艺,若是还不拿着寝衣去将陛下的心思拢到她身上,到时候岂不是亏了。 何况除夕家宴那一天,苏皎皎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如果那日陛下会龙颜大悦,一扫阴霾,又看到她纤纤玉指被绣针刺破,保不齐便会心软。 届时她再想搅了皇后提拔自己人的计划,说不定成功的可能性会更高些。 一晃又过了两日,难得是个大太阳的好天气。 苏皎皎这两天绣寝衣绣的眼都疼了,遇上个好天气不容易,便给自己放半了假,带着鱼霭和凌霄出来散散心。 鱼霭瞧着小主不用绣花高兴的模样,掩唇笑着说:“小主,奴婢瞧着您今日也太高兴了些,不就是这半日不用做绣活吗,怎么就为难您成这样模样了?” “从前咱们什么苦没吃过,也不见您叫一声的,如今只是给陛下绣个寝衣,倒像是要了命了。” 苏皎皎捧着手炉,明媚的神色上顿时染上两分哀怨:“那么细小的针眼穿针带线的,看得人眼酸流泪,我本来就不喜欢做绣工,这仅有的技艺还是乳娘教的。让我拿着这样的手法去给陛下绣寝衣,实在是太为难我了。” 她一贯冷静聪慧,脸上难得有这么生动的表情,凌霄跟在身后看着她眉眼,心中不觉些感慨。 十六岁的年华,本是女子最青葱烂漫的年纪,何况以小主的家世,合该是千娇万宠的贵女,然后家中择一门顶好的亲事,风光大嫁。 可惜这么好的女子却没有好命,未曾及笄便入了宫,摸爬滚打这些年,总在她身上看到超出常人的成熟。 苏皎皎领着人一路往北,慢悠悠穿过御花园再往东边,走到了缀霞宫南边的镜影湖附近。 镜影湖是后宫里继太液池后的第二个大湖,以水平如镜,月影幽幽而得名。 虽都是风景不错的湖,但镜影湖的位置却没有太液池好,平素来这的人不算多。 若是逢夏秋还好些,如今入了冬,湖面都结成一层冰,吹阵风便冷得人发抖,便更没人来此了。 她不动声色回头觑了一眼,缀霞宫的宫檐在光秃秃的枝丫中依稀可见。 冬日赏景的地方多了,可苏皎皎却是故意选的镜影湖。只因这边人少,却离敏婕妤的缀霞宫最近。 冬季绿植少,又时常刮风,镜影湖周边便更加静谧空旷,苏皎皎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敏婕妤想听到并不难。 鱼霭笑着说着:“小主,这边会不会太远了些?奴婢怕您小声了她听不见,大声了又被路过的宫人听见,私下传开。” “倒不如咱们从这一道儿走您一道儿唱,奴婢和凌霄再搭衬着说上几句,效果一定好。” 苏皎皎回头嗔她一眼,却也觉得鱼霭这回的法子更好些。 当即拜年转身往缀霞宫的方向多走了几步,作势要去枫林和镜影湖之间的亭子中,清了嗓子,清甜的嗓音有些生涩地唱起小曲儿来:“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她不擅唱曲,如今唱起这首青玉案,也只能说不走音。 可苏皎皎胜在嗓音婉转动听,方才唱时,又带上了些女儿家独有的娇羞在里头,便显得格外娇媚稣耳,一声叠一声,飘到了缀霞宫里去。 彼时敏婕妤正低头做绣活,一听有女子的歌声,当即便冷下脸,问着:“秋欣,是谁在唱曲?” 第70章 除夕宴 做戏给她瞧 秋欣显然也听到了这悠长飘来的歌声。 但缀霞宫本就有些偏, 除了少数往来的宫人,平素也不见有人大冬天的来这儿散风。 冰天雪地里,更遑论有人在敢在这唱曲。 寻常宫女哪儿有这胆子, 可会是哪个妃嫔专门到这来唱曲? 她微微皱眉,将手里取来的针线放下, 低声说着:“主子别急,奴婢去看看。” 好好的清净被人打搅, 敏婕妤皱眉不悦,说着:“快些去, 别让她扰了本宫的安宁。” 听到本宫二字,秋欣要走的动作顿了一瞬, 她本想提示一下主子如今是婕妤位, 已不再是一宫主位,自称本宫不合规矩。 可欲言又止半晌,最终还是将想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转身急匆匆地推门出去, 绕到了缀霞宫后面。 歌声若隐若现, 听着像是从镜影湖那边传来的,秋欣顺着歌声的方向, 没走几步, 就瞧见了珍嫔等人。 被簇拥在中间的珍嫔穿着一身杏粉色宫裙,明眸皓齿, 美目盼兮, 口中正唱着方才听到的小调。 迎面见是秋欣来了, 珍嫔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 神色也变得清清冷冷。 秋欣没想到会是珍嫔,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立刻屈膝给苏皎皎请安,说着:“奴婢给珍嫔小主请安。” 她犹豫了瞬,才问着:“敢问方才在镜影湖周围唱曲儿的人可是您?” 苏皎皎垂眸看着她,淡声反问了句:“且不论是不是本主,怎么,镜影湖周边还有不允许唱曲的规矩不成?” 她和敏婕妤一向不合,当下便生了副不大痛快的模样,不打算同秋欣多废话,越过她就要往枫林那边的亭子去。 那亭子离缀霞宫可就更近了,秋欣自知主子和珍嫔不合,珍嫔如今又正得宠,便更是为难。 思来想去,秋欣只好客客气气地说:“镜影湖周边自然是没有这样的规矩,但敏婕妤好清净,如今又正在宫里做绣活,您在周边唱曲子,难免会影响敏婕妤。如今天冷,四处都是没有人的清静之地,不如珍嫔小主换个地方,咱们也两不相干。” 宫阙美人 第77节 听着秋欣的话,苏皎皎淡淡睨她一眼,不曾说话。 她身边的鱼霭却是脆生生开了口,拧眉说着:“你这是什么意思,宫里的地方和规矩是敏婕妤一个人说了算的?我家小主不过是在镜影湖周边转了转,多说了两句,这就碍着敏婕妤的事了不成!” “你以为小主是随随便便走的镜影湖的?若非早就选好了地方,知道这儿没人清净,又怎么会巴巴的跑过来?你若觉得这不够好,倒是选一个更好的去处!” 苏皎皎看差不多了,才出声说着:“鱼霭,行了。” 她淡淡看着秋欣:“与其指点本主,不如敏婕妤自己学会静心。” 话音一落,秋欣身后走出来一人,满脸怒容:“本宫怎么说你这么久都没回来,原是碰见了硬茬。” 苏皎皎并不动弹,也没有向她行礼的意思,开口唤一声便算是打过招呼了:“敏婕妤。” 她抬手抚上鬓间那枝红梅簪,眉眼带着几分讥诮:“听闻婕妤方才在做绣工,想必,也是为了除夕家宴做准备吧,敏婕妤绣工了得,想必定能得到陛下的赏识。” 敏婕妤冷笑一声:“你何必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从前只见你在外人面前装的柔顺可怜,今日怎么不装了?在本宫面前以下犯上,小心本宫告诉皇后娘娘治你不敬之罪!” “本宫?”苏皎皎掩唇轻笑一声,“若是我没记错,婕妤可不是一宫主位,这么几个月了,难道敏婕妤还没从降位的悲痛中走出来不成。” 敏婕妤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位分已经不是一宫的主位,但从前几年她都是充容,是主位,更是早就习惯了如此自称。 况且敏婕妤自知自己是被人陷害,打心眼儿里不愿意承认自己被降位的事实。 平常宫人不敢得罪她,也无人去提起触她霉头,她就也一直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 陛下总有一日会为她平反,更会为她复位,届时就是名正言顺,谁又敢多说什么! 珍嫔这个贱人,从来就只会惹她不快,如今更是让她看了就恨不得扇她两耳光! 敏婕妤正打算说些什么,余光却看到苏皎皎腰间挂着的香囊,跟上次在凤仪宫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她那时候就觉得眼熟,如今再仔细一看,分明就是自己给陛下绣的寝衣上的纹样! 敏婕妤不由得怒火中烧,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香囊拽了下来,攥在手里问着:“贱人,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苏皎皎蹙眉冷声:“从哪儿来,敏婕妤比我更清楚才是!你献给陛下的寝衣,陛下赏赐给了我,自然是由我处置。” 竟然是陛下赏给了她…… 敏婕妤的手一松,不自觉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她从没想过,陛下竟然如此不将她的一番心意放在眼里。 一针一线绣了这么久的寝衣,被他转手就送给了苏皎皎,上面的金龙祥云还被剪下来缝到了她随身配带的香囊上。 如果她的绣工在陛下眼里不值一提,那她方才在缀霞宫还辛辛苦苦绣花有什么用! 她引以为傲的绣工本是她这回除夕宫宴上微最大的倚仗,谁知临近关头,才知道是个笑话。 敏婕妤心如死灰地将手中的香囊攥紧了扔到苏皎皎的足边,抬起下巴,不愿意在她面前露了怯,冷冷说着:“不值钱的东西,陛下赏你又如何!” “秋欣,走!” 苏皎皎也不恼,从地上将香囊捡起来,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防着敏婕妤听到似的:“走了,今日难得出太阳,本主还得继续练歌曲子,没心情多费口舌。” 前方走得不远的敏婕妤听到这句话,脚步不由得一顿。 练曲子?珍嫔一向得宠,这次除夕宫宴,她定是不会轻易放过在陛下面前露脸这么好的机会。 以前从未听说过珍嫔擅长唱曲,她又怎么会特意跑的这么远练唱曲? 难道是—— 珍嫔得到了什么消息,知道了陛下爱听曲儿,这才避开宫人来此偷偷研习不成? 敏婕妤的眼睛微微亮起,问向身侧的秋欣:“方才珍嫔唱的是什么曲子?” 秋欣愣了一下,低下头小声说:“在缀霞宫时离得远,奴婢没听清,出来的时候珍嫔已经不唱了,奴婢也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曲子。” 许是怕敏婕妤责怪,秋欣赶紧开口说着:“陛下若是爱听曲儿,定不可能是只听定好的那一首,不然以陛下对这首曲儿的钟爱,宫中又如何一点风声没有。陛下原本就不对这些不太上心,连教坊司都甚少入宫,可见就算喜欢,也是隐晦的偏爱些。” “也不知道珍嫔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倒不妨事,如今是便宜了您。” 秋欣跟在敏婕妤身后小声出着主意:“如今离除夕宫宴还有些时日,主子何不琢磨琢磨,如何将您擅长的绣工与乐曲融在一处,到时候定能技惊四座。” 敏婕妤略略思衬了番,倒觉得秋欣说的有道理,但如何将绣工与乐曲融合成一处,倒是个难题。 能被选入宫里的妃嫔无一不是万里挑一,她们原本就身怀技艺,近来更是一个赛一个的用功研习,以期能够得到陛下青眼。 王淑妃失势,又因为大皇子中毒一事萎靡不振。她若是再不振作起来,她们这一党恐怕要日渐式微下去,为了往后的恩宠和荣华,她决不能坐以待毙! 临近除夕宫宴的十来天内,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场雪。 富丽堂皇的皇宫被霜雪覆盖,红墙白雪,银树琼枝,另有一番风情来。 除夕当天,苏皎皎半点也不慌张,午膳后又午睡了一下,一觉足足睡了一个时辰。 慵懒睁眼的时候,正对上鱼滢哑然失笑的模样。 “小主,别宫的主子娘娘可是从晨起便在选衣裳梳发髻了,怎么偏您不慌不忙的,就算咱们不打算献艺,那也不能在一众精心打扮的美人中落了下乘不是?” 鱼滢轻轻去推苏皎皎的胳膊,不要她继续赖床,笑着说:“小主快些起来,莫要再赖床了。” 正好凌霄从外头捧着一个托盘进来,莞尔笑着:“近日不必去凤仪宫请安,外面又冷,小主便更不愿意出门了,整日缩在宫里,吃了就睡。” 两人一唱一和,苏皎皎再不愿起床也被不成了。 掀开被子坐起来,苏皎皎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笑着说:“我若再多睡一刻,怕是在你们嘴里都没个人形了。” 她被人扶着坐在铜镜前去,身后的凌霄笑着问:“今日是大日子,小主穿什么衣裳去?冬日宫裙繁复厚重,显不出腰肢身段,便只能在样式上动心思。” “这些是尚服局新送来的冬装,用料华丽,颜色也新鲜好看。奴婢从里头选出了一件淡樱草色和一件酡红色,是里头最出挑的两件,您瞧瞧,哪件更好些?” 苏皎皎支额看着两件精致美丽的宫裙,懒懒打了个呵欠,说着:“今日穿着鲜艳的人不在少数,就不必要再凑这个热闹了。” “樱草色吧。” 凌霄将那件淡樱草色的宫裙展开给她瞧,比鹅黄浅,比寻常的樱草色却更柔和。 瞧着很是鲜嫩。 这颜色十分取巧,不比重色惹眼,却又比青绿活泼。搭着水粉色的诃子裙,很合衬冬日。 细致地更衣梳妆罢,已到黄昏。 苏皎皎被人扶着站起身来。 她细白的柔荑一展水袖,娉娉婷婷地往前走了几步,回眸盈盈一眼,美得摄魂夺魄。 “走吧。” 关雎宫离两仪殿近,特意没出发那么早,她刚坐上步辇,便见从御花园那处走来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她分明失宠已久,如今却瞧着容光焕发,样貌娇俏,身上的酡颜色宫裙虽样式简单,却衬得少女娇涩,倒像是被好好滋润过似的。 女子看见珍嫔依仗,弯唇福身,向苏皎皎行礼,嗓音悦耳娇柔:“妾给珍嫔姐姐请安。” “云良使,许久不见你了。” 第71章 送寝衣 “怎么,珍嫔不愿看见朕?” 苏皎皎坐在步辇之上, 微微敛眸看向在下侧屈膝行礼的云良使,容色温和:“你抱病养伤多日,本主久不见你了。可是最近才向皇后娘娘销假的?” 步辇之上的苏皎皎今日穿着虽算不得奢侈华贵, 却十分衬她美貌,云鬓娇颜, 清冷柔媚似勾魂尤物,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后宫之中美人数十, 珍嫔也是其中最拔尖的那个。 云良使是地方出身,从小便是人人称道的美人, 更是她那一州良家子中最美貌的一个,可入了宫方知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 从第一天见到珍嫔时, 云良使便自惭形秽。 她本以为深宫催人老,自己一直用秘法保养,定能胜上一筹,谁知如今几个月过去, 她却美得更加触目惊心了。 “约摸是六七日前向娘娘销了假, 除夕家宴是盛事,妾久不见人, 身体难得大好了, 也想凑个热闹。” 苏皎皎淡淡一笑:“确实热闹。” 她收回目光,一侧的鱼滢顺势甩了甩帕, 步辇起驾, 继续往两仪殿的方向走去。 待走得远了些, 鱼滢方低声道:“小主, 奴婢记得云良使自上回被宓贤妃打了以后就一直闭门不出, 听人说打得可狠了, 陛下也不曾看望过她。若是弃子,恐怕都熬不过去才是。” “如今瞧着生龙活虎的,应当是恢复的不错。她从前投靠的是王淑妃,难不成是王淑妃给请的太医,才让她缓过来这一回?” 苏皎皎瞧着前方,轻声说着:“就算王淑妃不放弃她这颗棋子,以她薄情的性格来说,也不会照顾云良使太过精心才对。可你瞧见云良使方才的模样了吗?身段娇柔,肤色光滑白皙,尤其一截细腰纤纤,连冬装都掩不住,明显是得了精心的照料,她背后应当还有人帮她。” 鱼滢有些奇怪了:“云良使是良家子出身,并不认识什么达官显贵。何况良家子没有身份地位,在后宫并无助益,除了攀着高枝往上爬,想靠自己在宫里混出名堂可不容易,她在宫里又从未听说过同谁交好,会是谁在背后偷偷帮她?” “宫里女人不简单,多的是你我猜不透的事。”苏皎皎清浅一笑,神色有几分玩味,“但不论是谁,都是要见好处的。云良使今日是有备而来,说明报恩的时候也近了,她跟谁私下站在了一党,等等便知。” 从凯泽门陆陆续续进来不少妃嫔,或走或坐,热闹非凡。 每个人身上穿着的衣裳样式颜色都各不相同,远远看过去,黄昏云霞下,一片群芳赴宴的佳景。 步辇稳稳落地,苏皎皎被鱼滢扶着从位置上下来,站稳后,纤细好看的脖领微微上扬,看向玉阶上已经灯火通明,华贵万千的两仪殿来。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一到晚宴,便是要有好戏看了。 苏皎皎有些好奇,妃嫔们各自们最擅长什么,陛下究竟最喜欢什么,皇后又打算抬举谁来得宠。 是妙御女,还是面和心不和的姬良使,亦或是掖庭里那些从未见过圣驾的新人? 毓贵嫔又会怎么做? 好戏开场,她越来越期待今天的晚宴了。 两仪殿内的座位是从外到内,位分逐次变高,且未侍寝的选侍是不能参加宫宴的,因此最外坐的便是采女和御女的位置。 门口值守的宫人为苏皎皎掀开帘子,她一进去便听到前方传来说来不算客气的凌厉嗓音:“她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本主相提并论!” 苏皎皎掀眸看过去,被数落的那个正是坐在御女区域内的妙御女,而训斥她的人,是再往前的萧才人。 除夕家宴,一言一行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暗中讥讽惹事就罢了,大家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可当众这样明目张胆的起冲突倒是少见,太容易落人口实。 她微微皱眉,萧才人就算愚蠢,却也不至于此。 等目光挪到二人身上,苏皎皎才算是明白了萧才人为何会耐不住和妙御女起冲突。 萧才人身上和妙御女身上穿着的衣裳,虽细看不大一样,看粗略看上去却差不多。 宫阙美人 第78节 都是极为明艳的绯色宫装,上面以细银线绣花,收得腰肢纤细,衬得人明艳无双,华丽夺目。 若是一人穿着还好,可若是两人穿着一样,瞧着便有了对比,还觉得腻味。 萧才人最是心高气傲的一个人,看见妙御女这样在她心里的“下等人”居然同她穿着类似的衣裳,怕是要气得难以下咽,恨不得现在回去更衣。 苏皎皎不经意垂眸瞥向妙御女,果然见她满脸忿忿,咬着下唇满脸的不甘心。 她身侧的宫女面色也不大好看,低眉顺眼地给她斟茶,似是在说消消气。 妙御女开口说了什么,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想来当众被人折辱的滋味儿,怕是不好受。 观一场好戏,苏皎皎的步子并未停留,径直走到了嫔位的位置上去,她身侧的姝嫔也早早到了,如今正在慢悠悠的喝茶。 见是苏皎皎来了,漠不关心的神色总算上了心,微微倾身过去,问着:“你来了。” 苏皎皎浅浅一笑,低声说着:“自大皇子出了事,倒是许久不见姐姐了。” 说起大皇子,姝嫔的目光蓦然一寒,嗤了声:“王淑妃作恶多端,她也早知会有这一天!” 人多眼杂,苏皎皎以指抵唇,垂睫说着:“姐姐,附近人多,且小心些。” 她知道姝嫔急于知道前些日子大皇子一事,便微微挪了神色,凑到姝嫔耳边,将中毒加之自己被人陷害一事讲了番。 姝嫔听得胆战心惊,黛眉微拧,低声说:“你说是皇后做的?” 苏皎皎的红唇轻轻擦在她耳畔,像是二人在说玩笑一般,弯唇笑起来,语气却凉得没有一丝温度:“九成九。” 这一幕落在外人面前,只觉得姝嫔和珍嫔感情极好。 殊不知苏皎皎支起身子,以举杯抿茶的姿势,掩去了开口的动作,淡声说着:“大皇子的安危如今在我手里控着,她暂时不会动我。只看皇后下一步打算如何做了。” “她好不容易才能除了大皇子,岂能看着他渐渐痊愈,恐怕再过些日子,她还会继续出手。” 姝嫔担忧地问:“那你可防得住?” 苏皎皎倒是笑了:“恐怕防不住。” “那你还笑什么?!” 她摇头说着:“我们同王淑妃有仇,我怎么可能会帮她,叫柳太医去照看大皇子的身子,一是为了博得陛下的怜惜,二也是想在这件事里占据主动,看看能不能拿到皇后的把柄。皇后可比王淑妃难缠太多。” 见苏皎皎心里有数,姝嫔也松了口气,她冷笑道:“我只恨中毒的不是王淑妃,她这样的毒妇,却还要子嗣为她受过,当真是个混账母亲!” 话音甫落,从殿门口传来唱礼声。 殿中众人一道扬头看过去,就看是皇后和宓贤妃一先一后到了,不知不觉间,人已经到了个七八成。 殿中王淑妃和朱宝林的位置都空着,告了假不来,其余宫妃显然都不愿意错过这场家宴。 诸位妃嫔起身向皇后和宓贤妃请安,一身金贵凤袍的皇后才抬手示意,笑着开口道:“今日是除夕,一年一度最好的日子,诸位姐妹不必拘礼,都坐吧。” 离宫宴开始的时间还有段距离,有皇后和宓贤妃坐镇,两仪殿内比方才安静了许多。 雨荷从一侧的宫女手上端了茶水过来,轻轻放到皇后面前,她举杯轻抿,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殿中众人。 目光在触及到萧才人和妙御女的时候,微不可查地蹙了眉。 雨荷显然也看见了两人的脸色不虞,她低声说着:“妙御女怎么这么不小心,和萧才人撞了衣裳。” 妙御女本是今日皇后娘娘安排献艺的重要人物之一,她虽生的不错,却不比萧才人貌美,何况萧才人眉眼更英气,显然更衬银丝绯色。 皇后将杯盏放下,眉眼平静:“无妨,本宫今日要抬举的又岂止她一人。” 一刻钟后,外头传来太监高声唱礼:“陛下驾到——!” 紧接着门扉大开,随着陛下的出现,殿内灌入一阵极寒的冷气。 他今日换了常服,神色有些懒漫,本就生得清冷出众的模样平添了几分漫不经心,瞧着有些勾人。 苏皎皎随着众人一道起身向陛下行礼,瞧见陛下的神色,心中不禁有些心虚,直打鼓。 她今日晨起才将绣好的寝衣让鱼滢送过去,问陛下可说了什么,鱼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说陛下盯着瞧了半天,只笑了一声就让她回来了,实在看不出喜怒。 苏皎皎自知绣工粗蹩,难登大雅之堂,也不知陛下会如何想…… 待陛下坐到正中的主位上,他才朗声说着:“今日是家宴,不必拘束,只当是一家人寻常过年即可。” 说罢,他掀眸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恰好看见急急忙忙想低下头的苏皎皎。 沈淮瞧她心虚得像只鹌鹑,又想起今晨看到她送来的寝衣,不觉气急反笑,存了心叫她抬起头来:“怎么,珍嫔急急忙忙低头,是不愿意看见朕?” 第72章 伊人舞 皇后的巧思 苏皎皎低头的动作登时顿住, 怔怔地抬起头看过去,没想到陛下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唤她。 陛下这么叫,分明是看穿了她的心虚, 故意在取笑她的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陛下的神情,便见他眼底带着几分讥诮, 隔着层层空间看过来是时候,像是气笑了。 所以果然是因为她送的寝衣太不入眼了些—— 苏皎皎讪讪地低下头, 柔声说着:“陛下明鉴,皎皎怎会不愿意见到陛下, 是欣喜万分才是。” 沈淮散漫扯唇,不欲在这么多人面前叫她惹眼, 淡淡嗯了一声, 说着:“皇后主持吧。” 见他轻易放过自己,苏皎皎也舒了口气。 如此可见,陛下并未真的生她的气,只是觉得她绣工太差罢了。 在确认了陛下的心思以后, 苏皎皎反而更淡然了些。 谁说女子一定要样样精通才招男子喜欢, 她就算是六艺不通又如何,如今照样是阖宫上下最受宠的妃嫔。 再说了, 一众技艺高深的妃嫔之间, 只余一个苏皎皎娇憨手笨,倒也不乏可爱。 若非如此, 恐怕以她的能耐, 怕是一早在陛下瞧见寝衣的那一刻就失了帝心才对, 陛下又何必在两仪殿这样场合故意唤她一句, 好叫她想起自己今日晨起的罪过。 明里是谴责, 暗里是纵容。 寥寥两句对话, 在场的气氛却是悄悄变了些,在座的妃嫔们似有所无地投过去目光,眼底暗含的含义各不相同。 陛下同珍嫔的对话,自然是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段日子大皇子中毒,加之前朝事忙,陛下一连半个月都未曾踏足后宫,好不容易到了除夕年宴,所有人都翘首以盼得幸君恩。 偏生珍嫔特殊,这样的日子里,陛下也是第一眼先看到的她,她已经足够得宠了,难道今日也不肯放过陛下不成! 皇后十分贤惠地温声称是,特意稍稍控了会儿时间,才开口道:“今日是除夕家宴,大家都是自家姐妹,本宫若有什么思量不周全的,尽管来告知本宫。除夕在宫外也是一家团圆的日子,皇室虽不是寻常家庭,今日却也是欢悦为主。” “本宫听说教坊司的琴色来了位新乐工,一手古琴弹得出神入化,便从她开始吧。” 听闻是善琴的乐工,沈淮也来了分兴味,偏头问着:“倒是许久不曾传教坊司进宫了。” “皇后事忙,又是何时得知的?” 皇后笑笑,说着:“臣妾操持除夕宫宴,自是希望事事都能做到最好,您政务繁忙,后宫都有半个月未曾踏足了。臣妾知道您辛苦,故而也想让您今日松快些。” 一番话说得通情达理,善解人意,沈淮对皇后这些时日的不满和怀疑也不自觉消了些,缓声说着:“皇后用心了。” 宫人低头上前将场地内迅速地布置好,在诸人的注视下,殿门开启,从外走进一个身着淡绿轻纱,身段窈窕的的佳人来。 她双手交叠,走时如弱柳扶风,分明是冬日,却穿得极为清凉,好像不怕冷一般。 大冬天的,这分明是□□裸的勾引和诱惑。 若无皇后的授意,教坊司的乐工寻常怎么敢在年宴这么重要的场合穿得如此清凉,在座的宫妃当即便明白了皇后是什么用意。 苏皎皎看在眼里,倒是不觉得很意外,旁边的姝嫔却冷笑了声:“皇后知你得宠,倒是玲珑心思,特意选了个跟你类似的来争宠。” “美人在骨不在皮,我能得宠,又岂仅仅是一张脸。皇后想从我这分宠,重点不在容貌上。” 苏皎皎不以为然地抿口茶,掀眸看向殿中的女子。 只见殿中丽人柔声开了口,十分妥帖地向四方行礼,说道:“奴婢教坊司乐工薛月息,参加陛下,皇后娘娘。” 沈淮淡嗯一声,薛月息便走到宫人摆好的琴面前,抬起纤纤皓腕,拨在了琴弦上。 动听的琴音从她指尖流泻而出,清清泠泠,绕梁三尺。 苏皎皎虽自己不善音律,但还是听得出薛月息的琴弹得的确好,颇有宁心静气的功效,沉浸在琴音之中,仿佛心底隐隐的躁郁都消了些许。 她抬眸向陛下那处看去,果真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惊艳。 除夕家宴,她早猜得到一定会有这样一出,不是新人也是旧人,不然岂不是浪费了皇后娘娘的苦心经营。 人尚且喜新厌旧,何况是作用三宫六院的陛下,实在是常理。 一曲罢,薛月息起身屈膝:“奴婢献丑,还请陛下见谅。” 薛月息虽轻纱掩面,却生了一双含水般的媚眼,波光流转间媚态盈盈,又有楚楚动人之态。 倒是有些像珍嫔。 但珍嫔更清冷柔媚,惑人在于无形,眼前的乐工却是媚在表皮,眼神有些赤裸。 “掀开面纱。” 沈淮敲了敲桌子,淡声道。 薛月息玉指捏兰花,从耳后摘下面纱一角,露出轻纱下的一张娇颜来。 的确是个美人。 但不知为何,沈淮看到她脸的一瞬却提不起什么兴致,反而下意识看了眼苏皎皎。 她眉眼微垂,正在小口啜饮手中的茶水。 沈淮嗯了声,说着:“弹得不错。” 得到陛下夸奖,薛月息微垂的眸子一亮,心中顿时欢喜起来。 有皇后娘娘的精心安排,她还弹了最拿手的调子,又安排在第一个出场,便是要技惊四座,勾陛下心动的。 她欢喜地掀眸,正准备谢恩,便听到陛下沉吟一瞬,身子懒漫地靠在身后,淡声说着:“赏绫罗五匹,珠钗一盒。” “下去吧。” 薛月息的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 宫阙美人 第79节 但教坊司规矩森严,她也是懂得规矩的,很快便收了失望的神色,笑着福身:“奴婢谢陛下隆恩。” 她起身时同皇后匆匆对视了一眼,很快便转身退出了两仪殿,身后两个宫人抱着她的琴一道退出去,殿内众人看着薛月息离开的方向,面面相觑。 薛月息出场的万众瞩目,又摆明了是得了皇后的意思,要入宫为妃嫔的架势,可谁也想不到陛下方才分明还兴致不错,摘了面纱后便改了心意。 薛月息分明是个美人,又怎么会—— 但疑惑并未持续很久,皇后也不着急,只笑着说:“接下来的节目,陛下定是瞧着有些眼熟。” 沈淮挑眉看她一眼,下巴微抬,示意皇后继续。 皇后神秘笑着,身侧的雨荷拍了两下手。 殿中宫乐响起,从两仪殿门的两侧鱼贯而出十二个薄绸舞衣的貌美丽人,随着乐声挥舞手中绸带,站成三行四列,站到了沈淮面前,齐声行礼。 “妾给陛下,皇后娘娘请安。” 妾? 沈淮纵目看过去,殿中十二位丽人十分眼生,却的确有一丝熟悉。 皇后笑着解释:“宫中妃嫔多,掖庭的选侍们更是极难见着陛下一回。十五六的大好年华,却连侍奉陛下的机会都没有,臣妾有心给个机会,便让她们排了舞进献。若陛下有觉得喜欢的,也可封了位份挪出掖庭,让她们侍奉在侧。” 第73章 始抓阄 万众期待 宫中女人多, 便是沈淮这样常去后宫的人也不可能做得到雨露均沾,人人能得幸。 尤其今年选入后宫的良家子就占了后宫的一半,将近一年时间, 也还有一半仍旧住在掖庭。 掖庭虽大,但同时容纳这么些年轻貌美的选侍, 却也是有些逼仄的,若非皇后有心惦记着她们, 等着沈淮自己想起,恐怕要在掖庭里磋磨一生了。 后宫十二宫, 每个宫都宽敞漂亮,风韵也各不相同, 容纳这些选侍们绰绰有余。沈淮慢悠悠敲了几下桌子, 心下有了计较。 看向台下的十二位选侍,他不疾不徐说道:“若跳的好,朕都有赏。” 选侍们眼睛闪过惊喜,同时向陛下谢恩。 悦耳悠扬的宫铃被敲响, 奏乐的宫人由缓到急, 奏起了庆隆舞。 庆隆舞本是每年除夕开场时的必要节目,从前都是教坊司那边准备, 选出跳的最好一批的舞姬进宫献舞, 今年被皇后改成了掖庭的选侍们,倒是另有一番看看头。 两仪殿内烧着地龙, 殿内暖和, 只穿着单衣也不会冷, 宴席上的妃嫔们也都是将披风脱了, 只穿着宫裙坐在位置上。 选侍们的舞衣是统一缝制, 朱砂红的薄绸舞衣, 在灯火通明的光下,薄绸泛着明亮的光,勾得佳人们腰肢细软,肤色胜雪。 这一支庆隆舞看得出是苦练已久,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正合鼓点上,舞跳得齐,自然赏心悦目。 单看过去,其中也有几个跳得格外好些。 蔡山细心地在沈淮腰间垫了只软枕,他仪态慵懒,看向殿内起舞的选侍们,神色松愉。 一舞罢,皇后满意笑笑,偏头看向身侧的陛下,说着:“陛下,选侍们的舞跳的如何?” 沈淮嗯了声,淡笑道:“舞姿妙曼,是很好。” “待年宴结束,再行论功行赏。” 陛下这样的意思,难道是打算—— 皇后有些惊讶,面上却不显露,只温和地笑着说:“是。” 庆隆舞后,教坊司的乐工们又上来演奏了两首。 见时候差不多了,皇后瞧了眼雨荷,雨荷才击掌,示意宫人上菜。 除夕年宴的菜式要比中秋和端午时的更为精致丰盛,从凉菜到热菜,汤品甜食,包括暖身的珐琅锅子,妃嫔们按着份例的不同,能享用的菜式也不相同。 除此以外,侍奉的宫人人数,吃穿用度,夏日供冰,冬日供碳等,都各有定数,这才这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上爬。 宫里倒没那么多人是爱慕陛下要去争宠,毕竟一年到头也见不到陛下几面,争来抢去的无非是荣华富贵和权柄罢了。 苏皎皎还记得,他们才从避暑山庄回来的时候,她看着姝嫔坐上步辇从凯泽门出去的样子。 其实她很少会羡慕谁,也很少会觉得自己如今的生活让她不知足,虽然苏皎皎早就知道自己的野心和目标,但当时的她,的的确确对拥有自己的步辇有了些渴望。 像苏皎皎这样从小便日子过得不好的人,在宫里比比皆是,就算是为了改善生活,谁又能甘心在宫里出不了头呢。 人人都想争罢了。 正因如此,皇后今日的手段才不得不说有些高明。 她是中宫,后宫大小事务都是她说了算,宓贤妃虽有协理六宫之权,但想要做什么,到底还是得皇后点头。 宫中不得宠的妃嫔才是多数,她不过是顺水推舟去安排,便能得了所有人的爱戴和人情。 尤其是这些新选侍们,她们已经在掖庭等候传召等了大半年,心中早已绝望。可皇后却在逆境中拉了她们一把,就算只是个机会,也足够令她们这些年轻的女子感恩戴德。 届时一旦有人得宠,最先去的,一定是皇后的凤仪宫。 苏皎皎再得宠也不能一直霸着陛下,以陛下的薄情性子,就算是宠着苏皎皎,也会因为新鲜宠幸入眼的新人。 同理,宫里的这些恩宠平庸的妃嫔也是如此。 明日开始,皇后的威望和贤德之名只会与日俱增。 久而久之,就算皇后日后真的犯了什么小错,陛下也会念在她从前的功劳和贤德的名声而再三思衬,从轻处理。 宫人们为苏皎皎布菜完毕后退到殿后,身侧的姝嫔才悄悄凑过来说:“这才刚开始,皇后就已经推了教坊司的乐工和宫里未曾承宠的选侍们出来了,往后还不有多少伎俩等着呢。” 苏皎皎垂睫浅笑:“是啊,皇后是中宫之主,宫宴节目本就是她安排。只要能得了陛下喜欢,她怎么安排都不为过,再说宫宴本就是要出节目的,她是物尽其用,想得巧妙。” 她掀眸往殿中看过去,正瞧见皇后看着陛下笑,似乎在说些什么。 此时,两仪殿一侧走来一个捧着锦盒的太监来,停在了陛下跟前。 苏皎皎知道这是什么。 当初春日宴上,皇后也拿出过类似的东西,叫陛下抓阄,只是当初的苏皎皎故意将事情闹大,春日宴也因为姬良使中毒一事而中止。 这么好的惹陛下欢心的点子,想来皇后也不可能这样草草放过。 只是苏皎皎在猜测,这所谓的抓阄,皇后究竟是如何安排的。 她记得,当初皇后出这个点子的时候就曾经说过,若妃嫔们有意在年宴上献艺,便遣人往凤仪宫送信即可。 上面有名姓和要献艺的名儿,方便陛下打开纸条便能看到抽中了谁。 若是皇后亲自来抽,兴许还能控制抽到人的先后顺序,可若是陛下抽,皇后怎么保证陛下一定能抽到她想抬举的人? 还是说,皇后根本就不在意究竟是谁上台献艺,不管陛下抽到谁,都会念着她的人情? 两仪殿被布置的华丽而辉煌,明亮的烛光将大殿映照的恍若白天。 不知不觉间,耳边的喧嚷和热闹仿佛小了些。 苏皎皎若有所思地看向陛下和皇后的位置,只见陛下饶有趣味地将手伸进锦盒上面开的口里。 殿中所有人皆屏息凝神,等待着听第一个被陛下抽中的人究竟是谁。 第74章 剑掉了 萧才人指尖刺痛 只见陛下从里头摸出一张纸条来, 锦盒随即被宫人抱着退到身后去。 沈淮将纸条展开,就见上面写着。 妙御女长袖舞 长袖舞多在南方盛行,舞种优雅柔美, 跳舞之人的舞衣露细腰,赏心悦目。 但练习长袖舞的苦功夫, 从小就要勤学苦练,妙御女是平民之女, 良家子出身,会跳此舞已是不易。 沈淮隐约记得妙御女入宫前, 家中似乎是当地富商,若有财力, 难怪能培养她从小习舞。 朝政繁忙, 平时沈淮并不怎么有闲情逸致观舞赏乐。 难得今日是好日子,他也想瞧瞧宫中妃嫔拿得出手的技艺都是如何。 沈淮抬将手中的纸条递给蔡山:“就她吧。” 皇后侧身看了眼,当即笑道:“妙御女当真是好运气,就由你来做第一个吧。” 妙御女喜不自胜地起身盈盈行礼, 退到殿下去更换舞衣。 苏皎皎看了眼妙御女, 又悄悄瞟了眼陛下。只听身边的姝嫔压低了声音说着:“我记得妙御女是皇后的人,怎么就这么巧, 第一个就抽中了她!” “不过我刚刚来得早, 在殿里瞧见了萧才人和妙御女因为衣裳起争执,萧才人何等心高气傲的人, 从来都是眼睛长到天上, 妙御女跟她撞了衣衫, 又越到她前头去跳舞给陛下看。若是妙御女跳得不好便算了, 若是跳的好, 得了陛下的赏识, 萧才人这样的人又岂能甘心呢。” 苏皎皎被姝嫔义正严词的语气逗笑,她弯唇笑着:“姐姐,萧才人和妙御女之间的事,我怎么觉得你这么来劲?” 她轻声道:“萧才人出身高贵,又素来有跋扈之名,我是嫔位,她都瞧不上我,何况是良家子出身的妙御女。今日妃嫔云集,你且等着,可有好戏要看呢。” 妙御女在偏殿内更衣完毕后,抱着琵琶走到了殿中,身姿婀娜,一双美目脉脉含情,柔声向陛下行礼:“妾献丑了。” 沈淮从身前的桌案上取了杯酒,好整以暇地看着妙御女,瞧她红润含羞的面色,目光延伸,挪到了苏皎皎身上。 乐声奏起,沈淮的视线从妙御女身上挪开,反而问着皇后:“珍嫔可有节目要献?” 皇后怔了瞬,随即目光微闪,语气里有些遗憾:“宫中想要献艺之人十之八九,却没有珍嫔。” 她佯作好心地替珍嫔解释:“兴许是珍嫔近来身子不适的缘故,陛下总有机会见着的。” 身子不适? 沈淮心底嗤笑一声,他方才明明看到珍嫔一边吃酒一边笑盈盈地同姝嫔谈笑,如何便是身子不适的样子了。 她之前说自己六艺不通,也不知是真的不通,还是假的不通。 若说是真的,可不管再怎么说,她都毕竟是苏府的嫡女—— 沈淮眉头微皱,忽而想起晨起鱼滢送来的那件寝衣,当即便打消了珍嫔有欺君之疑的荒唐念头。 她那双手纤细嫩白,也不知是如何绣出这么不堪入目的寝衣的。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蔡山站在他身侧侍奉,瞧见这件寝衣的时候,足足怔了半晌才夸出一句,珍嫔小主的料子用得真用心。 沈淮便是有心为她辩解两句,也寻不出一句可说的,只能佯作不知地嗯了句,是不错。 宫阙美人 第80节 可笑的是,给他绣寝衣,又有谁敢用次的料子不成? 虽然绣工不好不是珍嫔的错,可沈淮在一众宫人面前因为这件寝衣吃了哑巴亏,越想越觉得她如今被自己纵得有些无法无天。 若是别的妃嫔,谁又敢有这个熊心豹子胆,给他送有一丝丝瑕疵的物什? 方才瞧苏皎皎像是有些心虚,也不知她心中可有一丝愧疚。 他倒是要看看,苏皎皎打算何时来主动认错。 沈淮将视线从苏皎皎的身上挪开,再度落在了殿中起舞的妙御女身上。 她选的曲调柔婉欢欣,十分适宜除夕。 长袖纤腰,面上带笑,妙御女赤足踩在殿中的地毯上,甩袖起舞。 这支长袖舞妙御女跳的非常娴熟,举手投足之间颇有韵味,水袖飘逸如流云,尾声时,她再度抖袖,胭脂色的水袖中霎时又甩出两段彩色晕染的水袖,旋转起舞间,殿内如彩云倒泄。 长袖舞不算罕有,沈淮从前也见过多次。 一开始看的时候,只觉得妙御女虽跳的是不错,但却没有太多新意。乏味可陈,直到方才两段虹色水袖出来的时候,才徒增了些惊喜,给这支舞多了些点睛之笔的妙在里头。 皇后满意地笑了笑,她扭头身侧的陛下,在他眼中也见到抹惊喜,才温声说:“长袖舞本常见,最后那段却是第一回 见,也不知妙御女将水袖藏在了何处,当真是让臣妾惊喜。” 沈淮嗯声说着:“这巧思难得,是不错。” 一切都进展地很顺利,皇后的心也稍稍放了些许,她笑着说:“第一支舞就如此惊艳,臣妾便更好奇其他妹妹们的才艺了。” 她瞧了眼身后的侍从,抱着锦盒的太监立刻躬身上前,将锦盒上开的口直直对着陛下,好方便他一伸手就能拿到。 沈淮被刚才的彩云倒落惊艳到,当下又勾起了三分兴趣,从中再次捏出了一个。 他递给身侧的皇后,懒漫道:“瞧瞧是什么。” 帝后之间难得有这样话多和谐的时候,皇后展开纸条,顺势亲昵地凑过去些,笑道:“陛下瞧,萧才人的剑舞。” 沈淮将杯中酒仰头喝下,余光觑了一眼,嗯声道:“就她吧。” 萧才人出身萧氏,是世家大族。 她们萧氏多出将门,又听闻家风彪悍,萧才人的眉宇之间也是英气十足,同她的冷艳的容貌十分相配。 她会表演剑舞,沈淮倒不意外。 近日萧氏在边境立了不少的功劳,作为嘉奖,他也有意奖励萧才人以作平衡。 正好今日除夕,要打赏的人不在少数,便等着明日让内侍省拟好,逐次送旨意下去。 萧才人从人群中出来,一身华丽的宫裙颇为惹眼。 沈淮睨一眼,总觉得眼熟,再往后看换好衣裳回来的妙御女,这才发觉哪儿有问题。 妙御女和萧才人撞了衣裳,倒是巧了。 绯色热烈,妙御女虽柔媚,气质却不够出众,压不住这颜色。萧才人毕竟大家出身,天生的矜贵凌人,又模样冷艳,她更适合些。 他打量两眼,说着:“你们倒是都喜欢绯色。” 萧才人原本就有些不满刚好在妙御女之后出场,听到陛下又指出了她今日最厌恶的点,心情愈发的恼火。 谁知紧接着,又听到陛下开了口:“绯色太艳烈,萧才人更衬些。” 萧才人顿时得意了些,微不可查地挺直了腰板。 虽得了陛下夸赞,但一想到自己是同妙御女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女子做比较,心底还是有些膈应。 可在陛下面前,萧才人千般不愿也只能先忍住,她强忍着鄙夷向陛下请安,这才退下去更衣。 一侧坐着的妙御女原本得了陛下和皇后的夸赞心情甚好,谁知下一个便是萧才人,又被陛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不如萧才人,好心情持续了短短片刻便烟消云散,面上的笑意也僵在了脸上。 被这么多人看着,妙御女咬着下唇强忍不堪,只能讪讪地低下头。 她是良家子出身,在后宫妃嫔之间,永远都是最低层。 官家出身的女子看不起,陛下也不大放心上。 若无宠爱,不过就是个徒有虚名的妃嫔罢了,就连宫人们,也是见风使舵,捧高踩低。 可良家子又怎么了,采选既选了良家子入宫侍奉圣驾,便是合宫规合礼法,她又比那些女人差到了哪里? 她丁雪翎想改变这一切,想被人看得起! 一定要忍耐,等到比她站得高时,再狠狠地报复回去! 两人神色虽都在隐藏,但眼底的情绪却还是显露了出来,被苏皎皎尽数收入了眼底。 那厢有人不悦,苏皎皎这厢却笑了起来:“姐姐的嘴倒像是开了光,你方才说什么来着?眼下就如了你的意。” 姝嫔也笑起来,说着:“还笑话上我了,这出戏,你可别说你不想看。” 她看向殿中,低声道:“节目开始了这么久,只见皇后同陛下说话,倒一直不见宓贤妃开口。她一向娇纵跋扈,今日这么安静,实在是有些怪。我记得你从前对我说,萧才人似乎是宓贤妃的表妹,你说萧才人的剑舞,可是宓贤妃安排的?” 说起宓贤妃,苏皎皎也关注到了。 她想起前两日同宓贤妃的见面,垂下眉睫说着:“宓贤妃有别的目的,今日不宜太惹眼,若是不慎惹了陛下不悦,那就麻烦了。” 听到苏皎皎这么说,姝嫔微讶:“你前几日见过宓贤妃了?” 苏皎皎轻嗯了声,小声说着:“前两日陛下遣人去通知宓贤妃年后让殷夫人入宫的消息,是大监亲自去传的旨意,想来是大监特意提了我两句,叫宓贤妃猜出了这里头有我的助益。没过多久,宓贤妃就着人请我过去,闲谈几句,她对我的态度温和了许多,又说了些年宴上的事。” 她笑了声:“我从前只觉得宓贤妃娇纵跋扈,心机不深,十分好操控。那天见完才觉得,她倒不仅仅是我想象中那样。” 苏皎皎与宓贤妃的关系在佛堂祈福后便有了改善,更是经过林太医和墨灵的背叛后被绑在了一处。可从前虽是一党,但宓贤妃对她始终有些防备,还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可这回她用自己的生辰为引,送了宓贤妃殷夫人入宫探视的人情,才真的触动到了宓贤妃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说到底,宓贤妃今年也才十九岁,又从小娇生惯养,被殷氏奉为掌上明珠。 就算从小学习勾心斗角,可生活中处处都是围着她转的人,又能有多心狠手辣。 色厉内荏罢了。 萧才人从偏殿出来,飒爽清凉的绛紫舞衣,勾勒出她美好的曲线,一柄雪亮的长剑被她收在背后。 她生得不错,紫色衬得她肤色白皙,身段玲珑,颇为惹眼。 眉眼冷艳浓烈之人,更适合这样浓郁的颜色,沈淮忽而想起那日在梅林见到的萧才人,还是觉得今日更顺眼些。 向陛下请示后,萧才人才随着激昂的乐曲舞起剑来,刚柔并济的舞姿,倒是很像模像样。 舞剑所用的剑虽然都是未开刃的,但有不轻的重量,随着舞动的动作,发出破空的声响。 她动作逐渐大开大合,在殿内辗转腾挪时,看得人触目惊心,生怕她的手脱了力,那柄雪亮的长剑飞出去。 众人看得认真,萧才人不禁神色得意。 谁知正要挽一朵剑花时,手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入一般,痛得她下意识喊出了声,长剑“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变故突生,一侧伴乐的宫人们的动作也戛然而止。 以剑起舞最忌讳的便是拿不稳剑掉在地上,这说明技艺不精,更是殿前失仪,断了陛下的好兴致。 沈淮的眉头微微一皱。 皇后眼尖,当下便敛了笑,不轻不重地斥了句:“除夕这样的好日子,萧才人便是这样给陛下献艺的不成?下去吧。” 她偏过头,缓了几分神色,看着不远处一直不曾开口的宓贤妃,尽显贤良地温声劝着:“本宫记得萧才人是宓贤妃的表妹,既是姐妹共同侍奉陛下,贤妃身为四妃之一,便更有教导好萧才人的职责了。怎么能这样让她这样懒怠,在除夕家宴,陛下面前闹出这样的笑话。” 说罢,皇后又替贤妃说着:“不过贤妃妹妹和萧才人还年轻,萧才人又是第一回 在陛下面前献艺,兴许有些紧张也是常理,陛下消消火。” 她适时见缝插针地劝道:“这一连看了几支舞,想必陛下也厌烦了,臣妾记得姬良使今日备了竖笛,不如听首曲儿静心吧?” 沈淮尚未开口,方才还在下方跪着求陛下宽恕的萧才人,忽而发现了什么,举起那柄剑喊着:“陛下,此剑有问题!” 流程被打断,皇后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第75章 曲终断 沈淮的灰暗过往 但此时陛下的目光已然被萧才人吸引了过去, 众目睽睽,皇后也不能放任萧才人不管。 只见萧才人举着那柄长剑高声唤道:“陛下,这柄剑有问题, 剑柄上被人卡了木刺,妾才会不慎刺伤手指。” 她十分委屈, 捧着被刺伤的手指说道:“妾定是被人陷害的,有人不想妾在陛下面前献艺, 怕您喜欢妾的剑舞!还望陛下为妾做主!” 好好的除夕家宴又出了问题,沈淮的好兴致十去有三, 但萧氏近来有功,且萧才人又是受害一方, 沈淮也不欲斥责。 皇后瞧着陛下的神色如此, 心道好事恐怕要被破坏,眼中不禁露出些不悦。 她看着跪在殿内的萧才人,只想尽快将此事翻篇,嗓音微沉, 开口说着:“宫中女子舞剑所用的剑, 为了更具美感,剑柄皆是镂空雕花, 又储存在木盒之中。若是日子久了, 难免有木屑落入。萧才人舞剑之前本该细细检查才是,如今却因为自己的疏忽, 便凭一根木刺断定有人要残害于你。” “若你所言不是, 那便是在本宫和陛下面前攀咬妃嫔的罪名。” 皇后皱眉说着:“何况今日是除夕家宴, 大好的日子, 你可知道?” 未曾调查, 皇后便将矛头再次转而指向了萧才人, 明里暗里说是因为萧才人自己不够小心所致。 这是什么意思,其实已经足够明白了。 若是有眼力见的人,就该知道皇后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知道是时候见好就收,秋后算账,免得得罪了皇后。 可偏偏此时受难的人是萧才人。 她心高气傲,自恃出身萧氏,打心眼里不将许多人放在眼里,更是不能忍受自己在陛下面前白白吃个哑巴亏。 好端端的剑柄怎么就这么巧卡了根木刺,家宴又如何,难道就要她白白咽下这口气,在陛下面前丢脸不成! 再说了,妙御女是皇后的人,合宫皆知,定是妙御女谋害她,皇后帮她遮掩! 萧才人冷笑一声,当即便说着:“皇后娘娘查都不查,怎么就知道是妾自己不小心所致?妾今日要在宫宴上献艺,早在凌波殿的时候便开始紧张检查,连一丝头发都不敢乱,凌波殿的宫人上下皆知,又如何是妾自己不小心?妾素来知道娘娘公允,如今这次倒是奇了怪了!妾今日刚好和妙御女撞了衣衫,宫宴前又起了些口角,况且巧得很,妾的前一个正是妙御女,妾如何能不起疑?” 她不曾明说皇后包庇妙御女,却处处都在暗示皇后包庇妙御女。 在座位上的妙御女眼中闪过一丝冷笑,并不欲为自己辩解,反而淡定地起箸夹了片冬笋细嚼慢咽,恍若事不关己。 萧才人说的不无道理,沈淮闻言也觑了皇后一眼,觉得她方才似乎是有些着急盖棺定论,不像是皇后寻常作风。 他虽不耐,可今日却不可草草揭过,寒了萧氏的心。 沈淮皱眉说着:“来人,去审问偏殿的宫人,可有人动了手脚。” 皇后见状,顿时低下头说着:“臣妾思虑不周。” 宫阙美人 第81节 她歉意地笑着:“今日宫宴是臣妾安排,生怕万一出了变故,惹陛下不悦。若是陛下不悦,就不会看臣妾精心准备的一番心意了,这才有些着急。” 说罢,又续而添句:“陛下英明,定能还萧才人一个清白。” 皇后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沈淮也没了不满,反而淡声宽慰了句:“皇后辛苦操持,朕又岂会匆忙立场,驳了皇后的面子。” 陛下放过此事,皇后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算是落了回去。她定定看着殿中的萧才人,想到她方才居然当众反驳自己,面上不显,心中却起了不满。 见陛下总算是愿意为自己主持公道,萧才人满意地退下去等待结果。 跳舞失利只是小事,很快,宴会便继续开始了。 沈淮记得方才皇后说姬良使备了竖笛,便没再抽签,顺口叫她来吹曲儿。 一曲罢,方才的插曲带来的不快才算是消了几分。 此时,两仪殿内的宫女上前送上新出的热菜,一份份整齐有序的摆盘,短暂的歇息间,沈淮恢复了些兴致,漫不经心地靠在垫子上,再度偏头觑了眼身后站着的宫人。 跟在陛下身后的奴才一个比一个机灵,立刻便懂了陛下什么意思,捧着锦盒上前,低头让陛下随意取用。 沈淮从中取出一张亲自打开,就看到上面写着敏婕妤绣工。 敏婕妤的绣工一直了得,从前他也收过不少敏婕妤送来的绣品和香囊,无一是凡品。 但她往常都是做好了成品送来,却不曾见过绣工是如何编排的出节目,倒是有些好奇。 蔡山见陛下没有再给皇后娘娘看的意思,当即便上前一步,笑着说:“恭喜敏婕妤主子,陛下抽中了您,您快下去准备吧。” 在下座的敏婕妤完全没想过陛下会在这个时候会抽中自己,下意识掀眸看向陛下,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欣喜。 皇后平静的看着敏婕妤起身谢恩,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不为人知的暗处,却捏紧了指间的杯柄。 方才萧才人一事,陛下虽然未曾责怪于她,但两人之间也不可能再恢复之前那样亲近的模样了。 可笑她嫁给陛下多年,夫妻二人之间却不曾有过半点感情,就连想要多亲近一点,都要费尽心机,多么可笑和可悲。 若是从前,她定是要伤心许久,夜夜难以入睡,反复去想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又是为何不得陛下喜欢。 可如今这么几年过去,她早就习惯了,再也不会奢求什么可笑的夫妻恩爱。 也许陛下不喜欢自己根本就不需要原因,她再怎么做也是徒劳,倒不如安安心心只拿着他给的权柄生活便是。 幸好她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以后一定还会有儿子。只要守着她的一双儿女,给女儿许一个好人家,再扶持皇儿登上皇位,她就是世间最尊贵幸福的女人。 夫妻情爱,没有也便罢了! 不多时,宫人将殿中布置好,放置上敏婕妤早就备好的绣架。 绣架刚摆上是倾斜状态,一副百花春景图,绣的精妙绝伦。百花上还有金龙盘旋,通体以金线绣成,在宫灯下闪着熠熠光泽,恍若要活了一般。 众人啧啧称奇,看着绣架上的那副绣品交耳赞叹。 敏婕妤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站在绣架说着:“启禀陛下,妾今日所献便是这副龙游百花图,请您看此处。” 她手指点上龙的眼睛,笑道:“古有画龙点睛,今日妾斗胆效仿,在殿中绣出龙之双目,再将完整的绣图献给陛下。” 沈淮挑眉看过去,果真看到龙眼上的位置空出了一块,一侧金线绣针已经备好,瞧着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嗯一声,矜贵地抬了下手指,说着:“开始吧。” 敏婕妤屈膝后将绣图放平,坐到了宫人提前搬来的圆凳上。 她手指细长,捻针抿线的姿势瞧着熟练又悦目,沈淮头一次看敏婕妤做绣工,眼睛也落到了她那双纤手上。 敏婕妤左手捋线,右手捏针,找准了位置,将针刺入的瞬间,开口唱起了婉转的小曲儿:“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她动作优雅,曲调柔婉,显然是刻意练过。 敏婕妤专心绣龙目,丝毫没有发觉正前方龙椅上坐着的陛下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冷,盯着她的神色仿佛是看着极为厌恶的脏东西。 他的目光冰冷而悠远,像是穿过敏婕妤看到了另一个人。 尘封在内心深处的记忆突然涌上,沈淮额上青筋暴起,几乎压不住怒火。 ——“陛下,莲妃姐姐御前失仪,对您不敬,您又何必再浪费心神呢。不如去臣妾宫中,臣妾给您唱曲儿可好?” 记忆中女子的声音娇媚酥耳,却带着铺天盖地的恶意和鄙夷,伴随着记忆中一乘步辇载着两人从他面前逐渐离去的背影,沈淮幼小的记忆里中只剩下无尽的不甘和悲凉。 ——“柔妃娘娘歌喉动人,宠冠六宫,陛下可是再也没有去见过莲妃娘娘……” ——“莲妃娘娘意图谋害柔妃未遂,已经失了陛下的宠爱,如今宫里柔妃才是好主儿,还提这些做什么!” ——“莲妃娘娘小产了,快去禀告陛下!” ——“陛下去了柔妃处,恐怕不会再来了……” ——“莲妃妹妹如今就该老老实实地在你的冷宫里待着,还惦记着陛下,不觉得自己恶心吗?你就算是撞了柱又如何,陛下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反倒自己白白受罪呢,还不如撞死算了。” ——“淮儿……外面是什么声音?可是你父皇来了?” ——“母妃,是柔妃的歌声。” ——“父皇不会来了。” 儿时的记忆翻涌上来,沈淮愈发觉得这歌声让他怒火从生。 他生平最厌恶的就是歌声! 殿内的敏婕妤此时正面上带着笑,一边唱歌一边刺绣。 沈淮攥紧了手下的扶手,厉声呵斥道:“住口!” “是谁允许你在朕的面前唱曲!” 沈淮深呼吸一口气,怒道:“将她拉下去!” 第76章 抢功劳 好一个珍嫔! 好好的节目突然被陛下的斥责打断, 敏婕妤顿时花容失色,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捏着绣花针的手僵在空中, 动也不敢动。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如何便惹得陛下勃然大怒。 足足怔了几个呼吸, 她才急急忙忙起身跪倒在陛下面前,哀求道:“妾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得陛下不悦, 还请陛下饶恕!” 沈淮不欲同她解释任何,只将手中酒杯狠狠摔到敏婕妤跟前, 厉声道:“还不将她拉下去!” “敏婕妤御前失仪,惹朕不悦, 自即可起降为才人, 禁足宫中,无诏不得出!” 变故突如其来,敏婕妤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究竟何处做错了,吓得惊慌大喊道:“陛下英明, 求您明鉴!” 可沈淮显然是不愿再多说一句, 冰冷的神色看得殿中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多说一句话。 御前侍卫飞快地将敏才人拖下去, 宫人又即刻上前将敏才人的绣架搬走, 把殿内敏才人的东西清空。 待殿中一干二净,看着如今空荡荡的位置, 才有些后怕。敏才人方才的表演并无不妥之处, 妃嫔们也不清楚陛下究竟是何处被惹怒。 伴君如伴虎, 陛下雷霆之怒在前, 两仪殿内顿时寂静下来, 无人敢再出声, 生怕再惹了陛下不悦。 苏皎皎看着敏才人被拖走,不动声色地将手中杯盏轻轻搁在桌子上,面对陛下此时的反应,并不觉得意外。 敏才人会惹陛下震怒,原本就是她计划之中,这还要多亏了大监的提点。 她掀眸看向陛下的方向。 只见他神色极冷,敏才人被拉下去后还久久不能平复。 看来,莲妃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重要。 沈淮定定地盯着两仪殿门外的黑暗许久,凛冽的冬风从殿外呼啸而进,在殿内掀起一阵寒潮。 周身的冷意袭来,沈淮才冷静下来,压着火气,松了力道跌坐回龙椅上,头疼地扶了扶额。 皇后谨慎地觑向陛下的脸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不出错。 敏才人是王淑妃的人,出了事她自然高兴还来不及,但是她究竟是哪儿惹了陛下不快,竟然严重到要降位禁足。 方才陛下似乎说……谁允许你在朕面前唱曲…… 是敏才人选的曲儿犯了忌讳,还是唱曲儿这件事本身就犯了忌讳? 自和陛下成婚时,陛下就甚少听曲艺,但其余才艺,他也是兴致缺缺。 皇后原以为陛下只是对这些都不感兴趣,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忌讳在,也万幸她今年是第一次办这样的活动,又是敏才人触了这样的霉头,倒是万幸了。 可陛下为什么会如此厌恶唱曲,这又是和什么有关? 皇后敏锐地发现了这个连她都不了解的盲点,暗暗将此事记在了心中。 又寂静了好些时候,沈淮才从那些令他厌恶的回忆走出,恢复了平时淡漠的模样。 他淡淡掀眸看向殿中,正瞧见坐在中间位置的苏皎皎抬手将鬓边碎发捋到耳后,抬胳膊的动作露出一截如雪皓腕,腕间的翠绿色手镯以白皙的肤色为衬,瞧着莹润而清冽。 在看到这只手镯的时候,沈淮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温柔的画面,神色情不自禁温柔了些许。 他正要开口唤苏皎皎的时候,身侧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宓贤妃拧眉说着:“陛下,宫中近来屡生事端,一直不消停。今日是除夕尚且出了这些事,臣妾觉得实在是不安。” 后宫不宁,说的自然是皇后的罪过。 皇后以为宓贤妃是要以此事来离间陛下对她的信任,不觉目光微寒。 但陛下此时正同宓贤妃说话,她也不能插嘴。 只见宓贤妃扭头说道:“宫中皇嗣本就少,臣妾的孩子没了,大皇子又遭此变故,恰逢朱宝林年后也要生产,不如冲冲喜,也好为朱宝林腹中胎儿降生做准备。” 宓贤妃的性格娇纵跋扈,在沈淮的印象中一直都是惹事的人,但自从她失子以后,性子便沉静了许多,不仅不再同人起争执,争风吃醋的情况也少了不少。 今日如此热闹,又这么多美人献艺给他,若是从前,恐怕早就在他身侧娇嗔作闹起来。今日却不言不语,倒看着比皇后还沉得住气。 她第一次怀孕便小产,沈淮在前期又因为左仆射一事对她多有冷落,到底是伤了心了。 看着宓贤妃如今的变化,沈淮也心中怜惜,何况宓贤妃所言的确不无道理。 今年后宫屡生变故,叫人烦不胜烦。前朝后宫息息相关,后宫不安稳,前朝自然也会动荡。 他沉吟片刻,放缓了语气:“是有道理。” “只是若要用喜事冲一冲,这种大事,寻常喜事怕也不成,朕原本有意擢升几个年资久、或是前朝立了功的妃嫔,若是如此,朕倒要另外考虑了。” 听到陛下唤她诗槐,宓贤妃的心中蓦然有些酸楚,但她清楚记得前几日同苏皎皎的谈话,便是酸楚难过,她也得忍着,以大局为重。 她说着:“陛下的本意很好,臣妾也觉得可行。但——” 宫阙美人 第82节 说到一半,宓贤妃的语气顿了顿,说道:“但方才皇后娘娘叫掖庭的选侍们前来献舞,倒是也点醒了臣妾。宫中高位妃嫔原本就少,如今王淑妃照顾大皇子,敏才人又……高位和中间的妃嫔太少,选侍们和低位的妃嫔却实在多了些,如此头轻脚重,底下的姐妹们日夜期盼皇恩,难免心生怨气。” “皇后娘娘有心给选侍机会,臣妾却也想替宫中的诸位姐妹们都求一求恩典。” 宓贤妃起身后屈膝道:“如今是天元四年,宫中也许久没有什么喜事了。陛下不若大封后宫,一来叫诸位诸位姐妹同享天家恩泽,二来也可冲喜,保朱宝林腹中皇嗣平安降生。” 她低头,强掐出了颤抖的声线:“臣妾失去过孩子,却也算半个母亲,实在是希望朱宝林的孩子能够顺顺利利地生产下来,给陛下再添一子。” 宓贤妃这话有理有据,字字不为自己考虑,又事关皇嗣,难得的体贴宽宏。她越是不作不闹,沈淮便越是心中愧疚,他亲自将她扶起,沉声说着:“你心怀后宫诸人,朕心甚慰。” 待她起身坐回原位,沈淮方敲了两下扶手,温声道:“大封后宫一事牵连之人甚多,朕还需逐个思量。你近日帮着皇后协理六宫多有操劳,等过两日你母亲进宫时,便让她多住上几日再回去。” 听到最后两句话,宓贤妃顿时惊喜不已,眼中泛起了泪花。她急急忙忙谢了恩,这才如释重负地坐在了位置上。 与此同时,心中却愈发惊讶于苏皎皎前几日同她说的那些话。 当日她原本只是想问问究竟是不是苏皎皎向陛下请的恩典,想要赏赐她一番,谁知两人谈了几句,便说到了皇后要后宫诸人准备才艺在除夕家宴上献艺一事。 当时的苏皎皎说,皇后这一招无非是两点。 提拔自己人,好分宓贤妃一党的宠爱,还有就是博得全宫人的爱戴。 皇后如意算盘打得响,但宓贤妃如今正是得陛下怜惜和宠爱的时候,搅了皇后的算盘并非是难事,甚至于,若是说得好,宓贤妃说不定还能有另外的收获。 苏皎皎又详细教了宓贤妃怎么做,怎么说。 起先她还有些狐疑,可她的眼神实在太过无辜和诚恳,这件事若做成又是百利无一害,她才答应了下来。 如今真的成功以后,宓贤妃才越发惊诧和震撼,原来当初她看不上的小小选侍,背地里竟有这样的玲珑心思和手段。 从前她只是怀疑,并不真正相信苏皎皎,也只把她当作是可有可无的棋子,可苏皎皎却从未害过她,更是接二连三的为她出谋划策。 尤其是,苏皎皎是唯一一个,在她丧子之痛后,为她细心考虑的人。 不仅手抄佛经为她逝去的孩儿祈福,还在自己生辰时为她谋福祉。 她殷诗槐是跋扈不饶人,从前又善妒狠辣,但她亦不是铁石心肠,分得清好坏。 苏皎皎狡猾聪慧如狐,也许是在利用她的权势地位。 但仅凭她做的这两件事,只要苏皎皎不生异心,宓贤妃可以保她平步青云。 曾经,她最在乎的就是陛下的宠爱,可在孩儿没了以后她才知道,陛下能给她的,从来都不是他那颗心。 和陛下并肩而坐的皇后低头喝茶,脸色却极冷。 她原本以为宓贤妃是要状告她管理后宫不当,谁知她竟然顺着自己的话说了下去,提议陛下大封后宫,将她的一番心血全都白费了! 若是大封后宫,岂不是和没有晋封一般无二。 甚至她想要提拔的自己人,兴许还不如其他党派的妃嫔。 宓贤妃堂而皇之的提议大封,后宫妃嫔指不定如何感谢她这个贤妃,届时不仅她跋扈的名声消了不少,还能提高在后宫诸人心中的地位,在陛下心中提升地位,此消彼长,那她这个皇后,可还能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吗? 她苦心营造的局面,竟为宓贤妃做了嫁衣!这叫她怎能不恨! 宓贤妃一向跋扈骄纵,心机不深,她怎么可能想得出这么巧妙的主意? 定是有人教了她说这些话。 宓贤妃一党没几个聪明人,又会是谁? 皇后冷冷觑向在下座悠然喝汤的苏皎皎。 珍嫔……好一个珍嫔! 她倒是奇了,从前没听说过敏才人会唱曲儿,怎么今日便这么巧的唱了,又惹了陛下不悦。 和敏才人有过节,又心机如此深沉的女人,除了珍嫔,怕是再没有旁人了! 第77章 心有愧 “皎皎感觉到,陛下不开心。” 大封六宫涉及的妃嫔众多, 倒是个不小的工程。 年资,恩宠,家世, 都要考虑在内,加之他有意将掖庭的选侍们挪出来, 搬入各宫去住,便更是头疼。 事关后宫诸事, 待明日闲暇,他便与皇后和宓贤妃一同商议, 再拟旨分放六宫。 方才宓贤妃说的在理。 宫里妃嫔四十余位,却大多都是美人以下, 各宫主位空悬, 一应事宜都交由皇后亲自处理,的确会应接不暇。 今夜出了这些事,沈淮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如今又要思考这些, 叫他烦得很。 思衬片刻, 他身子往后靠过去,漫不经心地看向苏皎皎。 宫宴上变故频生, 此时还未上前表演的毓贵嫔有些坐不住了。 从敏才人出事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 她一直都在观察陛下的神情,她知道, 表哥刚刚一定是想起了从前不好的记忆, 所以才会大发雷霆。 她也在担心, 若是表哥在气头上一走了之, 她今夜的打算岂不是要落空了。 观察半晌, 见表哥如今似乎平静了些, 毓贵嫔的忐忑的心思才算是定了几分。 她正欲起身时,却听沈淮却淡淡开了口,说着:“珍嫔,到朕这儿来。” 苏皎皎夹菜的动作微怔,立即将手中的银箸放下,起身颔首福身,站到了殿中。 她不知道陛下为何会突然叫她过来,失控的感觉让苏皎皎有些慌。 陛下是知道她六艺不通的,总不至于叫她这个时候在众人面前献艺,若是如此,她可要成为阖宫的笑柄了。 略显不安地掀眸过去,就见陛下牢牢盯着她手腕的方向,淡声开口道:“给珍嫔赐座,挪到朕跟前来坐。” 两仪殿内,妃嫔分坐两侧,其中陛下和皇后在正中,陛下的稍左下一方是宓贤妃。 尊卑分明。 可陛下如今说要给珍嫔加个位置在跟前,这加到哪儿,却是个麻烦,便是蔡山,也不敢自作主张,越过皇后和宓贤妃娘娘去。 蔡山犯了难,请示着:“陛下……” 沈淮知道他头疼什么,一指敲了敲他身前桌案,声平:“既是朕的意思,也不必另加桌子逾矩到皇后和宓贤妃前头,只搬张椅子来,同朕一桌便是。” 蔡山躬身称是,向殿侧的小太监招手,身后便立刻搬上来张缝了锦面软垫的檀木椅,放在了陛下右侧,只再多几寸的距离,便和皇后几乎是同一线上的位置了。 宫中向来是以左为尊,就算是陛下的旨意,他们也只敢将椅子搬到右侧,不敢放在陛下的左侧。 苏皎皎起身走到陛下右侧坐下的时候,从下面看,陛下和珍嫔并肩而坐,亲昵万分,仿佛苏皎皎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似的。 虽说苏皎皎和皇后迟早要有冲突,但她也不打算在此刻就挑衅皇后,陛下的旨意无异于将她又推上了风口浪尖上。 以皇后的心机,她甚至不用做什么,恐怕珍嫔宠冠六宫狐媚惑主的流言不日就要传遍长安了。 想起即将到来的麻烦,苏皎皎就有些头疼。 但坐在陛下身侧,她也不能表露出来不满,只能安抚自己船到桥头自然直,眼中重新带上笑意来。 等她坐好,沈淮便伸手去捉苏皎皎右手在掌心,低眉抚上那只翡翠手镯,摩挲了几下,压低了声问:“朕赏你的这只手镯可还喜欢?” 苏皎皎垂睫软声:“陛下送的,皎皎当然喜欢。” 两人并肩坐在一处,相贴的位置是苏皎皎的左手。 陛下将她右手捉过去,她的身子便只能微微往他的方向倾斜,远远看着,倒像是苏皎皎含羞带怯地靠在陛下肩头似的。 除夕家宴这样的重大场所,陛下竟然毫不顾忌地让珍嫔坐在他身边,还当着众人的面细语低喃。 下座原本要起身献艺的毓贵嫔,死死看着前方的两人,藏在袖中的手不觉抠紧,满心都是不可置信。 珍嫔不过是区区一个嫔位,何德何能可以坐在表哥的身边? 难道表哥真的有这么宠爱珍嫔吗? 她从前一直以为,以表哥薄情淡漠的性格绝不会对任何一个女人上心,更不要说是爱。 可入宫这些时日,她一次次地听说表哥对珍嫔的宠爱是如何的明目张胆。虽说自己的衣食住行和赏赐也从来都是高于别人,可对珍嫔的那种宠爱已经到了偏爱的程度,分明是不一样的。 但是怎么会呢? 和表哥自小便相识又亲密无间的那个人明明是她才对,就算陛下身边女人无数,可她才是最特别的那个才对,珍嫔又算是怎么回事? 尽管她一直不愿意面对。 可此时此刻,珍嫔已经破格坐在了表哥身边语笑嫣然。 毓贵嫔再也没有了安慰自己的理由,不得不承认,珍嫔在陛下的心里,似乎真的与别的女人不同些。 这段时间里,家中也一直送信进来问自己在宫中如何,她也只说安好。 可谁又能想到,入宫这些时日,陛下甚至不曾碰过她一次。 毓贵嫔定定看着陛下,心中翻江倒海。 恰好敏才人这个蠢货今日触了陛下的霉头,叫陛下想起了从前不好的那些事,她在此时献艺,说不定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咬咬牙,毓贵嫔站起身,走到了殿中,向陛下的方向屈膝说道:“臣妾斗胆自荐,有才艺想献给陛下。” 说话的时候,她清灵眉眼稍稍掀起,直直撞入陛下眼中。 毓贵嫔本就生得清泠柔婉,貌美动人,此时一双美目波光盈盈,瞧着不安而忐忑。 沈淮从来没有在她身上见过这样小心翼翼的神情,却也知道,那个骄傲又喜欢粘着他的妹妹为何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因为自己心中的槛过不去,他的确是对她太过冷落。 何况,他也大致猜得出,许清妩此时站起来是要献什么艺。 这后宫众人,懂得他方才为何大发脾气的人,也许也只有她了。 内疚、怜惜,携着几分难言的感慨一齐涌上心头,沈淮方才因为敏才人升起的情绪刚压下去几分,又再度起了波澜。 他松了苏皎皎的手,靠回椅子上摁了摁眉心,轻叹着:“准。” 苏皎皎悄悄打量上陛下的神色,乖乖的,不曾多说。 自打她来了以后,陛下的神情分明已经和缓了许多,可毓贵嫔三言两语,便又调动了陛下的情绪,想来,也是和当初大监提点她的那句话有关。 其实陛下并不是一个易爆易怒,情绪喜形于色的人。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淡淡的,一幅万事不经心,又游刃有余的模样,唯独每逢涉及从前的关于莲妃的事,就会十分不悦。 说之为逆鳞也不过如此。 宫阙美人 第83节 毓贵嫔今日,恐怕就是要跳绿腰舞了。 可她猜得到,陛下自然也猜得到。 猜到还准许她跳,那便说明,陛下看到毓贵嫔时,想起的是从前那些好的回忆。 同敏才人这么明显的对比,由此更可见毓贵嫔的地位。 皇后是心机深沉难以揣测,毓贵嫔却是在陛下心中分量不轻,两人都是不好对付的主儿。 相较之下,以王淑妃目前的表现,倒不算是一等劲敌了。 虽然苏皎皎和毓贵嫔现在只有和绿夭那次的冲突,但毕竟是毓贵嫔的陪嫁丫头,又同争陛下的恩宠。 她可以肯定,皇后和毓贵嫔都视她为眼中钉,日后定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苏皎皎不动声色看向殿中的毓贵嫔,神色平静。 毓贵嫔已经从偏殿更衣完毕,重新走回了殿中,舞衣华丽而清凉,露出一截纤细柔美的腰肢,盈盈向陛下福身。 沈淮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神色复杂难明。 乐声响起,毓贵嫔便随着乐点舒展腰肢和双臂,身形柔软如惊鸿。 绿腰舞是软舞,以优雅柔媚而闻名。 毓贵嫔眼波婉转,含情脉脉,舞步娴熟流畅,跳得极好。 沈淮定定地看着毓贵嫔,她熟悉的舞步仿佛带着她穿越时间,看到了当初母妃在院中起舞给他和雪妙看的画面。 母妃是长安中跳绿腰舞最好的女子,也是最温柔最美丽的母亲。 他看着眼前的画面出了神,连毓贵嫔何时跳完了一支,在他身前福身都不知道。 还是苏皎皎发觉他出神,在他身边柔柔说了句:“毓贵嫔舞姿精妙,果真是极好。” 才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沈淮嗯了声,看向仍屈膝在殿中行礼的毓贵嫔,淡声说着:“跳的是很好,起来吧。” 自打被立为太子,又登基为帝。 这么多年,他一直刻意避免自己回忆起过去,以免沉浸在负面情绪里,无法做出正确的决断。 可当回忆纷至沓来,尘封在脑海深处的,那些让他一旦触及便会痛的记忆,还是成为了经久不灭的伤。 母妃,雪妙。 沈淮身边的温暖一个个的离去,只剩下了许清妩,能让他感受到一丝宽慰,内心不那么的冰冷。 看着毓贵嫔眼底的情意和悲伤,沈淮愈发的愧疚和不忍。 苏皎皎将一切纳入眼底,却不算很意外,只悄悄将手搭在了陛下的膝上,轻声道:“陛下,您还好吗?” 她仰头看向沈淮,弯了眸,很是温软:“皎皎感觉到,陛下不开心。” 第78章 帝王恩 “圣旨到——” 膝头传来一丝温热, 听到耳边苏皎皎的关心,沈淮心中的那份怅然被无形之中搅散了些许。 他很快便将情绪敛下,缓了两分语气, 淡声说:“无碍。” 苏皎皎看得出陛下不愿多说,也知道他此时心情不佳。 但她并不多问, 也不刨根问底,只乖巧噤了声, 坐在他身侧。 她原本也不指望陛下因为她这一句关怀有多感动,只是有心横插一脚, 叫陛下被毓贵嫔勾起那份情绪夹杂上些她的影子。 经此一事,恐怕今晚陛下点寝的人选, 便是毓贵嫔了。 少时交好的情谊, 偏偏又在今日被勾起了伤思,恐怕旁人,今日也入不得陛下的眼睛了。 苏皎皎忽而想起从披香殿出来的时候遇见的云良使。 那时她瞧着明显是早有准备,谁能想到年宴上会继而连三的出变故。 眼见陛下这时候心情低沉, 兴致缺缺, 云良使打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她淡淡掀眸觑了眼,就见云良使在后面满脸的失落。 不止云良使, 殿中未被陛下选中的每个人, 都是如此神情。 云良使当时背叛宓贤妃转而投奔王淑妃,被宓贤妃杖责, 又被陛下抛之脑后。 如今王淑妃照顾大皇子都自顾不暇, 自然也不可能分得出时间来提携她。 身为弃子, 云良使的反应比她想象中还要坚强许多。 起码今日同她闲谈的时候, 不错一丝礼数, 不卑不亢, 倒是难得。 王淑妃性格冷血薄情,对云良使一个弃子,想必不会用太多心思,也不知这段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 此时距离年宴结束还有段时间,皇后虽心中恼火,却仍然耐住性子,温声说着:“陛下,毓贵嫔这支绿腰舞跳的真真的极好,臣妾瞧了也喜欢的很。” “如今宴席过半,陛下您瞧是抓阄,还是让妃嫔们自荐上来呢?” 沈淮心中藏了心事,也没有兴致再去抓什么劳什子阄,微微皱眉说着:“皇后做主即可。” 他身子往后靠,左臂抵在扶手上,漫不经心地支额,兴致缺缺。 皇后见陛下如此,便随口唤了几个人上前来献艺,可不论好坏,都未见陛下多看两眼。 既如此,今日再拖下去也没有任何必要了,皇后便十分善解人意地说着:“时辰不早了,陛下今晚也喝了不少,不如早些歇息吧?” 按着宫中的规矩,每逢佳节和初一十五,陛下都应该歇在皇后宫中才是。 可陛下登基这是第四年了,这些日子歇在凤仪宫的次数屈指可数,规矩形同虚设,皇后也早就不做奢望了。 与其奢求这些注定得不到的东西,倒不如顺水推舟,做个叫陛下满意的皇后。 果然,沈淮早就有了想离席的意思,见皇后知趣,他便顺着意思说道:“喝了这些酒也有些乏了,朕先回太极殿,你们自便吧。” 说着,他便要站起身。 皇后及时开了口,笑着说道:“陛下,更深露重,无人在您身边侍奉也不好。今日姐妹们都才华横溢,不知陛下中意哪个妹妹?就让她陪着您一道儿回去吧。” 宫中妃嫔废了这么大的劲儿,其实等的就是这一刻。 皇后话音一落,妃嫔们顿时翘首以盼,满心希冀的等着陛下开口。 沈淮心中仍然不能平静,往底下环视了一周,最终将目光停在了毓贵嫔身上。 虽做了这个决定,但他此时的心情可谓十分复杂,有怜悯,有愧疚,还有身份转变不习惯的别扭。他避开毓贵嫔太过炙热的眼神,直视前方站起了身。 沈淮抬手拍了拍身侧的苏皎皎,淡声开口道:“毓贵嫔侍奉吧。” 说罢,便率先一步走出两仪殿。 毓贵嫔顿时喜不自胜,眼框的泪花也变为了欣喜的泪水,立刻便起身跟着陛下走出了殿门。 其余人屈膝福身,恭送陛下御驾,待彻底消失在夜幕中,两仪殿内的氛围才悄悄变了味。 陛下在时,殿内一派端庄娴雅,其乐融融的场面,宫妃个个坐得笔直,笑意盈盈,生怕一丝不雅恰好被陛下看去,诸人连多碎嘴两句都不敢。 可陛下走后,妃嫔们便随意多了,藏着掖着的神色也流露了几分。 苏皎皎正要从位置上起身走回原位去和姝嫔说话,底下的萧才人便冷笑了声:“哟,原来有的人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要真打算就坐那儿不起来了,倒是笑话了。” 这时候皇后和宓贤妃都没走,萧才人扬声讽刺,虽没明说是苏皎皎,可明眼人都看得出她这是在说谁。 苏皎皎掀眸看向宓贤妃,轻声福身说着:“娘娘。” 宓贤妃本就不喜欢这个猖狂的表妹,如今陛下刚走,她就这样喧嚷,生怕给她带来的麻烦还少不成! 她当即便皱了眉,厉声呵斥道:“放肆!如今本宫和皇后尚且在殿中,你大呼小叫什么?可还有规矩和体统吗!” 萧才人还欲说什么,见是表姐呵斥自己,顿时更是不服和恼火。明明她才是表姐的妹妹,可表姐从来看不上自己,只会呵斥自己,对珍嫔比她这个表妹还要好! 她舞剑的事现在都没有着落,可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妙御女那个贱人! 萧才人本想反驳,可皇后还威仪地站在前方,看着皇后的表情不善,萧才人还是将压了火气,不情不愿地低头说:“妾多嘴了,请娘娘恕罪。” 见她认错的快,宓贤妃也不愿在外人面前继续责骂什么,毕竟宫里人人都知她们是表姐妹关系,说或不说,都会惹人非议。 她起身淡淡觑了眼皇后,不紧不慢地说道:“臣妾多喝了两杯薄酒,如今有些不适,先行回宫了。明日恐怕还有得要操劳,皇后娘娘也早些回去吧。” 宓贤妃的嗓音很娇媚,纵使是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也带着高傲的尾音。 虽是劝皇后早歇,却带着两分挑衅的意思,并不真的把皇后放在眼里。 皇后定定地看着宓贤妃,眼中带着些许寒芒,皮笑肉不笑地说:“从前倒不知道,贤妃妹妹也是个如此识大体之人,竟心甘情愿抬举别的妃嫔到陛下的跟前,若是从前,本宫可是想都不敢想。” 虞灵搀扶着宓贤妃走了两步,步子微微一顿。 她并不回头,华贵的绛紫色宫裙在殿内的宫灯下泛着一层流光,看着高贵又漠然:“娘娘说笑了,人都是会变的,臣妾自然也是。” 说罢,宓贤妃施然离去。 今日打断了皇后的好事,苏皎皎自知皇后看她不对付,更不愿意面对皇后冰冷而探究的目光,屈膝说着:“妾身子不适,便不叨扰皇后娘娘了,先行告退。” 皇后并不阻拦,看着苏皎皎离去的方向,冷笑了声。 陛下一走,剩下的人自然也没了呆着的必要,陆陆续续地散了个干净。 回宫的路上,苏皎皎坐在步辇上,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身侧的鱼滢低声问:“小主,今日陛下原本是叫您坐到跟前的,谁知杀出个毓贵嫔来,平白抢了您的恩宠,可奴婢怎么瞧着您半点也不生气?” 苏皎皎低眸看她,趁着一丝酒意,她笑意慵懒:“陛下宠幸的人多了,我有什么可气的,何况我侍寝的次数本就是宫里最多了,也不差这一回。” “反而敏婕妤降才人、禁足,萧才人御前惹了皇后和宓贤妃不快,宓贤妃又抢了皇后精心部下的局,桩桩件件都是好事,后宫乱起来,不比陛下的恩宠来得快意吗?我该高兴才是。” 小主向来想得开,又言之有理,鱼滢心里的那点不平也抹了下去。 说起皇后,鱼滢才轻声问着:“若是如此,奴婢担心,皇后娘娘恐怕更要针对于您了。” 苏皎皎眯眸道:“才出了大皇子的事,朱宝林又快要即将生产,皇后不会因为忌惮就在短时间内再度出手,不然,陛下也要疑心皇后。何况大皇子的毒在柳太医手里调养,更是耽误皇后的计划,如今王淑妃对皇后的恨意才最深刻,皇后多方都忌惮着,且还有平静的时候呢。” 听如此,鱼滢也松了口气。 大好的日子,她也有意说些高兴的,哄苏皎皎笑一笑,语气颇为雀跃:“您上回教宓贤妃娘娘的计谋,奴婢瞧着今日似乎用的很好,看陛下的神色,恐怕大封后宫是要成了。既是大封后宫,陛下那么宠爱您,定是少不了您的那份,您说,陛下会给您个什么位份?” 宫阙美人 第84节 说起大封后宫,其实苏皎皎也不能全然算到。 大封后宫涉及颇广,陛下定是要同皇后和宓贤妃商议过后,才可一一敲定。 她在后宫太惹眼,承宠不到一年便封了从四品的嫔位,已是风头无两,便是一同入宫的世家之女,钟美人和萧才人,也还是六品位份。 前几日同宓贤妃说的时候,她也交代了中高位妃嫔空悬,低位妃嫔太多,不好管理,易生事端一事,想必宓贤妃应当也同陛下讲了。 前朝现在想削减世家的权利,那后宫就要对世家多加补偿。 苏皎皎只能笃定一层,那便是钟美人和萧才人的位份定会抬举不少。 至于她自己,晋封是必然的,但不会太出挑,反而不是好事。 约摸着,也就是在婕妤和贵嫔之间了。 正四品的婕妤和从三品的贵嫔,虽是一级之差,却是天差地别。 从三品贵嫔便是一宫主位,执掌一宫,手里的权利大了不知多少。 可苏皎皎承宠不到一年,又无子嗣,她若是这么快就晋封为贵嫔,实在是有些让人胆战心惊。 是陛下泼天宠爱不假,但也是集怨于一身。 若是婕妤,虽也是晋封了,却不到主位,不会那么扎眼。 陛下究竟是什么态度,苏皎皎也摸不准。 除夕年宴上,苏皎皎多喝了两杯酒,回宫草草洗漱一番便睡去,再醒来时,已经快到午膳时分。 今日是初一,一年之中最好的日子。 鱼滢不愿让苏皎皎一直赖床,便同鱼霭一起好说歹说哄人起了身。 刚梳洗更衣罢,便听人通传说姝嫔来了。 苏皎皎笑着去迎人,说着:“今日外头还下了下雪,姐姐也不嫌冻,这么早就赶过来。” 姝嫔将身上湖蓝的披风解了交给身后的宫女,面上带着笑意:“我今日便是专程来披香殿蹭你宫里的吃食的,又专程带了礼,贺你晋封,想来陛下的旨意也快到了,我来陪你一起接旨,你还不愿意了不成。” 苏皎皎弯眸失笑:“旨意未到,姐姐的礼便先送到了,若是没有妹妹的份儿,我可是要被姐姐架在这下不来台了。” 鱼滢和鱼霭已帕掩唇,低低的笑,殿内气氛其乐融融。 凌霄将茶奉过来,还没接过,便听外头传来唱礼的声音。 “圣旨到——!” 苏皎皎和姝嫔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迎接,就见是蔡山亲自送了过来,客气笑着说:“哟,恰好两位小主都在,也省得奴才再跑一趟。” 身后的太监将其中一份明黄色圣旨递过来,看得苏皎皎一怔。 主位以下的晋封是不需要陛下亲批圣旨的,只要陛下口谕,然后登基在册即可。 今日竟然是…… 苏皎皎不敢耽搁,颔首行大礼,跪迎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珍嫔苏氏,雍和粹纯,淑德含章。自今日起,册封为从三品贵嫔,钦此——!” 蔡山将圣旨双手递交给苏皎皎,躬身笑道:“珍贵嫔娘娘,快接旨吧。迁宫的事宜,陛下也亲自吩咐了,年后择吉日迁到主殿去。” 鱼滢几人眼中闪过惊喜,齐声行礼,恭贺苏皎皎晋位。 苏皎皎双手接旨,却不起身,笑着问:“那姝嫔姐姐呢?” 第79章 卸钗环 “朕为你梳头。” 蔡山笑笑, 对苏皎皎和姝嫔说着:“还烦请娘娘和小主再行一回礼。” 说罢,他朗声宣读,封姝嫔为正四品婕妤, 两人才舒眉笑起来。 谢过恩,鱼滢从一侧走出来, 往蔡山怀中塞了个荷包,笑道:“大监一路劳累, 切莫再推辞了,就当是给自己买几两茶喝。” 见她坚决, 蔡山只得收下,才说着:“多谢小主。” 待他微微直起身子, 苏皎皎温声才问着:“今日是分发大封六宫的旨意, 大监还有得忙,只是不知后宫诸位妃嫔们都晋了什么位份?” 其实这种问题,待旨意宣读完毕,过段时间总会知道的。 若是一般人, 蔡山也不会仔细地再说一遍。 但眼前是陛下心尖上的宠妃, 又是蔡山也觉得值得尊敬之人,他再辛苦, 也要为珍贵嫔再说上一遍, 便颔首说道:“回娘娘的话,宫中原就有的主位不曾变动, 只新添了您一位贵嫔。” “陛下同皇后娘娘和宓贤妃娘娘商议下, 越级抬举了钟美人为贵仪, 赐封号为兰, 妙御女越级封了少使。其余无错的妃嫔皆是往上再抬一阶便是。掖庭局的选侍们年后迁往各宫, 封的不高, 出挑些的是御女,其余的都封了采女,至于朱宝林,陛下说不必折腾,再剩下皇嗣再一齐晋封便可。” 苏皎皎柔柔一笑,有些微讶:“萧才人也只往上抬了一级?” 蔡山躬身说着:“是,越级晋封的只有您、兰贵仪和妙少使。” 约摸着,萧美人是因为昨夜御前跋扈惹了陛下不快,才同旁人一样只封了一级。 若不然,凭她是萧氏嫡女,陛下也不会只封个美人,怎么也该是个贵人才是。 苏皎皎点点头,笑道:“劳烦大监多说这些。” 披香殿的差事完成了,蔡山便行辞礼道:“娘娘客气,奴才还有别的差事,就不叨扰珍贵嫔娘娘和姝婕妤了,奴才告退。” 苏皎皎含笑示意凌霄:“去送大监。” 待人走后,姝婕妤笑着打趣道:“陛下倒是真疼你,竟破例封你做主位。” 苏皎皎哑然失笑:“我无子嗣,又承宠不到一年,一路越级封到这个位置,还不知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姝婕妤思量片刻:“你家世高,苏大人在前朝又颇得陛下宠信,便是封到主位,其实也说的过去。只是兰贵仪和萧美人同你是差不多时候承宠的,这时候却还比你差得远,虽说陛下恩宠本就不均,但难免惹世家生怨。” “我怕有人在这方面做文章,万一说你是妖妃来向陛下施压,恐怕陛下也不能若无其事。” 苏皎皎垂睫说着:“不妨事,我会想办法解决。” 她凭一己之力入宫一年就到了主位,苏府在她背后,不知道吃了多少好处。 就算和苏府不和,苏皎皎也是跟苏家息息相关,谁也不摆脱掉谁。 苏敞对苏皎皎不曾付出过什么关心和呵护,既如此,如今做些父亲该做的,也是理所应当。 她晋封的太快,皇后如今对她和宓贤妃忌惮不已,定不会放过这个在苏皎皎身上做文章的机会。 既然如此,苏皎皎总得防患于未然才是。 姝婕妤走后,苏皎皎亲笔书信了一封,叫鱼滢托人悄悄送出去,又叮嘱了,务必亲自送到苏大人手上。 苏皎皎其实并未出主意给她的这个父亲,只说自己晋位快,恐在朝中遭人非议,叫他想办法解决。 苏敞何等聪明人,根本不需要苏皎皎来动这个脑筋。 她相信,苏敞比她更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会替她漂亮地办好此事。 新的一年,新的面貌。 她也该好好想想,自己在宫里的路该怎么走。 主位以下的妃嫔生子不能亲自抚养,要么送入皇子所,要么交由主位抚养。 皇后就是认准了这一点,对朱宝林的胎无比上心,更是寄予厚望。 就等着朱宝林的孩子一生下来,就向陛下请命放在她膝下抚养。 想必朱宝林生产那日,接生的稳婆都会是皇后一手安排。 若是皇子,朱宝林的小命,可还能保住吗? 抛去朱宝林自身的性命不谈,天底下的母亲,又有谁能甘心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子被人抱去? 朱宝林虽是皇后手下,却未必愿意为皇后白白去死。 若能留下朱宝林一命,兴许她能成为扳倒皇后的一环。 苏皎皎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头痛不已。 后宫中局势千变万化,妃嫔们的关系亦是错综复杂,如今后宫中的隐患已然十分不少,还不知哪条会突然爆发。 苏皎皎是四处树敌,可皇后、王淑妃、乃至宓贤妃彼此之间,也都是不死不休的状态。 凌霄端着杯雪顶含翠走过来,搁在苏皎皎跟前,轻声说:“后宫之事本就是千头万绪,娘娘倒不妨宽宽心。” “眼下这几个月,几个主位娘娘想来是不会出手的,您也好稍稍清净一段日子。您上回交代奴婢们办的事情已经稍有起色了,趁这两个月,争取再进一步,将眼线都布置下去。” 凌霄有意宽慰苏皎皎,说着:“这回大封六宫,宓贤妃和您在后宫的声望会更上一层楼,尤其是人人都知您宽仁,想来投靠您的人,怕是要将门槛都踏破。待您有孕时,随便提拔两个,让她们替您办事,岂不是更好?” 苏皎皎一笑清浅:“有孕的事有孕时再说,今日是初一,记得给底下的人多发些赏钱。” 凌霄诶一声,很妥帖地一笑,掀帘出了内殿。 大年初一,宫中的菜肴会比平素更丰盛些。 晨起陛下的旨意才发到各宫,正午时,尚食局送来的吃食就已经是贵嫔的用度了。 嫔位的菜肴就已经很可口丰盛,晋到主位后,那才叫人眼花缭乱,看得殿内诸人都眼馋得紧。 待午膳用罢,苏皎皎正要小憩时,却听外面唱礼,说陛下来了。 只得忍了困意,起身在殿门口迎人,柔柔笑着说:“皎皎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安。” 沈淮才从皇后那与宓贤妃三人用了午膳出来,就径直进了披香殿的门。 待见到苏皎皎眉眼娇慵,笑意盈盈,心中的不松快和郁郁才消弭了些。 他自然地去牵苏皎皎的手,温声说着:“旨意接到了?” 苏皎皎跟在陛下身边坐到软塌的右侧去,眉眼弯弯:“陛下抬举,特意要大监来宣的旨,皎皎当然收到了。” 她被沈淮的大手握着,语气却不自觉低了些,垂睫怯怯的,叫他怜爱:“瞧见圣旨的时候,皎皎心里噗通噗通的跳,从没想过陛下如此疼爱皎皎,破例给皎皎做一宫主位。” “您如此疼爱皎皎,皎皎却不忍心……” 苏皎皎眼眶微红,泫然欲泣的模样,宛如初梨沾露。 沈淮最爱她在他面前柔弱的样子,总叫他升起将她拥入怀中好好疼爱的冲动,心口微微悸动,美得让他挪不开眼。 只听陛下嗓音低哑,问着:“不忍心什么?” 宫阙美人 第85节 苏皎皎柔柔掀眸同陛下对视着,下唇轻咬,滚落下一颗泪珠来。 她起身缩进陛下的怀里,甜软的声音哽咽:“皎皎不曾有孕,又承宠时间不过一年,全靠陛下的偏爱才走到贵嫔的位份上。您的疼爱皎皎都知道,可皎皎怕……” “怕陛下为难。” 沈淮伸手去拍苏皎皎细软的腰,轻笑了声:“朕都不怕,你怕什么。” 他扶着苏皎皎直起身子来,用指腹揩去她的眼泪,哄着她,神色有几分高高在上的漫不经心:“朕喜欢的,若是还要别人同意,朕这个皇帝做的是不是太憋屈了?” 苏皎皎破涕为笑,用纤纤玉指去堵陛下的唇:“陛下不许胡说。” 沈淮将她再度拥入怀里,温香软玉在怀的触感,这时候才显得真实了些。 昨夜毓贵嫔侍寝。 是他面对后宫妃嫔的热情和玲珑身段,头一次提不起一丝主动的兴趣。 许清妩和他虽然并非亲表妹,只是他被指到皇后膝下抚养时名义上的表妹,但相识这几年,他也自始至终未曾对她有过别的心思。 从前她明里暗里的示好,他不是不知情,也不是看不见。 可他当初只觉得是女儿家情窦初开的荒唐,未曾放在心里,谁知太后会在薨前立下懿旨,亲自指了让许清妩入宫。 原本他便想着好好养着,让她平安顺遂一生便是,谁知她却不依,几次在他面前落泪,铁了心想做他真正的嫔妃。 沈淮也曾迟疑,是不是他觉得好的事情,许清妩未必真的觉得好。 她想要的,自始至终是真真正正做他的女人,而不是妹妹。 他已经回避太多回了,面对许清妩的小心翼翼,到底不忍心她再失望一回。 真的同床共枕时,他还是将她想成是苏皎皎,才草草来了一次。 晨起时看到她满足的表情,沈淮的心中却复杂无比。 越发得生了想要去看苏皎皎的念头。 直到此时此刻将她抱在怀里,他才觉得心中畅快。 苏皎皎的发髻在陛下怀里蹭了会儿,变得有些凌乱,毛茸茸的一层。 沈淮将她头上的钗环取下,温声说着:“青丝如瀑,朕为你梳头。” 第80章 玉枕碎 蔡山亲自将东西送了过去。 苏皎皎是一贯不太喜欢往头上堆砌金银的, 她本就生得清冷柔媚,更偏爱玉质和木质,偶尔用绒花绢花, 瞧着便很好看。 沈淮大手掌控她的纤腰,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让她在自己跟前坐好, 将她头上的发饰逐个卸下,搁在一旁的案几上。 不多时, 她一头柔顺乌亮的青丝便顺势滑落,插入他的发间, 微微凉。 指尖的触感柔顺芬香,沈淮把玩了会儿, 低笑了声:“你的头发倒是数一数二的好。” 苏皎皎看不到陛下的表情, 嗓音却很娇羞:“宫妃们都是用内侍省那边每月分来的发油和膏子,皎皎的又特别到哪里去?陛下定是哄皎皎的。” 沈淮屈指敲敲她的颅顶,发出不轻不重一声闷响,嘴里倒哄着她说:“朕实话实说也要被你说成是哄, 朕夸你还夸错了不成。” 他将手中的乌发粗粗整理了番, 朝侯在屏风外的宫人唤着:“送上来。” 苏皎皎用的梳篦是他之前赏的鸟语花香玉梳。 赏下来的时候,他特意交代了要雕的再精细些, 握在手里的手感更好, 不易滑落,也更贵重。 只是虽贵重, 沈淮从前赏这物件的时候, 却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亲自给她梳头。 这举动亲昵, 不似帝妃, 倒像举案齐眉的寻常夫妻。 想到夫妻二字, 沈淮却下意识的想起了什么, 眉宇间拢着的淡笑不经意间散了些。 方才涌上的温情也冷硬了几分,似乎在提醒自己,所谓的夫妻情爱都是假的。 爱这东西说的好听,也不过是文人墨客美化出来的骗局罢了。 他喜欢苏皎皎,也仅仅是因为她乖软知趣,让他舒心而已,扯不上什么爱不爱。 后宫妃嫔众多,他从前虽找不出还有比苏皎皎更得他偏爱的,但也绝不可能用寻常夫妻这样的字眼来形容。 这段日子他宠苏皎皎宠得多了,竟生出这样荒唐的错觉。 沈淮自嘲一笑,一遍遍用玉梳从头到尾为她将头发梳通,才将手中的玉梳放下。 玉质的梳篦和木桌发出清脆的一声促响,苏皎皎才回头弯眸笑:“梳好啦?” 她抬手摸了一把,果真是很顺滑,一丝不乱,这才又夸道:“陛下的手,上能批奏章理江山社稷,下能梳乌发解女子情思,皎皎很是钦佩。” 沈淮觑见她莹润指尖,淡声:“一宫主位便可用鎏金雕花的寇甲了,怎么不见你戴?” 苏皎皎清凌凌的一双眸带了些勾人意味,身子往后靠,浅尝辄止地吻了吻陛下的唇角:“皎皎觉得碍事,也不如十指纤纤,嫩白如葱段来得好看,不喜欢戴这些。” 按从前,沈淮定会顺势吻住她的唇加深这个吻,便是顺理成章地颠鸾倒凤。 可今日陛下只是轻轻一笑,像没什么兴趣般,漫不经心地说着:“你这张嘴愈发甜了。” 苏皎皎眸光微闪,有些不明白陛下如今是怎么了。 分明刚刚来时还同她十分亲昵,梳个头的功夫,她明显感觉到陛下的兴致减了几分。 嘴上的话虽还同以前一样,可周身却平白多了丝疏离。 她背对着陛下的时候,也不曾发生什么事故…… 帝心难测,苏皎皎也只好当成是陛下兴致不高,不再深思,很识趣地将身子坐直了些,离陛下远点。 然后起身屈膝,柔柔笑着说:“陛下自来了披香殿还未等喝上皎皎这儿的茶,您既亲自给皎皎梳头,那皎皎也投桃报李,亲手给您泡茶吧。” 凌霄从殿门口颔首走进来,将手中提着的瓷壶放下,福身低声:“娘娘,一直小火煨着,用来泡茶正好。” 苏皎皎点点头,将木心缎面盒掀开,镊子从盒子里捏出烘干的茶叶,低眉说着:“您才赏的金瓜贡茶,浓而不腻,清而不扬,极为适口。听闻此茶解腻最好,刚好昨夜除夕家宴,大鱼大肉堆在身子里,金瓜贡茶,恰好派上用场。” 沈淮掀眸看过去,不曾说话。 披香殿的炭火充足,屋子里暖融融的。 苏皎皎穿得不厚,勾出一身玲珑曲线,她散着一头乌发在背后,低眉浅笑,素手斟茶的模样,如一幅画卷。 他情不自禁缓了语气:“若真喜欢,朕再赏给你。” 品茶是雅事,工序繁复,身姿也需轻盈优美。 沈淮懒懒靠在榻上欣赏苏皎皎沏茶,随意在她殿中扫了一眼。 待看到屏风旁边的木质格柜上竟用上好的沉木造了一个架子,将一块玉枕供了起来,才挑眉说着:“好端端的,摆出来一块玉枕做什么,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瞧着不像朕赏你的东西。”沈淮下巴微抬,示意身后值守的宫人,“给朕拿过来。” 唯恐小丫头办事不牢靠,凌霄先一步上前,将那方玉枕双手端着,送到了陛下身前。 她颔首,不敢直视陛下,恭谨道:“这是年前,在凤仪宫向皇后娘娘请安时,娘娘赏赐的。” 苏皎皎泡茶的空隙里,飞快地掀眸瞥了一眼。 既然是皇后赏赐,也该用着,或收进库房才是,怎么就要这么大张旗鼓地供起来了?又不是瓷器画作之类的收藏品,倒是怪异。 沈淮接过玉枕,把玩端详了阵,淡声:“是块好玉,却也不至于太过贵重,且暖玉枕是日日要用的,样子蠢笨,登不得大雅之堂。你将它供起来,倒是极给皇后面子。” 他若有所思地掀眸看了眼苏皎皎,就见她端着托盘过来,将杯盏搁下,又摆上一小盘点心,眉眼弯弯,笑得天真又纯粹:“陛下快尝尝,皎皎泡茶的工夫怎么样。” 她展裙坐下,才神情极为自然地笑着:“原本皎皎也是用着这块玉枕的,只是那日皇后娘娘从披香殿宫里出去的时候,特意说了这块玉金贵。好像是先帝在世时,莲妃娘娘用过的暖玉枕,皎皎不太清楚从前宫里的事情,但也知金贵,当下也不敢用了,便叫内侍省做一个托架,将它摆起来,也好时时刻刻敬着。” 苏皎皎说话的时候,表情十分真诚无辜,似乎只是单纯地将话复述一遍,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沈淮定定地看着她,举杯的指尖发了白,声沉:“你再说一遍,皇后说了什么?” 苏皎皎看陛下变了脸色,神情顿时从无辜变得惶恐迷茫,立刻起身半跪下来,低头颤声说着:“皇后娘娘说,这是莲妃娘娘用过的暖玉枕,十分珍贵,叫臣妾千万别打碎了。” “陛下……可是臣妾说错了什么话?” 苏皎皎是绝不可能知道关于莲妃的事情的,他送手镯的时候,也不曾告诉过她分毫。若非有人告诉,莲妃这个名字,该是在这个世上消失才是。 先帝不允许提起母妃,是因为母妃死时太决绝,是大不敬,是死生不复相见的惨烈。 沈淮也不允许任何人提,是因为这世间没有人有资格提起他的母妃,不配捕风捉影,对她评头论足。 宫内对莲妃的名字会莫若深,更是在先帝驾崩时,宫内的宫人就大换了一番,皇后怎么会知道。 他眸光极沉,周身气息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难道是太后说的,她又说了多少? 想必皇后听到的,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沈淮看着苏皎皎,又问了一遍:“当真是皇后亲口说的?” 苏皎皎有些害怕,嗓音里带了些破碎的哭腔:“是,皇后娘娘亲口说的,披香殿宫人许多都听到了,做不得伪。” 听到这个,沈淮冷笑了声。 母妃从来不用什么玉枕,只用相思子和荞麦皮做枕芯。 皇后赏赐给珍贵嫔玉枕,却还要说是母妃从前用过的,是为了引珍贵嫔去查莲妃,还是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戏。 利用母妃生事,更是让他觉得厌恶。 皇后别有用心,可珍贵嫔,就当真不好奇莲妃是谁,不曾打听过? 沈淮不发一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苏皎皎哭得梨花带雨,眼圈泛红,又紧张又害怕的模样。 她哭得这般可怜,方才又是口无遮拦,顺着他的话随口说出来的。 想来,是真的不曾放在心上。 况且,珍贵嫔温软纯善,在宫中颇有美名。 她爱读书,同他闲谈时,时常有别致的心思,评判历史人物,也从不会偏执一词。 沈淮既然送了她母妃的玉镯,便是认可了苏皎皎。 就算日后她真的知道了—— 也无妨。 宫阙美人 第86节 她最是聪慧乖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倒是皇后,他一直顾念后宫人多,她管理后宫辛苦,未曾治她一个打理后宫不当之罪。 如今倒是长进了,胆敢拿着母妃的名号做文章。 沈淮敛下眸底风暴,虚扶一把,示意苏皎皎起身,才淡淡说着:“你这方玉枕有瑕疵,朕拿走,再叫人给你送个新的过来。” 他起身欲离,嗓音淡沉:“朕改日再来看你。” 傍晚时分,雪落满宫。 蔡山领着人亲自去了趟凤仪宫,客客气气迎着笑脸说:“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陛下新得了些玩意,特意送来,让娘娘品鉴。” 皇后端端坐在位子上,笑得温润又大方,说着:“雨荷快去,亲自接过来。” 陛下不常来凤仪宫,只是赏赐隔三差五地送来,以表皇后尊荣,算是有些安慰。 今日是初一,陛下定是备了厚礼。 雨荷上前将锦盒双手接过,将盖子掀开,面朝皇后,笑着说:“娘娘您瞧,是什么好东西?” 皇后微微倾身看过去,顿时心头一跳,脸色也发白起来。 只见锦盒里面装着大堆的玉石碎片,最上头,摆着一朵干制的莲花。 第81章 二选一 凤尾钗还是石榴手钏? 雨荷看皇后娘娘脸色不好, 当下便猜出了盒子里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将盒盖关上,低头退到娘娘身侧站着去, 屈膝说着:“劳烦大监跑一趟。” 这玉枕是陛下在太极殿亲自摔碎了叫人装进去的,跟在陛下身边, 蔡山自然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但事关帝后,他看见也当没看见, 神色如常地笑着说:“既然送到了,奴才就不叨扰皇后娘娘了。” 他临走前又说着:“对了, 陛下还托奴才给娘娘带句话,说是您这些日子操劳辛苦, 上元节便不用您操持了, 一切交给宓贤妃娘娘便是,您也可安安心心过个好年。” 说罢,蔡山领着人稽首告退,凤仪宫祥和的氛围顿时坠入冰窟。 皇后看着蔡山离开的方向半晌不说话, 脸色极冷。 一侧陪着的乐荷和雨荷担忧地问着:“娘娘……” 虽猜得出不对劲, 但雨荷不知道这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东西,才能让一直沉稳的皇后娘娘大惊失色, 她一边皱眉开口, 一边再度掀开了盖子:“究竟是什么要紧的东西,陛下一定要在大年初一给娘娘送来——” 还没说话, 她低头看到那堆碎片的时候, 脸色也白了一瞬。 “这是……” 她没说话, 抬眸凌厉地扫了一周凤仪宫内的人:“你们都出去!” 待凤仪宫内的人散尽, 雨荷才急忙说着:“娘娘, 这不是上回您赏给珍贵嫔的玉枕吗?陛下怎么会……” 皇后目光幽冷, 涂了殷红蔻丹的指甲攥紧,狠狠嵌入皮肉里。 冷笑了声:“陛下这是在警告本宫。” 雨荷有些不大明白,拧眉说着:“娘娘算无遗策,陛下该是疑心珍贵嫔才是,怎么会警告娘娘?珍贵嫔到底做了什么!” “您当初给这块玉枕的时候,阖宫都知道只是块普通玉枕,唯有珍贵嫔自己知晓您说过这是莲妃娘娘用的,珍贵嫔聪慧又谨慎,不可能不去查莲妃究竟是什么来头,一旦查到陛下的人头上,陛下即刻就会知道是谁。” 乐荷叹了口气:“奴婢记得上回,珍贵嫔要内侍省的人为她做玉枕的支架和镶东珠作顶,会不会是她故意将玉枕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好叫陛下起疑?” 皇后偏头看觑一眼,沉声道:“玉枕只是普通的玉枕,陛下就算看到了,也不会联想到莲妃头上才是。” “除非……” 雨荷怔怔抬起头:“除非珍贵嫔胆大包天,主动跟陛下说,是您告诉的她,这是莲妃娘娘用过的暖玉枕?” 皇后重重拍桌,冷声道:“若非如此,陛下又怎么可能怀疑到本宫头上来!” 倒是奇了怪了。 珍贵嫔聪慧如狐,行事又极为谨慎,从大皇子刚中毒,晚上她便揪出了自己指到她宫里的眼线落落一事便可见一斑。 她敢确信,在她赏给珍贵嫔的暖玉枕的那一刻起,珍贵嫔就开始防备自己,以她小心的性格,在知道莲妃这个陌生的名号时,又怎么可能不去调查清楚? 皇后紧皱眉头,敛眸思索着事情的关窍,半晌,理不清的结才找到了突破口,神色顿时变得漠然。 是了,若是苏皎皎并未将莲妃一事放在心上,那她就不可能这样大张旗鼓地将玉枕放在显眼的位置等着被陛下发现,更不可能主动向陛下提及这件事是皇后所说。 再一个,倘若苏皎皎根本不知道莲妃在后宫中是一个禁忌,也不知道莲妃和陛下的关系,那她又怎么会想到利用这一点来引起陛下的疑心! 可莲妃的事在宫中早就几乎没有任何踪迹,仅存的知道这些事的人,也都是陛下的党羽,珍贵嫔若是知道了莲妃一事,那她来针对自己,那陛下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珍贵嫔暗中调查,又怎么会不对珍贵嫔起疑心! 苏皎皎才承宠不到一年,在后宫的势力远远不如自己,她都查不到的事情,苏皎皎怎么可能查得到? 她又是怎么做到让陛下只疑心自己,甚至当众敲打于她这个后宫之主,又抹了她上元节的权利! 皇后冷冷睇了雨荷和乐荷一眼:“去打听打听,陛下从披香殿出来的时候,可有对珍贵嫔不满。” 一盏茶的功夫后,雨荷从外面急匆匆回来,身上落了满身的雪。 她进了屋便疾步走向皇后,面上有几分忿忿,屈膝说道:“娘娘,听说陛下从披香殿走的时候虽面色稍霁,却未曾处罚珍贵嫔,还允诺了珍贵嫔择日再来瞧她。” 皇后拧眉扬声:“什么?” 陛下竟然没有疑心珍贵嫔,更没有处置她,这怎么可能呢! 敏婕妤仅仅是唱了一曲就被禁足,降位才人,她不过是提出了莲妃的名号就惹了陛下龙颜大怒,苏皎皎到底是凭什么?! 皇后深呼了几口气,竭力将不甘压下去,这才冷声说道:“陛下既然要本宫休息,那就让宓贤妃好好的出出风头。” “珍贵嫔不是得宠么?好啊,去告诉底下的人,让他们好好夸珍贵嫔究竟是如何得宠,是如何不到一年位至主位,陛下又是怎么听信了她的谗言打压一国之母的。本宫倒是想看看,朝廷里那些言官,容不容得下妖妃祸国!” 宫中过年不比宫外热闹繁琐,都是按着宫里的规矩行事。 从前苏皎皎在筠雾馆做选侍的时候,因着位卑言轻,也无人在意她的年是怎么过。 最多就是去尚食局领膳食的时候,多加些荤腥,再给本就少得可怜的俸禄加上一成。 如今她晋至主位,又是宠妃,吃穿用度一应是最好的,内侍省侍奉的殷勤又周到,早在晨起时便听鱼滢说,内侍省的人早早来放了满堂红,为她添喜气。 后来陛下来了,苏皎皎便一直拖到晚膳前才焚香致礼,待初一的事项完成,她才懒懒地歪到贵妃榻上去看书。 鱼滢为她多添了几盏烛火,轻声说:“娘娘,奴婢听人说,陛下从披香殿出去后不久便让大监给皇后娘娘送了礼,待人走后,皇后紧接着便让殿内的人清了出去。也不知在里面说些什么。” “您说,是不是白天那方被陛下要走的玉枕?” 苏皎皎轻轻翻一页书,静谧的殿内发出纸张翻动的声音:“莲妃的名号是一把利器,陛下对皇后定是要生恼意。” 她掀眸看向鱼滢:“我不过是略施小计引得敏才人唱了首曲儿,陛下就动了好大的火气,将她降位又禁足,可见莲妃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我直白地说出,陛下反而不疑心于我。” 苏皎皎再度垂下眉眼,看向手中的诗经:“我之前叫小松子去查莲妃的事,倒是万幸我那时在宫里没什么势力,小松子问不出什么来。” “关于莲妃的事,你们都要小心,嘴巴要严密。” 鱼滢屈膝应是,苏皎皎才不紧不慢地说着:“敏才人今日是第一天禁足,想必是恨毒了我,她那边宫人撤了不少,又被人看管着,侍奉她的人进出也会大大减少。去派人盯着缀霞宫,若是有人接触了什么异样,随时来报。” 说罢,苏皎皎揉了揉额角,说着:“初一事忙,初二就闲得多了。大封后宫以后,宫里又是一波人情往来,想必从明日开始,披香殿就要门庭若市了。礼尚往来,你也得酌情替我去各宫回礼。” 她沉吟片刻:“朱宝林那边千万要小心,领着柳太医过去,当着她的面一一验过再递过去,免得落人把柄。” 次日晨起,下了一夜的大雪停了,入目之处茫茫一片雪白。 披香殿的宫人们早早就开始清理院子里的积雪,隔着木质雕花的窗户,发出“唰——唰——”拖长的扫雪声。 苏皎皎睡眼惺忪,只稍稍睁开一条缝,懒懒地问着:“什么时辰了?” 鱼霭从屏风后绕过来,扶着她起身,笑道:“都快到巳时了。” “鱼滢呢?” 鱼霭俏皮笑着:“鱼滢早早就起来了,说是您吩咐了今日要去给各宫送礼,这会儿估计都已经送了好几位了。您若再不起,等会儿若别的小主来给您送贺礼听说您还未曾起身,您的懒名怕是要传遍各宫了。” 绘竹馆内。 朱宝林正挺着大肚子被人扶起来,坐到陛下赏赐的软椅上去。 她如今身孕已经九个月出头,离预产期也就只有短短半个月。 宫里的女人怀胎不易,她好不容易才看顾到这个时候,眼看孩子就要呱呱坠地,但却是一日比一日发愁。 她知道,皇后一直对她腹中的胎儿蠢蠢欲动,她也一直在想尽各种办法保她的孩子。 可自打上回她不慎从步辇上滑跤了以后,陛下动了怒,便不再允许她随意出门,为了胎儿着想,也不准其他人随意探望,这一下子便切断了她同宫中其他人相见的可能。 原本她是将希望都压在了云宝林身上的,可谁能想到,除夕宴上发生了这么多事,云宝林虽准备的齐全,却也没有献艺的机会,未能得到陛下的青睐。 可惜了她早在避暑山庄时就在云宝林身上下了这么多功夫,又给她吃了那些调身子的药,到头来却没派上用场。 若是平时便罢了,可偏偏是这么关键的时候,她却指望不上! 如今四处都没法子的情况下,朱宝林更是精神恹恹,越是忧愁便越是不安。 翠梅见小主精神不好,却也知道她在发愁什么,只能尽量宽慰她,说着:“小主别担心,实在不成,奴婢派人去求求……” 朱宝林掀起眼皮子,冷冷地看她:“求求谁?” “本主在宫里熟悉的人不多,又早早地坏了身孕,如今姬才人是指望不上了,云宝林又不得宠,本主还能指望谁!” 看小主咄咄逼人,翠梅也不知该不该说,便悻悻地低下头,说着:“奴婢原本想说珍贵嫔……她才晋封主位,又得宠,从前还帮过小主,若实在不成,兴许……兴许也是条路。” “珍贵嫔?”朱宝林听到珍贵嫔的名号,倒是迟疑了一瞬,她低声说着:“珍贵嫔虽帮过本主,但本主和她交情并不深,在避暑山庄的时候,她也不愿意和本主熟络。何况,若是帮本主,那是得罪皇后娘娘的大事,她正值得宠,又岂会愿意淌这趟浑水?” 翠梅倒是没想过这层,支支吾吾道:“这……” 她急忙屈膝低头,生怕惹了小主不快:“奴婢考虑不周,还望小主饶恕。” 朱宝林睨她一眼,没心思同她一个婢女置气,说着:“起来吧。” 这时,外面的值守太监走进来颔首说着:“小主,珍贵嫔娘娘身边的鱼滢姑娘来了。” 朱宝林猛地看过去:“你说是珍贵嫔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鱼滢?” “快,去请过来!” 她偏头了一眼方才说话的翠梅,说着:“你说的倒及时。” 翠梅只庆幸于鱼滢来得及时,免了小主的责难。月份大了以后,小主的脾气越发古怪,她每日侍奉在侧,都需要十分仔细,生怕惹了她不悦。 宫阙美人 第87节 她小心翼翼地侍奉在朱宝林身边,看着鱼滢从外头带着人走进来。 鱼滢走在最前头,见着朱宝林便很妥帖地笑:“奴婢给小主请安。” 朱宝林面上带笑,客气地说道:“天寒地冻,怎么劳烦鱼滢姑娘亲自跑一趟,快坐下歇歇。” 她是客气,鱼滢却知道规矩:“小主客气了,娘娘要奴婢亲自来给您送贺礼,算是新年礼物,为了防止您不放心,又叫了柳太医过来,当着您的面一一查验。” 身后的宫人一字排开,将送来的贺礼掀开给朱宝林和柳太医看,柳太医躬身向朱宝林行礼后,才逐个将贺礼查验了一遍,说着:“都无问题。” 朱宝林目光一闪,知道珍贵嫔小心,面上却不显,只说着:“娘娘当真是有心了。” 鱼滢摆摆手,宫人们将礼盒放下,她才意有所指地笑了笑,说道:“娘娘仁善,唯恐小主安胎无趣,心中烦闷,特来叫奴婢问问小主是喜欢石榴手钏,还是喜欢凤尾钗,您尽管选,娘娘自会寻来赏给您解闷玩。” 第82章 撕假面 “萧美人好大的威风。” 朱宝林眸光微凝, 看着鱼滢笑盈盈的脸色,不自觉怔了一瞬。 石榴多子,喻为孩子, 而凤尾钗则是喻为皇后。 难怪珍贵嫔特意叫自己的掌事宫女亲自跑一趟,目的不是别的, 而是这话必须由她身边亲近的人亲口说出来,才好代表了珍贵嫔的意思。 她知道自己如今处境艰难, 这是在给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 要么选择被皇后控制,眼睁睁看着孩子被人带走, 要么选择保住自己的孩子,听从珍贵嫔的。 朱宝林是想保住孩子。 可她也担心, 自己听珍贵嫔的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若是皇后的手里出来又落入珍贵嫔的控制下,她倒是不敢做什么决定了。 何况,珍贵嫔既然算得到她如今在想什么,就说明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从前表现出来的温和纯善, 也不会是她伪装出来的假象罢了。 能在宫里一直稳坐宠妃宝座的人,又怎么是省油的灯! 朱宝林掀眸看向鱼滢, 犹豫着:“妾人微言轻, 怎么担得起娘娘如此厚爱——” 鱼滢看得出她在犹豫什么,便笑道:“小主何须妄自菲薄, 娘娘既然这么说了, 便是怜惜您和腹中的皇嗣, 您尽管开口便是。” 她定定看着朱宝林的眼睛, 语气却很温和客气:“说不定什么时候, 您也能帮得上娘娘呢。” 朱宝林不是傻子, 自然看得出她的意思。 珍贵嫔不需要自己屈居人下,也不需要受制于她。 但日后珍贵嫔若需要,恐怕她要为珍贵嫔办一件事…… 只是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事。 朱宝林犹豫了瞬,既然不需要受珍贵嫔控制,那这买卖就不亏!只说是一件事,又没说是什么,她也未必一定要做,眼下先将孩子保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 她点头说着:“娘娘厚爱,妾恭敬不如从命。凤尾钗太金贵,倒不如石榴手钏来的合身份,妾也能时时带着赏玩。” 鱼滢的笑意顿时更深了些,屈膝道:“倒是巧了,娘娘也猜小主会喜欢石榴手钏,特意今日也叫奴婢带来了。” “还不给朱宝林瞧瞧?” 站在最末的宫女立刻端着托盘上前,将锦盒掀开,露出里头一串色泽鲜艳的红石榴手钏来,鱼滢说道:“这手钏呀,是用南海的红珊瑚做的,材料金贵,又镶了金丝,很是精巧。” 她福身道:“还要再劳烦柳太医一回。” 待查验无误,鱼滢方妥帖一笑,说:“既如此,那奴婢送来的礼便齐了。奴婢还得去别的宫里送贺礼,就不叨扰小主了。” 朱宝林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下,心里畅快了些。 当下脸上便带了两分真情实感的笑意,抚着隆起的大肚子说:“翠梅,快去送送。” 珍贵嫔如今正得宠,又是主位,背后还有手握权利的宓贤妃。 若是她肯帮自己保下皇子,她也得安枕无忧地养好这段时间,将孩子好好地生下来。 不管她是要自己为她做什么,那毕竟是以后的事情,船到桥头自然直。 眼下肚子里的皇嗣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也不知她怀的是个皇子还是公主…… 若是皇子,她必定要争取自己抚养! 年内这几天,长安又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雪,远远望去如同压了满枝的梨花,冰晶剔透。 下雪时不算冷,苏皎皎在宫里闷得久了,偶尔也出来走走。 宫道两边堆得雪越来越厚,每逢从御花园经过,都听得到宫女们银铃般的笑声。 过年,前朝也会休沐七日。 后宫虽无休沐,各宫对宫人也都有不少封赏,轮值的人减半,叫宫人们也多休息些。 御花园风景好,占地儿又大,有不少宫女偷偷在主子们看不见的地方堆雪人打雪仗作乐。 苏皎皎倒是喜欢听这些笑声。 无忧无虑,天真烂漫,是这挣不开的重重宫墙里仅存的些许美好。 她的贵嫔仪仗停在御花园南侧的一道拱门前,只远远地往里头瞥了一眼,苏皎皎便笑着收回了目光。 “走吧。” 话音一落,辇夫们正要起步离开的时候,却听见里面叽叽喳喳的声音忽地静下来,传来一道凌厉地嗓音:“都吵什么?叽叽喳喳像什么话,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吵得本主头疼!” “停。” 苏皎皎眉尖微蹙,淡声吩咐着叫辇夫往前走了两步,等她的仪仗全都被围墙挡住,才静静地听去听里头人在说什么。 跟在身边的鱼滢说着:“小主,似乎是萧美人的声音。” 萧美人在除夕的时候因为惹事让陛下不悦,大封后宫时只晋了一级。 这才过了几天,就又要作威作福不成。 说起来,萧美人是宓贤妃的表妹,既有容貌又有家室。 若她像当初的钟美人一般,不争不抢,小有恩宠,陛下反而还高看一眼,如今也是兰贵仪了。 像她这般不知道珍惜羽毛,只会鲁莽度日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牵连到了宓贤妃,间接地也会连累到苏皎皎。 当真是愚不可及。 只听萧美人朝着御花园内那几个正在玩闹的宫女发着好大的一通火,说着:“若是再吵,本主定要让贤妃娘娘狠狠地处置你们!” 里头的宫女被吓了一跳,没成想她们悄悄地玩也惊动了主子,为首的那个带着哭腔说:“奴婢们只是一时贪玩,还请小主恕罪,不要让贤妃娘娘处罚奴婢们,奴婢定是再也不敢了。” 见人识趣,萧美人心里的郁结好几日的火气才算出去了些,寒着一张脸说:“还不快滚!” 听到这,苏皎皎皱了眉头。 鱼滢瞧一眼小主,很有眼力见地吩咐着:“退回去,进御花园。” 辇夫不敢耽搁,手脚很麻利地将步辇的头部调了个方向,从拱门走进了园内。 苏皎皎如今是主位,依仗便更加华贵隆重,光是抬着步辇的辇夫便有八人之数,身边跟着侍奉的宫女,除了鱼滢还有四人,太监两人,以作使唤。 她被拥簇在正中,清冷娇媚的面上带着几分娇慵,懒懒地靠在靠背上,垂睫看向站在地上的萧美人。 萧美人身前正要离去的宫女们见是珍贵嫔来了,一刻不敢耽搁,立刻便跪下行礼,低头齐声说着:“奴婢给珍贵嫔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萧美人不曾想会在这个时候看见其他人,仰头看向步辇上华贵万千的苏皎皎,一时直直地怔住,不曾动弹。 苏皎皎觑她一眼,黛眉微挑,牵出个不冷不热的笑来:“本宫还当是谁,原是萧美人,晋了美人就是不一样,好大的威风。” 宫里不出挑的都是只晋了一级,根本称不上是什么优待,何况与她同是世家出身的兰贵仪是越级晋封,且赐了封号的,便更显得她不如人。 这个时候专门拿她晋美人的事出来说,分明是明明白白的取笑! 萧美人最是看重脸面,不允许任何人说自己一句不好的话,当即脸色便沉了下去,呛道:“不过是教训几个奴才,珍贵嫔何须出言嘲讽。” 苏皎皎淡淡瞧她一眼,不曾说话。 底下的鱼滢倒屈了屈膝,笑道:“萧美人,宫规森严,娘娘晋位贵嫔不久,您理应行大礼才是。” 萧美人一向看不上苏皎皎,又记恨她上次在梅林抢了自己的恩宠。 如今知道她晋升贵嫔,心里正是不快的时候。 她原本就不想行礼,打着若是苏皎皎不追究,她就站着回话的主意,谁知鱼滢却不依不饶,硬要她行礼才肯。 咬牙看了苏皎皎半晌,萧美人的脊背和膝盖仍挺得直直的,不肯弯下来屈膝,向苏皎皎行礼。 她总觉得,自己乖顺地朝苏皎皎行礼,就是默认自己不如她。 可在萧美人的心里,苏皎皎能如此得宠,不过就是因为恰好长了一张陛下喜欢的脸,又会狐媚手段勾人罢了。 根本不配和她萧氏的嫡女相提并论。 她抓紧了手中的帕子,抬眼看向步辇上的苏皎皎。 就见她神色平静,仿佛没有任何攻击性一般,淡淡的目光扫过来,却让她无端感觉到一股寒意。 几个呼吸后,苏皎皎淡淡开了口,却是问她身后的那群宫女:“都起来吧,不必拘着。” “过年本是好日子,你们理应歇歇,只要不扰人便是了。” “至于萧美人,不敬主位,不守尊卑,目中无人,就罚你行礼一个时辰。” 苏皎皎淡声:“凌云,盯着她,时间不到不许她起身。” 位至主位,苏皎皎能得到的好处不止一星半点,这简单的惩戒宫人和妃嫔的权利,便是主位能有的。 像当初敏才人还是充仪的时候,曾要她当街罚跪,这便不算逾矩,反而端午前萧美人让朱宝林罚跪的那回,那才是越了宫规过去。 位至主位,虽不可插手后宫管制,却有让低位宫妃和宫人掌嘴,罚跪,抄写宫规之类较轻处罚的权利,以正后宫纲纪。 苏皎皎虽然才封至贵嫔不久,却也没什么必要再在后宫妃嫔面前做从前那副柔弱可欺的伪装。 毕竟,她的真面目也差不多人尽皆知了,身为主位,若还是任人拿捏的样子,反倒叫人失望。 既如此,就拿萧美人开开刀,也叫她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 苏皎皎的仪仗正要走,定在原地的萧美人怒道:“你凭什么处罚我?你不过是才封至贵嫔位,有什么可神气的,还不是靠着表姐的提携过活!” 她轻飘飘地回眸看了萧美人一眼,若有所思地思索,须臾,她淡淡开口道:“你说的是,叫你行礼一个时辰,倒是本宫想的不周了。” 宫阙美人 第88节 萧美人一见搬出宓贤妃果然好用,原本有些慌乱的神色顿时又得意起来。 谁知还不曾得意多久,珍贵嫔淡淡地下了令,说着:“来人,将萧美人拿下,送到宓贤妃宫里去,务必将今日萧美人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宓贤妃。” 萧美人愚蠢,恐怕还不知道宓贤妃此时早就厌烦了她这个蠢货表妹,正愁没机会同她一刀两断,撇清干系,她这样大不敬的话若是宓贤妃的耳朵里,只会处罚地更重。 表姐处置表妹,萧家就算听到什么风声,恐怕也无话可说。 说罢,苏皎皎正要走时,就见御前的人远远地便看见了她,急匆匆地往她的方向走过来。 为首的小太监是蔡山的徒弟小凌子,跑得脸红气喘,看见珍贵嫔就笑:“奴才给珍贵嫔娘娘请安,娘娘可叫奴才好找。” 苏皎皎柔柔笑着:“本宫来御花园散散心,可是御前有什么事?” 小凌子躬身笑道:“娘娘蕙质兰心,一猜就中。陛下请您去太极殿,这会儿正等着您呢。” 听到陛下请珍贵嫔,萧美人猛地睁大了眼睛,眼底充满了艳羡和不甘。 第83章 枕边风 一整章的帝妃 既然是陛下有请, 苏皎皎也没什么时间和耐心再和萧美人周旋,一切处置都让宓贤妃定夺即可。 她端端坐在步辇上,抬手扶了把髻间步摇, 黛眉娇靥,笑得温媚:“本宫这就去。” 苏皎皎余光扫了眼萧美人, 淡声说着:“给贤妃娘娘送过去吧。” 小凌子诶一声,跟在苏皎皎的仪仗后面往太极殿的方向走。 路上, 苏皎皎似闲聊一般,不经意地柔声说道:“前朝休沐, 陛下这几日却也不见进后宫,可是寻到了什么乐子打发时间?” 小凌子笑道:“倒没旁的, 只是玄王这几日常常进宫来陪陛下下棋切磋, 君子六艺比试了个遍呢。” “玄王?”苏皎皎讶然轻声,“本宫记得玄王似乎去年春末便去了边境,不成想赶上过年回来了。” 她弯眸笑:“听说玄王和陛下最是感情好,难怪陛下这么高兴。” “只是陛下如今这个时候传召本宫, 可是玄王出宫了?” 小凌子躬身跟在珍贵嫔身边走, 生怕娘娘听不见自个儿的声音,低头笑着说:“娘娘猜得正是, 玄王一回长安便被陛下留宫了, 这几日过去,尊长公主也得见见自家亲儿子不是?” 苏皎皎笑着应:“玄王这些日子不进家, 尊长公主该是老早就盼着了, 苦苦等了好几日, 可算等到了陛下放人。” 说着话的功夫, 太极殿便近在眼前。 苏皎皎被鱼滢扶着从步辇上下来, 细白指尖捏着角宫裙拾级而上。 她背挺得很直, 脖颈细白,逶迤的一截裙摆垂在台阶上,髻上步摇轻晃,清冷不可方物。 迈进殿内,苏皎皎很轻易便找到了在侧殿榻上坐着的陛下,她绕到正面去,想陛下屈膝请安,说着:“皎皎给陛下请安。” 沈淮正聚精会神在棋盘上,知道是她来了,便懒懒嗯了声,说着:“皎皎,到朕这儿来。” 苏皎皎含笑起身,莲步轻移到陛下跟前,方垂眸去看陛下面前的这盘棋:“陛下看了多久了?” 听得她问,沈淮的目光才从棋盘上挪到了人身上。 她今日宫裙穿了一袭丁香色。 朦朦胧胧的紫,周身像浮了一层雾,丁香色是很别致的颜色,既疏离又温柔。 虽有意境,但极挑人,在姹紫嫣红中又不惹眼,宫中喜欢这颜色的人甚少。 沈淮看苏皎皎,苏皎皎却在看棋盘,低眉浅笑间,如初春薄雪。 美得像一幅画卷。 他拉过苏皎皎的手让她坐在自己对面,忽而有些玩味地看着她:“朕方才瞧了你半晌,忽而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倒是叫朕想起你初承宠的时候了。” 苏皎皎看向陛下,才从棋盘中抽出心神的她还没有细想陛下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眉宇中罕见地露出一丝天真的娇憨。 “嗯?” 她清浅笑着:“那时和现在可有什么不一样?” 沈淮好整以暇地瞧她,一字一句将她羞怯往事细数:“那时柔弱如兔,朕多说两句就要哭,娇娇怯怯的,最会让朕心软。” “如今——” 苏皎皎有些羞,盈盈的一双美人目含娇带怯地嗔了一眼,问着:“如今怎么?” “如今除了在床榻之上还是常常要哭,平素倒是越发会蹬鼻子上脸了。” 青天白日里,怎么就说得这么露骨了? 纵使两个人早就在床上颠鸾倒凤不知多少次了,这样明目张胆的话,苏皎皎还是听不得。 她咬唇偏过头去,不肯直面陛下,娇声唤他,嗓音绵软:“陛下……” 沈淮最喜欢看苏皎皎禁不住他脸红的模样,也喜欢她在床榻上难以承受时细碎哭泣的模样,当下喉头便有些发紧,漆黑的眸也暗了几分。 陛下的眼神如狼似虎,苏皎皎自然也感受的到,但她并不动,只掀起如水的美眸脉脉看过去,眸底带着似有若无的勾引。 殿内侍奉的宫人已在蔡山的暗示下全都退了出去,沈淮才起身将苏皎皎拦腰抱起来。 良久后,苏皎皎瘫在被窝里不肯起,细白的腿在被窝下放肆地勾了沈淮的劲腰,央着他:“再歇一会儿。” 沈淮却不觉得累,只觉得神采奕奕,半靠在床头捏她柔嫩指尖,散漫道:“这会儿倒不怪朕白日宣淫了。” “累……” 苏皎皎没力气再说话,合上眸躺着小憩,假装听不到。 沈淮原本还想坏心眼的不让她睡,余光却瞥到了她手腕上带着的翡翠镯,眼睛不自觉又温柔了起来。 轻轻摩挲片刻,他才忽而意识到一个问题。 “皎皎。” 苏皎皎不说话。 沈淮却没继续叫,只是身子下沉了些,动作很轻的,将手放在了苏皎皎的小腹上,低声问了句:“你承宠也将近一年了,怎么肚子一直没动静?” “不如朕叫柳太医给你把脉,调理调理身子。” 两人间头一次说起孩子的问题,不知为何,陛下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温柔,轻柔的热气呼在苏皎皎的耳边,酥酥麻麻的,有些痒。 面对这样的陛下,苏皎皎的心里恍然升起一阵难以形容的感觉。 她缓缓睁开眼,将半张脸都藏在锦被之下,低声说着:“兴许是……皎皎同陛下的子女缘分未到。” 沈淮察觉出她异样,吻了吻她额头,温声:“朕怎么觉得你有些低沉。” 苏皎皎垂睫出了神,低不可闻地说:“皎皎,有些害怕……” 他抱得紧了些:“同朕说。” 回忆纷至沓来,苏皎皎的眼前闪过幼时模糊的画面,身子不觉僵硬起来。 她轻声开口:“您还记得雷雨夜那日吗?” “皎皎害怕雷雨夜,并不只是单纯的怕,是因为……”苏皎皎的声音发颤,柔弱极了,攥紧了手下的锦被,“是因为皎皎的母亲便是在那样的一个雷雨夜难产而死……” “乳娘总说,对于女人而言,生子便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若是熬得住,便是走了出来,若是熬不住,兴许便落得个和母亲一样,母子双亡的下场……”苏皎皎将头用力抵着陛下的胸膛,紧闭双眼,泪如雨下,“陛下,皎皎害怕……” 怀中的小人儿哭得身子一抖一抖,哽咽不已,听得沈淮心中沉闷。 女人生子不易,他想起从前母妃也曾小产过一回,从此元气大伤,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弱。 苏皎皎幼时母亲便因此此事离开了她,她会害怕实在是常理。 就像她说的,母子缘分未到,她又害怕,本也是不着急的事,何况苏皎皎入宫的早,今年满打满算刚过了十六的生辰,正要十七。 年岁尚轻,又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不生也好。 他轻抚苏皎皎的后脑,说着:“若是你怀了身孕,朕必定不惜一切代价也会护住你,这是朕给你的承诺。” 苏皎皎在他怀里蹭了蹭,哭红了的眸子抬起来,看向他:“陛下……” 她不多说,千言万语却在不言重,苏皎皎知道,陛下一定看得懂。 对视半晌后,她平复了心情,依恋地偎在陛下怀里,柔声说:“陛下,宫里子嗣本就少,这三年来,也就朱宝林这一胎还算顺利。虽说是皇后娘娘看顾此胎十分精细,但皎皎却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陛下允准。” 沈淮抱着她馨香柔软的身子,淡嗯了声:“说。” 苏皎皎咬了咬唇,掀眸仰视他:“陛下心疼皎皎,给了这样大的承诺,那皎皎也不能龟缩在陛下的身后。皎皎想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但心中的恐惧却需要慢慢克服。” “朱宝林生产那日,皎皎想在产房陪着她。若是能在亲眼看到孩子出世,那种喜悦感,也许便能驱散阴霾了。” 兴许是察觉到她的语气太沉重,苏皎皎又打起笑脸,故作轻松地说着:“陛下不必担心,皎皎定是乖乖的,绝不给稳婆们添乱,何况皎皎和朱宝林从前还有一段缘分,又是投缘的姐妹,朱宝林也能安心些。” 苏皎皎的要求并不过分,且也合乎情理,沈淮自然是满口应下。 二人相拥在床榻上也是闲谈,沈淮便随口问了句:“朕记得你同朱宝林并不熟络,何时有一段缘?” 苏皎皎目光微闪,垂下睫柔声说着:“皎皎不知陛下知不知晓此事,如今若是说起来,倒有些像背后嚼人舌根了。” 沈淮根本无所谓这种女人之间的小事,把玩她一缕秀发,漫声:“无妨,说便是了,朕就随便听听。” 既如此,苏皎皎自然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便笑了笑:“皎皎记得是端午前,在御花园的时候,萧美人罚跪了朱宝林,皎皎不忍心看朱宝林被萧美人逾矩处置,便出言劝阻。倒是巧了,也是那日回去后,朱宝林被诊断出有孕的。” 她语气未变,却意有所指:“萧美人出身萧氏,从小便是贵女,性子难免急躁些。说起来,她今日见了皎皎也不行礼,可见一斑。” 说罢,苏皎皎软软地笑:“但是皎皎才被陛下抬爱封了主位,怎么能任由她在面前无礼,皎皎想了个好法子,把她送到了宓贤妃娘娘那里。表姐若是罚表妹,想来,萧美人应该听得进吧?” 说起萧美人,沈淮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萧美人出身世家萧氏,他原本就有意补偿一番。 谁知除夕宴上,萧美人御前无状,惹他不喜,这才只晋了一级。 原想等着过几日,到初七时再加厚赏,谁知又做出这样猖狂的事来。 苏皎皎是他亲封的贵嫔,不给她行礼,便是质疑皇室尊严,质疑他的决策,萧氏虽一门豪爽性子,却未见有这么跋扈之人。 沈淮脸色微冷,既如此,他也不必再多作赏赐,以免她恃宠生娇,更加狂悖。 他不曾多说,只淡声道:“宓贤妃执掌六宫,如今又稳重了不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说罢,沈淮揽着她起身,又随手套上一件里衣,说着:“来,陪朕下一盘棋。” 苏皎皎柔弱无骨的手拎起被陛下扔到床榻最里头的里衣,松松垮垮披在了身上,她藕臂撑枕上,湿漉漉的媚眼如丝。 宫阙美人 第89节 “陛下为皎皎穿衣吧。” 第84章 毒香囊 将计就计。 沈淮原本才冷静下来的情绪又被她勾了起来, 他挑眉回去看半躺在床上的苏皎皎,懒懒地扯唇,大手将她径直抱起来:“你倒是会使唤人。” “朕不给你穿, 你又当如何?” 他将苏皎皎直接抱去了偏殿,放在另一侧的榻上:“你若不嫌羞, 就这么陪朕下棋。” 苏皎皎羞得连忙将里衣围好,咬唇瞧他:“陛下!” 太极殿的地龙烧的旺, 赤身也不会觉得有一丝凉意,但在大白天未着寸缕, 肌肤一览无余地曝光在空气中,那种不适的感觉还是让她心里不舒服。 她仓皇逃窜般跑去把衣裳穿好, 而后一边理着领口一边走到了陛下跟前。 沈淮轻笑了声, 不紧不慢地将眼下的一盘残棋上的黑白二子收好,将黑子给她:“你先。” 苏皎皎坐好以后,捏起一枚黑子,掂量着问:“陛下怎么知道皎皎会下棋?” “朕平素瞧见你就是在看书, 又不通技艺, 总有点别的长处才是。” 沈淮看向棋盘,未曾抬眼:“尽你全力, 不许故意输给朕。” 苏皎皎轻轻一笑, 将黑子落下。 沈淮挑眉瞧她一眼。 她落子的位置很有讲究,一眼就瞧得出是会下棋的。 后宫中女子, 喜欢且擅长的多是柔婉的乐器之类, 会下棋的有, 但擅长的极少, 他所知道的, 也就只有兰贵仪一个。 但兰贵仪虽擅长下棋, 却攻势绵柔,几盘下来,总有种不够畅快的遗憾。 这几日他将玄王拘在宫里,也是想厮杀个爽快。 苏皎皎向来娇怯柔弱,他也从来没往她会下棋那方面想过,如今看她起手这一下,倒是对她更添了三分惊喜。 沈淮干脆便将心思沉了下去,专心对弈。 黑白博弈间,便是沈淮,也要打起十二分的专心才能和苏皎皎杀个你来我往,苏皎皎虽瞧着娇柔无害,下棋时却极为杀伐果断,攻防兼备,时常打得他都措手不及。 不知不觉间,一盘棋居然下了一个多时辰。 冬日天黑得早,外面已经擦黑了。 蔡山端着茶水走进来,在屏风后低声说着:“陛下,快要到晚膳的时间了。” 恰逢此时,苏皎皎所执黑子“啪嗒”一落,笑道:“陛下,皎皎赢了。” 沈淮非但不恼,反而颇为玩味地看着苏皎皎,愈发神采奕奕。这局棋下完之前,他从不曾想过,苏皎皎竟有这样的好棋艺,实在是酣畅淋漓。 看着她低眉浅笑的模样,沈淮心里的那份难言的感觉更加难以捕捉了,苏皎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她到底还有多少面,是他不曾见过的? 沈淮抓住苏皎皎的手腕,说着:“今晚和朕一起用膳,明日你再回去。” 苏皎皎自然笑着颔首。 她今日趁机解决了朱宝林的事,又撇清了萧美人的干系,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些许。 如今最近在咫尺的威胁,反而是敏才人那头。 敏才人不傻,当然看得出她如今落个这个下场是因为苏皎皎故意为之,又怎么能甘心呢。 皇后暂时不会轻举妄动,王淑妃现在心里只有大皇子的安危,敏才人自己又禁了足。 人在逆境,是没办法保持冷静的。 到了这个份上,敏才人的那条命,实在不必要留着。 次日,苏皎皎又陪陛下用了午膳后才慢悠悠地回了披香殿。 陛下赏了一幅极珍贵的寒玉棋,瞧得出是对她满意。 在众人的侍奉下,苏皎皎被拥簇着进了内殿,却见里头鱼霭的神色有些惶惶的,见是她回来了,立刻迎上来行礼:“娘娘!” 苏皎皎敏锐,当即便摆了手,云淡风轻地说着:“我有点累了,你们下去伺候吧。” 她坐在主位上,身边只留下贴身的几人,这才问着鱼霭:“出什么事了,这样着急?” 鱼霭从袖中拿出拿出一个小小的素色锦囊递过去,低声说着:“娘娘,昨日奴婢去尚食局的时候,又遇见了巧儿。” “她同奴婢闲谈,奴婢知她有问题,便佯作自然地跟她聊了几句,又刻意说了句您近日贪睡,想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目的。果然,巧儿当下便说冬日里贪睡精神不好是正常的,还说她从前在家中时,时常会佩戴些干花在香囊里头,以作醒神,免得晨起打瞌睡,还给了奴婢一个。” 鱼霭很谨慎的说着:“奴婢也悄悄拆开看了,里头确实是些干花,却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您瞧瞧,用不用现在叫柳太医过来?” 苏皎皎将香囊拆开瞧了会儿,之间里头都是些较为常见的干花,也看不出什么。 她挪得远了些,说道:“今日正好是柳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日子,凌霄,你带人去看看,就说我想睡会儿,叫柳太医提前来。” 待凌霄走后,苏皎皎才抬眼看向小松子,问着:“我记得之前叫你们盯着敏才人那头的,可有什么异常?” 小松子立刻说着:“奴才正要跟你禀报呢,鱼霭姐姐收了香囊以后,奴才就一路悄悄跟着巧儿,想看看她跟谁来往,就在今天早上,瞧见了她跟敏才人身边的秋欣说了好一会儿话,似乎还收了什么东西,也不知是钱财还是什么,沉甸甸的一袋子。” 苏皎皎点点头,欣慰道说着:“做得很好,有你们在我身边,我才觉得安心。” 得到主子夸奖,小松子不好意思地低头傻笑了两声,腰弯得更深了些,说着:“娘娘,敏才人现在是孤立无援,虎落平阳,缀霞宫那边安插进去的人也靠得住,咱们要不要——” 此话一出,披香殿内的人顿时肃穆起来,看向苏皎皎。 她神色未变,摩挲了把腕上玉镯,淡淡道:“既是病虎,何必再苟延残喘,倒不如干脆的死。” 不多时,凌霄带着柳太医回来,因为事态紧急,步子有些急匆匆的。 与凌霄的谨慎不同,柳太医却十分平静,仍然是那副沉静清冷的模样。 这还是苏皎皎晋主位后,她们第一次见面。 柳太医向她行礼,说着:“微臣参见珍贵嫔娘娘,娘娘金安。” 苏皎皎淡笑着说:“柳太医不必多礼。” “今日来,既是请平安脉,本宫也有点东西想让你看看。” 她看了眼鱼霭,鱼霭立刻双手捧着香囊递到柳太医面前,说着:“事关重大,还请柳太医仔细检验。” 柳太医颔首,将那香囊放在手里,却不曾着急着急打开,而是看着香囊的布料,若有所思地看了好一会儿。 殿内的几人不敢说话,生怕扰了柳太医的判断,狐疑地看着他手中的香囊,不敢出声。 这素色香囊上面没有绣丝毫纹路,就是一块再寻常不过是布料,看不出绣工,她们已经讨论过一番了,难不成还有别的玄机不成? 紧接着,柳太医便将手中的香囊打开,用药箱中的镊子,挑出了里面的干花。 这些干花都是很完整,色泽鲜艳,一打开袋子,便能闻到一股清香。 披香殿一直烧着炭火,十分暖和,呆久了却会有些头晕脑胀,乍一闻到这样的香味,颇有些清醒的功效。 但觉得奇怪的是,这香味并不应是这些干花复合起来所散发出来的味道。 香囊没有异味,且里头已经空了,香味就只能是从这些干花上发出来的。 是这些花晾晒之前在药水里浸泡过,还是上面有香粉不易察觉? 柳太医丝毫不敢懈怠,捏着干花仔仔细细地查验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粉末的痕迹。 正在他觉得是不是这干花被药水浸泡过的时候,他这才注意到,这些干花的花蕊,有些奇怪。 尤其是里面的几朵雏菊,花蕊格外的完整,黑亮,花蕊的干燥程度完全比不上花瓣。 他捏起一朵菊花,放在鼻尖嗅了一瞬,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他立刻便有些头脑发昏。 “快!开窗通风!” 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柳太医紧紧抓着桌沿来维持身形不晃,脸色发白:“好厉害的药。” 见到此景,苏皎皎的心一沉。 “扶着柳太医坐下。” 鱼霭上前用托盘扣住香囊和干花,鱼滢等人立刻将两面的窗子全都打开。 冬日的冷风穿堂而过,带走了屋子里的燥热之气,也将殿中的那股离奇的清香吹散了。 通风及时,柳太医又从随身的药箱里吃了一粒通用的解毒丸,面色才渐渐好了起来。 他胸腔因为深呼吸剧烈起伏,嗓音有些虚弱,说着:“娘娘,这香味有毒,毒藏在干花的花蕊里,时间长便会挥发,只有这几日是毒性最强的时候。” “若将香囊佩戴在身上时,香味淡,只会觉得清香宜人,但清明不出很久便会觉得头脑发晕。一旦贪此香味,放在鼻尖猛嗅,不及时解毒,毒素就会蔓延到脑中,继而瞌睡,麻痹神经,整个人开始贪睡昏沉,越是昏沉,就会想要清脑,如此几次,毒素蔓延至全身,形同痴傻而死。” 苏皎皎皱眉冷面,说着:“这毒药如此隐蔽狠辣,当真是看得起本宫,看来,敏才人跟本宫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敏才人早就想害苏皎皎,这回又因为苏皎皎的圈套而就降位禁足,惹了陛下不悦,心中更是生恨,巴不得她死。 这香囊干花,想得倒是周全巧妙。 谁知这话还不曾说完,柳太医紧接着又说道:“娘娘,不止如此。” 这毒素本身就已经十分谨慎恶毒了,竟还不知如此,苏皎皎清媚的眸顿时凌厉起来。 柳太医此时已经缓了大半,扶着头虚弱道:“香囊的布料是没有问题的,娘娘可以拿起来看看。” 闻言,鱼霭快走两步,将香囊拿起来递给了苏皎皎。 这香囊的布料是灰蓝色,是宫内常见的最普通的料子,宫中也常有人用,是哪儿有问题? 柳太医说道:“这料子在宫中虽常见,但色泽黯淡,女子用之甚少。虽是如此,可这布料不好不坏,也非一般宫人可用,最常见的便是在太医署和侍卫身上,只是侍卫平素值守所穿的官服都是墨蓝色,也不符合,这唯一指向性。” “便是太医署。” 柳太医看着香囊,清隽的面上仍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脸色还有些灰白,说着:“太医署官职不高的太医用此布料最多,微臣未曾升任之前,便是其中之一。” “若是未曾发现香囊布料的问题,只以为这是为了掩人耳目所用,就算是娘娘发觉了香囊有问题,去想陛下和皇后告发此事,这幕后之人恐怕也留了后手,要跟您不死不休。” “当初大皇子一事,是您举荐微臣,届时就算是您被人构陷,陛下恐怕也会起了疑心。” 这香囊下了两道功夫,为的就是要将苏皎皎的路全都堵死,当真是狠毒。 不论苏皎皎是发现了香囊有问题,还是香囊和布料都发现了问题,抑或是什么都不曾发现,都会着了她的道。 宫阙美人 第90节 敏才人此人并不算聪明,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想得这么周全。 是苏皎皎低估了她的本事,还是有谁给她出了主意? 幕后之人暂且不论,单是敏才人自己,她也不可能放过。 苏皎皎思衬了番,眉眼之间有几分冰冷轻蔑的笑意:“小松子,去随便找个宫里最常见的香囊来,将这干花捏进去,把剩下的壳子烧干净,再让缀霞宫的眼线往敏才人的院子里放些东西。” 她正在想怎么除了敏才人这个眼中钉,谁知这么快就送上门了。 单单一个谋害嫔妃未遂的罪名怎么可能除得了她,还是得再加些料才是! 两日后,初七。 长安下了好几日的雪终于停了,天上放了大晴,刺眼金黄的日光洒落大地,雪面上泛着刺眼的金白色光芒。 苏皎皎晨起,被鱼滢和鱼霭侍奉着梳洗更衣,特意化了弱不禁风的苍白容色。 等柳太医进披香殿后不久,殿内便匆匆忙忙派出两拨人,分别往太极殿和凤仪宫通传。 小松子亲自前往的太极殿,进殿后便噗通跪在了陛下面前,着急道:“陛下,不好了!娘娘中毒了!” 第85章 幕后人 搜缀霞宫 “什么?” 沈淮正坐在桌案前看司天监呈上的一本奏章, 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他将奏章合上,起身冷声说道:“走。” 方才刚接到司天监的奏折, 说最近荧惑星隐隐散红光,似有流言将出的征兆, 方向指向紫薇星和天府星,其中天府星周边群星黯淡, 形成压制之势。 但荧惑星之红光此时仍较为黯淡,也许是朝中要起什么流言。 紫薇星向来寓意帝王, 而天府星是指向皇后,荧惑星亮, 表流言将出。 而天府星周围群星黯淡, 寓意后妃嫔运势不佳,按着司天监的意思,极有可能是天府压制,吸群星之力以灌溉自身。 说到这, 沈淮便想到了后宫最近的情况, 更是心中生疑。 这一年后宫都极不安宁,接二连三的出事, 他心中本就对皇后有所不满, 但一直念着后宫人多,操持不易, 才未曾怪罪。 难不成天象的意思是说, 后宫生乱, 是为天府星做养料, 那么这混乱, 难道也是她一手造成的? 虽星象如此, 但未曾有真凭实据,沈淮也不可能随意污蔑中宫。 只是他刚刚还在想,天象所言的荧惑星亮,是指帝后二人间要有流言,还是这流言蜚语是和帝后中人有关,珍贵嫔便出了事。 是另有所指还是天象所致? 披香殿内,苏皎皎等人听得陛下驾到,鱼滢便立刻扶着苏皎皎,脸色苍白地从床榻上起身,如同站不稳一般,拜在了沈淮的面前。 “臣妾给陛下请安。” 苏皎皎脸色苍白,唇色很浅,满脸的病容,不过两日不见,便像害了一场大病一般,看得沈淮怒火丛生。 “起来,鱼滢,快扶你家娘娘坐下。” 沈淮刚坐到主位上,紧接着皇后和宓贤妃便匆匆赶来,向陛下行礼。 苏皎皎身子不适,便只颔首示意。 两人见状,皆神色惊诧,眉头紧锁,可细究之下,却心思各不相同。 落座后,皇后满脸痛心地率先开口说着:“陛下,臣妾一听说珍贵嫔出事便立刻起身过来了,听来通传的人说是中毒,太医可曾查了脉象,是什么毒?可还要紧?” 虽是问向陛下的,但陛下也是刚来不久,自然不可能知道具体的情况。苏皎皎中毒身子不适,身为她的掌事宫女,鱼滢便站出来,跪在了殿中,伏地叩首,说着:“娘娘本还好好的,今日晨起便说头晕,请了柳太医后,才知道是中了毒。” “娘娘在披香殿时也细细盘问了宫人,这才锁定,尚食局的宫女巧儿绝对脱不了干系,陛下可派人将巧儿押来,严加审问,必能问出个结果来!” 皇后刚想开口问问珍贵嫔是怎么盘问出来的,谁知沈淮便二话不说开了口:“去,将巧儿带过来。” 闻言,皇后目光微闪,堪堪噤了声。 旁边的宓贤妃冷声说着:“珍贵嫔不过是多得了陛下些喜欢,便几次三番卷入这些腌臜事里,实在是多灾多难,也不知究竟是谁如此恶毒,竟等不到过年便要动手杀人!” 说完,她美目微斜,睇了皇后一眼,其中的厌恶和不尊重昭然若揭。 若是往常,沈淮也不会放任宫妃在众人面前对皇后无礼,可来披香殿之前司天监的一封奏折,却实实在在叫他心里生了疑窦和不满。 尤其是他前几日才知道皇后利用母妃的名头给珍贵嫔下套一事,便对她更是不满,只是碍于面子,强忍着不曾发作罢了。 他同皇后虽多年来都不曾有什么夫妻情分,只是相敬如宾,可他也从未缺过皇后什么,不论是权利还是名分,他一应交付,又顾念她辛苦,对她管理后宫不当处处容忍。 谁知皇后非但不知好歹,还仗着他对她的信任和对后宫的放任,一再如此。 天府星明亮而群星黯淡,大皇子一事至今未能水落石出。 沈淮从前只是疑心,如今却是更加怀疑,这些事是否根本就是皇后所为。 他看也不看皇后一眼,冷声说着:“柳太医在何处。” 鱼滢不敢起身,说着:“柳太医正在偏殿为小主开清毒的药方,立刻就会过来。” 话音一落,柳太医清冷瘦弱的身影便撩帘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面色也不太好,走路的姿势虽乍一看平稳,细看却有些踉跄,像是在勉力维持着仪态。柳太医向众人行礼后,躬身颔首道:“启禀陛下,珍贵嫔娘娘所中之毒极为很大,一不小心就会着了道,索性发现的及时,毒素不曾吸入太多,微臣也是方才为娘娘查验可疑之物时不慎吸入,这才脸色苍白,还望陛下恕罪。” 闻言,沈淮眉头紧皱,大掌微抬示意宫人,沉声道:“赐座。” 柳太医谢过皇恩,坐在一侧的矮凳上,垂眼说着:“娘娘所中之毒,根据微臣的经验来看,是西域才有的清脑香。清脑香乍一听是辅助功效,实则却是西域的奇毒之一,且制作此香的其中一味材料极为珍贵,并非一般人可以接触之物。清脑香是透明膏状,一小块便香味十分浓郁,在空气中暴露久了会渐渐失去功效,因此,刚取出的几天,是毒性最强。” 宓贤妃听得黛眉紧拧:“前有大皇子中毒,今又有这劳什子清脑香,后宫的这些妃嫔当真是手段百出,本宫听都不曾听说过。” 听到宓贤妃这样说,皇后的表情此时却十分淡定,说着:“后宫嫔妃众多,难免有心术不正之人,宓贤妃既如今手握协理后宫之权,也应同本宫一道想法子,独绝这类争风吃醋的恶习才是。” “争风吃醋?”宓贤妃扭头看向皇后,明艳的面上嗤了一声:“皇后娘娘如何便知道这是争风吃醋,这样狠辣的毒,那是谋害宫妃,藐视宫规的大罪名!到皇后娘娘嘴里倒是轻巧,难不成这事,和皇后也脱不了干系不成!” 在陛下跟前,宓贤妃尚且如此口无遮拦,将脏水泼到皇后身上,她淡然的神色也变了几分,当下便冷声道:“贤妃,你要知道本宫才是皇后,陛下跟前岂容你放肆!” 宓贤妃觑了眼陛下的脸色,也知道见好就收,不紧不慢地抬手扶了扶头上的鸾凤金钗步摇,并不把皇后的震慑放在眼里。 沈淮被吵得头疼,脸色也愈发黑。他盯着殿门的方向好一会儿,才对着底下的鱼滢沉声说着:“你家娘娘是被什么东西染得中了毒,呈上来,让朕瞧瞧。” 鱼滢忙说着:“那脏东西毒性太大,不宜离陛下太近,恐有染陛下龙体。待巧儿被押送过来,与她对峙时,陛下便可一看。” 一刻钟后,两个御前侍卫押送着巧儿摁到了披香殿内,她膝盖一软,噗通一声砸在了地上,吓得脸色苍白。 她下意识看了眼皇后,这才朝着陛下的方向叩首,惶恐地喊着:“陛下,奴婢什么都不知情,还请陛下明鉴啊!” 见是巧儿来了,鱼霭这才走到了殿中间跪下说着:“陛下,正是巧儿在两日之前给了奴婢一个素色香囊,说是可让娘娘有清心之效,柳太医也是在这个香囊里发现了清脑香。” “巧儿早在之前便一直同奴婢示好,尚食局不少人都知道此事,陛下可以派人去查!” 巧儿没想到会是鱼霭出来指证自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这样!鱼霭分明是听信了自己的话才将香囊给了珍贵嫔,珍贵嫔无论如何也该治鱼霭的罪,让她一同听候发落才是,怎么会是她出来指证的? 巧儿还在惊诧中时,鱼霭又恨恨地开了口:“奴婢早先是在去年夏天认识的巧儿,刚认识的时候,只觉得她为人爽快,又十分关心奴婢,便时常同她说说话。前两日她给了奴婢一个素色香囊,里头是她晾晒的干花,说是有清心的功效,奴婢不曾设防,便拿回去给娘娘用,娘娘闻了以后也说好,奴婢还欢天喜地的。谁知第二天娘娘便开始觉得有些头晕,恰好今日柳太医来请平安脉,娘娘正好将香囊拿了出来被柳太医看见,这才发现是香囊有问题。”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还请陛下明鉴!” 陛下尚未开口时,宓贤妃先开了口,淡淡地嗤笑道:“珍贵嫔身边的鱼霭一向蠢笨,心性天真,也就珍贵嫔不舍得赶走,还留在身边用着,这不,一下子就着了道。” 宓贤妃说话的语气虽冷漠,又乍一听是在冷嘲热讽,可再一品,却是在为苏皎皎坐实鱼霭性子单纯容易上当的事实,好叫陛下相信此事的真实性,以免有心人说她自导自演。 苏皎皎聪慧,听得出她什么意思,便弱弱开了口,轻声说着:“鱼霭是心思简单了些,却跟了臣妾许多年,也没有什么坏心思。正因如此,臣妾才愿意给她一个改过自新去指认巧儿的机会。” 说着话的时候,苏皎皎忽而阖眸扶着额头,脸色更加的不好看。 皇后冷眼看着她们配合,语气却温和而不失严厉:“巧儿,鱼霭所言可真?” 巧儿眼珠子转了转,砰砰磕了几个头,高声喊着冤:“陛下明鉴,皇后娘娘明鉴!奴婢从前是和鱼霭关系不错,却从未给过她什么香囊,更不曾晾晒过干花在里头,此事仅凭鱼霭一人口说无凭,奴婢实在是冤枉啊!” 鱼滢冷笑了声,说道:“怎么,难不成是娘娘自己给自己下了毒,来冤枉你一个小小宫女不成!你若不招,陛下定会叫人拖你去受训处严刑拷打,到时候你不说也得说!” 她转头向陛下磕头,说着:“陛下英明,娘娘年宴后晋位贵嫔,不知招了多少人不满,巧儿只是宫女,又怎么弄得来西域奇毒,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她才是,还请陛下审问巧儿!” 沈淮盯着地上跪着的巧儿,沉声道:“是谁在背后指使你,若你说出实情,朕可以饶你不死。” 听到这句话,巧儿原本咬死不忍的态度不禁犹豫了瞬。 做了这件事,她就是冒着必死的决心,可如今事情暴露,原先娘娘承诺的事情定是也做不到了,若是能留下一条小命…… 见巧儿犹豫,鱼霭立刻说着:“陛下请看,这便是巧儿给奴婢的淡粉锦面香囊。” 淡粉锦面香囊? 这怎么可能是自己给她的东西? 巧儿下意识想撇清干系,脱口而出:“我给你的分明是灰蓝色……” 话没说完,巧儿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上了鱼霭的当。众目睽睽下,她脸色顿时灰败起来,狗急跳墙,结结巴巴道:“奴婢什么都没说!奴婢什么都没说!” 已经套出了话,鱼霭紧张的神色才稍稍松弛了些,说着:“陛下,巧儿方才已经承认了给过奴婢香囊,还请您明鉴。” 说到这里,一直不怎么开口的苏皎皎才虚弱地说着:“臣妾为了防止巧儿抵死不认,这才出此下策,还请陛下饶恕臣妾之过。” 苏皎皎本就是受难的一方,沈淮对她只有心疼,缓了语气说着:“事出有因,朕自然不会怪你。” 说罢,他才转向殿内的巧儿,冷声道:“来人,将巧儿拉去受训处严刑拷打,务必问出她的幕后主使,若她不肯说,便将身边亲近之人一一审问,总能揪出些蛛丝马迹。” “是!” 巧儿顿时大喊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等人被拉走,宓贤妃媚眼一撇,说着:“如今当真是什么东西都敢往珍贵嫔头上踩两脚,陛下还得搜搜巧儿的住所,瞧瞧有无书信来往。宫女最在乎宫外的家人,只要告诉她,若说实话,便家人无恙,但凡有隐瞒,便牵连一家,她必定不敢不说。” 沈淮瞧她一眼,淡嗯了声:“照宓贤妃说的去办。” 巧儿被拉走不出很久,派出去盘查询问的侍卫便回来复命说道:“启禀陛下,尚食局和巧儿同住一屋的宫女说,曾见过巧儿和缀霞宫的秋欣私下见过几回。” 秋欣是敏才人的陪嫁丫头,沈淮是知道的。 见过秋欣,便等同于见过敏才人。 敏才人才在家宴唱曲儿惹了他不快被禁足,如今又使这么恶毒的法子谋害苏皎皎。 沈淮对敏才人的耐心和容忍已经降到了零点,沉声道。 “将敏才人带过来,搜缀霞宫。” 宫阙美人 第91节 第86章 破娃娃 形容可怖的娃娃 搜宫的命令下去后, 苏皎皎长睫微颤,像是有些欣慰。 但无人看到,她眸底敛去的寒光。 凌云此时从耳房走进来, 端着托盘说着:“陛下,娘娘的药熬好了。” 沈淮嗯了声, 凌云才端到了苏皎皎身边。 “娘娘,已经稍冷过了, 温度正好。” 苏皎皎端起药碗正要喝的时候,沈淮正好瞧见她眉心微蹙。 许是药汁闻着太苦, 他自然地吩咐下去:“给珍贵嫔拿块糖来。” 凌云怔了瞬,立刻动身去偏殿取了块桂花糖。 苏皎皎虚弱的脸上绽开柔柔的笑意:“多谢陛下关怀。” 她皱着眉头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一饮而尽, 然后抓过小碗里的桂花糖塞进了嘴里, 化了好一会儿,那股弥漫在口腔中的苦涩才被甜味压下去。 宓贤妃看着陛下宠爱苏皎皎,心中不禁有些酸涩和落差。 她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放下对陛下的情意,所以再看到他宠爱别的女人时, 还是会有些气堵在心口, 不上不下,卡得她难受。 尤其是陛下宠爱的, 是她一手抬举上去的人。 可难受又如何, 陛下的薄情和多情,在小产时她就看透了。 陛下当初宠了她三年, 她纵使张牙舞爪, 是左仆射的孙女, 也不可能全然霸着陛下。 皇帝就是皇帝, 她当初怎么会傻到想要独占陛下的心, 让他的心中只有自己。 人有了期望便难免失望, 她期望陛下只宠爱自己一个人,自然是日日失望,日日生气。 可如今想通了,看开了。 终于明白,陛下从来不会只停留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这股自己同自己较劲的气也就慢慢散了。 宓贤妃知道她还需要时间来适应,干脆低头去喝茶,也免得看见了烦心。 皇后最是眼尖,反而一边品茗,一边似随口闲谈般,温声说着:“陛下宠爱珍贵嫔,如此心细,当真是珍贵嫔的福气。臣妾记得从前宓贤妃未曾有孕时,陛下也是如此宠爱宓贤妃,一眨眼的功夫几年过去,宓贤妃也从骄纵爱醋,变得沉稳了许多。” 听到这话,宓贤妃原本郁郁的心情顿时没了个一干二净,反而被不悦取代,眯眸看过去,讥讽道:“皇后娘娘这话说的不对吧。” “陛下待臣妾一直甚好,怎么被娘娘说出来,就好似臣妾有孕后便不得陛下喜欢了一般。活一年得有一年的长进,这才不算白活。若像有些人一样,只长岁数不长能耐,既不能为陛下诞育皇子,又不能为陛下分忧,那才真真是白活了。” 宓贤妃一向骄纵跋扈,说话也是夹枪带棒,不留一丝情面。 这话虽未明说是皇后,字里行间却句句都在说皇后,众人跟前,中宫被底下的妃嫔随意指摘,无异于不将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随意践踏她的威严。 皇后的脸色也不禁变得有些青,捏着杯柄的指尖用力到褪色发白,堪堪将不满和怒火压住。 面对宓贤妃如此僭越之语,陛下也只是淡淡说了句。 “诗槐,住口。” 可见陛下对宓贤妃的纵容。 皇后自知陛下如今因为大皇子中毒一事仍然不曾告破,还是有些疑心于她,上次的玉枕碎片又是一层警示。 她如今被疑心,又不得陛下喜爱,不宜再出头。 身为皇后,她和陛下之间可以没有夫妻情爱,但却要有信任和敬重,这权利才握得稳。 一旦陛下对她起了疑心和不耐,她就要想办法拉回来一些,最好的选择,就是沉下去,等时间抹平疑窦。 皇后干脆沉住气,表现出一幅以德报怨的大度模样,浅笑着说:“宓贤妃年轻气盛,无碍的。” 装什么装!分明是气得要死才是。 宓贤妃娇俏的下巴微抬,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收回了目光。 坐在次座的苏皎皎喝药以后又缓了好一会儿,恹恹的神色才精神了些。 不出很久,殿门口传来一群人纷杂的脚步声,时不时又掺杂一些女人尖锐的挣扎声,由远及近。 “放开!谁允许你们押送本主!” “放开!——” 苏皎皎以帕掩唇,轻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抬眸看过去。 两个高大魁梧的侍卫各拎着敏才人的一条胳膊,将她连押送带拖拽地送进了披香殿里,身后跟着一列的御前侍卫,阵势浩大。 御前侍卫个个身强体壮,胳膊力气大的如同铁箍一般,攥得敏才人胳膊生痛。 她金尊玉贵之体,何时被这样粗鲁的对待过,敏才人一个踉跄跌在地上,痛呼一声:“不打眼的奴才!” 沈淮冷冷盯着殿内的敏才人,未置一词。 敏才人跪直向陛下请安,哭诉道:“妾不知道究竟做错何事惹得陛下如此不悦,竟要兴师动众地搜宫!可是有人暗中加害!” 她自然知道今日之事是为了什么,她只是恨,那清脑香没能毒死珍贵嫔,又被她躲过了一劫! 幸好,早在她告诉巧儿要下手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吩咐人把剩下的清脑香都偷偷扔进了水池子里,又交代过巧儿宁死不能供出主谋。 就算是真被人发现了,闹到陛下面前,她也有把握可以逃脱。 哭喊完,敏才人冤枉极了的模样,一边哭一边垂首喊着,说着:“陛下,妾在府上时就一直侍奉您,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妾是冤枉的……还请您明察!” 敏才人是太子府上时的老人了,从前跟着王淑妃作威作福,眼睛长到了头顶上。 宓贤妃最不喜欢的就是王淑妃和敏才人身上的那股盛气凌人的刻薄劲儿,仗着资历和王淑妃底下的大皇子,瞧着就让人心烦。如今惹了陛下,又妄图谋害宫妃,还在这装出一幅清白的样子,看了就想吐。 宓贤妃皱着眉头,嫌恶至极地说着:“陛下跟前,你哭喊什么?吵得本宫头疼。” 说着,蔡山亲自带着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向陛下福了身,神色有些迟疑和肃穆,低头说着:“陛下,这是从缀霞宫搜出来的两样东西,还请您过目。” “只是……” 沈淮冷眼看过去:“只是什么?” 蔡山说着:“都是污秽之物,恐污了陛下眼睛。” 闻言,跪在殿中的敏才人拧眉抬起了头,什么污秽之物? 她正狐疑之下,蔡山身后捧着托盘的两个小太监便恭谨地走上前,掀开了盖着的绸布。 其中一个上面放着一个青玉瓶,其中一个上面放着一个破布娃娃,那青玉瓶乍一看没什么问题,可那破布娃娃确实是实实在在的污秽之物了。 两只手摊开那么大的布娃娃,尽是些破烂的碎布缝合而成,上面不知是溅上了鲜血还是泥土,又黑又红,扎满了针,似乎远远都能闻到腥臭气一般,让人看了就害怕。 宓贤妃看了一眼,立刻便用帕子捂住了嘴,脸色也有些不好:“这是什么晦气东西!” 蔡山说着:“是巫蛊之物,奴才刚见着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找到此物的太监说,这娃娃上面刻了字,像是……” 沈淮目光如刀,沉声:“像是什么?” “像是珍贵嫔的生辰八字。” 巫蛊之术是极为阴毒的邪术,更是捕风捉影的恶习,在后宫是严厉禁止之物。 珍贵嫔才晋封了贵嫔升至一宫主位,而敏才人一再惹陛下不满,一路从充仪降至才人,又禁足在缀霞宫不得出,自然心生怨气。 虽然敏才人明面上一直不喜欢珍贵嫔,没成想竟然阴损至此,拿这样的恶毒之术诅咒珍贵嫔。 见陛下的脸色差得像能吃人一般,蔡山才斟酌着说道:“这青玉瓶里头,便是清脑香了。” 敏才人顿时瞪大了眼睛,高声喊着:“陛下明鉴!这些东西绝不可能是妾的,妾根本没见过什么巫蛊娃娃,更不知道什么清脑香,妾是被人冤枉的!” 沈淮眉头紧锁,呵斥道:“放肆!珍贵嫔的位份是朕给的,人也是朕一手提拔,你究竟是有多恨她,才能使出这么歹毒的手段!从你宫里搜出的东西,你还想抵赖不成!” 他深呼吸一口,竭力压下怒火,问道:“缀霞宫的宫人可扣押了?” “去!挨个审问。” 坐在赐座的苏皎皎只看了一眼托盘上的娃娃,面上仅存的一丝血色也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她眼底尽是不安和惶恐,惊惶地看着那娃娃,浑身微微发颤。 身侧的凌霄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娘娘别怕,这脏东西已经被揪出来了,很快就会焚烧干净,到时候奴婢再陪您去佛堂诵经,净化己身,就会无碍的。” 苏皎皎怔怔地点头,像是呆住了,再眨眼的时候,便落了两行清泪。 落泪的瞬间,恰好被沈淮看在眼里。 他知道自己宠爱珍贵嫔,但不曾想,会招致敏才人如此嫉妒之心。 下毒还不够,又在宫中行巫蛊之事来秽乱后宫,实在是让他忍无可忍。 殿外传来此起彼伏的痛喊声,打板子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老远都能听到宫女和太监痛哭的哀鸣,叫人心惊肉跳。 没多久,门外便走进来侍卫,低头说着:“启禀陛下,缀霞宫有两个宫女招了。” 沈淮黑眸阴冷,看向敏才人的目光不带一丝感情:“带上来。” 第87章 赐自尽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招了?!这怎么可能! 敏才人倒抽一口冷气, 不可置信地扭头看过去,面容震惊得有些扭曲。 就看见缀霞宫的两个宫女哭哭啼啼地被人押着送了上来,其中一个是在她殿内侍奉的宫女芬儿, 另一个则是在院内洒扫的宫女蕊儿。 自从她降位,宫里侍奉的人削减大半, 不剩几个。又按着陛下的意思,除了她身边常用的两天个, 剩下的都由内侍省重新换了人,蕊儿就是这时候内侍省送来的。 果然是新来的奴才, 一丝骨气也没有,不过挨了几下板子就屈打成招, 毫不犹豫把她出卖。 可恨的狗奴才! 蕊儿是如此, 那芬儿呢?那清脑香的瓶子,她分明叫芬儿去扔了,怎么会还在这里?芬儿跟着她已经有段时日了,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难不成, 是芬儿背叛! 敏才人破口大骂道:“贱蹄子!本主待你们不薄, 竟这样背主!” 宫阙美人 第92节 苏皎皎面色虚弱,原本白皙娇嫩的肤色恍若透明般, 不带血色, 着敏才人,柔柔开了口:“两个奴才什么话都没说, 敏才人怎么就说是背主了?可是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怕被供认出来么。” 敏才人恨恨地瞪她一眼, 冷笑着:“我自知不曾做过, 自然愤怒宫人屈打成招背叛主子, 你少来套我的话!” 芬儿和蕊儿被丢进殿内, 一边哭一边喊着:“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沈淮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宫女,嗓音极淡:“既说是招了,那便将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 其中蕊儿说着抽泣道:“陛下明鉴,奴婢本是这回敏才人禁足后,才从内侍省被拨过去的宫女,又一直在殿外洒扫,和敏才人并无情谊,所言句句属实。” “其实自打奴婢进了缀霞宫起,便日日都能听到敏才人在殿中咒骂珍贵嫔,又是摔扔瓷器又是辱骂,句句难听,一幅恨极了的模样。奴婢虽未亲眼看见敏才人缝制那个巫蛊娃娃,却在一个晚上起夜的时候,和另一个结伴去茅房的宫女都瞧见敏才人身边的秋欣绕去了后院,不知道在做什么。” “如今想来,恐怕就是在埋巫蛊之物,若非如此,又岂会半夜出门!敏才人辱骂珍贵嫔和秋欣半夜绕去后院之事都属实,陛下派人一问便知!” 蕊儿哭得好不可怜,浑身是血,拿袖子抹着泪:“还求陛下饶恕奴婢……” 敏才人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眼底像冒着火一般,恨不得撕烂蕊儿的脸。 在除夕年宴上被陛下降位禁足后,敏才人就知道自己是中了苏皎皎的把戏。 她原本以为苏皎皎偷偷跑到镜影湖练唱曲儿是为了怕旁人听见也偷偷学了去,直到年宴后,她才知道这个贱人定是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陛下的机会,才故意要引诱她上当,害她在年宴上唱曲儿惹了陛下不悦。 珍贵嫔跟她素来不和,她又在珍贵嫔手下屡屡失手,如此一个心肠歹毒的贱人,她怎能不怨恨? 她是在宫中日日诅咒珍贵嫔不假,可她从未做过什么巫蛊娃娃,更别提是指使秋欣去做。 巫蛊若是能害死人,那还打什么仗,造什么毒,比谁诅咒念经厉害,日日扎小人便是。 这样愚蠢的东西,她怎么看得上眼? 清脑香已足够金贵难得,几回便能让她痴傻,又何须再多费功夫放这腌臜的东西在自己宫里恶心人! 敏才人立刻急急反驳道:“陛下,重刑之下难免会有宫人为了保命而推卸责任,妾绝对没有扎小人诅咒过珍贵嫔,绝无此事啊陛下!还请您明鉴!” 宓贤妃皱着眉头摁了摁耳后根,明艳娇俏的面上有些不耐,说道:“敏才人在宫里已久,自然知道用巫蛊之术秽乱后宫是多大的罪名,不管做了还是没做,想必是不会承认的,不然,岂非是坐实了罪名。” “何况秋欣是敏才人的陪嫁丫头,又是你的掌事宫女,向来都不住后院的下房,又怎么会半夜绕到后院去,还被两个起夜的宫女看见。如此种种皆是疑点,敏才人的解释也未免太牵强了。” 宓贤妃说的有道理,便是敏才人自己也着急上火,思索着怎么撇清嫌疑。 这巫蛊娃娃她是万万没有让秋欣放过的,但有一日晚上,秋欣的确是绕到了后院去,走后门见了巧儿。 可她也得咬死不认这件事,否则,就是坐实了自己勾结巧儿,用清脑香害珍贵嫔的罪名。 怎么脱罪?! 敏才人盯着太监手中托盘上放着的巫蛊娃娃,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忙出声喊着:“妾禁足已久,所有布料用度都有定数,这上面的布料说不定会有纰漏,还有针法,妾绣工是宫中最好的,陛下也知道,您可查看!” 沈淮盯着敏才人看了半晌,才出声说着:“查。” 御前的嬷嬷立刻上前将那娃娃拿到偏殿去细细看了一番,不出很久,便回来复命,说着:”启禀陛下,这所用布料确实是才人位份用得上的,但针法潦草粗鳖,是最简单的缝制方式。” 此时,苏皎皎看向米敏才人,难过极了一般,自嘲轻笑了声:“既是要拿来害人,自然是带着怨气缝制的,难不成,还要用上敏才人擅长的绣技吗。本宫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本宫,可本宫没想到,你却是存了这样决绝的心,要置本宫于死地。” “连你自己都绝口不提秋欣那天晚上去了哪儿,宫人又说日日听得你诅咒本宫,敏才人,你还想抵赖吗?” 说罢,苏皎皎再度落下泪来,似不忍再作争吵,偏过头去,用帕子蘸了蘸眼泪。 一直不曾开口的皇后,其实倒是说了话:“陛下,既然如此,便传秋欣和那晚同蕊儿一起见到秋欣去后院的宫女过来,当面对峙吧。” 沈淮嗯了声,殿内又被押进来两名宫女。 秋欣被打得浑身是血,却仍一进殿便哭喊着,声泪俱下:“主子绝没有做什么巫蛊娃娃,还请陛下不要误信了奸人的毒计,不要错怪了主子……” 殿内此时已经几乎跪满了宫人,个个神情狼狈,密密麻麻的一片,瞧得人闷得紧。 沈淮居高看向底下的人,食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扶手,沉声问:“你既说敏才人没有做巫蛊娃娃,可有什么证据,被发现那晚,你又去做了什么?” 那晚…… 秋欣记得,那晚是她去后门见了巧儿,给了清脑香,又替主子交代了一番。 那时候已经是深更半夜,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刚出门就被起夜去厕房的宫女看见了? 若是不承认,又无证据表明不是自己放的,巫蛊娃娃的罪名就会落到自己和主子身上。可若承认,清脑香的毒恐怕就要瞒不住了。 巧儿恐怕是指望不上了,怎么办才好? 秋欣下意识看向了敏才人,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支吾道:“奴婢……奴婢那晚只是……” 正在秋欣答不出来之际,蔡山才从门外进来,说着:“回禀陛下,巧儿一听嬷嬷们说牵连家人,立刻就说出是敏才人老早就指使她和珍贵嫔身边的婢女鱼霭接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利用鱼霭陷害珍贵嫔。还说了这回的清脑香正是敏才人身边的秋欣在一个深夜给她的,能招的都招了,想来是吐干净了。” 底下一直没有说话的芬儿见状,也忙说着:“那青玉瓶里的清脑香就是分剩下的,敏才人叫奴婢找机会拿出去丢掉,可侍卫一直值守在门口,根本寻不到时机出去。” “缀霞宫戒严以后,里头的人出不去,也一直寻不到相熟的人来,奴婢怕才人责骂,只好将东西先藏起来,谎称已经扔掉了。还请陛下饶恕奴婢,奴婢在缀霞宫受敏才人胁迫,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这个叫作芬儿的说完,苏皎皎倒是有些意外,不着痕迹地瞧了她一眼。 人证、物证俱在,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再没什么可审的了。 沈淮不轻不重地看了敏才人一眼,里头的寒意却看得她浑身一激灵,背后不停得冒冷汗。 敏才人预感到即将等待她的是什么命运,顿时大惊失色,脸色发白,哭喊道:“陛下饶命,不是妾做的,不是妾做的,妾也没有诅咒珍贵嫔,还请陛下看到妾侍奉您多年的份上,饶妾一回吧!” “还敢抵赖!”沈淮冷厉地呵斥,重重一拍扶手,说着:“此时此刻,你还想在朕面前诡辩!” “来人!” 沈淮盯着敏才人,一字一句,沉声说道:“敏才人谋害宫妃,藐视宫规,以巫蛊之术秽乱后宫,欺君罔上,罪无可恕。自今日起,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念在其侍奉朕多年,赐自尽。” “拖下去。” 敏才人眼中的刻薄傲气彻底的黯淡下去,绝望地瘫坐在了地上。 “不是妾……不是妾……” 门口的侍卫将立刻进来将殿中的庶人刘氏拖走,殿内的气氛才算是从紧张中松弛了下来。 尘埃落定,证据确凿,敏才人这条命也算是走到头了。 方才蔡山回禀时,皇后一直聚精会神地听着,知报的全是敏才人,这才暗暗将心中的大石头放下去。 皇后掀眸瞧了一眼敏才人,漠然地收回了目光。 她柔声对着陛下说道:“敏才人心肠歹毒,死不足惜。珍贵嫔无端遭受此等迫害,陛下也该好好抚慰一番才是,想必出了这样的大事,也能警示各宫妃嫔,恪守本分,不要再生出什么歹心。” “只是不知,剩下的这些宫人,陛下预备如何处置?” 沈淮睨了眼皇后,冷声说着:“皇后进来身子不适,就不用操心后宫诸事了。好生在宫里养病,这些事,就暂时交给宓贤妃即可。” 说罢,沈淮便黑着脸色起身,大踏步离开了披香殿。 宓贤妃觑了眼殿中跪着的宫人,说着:“巧儿和秋欣杖毙,丢进乱葬岗,原先侍奉刘庶人的宫人全部发配掖庭做杂役。” 她看了眼蕊儿等人,不紧不慢说道:“本宫记得你们几个都是内侍省新分进去的侍奉的粗使,既是没去几天,又揭露刘庶人有功,本宫也不是不分黑白之人,打发回内侍省,派太医去治伤,再听分配吧。” 蕊儿等人感激涕零地叩谢宓贤妃,陆陆续续地离了披香殿。 经此一事,披香殿的殿中已是不能看了,原本华贵的地毯上处处是斑驳的血迹,瞧着便恶心。 宓贤妃只看了一眼,嫌恶地说道:“那巫蛊娃娃和青玉瓶去佛堂烧了,诵经三日去去晦气。” “本宫记得,珍贵嫔封贵嫔位时,本想着年中不必折腾,等年后再迁宫。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左右今日又是初七,朝中休沐明日就会结束,便叫内侍省即刻来为珍贵嫔迁宫吧。珍贵嫔今日受了不少的苦,披香殿也是住不成了。” 虞灵上前扶着宓贤妃的手腕,托着她站起来,悠然道:“虞灵,等会儿从库房取些凝神驱邪的东西赏给珍贵嫔。” “是。” 苏皎皎忙起身行礼,清甜的嗓音虽虚弱,却很诚恳:“臣妾多谢宓贤妃娘娘赏赐。” 宓贤妃并未给她眼神,也不曾和皇后交代过任何,只挺直脊梁,微抬下巴看向了宫外,一步步走出了披香殿。 看着宓贤妃神气的模样,皇后的表情却算得上十分平静,只眼底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雨荷扶着皇后站起来,苏皎皎只看她一眼,便颔首屈膝,轻声说着:“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牵起一抹未达眼底的笑意,被雨荷扶着,缓缓下到了珍贵嫔跟前:“珍贵嫔可要好生养着身子,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苏皎皎只是加深了唇畔那抹柔笑,恭谨道:“有皇后娘娘关心,臣妾自会身强体健。也望娘娘照顾好身子,日后,宫中还有的是要娘娘操心的呢。” 待人走尽,苏皎皎才疲累地跌倒在椅子上。 “娘娘!” 鱼滢着急地凑上去,说着:“娘娘如今感觉怎么样?咱们原本就说用妆来凑数就是,可您到头来还是要再闻一回那清脑香,得多伤身子!若非是陛下来后您又喝了一回清毒的药,奴婢真是害怕。” 苏皎皎扶着头缓了一会儿,才温声说:“不打紧,我中毒时间短,又喝药及时,无碍的。皇后和陛下都是极聪明的人,我所说所做,他们必定心中有数。就算用脂粉来做掩饰,可装出来的,有些神态总会有破绽。我要敏才人死,对自己狠一些又如何。” “刘庶人的事才出,蕊儿那边想必这几日会有人盯着,宓贤妃已经派了太医去诊治,等风头过去,再去给她送些补药和细软。” 鱼滢将一杯清茶送过来,低声说:“是,蕊儿从前是得了您的恩典的,做事又稳妥,您尽管放心。奴婢瞧她今日所说所做都很稳妥,倒是个可用之人。只是那个芬儿竟没将青玉瓶销毁,多了一项把柄,奴婢确是没有想到。” 苏皎皎淡声道:“巫蛊之事本就是为了保险设置的,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青玉瓶的事又刚好撞上,今日之事才会如此顺利,若非如此,恐怕还有一段时间拉扯。” “我记得叫蕊儿动手放巫蛊娃娃之前就已经让她盯着敏才人的动向了,她细心谨慎,逮到了秋欣的错误,又把巫蛊一事转移到秋欣头上,在此事里功不可没。在宫里有忠心的手下不易,更要善待她们,你们几个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些事,都要办好。” 鱼滢鱼霭几人齐声应下,苏皎皎才抿了口茶。 今日之事,其实回想起来和皇后并无什么关联。 这些事牵扯出来的宫人甚多,却无一人说出其他相关的信息,都是来自敏才人。 敏才人是王淑妃一党人尽皆知,陛下也不可能不知道。 既如此,那陛下又为何在今日架空了皇后的权利,让皇后安心“养病”? 大皇子一事和莲妃一事,陛下虽然已经对皇后有所忌惮和怀疑,可没有证据,她又是中宫,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陛下是不会轻易动她的。 让皇后养病,宓贤妃处置后宫之事,本身便是一个极大的警告。 可是因为什么,才让陛下动了这样的念头? 苏皎皎敛下思绪,须臾,忽而掀眸,急忙说道:“鱼滢,去悄悄打听,近来朝中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今日是初七,明日就是休沐结束,陛下重新上朝的日子。 刚封贵嫔那日,她已经预料到会有同她有关的风言风语,所以早就派人传信告诉了苏敞,让他去处理这件事。 已经六日过去,难不成是苏敞办好了此事,又知道她在宫中和皇后不对付,所以多做了些手脚不成? 苏敞本就官职颇大,最近因为寒门一事又得陛下宠信,手下门客无数,在朝中可谓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若当真是他做了什么,想来,她也能好好安生一段时日了。 皇后是个极为谨慎的人,陛下这时候架空她的权利,短时间内,她定是不会再出手,而会选择韬光养晦,打消陛下的怀疑,格外防范于她和宓贤妃一党。 宫阙美人 第93节 苏皎皎冷冷牵唇一笑。 恐怕皇后打的算盘还要更响才是。 朱宝林的孩子再过几日便要生产了,若是皇子,她正好名正言顺的抱来抚养。 膝下既能多个皇子,又能从小培养和皇子的感情,待她生不出嫡子的时候为自己所用,还能趁这段时间打消陛下的嫌疑,岂不美哉。 可惜朱宝林那头,她也注定是要失算了。 第88章 进产房 “陛下……” 出了人命关天的事, 内侍省的动作便格外得快,初七那日晚,就给苏皎皎已经搬好了住所, 挪到了关雎宫的主殿瑶仙殿。 披香殿则空了出来,待收拾干净以后还要烧佛经驱邪才算完。 瑶仙殿是关雎宫的主殿, 原本披香殿已经十分雅致宽敞,瑶仙殿便更是华丽, 规模更大,无一处不精致。 南四宫是离太极殿最近的四宫, 关雎宫也是四宫之中的翘楚,仅次于凤仪宫。 苏皎皎如今名副其实地住了进去, 那才算是真真正正荣宠万千的关雎宫主位娘娘。 初八晨起, 积雪消融。 虽还是天寒地冻的天儿,却出了太阳,宽敞的窗子半支起来,斜斜打进来明媚的日光, 晒得人浑身懒洋洋的舒坦。 瑶仙殿是主殿, 自有地龙日日烧着,不必再往殿内供炭盆。 少了烟味, 屋子里也不似从前暖得不均匀, 在殿里待的久了反而闷得慌,这窗子便撑了起来。 殿内闷热, 半开一扇窗进些冷气, 反而叫人清爽。 年里休沐已经结束, 陛下照常去宣政殿上朝, 苏皎皎闲来无事, 便坐在软塌上看一卷棋谱。 鱼滢从外面掀了缎面帘子进来, 凑过去低声说:“娘娘,昨儿您叫打听的事,今天早上才回了信儿,正巧今日陛下在宣政殿发了怒,奴婢一道说给您听。” 苏皎皎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鱼滢方继续说着:“外面给苏大人递信的人说,苏大人只是提点了两句司天监的人,司天监便巴巴地替苏大人办好了此事。司天监前几日就已经给陛下递了奏章,说星象一事。” 星象? 自古以来星象都是国之重事,司天监掌管观察天文,推算节气历法,推衍国运。 上至一国命运,下至择日祭天,都会听寻司天监的意见。 司天监虽无实权,但在朝中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苏敞倒是好能耐,不过三言两语,便引得司天监为他做事。 苏皎皎举杯抿茶,轻声问:“都说了什么?” “荧惑星微亮红光,指向紫微星和天府星,近来天府星异常明灿而周围群星黯淡,乃异象。” 将手中瓷杯放下,苏皎皎垂睫说着:“荧惑星一直是灾星,主指流言和灾乱,荧惑星亮红光,不是好兆头。紫微星是陛下,天府星是皇后,这荧惑星指向帝后,是想说帝后之间要有流言出现,还是说帝后之间会因为流言而离心?” “天府星异常明亮而群星黯淡——”苏皎皎低声念了一遍,轻笑了声。 鱼滢疑惑问着:“娘娘笑什么?” 苏皎皎说道:“天府星明亮而群星暗淡,如此明显的指向,司天监倒是有心了。” “大皇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虽然我从未往宫外递什么消息,想必他自己也了解得到。苏大人聪慧如人精一般,怎么猜不到会是谁在背后推动此事。我如此得宠,早成了不知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最大的敌手,就是皇后。” 苏皎皎从未要求过苏敞什么事,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她只要求过这一件。 苏敞办得很漂亮,也很大程度上限制了皇后,加深了陛下对皇后的疑心。 果然是极好的助力。 可尽管有这一回的默契相助,她们父女之间,也是没什么话好说的了。 鱼滢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所以今日陛下上朝的时候,才会大发脾气。” “听说今日上朝的时候有好几位言官说,近来长安里关于珍贵嫔的传闻,走街串巷都能听说珍贵嫔是如何得宠,如何狐媚陛下,自侍奉陛下起,后宫频频生乱,不得安宁。但没说完,司天监的人便再度站了出来,再次向陛下陈情了星象一时,这回更是具象了。” 鱼滢小心地瞧了一眼外面,提防着隔墙有耳,才说着:“说此流言天象早已表明,原先还不知是为何,今日上朝才知这流言指向,竟说的是陛下宠爱珍贵嫔,长安城中谣言四起的事。又说天府星明亮异常,群星黯淡,结合进来宫中情况,不得不让人生疑。” “司天监的话只说到这,可不必多说,文武百官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司天监再大胆,也不敢妄议皇后,所以只敢点到为止,让陛下自行揣度。听闻司天监退下之后,殿前司的人便上前请奏,说早就领了陛下的命在长安暗中调查流言一事,源头指向的,疑似常氏。” 苏皎皎长睫微垂,温声说着:“皇后终究是皇后,身为国母,纵使有疑,也无人敢直接指认皇后的错误,只敢用疑似这样的字眼。可常氏是皇后的母族,司天监又说了这样的指示,就算不曾明说,那些言官和朝中想要指责我是妖妃的人,也只能乖乖的住口。” “既如此,昨日陛下会架空皇后的权利,也不意外了。” 她一边拨弄瓶中红梅,一边淡淡说着:“萧美人前几日被宓贤妃罚了十杖,如今想来,怕是要怨恨宓贤妃了。你们为我在宫中撒网布局,这些重点妃嫔要格外关照,务必安排妥帖的人。” “是。” 敏才人死在苏皎皎手里,王淑妃虽未出面,但不用想也知道,她心中是怨恨的。 但大皇子的命在柳太医手上,柳太医又是苏皎皎的人,王淑妃就算千般不愿,也得将这口气咽下去。 王淑妃是想刘庶人能活,可她更想自己的亲生儿子能活,孰轻孰重,她是个聪明人,当然拎得清。 自打大皇子中毒未愈后,王淑妃惹陛下不喜,又要照顾皇子,一直安安生生呆在玉堂宫。 她和皇后此时皆偃旗息鼓也只是暂时的,等待皇后蛰伏完毕,苏皎皎再将王淑妃的手腾出来对付皇后。 这局势剑拔弩张,也得几人你来我往的斗才好。 一晃几日过去,正月十四,晌午。 苏皎皎正在瑶仙殿和姝婕妤一起喝茶,便听得宫外面吵闹。 凌霄出去打听后才知道是宫人去请了稳婆,奉皇后的命要去绘竹馆给朱宝林接生,朱宝林提前几日要生产了。 苏皎皎猛地掀眸,眉尖蹙起来,说着:“怎么没有人通知我!” 她起身便急急忙忙要往绘竹馆的方向去,姝婕妤知道她的想法,面上微寒,紧随其后说着:“恐怕就是知道,才故意不想让你参与起来,以免她的计划出什么差错。” 两人坐上步辇便急匆匆地往绘竹馆的方向去了。 等走到的时候才发现,陛下,皇后和宓贤妃已经到了,正在屋内等候。 见是她和姝婕妤来了,皇后的眼中才闪过一丝不满。 沈淮看到苏皎皎来了,才温声说着:“朱宝林生产,朕一时紧张,倒是忘了叫你来。” 妃嫔生产,原是陛下皇后和宫中管事的妃嫔必来,其他交好的妃嫔按着自己的意愿来看望即可,苏皎皎和朱宝林原本就不亲厚,谈何非来不可? 陛下所说的那句,倒是忘了叫你来,又是什么意思。 皇后眸光微闪,抓紧了手中锦帕。 难道陛下答应了珍贵嫔,朱宝林生产的时候可以前来不成……? 心生疑惑之际,就见珍贵嫔和敏婕妤一同行礼后,珍贵嫔才满脸忧心地说着:“陛下,臣妾来迟了,还请陛下恕罪。” 陛下并无怪罪的意思,反说着:“朕一时疏忽,险些忘了答应你的事,你既来了,便去吧。” 苏皎皎不动声色看了眼皇后,柔声说:“是。” 皇后顿时会意过来是要做什么,皱眉说着:“珍贵嫔这是要去哪儿?” 苏皎皎绽开一丝歉意的笑来,说道:“回禀皇后娘娘,臣妾原先向陛下请示过,想在朱宝林生产之日进屋内陪伴朱宝林,原本是一件小事,不曾想来迟,惊动了娘娘。” 皇后眼中顿时有些惊,转眸看了眼陛下,就见陛下神色如常,看来是确有其事。 可产房岂是珍贵嫔想进就能进的?若是珍贵嫔进去了,她的计划岂非满盘皆输! “万万不可。”皇后皱眉说着:“本宫知道珍贵嫔心地纯善,早先又帮朱宝林解围,可珍贵嫔你毕竟是未曾生育过的女子,产房又血腥,实在是不宜进去,万一撞了煞,岂非两头折损。” 皇后似语重心长般劝诫道:“便是再紧张,还是坐下同陛下和本宫一起等为好。本宫相信,朱宝林定是会有好消息出来的。你若去,恐怕反而影响稳婆和太医的发挥,一旦出了什么岔子,这责任你又如何担当得起。” 苏皎皎的眸中当即便蕴了泪,颔首福身,说道:“此中利害,臣妾早就同陛下商议过,绝不会耽误了稳婆和太医们的决断。臣妾只和朱妹妹说两句话,便远远站在屏风处看着,臣妾会将背后露出来,娘娘知道臣妾站在哪儿了,就会放心臣妾了。” 皇后万万没想到,苏皎皎会想出这么刁钻的主意来。 她定是算出了自己想要等朱宝林生出皇子便去母留子的计划,这才千方百计想要阻挠。 站在屏风处说得轻巧,可只是站在那儿,便能清清楚楚看见里头的光景,她安插的稳婆还如何动手! 更可恶的是,竟想出将后背露出这样的点子,来防止她想要借机迫害自己。 皇后压去眼底寒光,面上却犹豫着:“陛下……” 沈淮本就对皇后不满,更懒得听她多说,当下皱眉说道:“皎皎想去,叫她去就是。产房血腥,珍贵嫔日后一样会为朕诞下麟儿,届时便不血腥了不成?” 第89章 诞皇子 【加更】 陛下都已经这么开口了, 皇后即便千般不愿,却还是要顾忌今日朝中局势。 前几日,她又被卷入天象一事中, 常氏一族人人自危,生怕被殿前司抓住错处。如此险境, 两全相较取其轻,她也只能放弃朱宝林这局棋, 不能再惹陛下不悦。 可恨她等了十个月,换来个为她人做嫁衣的下场! 朱宝林分明是她手下的人, 在她面前一向乖顺恭谨,从未有过违背之举。 怕是她察觉到了自己想要杀母留子的心思, 私下和珍贵嫔达成了交易, 珍贵嫔如此聪慧谨慎的人,才会为她费心做这一局。 当真是个蠢货。 朱宝林不过是宝林位,就算生出皇子如何,还是要交给其他主位妃嫔抚养, 或是送去皇子所, 就算是留在身边自己抚养又如何,朱宝林即使剩下皇嗣抬了位份, 也最多是美人贵人, 皇子若只是一个美人生下的皇子,能成什么气候! 朱宝林身为人母, 便是为孩子想想, 也知道孩子在谁手里才有大好的前途。 皇后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 将目光挪到了陛下面前。 说来说去, 还是因为她没有生下自己的嫡子, 若是能有自己的孩子, 又何须在乎这些嫔妃们生几个! 她最终还是要想办法,和陛下生出自己的儿子…… 事已至此,皇后还是要做出损失最小的选择。 她面上牵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说着:“既如此,珍贵嫔便去吧,你们姐妹情深,倒是本宫担心过度了。” 珍贵嫔笑意加深,说道:“臣妾多谢陛下,娘娘恩典。” 宫阙美人 第94节 说罢,她在鱼滢的搀扶下往里屋的方向走去,进到了产房内。 刚一走到帘子外,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朱宝林的痛吟一声高过一声,撕心裂肺,不绝于耳,听得苏皎皎心内有些惴惴。 女人生子就是如此恐怖的一件事,就算是在宫里,稳婆和太医都在一旁侍奉着,也一样未必保得住自己的命。 绘竹馆内原本就暖和,帘子刚撩开时,仍然能感觉到一阵闷燥的热浪扑过来,熏得人头晕。 苏皎皎脸色一白,忙用帕子将口鼻捂住。 鱼滢是知道自家娘娘有多抵触这件事的,看她面色不好,不禁有些担忧,放轻了声问着:“娘娘可还受得住?” 苏皎皎点点头:“我无碍,你现在门口候着,我进去很快就出来。既说是陪朱宝林,进入一时半刻也不打紧,尤其是盯好了太医和稳婆,不要让她们动什么手脚。” 鱼滢点头说着:“是,奴婢前两日已经问过柳太医宫中接生的流程了,她们想必也不敢在您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交代完,苏皎皎便抬手用帕子捂住鼻子,走了进去。 床上的朱宝林满身是汗,面色苍白,锦被下的双腿大开,目光都有些涣散了。稳婆正在床边指点她如何呼吸,保存体力等待下一次用力。 苏皎皎唤了声:“朱宝林。” 床上的朱宝林见是珍贵嫔来了,悬在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落下,喜极而泣,唤着:“是娘娘来了。” 她今日用过早膳后不久便开始阵痛,翠梅派人去叫了太医以后,先到的却是皇后。 皇后来时便带了几个稳婆和太医,径直将她送入了屋内待产,更是以各种理由支开了绘竹馆的与她亲近的宫人。 这不是来为她接生,是想要她的命,这满屋子的所有人,她一个都不信! 幸好,珍贵嫔赶到,她终于敢放下心,用尽全力将孩子生出来。 苏皎皎低声说着:“本宫既来了,便不会允许任何人在本宫眼皮子底下使什么下作手段坑害了你,你可以安心生孩子。但你也要知道,本宫不是无缘无故的帮你。皇后定然已经开始怀疑本宫和你是否有所勾连,你要做的,就是打消她的怀疑,帮本宫在皇后那边留下一个眼线。” 她贴在朱宝林的耳畔,似在耳语般:“可做得到?” 朱宝林哪还顾忌的了这些,她想要的,无非是身份地位和荣华富贵,能够风风光光地站到人前去。 眼下还有比平安生下孩子更要紧的事吗?! 朱宝林紧紧抓着手下的被单,虚弱道:“娘娘,妾再求您一件事,若您答应,妾必定为您效犬马之劳。” 苏皎皎眉眼平静,像是早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轻声开口道:“不论是男是女,本宫会帮你争取自己抚养,可你也要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跟在本宫身边,身边自会提点你,可若你敢生出异心,背叛于本宫,本宫会让你死的比现在难看一千倍。” 珍贵嫔语调很轻柔,甚至听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危害,却听得朱宝林浑身顿时如触电一般,惊骇地看向眼前这个眉眼柔弱清冷的女人,似乎从来都不曾认识过她。 她知道珍贵嫔聪慧,更知道她手腕多,若非如此,又怎么在如狼似虎的深宫里一步步高升,坐稳了今日的位置。 可她却没想过,平素看起来待谁都纯善温良,娇羞怯软的的珍贵嫔实际竟会是这样一个杀伐决断,爱憎分明的人。 她原本想着,珍贵嫔答应了自己又如何,到时候为不为她办事,还是由自己说了算,可在那一瞬间,朱宝林甚至生不出一丝不臣之心,就好像若她敢说一个不字,自己顷刻就会命丧当场。 浑身的剧痛几乎要将她撕裂,朱宝林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小心来像苏皎皎表忠心,颤着声音说着:“妾身不敢……妾身定会听从娘娘的话。” 苏皎皎满意地弯唇笑起来,从旁边递来一杯温水,送到她面前,柔声说:“你生子不易,体力消耗的快,喝些水润润吧。本宫就在旁边候着,你也可安心。” 她扶着朱宝林稍稍抬起来一些,喝下去多半杯温水:“若你的孩儿生出来,本宫定会送来厚礼。” 苏皎皎从旁边招呼过来稳婆,淡声说:“本宫奉陛下口谕,在产房内陪着朱宝林生产,你们要尽心尽力,不得有误。” 有娘娘在这,稳婆们就算再大胆,也不可能当着珍贵嫔的面动手,苏皎皎同鱼滢一起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对视了一眼。 鱼滢缓缓摇头,苏皎皎才算放了心。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苏皎皎便是个耐性极好的人,也等着额上沁出了汗珠。 屋子里不停传来朱宝林痛苦的□□,任谁听了都会心中揪紧,焦灼不已。 朱宝林这一胎生得不容易,从早膳后便阵痛,一直熬到了将要落日,才听到里头传来响亮的哭声。 那一声洪亮的哭声传来时,苏皎皎第一时间就走了进去,看向了稳婆怀中的皱巴巴的孩子。 方才明明还在朱宝林的肚子里,这会儿突然生出个小小的,还像个小老头一样的孩子,苏皎皎的心中也不禁生出些奇妙的感触来。 稳婆用小被子将小皇子抱住,高兴地说:“是个小皇子!” 苏皎皎点点头,说着:“待收拾完,快去向陛下报喜。” 说罢,她忙走向床边看床上的朱宝林,用帕子蘸去她额上的汗珠,温声说:“恭喜朱宝林,你生了个小皇子。” 朱宝林艰难地睁开眼,喃喃道:“多谢娘娘……” 苏皎皎点点头,眼中带着深意:“本宫是个最信守承诺的人,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希望朱宝林也是一样。” “你好生休养,陛下今日定是给你抬位,本宫也会帮你稍稍提点两句的。” 说罢,苏皎皎便转身去盆中净手,离开了里屋。 她走到陛下身边去,眼中很快便蕴了激动的泪水,盈盈拜下去,说道:“臣妾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朱宝林平安生下了小皇子。” “稳婆如今正在为小皇子清洁身子,很快就会抱出来给陛下看。” 宫中许久没有孩子出世,沈淮身为人父,自然也是欢喜的。 皇后立刻识时务地笑道:“三年了,宫中总算又多了新生儿,臣妾再次恭贺陛下。” 这样大的喜事,绘竹馆内所有人齐声向陛下请礼,喊道:“恭贺陛下喜得皇子——!” 苏皎皎起身坐到次座去,悄悄蘸去了眼角的泪水,说着:“朱宝林诞育皇子有功,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嘉奖朱宝林?臣妾记得大封六宫时,朱宝林便没有晋位,如今平安生下皇子,陛下可要好好犒劳。” 沈淮低声笑道:“这是自然。” “皇子辈从南,大皇子叫沈南舟,那二皇子,朕便取名作沈南熹,这孩子日升而出,落日前降临,取光明灿烂之意。” 沈淮顿了顿,沉吟道:“至于朱宝林,生育皇子本不易,是大功一件,朕很是高兴。” “朕记得她有孕之时,似乎是从八品充衣的位份,她诞下皇子,便晋为从五品贵人,赐封号为祥,与今日相得益彰。” 从八品充衣到从五品贵人,已经是天壤之别了,是真真的母凭子贵,陛下已经有心抬举,苏皎皎也不必再多言。 虽说生皇子是大喜,可若是太过,也会引起后宫诸人不满。 何况陛下又赐了封号,祥贵人也该满足了才是。 苏皎皎屈膝谢恩:“臣妾替祥贵人谢过陛下隆恩。” 宓贤妃淡淡看向皇后的脸色,眼底带着讥诮。 只是破了皇后的打算虽让她心里快活,可祥贵人生下皇子,到底还是勾起了她心里的伤心事。 当初,她也怀着陛下的孩子,已经好几个月,再多三个月,就能如同今日祥贵人的孩子一样呱呱坠地。 可她甚至没有来得及看上他一眼…… 都是王淑妃这个贱人的错! 对面,苏皎皎柔柔笑着说:“祥贵人虽晋了位,但宫里规矩,只有一宫主位才可亲自抚养孩子。臣妾方才看祥贵人生子这般辛苦,二皇子在襁褓中小小的一团,实在让人心生怜爱,不忍心他这么小就母子分离,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可愿意全了祥贵人爱子之心呢。” 第90章 胭脂膏 愉才人 沈淮尚未说话, 皇后便微微皱了眉。 她转头过去,神色很快便化为了温和,笑着说:“陛下若是肯怜惜祥贵人母子当然是好, 臣妾也为祥贵人和二皇子开心,毕竟这是三年来后宫生下的第一个孩子。” “可是——陛下已经越级晋封了祥贵人两次, 这次更是越过才人、美人,抬到了贵人, 比萧美人位份还高,又赐下封号。若是再格外开恩, 让小皇子留在祥贵人身边抚养,臣妾也怕人多口杂, 反而不利于小皇子成长。” 宓贤妃冷笑了声:“宫里快四年了, 才新生一个皇子,陛下就算多宝贝些又如何?大皇子余毒未清,二皇子就是宫里最健全的孩子,祥贵人这么大的功劳, 若是不能亲自抚养孩子, 就算封的位份再高,也是凉了她的心。与其如此, 倒不如让祥贵人自己抚养孩子, 就算旁人再尽心,又有谁比得过生母呢?” 这最后一句话, 才是说到了沈淮的心坎里。 是啊, 旁人就算再细心, 可终究亲生母亲是无人能替的。 沈淮抬眼, 正看到苏皎皎莹润的双眸, 更让他心中温热。 “皇后说的有理, 可宓贤妃说的也同样有理。祥贵人立下大功,又是二皇子的生母,这天底下,怕是再没有比亲生母亲更温柔慈祥的人了。朕也不愿意看到南熹刚出生就和母亲分离,就让祥贵人自己抚养孩子吧,若是实在不当,再换人也不迟。” 陛下已经拍板,其余人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嬷嬷抱着二皇子从里屋走出来,行礼道:“二皇子向陛下,皇后,诸位娘娘请安。” 沈淮眼中带着一丝笑,说着:“来,让朕看看。” 嬷嬷将孩子抱到陛下身前,襁褓里小小的孩子,正闭着眼睛睡得酣甜。 皱巴巴丑丑的一团,却温温软软的,在沈淮的怀里躺着。 他子嗣不多,这么几年头一个孩子,让他格外喜悦些。 只是可惜,若是珍贵嫔生下皇嗣,他恐怕要比现在还要高兴上数倍。 刚出生的孩子身子软,沈淮担心出什么岔子,便将嬷嬷抱了回去,挨个给皇后,宓贤妃和珍贵嫔,姝婕妤过目后,便让她送回到了祥贵人的身边。 沈淮又吩咐着蔡山:“让内侍省挑几个资历老成的乳娘过来,务必要稳妥,万无一失地照顾祥贵人,待二皇子足月,再让她家中母亲过来陪伴。” 蔡山躬身说着:“奴才遵旨,奴才替祥贵人,谢陛下隆恩。” 说罢,沈淮便说着:“明日就是上元节,二皇子的满月礼便同上元节一起过,待百天时,再好好的设宴操办。” 产房血腥,沈淮不能进里屋看望,便起身淡声说着:“太极殿堆了不少折子,朕改日来看祥贵人和二皇子。” 众人恭送陛下离开,苏皎皎才眉眼含笑,被鱼滢扶起来。 皇后纵目看下去,此时屋子里还剩下宓贤妃,珍贵嫔和姝婕妤,满屋妃嫔,竟无一人是自己的手下。 她当初春风得意,可终究是在珍贵嫔手里屡尝败绩,小看了苏皎皎是她的失误,可要不了多久,她这个皇后,始终是要站在后宫之巅。 皇后不打算多说,神色平静地将手搭在雨荷腕上,准备离开。 只在经过苏皎皎身边的时候,才淡淡说着:“珍贵嫔心地纯善,本宫当真是小看了。只是有的人能背叛一次,就有第二次。心思不纯的人用在手下,一旦出事,可是菩萨难渡。珍贵嫔如此聪慧,想必也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苏皎皎屈膝送人,笑道:“娘娘教诲的是,只是臣妾知道,就算是阿猫阿狗,也有绝境求生的意志。花花草草,亦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臣妾只求问心无愧,自然不怕覆水难收。” 皇后觑她一眼,挺直脊背走出了绘竹馆。 丢下一句:“好啊,本宫等着瞧。” 待皇后走了,苏皎皎才对宓贤妃行礼,低声说道:“多谢娘娘数次帮臣妾说话,臣妾感激不尽。” 在看清珍贵嫔的真面目后,又经历了那些事后,她和珍贵嫔早就不是当初简单的投奔关系了。 宫阙美人 第95节 说是一党,更像是合作。 何况经历了年宴上以后,她早就对苏皎皎的头脑和智计全然信任,不过是共同利益罢了。 但苏皎皎如此懂事,在她面前还是如从前一样毕恭毕敬,她对苏皎皎的喜欢倒是又多了两分。 宓贤妃怔了下,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说着:“本宫当初就说了,你若是真心实意,本宫也会相助与你,说这些,反倒叫本宫头皮发麻。” 苏皎皎牵唇笑笑,说着:“那倒是臣妾的不是了。” 如今皇后式微,王淑妃沉寂,宫中一党独大。 是好事,却也是坏事。 何况,宓贤妃和王淑妃之间还有死仇,苏皎皎也需要和她商议后面的形势,劝宓贤妃不要轻举妄动。 她看了眼绘竹馆里头,说着:“祥贵人才正产完,也不宜打扰,不如臣妾请娘娘去瑶仙殿小坐一番,喝喝茶吧。” 宓贤妃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猜测她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随即便点头说着:“既然珍贵嫔邀请,本宫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了永安宫,无人发觉同心殿内,毓贵嫔正坐在站在大开的窗前,冷冷看向门的方向。 祥贵人生产后,宫里总算是过了段安生日子。 上元节后不久,皇后便称病不出,宫里所有事情都落在了宓贤妃一人头上。 这百日里,陛下宠幸最多的便是珍贵嫔,其次便是宓贤妃和毓贵嫔。 原本就略有小宠的兰贵仪等人也都有一两次侍寝,其中值得一提的是云宝林,三月中旬桃花夭夭的时候,树下一曲惊鸿舞复了宠,此后陛下也会隔上几日见上一回。 如今到了四月底,算起来也有一个多月了。 云宝林已经侍寝了三四次,前些日子又被陛下晋为了才人,赐封号为愉,可见陛下对她有几分喜欢。 除了不能和珍贵嫔的盛宠相较,也算是恩宠颇浓。 只是苏皎皎记得,愉才人原先是背叛宓贤妃跟了王淑妃的人,宓贤妃曾经杖责她,险些把愉才人打死,这样大的仇,愉才人定是不能善罢甘休的。 她倒是有些好奇,愉才人此次承宠,是王淑妃在背后推波助澜,还是当真是愉才人自己的能耐。 四月底,正值春季的下旬,不冷不热的天,最适宜出去走动。 安生了这三个多月,皇后称病,又免了晨昏定省。 苏皎皎的日子才真真是舒坦。 明日就是二皇子沈南熹百日礼的日子了,春日未过,百花仍然绚烂。 宓贤妃便向陛下请旨,将百花宴和二皇子的百日礼一起办。宓贤妃省事些,也能为后宫节省开销,对祥贵人来说更是件喜上加喜的事,陛下便欣然应允。 春日宴本就是一年一度的好日子,祥贵人自然也是满口应下。 祥贵人自打二皇子出生,便如同变了个人一般,整日围着孩子转,门都少出了,更是无心争宠。但陛下惦记二皇子,也时常去看望孩子,祥贵人无需争宠,便能常常见到陛下和封赏。 她母凭子贵,如今位份已经比萧美人还高,让不少人都艳羡不已,都盼望着自己也能怀上龙嗣。 若能同祥贵人一样有福气生下皇子,还发愁没有荣华富贵的日子过吗。 内侍省那头新送来了些胭脂水粉,都是将最好的先往宓贤妃的绛云殿和苏皎皎的瑶仙殿送。 苏皎皎正懒懒支额靠在贵妃榻上,身前内侍省的宫人恭谨万分。 为首的公公笑着说:“娘娘快来瞧瞧,都是各地新上供的好东西。陛下有旨意,凡事好的都先紧着您和贤妃娘娘,这春日里啊,花美味香,做出来的胭脂既好看又好闻。这最好的东西,才配得上娘娘沉鱼落雁的美貌。” 苏皎皎弯眸浅笑,说着:“陈公公素来最会说话,本宫自然也不会叫公公白辛苦一趟。春日天燥,鱼滢,请陈公公去偏殿喝杯茶吧。” 陈公公诶一声,命人的胭脂水粉好生搁在瑶仙殿的桌子上,才斟酌一番,笑着说:“娘娘美意,奴才多谢您恩典。” “只是娘娘您不知道啊,刚刚奴才去绛云殿的时候,可是受了贤妃娘娘好一通冷落,似乎是因为愉才人越过贤妃娘娘,擅作主张向陛下央求迁宫的事。陛下事忙,叫愉才人去同贤妃娘娘商量,贤妃娘娘从前……您也是知道的,那自然是不能同意,还说……” 苏皎皎笑意未改,权当是听个笑话,掀眸看过去:“贤妃娘娘还说什么?” 陈公公说道:“还说陛下也赏了些新贡的胭脂给愉才人,叫内侍省懂事些,将去年的陈货送过去,这可是难为奴才了。” “各地上贡的胭脂都是顶好的东西,分还不够呢,哪儿剩的下来呢。贤妃娘娘如今执掌六宫,又得陛下信任,可愉才人却也是小有恩宠,您说,这可不是为难奴才了。” 苏皎皎伸手漫不经心地拨弄一盒玫瑰色的胭脂膏,低眉浅笑:“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为难事,可凡事总得有个高低权衡,可是?” “愉才人想迁宫,无非是因为从前刘庶人死在那,她嫌晦气,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胭脂好坏总归是次要的,愉才人貌美,又怎么会在乎胭脂是什么样子。反倒是陈公公,内侍省的差事本就不好做,若是得罪了愉才人,倒是还好,可要是得罪了贤妃娘娘,可还有好日子过吗?” 第91章 百日礼 陛下和愉才人一道来了。 宫里的人都聪明, 最明白的就是见风使舵。 如今宫里宓贤妃一党独大,珍贵嫔又最得宠,宫里大小事宜都得先问过宓贤妃才可做决断。 可宓贤妃性子急躁, 不够稳重,每每出了难题, 都会想到受宠却不生骄,待宫人都温和的珍贵嫔。 短短三个多月, 苏皎皎麾下收拢了不知多少人心为她所用。 其实苏皎皎心里清楚,锦上添花不算恩, 雪中送炭才是情,如陈公公一般追名逐利而来的人信不得, 却也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 他为难, 苏皎皎不过是给他下一剂定心针罢了,也教教他,谁才是宫里最要紧的人。 愉才人当初背叛了宓贤妃投奔王淑妃,没风光多久就在行宫被宓贤妃杖责打了个半死, 休养生息这些天, 才重新回到陛下的视线里,命途也称得上是多舛。 苏皎皎记得, 除夕年宴前, 她曾经在宫道上见过一回当初还是云良使的愉才人,当时的她神色淡然, 不卑不亢, 尤其是面色红润, 杏眼桃腮。 愉才人是良家子出身, 在宫里没有依靠, 没有助力。 宓贤妃当初打她打得可不轻, 但陛下也不曾向着她,反而是默许了宓贤妃的所作所为。 有陛下的态度在前头,不光是妃嫔无人问津,便是底下的宫人,也不会把她一个得罪了宓贤妃的人放在眼里。 她的伤是怎么好的,又是怎么恢复了元气。 背后若说没有人帮她,苏皎皎绝不会信。 陈公公走后,鱼霭端着一盏茶过来,嘻嘻笑着说:“娘娘喝杯茶吧。奴婢瞧着您近来在宫中颇有威望,在宓贤妃那受了委屈的,都来找您诉苦呢。” 她将杯盏轻轻放下,又往里头捏了朵干桃花,纳罕道:“方才听陈公公说,愉才人似乎是因为迁宫的事得罪了宓贤妃。可是好奇怪呢,愉才人三月复宠后,算是小有风头,奴婢也听说过愉才人。但向来总听人说是,愉才人良家子出身,能走到这一步靠的是能忍,这才有翻身的机会。虽说缀霞宫死活人,是叫人心里头害怕,可刘庶人死了三个多月了,如今才说要迁宫,总觉得太巧了些。” 鱼滢从里头拿着鸡毛掸子出来,笑着说:“愉才人才复宠,兴许是她从前位卑言轻,找不到机会说,如今觉得恩宠稳固了点,这才敢呢。” “而且宫里人人都知道宓贤妃不喜欢愉才人,愉才人自己当然也知道,她不向陛下说,又怎么敢向宓贤妃说,恐怕她越是想迁宫,宓贤妃反而越叫她住在那。方才陈公公还说呢,贤妃娘娘发了好大的脾气,可见是对她更不满。” 苏皎皎举杯抿茶,淡笑着:“当初宓贤妃不喜欢愉才人,是因为宓贤妃胎动不稳的时候,愉才人还霸着陛下,惹了宓贤妃不喜。” “可宓贤妃固然跋扈狠辣,却也不是十分记仇的人,尤其是如今,你们没发觉宓贤妃娘娘已经很少再因为争风吃醋的事而打骂宫妃了么?愉才人若是一开始便向宓贤妃好好求情,说不定宓贤妃不会如此生气。可愉才人畏惧宓贤妃,恐怕更讨厌宓贤妃,才会越过宓贤妃去求陛下,这回反倒是没能心愿得尝。” 主仆几人说话的功夫里,小松子从外头进来,行礼着:“娘娘,您前些日子叫奴才暗中调查愉才人,一直没什么进展,今日呐,可算是有了些收获。” “人人都知道愉才人从前是王淑妃的手下,可愉才人这回能翻身,靠的却不是王淑妃。” 小松子抬头拱手,看向苏皎皎,说着:“是祥贵人。” 苏皎皎抬眼看小松子,黛眉微挑:“祥贵人?” 她略一思索,点点头说着:“愉才人被宓贤妃杖责后伤势严重,若是没有药好好将养着,绝不会恢复的这么好,不落一丝病根。尤其是如今面色红润,明显是比从前瞧着气色还要好些许多,这宫里除了祥贵人,还真不知道谁有这样的本事了。” 只是祥贵人和愉才人从前也没有听说过关系密切,这关系藏得倒是够深的。 祥贵人诞下二皇子得陛下常常眷顾,愉才人又善舞,近来得陛下欢心,若是她们两个配合,也算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愉才人和祥贵人这般,是祥贵人为了挣脱苏皎皎的控制,在为自己找一个更好的出路,还是为了当初她的交代? 祥贵人近日沉浸在孩子身上不常出门,是真的,还是为了掩饰她的小心思? 苏皎皎不喜欢做赔本的买卖。 她淡然抿茶,说着:“是春日宴,又是二皇子百日礼,宫里妃嫔都会去,陛下今日可去祥贵人那了吗?” 小松子在宫里认识的人多,如今又是以珍贵嫔的掌事太监的名头在外活动,手里的人脉颇广,也格外耳聪目明些。 他闻言,恭谨道:“太极殿今日事忙,陛下下朝后就不曾出过太极殿,想来也是没空去的。只是明日是百日礼,奴才估摸着,陛下如此喜欢二皇子,晚膳的时候怎么也得去上一趟。” 苏皎皎温声说着:“我在陛下面前同祥贵人姐妹情深,她孩子百日礼,我自然不能不去。明日事忙,恐怕没时间去送贺礼,不如今日赶巧,也去祥贵人的南薰殿看看二皇子。” “鱼滢,你和鱼霭去库房挑几样厚礼带着,等收拾好,咱们即刻便动身去南薰殿。” 浓春佳景,晚霞如织。 这个时节,长安正是不冷不热的舒坦气候。 后宫处处繁花盛开,香气迷人。 内侍省有心,在南四宫的宫道上都摆满了各色鲜花,朵朵绮丽婀娜。苏皎皎特意吩咐了不坐步辇,想自己走走。 她忽而想起前些日子去南薰殿看望祥贵人时,祥贵人抱着孩子温柔的眼神。 柔和,坚定,慈爱。 世间至真至纯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还记得刚认识祥贵人的时候,她就知道祥贵人不是省油的灯。她总是一幅柔弱寡言的模样,又生的小家碧玉,虽算不上惊艳,但楚楚可怜之态,瞧着也别有小女子的韵味。 可如今一年的光景过去,祥贵人已经从柔弱的女子成为了二皇子的生母。眉眼间那种低微谨慎的神态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为母则刚的坚韧。 为人母亲,当真有如此大的魅力吗。 苏皎皎未曾生育过,不知道诞育一个孩子是什么样的心情。可她自己也为人子女,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走得早,就算她早慧,如今想起母亲的模样也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模糊的轮廓。 其余刻在心底的,便是她温柔的声音,悉心的呵护。 生下一个全新的生命,呵护他长大,究竟会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苏皎皎微微垂睫,攥紧了袖口。 她知道自己迟早会有这一天,但是此时想起来还是会觉得既矛盾又畏惧。 苏皎皎情不自禁摸上自己的肚子,如今自己才十六,未到十七生辰,还是顺其自然吧。 长乐宫装潢奢华美丽,祥贵人新迁居的南薰殿虽是偏殿,却也宽敞舒适,正适合带着二皇子住。 苏皎皎不紧不慢地提着裙角走进长乐宫,门前值守的小宫女立刻向她行礼,要去殿内向祥贵人禀报。 此时祥贵人刚看着二皇子喝完奶,从屋子里出来,见是珍贵嫔来了,忙迎上去,笑着说:“妾给珍贵嫔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苏皎皎笑着说道:“不必多礼,祥贵人坐下说。” 宫阙美人 第96节 “明日就是南熹百日礼,本宫也算是亲眼看着他出生的,怎么能不来呢?这不,本宫叫鱼滢备了厚礼给你送来,本宫本想着顺便看看孩子,倒是不巧了。” 祥贵人受宠若惊地站起来,说着:“妾和二皇子有今日,娘娘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又怎么敢劳烦娘娘送这样贵重的礼。” 她目光躲闪了番,说着:“娘娘若是想见,妾便让乳娘把南熹抱出来给娘娘看。” 苏皎皎摇摇头,温声道:“孩子还小,既然睡下了又何必再把他叫醒,总还有下次见他的时候。” 她将刚刚翠梅递上来的瓷杯放下,看着祥贵人的眼睛,说着:“只是本宫近日有些疑惑,还想让祥贵人为本宫一解。” 祥贵人看着珍贵嫔的眼睛,不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就仿佛自己如今是剥光了站在人前似的,全身上下像个透明人。 可她近日一门心思都在南熹身上,又有什么事,惹怒了珍贵嫔? 她眸光微闪,咬着下唇说着:“你们都退下去,本主和娘娘说些体己话。” 殿内侍奉的宫人颔首退出去,殿内只剩下苏皎皎和祥贵人。 珍贵嫔这才温声说道:“本宫听说,祥贵人近来和愉才人走得颇近,你自从生下南熹便很少出门,如今肯交新朋友了,倒是稀罕。” 祥贵人猛地抬起头来,眼中有些震惊。 她和愉才人是从去年尚且在避暑山庄时便已经开始联络了,但一直联系的相当隐晦,很久才会有一两次沟通,珍贵嫔又怎么会知道,难道是她在调查自己? 当初愉才人尚且是云宝林,被宓贤妃打得奄奄一息,祥贵人当初位卑言轻,也是为了将来或许用得上愉才人,才特意给了雪中送炭的情谊。 那时生产二皇子时,祥贵人本也想的是指望愉才人在年宴上能够得到陛下的喜欢,好能帮她一把,结果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愉才人能重新入了陛下的眼,的确是同她有联系,只是…… 大恩大德在前,珍贵嫔又如此得宠,却也从来不曾让她难做过。 可是受制于人,始终让祥贵人不安,心中不畅快。 珍贵嫔曾说,日后有用得上她的地方。 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她能不能做得来,又会不会影响二皇子以后的前途? 她如今有了孩子,事事要为孩子打算,不得不慎重考虑些。 愉才人如今重新侍奉陛下,她有多重考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吃亏,也给了她更多时间去看后头的局势。 自从愉才人复宠后,一直惦记着她当初的恩情,暗中有好东西都忘南薰殿送,也常常在陛下面前提起她和皇儿,与她交好,是一重保障。 再其次—— 愉才人毕竟是宓贤妃一党厌恶之人,她同愉才人交好,又把愉才人举荐给皇后,也是想向皇后证明,自己的心还是在皇后那,不曾真的因为珍贵嫔帮过她而偏向珍贵嫔,如此,也能全了珍贵嫔当初对她打消皇后疑虑的要求。 皇后珍贵嫔是何等聪明的人,夹在她们二人之间岂是一件容易的事,纵使皇后现在称病不出,可她知道,皇后的眼睛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后宫,只消时间够长,有何时的机会,便会重新执掌后宫。 局势千变万化,她不得不谨慎些,步步为营。 祥贵人低下头屈膝说着:“娘娘耳聪目明,妾身佩服。只是还请娘娘放心,妾和愉才人交好,只是为了让愉才人投奔皇后娘娘,愉才人和宓贤妃不对付,在王淑妃那又早已是个弃子,正要求一条出路呢,妾若是将她举荐给皇后,皇后娘娘兴许能打消些疑心。” 苏皎皎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手中的杯盖同杯身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果真是这样?” 祥贵人不敢起身:“娘娘对妾有大恩,妾不敢欺瞒。” 苏皎皎正要说话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通传声,说是陛下和愉才人到。 她松手将杯盏放下,起身去门口迎人,仰头看着陛下,一双清媚的眸透出些惊喜的笑:“臣妾给陛下请安。” 第92章 试忠心 “皎皎和陛下想到一块儿去了。” 沈淮伸手去扶她, 缓声说着:“皎皎也在这,今天倒是热闹了,起来吧。” 跟在身后的愉才人见珍贵嫔也在, 眼中的笑意悄无声息地淡去了两分,面上却仍然十分恭谨地屈膝行礼道:“妾给珍贵嫔娘娘请安, 给祥贵人请安。” 苏皎皎将一只柔荑伸出搁在陛下手心,借势起了身, 弯眸浅笑:“陛下是和愉才人一道从太极殿来的?” 她问的很自然,丝毫没有刻意的痕迹, 便能知道愉才人是偶然见到了陛下一同前往的南薰殿,还是愉才人原本就在太极殿, 两人一起来的。 沈淮牵着苏皎皎的手不曾松, 苏皎皎起身后便很自然地同陛下并肩而行,将原本站在陛下身侧的愉才人挤到了后边去。 愉才人脸色微变,却掩饰的很好,不曾有任何的不满。 只见陛下牵着珍贵嫔坐到了主位上, 才淡声说着:“朕才处理完公务, 知道明日是南熹的百日礼,便来顺道来瞧瞧祥贵人。” 他淡淡看了眼愉才人, 语调散漫:“愉才人倒是和朕想到了一处去。” 愉才人福下身, 柔婉一笑,说着:“妾记挂二皇子, 便想着提早来送贺礼, 不曾想这么巧, 碰见了陛下和娘娘, 能同陛下和娘娘一起看望二皇子, 是妾的福气。” 祥贵人眼见如此, 忙说着:“陛下既是来看熹儿,妾倒是不敢让他再睡了,不如叫乳娘把孩子抱来,让陛下看望吧。” 沈淮开口说着:“不必了。南熹年幼,贪睡实属正常,不必把他叫醒。没睡好,反而闹人。” “蔡山。” 得陛下传唤,侯在一侧的蔡山立刻便懂了陛下的意思,朝门口的小太监给了个眼色,小太监立刻捧着东西上来,递到了祥贵人面前。 蔡山在一旁笑着说着:“这是陛下在二皇子刚出生不久便命人打造的长命锁,用的是纯金,雕莲花仙鹤,取祥瑞长寿的好兆头,赏赐给二皇子,最是合适。” 金灿灿的足金长命锁,躺在缎面儿的锦盒里,瞧着流光溢彩,像发着金光一般,上面雕的莲花仙鹤纹路清晰可见,价值非凡。 祥贵人喜不自胜,忙跪下谢恩,眼中含泪:“陛下心疼二皇子,实在是妾和二皇子的福分,妾谢陛下恩典。” 苏皎皎坐在陛下身边笑着说:“愉才人刚刚和陛下想到一处,臣妾如今倒是也和陛下想到一处了。” 鱼滢端着赏赐过来,低头笑说着:“娘娘一直惦记着祥贵人和二皇子,今日刚起便叫奴婢备礼,其中最有心意的,便是这枚长命锁了,只是不及陛下给二皇子的这般贵重,还请祥贵人收下娘娘的心意。” 祥贵人忙用帕子将眼角的泪擦去,说着:“娘娘于妾有恩,又费心送来这些,妾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翠梅,快将这些好生收下,等二皇子醒了,叫他逐个摸摸,沾沾陛下和娘娘的心意。” 说了会儿话,沈淮掀起眼皮子,漫声道:“进来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必一直拘着,赐座吧。” 南薰殿的宫人为祥贵人和愉才人搬来两个矮凳,让她们一人一个坐下。沈淮才淡声说着:“祥贵人知恩图报也是应该的。你未生产时,珍贵嫔便一门心思为你着想,要陪你生产,生怕你出什么意外,诞下皇嗣后,又在朕面前为你美言,向朕求情,让你亲自抚养南熹。如此种种,都是心意。” 祥贵人起身说着:“娘娘从前就在萧美人手下为妾解围,妾生子时又是如此费心,贵嫔娘娘为人宽宏,待妾又好,妾不敢不记得。” 苏皎皎垂睫浅笑,说道:“祥贵人最是知恩的人,本宫才会愿意克服内心的恐惧去为你费心,若非如此,本宫也不敢。” “是不是?” 她说罢,又掀眸瞧了眼坐在一旁的愉才人,意有所指地笑道:“说了这么会话,倒是险些忘了还有愉才人在这。愉才人和祥贵人感情好,可要多沾沾祥贵人的喜气,争取也怀上龙嗣,岂不喜上加喜。宫内子嗣稀少,愉才人若是也能生下一子半女,也能给二皇子作伴了。” 闻言,愉才人仿若并未听出苏皎皎话中的深意一般,只娇羞地看了眼陛下,柔柔说着:“能够为陛下诞育子嗣是天大的福气,妾借娘娘吉言了。” 苏皎皎微不可查地眉心微蹙,总觉得愉才人此时的反应不大对劲。 祥贵人有意隐瞒和愉才人关系匪浅的事,愉才人倒像是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大大方方的默认了。 如今祥贵人因为二皇子母凭子贵,在宫里算是小有地位,就算是祥贵人本人并不能笼络住陛下的心,可只要她不犯错,二皇子健康成长,陛下就一定会常常看望。 正如陛下赐给二皇子的“熹”字一般,前途也算一片光明。 可愉才人在宫里,却算是穷途末路了。 宓贤妃厌恶,王淑妃抛弃,她现在难得有一丝薄宠,定然要利用如今这些优势为自己的以后打算,祥贵人从前帮过她,两人本就是密不可分了,若想在陛下和皇后面前都说得上话,和祥贵人绑在一起,便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祥贵人所说的,将愉才人引荐给皇后,这事不会有假,但以皇后的性格,绝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打消疑心,更不会相信一个两次三番背主的愉才人。 相反,愉才人现在小有恩宠,又和宓贤妃不对付,是最好的棋子。 愉才人在宫中起伏这几次,恐怕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才会拼命地笼络住祥贵人,用自己的恩宠给祥贵人和二皇子带来好处,想为自己也多一重保障。 至于皇后那边—— 皇后称病不出,沉寂已久。表面看宫里的风都往宓贤妃那吹,可实际上,皇后的眼线阖宫皆是,不出门尽知宫中事。 愉才人既投诚过去,她定会“考验”一番,要试试愉才人的忠心。 可怎么试,如何试,又什么时候试? 目标又会放在谁的身上? 是大权在握的宓贤妃,还是宠冠六宫的苏皎皎,亦或是如今被皇后疑心,又诞下健康皇子独自抚养的祥贵人? 第93章 扇耳光 “小松子,掌嘴。” 百日礼原本是家宴, 按着寻常的规矩,都是在两仪殿举办,也会宴请皇室中人一同参与这场喜事, 但这回刚好撞上春日宴,便干脆合在一起办, 地点就放在了御花园里头。 宓贤妃是第一次办春日宴,格外费心些, 特意嘱咐了宫人将御花园好好修剪,从歌舞到食谱, 一应都是亲自查验过的。 这一日正巧天公做美,是个春光明媚的艳阳天。 苏皎皎被凌霄侍奉着梳洗更衣, 特换了身合春色的鹅黄芙蓉花诃子裙, 配淡绿滚金穿蝶大袖衫,在日光下,蝴蝶的刺绣似浮着灿烂的彩光。 大袖衫是软烟罗,轻薄飘逸, 衬得苏皎皎削肩细腰, 身段玲珑,极具春日气息, 又带着花间蝶舞的灵动。 她虽是一宫主位, 可本就正值青春年华,精心装扮下, 姿容清冷柔媚, 美得绝色。 春日宴是午宴, 四月底的天儿虽不热, 可也架不住正午的日光刺眼毒辣, 鱼滢撑一把六折骨伞给苏皎皎遮阳, 扶着她坐上步辇,载着她往御花园的方向去。 南四宫若想去御花园,最近的路便是关雎宫和凤仪宫中间那条连接着去太极殿的宫道,苏皎皎启程的不早也不晚,就是不想在路上就碰见什么难缠的人。 可不巧了,刚出门没多久,就瞧见毓贵嫔的仪仗过来。 毓贵嫔和苏皎皎同是贵嫔的位份,又都有封号,是正儿八经的平起平坐。 可进御花园的宫道收窄,贵嫔的仪仗又人数颇多,一次只能容一波经过。 两拨人就僵持在了宫道门口。 毓贵嫔看着慵懒坐在步辇上的珍贵嫔,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可只一瞬,她便嫌恶的压下,眉眼清傲,看着苏皎皎的神色不带一丝笑意。 整个后宫里,毓贵嫔能看上的,也只有皇后这个发妻,其余所有妃嫔,她都看不上眼。 尤其是珍贵嫔,是她最厌恶的眼中钉,肉中刺,是日日霸着陛下不松的狐媚子。何况是毓贵嫔先封的贵嫔,珍贵嫔是后来者,她更不需要让着了。 凭皇帝表哥她的偏爱和容忍,让她区区苏氏多等一会儿又有何妨! 毓贵嫔恍然想起年宴时苏氏坐在陛下身边巧笑倩兮的模样,不甘地抓紧了手下的扶手,情不自禁抬起下巴,眼中的傲气更甚。 陛下绝不可能对苏氏动心,他只是被苏氏的手腕狐媚罢了,就算她如今多得宠又如何! 宫阙美人 第97节 她淡淡瞥了一眼绿宛,绿宛当即便会意,甩帕说着:“还不快走,叫娘娘先过去。” 同是贵嫔,怎么毓贵嫔就要先走? 鱼霭是个急性子,当下便皱眉说道:“我家娘娘分明是先一步到的,怎么毓贵嫔就要越过珍贵嫔娘娘先走?这算是什么道理!” 绿宛记得很清楚,当初就是珍贵嫔才害得绿夭被拔了舌头去做苦役,如今碰上,她怎么会有好脸色。 她当即便冷笑着扬了声儿,说着:“珍贵嫔和毓贵嫔是位份相当不假,可就算是后宫,也需知前来后到的道理。奴婢记得,毓贵嫔娘娘封贵嫔的时候,珍贵嫔娘娘可还是嫔位,是在毓贵嫔娘娘之后封的贵嫔位。” “何况,毓贵嫔娘娘是陛下的表妹,于情于理,也是该我家娘娘先过。珍贵嫔娘娘身边的奴婢不懂事,可别珍贵嫔娘娘自己也不懂事才好。” 苏皎皎收了散漫的坐姿,长睫微启,看向了面前的毓贵嫔。 她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只垂睫将目光落在了绿宛的身上,这才开了口:“小松子,掌嘴。” 小松子是苏皎皎的掌事太监,年轻力壮,又一向有眼力见和分寸。 但最重要的是,小松子是个太监,让太监掌掴一个宫女,是比宫女掌掴更大的羞辱。 何况绿宛毕竟是毓贵嫔的掌事宫女,若是被普通宫女掌掴,容易落下口舌,但如果是被珍贵嫔的掌事太监掌掴,并不算失了规矩。 苏皎皎看着毓贵嫔,云淡风轻地抬手扶了把步摇。 底下的绿宛不曾想到珍贵嫔表面瞧着如此柔弱,如今竟然说打就打,下意识便白了脸,求助似的看向毓贵嫔。 掌掴虽不算重刑,却是极大的羞辱,打的是奴婢,更是毓贵嫔的脸。 毓贵嫔本就厌恶苏皎皎,今日见她竟敢口出狂言,要掌掴绿宛,便重重拍向手下的扶手,冷笑道:“绿宛乃是本宫的掌事宫女,本宫自己的人,轮不到旁人来□□!” 苏皎皎淡声说着:“绿宛言行无状,冲撞本宫。毓贵嫔疼爱自己的宫女,也许不忍心,可本宫身为一宫主位,惩治宫女却也是分内的事。” 见她理直气壮,毓贵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若是本宫执意不许,你又能如何?” 鱼滢看着毓贵嫔恼羞成怒的模样,福身笑了笑:“娘娘说笑了,后宫有后宫的规矩,从来不由一人说了算。绿宛言辞中冲撞了我家娘娘,若是不施以惩戒,岂非阖宫都要知道,珍贵嫔娘娘连个奴婢都能随意欺负到头上。娘娘是陛下的妃嫔,娘娘失了脸面就是陛下失了脸面,若是今日之事传出去,毓贵嫔娘娘说,陛下是会觉得我家娘娘不饶人,还是会觉得毓贵嫔娘又一次,管教不好下人呢?” 说话的时候,鱼滢特意加重了又一次的字眼,为的就是提醒毓贵嫔,不要忘了当初毓贵嫔身边的绿夭当初要掌掴鱼滢,被宓贤妃下令拔了舌头发配去做苦役一事。 毓贵嫔进宫只带了绿夭和绿宛两个陪嫁丫头,而陪嫁丫头,都是同主子感情最好,也最得力的奴婢。 她已经损失了绿夭,若是今日她执意要护着绿宛,恐怕也会落得一个下场。 闻言,毓贵嫔便知道鱼滢这话里的意思,指着她的鼻子,怒道:“你是在威胁本宫?!” “奴婢不敢。”鱼滢直起腰板,看向毓贵嫔的时候脸上带着笑,话却是对小松子和他身后的奴才说的:“娘娘方才的命令没听到吗?还不快去,若是耽误了百日礼,你们可担待的起。” 小松子立刻招呼着人上前将绿宛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绿宛喊着:“娘娘!娘娘——!” 毓贵嫔手下的扶手抓得愈发紧,她身子起身往前挪了挪,却始终咬着牙不曾开口。 鱼滢说的话虽然难听,她却不得不考虑陛下对她的看法。 眼下陛下跟她好不容易才像正常的帝妃关系,若是再因为她看管不好婢女而对她生了不满,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别的女人! 绿宛被拉到两人的仪仗中间,小松子便抡圆了胳膊左右开弓,打得她脸颊“啪啪”作响,不出几下,绿宛的脸便肿起来,通红通红的。 苏皎皎和毓贵嫔的仪仗加在一起也有二十人左右,加之这条宫道上,来往经过的人本就很多,绿宛被打的阵仗颇大,不少人悄悄往这边看。 约莫二十下后,苏皎皎才不冷不热地说了声:“停。” “绿宛进宫不久,想来也不是故意冲撞本宫,略施小惩便罢了。以后还望你记住自己的身份,谨言慎行,不要再给毓贵嫔丢脸。只是绿宛如今的模样颇为难看,百日礼上,陛下和二皇子都会去,若是见着绿宛面目骇人,惊了二皇子,可就是另一层罪过了。” 说罢,她看着毓贵嫔,柔柔笑着说:“毓贵嫔的确是在本宫之前先封的贵嫔位,后退,让毓贵嫔先走。” 第94章 起争执 【加更】 苏皎皎静静地看着毓贵嫔, 面上带着淡然自如的笑意。 只见毓贵嫔低头看着绿宛,颇为咬牙切齿地让一个宫女陪着绿宛先行回宫敷脸,这才冷哼一声起了驾。 原本谁先走谁后走都是无所谓的事, 苏皎皎也从来不在意这些虚名,可毓贵嫔若是当成是理所应当, 绿宛又气焰如此嚣张,那她也容不得被人骑在脸上打。 从前她柔弱谦卑是因为深宫无情, 她为求自保,不愿意被人太过忌惮。 如今陛下宠爱, 她又位至主位,苏敞也算是个聪明人, 就不必再让自己处处受制, 处处容忍了。 毓贵嫔自从入宫后,陛下一直对她不错,但只有最近几个月才去同心殿的次数稍多了些。是陛下的表妹又如何,她只要能把陛下的心一直拢在自己这里, 也就不怕陛下喜欢谁, 宠爱谁。 陛下毕竟是陛下,指望他能对谁从一至终, 那才是天下最滑稽的事情, 从前宓贤妃就是个傻傻的痴心人,如今毓贵嫔也是。 爱只会让自己失去理智, 被情绪左右, 更何况是帝王之爱, 那更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苏皎皎从一开始就不信, 以后也不会信。 毓贵嫔也迟早为她的可笑和天真付出代价。 她们的仪仗一前一后进了御花园, 墙外停着一溜烟儿的步辇。鱼滢扶着苏皎皎下来, 鱼霭忙上前给她撑伞,这才挪步走进了春日宴内。 绕过一堵花墙,就听到里头传来似有所无的谈笑和说话声,琳琅满目的美人们,个个生得千娇百媚。 苏皎皎恍然想起自己去年参加春日宴的时候,还只是区区一个选侍,在梨林靠宓妃的消息“偶遇”陛下后,才破例被陛下带去了春日宴。 那时候的自己人微言轻,为了打断春日宴,故意怂恿了当初的姬良使去向陛下告知自己中毒一事,又御前失仪,失了帝宠,这才有了她后面的青云之路。 如今不过一年,她已经位至贵嫔,再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凌的苏选侍了。 “走吧。” 皇后称病不出,王淑妃还在照顾大皇子,一直不怎么出门,如今陛下左右坐得最近的,就是宓贤妃和苏皎皎。 只是皇后虽称病,她的位置也需要留住,亦示皇后尊荣。 宓贤妃在下首第一次座,剩余的就是珍贵嫔和毓贵嫔。苏皎皎莲步轻移,挪到了位置上,先给宓贤妃行礼后,才施然落座。 她掀眸往下看了一眼,大部分妃嫔都已经坐下了,瞧着倒热闹。 御花园门口,祥贵人亲自抱着二皇子沈南熹从陛下特赏的步辇上走下来,身边还跟着愉才人。 鱼霭为苏皎皎斟茶,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有些不满地小声说着:“奴婢瞧着愉才人和祥贵人感情当真是好,昨日才在一处,今日又是一起来的。” 苏皎皎淡淡收回了目光,说着:“陛下心疼二皇子,特赐了祥贵人步辇出行,四人抬的步辇速度可不慢,愉才人又怎么撵得上。怕是愉才人算好了时间在门口等候,特意和祥贵人成双入对,是做给宫里其他妃嫔看。” 鱼霭瘪嘴道:“从前从未听说过祥贵人和愉才人交往过密,如今愉才人这么巴巴地粘着祥贵人,也不知祥贵人愿不愿意。娘娘,您帮了祥贵人这么大一个忙,祥贵人还瞒着您愉才人的事,可见忠心还有待考较。” “不着急,祥贵人心思深,又聪慧,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未必肯死心塌地跟着我。忠不忠心是其次,用不用得上才最要紧。眼下不必对她约束太多,日后有得她要做选择的时候。” 苏皎皎吹了吹杯中香茗,看着愉才人日益娇艳的容貌,心中升起不禁两分疑惑。 自年宴那次相见,她就发觉愉才人不见丝毫落魄,反而越发美貌了。 昨日在南薰殿她也有这样的感觉,如今愉才人为了春日宴再精心打扮,那种感觉便愈发强烈。 倒是奇了怪了,如她和宓贤妃一般,日日用着最好的胭脂水粉,也不见这样明显的增色,怎么区区愉才人,就宛若脱胎换骨了一般? 苏皎皎将思绪暂且压下,看着祥贵人抱着二皇子上前向宓贤妃和她行礼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先到的妃嫔陆陆续续向祥贵人贺喜问安,将贺礼送上,一派祥和安宁的模样。 这时候,拱门处传来高声唱礼的声音,说是陛下驾到,苏皎皎等人才一同起身向陛下请礼。 她掀眸看过去,却见陛下身边还跟着一人,模样娇羞,竟是许久不见的萧美人。 苏皎皎秀眉微挑,颇有些惊讶。 萧美人自从上次被宓贤妃杖责以后便一直不怎么出门,并且再也没有登过绛云殿的门,她这么安生的时候不多见,差点就让苏皎皎忘了后宫里还有这么一号人。 萧氏一族多出将臣,听闻近来在朝中屡建军功,萧美人有心争宠,陛下自然不会不赏这个这个脸面。 诸位嫔妃起身后,陛下才淡声说着:“韶仪正巧在路上偶遇了朕,朕便带她一起来了。兰心,扶着你家小主入座吧。” 萧美人听到陛下唤她的名字,面上的笑意更深,屈膝柔声说道:“妾多谢陛下。” 她今日穿得美艳,胭脂色的宫裙在她身上更衬出几分英气,祥贵人恰好在她右手边坐着,两人一对比,显得祥贵人容貌格外普通,衣着也素净。 愉才人在萧美人对面,笑着说:“萧姐姐今日穿的胭脂色真好看,衬得姐姐愈发貌美了,难怪陛下亲自带着姐姐来。” 今日萧美人在陛下面前得脸,自然得意,她虽看不上愉才人进来得宠,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还是觉得受用。 斜斜睨了眼身侧的祥贵人,抬手将鬓旁碎发捋去,话里的深意不言而喻:“什么人穿什么衣裳,我倒要多谢愉才人夸赞了。” 果不其然,抱着二皇子的祥贵人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眼中隐隐有些冰冷的寒意。 萧美人从前就看不上祥贵人,如今就算祥贵人生下皇子,位份比她高,萧美人依旧看不上她。 可祥贵人是极要脸面的人,她母家官职低,自己又是庶女,自小便敏感多疑,最厌恶被人看不起,渴望出人头地。 萧美人以前就仗着自己的身份当众罚跪过祥贵人,如今又在二皇子的百日礼上暗中讥讽,这叫祥贵人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她淡淡抬眸看了眼愉才人,未曾吱声。 春日宴在陛下和宓贤妃的主持下开始,歌舞热闹喜庆,阖宫欢笑,倒也算美满。 宴席途中,萧美人多喝了两杯酒,起身要离席去方便,愉才人恰好也要去,便二人一同作伴。 苏皎皎看着二人的身影远去,又看向位置上的祥贵人,若有所思。 “鱼滢,悄悄跟上去瞧瞧。” 不出多久,愉才人身边的宫女白着脸急匆匆地来报,噗通一声跪在了陛下跟前,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陛下!小主和萧美人出去的时候起了争执,萧美人抬手便扇了我家小主一耳光,又将她推在地上,如今小主腹痛不止,还请陛下给我家小主做主啊!” 作者有话说: 愉才人其实挺惨的,是这一批良家子中走得最高的了,但是命运也很波折,在后宫里,没有身份地位很难晋封,愉才人也是对自己狠,豁得出去才好不容易混上了才人的位份和封号。 第95章 怀身孕 都是贱人! 歌舞声骤停, 宓贤妃眉头一皱,看了眼陛下的脸色,沉声说着:“好端端的你哭什么!你方才说萧美人推了愉才人, 可是当真?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陛下和本宫自会为愉才人做主。” 来报信的小宫女立刻抹了把泪, 伏在地上哭诉道:“我家小主和萧美人本是一起出去的,在路上的时候, 我家小主不过是不小心踩了一下萧美人的裙摆,萧美人便大发雷霆, 说……说小主是不入流的贱胚子,也配跟她走得这么近, 小主不过是辩驳了两句, 她便说小主不分尊卑,上来就删了一耳光,又将小主推到旁边的蔷薇花坛里,小主衣衫被划破, 身上被蔷薇花的刺划伤了好几道伤口, 还腹痛不止,请陛下和娘娘为小主做主!”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这报信的小宫女身上, 无人注意到鱼滢何时回到了苏皎皎身边。 苏皎皎看了眼鱼滢, 敛眸低声:“可瞧见了?” 宫阙美人 第98节 鱼滢假意为苏皎皎斟茶,说着:“萧美人的确推了愉才人不假, 可愉才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说罢便退了一步, 候在苏皎皎身后不再多言, 以免惹人怀疑。 就见正前方的陛下看着她, 神色淡漠, 只说着:“萧美人性子骄纵, 却并非如此跋扈之人,愉才人柔媚,也不是纸糊的,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发生争执。你若是有半句虚言,朕就将你送去受训处,叫嬷嬷好生调教你。” 苏皎皎看向陛下,就发觉陛下话里话外偏向的还是家中有军功的萧美人,而非是小有恩宠的愉才人,不仅愈发觉得,陛下果然是后宫中最薄情之人。 受训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关进去的人都要受重刑,非死即伤。 小宫女听到这三个字就被吓破了胆,眼中也泛起泪花来,哭得越发凄婉:“陛下明鉴,奴婢不敢有虚言,愉才人身边的另一个宫女已经去请太医为小主诊断伤势,做不得假,还求陛下怜惜我家小主,她才是无辜受害之人啊!” 她哭得言辞恳切,好不可怜,便是坐在陛下身侧的宓贤妃也不敢确定此事真相究竟如何。萧美人的性子她最是了解,一贯眼高于顶,看不起那些身世不如她的妃嫔,又脾性急躁骄纵,动辄打骂宫人也是有的。 若非如此,她之前也不会因为她冲撞珍贵嫔而气得杖责于她。 近来萧氏在朝中得脸是不假,可就算如此,她也不能仗着陛下今日多给她三分颜色而如此跋扈。 虽说自己不喜欢愉才人,愉才人毕竟是陛下的新宠,今日还是二皇子的百日礼,她在这样的场合如此猖狂,就算是她的表姐,宓贤妃也不得不秉公处置,以免落人口舌,也惹了陛下不满。 她放缓了语气说着:“陛下,萧美人脾气是不大好,若是言语之中有误会,推了愉才人的确是她的过失,臣妾即刻去看望愉才人,再对萧美人施以惩戒,以平复愉才人的委屈。” 此时,坐在下座的毓贵嫔冷笑了声:“贤妃娘娘仅凭宫女的一面之词就认定这是误会,未免有失公允。何况臣妾进宫后也听说了点闲言闲语,知道萧美人是宓贤妃的表妹,贤妃娘娘又一向不喜欢愉才人。愉才人如今就算是受屈的那个,恐怕贤妃娘娘也未必能秉公处理吧。” 毓贵嫔当着众人的面说的如此直白,就是当众不给宓贤妃脸面的意思,她毫不畏惧地同宓贤妃直视,想看看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宓贤妃怒目而视,强压住火气,冷冷牵唇说着:“皇后养病,便是本宫代为执掌后宫。如今只是宫女一面之词,自然不能直接拍板就是萧美人的错。萧美人和愉才人同为天家嫔御,理所应当要调查清楚,让真相大白,才不会寒了主位姐妹的心。” “若是一味听一家之言,岂非以后都是弱者有理了?那还要本宫做什么,只比谁会哭就是了,毓贵嫔,你说可是?” 毓贵嫔还想说什么,沈淮已经没了耐性,冷声说着:“诗槐说的有理,既是冲突,自是不能偏一概全。等调查清楚,在赏罚分明便是。” 说罢,他看向底下的宫女,说着:“愉才人如今安置在何处?” 跪在地上双眼通红的小宫女闻言,忙说着:“小主腹痛,已被安置在御花园周边的空室里,这个时候,想必太医已经快到了。” 沈淮沉声唤着:“蔡山。” “你去瞧瞧愉才人的情况,再着人将萧美人带来。” 蔡山瞧了陛下一眼,躬身说着:“是。”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事,脸色最难看的当属宓贤妃和祥贵人了。 这是宓贤妃第一次办春日宴,不知花了多少心思。而祥贵人和二皇子作为主角,心情却是又不悦又复杂的。 她不满自己儿子的百日礼被这样的破事打断,但也知道,愉才人和萧美人的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当初是说好了,暂时不让宫里的人知道她们私交的事,但前些日子将她举荐给皇后以后,她便来往的更勤了些,自昨日珍贵嫔来过,今日更是明目张胆。 这些事先都是不曾同她商议过的。 其实祥贵人也大概猜得出愉才人为何跟她走得近。 这便和溺水之人抓住海面上唯一一块浮木是一样的,好不容易瞧见一丝希望,自然希望紧紧抓住,好脱离如今的险境。 她如今有二皇子,只要走得稳,往后的依靠已经不愁了,可愉才人却不是。 她们二人之间,有恩情,也有互相利用和小心思。 但今日之事,祥贵人可以确定个七八分,是愉才人猜到了她的心思,故意为之。 是想向自己证明她的心意,也是为了证明她自己的价值。 祥贵人低头逗弄怀里的小小婴儿,温柔地笑起来。 要是能让萧美人吃个亏,倒也算做了件好事。 没过多久,宫人领着满脸惊惶又忿忿不平的萧美人过来,躬身道:“陛下,萧美人到了。” 沈淮淡嗯了声,淡声问:“方才愉才人的宫女来报,说你和愉才人在外起了争执,还掌掴了愉才人,将她推入花坛里,害得她腹痛不止,可有此事?” 听到陛下质问,萧美人的神色顿时慌张起来,跪下解释道:“陛下明鉴!是愉才人先踩到了妾的裙摆,妾才有些不开心,何况是愉才人以下犯上,冒犯了妾,妾才一时情急……” 沈淮皱眉道:“这么说,这些事都属实了?” 萧美人骄纵蛮横,他一直都知道,要不然也不会在除夕后大封后宫时只封了她为美人,而没有念着萧氏的功劳继续抬举她。 原本今日亲自带着她来,也是念着萧氏近来战功不断,想要借机在晋一晋她的位份。 可萧氏竟然如此不知好歹,以美人的位份掌掴愉才人,又如此僭越无礼,实在不成大器。 萧美人急急说着:“虽属实,但愉才人却也……” “够了!”沈淮冷声斥责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僭越无礼,是视宫规于无物,更是目中无人,粗鄙骄纵,枉顾朕对你数次的宽容!” 看着萧美人的嘴脸,沈淮耐性尽失,只冷淡道:“朕念在萧氏屡立战功的份上,不对你处以重罚,但你次次逾矩,娇纵跋扈,朕却不能不惩治于你,否则,后宫诸人岂非人人效仿。自今日起,日日到宓贤妃宫前罚跪一个时辰,罚抄宫规百遍,还要亲自向愉才人登门致歉,若是再不涨记性,那边加倍的罚!” 萧美人瞪大了眼睛,张嘴想要辩解什么,陛下身边侍奉的小太监却看出了陛下的心意,走到萧美人身前,低声说着:“萧美人还不领旨谢恩,若是再辩驳,陛下反而更生气,您又何苦呢?” 她嘴唇颤了颤,最终将想说的话尽数咽了下去,低头道:“是,妾……谢陛下宽宏。” “让她下去,别在朕跟前碍眼。” 沈淮语气薄凉,在场的诸人也不敢出声。 萧美人知道自己是冲动了,可愉才人瞧着可怜,却分明个狐媚子。 明明是她先出言不逊才激怒了自己,可偏生愉才人是个会做戏的,装出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叫宫女来恶人先告状。 可如今动手的人是她,受伤的是愉才人,就算她再委屈,陛下也不会听了,只因她才是动手的那一个 她沉寂了几个月,这明明是她离得宠最近的一回,又因为愉才人这个贱人而失之交臂! 贱人,不要脸的贱人! 萧美人眼中含着泪,咬牙切齿地被人带离了春日宴。 此时祥贵人柔柔开了口,看向陛下说着:“萧美人跋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陛下也消消气。今日是熹儿的百日礼,是顶好的日子,熹儿定也不希望他的父皇生气。” 说罢,她低头轻拍了拍怀中的襁褓婴儿,哄着说:“熹儿你说,是不是?” 怀中的孩子像是听懂了一般,咧嘴笑起来,软软的小身子瞧着可爱的紧。 见孩子可爱,沈淮却算是消了火,语气也缓和下来。 “祥贵人说的有理,今是二皇子的百日礼,也是春日宴,实在不必为了微末小事而不愉快。” 见陛下情绪回转,宓贤妃的心也稍定了些,举杯说着:“陛下,诗槐敬您一杯。” 沈淮正要举杯喝酒,蔡山急匆匆的从拱门那处走进来,面露喜色。 他快步走到陛下身前跪下,仰头笑着说:“陛下!奴才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愉才人有孕了!” 第96章 作试探 “朕和你迟早会有孩子。”【长作话预警】 愉才人有孕的消息如一道惊雷, 宴上所有人的神色都惊诧了一瞬,紧接着便呈现出各种心思在面上来。 除了陛下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其余妃嫔的脸色都能隐隐看出不算太好, 或艳羡或妒忌,亦或是不甘, 这样的福气不是搁在自己身上的话,搁谁身上都让自己心里头不舒坦。 包括祥贵人, 眼底都凉了几分。 在场这么多妃嫔,反而只要苏皎皎的神色还算平静, 并无什么波澜。 愉才人好不容易才得了几分小宠,如今又紧紧依附着祥贵人过活, 祥贵人虽说把她引荐了给了皇后, 可二皇子才刚百日,贸然出来个怀孕的妃嫔在陛下面前分宠,她这个孩子必然是讨不了祥贵人的喜的。 只是若愉才人舍得,反而能叫皇后多在意两份。 可苏皎皎还有几点不大明白。 愉才人是早就知道自己有孕, 还是想挑个好时候曝出自己有孕? 若是她早就知道自己有孕, 必然知道祥贵人不会高兴,那她仍同祥贵人走得这么近, 是为了提前安抚祥贵人消她的火, 还是说,祥贵人也知道此事? 若是愉才人也是今日才得知自己有了身孕, 苏皎皎倒是好奇皇后和祥贵人是何打算了。 祥贵人留在皇后那还有用处, 苏皎皎不宜和她来往过密, 以免祥贵人一直惹皇后疑心。既如此, 那便派人盯着点愉才人就罢了。 只听陛下问着大监:“愉才人有孕的事可真?” 蔡山忙颔首说道:“启禀陛下, 正是怕误诊, 奴才又从太医署叫了位太医来,确有了身孕,只是才一个月多,脉象本就不平稳,今日摔了一跤,又动了胎气。幸好太医说并不严重,只需好好调养便是。” “皇嗣无恙便好。”沈淮起了身,缓声说着:“既然愉才人有了身孕,朕便去瞧瞧。爱妃们自便吧,不必等朕,朕很快就回。” 宓贤妃的笑意僵在了脸上,但圣意难违,她只好强颜欢笑说着:“愉才人怀上龙嗣是社稷之福,臣妾恭喜陛下,愉才人有孕,又受了惊吓,陛下去看望也是应该的,臣妾也会严加管教萧美人,以平复愉才人的委屈。” 她屈膝的姿势更深了些:“臣妾恭送陛下。” 沈淮拍拍宓贤妃的肩,大踏步走下位置,走到苏皎皎面前时,却顿了步子。 约莫着一两个呼吸后,他偏头看向她,伸出手来:“皎皎,来。” 苏皎皎弯眸浅笑,走上前去牵陛下的手,悄悄地软语娇嗔道:“陛下去看有孕的愉才人,还叫上皎皎做什么,也不怕愉才人不高兴吗?” 沈淮却不在意,只理所应当地说着:“愉才人娇柔懂事,自然不会不高兴。何况祥贵人生下南熹不久,愉才人也有了身孕,可见这次大封后宫给祥贵人这一胎冲喜有用,这样的喜气,朕想叫你也沾一沾。” 苏皎皎稍稍歪头看向陛下:“陛下着急了?” 沈淮怔了瞬,倒没想过自己这么说背后的原因,竟是他希望苏皎皎也能够怀孕。 但他记得,她如今尚且不曾做好准备,又年岁尚浅。 说实话,也是不急于这一时的。 只是他见祥贵人和愉才人接二连三的有了身孕,总会下意识地想起来她。 不论是不是生子的福气,沾一沾又有什么要紧。 沈淮散漫地瞧她,反笑了声,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了句:“你和朕迟早会有孩子。” 苏皎皎笑笑没再多说,同陛下牵着走一道离开了众人的视线里。 春日宴内,有人在人群中冷嘲热讽道:“陛下当真是宠爱珍贵嫔,这样的场合,不带着贤妃娘娘去,反而带着珍贵嫔,未免也太不把贤妃娘娘放在眼里了。” 宓贤妃皱眉呵斥道:“皇后养病,宫中便是本宫代为处理后宫事务,陛下离席,若是再无一个主持大局的人,岂非要闹翻天!若是谁再私下嚼舌根子,本宫决不轻饶!” 毓贵嫔抠着手心,冷笑道:“臣妾听闻宓贤妃娘娘从前最是在意陛下,如今珍贵嫔如此得宠,您倒是真想得开,如此护着她。想当初,宠冠六宫的人可是贤妃娘娘,而不是区区一个后来才得宠的珍贵嫔。” 宓贤妃脸色一沉。 她是跋扈,可她也听得出毓贵嫔是在挑拨离间。 宫阙美人 第99节 苏皎皎是她手下的人,她若是容不下苏皎皎,早就收拾了她,何须等到其他人嚼舌根子。 既然她未曾处置珍贵嫔,那便说明她是默许了的,又岂轮得到旁人指指点点! 宓贤妃冷冷勾唇:“毓贵嫔这就说错了,本宫自然是在意陛下的。可正是在意,才知道陛下政务繁忙,身边需要个能抚慰圣心的人。珍贵嫔乖顺温和,得陛下喜欢是好事,陛下喜欢,本宫就喜欢。” “听毓贵嫔的意思,难不成你还要同陛下作对吗?” 毓贵嫔的冷笑顿时凝固在脸上,她清冷娇艳的容貌上此时尽是不服,却咬牙堪堪住了口,不打算再和宓贤妃争执。 倒是奇了怪了,进宫之前,家中就派人打听过宫中几位要紧人物的品貌性格,其中关于宓贤妃的,都说她最得宠,为人善妒跋扈,却算不上多聪明。 可如今看来,传言也不尽实。 宓贤妃虽脾气不好,手段颇狠,却也不是呆傻之人。至于善妒,更是不曾看出在何处。 珍贵嫔的宠爱已经无人能及,就差踩到宓贤妃的头上了,若真是善妒跋扈,早就仗着权利宠爱和身份地位摁住珍贵嫔打上一顿了,何至于如此袒护她! 如此想来,定是陛下和宓贤妃都被珍贵嫔狐媚了去。若非如此,她一个不受主母待见的嫡女,早早就被打发入宫了,又怎么会这么顺利地坐上贵嫔的位置。 陛下的心只能是她一个人的,谁都休想走到陛下的心里去! 御花园旁空室内。 愉才人正躺在床榻上,娇柔的面上有些苍白。 她额上有不少虚汗,看得出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听到有声音,这才缓缓睁开眼。 刚一睁眼,就看到陛下的身影在床头。 见是陛下来看望,愉才人的眼中顿时便泛起了泪花,柔柔说着:“陛下来了……” 沈淮嗯了声,温声说着:“不必多礼,你有了身孕,好好歇着吧。” 愉才人含泪笑起来,看向陛下的眼神脉脉含情,又带着初为人母的不好意思和娇羞:“陛下已经知道了?妾真的好开心。” 她话音一落,苏皎皎才从陛下身后的位置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愉才人面前,温声笑着,很为她高兴的模样:“愉才人好福气,陛下一听说你怀了身孕,便立刻抛下春日宴的诸位姐妹们来瞧你,可见陛下重视你和你腹中的孩子。” 在愉才人角度原先是没见到珍贵嫔,听到她说话,这才动了动头,看到了站在陛下身侧的珍贵嫔。 她的笑意僵硬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自然,敛眸说着:“妾身子不适不能向陛下和娘娘请安,还请陛下和娘娘饶恕妾的失礼。” 沈淮说道:“珍贵嫔最是纯善宽宏,又怎么会介怀这种小事。你怀着身孕,又被萧美人欺负,安生养胎才是最要紧。” 苏皎皎笑意更深了,恍若不经意般试探道:“倒是巧了,今日是二皇子的百日礼,愉才人今日便被诊断出有孕,当真是喜上加喜。愉才人和祥贵人交好,又常常在一处,你们两个可是心齐,瞒着陛下,等着今日给陛下一个惊喜呢。” 愉才人的眼神变了变,垂下长睫轻声说着:“娘娘说笑了,妾也是今日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祥贵人姐姐也是今日才知道呢。” “哦?”苏皎皎掩唇轻笑,“那倒是本宫多想了,还以为你们是专门挑了好日子双喜临门呢。” 沈淮沉吟了片刻,说的是愉才人,却是看着苏皎皎说的:“愉才人虽是才晋的位份,可宫里子嗣本就少,朕还是想着再晋一晋愉才人的位份。尤其是她有孕,又被萧美人欺凌,若是位份再高些,想必萧美人也会有所收敛。” 他看向苏皎皎,淡声问着:“皎皎说,朕封愉才人个什么为好。” 苏皎皎自然是不敢左右陛下的方法的,只故意弯唇笑起来,颇有些吃味陛下疼爱愉才人的意思,清甜的声儿脆生生的:“陛下都想好了,还问皎皎做什么。愉才人和祥贵人要好,如今愉才人也沾上了祥贵人的喜气怀了龙嗣,陛下有心,干脆也封个贵人好了,姐妹二人,岂不圆满。” 沈淮不气反笑,屈指刮她鼻梁:“愈发能说会道了。” 陛下和珍贵嫔玩笑,愉才人却不敢承受。 若是陛下当真封她一个贵人的位份,祥贵人心气儿小,又岂能容她?她能翻身全指望祥贵人的照拂,好不容易才为自己挣了点光明前途,若是惹了祥贵人不高兴,皇后又不信任她,那她才真的是满盘皆输! 愉才人忙掀开被子跪下来,惨白着脸道:“陛下万万不可,妾蒲柳之姿,怎担得起如此厚爱。妾蒙陛下恩宠,前些日子才晋了位份,陛下又赐下封号。这已经是极大的殊荣了,短短时间若是再行晋封,恐怕也惹得后宫诸位姐妹不满,妾知道陛下心意已经千恩万谢,不敢奢求。” 苏皎皎垂眸看着她的反应,心内冷笑了瞬。 她不过是试探试探愉才人的心意,想看看她对腹中的胎儿和投靠皇后的把握有几成,敢不敢为了这个孩子见罪于祥贵人。谁知,愉才人一听要和祥贵人平起平坐,竟是宁可不晋封,也不愿意的。 提起晋封,后宫妃嫔谁会嫌自己的位份高,也就愉才人巴着祥贵人,才生怕自己越过她去。 可见,此时在愉才人心里,祥贵人还是相当重要的,若非如此,也不会这样反应了。 苏皎皎双手伸出扶愉才人起身,佯作自责般笑着说:“愉才人怀有身孕,陛下又免了你行礼问安,怎么说跪便跪呢。你胎气不稳,若是胎儿有损,那本宫这玩笑开的可就是罪过了。” 她稍稍偏头看向陛下,浅笑道:“陛下说可是?” 沈淮淡笑,看着愉才人,语气不冷不热:“你既如此懂事,便等着诞下皇嗣后再作晋封吧。” 第97章 消怒火 伤了身子。 当面贬低不可怕, 可怕的是明捧暗贬,苏皎皎便是故意将愉才人捧到和祥贵人一样高,让她自己都不敢接这个话茬。 既知道了在愉才人心里祥贵人的重要性, 又让她自己亲口说出来了不要再晋封的话语。 愉才人自己都不愿再晋封,就算陛下有心抬举, 也大可不必了。 苏皎皎柔柔笑着说:“愉才人果真同陛下说的一样温柔懂事,倒是显得皎皎思虑不周, 尽给陛下出馊主意了。愉才人这么懂事,为了陛下事事着想, 那等生下皇嗣,陛下可要好好嘉奖才是。” 她嗓音温软, 摆明了是在同他调笑, 沈淮轻笑了声:“诞育皇嗣的极大的功劳,愉才人生下皇嗣那日,朕自然不会亏待了她。” 说了这么会子话,沈淮也起了离开的意思, 便对着愉才人说着:“你怀着龙嗣, 理应多休息,待晚些, 朕就派一乘步辇来载你回宫, 你就安安生生在宫里养胎便是。若有任何缺漏的,尽管同内侍省的人说, 朕也会派人交待。” 陛下关心, 愉才人自然没什么不满的, 娇柔地点头称是, 又说着:“妾多谢陛下隆恩, 恭送陛下。” “百日礼还在进行当中, 朕也不好扔下那么多妃嫔不顾,这就要回去了。” 他起身说道:“蔡山。” “奴才在。” 沈淮牵着苏皎皎边走边说:“好好去办差事,不必跟着朕了。” 大监点头走后,苏皎皎和陛下并肩而立,随侍只远远地跟着。他们走在春花烂漫的鹅卵石小道上,往春日宴的方向走去。 稍稍抬眼,便是湛蓝如洗的朗阔天空。 一路上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可苏皎皎却看得出陛下心情似乎还不错。虽眉宇之间仍是淡淡的,眼底却有些不易察觉的温柔。 是因为愉才人腹中的胎儿,还是因为别的? 苏皎皎揣摩不透圣心,并未多想,转头便将这微末小事抛在了脑后。 陛下和苏皎皎回宴席后,席内的气氛便又火热了起来,诸位妃嫔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你一言我一语的,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 祥贵人和二皇子这一日不知收了多少贺礼,迎来送往的,人人都对她十分客气。 宫中高位稀薄,祥贵人位份便已经不算低了,如今抚育了二皇子,身份更是水涨船高。 此后几日,宫里那些个低位的妃嫔们要么去祥贵人处,要么去愉才人处,人情冷暖,趋炎附势,外不如是。 几日后,永安宫南薰殿。 翠梅从外面进来,走到祥贵人身边说着:“小主,愉才人来了。” 祥贵人抬眼看向外头,淡淡说着:“她不是动了胎气一直在宫里养身子么,这么老远巴巴跑过来做什么,若是陛下知道了,怕是还要怪本主不体恤她。” 自家小主和愉才人一向走得近,愉才人对小主也一直感激恭谨,从未有过什么不妥的地方。翠梅还以为小主应当是为愉才人有孕高兴的,毕竟愉才人对小主一向不错,也常常劝陛下多看望二皇子,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愉才人有孕,那她们的势力就会更牢固,是好事才对。可小主如今却拉着个脸,摆明了是不大高兴听到愉才人的名号。 翠梅也猜不透祥贵人的心思,只好低头问她:“小主,可是您不愿意见愉才人?您若是不愿见她,那奴婢打发她走吧。” 祥贵人将手中的杯盏放下,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才冷淡地勾唇,说着:“她毕竟懂事,何况来都来了,怎好让一个怀着身孕的人白跑一趟。” “让她进来。” “是,”翠梅颔首退出殿外,见着愉才人便笑起来,行礼道:“愉才人来了,小主叫您快些进去呢。” 愉才人原本还在忐忑祥贵人会不会不愿意见她,看到翠梅的态度,心里的大石头才算是落了些。 她有些紧张,下意识摸上肚子,点头说着:“翠梅,我来看看姐姐,姐姐这几日可还好吗?” 翠梅在身侧引着愉才人过去,避重就轻地说着:“小主除了整日操心二皇子,倒也没旁的什么了,小主进去说吧。” 愉才人嗯一声,迈进门槛便往右转,看到了在软塌上喝茶的祥贵人。 她忙走快了两步,走到祥贵人身边便跪下行大礼,低下头说着:“妾给祥贵人请安,贵人万安。” 其实愉才人本不必要在寻常时候向祥贵人行大礼,可她有孕的事,的确事先不曾告诉祥贵人,是她故意瞒了下来,打算挑个好时候再让后宫诸人知道。 只因为她也清楚,这一胎是注定生不下来的,既然如此,她总得做些什么对自己有利的事,才不算白白怀了这个孩子一遭…… 祥贵人虽对她有恩,又帮了她良多,如今更是自己最应该交好的人,可她也清楚祥贵人为人怎么样。 祥贵人精于算计,又心气儿极小,就算她也清楚自己生不下来,却还是会担心有万一。 若是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不高兴是必然的。 也是因此,愉才人才想利用萧美人的事替祥贵人出出气,一来是向她表明自己的态度,二来也希望她能看在自己心意的份上不要介怀。 不成想,祥贵人还是有些不悦。 愉才人在地上跪了好一会儿,祥贵人才抬眼看向她,说着:“愉才人有孕在身,怎么还走这么远的路过来,若是万一有个闪失,本主可怎么担待得起呢?” 话音甫落,祥贵人看向翠梅:“你们都先出去伺候吧。” “姐姐,妾不是有意要瞒您的。只是妾也才知道不久,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您。”愉才人急急解释着,“妾是想着挑个有用的时候再说出来,姐姐心里也能宽慰些,并非有意隐瞒。” 愉才人压低了声音,眼中紧张:“姐姐也知道,妹妹如今已是再不能……” 祥贵人觑她一眼,这才将手里的杯子放在一边的桌案上,皮笑肉不笑地说着:“妹妹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吃人。” “只是姐姐不曾想,妹妹有孕这么大的事竟然都瞒着姐姐,还是到了今日,和所有人一道才知道的,有些心凉罢了。” 愉才人顿时慌了,眼里带着泪花:“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瞒着姐姐,姐姐待我恩重如山,在我半死不活的时候施以援手,又给了我如今的好日子和前程。就算是让谁心凉,我也不会让姐姐因为我心里不舒服。” “今日分明姐姐才是最要紧的人物,可萧美人却如此跋扈无礼,当众暗讽姐姐,又出言不敬,妹妹怎么能忍?何况从前姐姐也被萧美人欺凌过,如今却仍不知悔改,妹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愉才人顿了顿,继续说着:“今日陛下带着萧美人一同前来,气焰何等嚣张。若无意外,萧美人近日恐怕就要得宠。到时候又多一人分宠,那可怎么好?于情于理,妹妹出手帮姐姐教训萧美人一同,也是想给姐姐出气,还请姐姐千万不要因为此事而对妹妹生了嫌隙。” 祥贵人看着愉才人,半晌,才勾唇笑着,伸出双手去扶她起身:“还记得从前,妹妹是那样的明艳活泼,怎么如今在姐姐面前,反而这么战战兢兢,小心谨慎,倒是姐姐的不是了。” 她压低了声音,轻轻说着:“你是为了我才以身犯险去得罪萧美人,姐姐怎么会不知呢?何况你当初为了恢复身子吃了那样的药,这孩子,是生不下来的。一个到不了世上的孩子,我心里只有怜悯,又哪儿来的气呢。” “妹妹快起身坐着吧,眼下还是要好好养着身子的。” 愉才人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了下去,顺应她的动作起了身,这才绽开一丝恭顺的笑容:“当初无知无畏,总以为进了宫就是好日子,可经历了磋磨才知道,不知天高地厚,才会天真愚蠢。” 她转头看着祥贵人:“若非姐姐的教导和帮助,妹妹不会有今日翻身的机会。” 祥贵人满意地笑起来,嘴上却说着:“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还提这些做什么。” 宫阙美人 第100节 说罢,她低眸瞧了眼愉才人平坦的腹部,貌似不经意般问着:“约莫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这孩子怎么处置,你可想好了?” 说起腹中孩子,愉才人垂眸看向肚子,不敢让祥贵人看到自己眼中流露出的不舍。 可不舍也没有丝毫法子,她伤了身子,始终是保不住孩子的。 想到这里,愉才人的神色顿时冷毅起来。 没有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就如珍贵嫔一般,只要足够得宠站得够高,一样是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实在不行,她日后也可以抢了别人的孩子来养。 眼下和祥贵人交好,再得到皇后的信任站稳脚跟,才是最重要的事。 她当然很清楚皇后是在利用她,可只要她有价值,就会有上位的机会,怕的是连被人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就像那些进宫一年都还没见过陛下的良家子一般,也只比宫女过得好上那么一星半点,还不是任人磋磨! 要得宠,要富贵,更要活得有尊严。 当初宓贤妃给她的屈辱,她迟早要加倍奉还。 愉才人未曾抬眼,只轻轻摩挲着腹部,柔声说着:“姐姐,这个孩子一定会走得很有价值的……” 第98章 欲截胡 月下美人卧榻图 当晚, 月色朦胧。 银色的月光从支起的窗口流泄在窗柩,窗口摆着的一支芍药娇嫩舒卷,花瓣上浮着薄薄的一片月光。 苏皎皎正懒懒支额坐在窗前的软塌上看一本棋谱, 乌发松挽,身段玲珑。 从殿门进去, 便看见美人如画。 她清媚容颜带着倦懒,削肩细腰, 以大木窗外的皎皎明月作背景,恍若一幅月下美人卧榻图。 沈淮不曾叫人通传, 故意放轻了步子走进来,便刚好看见这样一幅美景。 伊人如斯, 岁月静好。 恍惚间, 心底涌上一阵难言的悸动来。 他低声朝着旁边的鱼滢吩咐着:“去取笔墨纸砚和颜料来。” 不说话不要紧,沈淮这一开口,反而惊醒了看棋谱看到快睡着的苏皎皎。 她转头看过去,神色顿时清明了几分, 一边说着陛下怎么来了, 一边就要起身。 沈淮莞尔低笑,温声说着:“坐下, 不必起身了。” 他走到苏皎皎对面去, 瑶仙殿侍奉的宫人有条不紊地从书房搬来书桌座椅,服侍着他坐下, 凌霄又细心地奉上杯棠梨春露茶。 此时, 鱼滢带着几个宫女轻手轻脚地把陛下要的东西摆好, 这才屈膝歉笑:“娘娘不善绘, 这些东西送来以后到现还是新的, 也不知缺不缺东西。陛下瞧瞧可有不妥, 若是有少的,奴婢再去找。” 看这情况,苏皎皎也猜到了陛下是想做什么。 以她入画,绘于纸上,她娇羞地嗔了陛下一眼,有些不好意思了:“陛下这么晚过来,还要拘着皎皎不能动,恐怕不出一会儿,皎皎就要睡着了。” 沈淮扫上一眼,朝鱼滢摆手示意她们下去,话却是对苏皎皎说的,调子里颇有些吊儿郎当的散漫劲儿:“睡着了也好,便是动也不能动的。” “朕便是在你脸上画只小猪小狗,你也是不知道了。” 殿内的宫人都退到门外等候传召,苏皎皎还是起了身,不依地去勾陛下的脖子,说着:“陛下可不舍得。” “今日陛下怎么得闲亲自来了?” 沈淮吻吻她额头,淡声说着:“奏折不多,却有烦心事,朕便想来看看你。” 苏皎皎仰头看他,软软地笑:“有烦心事,画皎皎就能心安了?” 她将脸颊在陛下的胸膛蹭了蹭,说着:“政务于陛下而言是得心应手,能让您心烦的,便是家事了吧?可是宫中哪个妃嫔惹了您不高兴?” 沈淮将她拦腰抱起来,并不多说,只粗浅说了句:“关于玄王的事,倒不十分要紧。你乖乖坐下,别乱动。” 苏皎皎被陛下抱到榻前,重新拿起那本棋谱,翻开到自己看的那一页,温声说着:“那陛下画吧,皎皎看棋谱。” 作画是长久的功夫,沈淮傍晚才来,时间十分紧迫。 但兴起作画是情趣,沈淮并不着急。 他亲自动手将笔取出,又调好颜色,正要动笔的时候,抬起头看着苏皎皎,脑中却忽然想起了玄王白日来太极殿同他说的请求。 “陛下,臣弟想请您革去臣弟身上的职务,允臣弟闲云野鹤,游历四方。” 玄王虽是皇室,但沈淮从未给他分过什么不堪重负的压力,至于闲云野鹤,更是不在话下,只是看他自己的心意罢了。 他没有亲手足,只有这么一个堂弟,还算感情不错。好端端的说要革去身上事务,沈淮自然是不能同意。 本以为他是一时兴起,谁知晚上尊长公主就遣人来宫中求见,说是玄王一事,还请陛下千万不要同意。 尊长公主素来疼爱玄王,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随着他自己的性子去游山玩水。 只是她们母子间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才惹得玄王想离开长安,沈淮也懒得多想,委婉拒绝便是了。 从来只有人奔着高官厚禄和荣华富贵去的,没见过有人自请去做一个凡夫俗子。 玄王聪慧又有能力,并不是那种会因一时兴起而做出冲动事的人,便是沈淮深知这点,这才有些烦躁,不愿他离开长安。 不过索性他已经婉拒,玄王就是还有此意,也会再考虑考虑。 月华如水,美人卧榻,沈淮执笔勾勒出她的轮廓,心也不知不觉地静了下来。 宫中妃嫔虽多,可苏皎皎却是最得他心意的那个。 在她身边只觉得舒心。 与此同时。 永安宫同心殿。 毓贵嫔坐在梳妆镜前,问着:“陛下今夜点寝了谁?” 服侍在侧的小宫女说着:“回娘娘,刚刚宫人来报,说陛下亲自去了瑶仙殿,许久未出,想来是要留宿了……” 说话的宫女自知毓贵嫔厌恶珍贵嫔,因此说这话的时候底气不足,小心打量着她的表情,声儿却说的越来越小,生怕毓贵嫔生了不悦,再朝她们发难。 果不其然,毓贵嫔一听到瑶仙殿三个字,神色立刻就变了。原本淡然试珠钗的脸色顿时带上几分恼意,将珠钗重重往桌子上一拍,怒道:“怎么又是瑶仙殿!” 这半个月来,表哥已经很少来她的同心殿了,反而是愉才人后来居上。 可就算恩宠更迭,苏氏那个贱人却一直稳稳地,地位不曾有分毫动摇,实在是可恨! 这时,绿宛从外面低着头进来,小声说着:“娘娘,多想无疑,您还是早些睡下吧。” 毓贵嫔正坐在梳妆镜前生气,从镜中一看到绿宛的脸,便想起春日宴那日,苏氏当众掌掴了绿宛的场景。 过去这么几日,绿宛的脸已经消肿了不少,但如今看着还是有些不自然。 绿宛是她的陪嫁丫头,又是贴身侍女,她也是为自己着想才被苏氏抓住了错处。绿宛挨打,就等同于她面上无光,毓贵嫔虽然生气,却也不会责怪绿宛,只是又气又心疼。 气自己没能斗得过苏氏那个伶牙俐齿,只会邀宠献媚迷惑表哥的女人,心疼绿宛在那个小太监手下受折辱。 当初绿夭就是因为苏氏才被宓贤妃重罚,如今绿宛也是如此。 她自问美貌,家世不错,又有表哥的另眼相待,在这宫里是独一无二的高贵,也看不上那些为了荣宠抢破头的女人,只觉得可怜。 只有在珍贵嫔那里屡屡受挫,又屡屡让她怒不可遏,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 毓贵嫔压下火气,起身去看绿宛的脸颊,放轻了声音说着:“药膏用完了吗?若是没了,本宫再让人去太医署给你拿一些回来,快些消肿才好。” 绿宛眼中顿时便含了泪水,摇头说着:“还有一些,能用上几日,多谢娘娘……” 她自幼跟在毓贵嫔身边,虽是个丫鬟,可在府上的时候也是人人敬重,连对她大呼小叫的人都不曾有过。 如今进了宫,做了娘娘的掌事宫女,整日里跟在屁股后头的人也是姐姐长,姑姑短的。 只有珍贵嫔不将她放在眼里,也不将毓贵嫔放在眼里,这么多的人,说打就打,害她这几日门都不能出,白白承受了不知多少人的嘲笑和眼光。 人人都说珍贵嫔性情温柔纯善,可她分明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绿宛用帕子擦去眼泪,哽咽道:“奴婢挨打不足惜,可奴婢难过的是,珍贵嫔如此跋扈,连娘娘也不放在眼里。今日陛下又去了珍贵嫔处,也不曾问过那日御花园口发生了何事,奴婢心里替您委屈……” 毓贵嫔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冷声道:“珍贵嫔得宠,宫里不少人都上赶着巴结。就算是有人看到了,这话也未必传得到陛下的耳朵里,陛下若是不知道,又怎么可能会为本宫做主?” 这句话仿佛点醒了绿宛,她掀眸看向毓贵嫔,低声说着:“既然陛下不知道,那娘娘不如亲口告诉陛下,让陛下知道珍贵嫔的真面目。您是太后的侄女,陛下的表妹,您受了委屈,陛下定会为您出气的。” “陛下今日不是还在瑶仙殿吗?您若是能将陛下请走,也能搓一搓珍贵嫔的锐气。” 毓贵嫔犹豫了瞬,说着:“可是表哥如今已经歇在了瑶仙殿,就算本宫派人去请,有苏氏那个狐媚子在旁边,陛下也一定不会来。” “这……”绿宛拧眉想了想,突然想起祥贵人那回,便说着:“从前那次,娘娘不是也将陛下请来了吗?陛下就算被珍贵嫔蛊惑,也不会对娘娘的身子坐视不理。若是您被二皇子日夜啼哭扰得不能安眠,头痛不止,又心疼幼子年幼而不愿多说,陛下定会心疼您而赶来看望的。” 若是祥贵人,毓贵嫔尚且有几分把握,但苏氏……她也实在不敢肯定表哥的态度。 可不论如何,正如绿宛说的那样,她咽不下这口气。 夜深了,毓贵嫔看向窗外,起身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冷声说着:“去,派人请陛下,就说本宫头疼不止,请陛下来看望。” 月上柳梢,勾勒好画的轮廓以后,沈淮才举起刚刚凌霄送来的那杯冷掉的茶抿了一口。 这茶凉掉后也口感颇好。 有梨花淡淡的香甜,又有茶叶的清冽,喝下还有淡淡的回甘,格外适口。 可这并非宫中有的贡品,沈淮也觉得有些新鲜。 他出声问着:“你宫里这是什么茶,如此特别。” 苏皎皎却不回答,只是将棋谱放下,星眸微亮,笑道:“能动啦?” 见陛下默许,她才轻轻摁了摁自己的肩膀,弯眸笑道:“臣妾取名棠梨春露茶,是皎皎用初春采的干梨花,酿成了梨花蜜自己配的。” “用晨露煮沸,加半盏碧螺春的茶汤,配半勺梨花蜜,再点几滴海棠清酒便成了。” 沈淮低笑:“倒是巧思。” 他点两下跟前桌案:“皎皎,过来看看。” 苏皎皎轻快地起身走到陛下身边去,刚站定,就被陛下掌了纤腰,温热的触感隔着薄绸渗入肌理,她还没说话,外面便传来蔡山的声音。 问着:“陛下,同心殿那边遣人来报,说毓贵嫔娘娘日日因二皇子的哭声所扰,难以安枕,因此头痛不止,请陛下前去瞧瞧。” 宫阙美人 第101节 在陛下面前,苏皎皎自然是不得不做贤良妃嫔的,她欠身屈膝,温声说着:“毓贵嫔既然身子不适,陛下也该去瞧瞧,皎皎这里无碍的。” 许清妩娇纵,爱耍小性子,沈淮一直都很清楚,因而所谓头痛,恐怕也是托词,只是想见他罢了。 他神色淡淡,云淡风轻地说着:“既然不舒服,就去请太医把脉。更深露重,朕已经歇了,得闲了自然会去看她。” 第99章 抢宫人 野蛮行径 “是。” 蔡山得了陛下的令, 轻步从门口退下,向门口等候的宫女传达陛下的意思。 等将人好生打发走,在蔡山身边站着等候服侍陛下的小太监才小声嘀咕着:“这宫里谁敢截珍贵嫔的恩宠啊, 毓贵嫔也忒自负了点儿……” 这话说的声音虽小,可夜深人静, 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蔡山抬手敲了小太监一记脑瓜,板着脸说着:“愈发没规矩了, 在这儿还敢议论主子的事儿。” 说罢,他看了眼屋子里头, 背着手踱了两步,又将头凑到他耳边去, 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地小声说着:“毓贵嫔是陛下的表妹, 幼时的情分,自然是敢了。可如今宫里,珍贵嫔娘娘才是陛下心尖尖儿上的人,人尽皆知的事, 谁又能不知道呢, 自欺欺人罢了。” 小太监立刻嘿嘿笑了笑,弯腰说着:“大监教育的是, 奴才再不敢了。” 殿内, 苏皎皎被沈淮一把抱在腿上,她靠在陛下胸前, 嗓音泠泠地笑着说:“人人都说陛下和毓贵嫔是从前儿时的情分, 与众不同的很。怎么今日看着, 陛下反倒是更喜欢皎皎呢?” 沈淮指尖微冷, 隔着薄绸抵在她腰窝上, 冰冰凉的触感, 屈指轻勾。 他知道苏皎皎的腰窝碰不得,只要摁住腰窝摩挲几下她就会浑身战栗,便故意要让她难受,嗓音沉哑:“心里清楚便是了,还要说出来叫朕为难,皎皎,你好大的胆子。” 脊柱袭来一阵触电似的麻痒,紧接四肢百骸都有些微微发热。苏皎皎嗓音都有些颤了,勾着陛下的脖子,软声求饶:“皎皎不敢了,陛下……别……” “别什么?”沈淮垂眸看她微红的双颊,低笑着:“方才不是胆子还很大,如今就不行了?” 她双眸湿漉漉的,稍稍一抬,便生出万种柔弱无骨的风情来。勾着陛下的胳膊稍稍用劲,苏皎皎将自己的身子凑上去,以吻封缄,低声央他:“陛下,夜深了,改日再画吧……” 美人相邀,沈淮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拦腰将她抱起丢到床上去。 薄纱轻垂,灯烛渐灭,掩去一室破碎细软的哭泣声。 毓贵嫔没能将陛下从瑶仙殿请走,足足闭门了三日才出门。 想来,也是觉得自己的脸面上挂不住,不愿被人嗤笑。幸好不出很久,陛下主动前去探望了她,这件事也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 春日夏来,一转眼就是六月中旬。 这一个多月里,最得宠的妃嫔依然是珍贵嫔。 愉才人有孕,祥贵人抚育年幼的二皇子,陛下也只是去看望过两三回。 其余人中,兰贵仪、姝婕妤、姬才人、妙少使都各侍寝过一次。 长安的六月中旬已经热起来了,今年陛下恩旨,要提前几日去避暑山庄。 柳太医医术高明,近来颇得陛下信任,自然是要跟着去的。大皇子的病情一直都由柳太医照顾,近来身子好了不少,王淑妃和二皇子也得前往。 皇后身子不适不再前去,萧美人不得陛下的喜欢,被留在了宫里静思。 因此今年去避暑山庄的人是宓贤妃、王淑妃、珍贵嫔、毓贵嫔、姝婕妤,兰贵仪、祥贵人、愉才人、姬才人和妙少使一共十人。 因着去过一回了,苏皎皎这回再去,也是轻车熟路,再没了第一次去的新鲜劲儿。 舟车劳顿,避暑山庄一行在路上颠簸了好几日,到地方的时候,正好是往年刚出发的时候,也不算提前的太早。 今年苏皎皎还是住在瀛洲玉雨,这地方本就离陛下的凌波送爽近,又地方宽敞雅致。 她去年就住在这,今年是宓贤妃安置的住所,还是让她继续住在熟悉的地方,也免得再认床。 其余妃嫔从前来过的还是照旧,新来的便重新分配了住所,唯独从前皇后住的国色天香空置了下来。 今年苏皎皎将凌霄留在宫里管事,带着鱼滢鱼霭和凌云在身边贴身侍奉。大部队一到,他们便紧赶慢赶地将东西都收拾好,这才能坐着一道歇息片刻。 避暑山庄一行人员精简,除了几个贴身侍奉的,剩下侍奉的宫人都是避暑山庄原本的宫女,倒是有不少眼生的。 许是有人吩咐过苏皎皎怕热,她甫一进屋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在里头为她摇扇了,偌大的冰盆里满满当当的一盆冰,手摇式的风扇,四面大扇叶,凉风呼呼地吹过来。 见是珍贵嫔来了,瀛洲玉雨地宫人们一道向她行礼问安,其中为首的宫女说着:“奴婢佳喜,给珍贵嫔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苏皎皎执一柄团扇,淡笑道:“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佳喜站起来,面上带着笑,退后两步,躬着腰身,说:“娘娘请看。” 她右手款摆,指向桌子旁一处方方正正的器皿上,客气笑道:“陛下宠爱娘娘,早就提前让人来为娘娘驱暑热,冰瓜果,就是为了娘娘到了以后第一时间休息得舒坦,这可是头一份儿的恩宠,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佳喜上前将器皿的盖子打开,露出里面满满的一堆冰块来。 里头埋着西瓜葡萄和蜜桃甜柑,都是苏皎皎夏天爱吃的。她伸手将其中一个西瓜取出来,笑着说:“这东西奴婢今年也是第一次见,名叫冰鉴,可冰镇瓜果,冷气不外泄,是极好的东西。” “娘娘如今口渴吗?奴婢将西瓜给您切开吧?” 苏皎皎款款而入,一边摇着团扇,一边瞧了眼冰鉴,笑着说:“匠人巧思,果真是极好的东西。折腾几日想必你们都累了,便切个最大的西瓜,一同分食了吧。” 佳喜的笑意僵在脸上,颇为惊讶的问:“这是开封西瓜,是陛下赏赐的贡品,娘娘要与宫人分食吗?” 鱼滢鱼霭上扬的嘴角顿时垂了下来,面面相觑,竟不知该说什么。 按理说,主仆有别,娘娘如今是一宫主位,千金之躯,是不能和卑贱的下人分食东西的。可娘娘一向疼爱她们,在宫里的时候,也时常拿了好东西来跟她们一道分食,再加上娘娘得宠,也无人敢说什么,只会觉得她们福气好,久而久之,她们自己也就习以为常,不觉得这有什么。 这来了避暑山庄,被佳喜明明白白地指了出来,她们反而有些惴惴,担心这会不会给娘娘带来祸患。 苏皎皎玩味地看着佳喜,反问着:“再金贵也是吃食,本宫既赏下了,便做不得假,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还是说,本宫的命令有什么不妥之处?” 佳喜惶恐地低下头,说着:“娘娘的命令,奴婢怎敢违背。只是宫女是卑贱之躯,向来不被人放在眼里,奴婢也从来没见过哪位主子娘娘会这样对待下人,一时颇为惊讶才脱口而出,奴婢没想过娘娘竟是这样宽带下人的好主儿,还请娘娘饶恕奴婢眼拙口误之罪。” ”起来吧。”苏皎皎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被鱼滢扶着坐到主位上去,这才淡笑着举起一盏茶,说着:“本宫不过随口两句,何须如此惶恐。拿下去切了吧。” 鱼霭从冰鉴里取出一盘紫玉葡萄,放到了苏皎皎面前:“娘娘,您也吃点酸甜的开胃解暑吧,马上就要用晚膳的时间了。” 苏皎皎点点头,正要捏出一颗的时候,外面的小松子进来说:“启禀娘娘,姝婕妤小主来了。” “快请进来。”她收回手,看着走进来的姝婕妤笑道:“姐姐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舟车劳顿,也不多歇一歇。” 姝婕妤便往这边走便扬了笑:“怎么,我这就来不得了?可是你嫌我整日里啰嗦你,想躲我的清净吧?” 她坐在苏皎皎的身边,偏头看见了冰鉴,纳罕道:“这是什么东西?从前不曾见过呢。” 鱼霭忙将葡萄放在两人的中间,又端上一盏酸梅汤来,说着:“这是冰鉴,冰镇瓜果吃食用的,奴婢今日也是第一次见,这葡萄刚拿出来,还是冰的呢。” 姝婕妤看着鱼霭,冷艳如霜的美貌上带了抹笑,说道:“皎皎你瞧瞧,一说起吃的,鱼霭就高兴了,还是个好哄的孩子呢。” 苏皎皎弯眸问:“鱼霭从小就是这样,我也无可奈何呢。冰鉴里头有不少瓜果,颇为爽口,姐姐喜欢哪样,我叫她们切了呈上来。” 姝婕妤笑一笑,眉眼间却有些冷:“吃就不吃了,方才收拾东西的时候,瞧见毓贵嫔,实在让我心里不爽快,若非知道你这里更凉些,我也不愿意今日来烦你。” “毓贵嫔?”说起她,苏皎皎眉眼不觉淡下来,问着:“她如何?可是得罪了姐姐?” “花戚里从前是温婕妤住的地方,但自从去年温婕妤照看大皇子不利被陛下降位后不得宠爱,今年来的人就换成了毓贵嫔。花戚里和拒霜阁离得近,我一进屋没多久,就有人来说,服侍毓贵嫔的人不够用,要从拒霜阁带两个走。” 姝婕妤冷冷皱眉,回忆起来就像看着什么脏东西一般:“她如此野蛮,我的贴身宫女丛雯自然是不愿意,便同她呛了几句。谁知毓贵嫔身边的绿宛还亲自来了,冷嘲热讽了几句,硬是要走了两人,还说毓贵嫔不会委屈了我,过几日自会向陛下禀明,再拨两人过来供我使唤。” 第100章 描眉眼 陛下今日和她,无关欲色。 苏皎皎柳眉微蹙, 说着:“毓贵嫔竟然如此跋扈?她虽然一向自视甚高,不将宫中其他人放在眼里,但我也从没听说过她本人主动寻衅的事。 “她为人最是高傲, 又是定国候的嫡女,家中的掌上明珠。何况陛下虽点寝不多, 但对她一向宽待,不过是多要两个婢女的事, 派人去凌波送爽知会一声大监就能办好,何须去你那强要两个人来。” 她缓声说着:“这样明抢的事, 总觉得透着些蹊跷。” 姝婕妤闻言想了想,却还是有些不爽快, 说着:“我是不了解毓贵嫔的, 只知道她是陛下的表妹,陛下在宫里一向惯着她。衣食住行上,除了你,便属她的最金贵。从前给皇后请安的时候每每见了, 就是一幅不大愿意理人的样子, 生得也是清冷高傲。谁能想到,她手下的奴婢今日竟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 “若是别的宫女就算了, 可她身边的绿宛都来看了, 可不就是带着她主子的意思吗。若非如此,谁又敢这样行事。” 越说越是让人心里恼火了, 鱼滢从外面端进来一海碗的冰镇酸梅汤, 给两人一人倒了一碗。 姝婕妤足足喝了两三碗, 才觉得心里那股火被冰凉爽口的酸梅汤压了下去。 苏皎皎不紧不慢地喝下去半碗, 故意想让姝婕妤换个心情, 便轻笑着说:“姐姐若喜欢, 日日来我这喝就是了,怎么就喝得这样急,方才还说是鱼霭爱吃,如今我看姐姐也不差。” 说完,她轻叹了口,说着:“毓贵嫔与我不和,又厌恶我已久,若是因为我而迁怒与你也未曾可知。说起来,你和毓贵嫔是没什么过节的,今日之事总归是我对不住你。” 姝婕妤看着她这样见外的样子,就不满地说着:“你和我之间说这种话做什么,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好没意思。” “是是是,姐姐向来是不拘小节的,”苏皎皎亲自剥了颗葡萄递到姝婕妤嘴边,“但姐姐平白为我受了委屈,这笔账却是要细数的。等我见了陛下,可得好好说说‘毓贵嫔’的好话了。” 两人坐着说话间,门口传话的小太监进来说着:“启禀娘娘,大监来了。” 苏皎皎看一眼姝婕妤,会心一笑,说着:“我刚刚说什么来着?” “快请进来。” 蔡山从门外走进来,见着人便很妥帖地行了礼,笑道:“奴才给珍贵嫔娘娘,姝婕妤小主请安。” 待他起身后,又说着:“娘娘,陛下请您去一趟凌波送爽。” 见状,姝婕妤便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笑着说着:“既然陛下传召,你便去吧,我改日再来。” 苏皎皎点点头,鱼滢和凌霄一同帮着整理了仪容,这才同蔡山一起走出门去。 日头毒辣,地面被晒得刺眼。 鱼滢唯恐娘娘晒着,撑着把遮阳伞跟在她身边。 避暑山庄比长安还是要凉快不少,这边风景独绝,处处假山流水,入眼苍翠,比宫中的朱瓦红墙,多了不少秀美。 苏皎皎走在石子路上,温声问着:“今日才到避暑山庄,陛下可歇息好了?怎么这么快就叫本宫过去。” 蔡山笑笑,说着:“陛下疼爱娘娘,到凌波送爽后便小睡了会儿,醒来就叫奴才请您过去。马上要用晚膳的时间了,陛下恐怕是想请您一道用晚膳。” “陛下记挂本宫是本宫的福气,还要多谢大监告知。” 蔡山躬身说着:“娘娘客气了。” 凌波送爽离瀛洲玉雨不远,走上一会儿便到了。 苏皎皎进去的时候,正看见陛下坐在书桌前画着什么,隐约能看到是个女子的轮廓。 宫阙美人 第102节 “皎皎给陛下请安。” 她屈膝行礼,清甜的嗓音将沈淮从作画中惊醒。 他笔未搁下,只说:“过来看看。” 苏皎皎起身挪过去,就看到陛下面前摆着的还是她的那副画像,这一个多月过去,陛下已经画了大半,只剩下一些细节不曾完善。 她有些惊讶:“舟车劳顿,陛下竟还将这幅画带了过来。” 沈淮去圈她的腰肢,轻笑道:“没画完,朕心里总是时常惦记着。总想把那夜看到的你画得尽善尽美,再装裱起来搁在朕的身边。” 陛下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从容,说得自然又随性,不像作伪,苏皎皎的心里平白生出异样来。 “皎皎就在陛下身边,陛下又何须以画作陪?您若是想皎皎了,皎皎来陪您便是。” 沈淮搂着她纤腰的那只手轻捏了一把,笑着:“朕是一国之君,岂能时常将你带在身边。何况,画作和真人始终感觉不一样。” “你是活色生香,画作只是为了帮朕留住那日看到你的美丽瞬间,岂能相提并论。” 他低头看向那副画作,淡声说着:“只是朕思衬了许久,还是不知道该如何画你的脸。总觉得怎么画,都难以描绘出你那日的神韵,僵硬的很。” 苏皎皎笑道:“皎皎素来是身无长处的,绘画更是一窍不通,陛下这话可是问错人了,倒不如派人问问随行的画师。” 沈淮搁下毛笔,略略掀眸觑了苏皎皎一眼,漫不经心地挑眉:“平素你最是嘴甜,怎么今日倒变得不大机灵了。” 他勾着苏皎皎的腰肢将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抬手去摩挲苏皎皎的眉骨,懒漫地轻笑了声:“人的相貌最是难画,朕画不好,不是因为技艺生疏,是你的模样还没刻画到朕的骨子里。” “若是不能睁眼闭眼都是你的一颦一笑,又如何轻易挥毫画就。朕的月下美人图,需画到十足十的完美,这才配得上朕的皎皎。” 陛下的掌心是温热的,指尖却总是带着那么一丁点儿的凉。 轻抚在她眉眼的时候,似有所无的触碰,仿佛以指为笔,在勾勒她的五官和容貌。 苏皎皎第一次在陛下的眼中看到如此专注的神色。 尽管他们的姿势紧密无间,瞧着甚至欲色盈室,可苏皎皎知道,今日无关情欲,陛下是真的在认真地看她,想要将她的每一寸眉眼和容貌都记在心里。 第101章 小惩戒 敲山震虎,让毓贵嫔难受一回。 连苏皎皎自己都有些恍惚, 陛下是从何时开始对她愿意上了几分耐性。 他骨节分明,微凉的触感似玉一般,指腹又带着些粗粝, 面对面看着对方,四下静谧, 感官似乎被无限的放大了,手指轻轻摩挲在她的肌肤上的时候, 能清晰感觉到脸上的每一丝细微的触感和变化。 她在陛下的神色从从来多看到的都是漫不经心的模样,或冷淡, 或怒火,这样温柔而专注的情况却是罕有。 若苏皎皎不是苏皎皎, 是这世间任何一个其他的女人, 或许看着此时的陛下,当真会觉得他是个极为深情的人。 她必须承认的是,陛下的容色极好,便是在后宫这样美人多如繁花的地儿, 也是不输的。若陛下不是一国之君, 是长安中随便什么勋贵之家,恐怕也是闺中女子趋之若鹜的对象。 在这一刻, 苏皎皎忽而间仿佛捕捉到了一丝, 宓贤妃和毓贵嫔何以如此爱慕陛下的缘由。 被这样的人捧在掌心如此专注地注视,又被他捧到心尖儿上宠着, 闺中娇养大的高门贵女, 很难不动心。 可惜在这深宫之中, 真心只会让自己陷入无望的深渊, 会让自己失去理智, 变成一个因爱生妒的恶鬼。 苏皎皎要的是比爱更实在的东西, 何苦在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情上耗尽心神。 “陛下……” 好一阵子后,苏皎皎才悄悄地小声说道,“陛下,这么久了,可将皎皎放下来了?” 沈淮的动作微微一停,反笑了声:“你坐在朕的腿上,你还觉得累了?嗯?” 苏皎皎有些不好意思,将头藏到陛下的颈窝里去,娇涩道:“陛下,该用晚膳啦。” “后宫中妃嫔这么多,偏你在朕这能吃能喝的,若是换了旁人,定是时刻记着仪容仪态,生怕朕瞧见。”沈淮说罢,并没有将苏皎皎放下来,而是直接将她从身上抱了起来,放到了偏殿用膳的位置上去。 他屈指点点苏皎皎的眉心,略扬了声说着:“蔡山,传膳。” 话音落下,从外面很快便走来几个宫人,服侍在陛下和苏皎皎身侧。 不同于妃嫔自己用膳的时候,陛下用膳,规矩更多,凡事也更谨慎些。 蔡山亲自盯着人一道道菜肴端上来,试过尝过才放在陛下的跟前,等菜都备齐了,这才举起一双银箸,站在两人中间布菜。 天儿热,凌波送爽也备下了冰镇的酸梅汤。 用膳之前,苏皎皎先喝进去了半碗,酸甜开胃的,这才轻笑着说:“看到这酸梅汤皎皎才想起来,还有事想请陛下做主。” “讲。” 苏皎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蔡山,弯眸笑道:“今日大监来瀛洲玉雨的时候正瞧见皎皎和姝婕妤在一同说话,本不是什么大事的,可今日既然见了您,不妨请陛下做主更好。” 她放下瓷碗,到一侧屈膝说着:“还请您再拨去两人到拒霜阁侍奉姝婕妤。” 沈淮抬眸瞧她一眼,淡声说着:“避暑山庄的侍奉宫人虽不如在宫里的人多,却也是够用的。何况她是婕妤的位份,侍奉的人更是算不得少。她素来并非骄奢淫逸之人,怎么会缺了人侍奉。” “陛下宽仁,各位嫔妃们都是拨足了数侍奉的。只是姝姐姐的拒霜阁和毓贵嫔的花戚里离得近,毓贵嫔的宫女不够,便从姝姐姐那……要走了两人。” 她笑着说:“原本借用两人是小事,陛下疼爱毓贵嫔,便是再多两人,想来也不要紧。只是姝姐姐在宫里向来不与人为争,却不曾想,毓贵嫔竟然……” 苏皎皎说到一半噤了声,只说着:“毓贵嫔得陛下宠爱,又来宫中不到一年,想来一时疏忽,管教不好下人也是有的,还请陛下不要责罚毓贵嫔。” 沈淮将银箸搁下,慢条斯理擦拭了嘴,说着:“起来慢慢说。” 虽然苏皎皎方才说的不清楚,可沈淮也猜得出是怎么回事。许清妩从小就骄纵任性,被定国侯娇生惯养,入宫后,也是出过几回类似的事情的。 何况,她一向少和后宫的妃嫔交往,一直是独来独往,不喜欢珍贵嫔也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若是她因为珍贵嫔而牵连了姝婕妤,倒也未曾可知。 只听苏皎皎起身,缓缓说着:“原本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毓贵嫔身为一宫主位,又是陛下宠爱之人,一言一行都在后宫诸位嫔妃和宫人的眼里。主子纯善,则下人踏实,主子若骄矜,宫人们也会恃宠生娇,仗势欺人。” “毓贵嫔性子爱娇,有小姐脾气是人之常情,从前跟皎皎过不去几次三番寻衅也就算了,可若是这样的事情多了,皎皎怕——” “怕宫中人也会有所不满,觉得陛下太过偏宠毓贵嫔,不顾及其他妃嫔的颜面。” 沈淮敲了几下桌子,敛眸看她:“你方才说,毓贵嫔曾对你寻衅?” 苏皎皎长睫微颤,很大度的说:“皎皎本也没什么损失的,只是她从前身边的绿夭刚进宫不懂事,掌掴了皎皎的掌事宫女鱼滢,前段日子又在春日宴前对皎皎多说了两句。” “皎皎的事已经过去了,陛下稍稍抚慰姝姐姐便好,毕竟毓贵嫔同陛下是亲上加亲,同其他的妃嫔多少不一样些。” 沈淮淡声说着:“毓贵嫔性情娇纵,却并不歹毒。她言行不当,失了规矩,朕会让诗槐多教教她。” “蔡山,再给姝婕妤拨过去四人侍奉在侧,赏一盘蜜瓜过去 ,别的不必多说。” 这本是小事,苏皎皎也没指望陛下对毓贵嫔如何惩戒,只要陛下一个态度,就足够让她心里难受了。 她强要了两人,陛下却给了姝婕妤四人,这便是让她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已经被陛下知道了,陛下并不认同。 再赏一份蜜瓜,也是小小的抚慰之意。 虽说毓贵嫔并没有丝毫损失,但这一记敲山震虎,却比任何刑罚都来的让毓贵嫔难受。 只因她不是心慕陛下吗,那便让陛下出面,好好叫她不舒坦一回。 第102章 自作孽 她不舒坦,我和姝姐姐却舒坦了。 当日下午, 花戚里。 毓贵嫔穿着一身轻纱宫裙坐在软塌前,皱眉看着面前为自己摇扇的宫女,说道:“还不快些摇, 是要热死本宫是吗?” 小宫女是避暑山庄分来的新人,也是头一次侍奉毓贵嫔。毓贵嫔极为怕热, 哪怕屋内已经十分凉爽,可她还是觉得燥热, 吩咐屋内日日供冰,摇扇不许停, 睡觉的时候更是要两三个人一起摇,不然无法安枕。 尤其是毓贵嫔只要宫女来摇, 不许太监晚上在屋内, 可宫人们睡觉也是晚上,若是给主子摇扇,每个夜间,花戚里八个宫女有近乎一半的人晚上不能休息, 次日睡不好觉, 又如何做活呢。 摇扇虽不是力气活,但需要人守在冰盆旁边, 是很累胳膊的事儿, 虽然绿宛已经给宫女排了时间接班轮次,可是一天十二时辰如此, 花戚里又有别的活儿要干, 人手根本就不够用。 但做奴婢的, 没有资格挑拣主子的不是, 再苦再累, 也只能将不满都咽下去。 她怯懦地低下头, 赶紧说着:“是,奴婢这就加快速度。” 小宫女忙换了只手,双手扶着加快了些。 毓贵嫔懒懒睨她一眼,见她是两手一起摇扇子,冷嗤了声:“这扇子可是沉死你了不成,还要拿两只手摇。” 小宫女怔了一瞬,下意识睁大了眼睛,等明白过来毓贵嫔在说什么,眼眶里顿时便含了委屈的泪水。 她深深低下头,无措地收回一只手,再不敢说一句话。 倏地,外面传来纷杂的一片脚步声,听着人数不少。 毓贵嫔略扬了声唤着:“绿宛?” 恰逢此时,绿宛刚好从外面进来,扇了扇面部,笑着说:“外面如此炎热,还是娘娘的屋子里最凉快。” 她快步走进去,屈膝说着:“娘娘,方才不是说屋子里不太够用吗?奴婢已经去带了两人回来,方才正在院子里教她们做事呢,再多两人,给您摇扇的宫女就能倒腾得开了,底下人也少些怨言。” 避暑山庄不比是宫女,凡事都有人详细地分管,效率总是差些的。她方才说人手不大够,直接去找陛下再拨两人来用,先去回禀了陛下,陛下再下令,人也得明日早上才能送来,今日怎么这么快。 “这么快?”毓贵嫔有些诧异,但只随口问了一声,倒也没多想,举杯悠悠抿了口茶,冷笑一声,说着:“侍奉本宫已经是极好的丰厚去处了,若连这都还有怨言,本宫就把她们打发去做苦役。” 绿宛的眼神躲闪了下,也没多说,就笑着应和道:“是啊,娘娘得宠,陛下又一向宽待您。若是连咱们这儿都不是好去处,那些久不见陛下的妃嫔,岂不是像在冷宫一样,主子连自己都顾不好,底下的人又怎么有好日子过。” 她说完,屈膝说着:“娘娘,今日才到避暑山庄,花戚里还有些事奴婢要去安排,您先歇息片刻,奴婢很快就回来。” 毓贵嫔嗯了声,起身说着:“本宫去小睡片刻,你去忙吧,让其余人来侍奉就行了。” “是。”绿宛福身后轻步退出了屋内,这才找到方才新来的两个宫女,上下打量了眼。 她淡声说着:“我不管你们原先是侍奉谁的,既然如今来了花戚里侍奉毓贵嫔,就得拿出个样子来。若是叫我发现你们有谁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也休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姝婕妤晋位,侍奉的人就会比从前多,这两个宫女本也是避暑山庄新分来伺候姝婕妤的,并不认识姝婕妤。 侍奉哪个主子,从来都是由不得她们的事。 可她们也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知道毓贵嫔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如今被人强要了来,心中多少有些不满。 事已至此,也只能认命,两个宫女彼此悄悄对视一眼,低头说:“是,奴婢谨遵姑姑教导。” 绿宛满意地看了眼她们,又吩咐了活计,这才又交代了句:“专心干活,不许多嘴。” 等人走了,绿宛身边才走上来一个笑得谄媚的宫女,上来给绿宛揉肩膀,说着:“还是绿宛姐姐厉害,出手就将这两个宫女拿下了,奴婢是万万比不得姐姐的。” 宫阙美人 第103节 绿宛颇为得意地享受着她的侍奉,说着:“姝婕妤和珍贵嫔交好,娘娘是绝对不会喜欢姝婕妤的。再说了,娘娘只是提前用人罢了,又不是白抢了她的人去,等会儿再让人去御前回禀陛下,明日再拨来两人送过去就是。说到底,还是柔芯你的主意好,免得人手不够,晚上娘娘再抱怨热。” “绿宛姐姐一心为娘娘着想,难怪娘娘疼您。” 傍晚。 白日的暑热渐退,晚间起了一阵凉风,外面倒不那么燥热了。 毓贵嫔用过晚膳,闲来无事便让绿宛陪着出去走走。 她从前虽也进宫陪伴过姑母,可避暑山庄却也是第一次来,能来避暑山庄的妃嫔再不济也略有小宠,算得上是无上恩典了。 作为表哥钦点的人,她当然要好好逛一逛这山清水秀的避暑圣地。 拒霜阁和花戚里前后落错,一条石子小径相连,左边便是一池的荷花。 花戚里离荷花池最近,离陛下的凌波送爽也近,闲来无事是不能轻易往御前的方向的,干脆便沿着石子小路,从柳树下的阴凉慢慢往远处去。 在经过拒霜阁的时候,似乎瞧见一行人远远地走过来,为首的人仿佛是蔡山。 蔡山耳聪目明,自然也看见了是毓贵嫔,便领着人往前走了一段,行礼道:“奴才给毓贵嫔娘娘请安。” 宫里的首领太监,又是一直跟在陛下身边侍奉的,对大监,毓贵嫔还是十分客气的,她浅浅笑着说:“大监不必多礼。” 她稍稍挪了下视线,就看到蔡山身后除了几个随行的小太监,还跟着四个淡青色宫裙的宫女,便问着:“大监这是要带着人往哪儿去?” 蔡山心知肚明是出了什么事儿,知道陛下有意借姝婕妤的事提醒毓贵嫔,便妥帖地笑着:“陛下恩典,叫奴才亲自带四个宫人去拒霜阁给姝婕妤使唤,还赏下一份新贡的蜜瓜呢。” 毓贵嫔当下果然皱了眉,声音也冷下来:“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会赏赐姝婕妤?” “这……”蔡山的语气迟疑了会儿,看向她身边的宫女绿宛,只含糊地提醒,想要毓贵嫔知道是因为她自己的缘故,便说:“姝婕妤的宫里少了两人,陛下怜惜,特意嘱咐了要送去四人。” 什么? 蔡山说话一向是圆滑不得罪人的,毓贵嫔原本还奇怪,怎么说姝婕妤的宫里少了人。谁知她看了一眼绿宛心虚的表情,顿时才知道,原来她宫里这么快多出的两人,是从姝婕妤宫里要来的,还闹到了表哥那去! 难怪会让大监亲自来给姝婕妤送人,定是因为表哥知道了她从姝婕妤那抢了人来而有所不满才是。 绿宛居然背着她自作主张! 毓贵嫔的脸色顿时变得一阵青一阵白,好不难看。 可眼下也不是能发脾气的时候,她只好生生咽下这口气,瞪了绿宛一眼,转头朝着蔡山说着,颇有些咬牙切齿:“既是陛下赏给姝婕妤的,大监便快些送去。” “陛下的意思,本宫,知道了。” 大监见毓贵嫔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差事也算办得漂亮,便恍若什么都不知情般笑道:“那娘娘仔细些,奴才先行告退。” 等蔡山一行人往拒霜阁的方向走远,毓贵嫔强撑的笑容才冷了下来,看着绿宛,沉声说着:“新来的人是哪儿来的。” 陛下一向疼爱娘娘,不过是区区两个宫人,陛下怎么会出面让大监给拒霜阁送进去四人,这分明是在打娘娘的脸,也难怪娘娘如此生气,可陛下好端端的怎么会知道这些,定是有人在陛下身边吹了耳旁风才是! 绿宛噗通一声跪下,哭着说道:“娘娘恕罪!奴婢知道您怕热,所以排人给您摇扇的时候才发觉人手不够用,可今日是到避暑山庄的第一日,奴婢实在怕您睡不好,等送人来又来不及,便想着去姝婕妤那先借用两人,再回禀了陛下遣来两个补上就是。” “您是一宫主位,姝婕妤在您之下,借用两人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就闹得陛下也知道了?定是有人借机生事,想要离间陛下和您的关系,让陛下厌恶于您啊娘娘!奴婢待您的心意您是知道的,奴婢都是为了娘娘安枕才会如此。何况姝婕妤和珍贵嫔的向来交好,娘娘只要查一查今日下去谁去了凌波送爽,还不是一目了然!” 绿宛从小侍奉在她身边,一直尽心尽力,何况今日之事,她又是为了自己才出此下策,看着她声泪俱下的模样,毓贵嫔实在也不忍心再说什么重话责难与她。 她说的不无道理,要两个宫人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以表哥对她的宠爱和照顾,这根本就不值一提,若不是珍贵嫔这个贱人从中作梗,陛下是万万不会只因这区区两个宫女,就要赏姝婕妤而暗中敲打她。 表哥从前是最疼她了,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赏赐姝婕妤让她没脸,说到底都是珍贵嫔那个长舌贱人的错! 毓贵嫔深吸了几口气将怒火压下,转身说道:“回宫!” 跟在绿宛身后的宫女柔芯见到此景,勾唇一笑,悄悄地低下头去,隐藏在了队列里。 次日,苏皎皎用罢早膳,支额坐在窗前拨弄一瓶才插的鲜花。 晨起凉爽,暑热未至,这么好的温度,在屋子里浪费时间总是有点可惜的。 她拿出剪子将发黄的几片叶子修掉,旁边的鱼滢端着盏新泡的绿茶过来,笑着说:“加了一片薄荷叶,娘娘尝尝。” “奴婢听人说,昨日毓贵嫔恰好出门碰见了大监,大监亲自说陛下赏人给姝婕妤的时候,毓贵嫔的脸色都变了。她如此跋扈,难得有被陛下敲打的时候,当真是让人心情爽快。” 苏皎皎低眉浅笑:“不过只是小小的训诫罢了,她心里不舒坦,我和姝姐姐出了口恶气却舒坦了,自作自受,也是活该。” 鱼滢笑道:“只是如此一来,毓贵嫔定然知道是娘娘您向陛下说了此事,背地里指不定怎么恼火呢。” “她向来不喜欢我,我还怕她记恨上我不成。”苏皎皎将剪刀放下,将花枝的位置摆正,搁到了窗沿上,说着:“鱼滢,晨起凉爽,陪我出去走走吧。” 话音一落,在屋内用毛掸子擦拭灰尘的佳喜转过来屈膝,笑着说:“娘娘,奴婢一直在避暑山庄伺候,倒是知道个极好的地儿。沿着荷花池往西一直走,是一片开阔的湖,两边种了好些的花,湖中今年还开了并蒂红莲呢,坐船能泛湖,可惬意啦!” 第103章 老嬷嬷 “莲妃娘娘……” 苏皎皎瞧她一眼, 淡笑说着:“避暑山庄本宫是没你熟悉,只是你说的这地儿本宫从前也去过,倒不曾听说过什么红莲。” 佳喜又福了福身, 笑着说:“小主好记性,这红莲正是今年花匠们才种的, 谁知第一年开花就出了并蒂莲花,可是祥瑞之兆呢, 实在是妙。在您来之前,奴婢们这些在避暑山庄侍奉的人就都去看过了, 您方才说想去瞧瞧,奴婢就一下子想到了那处。” “如此, 那本宫是得去瞧瞧。”苏皎皎看着佳喜, 随口问着,“你是一直在避暑山庄侍奉,还是从宫里拨过来的人?” 佳喜没想到娘娘会问起这个,怔了一瞬, 这才说着:“启禀娘娘, 奴婢是刚过了年的时候被拨到避暑山庄的,已经快半年了。” 苏皎皎柔柔笑着哦了声:“你从前是侍奉哪个妃嫔的?你这么机灵, 竟也舍得将你送到避暑山庄来, 这么得力的丫头,只在这儿呆着岂不是屈才了。” 闻言, 佳喜急忙跪下, 说着:“娘娘, 奴婢蠢笨, 也唯有您不嫌弃奴婢粗枝大叶罢了。在宫里的时候, 内侍省的公公说奴婢粗手粗脚, 在宫里唯恐冲撞了娘娘们,这才给调到了避暑山庄。说这安生,叫奴婢好好静心学着怎么侍奉主子,这过了半年,嬷嬷说奴婢学得好,才被拨过来伺候您。” 她伏在地上说:“若是奴婢说错了话,还请娘娘恕罪,不要将奴婢赶走。” “好了,”苏皎皎虚扶她一把,浅笑着说,“本宫是真心觉得你机灵,这才夸你几句,怎么就说得本宫要吃人似的。” 同在殿内侍奉的小宫女一边擦着花瓶一边笑着说:“佳喜姐姐恐怕是在宫里被吓怕了,咱们珍贵嫔娘娘可是宫里第一好相与的娘娘,姐姐大可放心呢。” 苏皎皎笑了笑,起身说着:“本宫带着鱼滢出去走走,瀛洲玉雨的事交给凌云和鱼霭看着就是。” 说罢,她将纤纤皓腕搭在鱼滢的手腕上往门外走去,临走前,状似无意般瞧了眼门口候着的凌云。 凌云是从御前出来的人,自然看得懂她是什么意思。 可正因可疑,她才有些放心不下,秀眉微攒,屈膝说道:“娘娘只带鱼滢两人出去,奴婢也放心不下,不如再带上小松子吧。” 苏皎皎点点头,说着:“也好,你同鱼霭互相商量着,我只是随意逛一逛就回来。” “是。” 瀛洲玉雨的人一齐行礼,苏皎皎才带着鱼滢和小松子走了出去。 待身侧无人,鱼滢才低声问着苏皎皎:“娘娘,您似乎格外防备佳喜,可是她有什么问题吗?奴婢瞧着她性子格外活泼些,倒也没什么怪异举动,同宫里带来的宫女也都相处的很好,倒是不曾疑心于她。” 苏皎皎笑意淡淡的,只轻声说:“正是因为太活泼了,所以我才起了疑心。” “我是宫里风头最盛的宠妃,虽说我在外一向名声不错,可宫人们见了我,要么尊重、要么礼敬、要么看着我的脸色巴结,却甚少有人在第一次见面就如此殷勤,就好像是急着想让我信任她一般。” 三人沿着湖边的石子路不紧不慢地朝西边走,她才又说着:“在宫里久了,难免对谁都打上十二分的警惕来。方才我套她的话,她说的倒也自洽,不曾有什么漏洞,所以我也只是疑心,叫凌云多盯着她一点罢了。” 小松子跟在后退一步的位置,低头说着:“既然娘娘疑心,如今还要往她说的湖边去吗?若是有什么阴谋诡计等在那,奴才和鱼滢两个人,恐怕护不住您。那佳喜虽是新拨来侍奉您的,可奴才却看着佳喜有一丝眼熟,仿佛从前在哪儿见过似的,可又实在记不得了。” 苏皎皎温声说着:“她说的时候,身边听着的人有好几个。若是真有什么人在那等着对我下手,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 “何况避暑山庄地方比不得皇宫那么大,死角又多,这边走几步就能瞧见人,反而安全些。你从前在宫里人脉广,见过的人又多,佳喜来避暑山庄前也会在宫里伺候的,说不定在哪儿就见过一面。” 她抬步往前走:“再说了,我本意不过是随便走走罢了。” 清晨的避暑山庄没什么闷热,温度正适宜。 荷花池里的荷花爆满了池子,亭亭玉立,岸边的杨柳婀娜,洒下一片斑驳不清的光块碎影。 石子路曲径通幽,山山水水,雕栏画栋,颇有些江南的韵味。 风景如画,只是随便走一走,都觉得浑身松散许多。 其实苏皎皎并未刻意的要去什么地方,只是整日思量的事情太多,虽身子不怎么动弹,可也觉得累得慌。 既出来了,她便将头脑都放空,随着自己的心意,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她心思不在看路上,七拐八绕的,竟到了一处十分陌生的地方。 这地方远离喧嚣,瞧着倒是离荷花池不远,远离纷扰的地方,独独有一处小宅院,倒很别致。 “这是哪儿?你们谁可知道吗?”平素从未听人提起过这边,苏皎皎倒生了几分好奇,往前又走了两步。 鱼滢和小松子对视一眼,摇头说着:“奴婢也是第一次到这儿来,这地方看着虽偏僻,却十分清幽,不像是后宫之类的阴邪之地。” 问不出名堂,苏皎皎本就闲来无事,反而更起了两分好奇。 她偏头看了一眼,只见旁边被树丛盖住的地方隐隐露出一截黄色细竹竿,看着有些像篱笆。 好像是种了些什么似的。 苏皎皎又往前走了几步,就听到耳边传来微弱的声音,隐约听着像从树丛那头发出来的。 “你们两个,都过来。” 鱼霭和小松子跟上苏皎皎,三人一道往树丛那边过去。 一拨开树丛,苏皎皎顿时吓了一跳,就见树丛里头的泥地上躺着一位岁数不小的嬷嬷,小腿和脚都被一块石头压得死死的,半分也动弹不得。 瞧着像是压了很久,嬷嬷的嘴唇都已经发了白。 “快,将人救出来。”嬷嬷看起来十分面慈,又奄奄一息,苏皎皎也顾不得什么,急忙将袖管卷起,同小松子和鱼滢一道将那块压住的大石头使劲挪开,扶起了嬷嬷。 嬷嬷只虚弱地看了一眼她们,还没说话,就合上眼睛昏了过去,幸好苏皎皎和鱼滢扶着,否则又要跌在地上。 “嬷嬷?”苏皎皎扬声唤着,见无人回应,当即便沉声说着:“小松子,你记性好,应该还记得来的路。人命关天,快去叫柳太医过来。” “是!” 小松子跑的快,鱼滢搀着嬷嬷的另一边胳膊,说道:“娘娘,看嬷嬷倒下的位置和她的穿着,奴婢猜测,也许这位嬷嬷就是住在这清净地的人,不如先将人扶进去吧。” 两人谨慎地推开门将人扶进去,就近在手边的屋子寻了张床把人放平躺下。 苏皎皎看她嘴唇干裂,正准备去给她倒水,却被鱼滢拦住了,低声说着:“娘娘,您是千金贵体,为了救人已经下了不少的力,连裙摆都脏了,这样的活怎么还让您来做,就交给奴婢吧。” 她将水壶和杯子从苏皎皎手里取走,去外面的耳房看看有无温水,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苏皎皎和这位素不相识的嬷嬷。 苏皎皎打量了一周这个房间,心里对这个嬷嬷的身份更加的好奇。 嬷嬷在宫人中因为资历久,一般都是担些管教宫女的清闲职位,或是为主子们办事的要职,因此十分被众人尊敬。 若是从前侍奉太后的,便是陛下见了,也会客气两分。 宫阙美人 第104节 可这个嬷嬷,却十分奇怪。 若说不重要,这房子里除了她也没旁人了,可若说重要,却不在宫里,反而住在这样偏僻的地方。 这间屋子是进门最近的一间,虽地方不大又简单,却收拾的干净利索,十分雅致,明显是不简单。 思来想去,苏皎皎猜不透个中缘由,只好等着太医来了将人救醒,再亲自去问了。 小松子年轻脚程快,不出很久便将柳太医请了过来,见这地方,柳太医也颇为惊讶,却没多问,只向苏皎皎行了礼,便上前为嬷嬷诊治。 他看了小腿和脚腕的伤,又把了脉,这才说着:“回娘娘的话,这位嬷嬷的小腿和脚腕伤的不重,也并未断骨,只是身子如今虚的厉害,脱水太过,还需要少量多次地喂一些水,再吃些清淡流食,慢慢就能缓过来了,微臣会开张方子叫嬷嬷服用,很快就能好起来。” 苏皎皎放了些心,点头道:“方才鱼滢已经给喂下去不少的水,希望嬷嬷能快些醒来。” 说罢,她看向柳太医:“今日之事,多谢柳太医走一趟。” “只是嬷嬷似乎是一个人住在这,她瞧着岁数已然不小了,又要煎药又要照顾自己,恐怕是不易。” 小松子此时低头说着:“娘娘不必忧心,奴才方才去请柳太医的时候,说话声被原本就驻扎在避暑山庄的两位太医听见了,他们一听是住在这儿的嬷嬷出了事,二话不说就神色匆忙的去御前回禀陛下了,想来这位嬷嬷也是个要紧的人物。” “御前?”苏皎皎颇有些惊讶,说着,“可是去请示陛下了?” 正在二人说话之际,躺在床上虚弱的嬷嬷缓缓睁开了眼睛,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床头的苏皎皎。 她原本单手垂在腰际,并不防备身后的人,忽然被一双干涩粗糙的手,轻轻摸上了手腕的翡翠镯。 只听嬷嬷的嗓音干涩年迈,却有些发颤:“莲妃娘娘……” 第104章 忆旧事 “陛下是莲妃娘娘的孩子……” 苏皎皎被人猛地一碰吓了一跳, 触电般就将手缩了回来,转身看向了床上躺着的嬷嬷。 见她睁开了眼,苏皎皎忙回头说着:“是嬷嬷醒了。” 嬷嬷定定地看着苏皎皎, 眼中似乎有泪花,喃喃道:“娘娘……” 好端端的, 人怎么就哭了? 鱼滢眉心微微一皱,神色自然地上前屈膝说着:“嬷嬷, 将您救下来的是如今的珍贵嫔娘娘。” “珍贵嫔……”嬷嬷如今身子还十分虚弱,说话的声音又轻又缓, 面色也不大好,她挣扎着想说什么, 却声音发虚, 说不出成句的话。 苏皎皎俯身在床头柔声说着:“嬷嬷不必着急,且再休息休息吧。” 谁知嬷嬷抬了抬手,挣扎着想坐起身来,苏皎皎只好将枕头垫在她腰后, 扶着她坐起来。 鱼滢上前将桌子上的温水给嬷嬷送过去, 又抽出一方帕子垫在嬷嬷脖颈间,温声:“太医说了, 嬷嬷脱水厉害, 再进一些吧。” 苏皎皎知道鱼滢的意思,便站起来退到了身后去, 由着鱼滢喂嬷嬷喝水。 她心里有个猜测,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方才嬷嬷似乎很轻地唤了她一声, 莲妃娘娘…… 是这手镯被嬷嬷认了出来, 而它正是莲妃的旧物吗。 当初莲妃的消息被勒令不许提起, 难不成, 这位嬷嬷是曾经侍奉过莲妃的人,这么清净雅致的小院子,是陛下专程给嬷嬷在避暑山庄养老的。 既远离了后宫是非纷扰,也能独留一片清净。 若真是如此,以陛下对莲妃娘娘的思念和维护,难怪方才小松子说,驻留避暑山庄的太医一听是这儿的嬷嬷出了事,就立刻慌慌张张地去回禀陛下了。 陛下肯对嬷嬷思虑如此周全,恐怕是和嬷嬷感情极深,这才要求避暑山庄上下对她看重和礼敬,不得有误。 莲妃逝世已有多年,陛下却对曾经照顾过他们母子的嬷嬷都如此照顾,苏皎皎从前只觉得陛下冷淡薄情,如今看来,倒像是只对妃嫔薄情了。 嬷嬷又喝了些水,靠在床头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些精气神。 她温柔而慈祥地看着苏皎皎,慢慢地说着:“奴婢老了,身子不中用,多谢娘娘的救命之恩。” 说罢,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苏皎皎的手腕上,眼眶有些红,缓缓抬起干皱而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鱼滢的手背,说着:“能否让奴婢,和娘娘单独说几句话。” 苏皎皎看着嬷嬷的模样,便知道嬷嬷是有话想说,便抬手说着:“你们都出去候着,若有事,本宫会叫人。” “是。” 屋内的几人都退出了房门外,将门拉上,嬷嬷的神色才彻底的放松下来。她的眼神又是怀念又是悲伤,说着:“娘娘,可否让奴婢再看看您手腕上的镯子?” 本就是亲手救下的嬷嬷,又是陛下看重的人,苏皎皎自是没什么不应允的。 她很果断地抬手将腕上的镯子褪了下来,好生放到了嬷嬷的手里,温声说:“这镯子是陛下赐与,嬷嬷请看。” 嬷嬷双手捧着这只翠绿微瑕的翡翠镯子看了许久,不断地轻轻摩挲,爱惜极了的模样,最终又绷不住情绪,捧到心口哭道:“正是这只……正是这只啊……娘娘,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奴婢又看到您的手镯了……” 哭声哀恸,虽不曾见过莲妃,可也能从嬷嬷的神情中感受到她们的主仆情深。 苏皎皎一直静静地陪在嬷嬷身边,许久后,嬷嬷才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依依不舍地将手镯再度双手奉上,很小心地说:“娘娘收好吧。” 她眼睁睁看着苏皎皎戴回到手腕上,直到被华贵的衣袖遮住,这才整理好了情绪,看向了苏皎皎。 “方才听说,您是陛下的珍贵嫔娘娘,奴婢今日不适,不能起身向娘娘行大礼,还望娘娘恕罪。”嬷嬷本就身子虚弱,大悲之下,更是憔悴了两分。 只见她看着苏皎皎的神情格外的温柔慈祥,说着:“娘娘可知道这镯子的由来?” 苏皎皎微怔了一瞬,神色自然地摇头说着:“这镯子是我生辰那日陛下赏赐的,只说不许赠与她人,不曾说过别的。” 她抚摸着镯子有些犹豫:“可是这镯子背后,还有什么典故吗?” 说是生辰时给的,又不许赠与旁人,嬷嬷便懂了几分。 原本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今又是陛下喜欢的人,嬷嬷是越看苏皎皎越喜欢,越看她越顺眼,虚弱地笑了笑,说着:“既然陛下肯将这镯子赏给你,想来陛下也是十分喜欢娘娘的。这原本是密不外传的密辛,可奴婢私心,也想陛下身边有个知心的人陪着,跟娘娘说说也无妨。” “这手镯,原本是先帝的莲妃娘娘所有,也就是陛下的生母。” 嬷嬷慢慢伸出手去,握住了苏皎皎的手放在掌心,笑着缓缓说道:“这件事,还要从莲妃娘娘开始讲。” “莲妃娘娘生于江南,是苏州书香世家的小姐,生性纯善温柔,生得貌美倾城,不知多少人求娶,可莲妃娘娘自幼爱读书,她想要的是爱,而不是婚姻。” “还记得那是一个雨天,奴婢陪着莲妃娘娘去寺庙祈福,暴雨倾盆,奴婢和娘娘被困于寺中,偶遇了当年微服私访的先帝。” 她的眼中透出追忆之色,沉朴的嗓音,恍若把苏皎皎拉入了当年。 “娘娘貌美,先帝也不能免俗,对娘娘一见倾心。两人在雨中论诗谈作,相谈甚欢,此后娘娘也对先帝念念不忘。不出很久,先帝便亲自登门,要娶娘娘入宫。” “娘娘虽读圣贤书,知人情世故。可她生性温柔太过心软,在家中被保护的又极好,一门心思相信先帝可以保护好她,要为爱入宫。” 苏皎皎轻声说着:“后来呢?” “后来……”嬷嬷苦涩地笑了笑,缓缓说着,“后来娘娘入宫,不知受到了多少人的反对和不满,先帝执意迎她入宫,入宫就封了莲嫔,破例让她做一宫主位,极尽荣宠。娘娘很快就怀了身孕,陛下为了保护娘娘不受毒害,甚至让她挪去了太极殿偏殿住着养胎。” “也是因为先帝的偏爱,娘娘顺利生下了一个皇子,也就是当今的陛下。” 嬷嬷拍了拍苏皎皎的手,眼中满是哀伤:“集宠于一身,便是集怨于一身。这个道理,当初的莲妃娘娘也懂,可她爱慕先帝,对此甘之如饴,在宫里活得惊险极了。尽管如此,可好歹有先帝的无上宠爱,娘娘始终是有惊无险地过了好几年,位份也提到了莲妃。” “只是——人心易变。” “娘娘独宠了几年后,宫中选秀,进来了一位新人。她的名号,也许娘娘也曾听说过,那就是柔妃。” 苏皎皎思量了瞬,低眉说着:“我从前在家中无人问津,不曾听说过什么,只在入宫后,偶尔听人说起过柔妃的名字。说是先帝极为宠爱,生得妖媚绝色,可惜,死得很惨。” 嬷嬷的语气顿时冷了许多:“可惜什么,她死的不怨,一点都不可惜。” “柔妃年轻貌美,又擅长蛊惑人心,她入宫时正是娘娘刚生下雪妙公主的时候,娘娘忙于照顾孩子无法侍奉陛下,柔妃便恰好趁虚而入。她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宠冠六宫,连莲妃娘娘都无法望其顶背。” “面对陛下的冷落和变心,娘娘当然难过。可她从不说,也不邀宠献媚,只是默默地等,等先帝回心转意。只是变了的心,又如何等的回来?她日日消沉,陛下和雪妙公主,自然也感受得出母亲的低落,从小就安静懂事,不哭不闹。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 说这件事的时候,纵使隔了这么多年,可嬷嬷提起的时候仍是咬牙启齿,恨不得将柔妃挫骨扬灰。 “柔妃得宠,一直看不惯宫中许多宫人敬重莲妃,也不喜先帝曾经珍爱莲妃而心生怨怼,在一个晚上,使计诬陷莲妃谋害于她,叫先帝为她做主。莲妃娘娘何等温柔善良的人,从来是连片落花都会心疼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谋害柔妃。” “可柔妃那时更得宠,先帝已经很少去莲妃娘娘的宫中,并未严审便信了柔妃的话,在那晚处罚了莲妃。说是小惩大诫,只打二十大板,可就是那一次,才知道莲妃娘娘当时还怀着身孕,而孩子,被先帝亲口下令打没了。” “这一打,莲妃娘娘的心也彻底凉了。她日益消沉,像一朵花在宫中渐渐凋零,从此宫里只听柔妃天籁之音,再也不见莲妃翩然绿腰舞。” “不出很久,莲妃娘娘再次被柔妃陷害,而这次,是私通的罪名。” 嬷嬷的语气越发的凄婉凉薄:“那日莲妃娘娘像是终于崩溃一般,哭着反复喊了好几遍,你不信我。她说,我已经为你失去了一个孩子,我们曾经如此相爱,可你如今竟不信我,既然如今有了柔妃,陛下的身边也不再需要我这样一个心肠歹毒的女人。” “莲妃娘娘从未如此失态过,加之柔妃吹耳边风,惹得先帝雷霆大怒,莲妃娘娘已经心死,她用了最决绝的方式和先帝告别。” “她当着陛下的面割喉而死,血花溅了宫内满墙。” 说起莲妃之死,嬷嬷捂着脸痛哭起来:“从那日起,先帝便再也没有踏足过后宫,下令封锁了和莲妃娘娘相关的所有消息,也不再见陛下和雪妙公主。” “失去了母亲,又不得父亲的照料。身为皇兄,陛下很小就明白了人心薄凉,变得更加冷漠寡言,失去了母亲以后,陛下将他的心全都封闭了起来,他再也不信爱,也不需要爱,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只有面对雪妙公主的时候,才会偶尔露出笑脸。” “可后来一场大病,连雪妙公主也不在了。” “在陛下的心里,他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嬷嬷红着眼看向苏皎皎,说着:“其实陛下小的时候,是一个温柔疏离的人,他爱自己的母亲,爱自己的妹妹,甚至爱着奴婢这些,身边一切对他真心好的人,可世态炎凉,人总会变,陛下也不例外,所以他现在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薄凉帝王,听起来,似乎和先帝没什么两样。” “可陛下是莲妃娘娘的孩子,奴婢知道,陛下的骨子里,是渴望爱的,陛下和先帝,从来都不是一种人。” “奴婢还知道,在陛下的心中,娘娘一定是不一样的存在。” 第105章 透明感 被人看透的感觉 苏皎皎颇为惊讶, 看着嬷嬷问:“嬷嬷何出此言?” 嬷嬷示意她坐在床头,这才慈祥地笑笑,说道:“奴婢是莲妃娘娘的乳母, 她从小,奴婢就跟着, 侍奉在身边。奴婢是看着莲妃娘娘长大的,也是看着陛下长大的, 一手拉扯大的孩子,最清楚他是什么秉性。” “这手镯不单单是莲妃从前戴过这么简单, 是莲妃娘娘从前日日不离身的手镯。是她及笄之年,父母双亲寻了大价钱买来送给她的, 因此十分爱惜。后来入了宫, 这手镯就是莲妃思念家人唯一的慰藉,便更是意义非凡。” 轻轻拍着苏皎皎的手,嬷嬷反问她:“陛下是从小看着这只镯子长大的,知道这镯子对莲妃娘娘的重要。宫中珍贵的物件不知凡几, 怎么陛下便偏偏挑了这只最要紧的送您呢?” 苏皎皎心口猛地一跳, 不曾想这背后的故事是如此,面对嬷嬷的问题, 她竟然答不上来。 是不敢置信, 更是不能答。 看着她震惊的样子,想必也猜到了其中的深意, 嬷嬷轻轻笑笑, 才颇为怜爱地说:“高处不胜寒, 若能有人在身边暖着心, 也许陛下, 会更欢喜一些。” 苏皎皎低眸用双手将嬷嬷的右手捧住, 小声说:“嬷嬷是心疼陛下了。” “一手带大的孩子,嬷嬷怎么能不心疼呢。”嬷嬷眼眶红红的,“您和莲妃娘娘有着一样的美貌和善良,虽长得并不相似,可眉眼间的神韵,又都是如此的楚楚可怜。看到您,奴婢便觉得亲切,也是因着私心,才想同您说一说陛下。” 宫阙美人 第105节 嬷嬷流下两行眼泪,说着:“若是娘娘能走到陛下的心里去,那便是奴婢的福气,也是陛下的福气了。” 苏皎皎扪心自问,自她得宠以来,陛下对她还算不错。 不论衣食住行,还是为她撑腰,陛下往往都是站在她这一边。 私下相处的时候,也对她颇为纵容,不摆什么帝王架子。两人之间若抛去身份地位,倒更像是一对璧人。 可苏皎皎也想过,陛下宠爱她是因为美色,还是因为她乖顺,亦或者,是因为苏敞的缘故。 从不曾想过陛下对她的喜欢,并非仅仅是喜欢一只小猫小狗的喜欢。 她不知道旁人侍寝和陛下私下相处是什么样子,只想着陛下在女人堆里游刃有余惯了,说些好听的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更是从来不曾真的往心里放过。 可如今知道了这镯子的由来,苏皎皎倒是有些迟疑了。 若是她母亲一直贴身戴着的镯子,又这么意义重大,说什么,苏皎皎也不舍得赠与任何人。 说是这么说,可这镯子已经明明白白的在她手腕上了,如此举动,连一贯冷静的苏皎皎,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今日之事本就是宫廷密辛,不允许外传,可她今日知道了,这件事,陛下也会知道。 陛下是不会怪罪他如此尊敬的嬷嬷的,可又会如何看待她?是怪她听了不该听的,还是会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嬷嬷说希望陛下身边有个可心人,那就是希望苏皎皎可以做这个人,陪在陛下身边。 可陛下心思深沉,令人捉摸不透,便是再宠她,也从来都是点到为止。 其实苏皎皎心里很清楚,陛下总在她以为会再进一步的时候抽身,瞧着热烈,实际却很疏离。 这样的陛下,又如何走得到他心里去,又怎么站在他身边。 苏皎皎有些惴惴,可她隐隐有些直觉,觉得今日一事也许是祸患,也极有可能是机缘。 内心热烈表面疏冷克制的人一旦动了心,那便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 若她能抓得住,那她往后的路只会更好走,日后得来的恩宠权势,也会更牢固。 方才嬷嬷说,莲妃娘娘死前曾大失仪态,质问先帝为何不信她,又说自己为先帝失去过一个孩子。 其实听的时候便觉得有些耳熟,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谁知仔细一想,才想起她被江庶人藏的毒针陷害那日,她在陛下身前,也是这样说的。 那天的陛下会饶她一命,兴许,也是因为让他想起了莲妃的死,才对江庶人升起了一丝的怜悯之心。 帝王之术,在于冷静,权衡,不能以私情而乱江山。 因此陛下疏离,克制,令人捉摸不透,将自身的感情收放自如,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掌心,才能保证一切尽在掌握,绝不失控。 也是如此,在陛下冰冷薄凉的内心中,莲妃娘娘便是他唯一的温暖和柔软。 苏皎皎柔声说着:“我想多心疼陛下,可不知道从何下手才好。” “嬷嬷是最了解陛下的人,还请嬷嬷指点迷津。” 嬷嬷欣慰地笑笑,说着:“那奴婢就跟娘娘说说陛下小时候的事吧。” “陛下自幼怕黑,若是独自入睡,总要在床头点上一盏灯,可若是身边有人,就不需要。莲妃娘娘擅长绿腰舞,陛下百看不腻,从小看到大。宫中的糕点虽松软可口,可陛下独独喜欢莲妃娘娘做的马蹄糕,这马蹄糕做的时候啊,和面要掺些凉的牛乳,莲妃娘娘还会往里头再掺一些桂花蜜,这样吃起来才格外绵软好吃,又带着桂花的香甜。” “娘娘若是喜欢,也尽可以做来试试,只是这法子是莲妃娘娘独创的,算不得正统,娘娘就不必给旁人说了。” 苏皎皎点点头,柔声说:“是,我受教了,多谢嬷嬷肯同我说这么多。” 说着这么多话,嬷嬷的精神状态倒像是恢复了些许,瞧着也比刚醒的时候精神多了,苏皎皎扶着嬷嬷躺下,又轻声说着:“嬷嬷年纪大了,又远离后宫住在避暑山庄,身边怎么能无人照顾,等晚一些,我就从瀛洲玉雨抽人过来照顾您起居。” 稳稳躺下后,嬷嬷才说着:“陛下和娘娘想是本是一样的,拨了好几个宫女给奴婢,可正是因为奴婢年纪大了,才不愿年轻的姑娘们照顾,叫她们白白浪费了青春。” “原本也是不要紧的,这儿的御医会隔几日来请一次脉,膳食用具一样不缺有人送来,又何必耽误别人。只是这两日伤了,身子不中用,倒只能麻烦娘娘了。” 苏皎皎拿帕子擦去嬷嬷额上的汗水,嗓音泠泠,带着关怀:“嬷嬷的身子康健,那才是陛下最想看到的。” 嬷嬷说着:“您如今是娘娘,奴婢再如何,也是卑末之身,能得陛下和娘娘照拂已经是三生有幸了。” 她抬手去轻轻拂上苏皎皎为她擦汗的手,说着:“娘娘玉体金贵,不必亲自做这些。” 说罢,她轻声说:“其实奴婢看得出来,娘娘和莲妃并不全是一类人。” “莲妃娘娘心肠太软,遇事不喜欢争抢,从无害人之心,因此活得日日艰难,只靠着先帝虚无缥缈的爱情度日。奴婢在宫里久了,虽无别的长处,独一双眼睛还算明透,看得出娘娘虽弱质纤纤,却是个极为坚韧又聪慧的人。” “先帝前期爱上莲妃娘娘,后期又丧失新鲜感,迷上妖媚的柔妃。耳根软,易动心,因而得宠容易,失宠也容易。可陛下,却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娘娘能在这样的处境下走到如今这一步,不知经历了什么千难万险,只这一条,就是莲妃娘娘不及的地方。” 嬷嬷看向苏皎皎的眼神又欣慰又温柔,像是在看着她,又像是透过苏皎皎看向莲妃一般,嗓音醇厚,又有些哀伤:“娘娘这样的女子,天生就非凡人,注定是要走到旁人都无法企及的位置上去的。” “聪慧冷静,就不会伤心,娘娘又难得的如此善良。加之陛下喜欢娘娘,娘娘只需用些心思,对陛下,对娘娘,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若当初莲妃能有您一半的手腕脾性,也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苏皎皎看着嬷嬷,说道:“嬷嬷今日的谆谆教导,我都牢记于心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听到门口被轻轻叩响的声音,鱼滢在外头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娘娘,听人说陛下快到了。” “我知道了。”苏皎皎很镇定地回头过来,对着嬷嬷笑,“陛下果真敬重您,马上就要亲自来看望您了。” 不出很久,便听得门口众人齐声跪迎陛下,苏皎皎忙起身到门口迎接,屈膝福身,说着:“臣妾给陛下请安。” 沈淮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嗓音淡淡:“起来吧。” 他知道苏皎皎日日带着那只翡翠镯,也知道嬷嬷若是看见了那只镯子,一定会想起母妃。 所以那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她想必知道了。 平心而论,沈淮并不喜欢被人看透的感觉。 那些被先帝和他都想隐藏的过去,是他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角落。 他看得透别人,却不允许任何人了解真正的自己。 可如今,在知道苏皎皎从嬷嬷口中了解到自己从前那些过去的时候,沈淮恍然间,有种浑身上下都被剥离到透明,被苏皎皎一眼看穿到灵魂的错觉。 不加掩饰,又赤裸。 第106章 失控感 他感觉到了失控。 沈淮的心思一向深沉, 将所有真正的情绪都藏的很好,这种透明的感觉让他觉得很不适。 他下意识地将不适感摒弃掉,刻意地不再看苏皎皎, 只是上前坐到了嬷嬷床边,温和地看着嬷嬷, 嗓音略有些淡沉:“朕和嬷嬷有话要说,你们出去候着。” “是。” 屋门口的众人都行礼要退出去, 苏皎皎也不例外。 嬷嬷虽恢复了些精神,但还是十分虚弱, 可瞧见陛下来了,眼中却亮起明亮的光彩。 她看了眼陛下的神情, 却并不急着出声挽留苏皎皎, 只是一手掀开被子准备下床,眼角含了泪水:“陛下来了,奴婢不胜欣喜。” 沈淮忙扶着嬷嬷的胳膊让她重新躺下,温声说道:“朕早说过, 嬷嬷见了朕不必行礼, 嬷嬷怎么总是这样见外。” “您今日怎么会压着腿脚,可见侍奉的人不尽心, 朕给您换新的人来。” 嬷嬷看着陛下, 越看越觉得喜欢,越看越觉得欣慰, 如同看着自己的亲孙儿。 其实陛下对于嬷嬷来说, 早就和亲孙儿没有区别。她是看着他出生长大的, 又看着他一步步走到帝位, 这样历久弥新的情感, 早就如同珍贵的亲情一般了。 她半躺在床头的软枕上, 轻拍陛下的手,说着:“您如今是陛下,感情虽浓,礼数却不可丢。” 如今屋子里无人,嬷嬷才放松地笑道:“是我不要她们侍奉,将人送回去了。说起伤着腿脚的事,还要感谢珍贵嫔。” 提起苏皎皎,沈淮的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却仍看着十分沉静,只听着嬷嬷继续说道:“原本是想在门口开辟一片地来种菜的,谁知旁边的大石头松动滚落下来,刚好砸到小腿上。这儿远离人烟,我又不要人侍奉,便困在这草丛里压了一天一夜,若非是珍贵嫔偶然带着人走过来,我呀,还不知道要被困在石头底下多久。” “珍贵嫔是从未见过我的,身居高位,却亲自带着人来救我于危难之中,实在是纯善难得。” 嬷嬷笑话自己不中用,可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瞧着很是和蔼可亲。 沈淮知道嬷嬷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可他也清楚,嬷嬷年纪大了,被困在石头下一天一夜,该有多么难受和绝望。 只是嬷嬷从来都这么的慈祥,从不肯将痛苦带给他,便眉眼微舒握住嬷嬷干皱的双手,低笑了声:“珍贵嫔心善,是很好,她救您有功,朕会好好嘉奖她,嬷嬷也可安心了。” “您如今受伤,身边没有侍奉的人不行,朕会叫蔡山亲自挑两个好的跟在您身边,您就不要再推辞了。” 嬷嬷只好点点头,笑道:“难为陛下费心了。” “您来之前,我在珍贵嫔的手腕上,看见了你母亲从前最珍爱的那只手镯。”她深深看着陛下的眼睛,说着:“从前也听过些传言,说珍贵嫔极为得宠,是宫中陛下最宠爱的妃嫔,如今一见,才知道传言不假。” “陛下待珍贵嫔若非情深义重,又怎么会将这只手镯赠与呢。” 沈淮沉默了一瞬,敛眸说着:“珍贵嫔貌美懂事,颇得朕心,朕看重她,才将母妃的手镯给了她。” 嬷嬷定定看着他:“仅是这样?” 他不愿再答。 嬷嬷轻叹了口气,幽幽说着:“你母亲不在了,雪妙也不在了,我年事已高,又因着忌讳,只能住在避暑山庄颐养天年。陛下的身边,连个真正知心意的可心人都不曾有。陛下是九五之尊,睥睨天下的位置,却也高处不胜寒。” “我是看着陛下长大的,怎么会不明白,陛下心里深藏的冰冷和苦楚。珍贵嫔是个很好的孩子,难得陛下待她不同。难道陛下只因一个女人乖顺懂事,便能将母亲生前最珍爱的手镯给了她吗?是何原因,陛下自己,就从未想过吗?” 嬷嬷虽年迈,可神志仍然很清明,她的声音温柔又慈祥,和沈淮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总叫他想起从前幼时,嬷嬷和母妃在窗前为他绣小衣,他抱着雪妙哄着玩的情景。 娓娓道来,如慈母低吟:“我不懂治国之事,可我再总希望陛下也能有个温暖之所,不必总是独自承受。” 沈淮默了几个呼吸,淡声说着:“嬷嬷仿佛很喜欢珍贵嫔。” “陛下喜欢,又是救命恩人,若是不喜欢她,还能喜欢谁呢。”嬷嬷笑着说:“嬷嬷老了,越发在意的,不是手中有多少,而是开不开心。后宫就算有三千美人,若是不开心,也不及一个真心喜欢的。” 身为帝王,沈淮知道,所有人都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 或官身,或宠爱,或权利,或地位,从来都劝他大局为重,劝他开枝散叶,劝他治理天下。 唯有嬷嬷,希望他快乐。 这些话虽然嬷嬷说的隐晦,是在旁敲侧击,可沈淮也听得懂是什么意思。 只是他从来都不信这些,甚至是嗤之以鼻。 他是亲眼看着母妃被她所谓的爱情毁掉的,也见过太多朝三暮四的男人,兰因絮果的感情,爱是虚无缥缈自欺欺人的东西,但凡是沾染上的,都没什么好结果。 母妃爱父皇,爱到因为他宠信柔妃失去一个孩子,爱到挥刀自刎,死在他和父皇的面前,父皇爱母妃,从一开始的真心相护,到新鲜褪去喜欢上新人,也不过短短几年。 沈淮这辈子都忘不了母妃的血溅在他身上的感觉,是那么的绝望和悲凉。 他那时尚且年幼,实在不明白母妃为何会选择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这个人世,她究竟是怀着什么心情,竟舍得下他和雪妙两个孩子。 宫阙美人 第106节 后来长大,他才明白,母妃一生最看重的就是她和父皇的爱情。 可她到死也没等到父皇回心转意。 沈淮知道是柔妃害死了母妃,所以在一个火光滔天的晚上,他亲手杀了柔妃。 只是他被人押着去见父皇的时候,父皇看着那张他和母妃相似的脸,突然泪流满面。 他将所有涉事的宫人都处死,对外宣称是宫里混入的恶徒,一时失手才害死了柔妃。虽不曾问罪,可父皇却再也不愿意见他和雪妙,自此,日子更是一日比一日艰难。 沈淮只觉得可笑。 当初爱母妃海誓山盟,后来轻易移情柔妃,任由别人作践母妃,可母妃死后,他又装出一幅深情的样子为他遮掩,命人掩藏母妃的存在和一切事迹,再也不进后宫,仿佛是后悔极了。 可究竟是被母妃惨烈的死状吓到了,还是他终于良心发现了,不论哪条,都让他觉得可笑。 如此种种,可见爱是多么荒谬可笑的东西。 再后来雪妙因病去世,他被指到皇后膝下,按部就班的迎娶妻子,登基为帝,这一路走到太多心酸艰难。 他身上扛着的担子太重,他没心情,也没时间去做梦。 这些七情六欲都是无用之物,最要紧的是治理国家,所谓后宫,也不过是各取所需,逢场作戏解个闷罢了。 至于苏皎皎—— 他是觉得她很不一样。 生得是他喜欢的样子,性格又好,尤其是在她身上,他总有些看不透的感觉。 苏皎皎表面柔顺娇怯,可身上却总是笼着一团迷雾,看不清,摸不透,总能勾起他的好奇和探究欲。 她仿佛有许多面不为人知,他只能在偶尔某个瞬间,窥探到一角她从未出现过的模样。 沈淮没想过自己的后宫会有这么一个女人,她分明看着如此柔弱,仿佛没了他的保护就能轻堪可折,生得如此貌美娇羞,却在他面前总是大胆撩拨,叫他心笙微动。 苏皎皎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女人,却始终隔着一层看不清的迷雾,越是看不透,越是想看到她真正的内心。 沈淮觉得,苏皎皎真正与众不同的地方并不在于她的容颜和身段,更不是哄他开心时的宜喜宜嗔 ,而是她总有些难以言说的能耐,能叫他每次想要往深处探究一份,都会心口悸动。 那种悸动让他觉得不安又危险,每悸动一分,他就压下去一分,每动心一次,他就提醒自己一次。 这一年多以来,这样的时刻不知凡几,可他都控制的很好。 将这些隐秘而晦暗的异样藏在暗不见光的角落,直到今日,她见了这世界上最了解他的嬷嬷,他就如同被人从黑暗中强行拽了出来一般,暴露在了只属于苏皎皎的阳光下。 不得不接受她全部的审视和新的认知。 苏皎皎这回是彻彻底底和其他妃嫔不同的存在了。 她知道他所有的过去,也许,也会在嬷嬷的指点下知道他内心的抗拒和—— 如同黑夜中烛光一样微弱的的疑惑和希望。 这疑惑和希望,来自于母妃对父皇不曾动摇的深爱。 不论在何时,何处,沈淮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 但他今日感觉到了失控。 面对嬷嬷充满希望又温柔的眼神,沈淮下意识攥紧了拳,敛眸朝外说着:“叫珍贵嫔进来。” 第107章 心上人 “皎皎心疼陛下。” 苏皎皎原本在门外等候, 听到陛下传召,这才推开门,提起裙角迈进了门槛。 屋内, 陛下正坐在嬷嬷的床头同她说话,听到她走来的声音, 两人的视线一同看过来。 她屈膝低声问着:“不知陛下唤臣妾是有何要事。” 沈淮并未看她,只是顿了一个呼吸, 才看着嬷嬷,淡下声说:“是嬷嬷想要你进来说话, 过来便是。” 苏皎皎走到嬷嬷跟前去,被嬷嬷轻轻拉住手, 坐到了床边:“若非是娘娘今日偶遇, 又发了善心救下奴婢,说不定奴婢这个时候还在外面躺着呢,更别提是好端端的在这同陛下和娘娘说话了。” “您大恩大德,奴没齿难忘。” 苏皎皎笑了笑, 温声说:“人命关天, 就算不是嬷嬷,而是另一个人, 我也会救的, 嬷嬷不必有心里负担。” 今日这一连串的事搅得沈淮有些心神不宁,好好的平衡被打破, 面对如今的苏皎皎, 他一时竟不知该拿什么态度面对她。 沈淮不曾看向苏皎皎的脸, 只是不动声色地更疏离了几分, 下意识想要对她冷淡一些, 说着:“宫中知道嬷嬷的人并不多, 但嬷嬷对朕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人。你救下嬷嬷立了大功,晚些时候,朕会让蔡山给你送去赏赐。” 闻言,苏皎皎只是怔怔地看向陛下,莹润的眸不自觉蕴了些水光:“陛下,皎皎并非是为了赏赐才救下嬷嬷的。” 她嗓音哽咽的让他措手不及,沈淮毫无防备地掀眸看向她,就瞧见苏皎皎的眼眶有些红,像是要哭。 眼下心里什么理不清的思绪都被打断了,他只是皱着眉,语气却放缓了些:“嬷嬷的事隐蔽,若非无意撞见,断不可能这么巧被你救下,朕从未觉得你是刻意为之。” “可陛下若不是疑心,真心欢喜的话,缘何方才待皎皎如此冷淡。” 苏皎皎定定看着他,轻咬着下唇,怯软不能自已的模样,泫然欲泣:“可是皎皎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 沈淮不喜欢看到苏皎皎哭,尤其是在嬷嬷跟前哭,总让他有种自己在长辈跟前欺负了她的错觉。只是他又不知从何解释,更不愿跟她解释。 只好放轻了些语气,随意寻个借口:“朕政务繁忙,今日是得空过来,这才稍稍冷淡了些。如今朕连稍冷些说话你都要哭,可见朕平时——” “多纵着你。” 他说着说着突然发觉不对,迟疑了一瞬,却也来不及收回,嘴里的话说完,才瞧见嬷嬷在笑。 嬷嬷看着陛下,又看看珍贵嫔,越看越觉得欢喜。 皇帝还说只是因为珍贵嫔乖顺懂事,这才多宠了她几分,可瞧他面对珍贵嫔时的纵容和温柔流露得如此自然,便知他浑然不觉自己对她的特殊。 自从莲妃娘娘去世后,她从来只看到皇帝淡漠薄凉的样子,看到他从不用心逢场作戏的样子,却不曾见过他的眼里,也会有这样不易察觉的无奈和温柔。 珍贵嫔果真是个极聪明的孩子。 陛下清醒克制,她便步步蚕食,日久天长,让陛下习惯她的存在,她很懂得如何示弱勾起皇帝的怜惜,娇怯却不做作,又心性善良,实在是难得。 嬷嬷可以断定,哪怕没有今日她和珍贵嫔的际遇,珍贵嫔也一样可以做陛下最宠爱的女人。 只是宠爱归宠爱,却也还在妃嫔的范畴里,陛下始终会有一道将所有人都隔绝开的防线。 今日,就是她为珍贵嫔撕开一道防线的时候。 往后,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嬷嬷笑着说:“这可是陛下的不是了,但凡是女孩子,哪儿有不爱娇的,何况是面对心上人,那便是陛下的一颦一笑都是要紧的。娘娘立了功,陛下却还要冷脸相待,任谁都要委屈的。” 两人一致对他,这回轮到沈淮无奈了,只是方才嬷嬷话中提及“心上人”三个字,却突然让他心口一跳,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化开了,胸腔里那颗薄凉的心仿佛被焐热了些,砰砰地跳了两下又揪紧,让他的呼吸都为之一顿。 沈淮看了眼苏皎皎,那种让他说不定道不明的感觉便更重了,让他不安,却又不讨厌。 他扶额无奈唤着:“嬷嬷。” 嬷嬷笑意倒是更深了,左右两只手各牵着他们,说着:“奴婢老了,只想看到陛下和娘娘好好的,那便无憾了。” “奴婢累了,是该喝药休息的时候了,陛下要哄人,也不好在奴婢跟前,可是?避暑山庄风景清秀,陛下倒不如和娘娘去走走。” 苏皎皎用帕子蘸了蘸眼角,弯眸笑笑说:“原本救您之前就打算去湖边划船呢,如今也不知陛下愿不愿意和皎皎一起去。” 嬷嬷闻言,皱眉说着:“最近说是湖中有个漩涡,不大安全,连湖边的小舟底儿也松了,上不得人,到现在还未排查完毕。因着已经死了两个太监,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怎么娘娘出来时,身边的宫人无人提醒吗?” 苏皎皎微怔,顿时就想起了出宫前,佳喜所说的话。 她便觉得佳喜有问题,却找不出问题在哪儿,如今却是知道了她到底安的什么心。 苏皎皎一向谨慎,定是不会随意轻信了新来的宫人,出门也是带着宫里的心腹,也是因此,无人知道避暑山庄的湖边曾经出过事情。 佳喜只是随口一提,就算真的出了事,也能撇的一干二净,还不用自己动手,这心思倒是巧。 只是不知道,佳喜的背后是谁,刚到避暑一日,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下绊子。 既然背后的鱼不曾揪出来,苏皎皎也不急着处理掉佳喜,只等她露出什么马脚再说,便垂睫说着:“宫里新来的小宫女说今年新开了并蒂红莲,还能泛小舟玩,想来也是无心的,兴许她也不知道如今究竟修好了没有吧。” 苏皎皎说的轻巧,又不露痕迹地掩饰了过去,嬷嬷也并未多想,只是说着:“娘娘得宠,宫中少不得有心人,这类事古往今来从来不缺,娘娘还要诸事多加小心才是。” “多谢嬷嬷指点。” 说到这里,沈淮才温声说着:“嬷嬷只管仔细着自己的身子,便是朕最欣慰之事了。朕会加派人手去修缮湖底,等再晚些,就会有拨开侍奉的宫女过来,嬷嬷也可安心养病。” 嬷嬷欣慰地笑着,点头道:“奴婢多谢陛下。” 他起身,垂眸瞧了眼苏皎皎,说着:“走吧。” 苏皎皎朝着嬷嬷笑了笑,转身跟上了陛下的脚步。 随着木门被轻轻拉上,沈淮和苏皎皎一行人才离开了嬷嬷所住的宅子。 这一路上,两人走在前面,仪仗远远走在后面,就是为了能让两人能有私下相处的空间,可谁也不知道两人这一路走来,却是一句话都不曾说过的。 苏皎皎感觉得出来陛下情绪不对劲,可她却猜不透陛下在想什么。 此种情景,她若是贸然开口,说不定反而惹了陛下厌烦,倒不如不开口,让陛下收拾了情绪自己开这个头。 林荫小路,垂柳青翠。 两人并肩走了好一会儿,才听陛下开口说着:“嬷嬷同你说了什么。” 苏皎皎知道莲妃是多大的禁忌,不知陛下此时问起来是要发难,又或许是简单的询问,便怔了瞬,笑着装傻:“什么?” 她懵懵懂懂,像是不明白他在问什么一般,沈淮这才掀眸看了她一眼。 “孙嬷嬷是自小照顾就照顾朕的嬷嬷,原先,也是朕生母的乳母。你手腕上的镯子,朕原先赏你的时候不曾说过它的由来,它是朕生母生前最宝贵的一只镯子,你救了孙嬷嬷,她一定会看到这只镯子,想起朕的母妃来。” 沈淮淡淡说着:“朕想知道,嬷嬷究竟跟你说了什么,说了多少。” 若是寻常人,一般只会回答说了或者是没说,要么请他恕罪,要么掩饰一些事实过去来撇清干系。 可苏皎皎偏偏和别人不一样。 她只是停了步子看向他,清媚的一双美目湿漉漉望过来,只说着:“陛下怕被人知道吗?” 沈淮一怔,不说话。 只听她补充了句:“您的过去?” 他倏然挪了视线,不曾直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说着,“朕的母妃是宫中的禁忌。” 仿佛是要告诉她,不是他害怕,也不是他不敢让人知道,而是这本身就不合规矩,是不该存在的禁忌。 宫阙美人 第107节 可苏皎皎也清楚,陛下的生母并非是太后而是另有其人的事是人尽皆知的,只是大多数的人不知道究竟是谁罢了。 若只是正面知道了莲妃名号又有什么要紧,陛下不愿被她知道的定然不是这些。 而是嬷嬷对他太多了解,会把他从内到外的剖析给她看。 陛下在苏皎皎的眼里,从来都是一幅漫不经心的薄凉神色。 运筹帷幄的铁血手腕,待人从不曾真正用心,略略一皱眉,便叫人感受的到压力。 是个没有弱点的帝王。 虽然对她格外宠爱一些,可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些远不到特殊的程度。 这几年来了解到的陛下和嬷嬷所说的温柔疏离相差甚远,便是她,都有些意想不到,原来陛下,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也是人,也会脆弱,会有自己的渴望。 苏皎皎啪嗒落了两滴泪水:“可皎皎心疼陛下。” 第108章 躲着她 让陛下自己冷静几天。 看着她的眼泪, 沈淮心口猛地颤了一瞬。 一瞬间,那种让他难以克制的异样情绪迅速上涌,满溢在整个胸腔, 堵在喉间,想说什么, 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下意识想去抱她,可这个念头刚一出现, 就被更多想要回避的念头所淹没。 苏皎皎的眼睛微微泛红,虽带着眼泪, 却澄澈而干净,如同清晨沾露的玫瑰。她的美貌早就看过无数次, 可今日再看, 却觉得仿佛比从前还要美丽几分。 方才她的那句话虽乍一听平常,却如同石子坠入平静的湖面,荡起一阵阵的涟漪,正如沈淮的心, 此时此刻还在微微发颤。 这种感觉强烈又陌生, 沈淮的不自然地挪了视线看向另一侧,不再看她, 语气还刻意放淡了些, 想要同她疏远来让内心恢复平静:“朕如今好端端地站着,你哭什么。” 苏皎皎上前了两步, 想去牵陛下的手, 簌簌落着泪, 嗓音温柔:“陛下是真龙天子, 九五之尊, 江山社稷莫不臣服在您脚下。您如今看起来, 好像是什么都不缺的,可皎皎却觉得,您并非真正的欢悦。” “若心是冷的,就算身边站着再多的人,也暖不热。” “可皎皎想要温暖陛下……” 沈淮的心中本就因为她刚刚的那句而泛起涟漪,如今更是掀起了惊涛巨浪。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在他知道苏皎皎已经了解到他的过去以后,她越是温柔,他就越是觉得心乱。 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不想贴近,只想远离。 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平静。 沈淮刻意放淡了语气,说道:“朕还有政务处理,你自己逛吧。” 说罢,苏皎皎便看着陛下率先往前走,身后远远跟着的蔡山见状颇为诧异,赶紧招呼了侍从快步跟上,走到她身边的时候,蔡山忙躬身示意了番,这才离去。 苏皎皎的眼泪仿佛凝在了眼眶里,并未掉下来。 她伸出手帕轻轻将水珠儿擦去,神色平静地好像刚刚陛下并不是将她丢下先行离去一般。 陛下今日的确行为有些异常,苏皎皎知道跟嬷嬷所说的那些相关,可她想不通,陛下如今明显的疏远和冷淡,同那些又有什么关联。 就算是不愿被任何人知道这些往事而发了怒,他也该比现在更冷漠,刚刚惩戒于她。 若是并不因为她知道了而生气,不说嘉奖,也该比从前更温柔些才是。 像方才那样,不奖不罚,却也不亲不疏,平白地冷淡了些。 就好像是不愿看到她,也不愿再和她说那么多,陛下心思难测,苏皎皎也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身后的鱼滢和小松子快步赶上来,鱼滢看着陛下已经走开一段距离的御驾,皱眉轻声说着:“陛下这是怎么了?奴婢总觉得陛下今日瞧着和平常不大一样,像是情绪不好似的。” “你也看出来了?”苏皎皎定定地看着陛下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鱼滢点头说:“今日陛下同您说话的时候,奴婢也悄悄打量了几眼陛下,其实陛下对您并未冷淡,只是总让奴婢有种……” 她搜刮着合适的形容,忽然如恍然大悟一般,忙说着:“有种是不是在躲着您的感觉。” 躲着她? 苏皎皎有些惊讶,转头看过去:“如何看出来的?” 鱼滢在苏皎皎的右侧站着,小声说:“陛下表面乍一看好像没什么反常的,可奴婢从前常常服侍在身侧,知道陛下待您是什么模样。今日明显是离得远了些,目光落不到您身上,总是看着别的地儿。” “没说两句话就要走,可不就是在躲着您。” 若非鱼滢,苏皎皎自己倒是没发现,陛下这些异常的行为是在躲着她。 可是有什么好躲的?苏皎皎思索着当初嬷嬷跟她说着的那些话,想要找出一些有用的来。 她不过是知道了陛下那些不为人知的经历,知道了他的喜好,恐惧,知道了他从前是个温柔的人,知道了陛下并非真的薄凉冷血,朝三暮四—— 这又有什么关系? 从来只说女人心深似海,如今看来,男人也不逊色几分。 苏皎皎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不再去想,让陛下冷静冷静罢了。 也许是因为陛下不愿被人看透过去,有些不习惯才想要躲着她。 其实换位思考想想,若是苏皎皎有这些悲痛又不为人知的经历,一直不被人知道,忽而有一天,被枕边人知道了个一干二净,任谁都会觉得不习惯,想要平复一下心情。 眼下这几日不承宠更好,操之过急,反而不好。 主仆三人沿着石子路往瀛洲玉雨的方向走,在路过曲荷园的时候,却瞧见荷花池上的凉亭内,好似有几个人的身影。 背对她的那人穿一身淡黄宫裙,双手环抱着什么的姿势,像是祥贵人抱着二皇子。 苏皎皎驻足停步了一会儿,远眺过去,淡声说:“马上要到正午了,想必祥贵人也要走了。只是祥贵人和愉才人向来走得近,今日抱着二皇子出来透气,倒是没见愉才人跟着。” 鱼滢说着:“说起这个奴婢才想起来,今儿晨起时,听说愉才人因为舟车劳顿而动了胎气,身子十分不适,想来如今应是在屋里歇息养胎,不便出门才是。” “胎动不适?”苏皎皎回身问着,“去给她把脉的是哪个太医?” 鱼滢屈膝应道:“是愉才人自己用惯了的刘太医。” 刘太医在太医署也资历颇久了,只是他医术不如其余的几位精湛,在宫里一直不受重用。 但再不受重用也是同林太医安太医之流相比,对比寻常太医,还是要德高望重许多,竟会专程负责给愉才人安胎。 苏皎皎心里生了疑,抬步往前走,说着:“午膳后你去请柳太医过去,就说听闻愉才人身子不爽,珍贵嫔给的恩典,叫柳太医再好好诊断一番,以保龙嗣无虞。” “记得,你亲自和柳太医一同去。” 鱼滢顿时便会意了娘娘的意思,说着:“是,奴婢定会办好。” 瀛洲玉雨内,苏皎皎带着小松子和鱼滢刚回来,等待门口的鱼霭几人便立刻迎上来扶她坐下休息。 侍奉在一边的佳喜看到人原原本本的回来了,眸光微闪,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同人一起上前行礼迎接她回来,明知故问地笑着说:“娘娘可看见并蒂莲了?是不是美丽非凡。” 苏皎皎舒眉一笑,喝下半盏茶,不动声色地说着:“远远瞧见了,是很美,只是中途发生了些事,不曾靠近去看。” 佳喜知道珍贵嫔没有靠近,否则,如今也不会回来好好地坐在这了,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 她很殷勤地跪在地上给珍贵嫔揉腿,说着说:“娘娘遇见了什么事?这一路走过来,肯定是累坏了,奴婢给您揉揉腿。” 佳喜谄媚,活像个狗腿子似的,竟然这样自作主张地给娘娘按摩。 鱼霭一脸不满瞪着她,身侧的凌云反而轻轻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表现出来。 凌云屈膝说着:“快要用午膳了,奴婢和鱼霭去派人准备着。” 她说罢拉着鱼霭便走了出去,殿内只剩下小松子还候着。 苏皎皎并未阻止佳喜献殷勤,反而似笑非笑地见着她,说道:“你这样懂事乖巧,可见这半年在避暑山庄学规矩学得很好,难怪今年分到了瀛洲玉雨伺候。” “你尽管好好侍奉本宫,少不了你的好。” 苏皎皎低头看着今日搬石头磨花了的指甲,淡笑着说:“不过你好像很好奇本宫去了哪儿。” 佳喜的动作猛地顿住收手,双手都放在膝上,低头说道:“娘娘恕罪,奴婢初见娘娘便觉得亲切,如今有机会侍奉娘娘更是深感欢喜,见您回来了,一时高兴才多问了句,还请娘娘不要误会奴婢。” 苏皎皎垂睫看着她,眼神微冷,语气却很温和:“你性格活泼,本宫昨日第一次见你便知道,你是个话多胆大的,如今会问一嘴,也是性格所致。你侍奉本宫如此尽心,本宫又怎么会怪你呢,快起来吧。若是动不动就跪,倒让人觉得是本宫苛待了你。” 佳喜连忙摇头,抹泪说着:“娘娘是宫里最体恤下人的主子,奴婢万不敢抹黑娘娘的名声,只求娘娘不嫌弃佳喜蠢笨就好。” “自然不会,”苏皎皎牵唇一笑,朝着旁边的小松子说,“佳喜能说会道,又生性活泼,本宫很喜欢。只是避暑山庄不比皇宫,倒是没那么多好东西可赏,小松子,你带她去库房挑些好的赏赐给她。” 佳喜惊喜地抬起头:“奴婢多谢娘娘!” 小松子带着千恩万谢的佳喜退下,苏皎皎才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斟了杯新茶。 佳喜这样的宫女,虽不算笨,却也和聪明不沾边,成不了什么事。 她如今倒是好奇佳喜背后的人是谁。 是厌恶她至极的毓贵嫔?还是蛰伏已久的皇后,亦或者,是愉才人,想要监视她? 不出很久,鱼滢带着柳太医回了瀛洲玉雨,进屋说着:“奴婢给娘娘请安。” 苏皎皎看了眼清瘦沉稳的柳太医,问着:“愉才人的胎象如何?” 第109章 见红了 目标是谁 鱼滢瞧了眼屋内侍奉的人, 怕人多眼杂,隔墙有耳,便淡声说着:“娘娘马上要用午膳了, 你们都出去备着,不必在屋里伺候了。” 等屋子里的几个宫女走了出去, 鱼滢才看了眼柳太医,皱眉说着:“娘娘, 愉才人推三阻四,根本就不给查脉象, 越是如此,奴婢才越是怀疑有鬼。” 苏皎皎掀眸看她一眼, 十分镇定:“当时她是怎么说的, 说来听听。” “当时奴婢进去,就瞧见愉才人正在屋子里躺着,脸色看着不大好。奴婢就趁此情况说您听闻愉才人胎气不稳,加之身子不适, 特请了柳太医来给小主再请一次脉, 也好同刘太医再商议一番,稳固小主的胎气。” “谁知愉才人说, 刘太医是她用惯了的人, 最熟悉她的胎象,且柳太医如今颇受陛下娘娘信任, 她区区才人, 不敢用娘娘的人。” 鱼滢拧眉说着:“无论奴婢怎么说, 愉才人都用话挡了回来, 最后还说自己身子不适, 请奴婢和柳太医出来了。” 苏皎皎掀盖抿茶, 淡声说着:“她这么不愿意柳太医给她诊脉,无非两个原因。要么是太在意这胎,生怕我有什么阴谋诡计要对她使,要么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敢让我知道她的胎象究竟如何。” 她看向柳太医:“柳太医可看得出什么?” 宫阙美人 第108节 柳太医拱起修长的一双手,微微躬身,嗓音清冷:“微臣虽不曾给愉才人把脉,可看得出愉才人面色青白,额间有汗,屋子里还有淡淡的艾香。” “想必,是胎象不稳。” 愉才人的胎如今才两个多月,将将三个月的功夫,理应是刚稳固的时候,胎象不稳,定是没那么简单。 苏皎皎忽而想起春日宴那次,愉才人和萧美人结伴而走,出来时,就听闻萧美人推了愉才人一把,恰好诊断出有孕的消息。 当时就觉得太巧了些,如今想来,又挖掘出了些新的线索。 萧美人虽谁都看不上,却和愉才人没什么太大的仇,唯一能将她们连接在一起的,便是祥贵人。 那天是二皇子的百日礼,正是祥贵人春风得意的一天,萧美人却当众给了祥贵人脸色看,任谁都知道祥贵人心中定是痛快不到哪儿去。 愉才人亲近祥贵人,自然明白谁是她的对头。 所以她才故意跟着萧美人一同离席,又故意激怒了萧美人,让萧美人在气头上对她出手。 既博得了陛下的怜爱,又报复了萧美人,还在这样万众瞩目的时候,诊断出了孕身。 若非是没有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仅仅凭着愉才人一己之身,陛下未必会重罚,毕竟愉才人是良家子,而萧美人是萧氏嫡女,孰轻孰重,陛下心里有一杆秤。 何况那时陛下要她一起去看有孕的愉才人,就见她的神色虽欢喜,却明显没有惊讶的感觉,试探她是早就知道了自己有孕,还是今日才知的时候,眼神也不够坚定。 想来愉才人是早就知道了自己有孕,这才要利用龙嗣,来坑害萧美人一把。 只是作为母亲,又有谁舍得拿自己的亲生骨肉犯险,何况愉才人是良家子,又得罪了宓贤妃,被王淑妃视作弃子,这样的处境,若能生下一个孩子,可是比巴结祥贵人更加有用。 可她依旧选择在胎气最动荡的时候帮祥贵人,而非保全自己的孩子,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愉才人这一胎,是注定生不下来的。 孩子既然怀了,断不能轻易没了,总要做些贡献才不枉辛苦怀这一遭。 祥贵人那时说,她向皇后举荐了愉才人。 皇后疑心最重,又为人谨慎,愉才人这样在宫里树敌颇多的人若想要被她纳入麾下,总要付出些什么代价,亦或是,让皇后看到她的价值才行。 现如今,皇后最想拉下水的,无非就是她苏皎皎和手握大权的宓贤妃。 皇后会选择谁? 思绪纷杂,苏皎皎细细回忆和愉才人相关的事,却也不记得有什么事能扯到自己的身上。若是想利用皇嗣陷害一个人,方法实在是太多,防备是防备不及的。 只是如今还不能确定她的目标是谁,若是贸然行动,说不定不好,反而给了她可趁之机。 苏皎皎黛眉紧锁,摁了摁眉心,站在她跟前的柳太医淡声说着:“娘娘,一般来说,胎象不稳时才会熏艾来保,愉才人如今身孕才三个月就已经用上了艾叶,说明情况十分不好。想来落胎就在近日了,娘娘要及早做出决断。” “鱼滢,派人盯着愉才人,你亲自去一趟玉玲珑,找宓贤妃提个醒。” 敌在暗她们在明,被动的人总是容易吃些暗亏。 若论恨意,皇后屡屡在她手里吃瘪,皇后最厌恶的人除了王淑妃,想必就是她了。 可就算愉才人用这个孩子坑了苏皎皎,也只是让陛下对她的宠爱减少,皇后本身并不得什么利益。 皇后会怎么选? 若真的是直奔着苏皎皎来的,她反而好办些,可若是奔着宓贤妃去的,许多事情,她反而不好插手了。 傍晚,月朗星疏,蝉鸣不止。 苏皎皎让凌云去请了姝婕妤来谈话,想同她商议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应对的法子。 鱼滢在旁边说着:“娘娘,不知怎么,自从今日白天去了愉才人的七里香后,奴婢心中始终有些忐忑不安,总觉得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风雨欲来前总会有些预警,不说鱼滢,连苏皎皎也有些不安定。 愉才人不过是最近有些小宠罢了,又没什么背景,就算是失子,也不会让苏皎皎和宓贤妃元气大伤。 好不容易平静了小半年,苏皎皎担心的是,这只是个开头罢了。 不出很久,提着宫灯的太监从前面先进来,身后的姝婕妤着一身绯色从夜色中疾步走出。 见到门口迎接她的苏皎皎,姝婕妤黛眉微皱,扬声说着:“这么热的天,你在外面等我做什么。” 她加快了步子去牵苏皎皎的手,进屋子里说话:“凌云来请的时候面色不好,可是出什么事了?” 苏皎皎简单复述了一遍今日鱼滢和柳太医去愉才人处得到的消息,姝婕妤冷笑了声,说着:“愉才人瞧着不声不响的,倒是个做大事的人。我就说,怎么萧美人前脚被陛下亲自带来春日宴,转脸就推了愉才人进花丛里,还好巧不巧的,同一天诊断出了有孕。” “我记得她当初也是宓贤妃一派的人,听说是因为宓贤妃那时候偏帮萧美人而忽视她,迟迟不提拔她承宠,她这才大胆投奔向了王淑妃。说来也是奇了,宓贤妃当初的名声可不好,人人都说一声飞扬跋扈,她竟也敢叛出,倒是有魄力。” 苏皎皎轻叹一口:“愉才人极厌宓贤妃,可皇后却厌极了我,如今她肚子里揣着的宝贝,不论是砸到谁身上,都是个麻烦。” 看着她的面色,姝婕妤反而说着:“你们俩都是好人选不假,可若她背后是皇后,以皇后那般谨慎小心的人,一定会将利益最大化。” “她现在被陛下疑心,又不得宠,身上最大的权柄也被陛下给了宓贤妃。如今的她正在蛰伏,可皇后若是要复出,第一步,难不成只是让你这个宠妃,失去陛下的喜爱这么简单么?” 姝婕妤看着苏皎皎,压低声说着:“皇后野心大,最是看重权势,若她还有执掌后宫的大权,必然是谁碍事碍眼便收拾谁。可若是大权旁落,那她蛰伏期一到,第一件事,就是先让陛下将权利重新递交到皇后的手上。” “恐怕,愉才人这一胎不是奔着你去的,而是奔着宓贤妃去的。” 苏皎皎眉眼微凝,看着姝婕妤半晌,才轻声说着:“我身在局中,这时候,反倒看得不如姐姐透彻了。只是正因牵扯宓贤妃,我才觉得棘手。” “宓贤妃虽如今和我一党,但我同她,毕竟是利益相关,并不如你我交心。何况宓贤妃是个极骄傲的人,又性子急躁,做事说话易落下把柄,我就算有心帮她一把,也不知道从何下手。宓贤妃手中的权利若重新被皇后拿去,对我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姝婕妤静静地看着苏皎皎,并不顺着她的话题说下去,反而问着:“既不交心,只是利益相关的人,又岂能长久。宓贤妃跋扈狠辣,但她从未害过你,也不曾对你下过手,所以你不忍心看着她被陷害,是不是?” 苏皎皎沉默敛眸,不曾回应。 紧接着,姝婕妤又说着:“可你有没有想过,假如皇后和王淑妃都不在了,若立新后,谁是你最大的敌人呢?” 话音甫落,屋内陷入了好长一段寂静。 扪心自问,宓贤妃对她不坏,甚至暗中帮过她几次。苏皎皎虽并非善类,却也不是心肠歹毒之人。 眼下皇后和王淑妃未除,毓贵嫔也是个难处理的,就算终有一日要和宓贤妃对上,也不该是现在。 这时候,门外急匆匆跑进来传话的宫女,慌张说着:“娘娘,小主,不好了,愉才人见红了!” 第110章 滑胎物 是贤妃娘娘要害我的孩子! 这么快? 苏皎皎眉头一皱, 猛然攥紧了右手。 午膳前才让鱼滢带着柳太医去过一回,竟然如此急不可耐。 鱼滢忧心忡忡地在旁边说着:“娘娘,会不会是今日奴婢带着柳太医去了七里香, 打草惊蛇了?” 姝婕妤冷声道:“我刚刚还说愉才人是个成大事的人,果然对自己够狠。这么急匆匆的今晚就落胎, 恐怕除了她真正的目的,还想就诊脉一事再攀扯到你头上, 动作可真是够快的!” 苏皎皎深吸了口气,撑着桌沿说, 一双美目凌厉起来:“愉才人落胎是大事,同身为后宫嫔御, 我又怎么能不去慰问。” “还请姝姐姐和我一起去, 免得愉才人落了胎伤心过度,若是在陛下跟前胡言乱语,可是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姝婕妤自然明白苏皎皎的担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缓声说:“我自然是陪着你一起去的, 不叫你被动。” 夜色如墨,避暑山庄水多树多, 纵使是夏日晚风, 反而多了一丝丝的凉意。 屋内灯火如昼,越发显得外面的夜黑洞洞的, 好似一张大口, 要将人吞噬进去一般。 瀛洲玉雨的宫人提着宫灯为苏皎皎和姝婕妤照明, 一行人从瀛洲玉雨紧赶慢赶到了七里香, 还没进内, 就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声, 外面的丫头婆子来来回回地跑着。 七里香地儿稍小些,离得也远,人一多就显得格外拥挤,阵仗也瞧着格外的大。 走到门口,蔡山已经在门口守着了。 苏皎皎忙上前说着:“大监,陛下何时进去的?” 蔡山连忙向苏皎皎和姝婕妤行礼,惋惜地摇头说着:“消息是最先到凌波送爽的,陛下进去已经走一会儿了。愉才人三个月就见红,情况怕是不大好。” 看来愉才人是有备而来了,凌波送爽离七里香是几人中最远的,先到的却是陛下,可见她是故意将消息先后放出去的。 苏皎皎温声说着:“多谢大监提前告知,愉才人福薄难以保全孩子,想来如今正是难过的时候,只是愉才人失子心痛,情绪难免感染给陛下,也让陛下心里不舒服。这样的时候,我理应陪在陛下身边,也好帮着宽慰愉才人失子之心。” 蔡山颔首笑着:“娘娘宅心仁厚,思虑周全。” 姝婕妤淡声说着:“走吧,愉才人失子此时哭的正伤心,再晚一会儿,这七里香恐怕要更热闹了。” 传话的小宫女立刻跑进去通传,她们二人一道快步进屋,才掀开竹帘,就看见陛下正坐在主位上,神色淡淡沉沉,瞧着情绪不大好。 里屋一直传来断断续续的痛苦低吟声,愉才人见红,太医和丫鬟婆子不少都侍奉在侧,只是听这声音便知,这孩子应当是稳不住的。 陛下听到珍贵嫔和姝婕妤来了,也只是掀眸瞧了一眼苏皎皎,很快便挪了视线,食指轻轻敲着扶手,似是有些心烦。 苏皎皎看在眼里,和姝婕妤上前行礼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听闻愉才人胎象不好,臣妾心中十分挂念,便和姝婕妤一道来看望,不知如今情况如何了?” 未等听到回答,愉才人身边的贴身侍女婷箐便跌跌撞撞从里屋跑出来,跪在地上说道:“陛下,太医说……太医说小主的胎儿保不住了!” 陛下沉默片刻,敲桌的指尖微顿,说着:“愉才人情况如何?” 婷箐看了眼旁边的珍贵嫔,哭着说:“小主刚刚服了清胎的药,正在里面躺着,请陛下去瞧瞧小主吧。” 本以为愉才人这一胎也能如祥贵人的胎一般顺利生产,熟料,还是半途夭折。 沈淮对愉才人虽不算上心,可到底为他孕育皇嗣,又乖巧明艳。后宫子嗣稀少,如今怀胎三个月就小产,他心中算不上好受。 正欲起身进内室的时候,宓贤妃恰好从外面赶来,皱眉向他行了礼,说着:“愉才人胎象不是一向稳固吗?怎么好端端的就小产了。” 这话摆明是要问责宫人的意思,婷箐跪在地上看着宓贤妃,眸光微闪,哭道:“小主头次有孕本就辛苦,又……” “又为人所害,又岂能埋怨小主护不好胎儿呢?” 沈淮皱眉看过去:“为人所害?” 婷箐抹泪说着:“还请陛下看望看望小主,重重疑点,唯有小主是最清楚的,还求您怜惜小主丧子之痛!” 他疾步走进屋内,此时室内已经腾干净,只剩刚刚小产后的愉才人和刘太医仍在屋内。 刚一进去,鼻尖便闻到淡淡的血腥之气,沈淮眉头紧皱,低头便看到了在床上双目紧闭,躺在锦被之下的愉才人。 她面容苍白憔悴,额头上沁满了汗珠,似乎还是十分痛苦。听到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见是陛下来了,眼角顿时划过一串泪水。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眼角滑落,显得她原本苍白的面容更加易碎,整个人脆弱得仿佛吹阵风就会被吹散一般。 她哽咽着低低唤道:“陛下……” 女子生育最是艰难不易,看这模样,沈淮也十分动容,便上前两句,唤了声:“是朕来了。” 宫阙美人 第109节 一同进来的婷箐跪在床边,用帕子给愉才人擦汗,边哭边说:“小主别伤心,陛下心疼您,您又年轻,总会有孩子的。您才小产完,若是苦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我如何能够不伤心……我的孩子……”愉才人摸上腹部,痛苦地闭上眼睛,颤着声说道:“我他才在我的肚子里三个月,我的孩子……” 婷箐声泪俱下,说着:“小主,皇嗣分明是造人陷害才会如此,如今陛下就在这,小主可要说出实情,让陛下为小主做主!” 愉才人一边哭一边摇头,说着:“原本也只是猜测,我又怎么好让陛下再为了我而烦心。” 闻言,沈淮的面色徒然一沉,说着:“皇嗣是国家大事,还有什么比皇嗣更加重要,朕在这,你有什么委屈的地方尽管说,还能委屈了你不成。” 愉才人怔了瞬,眼泪顿时更加汹涌,反而是婷箐跪到了陛下跟前,说着:“回禀陛下,小主是第一次有孕,反应本身就大,经常寝食难安,胎气也不稳,太医说是因为小主体弱加之第一次有孕的缘故,一直好生将养着。” “可按理说,就算是母体虚,第一次有孕,快三个月的时候也该稳定下来了,但小主却觉得越发不适,尤其是到了避暑山庄后,更加腹痛不止。” 说到这,宓贤妃却冷笑了声,淡声说道:“本宫从前怀孕的时候也是胎动不稳,日日要喝安胎药。初次有孕难免动荡些,仅凭如此,就说是被人陷害,可是有些牵强。愉才人可别因为自己才小产,就空口无凭构陷嫔妃才好。” 愉才人哭着说道:“贤妃娘娘,妾一直都知道您不喜欢妾,妾便日日恭谨,小心谨慎,生怕惹了您不悦,可您又为何要害妾肚子里的孩子,难不成,是因为您当初打了妾身以后不久便失了孩子,便想将这份痛苦也让妾尝一次吗?” 她哭得可怜极了,眼泪簌簌往下落,苍白的脸色因情绪激动而涨红,用力地咳了两声:“今日傍晚,珍贵嫔娘娘身边的鱼滢带着柳太医来过,说是关心妾,要柳太医再为妾把把脉,也好保皇嗣无虞。可妾第一次有孕,自然是小心翼翼,娘娘虽是好意,妾却也不敢将皇嗣的安危随意假手于人,谁知鱼滢走后,妾便又腹痛不止,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为了什么……” 难怪她今日便急匆匆地落胎,原是在这等着呢。 苏皎皎眉尖微蹙,却不曾言语,静静看着她还有什么话要说。 只听她说着:“匆匆请了刘太医来后,又细细把了妾的脉象,这才发觉,妾的体内有缓缓中毒的迹象。” 愉才人哭得眼睛通红,瞧着更加的让人可怜,哀痛道:“自从有孕后,妾的衣食住行样样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敢丝毫假手于人,让宫人想破了脑袋,才发觉还有一样东西,是不曾查验过的。” 此时,刘太医端着一个托盘走到了陛下身前,说着:“陛下请看,正是此物。” 苏皎皎稍偏了头往那托盘上看去,就见上面放了几个缎面盒子,浮光流彩,像是胭脂。 只听刘太医说着:“这几盒胭脂中,不论是香粉还是膏子,都有含有不少量的滑胎之物,且含有一些铅汞,用浓郁的香粉味道盖住了,十分不易察觉。用上一次两次倒不会损伤身子,可若是日积月累下来,却是大大损害龙胎的,就算是生下孩子,也会因为铅汞之物而成为死胎,且死状恐怖,极为骇人。” 愉才人哭得愈发伤感了,说着:“陛下,这些胭脂膏子是您赏赐的贡品,妾心中欢喜感念,日日都用着,从不曾怀疑有什么问题,直到今晚太医说起,妾才怀疑这些恐怕是送来的时候就动了什么手脚,意图对妾的孩子不利。” “这些膏子当初是内侍省的人来送的,皇后娘娘养病,宫中唯有贤妃娘娘管事,若非贤妃授意,内侍省又哪儿来的胆子在御赐之物中加料毒害皇嗣!” 第111章 陈公公 上当了! 宓贤妃不成想这伎俩竟是冲着她来的, 当下便细眉一皱,满腔火气。 刚想要发作,她身侧站着的虞灵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摁下去, 冷笑着说:“愉才人失子之痛,贤妃娘娘也觉得十分惋惜, 只是愉才人口口声声说是宓贤妃娘娘指使内侍省的人送去有毒的胭脂膏子,实在是笑话!” 虞灵是宓贤妃身边最得力的宫女, 向来是给她出谋划策,性子也沉稳, 愉才人话中漏洞不少,她得立刻一一挑明, 让陛下清楚这其中的关窍才行。 娘娘如今手握大权, 又得陛下宠爱,不知多少人眼红。 尤其是愉才人,娘娘虽素来看不上她,却也不曾想过害她的孩子, 她竟敢倒打一耙, 实在是可恨。 她看着愉才人,愤然道:“宫中如今只有贤妃娘娘主事, 若是娘娘做的, 岂非太过明显,招数都摆在明面儿上!” “娘娘得陛下看重, 主掌后宫, 又怎么会用这样拙劣的伎俩害你腹中的孩子。奴婢记得, 从前愉才人便仗着陛下的宠爱冲撞过娘娘, 娘娘气不过, 便打了愉才人几板子小惩大诫。愉才人可别是心气儿小, 从那时候就记恨上了娘娘,就等着这时候发作,坑娘娘于不义之地呢。” 床上的愉才人见虞灵反应如此机灵,当即便哭得更厉害了。却不嚎啕大哭,只是眼泪簌簌往下落,十分我见犹怜:“陛下,贤妃娘娘人品贵重,得您青眼,妾向来是恭谨奉上,从不敢违逆。刚出这事的时候,妾也不敢相信会是贤妃娘娘做的,可妾实在想不通,若非是娘娘,又有谁,能有这样的能耐呢?” “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正是因为太过明显,才无人会怀疑真的是贤妃,若不是贤妃,难道妾还会伤害自己的孩子吗?” 愉才人伸手小心翼翼地扯出陛下的衣角,仰头哭道:“陛下……妾辛苦怀孕三个月,孩子却因毒而亡,妾要怎么才能甘心,如何才能舍得自己的亲生孩儿……还请陛下,还妾一个公道。” 她看了眼宓贤妃和身侧的虞灵,死死压下去心中的恨意。 当初她不过是多得了陛下两日喜欢,就被宓贤妃关在玉玲珑里差点打死,若非祥贵人出手相帮,而今的她,恐怕早就死在这避暑山庄里,成了一缕冤魂。 可在虞灵的嘴里,就轻飘飘的变得打了几板,小惩大诫,当真是可笑至极! 听到这里,苏皎皎也明白了愉才人大概想要做什么。 当初底下上贡的胭脂水粉,苏皎皎、宓贤妃和毓贵嫔分得了大多数,其余的给了皇后一些,剩下不多的,便分给了略有小宠的几位。 那时候愉才人刚重新得宠,理应有她一份,可宓贤妃讨厌愉才人,愉才人又在那个时候越过宓贤妃向陛下说想迁宫一事,更是惹恼了宓贤妃,她便让内侍省不允许给愉才人新贡的胭脂,只许给去年普通的旧货。 为了这事,内侍省的公公给她送东西的时候还大吐苦水,觉得差事难办。 算算日子,也只有那次的胭脂对得上货。 宓贤妃虽讨厌愉才人,却没必要害她的孩子,更不会在自己独揽大权的时候动手。 今日之事颇为古怪,有些疑点,苏皎皎也没想明白。 宓贤妃当初明明说了只许给愉才人普通的胭脂,可是方才柳太医端上来的盒子,瞧着却分明是新贡胭脂才有的流光缎面盒。 当初办这事的太监是内侍省的陈公公,八面玲珑的奴才,对她和宓贤妃都极为恭敬,便是在内侍省,也算是很得脸面的公公,没道理,也没胆子阳奉阴违。 这里头还出了什么岔子,是她不知道的? 苏皎皎好看的眉头微皱,垂下长睫,不叫人看到自己的眼神。 动作很自然地以帕掩鼻,轻声说:“愉才人失子悲痛,本宫也感同身受。身为母亲,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孩子,这一点,贤妃娘娘也是怀过身孕的人,定是能够体会。只是愉才人纵然失子伤感,却也要注意说话的分寸,一码归一码,失子之痛陛下会抚慰于你,可若是信口构陷贤妃,却也是一桩大罪。本宫今日正午特意叫鱼滢带着柳太医去给愉才人把脉,分明是好心,又是两人一同去的,愉才人却推三阻四,是小心谨慎,还是心中有鬼,陛下慧眼如炬,自会赏罚分明的。” “方才本宫听刘太医说,这胭脂中的滑胎之物剂量虽不重,用久了却十分伤胎,尤其是里面的铅汞,就算生出孩子,也是死胎,死状极惨。可本宫记得,自愉才人有孕后起就一直是刘太医为你安胎,这两个月的功夫都没看出体内有毒,看见膏子才知道胎象不好是中了毒,是不是太巧了些?” 她掀眸看向陛下,嗓音轻柔:“是刘太医医术不精至此,还是有意隐瞒愉才人胎象的真实情况,这就不得而知了。再者,愉才人的胎象不是一直都说还算安好吗?只是母体中着慢性的毒素,孩子又怎么会好,这里面疑点重重,还请陛下彻查。” 听得苏皎皎此言,愉才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唯有一串眼泪汩汩滑落:“珍贵嫔娘娘说这些,不外乎是觉得妾在攀咬贤妃。妾人微言轻,没有家世,自然是说什么都无人相信,在这宫里,唯一可依靠的便是陛下和腹中的孩子,如今连孩子也没了……当初给妾送胭脂的是内侍省的陈公公,陛下一查便知,何必这么着急说妾污蔑呢?” 帐内闷热,一群人围在刚刚才小产过的愉才人床头,却无一人是为愉才人说话,更无人真的关心愉才人的身子如何。 她如今体虚,才失了孩子,又哭得可怜极了,这样的阵仗,反而显得是她们咄咄逼人,不通情达理极了。 愉才人是个聪明的,知道如何博得陛下的怜惜,言语之间的神态楚楚可怜,无一句废话,直捏要害。 要么是惹陛下心疼,要么是将话锋转回给宓贤妃,却对她们提出的质疑并不正面回应,只抓着对自己有利的一方去转移陛下的注意力。 从前没发觉,愉才人也是口舌如此伶俐之人,难怪当初有胆子背叛宓贤妃。 苏皎皎觑了愉才人一眼,她倒是也想看看,陈公公那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她心中隐隐有种感觉,愉才人一开始之所以将这些话说的漏洞百出,叫她们一条条反驳过来,都是为了凸显自己的可怜柔弱和她们的咄咄逼人,叫她们不得不多说多错,再用避无可避的法子坐实宓贤妃的罪名。 既能博得陛下的关心,达成自己的目的,还能让陛下知道,苏皎皎和宓贤妃是一丘之貉,是得理不饶人的恶毒女人,唯有她柔弱无助又善良,是最最可怜,又需要陛下疼惜的女人。 愉才人无身份背景,只是民间一良家子出身,又入宫只有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算资质不错,也不会断有这样的七窍玲珑心。 她每走一步都带着精心算计的痕迹,不像临时发挥,更像是提前排演过无数次。 若非如此,她刚刚得知失子的消息,又被虞灵这样反驳,如何能控制得了自己在陛下面前,哭都哭得这样好看。 祥贵人曾说,她故意将愉才人举荐给了皇后,意图让皇后打消对她的疑心,想来这愉才人,也是被皇后调教过的。 皇后做事最是滴水不露,想来是有她一字一句的教导,愉才人才能学得这样快。 苏皎皎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陛下,只见陛下脸色黑沉,周身的气压低到不能再低,神情冷淡,让人看不出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他看了眼愉才人,又看了眼宓贤妃,刻意没去看苏皎皎,默了两个呼吸的功夫,嗓音冷如冰窟:“把内侍省给愉才人送脂粉的宫人都带过来,细细盘问,事关皇嗣和宓贤妃的清誉,朕不会偏听偏信。” 侯在陛下身侧的宫人立刻下去传人,蔡山见人从屋子里出来,忙多问了两句。 三言两语得知了里头的事,蔡山略一沉吟,便甩了把拂尘,神色如常地多交代了两句:“既是陛下交代的事,还不手脚快些,记得审问地细一些,别漏了什么端倪。” “是,多谢公公教导。” 陈公公进宫早,在内侍省虽不是主管事的,倒也算有头有脸。这回陛下来避暑山庄,他也一同跟来了,这个时候去提人,反而比在宫里更快些。 不出很久,陈公公就被御前的人连押带送的摁到了七里香,见着蔡山,立刻就眼泪汪汪的:“大监救救奴才!” 蔡山如如寻常般笑笑,说着:“你只管实话实说,陛下自然不会冤枉了你。” “快走!”押送人的侍卫将他摁进去,连带着陈公公平时在内侍省常使唤的几个奴才也带来了。 为首的侍卫躬身拱手,低头说着:“启禀陛下,内侍省的陈公公和他的几个徒弟都带来了,已经询问过,两月前,正是他们给愉才人送的胭脂。” 沈淮淡嗯了一声,抬眼睨他一眼,说着:“这几盒胭脂,是你亲自给愉才人送去的么。” 身旁的宫女端着托盘往陈公公跟前走过去,微微欠身,好让他看清盘子上是什么。 陈公公哭丧着一张脸,往托盘上瞟一眼,立马跪在地上磕头道:“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啊!当初各地新贡的胭脂水粉,都是奴才一手送到几位娘娘和小主手里的,丝毫不敢贻误,就是给奴才一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在愉才人的胭脂里动手脚啊!还请陛下明鉴,饶了奴才一条狗命吧!” 愉才人被婷箐扶着半坐起来,看着陈公公,脸色苍白地落泪哽咽:“向来犯事的人是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事的。陈公公,我自问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拿这样的毒物害我,若是有人指使你,你尽管说出实情,否则我今日小产,你也是万死难辞其咎。” 陈公公闻言,慌里慌张地瞧了宓贤妃一眼,立马心虚地低下头,说着:“奴才只是按规矩办事,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方才飞快地瞥了宓贤妃一眼,沈淮看得分明,当下便疾言厉色道:“按规矩办事,什么规矩,哪里的规矩需要在女子常用的胭脂里下毒。” “你若不说实话,朕绝不轻饶。” 沈淮神色冰冷,眉头紧锁:“避暑山庄是不必皇宫齐全,可区区刑罚,倒是不缺的。” 婷箐扶着愉才人,厉声说着:“陈公公若是不说,那流水一般的刑具,怕是要在公公身上都走一遭了!” 如陈公公一般的阉人是最见风使舵的,从来都是性命和利益之上,一听要遭刑罚,他立刻便怕了,张大了嘴哭喊道:“陛下恕罪!奴才只是宫里的走狗,只管伺候好您和各位小主们,哪儿有这泼天的胆子谋害皇嗣,分贡品向来是得罪人的事儿,若是陛下指定了几份倒还好,可若是要奴才自己掂量着分,那就是大大的为难了,两月前正是愉才人得陛下喜欢的时候,可……” 他又瞥了眼宓贤妃,赶紧低头说着:“可宓贤妃娘娘是最不喜欢愉才人的,便下令不许奴才给愉才人分得新贡的胭脂,只许给些去年的旧货……” 后妃之间争风吃醋的事向来见怪不怪,屡见不鲜,可在陛下面前扮演善解人意,柔顺懂事的妃嫔,却也是人人默认的事实。 这陈公公为了自保,竟然将这样的事摆到台面上来说,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宓贤妃原本就在气头上,一听这话更加怒从中来,扬手就要狠狠地打陈公公的脸。 得亏虞灵死命按住她的手,转头瞪着陈公公,咬牙说着:“陈公公小命是要紧,可也得仔细着说话!贤妃娘娘代管六宫,向来是宽严相济,那胭脂分明是余下的不多,娘娘才不得已委屈了愉才人,到你嘴里,怎么就成了娘娘故意针对!” 陈公公最惜命爱财的人,当下是一刻也不敢耽误,忙朝着宓贤妃的方向也磕了两个头:“奴才说的都是实话,不敢有丝毫差错。” 他仰头看向陛下,又说着:“奴才不曾说谎,虞灵姑姑也说的对。当初娘娘是嘱咐了给愉才人旧货的,可眼下盘子上的,还是新贡的胭脂,就是因为后来娘娘身边的宫女来回话,说娘娘到底不愿意委屈了愉才人,这才从自己手里分出了几盒,让奴才给愉才人送赏去。” 听到这样的话,虞灵顿时瞪大了眼睛。 上当了! 她原本是不愿意陈公公在陛下面前说娘娘的坏话才故意说的好听了些,不想让陛下觉得娘娘小气容不下人,谁知这陈公公好生不要脸,竟然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还牵扯出了一桩她闻所未闻的事情。 娘娘何时让人把自己的胭脂匀出去给愉才人了?! 果然,陛下听闻如此,看向了宓贤妃,神色暗沉如夜:“是哪个宫女回的话。” 第112章 帝王术 宫阙美人 第110节 国本不可乱。 陈公公眼神微闪, 看向宓贤妃的表情像是又害怕又内疚一般,低下头说着:“就是宓贤妃娘娘身边的的紫玲,她跟在娘娘身边好几年了, 并非是新来不禁用的粗使奴才,时常替贤妃娘娘拿月例。若非如此, 奴才也不敢轻易相信了去,还请陛下明鉴啊!” 紫玲? 宓贤妃几乎不敢相信, 她听到的是真的。 他这话说的不假,紫玲是她天元一年刚入宫时就跟在身边侍奉的老人了, 性子稳重,干活也利索。 除了虞灵墨灵这些陪嫁, 紫玲在绛云殿颇得她信任, 她手脚素来干净,库房也让她自由进出。 她知道定是自己身边出了贼,可没想过,竟然是紫玲在背后伙同别人, 要坑害与她! 宓贤妃凤眸圆睁, 眼中似淬了火,说着:“贱人!竟敢和外人勾结, 背叛于本宫!” 愉才人柔柔地看过去一眼, 被眼泪哭湿的眼眶泛了红,虚弱的身子瞧着更让人怜惜:“内侍省人多眼杂, 看见这一幕的定是不止陈公公一人。陛下大可问问陈公公手下那些人, 有没有听过这些话, 有没有见过紫玲, 也不算是只听了陈公公片面之词。” 说罢, 她流下两滴清泪, 语气轻轻淡淡的,像是有些绝望:“紫玲是娘娘身边得力的宫女,若是事情败露,为了主子遮掩而未尝可知,若是紫玲死命只说是自己做的,和任何人无关,今日之事,想来就是妾自己多想了,竟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宫女所害。” 苏皎皎皱眉看着愉才人,她这样说无非就是想要陛下打心底认为宓贤妃就是有意要谋害她腹中的皇嗣,故意说了反话来叫陛下彻查。 她冷冷看了眼陈公公,如今才知道,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恐怕陈公公和紫翎都是一伙的,才要层层扒开,引陛下逐渐怀疑到宓贤妃头上。 若非如此,陈公公要是当真什么都不知情,大可被押送到陛下面前的时候就将这黑锅甩到紫玲头上,干系撇的干干净净,也不需要费这些周折了。 越难得出的真相越容易被人相信,愉才人和陈公公若是一开始便将这些都摆在明面上告诉陛下,反而不会像如今这样难办。 到这一步,但凭苏皎皎巧舌如簧,可绛云殿里面出了奸细,又是宓贤妃惯用的人,就算有八张嘴也撇不清了。 何况是宓贤妃手下的事,她尚且不清楚底下的变故,苏皎皎若贸然说什么去帮她,反而更让陛下觉得她和宓贤妃结党,在圣驾面前混淆视听,视皇嗣安危于不顾。 到此时此刻,苏皎皎才彻底体会到了皇后想要拿回大权的决心。 陈公公是内侍省里得力的人,不论今日这干系能不能撇清,陛下也是万万不会再重用了的,而紫玲更是跟在宓贤妃身边潜伏已久。 她一次性用掉两枚重要的棋子,可见对这一回夺权是志在必得。 只是宓贤妃就这样被皇后的计谋拉下水,苏皎皎实在有些不甘心。 她酝酿了番刚想开口,谁知身边的姝婕妤悄无声息地拉了拉她的衣角。 苏皎皎刚张开的嘴巴又合上,抬眼看过去,就见一直不曾开口的姝婕妤淡淡说着:“陛下看重皇嗣,如今正在为愉才人彻查,既然牵扯出了贤妃娘娘身边的宫女,传唤过来问话便是。陛下英明神武,一定会将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头,好让真相大白。陛下不曾发白,愉才人就作出一幅陛下铁了心维护宓贤妃而不顾皇嗣的作态,倒让人猜测陛下是个不辨是非的帝王,这样大的罪过,愉才人担得起么?” 说罢,姝婕妤走出来向陛下福了福身,嗓音冷冽:“愉才人小产是大事,宓贤妃的声誉也是大事,这件事其中还有许多疑点,为了肃清后宫纲纪,妾恳请陛下调查清楚,不要让小人有可趁之机。” “妾听了这么长时间,也听明白了些,只是还有几个问题不明白,说出来,也好叫在场的诸位姐妹都想想。” 姝婕妤淡淡觑了眼陈公公,说着:“陈公公方才说,是贤妃身边的紫玲去传的话,说是娘娘到底不忍心委屈了愉才人,所以让自己的匀出来了几盒,叫陈公公送去,可是?” 陈公公跪在地中间仰头看向姝婕妤,听得她问,怔了一瞬,回着:“是,是紫玲亲自送来的。” 得了答案,姝婕妤也懒得再看他那股没骨气的样子,反而看向了陛下,说着:“一开始愉才人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在贤妃管理后宫的时候,从内侍省传出去有毒的胭脂虽危险,但胜算却大,这话听着倒有几分道理。可如今陈公公说了,这胭脂是紫玲从贤妃手里匀出来亲自交到陈公公手里的,可见这说法并不成立。” 她单膝跪下,在陛下跟前低头说着:“陛下,让自己手下的人从自己手里拿东西送出去,还是一查便知投了毒的东西,但凡有脑子的,又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呢。一旦查出来这胭脂有毒,便顺藤摸瓜查到送胭脂的陈公公,交胭脂的紫玲,如此种种,和贤妃娘娘走街串巷敲着铜锣喊她是凶手又有什么区别。” “再蠢的人,恐怕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何况贤妃娘娘如今刚过二十岁,正是大好的芳龄,又得陛下恩宠器重,何愁生不出自己的孩子。就算是不喜欢哪个妃嫔,大可叫到宫里来教导,何苦用这样粗滥的手段。” 愉才人看着姝婕妤,眼神顿时有些慌了。 她向来只知道珍贵嫔口齿伶俐,但和宓贤妃是一党,定不便多说,不成想姝婕妤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瞧着是个冷面美人,却处处戳她的漏洞! 愉才人看了眼陛下,本以为会在陛下脸上看出不悦或者怀疑的神情,谁知陛下听罢还是神色淡沉,似乎和方才并无区别。 这下愉才人也猜不出陛下的喜怒了,只能带着哭腔说着:“姝姐姐有疑惑,妾又何尝没有疑惑?若非事实摆在面前,妾又怎么敢轻易疑心任何一位姐妹呢,更别提是贤妃娘娘,不论如何,还是要审问了紫玲才能好往后头查下去。” 这时候宓贤妃实在是按捺不住了,她压下去上打人的心,冷笑道:“愉才人当真是煞费苦心,也难为你找来了陈公公和紫玲这两个背主的奴才,本宫一时不察,倒成了害你腹中皇嗣的刽子手了!本本宫又何须将你这小小才人的放在眼里,还要这样兴师动众,走街串巷地让人知道本宫容不下你!” “实在是笑话!” 宓贤妃向来张扬跋扈,说起话也是句句带刺的,愉才人顿时有些怕,身子往后缩了些,眼泪汪汪的:“娘娘何须这样疾言厉色,妾也是想要个真相罢了,妾无身份背景,又怎么使唤的动陈公公和您宫里的紫玲呢?” 见状,苏皎皎的眉头微微一皱。 原本方才姝婕妤的话已经将宓贤妃的嫌疑少少减轻了许,快将紫玲带来,看看她口风如何,说不定能抓到什么纰漏,可宓贤妃咽不下这口气,不说还好,一说又让愉才人抓住了重点。 她这一说不要紧,直接让陛下知道了愉才人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指使陈公公和紫玲的,这下姝婕妤算是白说了。 苏皎皎沉吟片刻,温声说着:“陛下,空想无易,还是叫人把紫玲传来审问吧。” 听了这么半天,沈淮也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诗槐虽娇纵跋扈,心性却不坏,除了常常听到她打骂宫妃和宫人,腌臜事却鲜少,何况姝婕妤说的,本也是事实。 她二十岁便坐上了四妃之位,极尽荣宠,迟早会有孩子,愉才人不论生下的孩子是男是女,都威胁不到她的地位。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她不喜愉才人,也不会用这么蠢的法子。 愉才人痛失孩子,他心里也不痛快,只是今日之事摆明了是祸水东引。诗槐御下不严,麻烦找到了身上,愉才人又失了皇嗣,需要真相来抚慰人心。 不论如何,今日的事一定要有个结果,才能平定这场风波,给愉才人一个交代。 也好让后宫诸人和朝臣百姓知道皇权公正,不会因权势地位而偏私。 若紫玲审出来还是矛头全部指向宓贤妃,他也不得不做出决定。 何况前朝近日出了些事,因着寒门科举一事还在拉锯中,悬而未决,左仆射身为世家之首,近来动作颇多。 而支持苏敞的一党有心削减以左仆射为首世家的势力,以殷氏开头,纷纷上书弹劾殷氏近年来的错处。 其中还包括皇后称病,宓贤妃掌权雷厉风行,惹人不满。众人上书请奏,说不可因妃嫔得宠而宽宥母家罪行,让一家独大,更要稳固中宫,以正宠妾横行的风气,这才是社稷之本。 如此议论众多,沈淮心里自然有他的较量。 寒门科举是他志在必得的事情,左仆射是世家之首,手下党羽众多,自然不甘心白白被削权,可也正因如此,沈淮才一定要制衡这样的情况,让各方彼此钳制,不可留任何一族功高震主。 愉才人滑胎虽未必是宓贤妃做的,可种种证据都指向了她,若是再无转机,他也不能包庇。 于前朝是对殷氏的警示,于后宫是彰显皇室的公允。 这么多年来,皇后都让他十分省心,纵然有些小错,却也瑕不掩瑜。 是人总有犯错的时候,她养病许久,想来也修身静心过了。 有些不满,该收的时候也得收一收。 以免天下议论,说陛下宠妾灭妻,是个不仁不义之君。 如此重重千头万绪,沈淮睨了眼外面,淡声说着:“传紫玲过来。” 不论是愉才人得罪了谁,还是谁想要假借她的孩子陷害宓贤妃,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事,重要的是前朝不能乱,国本不可动摇。 第113章 尘埃落 陛下,您不信妾? 说来也巧, 避暑山庄一行各宫各人带的都不多,是很管用精简的,但陈公公和紫玲都在, 着实是刻意。 若真是诗槐自己动手,紫玲这样替自己做脏事的人, 又怎么会时时跟在身边,理应是放在后宫里, 届时若事态败露,也好拖延时间, 等回了宫再处理。 时间可以冲刷掉太多痕迹,便是当时再生气的事, 日子久了也不过如此。 他如今亲眼看着愉才人失子会觉得惋惜和一丝悲戚, 到时候却未必还有这样的功夫去处理。 这几盒胭脂先是牵扯出内侍省的人,又是宓贤妃身边的亲信,痕迹太重,反而诗槐的嫌疑小了。 她性子不够稳重, 也不够缜密, 以四妃之处独揽后宫大权,不仅前朝不满, 后宫也颇多非议, 眼红心热的人定是不在少数。 能借愉才人的事将诗槐拉下水,又能从中获利的, 不外乎那些位高又不喜欢她的人。 沈淮略一思衬, 却发现诗槐太过跋扈, 在宫里是四处树敌, 除了珍贵嫔, 竟没有一人是喜欢她的。 愉才人这个时候失子, 皇后的病又未愈,且远在后宫,这时候能接下处理后宫事务的人唯有王淑妃、毓贵嫔和…… 苏皎皎。 沈淮不动声色看她一眼,旋即便敛了眸,不愿意过多看她的容貌。 她和宓贤妃交好,不必要做这样的事,王淑妃一直照顾沈南舟,许久不曾出来活动,至于许清妩—— 倒不好说。 若从动机去猜幕后之人,到此,便陷入了僵局。 王淑妃和清妩都是既像又不像,但不论如何,真相本就没那么重要。 早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见惯了太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 妃嫔们为了争宠夺权,花样百出,真真假假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 后宫的公义之于江山社稷的安稳而言,不过尔尔。 紫玲就在宓贤妃的玉玲珑里,出了这样的事,不出太久,就押进来一个穿着紫衫的宫女,她瞧着面色很冷静,纵使是被人押送,却也不像陈公公来时那么聒噪狼狈。 侍卫用剑背打她的腿弯,让她跪下向陛下回话。 紫玲一直跟在宓贤妃身边,沈淮从前宠爱她,自然对她有些印象。她性子安静沉稳,在绛云殿里格外突出,办事也好,所以宓贤妃很器重。 这样的宫女,也会做出这样背主忘恩的事,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愉才人见紫玲来了,偏头颤声问着:“陈公公,紫玲既然已经带到了,你可瞧清楚,当初给你送东西的人,是她吗?” 陈公公跪在陛下脚边,扭头瞟了眼便飞快地收回了目光,双臂高举又叩在地上,苦苦哀求着:“陛下,正是紫玲啊,当初给奴才送东西的就是她,奴才和外头的太监都看得真真儿的,断不会有假!” 沈淮垂眸睨向紫玲:“确有此事吗?” 紫玲双手规矩地交叠,直直跪在陛下面前,低头敛眸,淡声说:“启禀陛下的话,正是奴婢做的。” 他并不意外,继续说着:“是谁指使的你。” 话音落地,殿内顿时一片寂静,仿佛滴一滴水都清晰可闻。 紫玲沉默了须臾,说着:“无人指使。” 苏皎皎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就听愉才人哭道:“你不过是区区一个宫女,和我无冤无仇,哪儿弄来这些药,又是为何要害我,若说无人指使你,叫我如何相信,好一个忠心护主的宫女……” 沈淮神色未变,盯着紫玲又说了句:“欺君罔上,毒害妃嫔,谋害皇嗣。如此种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若说出实情,朕可以从轻发落。” 熟料紫玲只是眸光微闪,很平静地说着:“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陛下要打要杀,奴婢绝无二话。” 宫阙美人 第111节 看到这一幕,苏皎皎心中的那点希望才是彻底熄灭了。 若是紫玲一来就承认为了保命而说是宓贤妃所做,太过明显,反而还有游说的余地。 可她如今满口应下是自己所为,又死不承认是宓贤妃,做足了忠仆的样子,半分不肯透露出是宓贤妃。 越是这样,这嫌疑在宓贤妃的身上便越压越多。 见紫玲这样,沈淮也没了再问的兴致,只想将今日之日尽快了结,便沉声说着:“将紫玲拖下去严审,审到她说实话为止。” 看着紫玲被拖下去,陈公公十分畏惧地缩回头,朝着陛下磕头道:“陛下明鉴,是紫玲借着贤妃娘娘的名义送来的胭脂,奴才真的不知情,只是遵从娘娘的命令行事,是无辜的啊,还请陛下看在奴才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奴才吧!” 姝婕妤淡淡瞧他一眼,说着:”孰是孰非陛下心中自有定论,陈公公又何须这么急着让陛下恕你无罪,反而刻意,让人觉得你心中有鬼。” 沈淮一脚将他蹬远,冷声说着:“把他们关押起来听候发落。” 几个宫人被侍卫们拖入黑暗之中,苏皎皎回眸看了一眼,夜色浓郁,黑得连一丝人影都看不见,仿佛那些人不是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而是被深不见底的粘稠沼泽吞没了一般,消失的悄无声息。 愉才人用帕子擦着眼泪,小声啜泣,身边的婷箐低声劝着:“小主别哭了,您才小产,若是哭坏了眼睛可怎么好,陛下已经下令严查,定会给您一个公道的。” 沈淮纵目看下去,屋内或站或跪乌泱泱的一片人,看得他心烦,紫玲正在审,也不必拘着一群人都在这七里香。 他不再看屋内的女人,只是看向屋外,冷淡地下令:“紫玲未审出结果之前,七里香和玉玲珑禁足严守,等审出结果再行决断。” 宓贤妃猛地掀眸看向沈淮,不可置信般问着:“玉玲珑禁足?陛下,您不信我?” 沈淮淡声说着:“你嫌疑未除,朕这么做,也是为了后宫的公允。” 床榻上的愉才人低眉顺眼,柔声说道:“连妾的七里香都一并禁足了,想来陛下也是不愿意看到再出什么岔子,后宫纷争不断,若是人人都只要陛下相信,还何来公平和真相可言呢?终究是要用证据说话的。” “紫玲是娘娘身边亲信的人,又是拿着您宫里的东西来害了妾腹中的孩子,不论她承不承认,娘娘御下不严的罪名却是避无可避的,如今尚且不曾定您的罪,只是区区禁足,又有什么不满的呢。” 宓贤妃愤怒却也无可奈何,只因愉才人这贱人说的不假。 紫玲是她宫里的人,又拿的是她库房中的胭脂才害得愉才人落了胎,不管结果如何,她御下不严,害的皇嗣有损,始终是避无可避的事实。 方才在陛下跟前的时候,紫玲只承认了事情是她做的,却不曾说出是她指使,难道是紫玲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可也不对,若是真的不愿意让这脏水泼到她的头上,一开始也就不会偷拿绛云殿库房里的胭脂给陈公公,她做的事情分明是要害她于不仁不义之地,如今在陛下面前装出一幅忠心不二的模样,是做给谁看! 又是所图为何? 今天的事从一开始就是针对她来的,环环相扣,是要害她于绝境!她知道这里头还有许多可以推敲的地方,可这些事发生的太快,她还有太多的疑点想不明白。 她只是觉得失望,就算这些证据铺天盖地都是朝着她来的,可陛下也不该信了这些莫须有的话。 指使自己宫中的紫玲拿着绛云殿库房里的胭脂,去害愉才人的胎,如此荒谬,陛下怎么能信,如何会信! 她原本以为陛下只是薄情,对后宫女子都是如此朝三暮四,所以在她小产的时候,她就已经看清了自己的愚蠢,不再奢求帝王之爱。 可到底是从前自己爱过的人,她心中始终对陛下还有情分和一丝丝的侥幸,觉得就算没有独一无二的爱情,她和陛下之间却也有四年的情分,有相守相知的信任。 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原来连这些微薄的情分,都是因为她荒谬无知又可笑,是她一厢情愿。 若是这四年她的爱慕和尽心侍奉都不能让陛下相信她的为人,那还有什么做得到? 她所坚定相信的一切,全都是她痴心妄想罢了。 宓贤妃看向陛下,突然如脱了力一般往后退了几步,堪堪被虞灵扶住。 她恍然不知般,只呆呆地看着陛下,周遭的一切好像都模糊了,什么都看不清楚,视线之外,全是如水波一般模糊的光影。 是了,四年时光,可不就像镜花水月一般。 可笑的人竟是她自己。 宓贤妃失望至极,一向骄傲的她红了眼,死死咬着嘴唇不愿意让眼泪流下来,冷声说着:“陛下决定就好,臣妾,无异议。” 苏皎皎神色复杂地看了宓贤妃一眼,却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福身恭送陛下离开。 夏夜晚风微凉,卷进屋内,悄悄吹灭了两盏烛火,光影幽幽,格外凄凉。 次日傍晚,紫玲受了将近一天一夜的酷刑,终于在奄奄一息的时候说出了,是宓贤妃指使的消息。 七里香内,面对证据确凿,陛下的决定,也终于给这次的风波画上了尾声。 降宓贤妃为充容,收回协理六宫之权。 禁足于玉玲珑,于圣驾回銮时一同回宫,禁足在绛云殿,无召不得出。 愉才人晋为愉美人以示抚慰。 谋害妃嫔,残害皇嗣,御下不严,这样严重的几重罪过,按理当打入冷宫甚至赐死。 可陛下却只降位为充容,甚至留着宓贤妃主位的位份。 除了考虑到宓充容的家世,苏皎皎猜测,兴许陛下也看出了这件事并非是如此简单。 可证据确凿,若不处置,只会寒了众人的心。 禁足和削权虽大伤元气,可到底留了宓充容一线,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唯一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皇后尚且在养病,王淑妃照顾大皇子不得闲。 而她自己和宓充容交往过密需要避嫌以外,最有资格协理六宫的毓贵嫔却并未得此殊荣。 陛下抬了姝婕妤为姝贵嫔,说她蕙质兰心,性情稳重,最适合在皇后病愈前,代为管理后宫事宜。 第114章 爱为蛊 在他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姝贵嫔虽和珍贵嫔交好, 但在陛下跟前一向是不常出现的,她家世一般,在后宫之中, 从来都不是惹眼拔尖的那几位。 若非是皇后还在病中无法掌管后宫,这协理六宫之权, 也不会落在姝贵嫔身上了。 只是有一件事让众人津津乐道,私下议论纷纷。 毓贵嫔是陛下的表妹, 又有少时的情分,自入宫以来, 不论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好的。 可正是如此, 这协理六宫的权利却没落到她的头上, 陛下反而抬举了姝婕妤至贵嫔位,让她顺理成章地接下了这天大的恩典,不得不让人多想,陛下为什么这样做。 是陛下防着毓贵嫔, 还是毓贵嫔性情冷淡娇纵, 不堪为后宫表率,亦或是陛下根本就并非真的喜欢毓贵嫔, 甚至还有人说, 陛下更属意的始终是珍贵嫔,而姝贵嫔和她交好, 沾了她的光, 各种传闻一时甚嚣尘上。 反而珍贵嫔这处, 流传却是另一个极端。 虽然她不曾得到协理六宫的恩典, 但先是宓贤妃, 后有姝贵嫔, 不论是恩宠还是权势,似乎都在往珍贵嫔身边儿拢。 明眼人都看得出,苏大人在前朝得力,珍贵嫔在后宫得陛下喜欢,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以后宫里的风该往哪处飘,人人心里都有杆秤。 在避暑山庄出了这样大的事,陛下又是连着好几日不曾踏入后宫。 姝贵嫔骤然晋位,协理后宫,风向一时都往这边飘,再加上愉美人失子晋位,避暑山庄里的妃嫔虽不多,却也不曾闲着,贺喜恭维,忙活了好几日。 苏皎皎坐在桌案前看一卷书,面前的姝贵嫔低头看着后宫的账本眉头紧锁,颇有些焦头烂额的样子。 她看在眼里,温声说:“鱼滢,去沏一杯明目醒神的茶来。” 姝贵嫔知道是她细心给自己准备的,将厚厚的一摞账本撂下,揉着眉心抱怨:“这后宫的琐事千头万绪,光是账本看得我头都疼了。难怪皇后称病,若是我又要管理后宫又要谋算人心,恐怕不出三年就要得上头痛病,哪儿还能快活得起来呢。” 鱼滢笑着将茶端过来,给放在姝贵嫔旁白,说着:“娘娘快尝尝,温度正好。” 苏皎皎将书放下,嗓音泠泠:“姐姐生性随意,对许多事都不上心,陛下要你代为管理后宫,实在是有些为难。” 说罢,她掀眸笑道:“只是皇后称病可不是真的病,真要说起来,咱们还要感慨,这活儿不是人人都能干的,皇后就是皇后。” 说起皇后,姝贵嫔自然地说着:“本宫和珍贵嫔说些体己话,你们都出去候着,不必在屋内守着了。” 鱼滢聪慧,知道这是怕隔墙有耳,特意甩了甩帕子,朝着里头的佳喜淡声说着:“佳喜,你同我一起去给娘娘拿这个月新上的料子去,给娘娘裁新衣裳。” 佳喜把手里的花瓶放下,悄悄看了一眼珍贵嫔和姝贵嫔,向人福身后,退了出去。 姝贵嫔瞧着鱼滢方才的样子,下巴微抬,指向方才佳喜的位置,问着:“不安分?” 苏皎皎优雅地抿一口茶:“还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不省心。” “你可要小心些,”姝贵嫔站起来捶腰,抱怨道,“最近宫中流言太多,我已经处置了几人,作杀鸡儆猴用的。虽说我不喜欢毓贵嫔,可如今我接手了这样的差事,任由宫人议论妃嫔,反而是我的不作为。” “你说愉美人小产之事,背后究竟是谁做推手?我起先觉得是皇后,可皇后若想借这一事重掌后宫,也该在避暑山庄之前就养好了病才是。她如今还在病中,若是真的是她做的,这样的差事岂非得不偿失,宫权终究是落到了我身上。” “可若说是王淑妃和毓贵嫔,我又觉得不大像。我虽恨王淑妃入骨,也知道她此人不是善类,十分狠辣,但你一直用大皇子的身子为饵吊着她,她已经许久不曾参与后宫中事了,再者,如今这个情况,她也不必要在这时候动手。思来想去没个头绪,总不能是我小看了毓贵嫔。” 苏皎皎笑了笑,说着:“毓贵嫔满脑子里都是陛下,又看不起后宫中人,她好端端的陷害宓贤妃做什么,再说了,就算她想,她也没那个心机。” 姝贵嫔重新坐回位置上,皱眉疑惑:“所以你的意思是,最终这还是皇后的手笔?可若真的如此,她为何还称病不出,白白为我做嫁衣了。” “咱们都知道,若是皇后病愈,这大权理应回到皇后手中,那陛下会不知道么?皇后,会不知道么?” “她心机极深,恐怕这第一步只是削权,下一步,才是重掌后宫。” 苏皎皎淡淡地说着,抬手将鬓旁碎发捋到耳后,神色没什么波澜:“只管往后看就是了。” 她如此镇定,反而是姝贵嫔有些坐不住,问着:“你就这么看着她复权,不做些什么吗?” 苏皎皎撑腮看向窗外,蝶翼般的长睫微垂,她檀口清启,说出去的话没什么情绪:“皇后为人谨慎,在宫中的眼线盘根错节,我想害她,诱她出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何况皇后是国母,更是陛下在府上时的发妻,想要动摇她的地位,一件事两件事都不成,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唯有攒够了资本,才能一击即中。” “眼下,还不是时候。” 姝贵嫔知道自己不如苏皎皎聪慧看得长远,便也不再多言,只说着:“那宓充容那边,你打算如何做呢?” 说起这个,苏皎皎怔了瞬。 “她也是个可怜人。” “宫中女子,谁不可怜呢?” 姝贵嫔冷艳的容颜出现了一丝松动,轻叹一声,又说着:“若有朝一日皇后和王淑妃都倒台了,宓充容对陛下失望,就会专心于权术之上。到时候再立后,她是左仆射的嫡孙女,又出身殷氏,你要如何跟她抢?” “皎皎,你素来是个拎得清的人。但我知道,你心底始终对自己人心软,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对宓充容,早就不仅仅是利用,多多少少,也有了些恻隐之心吧。” “如今还有时间给你想,要是真到了那时候,撕破脸,可比现在还要难堪上数倍。” 看着苏皎皎沉默,姝贵嫔也知道她难以抉择,便转了话锋,说着:“愉美人失子之前陛下已经有好几日不进后宫了,加上最近这几日,也快有半个月了。最近不曾听闻前朝有十分紧迫的大事发生,陛下却好端端的不见嫔妃,倒是有些奇怪。若是旁的就罢了,怎么连你也说不见就不见了?” 苏皎皎想到这几次见到陛下时,他似乎都刻意在逃避看到她,不免猜测陛下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会不想见人。 可这话涉及莲妃之事,苏皎皎也不能和姝贵嫔提起,只好说着:“也许是先前没兴致,近来心情不佳也未曾可知。” 姝贵嫔对承宠一向是没什么兴趣的,眼下又多了这么多杂事,便抱起一摞账簿起身说着:“那你先歇着,我回去再看看这些,虽说让我头疼,可到底是拿了只有好处没坏处的,日后我也能帮上你。” 苏皎皎点头淡笑,略略扬了声儿唤着:“凌云,去送送姝贵嫔。” 待人走出去,鱼霭推门从外面进来,兴冲冲地端着一盘糕点说着:“娘娘,奴婢新做的奶酪牛乳糕,松软香甜,您快尝尝。” 宫阙美人 第112节 她掀眸看过去,老远就闻见了一股奶香的甜味儿,正要伸手去拿的时候,苏皎皎忽而想起,孙嬷嬷那日说,陛下自小喜欢吃母妃亲自做的马蹄糕,要在和面的时候放凉的牛乳,还要掺些桂花蜜…… 若是她亲自做了送给陛下,他会如何? 凌波送爽内。 沈淮将御笔搁下,疲累地揉了揉眉心。他身子往后仰去,稍一抬眼,便看见了正对面墙上挂着的那副月下美人图。 这幅画他早已画好,让人精心装裱,挂在了凌波送爽的御书房内。 画上的苏皎皎明净如月,丽色天成,眼角眉梢的神韵都仿佛活着一般。当初是他一寸寸去描摹她的眉骨,同她抵额相对,才最终画成了这幅画。 可如今连看她的画都像是看到了人,会让他心里起了波澜。 他—— 很想她。 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更不知究竟该如何处理。 心烦意乱之时,蔡山走到偏殿口,低头说着:“陛下,玄王快马加鞭赶来,说有要事求见。” “玄王?”沈淮微阖双目彻底睁开,淡声问着,“他不是在长安的府上么,来这儿做什么。” 蔡山躬身道:“陛下,奴才看玄王神色坚毅,风尘仆仆,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沈淮淡嗯一声,从座椅上起身,不疾不徐地向正殿走去:“传他进来。” 得允后,玄王沈璋便从门外走了进来,脸色十分沧桑,面上青色的胡茬都来不及收拾,眼神却瞧着十分坚定,明亮如炬。 见状,蔡山悄悄退下,给二人留下隐秘的空间。 沈璋是沈淮的堂弟,光风霁月、性情温和,从来不曾见过他如今的模样。 他上前向沈淮行礼,说着:“微臣参加陛下,陛下万安。” 沈淮淡笑着说:“是什么风把你吹到避暑山庄来了。” 熟料,玄王径直向他行了大礼,颔首说道:“陛下,臣弟今日从长安赶来,还是为了上次之事,是来请您革去臣弟在朝中的职务,允准臣弟做一个平民百姓。”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这回事? 沈淮以为他只是和尊长公主母子见闹了不快,谁知他竟然如此坚定,不远千里赶来,只为了做一个普通人。 沉默了瞬,沈淮问着:“姑姑同意了?” 说起自己的母亲,沈璋怔了瞬,低头说着:“是。” 听到他说是,沈淮才更加惊讶。 尊长公主只有他一个儿子,自小疼爱非常,如今沈璋要离开长安做一个普通人,游山玩水,她竟然也会同意。 沈淮皱眉问着:“你既要朕恩准,总要告诉朕一个理由。朕要听实话。” 沈璋怔了一瞬,仰头看向陛下的眼神,倏然变得温柔了许多。 “臣弟爱上一个女子,想跟她远走高飞。” “简直是胡闹。你身为皇室,想要娶一个平民女子易如反掌。就算是尊长公主不允许,你也大可以来求朕,朕把她赐给你就是,何故要闹到这个地步。”沈淮没想到会是这样荒唐的理由,一时有些不悦,冷声说着:“究竟是因为什么,若是还不说实话,朕可要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沈璋知道陛下是不愿他离开长安才故意这样说,因此并不生气,只是轻笑了声,憔悴的面容上,那一双清凉的眸愈发显得光亮。 “臣弟所说字字属实,不敢有丝毫欺瞒。” 他温声说着:“若是纳入府上做一个侍妾自然是容易,可若是臣弟想让她做臣弟的正妻,却是难上加难。” “臣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婚事而令皇室被世人议论纷纷,倒不如臣弟自己不做皇室,去做一个平民,逍遥自在,四海为家,平民与平民结为连理,便是相洽了。” 沈淮沉声说着:“你若当真喜欢这个女子,想要迎娶她做正妻,朕也不是没有办法。” 沈璋笑笑,行礼说着:“皇兄心疼臣弟,臣弟感激。” “只是就算她破例入了府,做了正妻,以后呢?” “不管皇兄赐下多少荣光,所有人,包括她自己也知道,她终究是平民之身。长安太大了,她是自由的鸟儿,王府对她而言不是金屋,是困住她的囚笼,一个从前连做王府奴婢都不够格的女子成了王妃,如何服众,她又如何快活得起来呢,面对规矩和束缚,她还能做自己吗?” 沈璋的眉目温柔而专注:“她是臣弟心爱之人,臣弟希望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王爷,当娶一正妻两侧室才算合规矩,臣弟不愿。” “爱是独占,是成全,是心为之悸动,是相知相许。普天之下,臣弟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美人,可能让臣弟心动的,却只有她一人。” 这一番话,在沈淮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没有想到的是,沈璋贵为皇室,又是他宠信的堂弟,竟然心甘情愿为了一个平民女子,为了所谓的爱而放弃所有的身份地位,只为和她相知相守。 爱不过是文人墨客的谈资,是世间最不可信的笑话。沈璋一向聪明冷静,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 当初母妃就是因为爱慕父皇而入宫,最终惨死,如今沈璋又要为了爱而放弃一切,如此飞蛾扑火。 根本就是不值得。 爱到底有什么好? 沈淮攥紧了拳,看着沈璋,冷声说着:“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在骗你的感情,你又如何知道你和她能长久,爱本就是这时间最不牢靠的东西。” 沈璋的信念不曾有半分动摇,只笑道:“世事难料,沧海桑田,臣弟这条命,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最渺小的存在,本就求不得什么永恒。臣弟这一生寥寥,肩上的担子已经够多了,若是连自己的心意都不能遵循,爱人都不能尽兴,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总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他再度拜下去,说着:“臣弟爱她,从不求她能回报什么,只单单能看到她,便不胜欢喜。还请皇兄,成全。” 灼日西沉,月上柳梢。 沈淮不允许任何人进来打扰,直到月色弥漫,烛火未亮,屋内有些昏暗。 他盯着墙上的画不知看了多久,甚至想不起来,沈璋走的时候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沈璋的那些话反反复复在他的脑中回响,将他原本就不安宁的心,搅动得更是难以平静。 先有母妃为爱至死不渝,后有沈璋甘愿成为平民。 他心中那簇原本就摇摆不定,极为微小的火苗,好似被吹了一阵风,火舌从他冰冷的心中席卷,在风中猎猎作响。 好像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蛊惑他,别压抑自己,就算身上的担子千钧重,担着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可只是试着爱她,又不要紧。 可又有一个声音在拉扯着他,别信,别听,要时刻冷静,时刻理智,爱只会让自己失望。 沈淮站在书桌前,死死撑着桌沿,心跳如雷。 正在他剧烈挣扎的时候,门外的蔡山轻轻叩了两声门,说着:“陛下,珍贵嫔娘娘来了,您可要见?” 第115章 燎原火 只论你我,不论帝妃君臣。 她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沈淮的手不自觉抠紧了手下的桌沿。 他抬头看向墙上的那幅画, 画上的苏皎皎神情慵懒,美得不似凡人,一想到这么多天里他一直躲避的人就在门外, 原本就摇摆不定的心更加的动荡不安。 里面不知沉默了多久,久到蔡山都要以为陛下是不是并不在屋子里的时候, 才从里面传来极淡的一声:“让她进来。” “是,”蔡山松了一口气, 守在门口小心瞧一眼里面,是漆黑的一片, 温声提醒着,“陛下, 天黑了, 让底下的人给您添上烛火吧。” 屋内似乎传来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仿若纸张翻动,只听陛下说道:“不必了。” 蔡山领命退下去,将陛下传召的消息告诉珍贵嫔, 他怔了瞬, 犹豫地看她一眼,又低声提点了句:“娘娘, 里头没添灯, 您仔细黑。” 苏皎皎脚步微顿,有些惊讶, 却仍柔声说着:“多谢大监提醒。” 如今已经入夜, 夏日的夜晚比白日多添了两分凉。 外头蝉鸣不止, 愈发显得屋里头安静, 又伸手不见五指, 叫她有些心慌。 从瀛洲玉雨来的时候, 心里就一直有些冥冥之中的预感,倒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只是越走近凌波送爽,越觉得这种预感更强烈,梗在心口。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单手将门推开。 静谧的夏夜里,轻巧的雕花镂空木门发出长长的“嘎吱”声。 门扉轻启,陛下的屋里似乎残存了化冰的冷气,伴着一阵微风卷来,凉得她脊柱一激。 月色明亮,苏皎皎依稀看得到陛下站在书桌前,他背后的窗户开着,透出一片银色月光。 尽管是夜晚,可她礼数却是不能缺的,苏皎皎拎着食盒福身行礼:“臣妾给陛下请安。” 她嗓音清脆悦耳,又带着女子的柔媚,十分好听。 沈淮在夜色中看向她清媚莹润的眼睛,轮廓已经模糊不可分辨,唯独眼中的光泽格外动人,似沁了月色,他不禁喉头轻滚,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悸,嗯了声:“起来吧。” 苏皎皎出陛下的异样,起身后踌躇了一会儿,柔声说着:“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沈淮刻意淡下声音,不让苏皎皎察觉自己的情绪有波澜,说着:“朕无碍。” “你今日来御前,可是有什么要事?” 谁知苏皎皎将食盒小心地往桌子上搁好,往前挪了两步,站到了沈淮的身前。 她仰头看向他的侧脸,嗓音变得绵软悄然了些,伸手去勾他的衣角,怯怯道:“陛下,皎皎已经许久不见您了,你是不是不喜欢皎皎了?” 黑暗中,他无法分辨此时苏皎皎的神情,却仍然能从语气中想象得出她如今是什么神态。 定是楚楚可怜,泫然若泣,将他忍不住将她的细腰圈进怀里。 若真是亲眼看见,或许沈淮未必有这么动情,可越是看不到,只清晰地体会到她温热的体温,那些旖旎的念头越在脑中无限得放大了似的,稍稍一想,便叫他燎原。 世间美人千万,唯有苏皎皎娇怯含泪,最能动他心弦。 他身子崩得紧紧的,想要冷静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白日里沈璋那些话好像是给他下了蛊一般,那些蛊惑之语在苏皎皎来了以后越来越大,几乎压得理智的声音微不可闻。 在苏皎皎又往前凑了一步,亲手将他的手珍而重之地捧起来,放在她细软腰间的时候,沈淮浑身不自觉的战栗起来,指尖好似过了电一般,一路电得他脊柱发麻,四肢百骸都在战栗。 他再也忍不得什么理智,大掌径直将她纤腰掌控在怀里,勾着苏皎皎的头便吻了下去,吻得难舍难分。 陛下滚烫的气息几乎要将苏皎皎淹没,她浑身有些发热,险些酥软在他怀里,却被他抱得很紧,丝毫不会滑落在地上。 算起来,苏皎皎也有半个多月不曾和陛下这样亲昵的接触过了。她知道陛下一直在躲着他,她便也一直不敢轻易上御前来,不愿再惹得陛下厌烦。如今倒有些小别胜新婚的样子,不过是半个多月罢了,陛下却像是半年没有见过她,把她抱得这么紧。 苏皎皎自然不知道这半个月沈淮的心中都经历了多少挣扎,也不知道他的内心世界是如此的割裂,仿佛是冰与火在翻腾对峙。 若非今日沈璋一事给了他启发,她又恰好来了,沈淮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下得了心意。 甚至到最后,说不定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沈淮此人,自小开始见惯太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对人对事,向来都是冰冷的权衡,无爱才能事事冷静,保证不出差错,如今登上帝位更是如此。 宫阙美人 第113节 以他的性格,极有可能始终不愿意被另一人看透,更不愿意情绪被另一人掌控。 最坏的结局,恐怕就是他从此不见苏皎皎,让她逐渐在自己的脑中淡化,久而久之,也就平静了。 可如今,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沈淮抱着苏皎皎亲得不肯撒手,甚至将她直接端抱起来坐在了书桌前的椅子上,亲密无间的姿势,两人间的暧昧不停地升温。 将她抱在怀里的时候,脑中什么冷静理智的念头都好似被那把火烧尽了,过去那些压抑的心动和喜欢好像如潮水一般没过来,溺得他不能呼吸。 沈淮的心跳得飞快,这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心动是什么滋味,他知道苏皎皎明白的,她明白自己究竟渴望着什么,看得透他所有伪装。 那些冰冷不堪的过往撑着他一步步走到今日,站在这个至高无上又孤独薄凉的位置上,可如今他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给她看,他想他可以试着在她面前的时候卸下防备,贪恋她的温柔,汲取她身上的温暖。 “皎皎——” 沈淮动情地在苏皎皎耳边轻唤她的名字,苏皎皎紧抱着他,不知为何,分明是热烈旖旎的时刻,她却突然感觉到了浓浓的哀伤。 从陛下的身上传来。 可哀伤之余,似乎又夹杂着愈演愈烈的欣悦,懵然不知间,她眼眶微湿。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陛下的情绪影响到了她,她勾着他的脖子坐直起来,气喘吁吁地说:“陛下,您到现在都没用膳,皎皎给您做了点心。” 沈淮将下巴抵在她颈窝,却仍然抱着不肯丢,箍得她腰肢都有些痛。 他低低说着:“皎皎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苏皎皎的心微微一颤,足足怔了好一会儿。 陛下他,自称为我……? 她的身子轻颤了瞬,说着:“陛下尝尝就知道了。” 说着,她要从沈淮的腿上下来,去将马蹄糕拿来,谁知却被摁在腿上动弹不得。 陛下抱着她站了起来,准确无误地从黑暗中将食盒提了过来,再度坐回了书桌前的椅子上。 苏皎皎从未想过陛下会有如此舍不得她的时候,一时又是想笑又是羞赧,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 她将食盒打开,端出里面一碟点心,捏起其中一小块,混着月色放到了他嘴边,低眉浅笑:“陛下尝尝。” 带着桂花香味的马蹄糕刚一入口,沈淮就沉默了。 他沉默不语的,将口中的马蹄糕仔细地咀嚼后咽下,良久后,抱着她低声说:“是不是孙嬷嬷教你的?” 苏皎皎知道陛下是想起了莲妃,在陛下的怀中轻声说着:“是,孙嬷嬷教给皎皎的,皎皎知道陛下最近心情不好,想哄您开心。” “皎皎是不是做错了?” 沈淮轻抚她的乌发,清冷淡沉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有,皎皎做得很好,这世上任何人都不配,唯有你堪得。” 听到这句话,苏皎皎终于隐约有些明白了,陛下今日,为什么会如此异样。 陛下他—— 心悦于我? 有了这个猜测后,苏皎皎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难以置信,可若非如此,也解释不通近日的种种异常,更解释不通今日。 只是苏皎皎一向清楚,帝王之爱是这时间最虚无缥缈之物,如宓充容,如毓贵嫔,无一不是渴望帝王之爱日日失望的可怜人。 陛下流连于花丛,如此动人之语也是人人都听过的,做不得真。 可她自问冷静谨慎,今日也险些沉醉其中,直到如今,她的心口还有些慌乱。 帝王的偏爱是好,可人人都有机会成为这份好。 若非如此,后宫嫔妃们又怎么会抢破了头。 如果这份情谊和好是留不住的镜花水月,苏皎皎不会稀罕。 她不要做盼不来君恩的怨妇,更不要做却道故人心易变的莲妃。 苏皎皎的眼眶中的泪悄无声息地干了,嗓音却很柔婉:“陛下多用一些,若是喜欢,皎皎常常做了给您送来,好不好?” 沈淮就着月色去看她的容颜,以指骨勾勒她的轮廓,浅尝辄止,让她有些微痒。 “皎皎,日后无人时,只论你我,不论帝妃君臣。” 他一手摁住苏皎皎的腰肢,将她整个身子都送到自己的怀里,仿佛要融入骨血,似火一般热烈。 不知何时,沈淮抱着苏皎皎送到床榻上,纱幔轻悄,红鸾香帐。 微风轻拂,吹去一室旖旎。 第116章 不讨喜 陛下更喜欢毓贵嫔,还是皎皎? 苏皎皎去凌波送爽的时间离寻常点寝的时候早上许多, 因而从帷幔里慵懒起身的时候时间尚早,远不到该休息的点。 她为了做马蹄糕和鱼霭在小厨房收拾了好久,自个儿也没来得及用晚膳。这么折腾下来, 苏皎皎和陛下本就都不曾用膳,这会子倒觉得饿了, 便在晚上叫人送了晚膳进来。 御前侍奉膳食的人一溜烟儿地将吃食从膳房送到凌波送爽里头去,这么大的阵仗, 刚好叫毓贵嫔看见。 自打刚到避暑山庄,陛下因为姝贵嫔一事罚了她以后, 算算日子,她也有许多天不曾见到陛下表哥了。 前些日子表哥因为她跋扈不见她, 如今因为愉美人失子也不见别人, 可这么多天过去,再多的气也该消了。 宓充容谋害愉美人被罚,珍贵嫔和她走得那么近,表哥看见她定是高兴不到哪里去, 若是这时候去见表哥, 说不定能将珍贵嫔在表哥心中的分量减轻一大半,免得她整日狐媚表哥, 让人看了碍眼。 毓贵嫔眼看着送膳食的人进到凌波送爽里, 不由得又想起和苏氏相处的种种。 她不过就是会落泪,长得漂亮, 又会狐媚手段。 以为自己迷惑得了陛下一时, 便私下对她如此不客气, 屡屡针对。 分明她才是和表哥自幼相识的人, 她又对表哥爱慕, 事事上心, 表哥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好?一定是被人迷惑,这才会更宠爱苏氏一些。 绿宛见娘娘一直看着凌波送爽的方向,低声说着:“娘娘,您可是思念陛下了?不如去见见陛下吧。” 站在绿宛左后方的柔芯见状,眼神微闪,上前福身说着:“娘娘,奴婢瞧着陛下这时候才传膳,恐怕是政事忙碌,到此时才得闲呢,若是娘娘给陛下送上您亲手熬的汤,陛下一定很感动。” 毓贵嫔柳眉微蹙,淡声说着:“陛下马上就要用膳了,本宫哪儿有功夫熬汤,净出些馊主意。” 柔芯瞧了眼绿宛,十分殷勤地笑着说:“绿宛姐姐傍晚就让奴婢给您备了清火的绿豆百合汤,夏天用最好不过。这个时候也差不多熬好了,娘娘只管端一碗现成的就是。陛下若问起来,您大可以说是第一次下厨,叫奴婢们一点点教着做的,陛下也不会起疑的。” 绿宛看了她一眼,对她给自己出这个主意讨娘娘欢心,还知道在娘娘面前卖她个好的行为十分满意,柔芯此人一直乖觉,倒难为她这么有“孝心”,知道自己能站到娘娘身边都是她在提携,时时刻刻都回报着。 果不其然,毓贵嫔一听这话,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绿豆百合汤?” “是啊娘娘,如今是现成的机会,后宫沉寂这么多天,您本就是陛下的表妹,若是这时候陪在陛下身边,岂不是最合适。”绿宛也在一边劝着,“这汤熬的清香解腻,这会儿正是温热的时候,陛下用一些,暖到心里,自然也想着您的好了。” 闻言,毓贵嫔也不再迟疑,沉声说着:“快去装个食盒带过来,一滴都不许撒,绿宛,你亲自去端,本宫在这等着你。” “是。”绿宛牵唇笑起来,转身便往花戚里一路小跑回去。 跟在毓贵嫔身旁的柔芯见绿宛走远了,抬睫笑着说:“娘娘,奴婢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不怕您怪罪。其实在很多宫人眼里,您生得貌美,一点儿也不比珍贵嫔差。虽说珍贵嫔在宫里口碑不错,但也有很多宫人不这样觉得,私下里也知道她两面三刀,又怎么比得上您?您是陛下的表妹,身份尊贵,又有少时情谊,本就是这宫里最与众不同的存在,还有谁能越过您去呢?” 毓贵嫔正眼瞧她一眼,心中舒坦,面上渐渐勾了丝笑,她上下一扫,牵唇问着:“你叫什么名儿?” 柔芯福身说着:“奴婢贱名柔芯。” 毓贵嫔抬手抚上发间步摇,悠悠一笑:“原来你就是柔芯,倒是听绿宛夸过你两回。” 她低眸打量着手上新染的蔻丹:“说你干活利索,人也机灵,倒是个好苗子。” 说罢,毓贵嫔觑了她一眼。 柔芯顿时领悟,“噗通”一声跪下,惊喜万分地低头说:“奴婢定对娘娘忠心不二,绝无异心。” 毓贵嫔满意地虚扶了一把:“既然如此,日后就跟着绿宛好好学,跟在本宫的身边伺候吧。” 说话的功夫,绿宛已经从花戚里取了汤回来,细心地放在一个雕花的食盒里提着,见着毓贵嫔便说着:“娘娘,汤都取回来了,可要现在去?” 毓贵嫔瞧了眼,往凌波送爽里送膳食的人都出来的差不多了。 想来这时候大监正在亲自给陛下布菜,她这时候去,赶得刚刚好。便从绿宛手里亲自提了食盒过来,说着:“走吧。” 凌波送爽门口果然不见大监候着,毓贵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蔡山的手下候在门口,一见是毓贵嫔来了,便迎上去笑着说:“奴才给毓贵嫔娘娘请安,这么晚了,娘娘怎么这时候来了?” 毓贵嫔淡笑着说:“陛下久不进后宫,本宫心中也担心陛下,正巧做了汤给陛下送来,劳烦帮本宫通传。” “对了,本宫刚刚似乎瞧见膳房的人往这边来了,这时候早就过了晚膳的时间,可是陛下晚膳的时候没能按时吃饭吗?” 小太监心知肚明陛下那时候在做什么,却也不能明说,只低头笑道:“陛下那时不得闲,这会子才有空用膳,便叫人送晚膳过来。” 他知道毓贵嫔要他通传,却不动弹,只躬身笑着说:“娘娘恕罪,陛下这会子正忙,恐怕不得闲见娘娘。” 毓贵嫔微微皱起眉头:“送晚膳的人这才刚过去,怎么就不得闲了?陛下用膳,本宫在旁边也好尽心侍奉着,你尽管去通传就是了。” 见毓贵嫔听不懂话里的暗示,小太监只好挑明了说:“并非奴才有意阻挠,而是珍贵嫔娘娘正在里头和陛下一道用膳,陛下恐怕……” “珍贵嫔?”毓贵嫔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拉下脸说:“她是何时来的凌波送爽?” 小太监哟一声,很歉意作了个揖:“奴才是才换班上来的,倒不清楚娘娘已经进来了多久,只知道是送膳之前就在了的,时候也不算短了。” 毓贵嫔看向门的方向许久,虽隔着好几重,她却仿佛已经听到了里头苏氏的娇笑和陛下的声音一般,心里又是难受又是不甘,像猫抓似的难受。 她冷声说着:“你只管去通传,珍贵嫔能侍奉陛下用膳,本宫就不能了不成!” 小太监看毓贵嫔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当下也没了办法,无奈道:“成,那娘娘等等,奴才这就去。” 陛下下午是处理了政务不假,可珍贵嫔娘娘去了不久,里头的声音,可是谁听了都要脸红心跳的,颠鸾倒凤这么久,可不是饿了么? 陛下和娘娘正浓情蜜意,又怎么会想见毓贵嫔,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小太监心底暗叹一口,低着头走到陛下跟前,躬身说着:“启禀陛下,毓贵嫔娘娘在门外求见,说是给您熬了汤。” 毓贵嫔娇纵,爱使小性子,从小就有大小姐脾气。 若是让她进来,看见皎皎在这,这一顿饭还吃不吃得了。恐怕光是看见她满脸不高兴的样子,他都会没了胃口。 许清妩虽和他有儿时情分,但性格实在不算太好,小性子使得人头都疼了,是半分也比不上皎皎讨他喜欢的。 沈淮同苏皎皎正在一道用膳,心情不错。一听是毓贵嫔来,当即嗓音便淡了下去:“这儿有蔡山服侍即可,让她回去。” 小太监便知道回如此,应下后便退出了门外,对着毓贵嫔回着:“娘娘,陛下说里头有蔡山服侍便可,您还是回吧。” 眼见毓贵嫔脸色变了,他实在不愿意再跟她纠缠,便说着:“来人,天黑了,仔细送毓贵嫔回去。” 宫阙美人 第114节 这宫里妃嫔多,其中毓贵嫔也算是里头最不好相与的,她虽对与御前的人还算客气,可是为人骄纵,又爱纠缠陛下,若是个普通妃嫔也就罢了,偏偏又是陛下的表妹,轻易得罪不得。 这下把人打发走了,他也算松了口气。 屋里头,苏皎皎亲自夹了一块水晶虾仁搁到陛下嘴边,另一手托腮看着他,仿佛把蔡山当成空气,半分也不避讳,吴侬软语地问:“陛下,您更喜欢皎皎,还是毓贵嫔?” 沈淮点点她的额头,低笑了声,却没避讳:“你。” 她弯了眸,说着:“皎皎开心了,可您今日不见毓贵嫔,恐怕她心里便要不高兴了。毕竟是您的表妹,陛下多少也该哄着些。” 他嗓音淡淡的,不怎么放心上:“就是太纵着她,才成如今这样嚣张跋扈的性子,晾一晾,倒是对她好。” 次日,珍贵嫔再度得宠的消息便传遍了避暑山庄。 人人都以为珍贵嫔会因为宓充容一事而被陛下冷落,谁知不过短短几日,陛下又重新宠幸了珍贵嫔,丝毫不提前几日愉美人失子一事,待珍贵嫔一如往昔,可见珍贵嫔才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宠眷优渥。 其中还有一件事值得称道的,便是毓贵嫔了。 不知哪儿传来的小道消息,说是珍贵嫔娘娘在凌波送爽侍寝时,恰逢毓贵嫔也去了,谁知道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请了出去。 其实陛下那有人的时候,恰巧碰到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毕竟谁能回回赶巧呢。若是识相一点的,知道里头有人就走,倒也算正常。 偏偏毓贵嫔是个不撞南墙心不死的,明知道里面有人还非要再去求见,可不就是自讨没趣,自找没脸了。 果不其然,就算陛下素来对毓贵嫔亲厚,可见,也是不如珍贵嫔的。 曲荷园里。 毓贵嫔听着花丛背面传来的议论声,气得脸色都白了,她重重将茶水打翻在地上,玉质的瓷杯顿时炸成碎片,四溅开来:“去,把这几个多嘴的奴才给本宫带过来!” 第117章 功过抵 一个危机 绿宛听着这些流言脸色也不大好, 觑了眼花丛那头,便想起昨儿个叫娘娘拿着汤去凌波送爽的事,这主意本是极好的, 谁知叫珍贵嫔抢了一步,害的娘娘受气受辱, 连带着她们也受牵连。 本以为是御前的事,走了也就走了, 谁知道不过一个晚上,这样难听的流言就在原本便不大的避暑山庄里传开了。 娘娘原本就不高兴, 想着出来散散心,谁知坐在亭子里都不安生, 这样的污言秽语, 还是传到了娘娘的耳朵里。 见娘娘摔了东西,绿宛也吓了一大跳,忙呵斥着身边随侍的人:“还不快去!你们,过来把碎片收拾了, 别再扎着娘娘了!” 柔芯从身后宫女的手上又端出一杯茶来, 脚一扫,将那碎片拨到了一边去, 把杯盏轻轻放在毓贵嫔面前的桌子上, 温声劝着:“娘娘何苦为了下人的话而生气呢,天儿原本就热, 可别气坏了身子才好。” “幸亏绿宛姐姐细心, 出来的时候多让人备了套茶具, 本是想给您倒酸梅汤的, 这会子却用上了。” 绿宛听她所说, 面色稍霁。 小心觑着娘娘的脸色, 见她果然怒容渐消,不禁有些得意之色。 柔芯如此懂事,处处为她张罗,又能哄了娘娘高兴,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见状,她也在身边劝着:“娘娘快别生气了,陛下始终是疼您的。您瞧,自去年中秋家宴入宫以来,您的衣食住行样样都好,但凡是什么新进的新鲜玩意儿,陛下哪儿有不想着您的呢?可见陛下的心中是有娘娘的,只是……” 绿宛的话顿了顿,不知该不该接着说下去,柔芯却适时接了话茬,轻轻给毓贵嫔捏着肩说着:“珍贵嫔不懂事,但陛下最近正喜欢,娘娘也犯不着惹了陛下不高兴。花无百日红,陛下迟早会对珍贵嫔厌倦的,只是要委屈娘娘一些,白白受珍贵嫔这么多气。” 这话虽是在宽慰毓贵嫔,可毓贵嫔一向自视甚高,从不觉得自己和后宫那些女人是一路人,如今却要让她因为苏氏这上不得台面的受委屈,让她怎么受得了。 她怒道:“苏氏也配让我受委屈!原来本宫是一直不屑于后宫里这些女人的,也没什么功夫作践谁,谁知如今竟然蹬鼻子上脸到本宫身上了。” 她心里的危机感越发重了,总觉得若是不作为,恐怕陛下就再也不会把她当成最特殊最重要的女人,而会被苏氏取代。 她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绝不! 一定要想个什么法子,让她再也不能得宠才好。 花丛后来传来纷杂凌乱的脚步声,不出很久,便有三个宫女被扭送到了毓贵嫔跟前。 她们一看这光景,吓得脸色都白了,忙跪下磕头说:“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说胡话,奴婢嘴碎,奴婢自请掌嘴,还请娘娘饶了奴婢吧!” 说罢,她们为了活命,便扬手狠狠地打自己的嘴,因为畏惧下了好大的力,嘴角都出了血。 毓贵嫔端起柔芯奉的茶,冷眼看向这几个宫女,眼底没什么温度。 身边的柔芯冷哼一声,说道:“好没用的奴才!竟然不检点,在背后议论娘娘,还不看娘娘拉你们去受训处,让你们做苦役,一辈子不得受调遣!” 做苦役那是见不到光的地方,没日没夜的干活,没人性,且吃不饱穿不暖,再没那么辛苦的了,一旦进去做苦役,这辈子也就算到头了,简直是生不如死! 听到这个,三个小宫女吓的脸色都白了,又是哭喊求饶又是磕头,听得她聒噪的很。 毓贵嫔眉头微皱,正准备让人打发她们走,柔芯却眼珠转了转,附耳在毓贵嫔耳边,轻声说:“娘娘,这几个奴才是不中用的,死了也是活该,但您如今抓她们一桩把柄,倒不如给她们一个将功折过的机会。” 她眉头一皱,压低了声音:“怎么说?” “您不是最厌恶珍贵嫔了吗?与其用自己手下的人,倒不如让她们去做,再好生叮嘱,不允许她们将您泄露出去,”柔芯笑笑,轻声说着,“其实珍贵嫔有什么好呢,无非是靠着一张脸罢了,若是她没了这张脸……您说陛下还会去见她吗?何况只是毁容,又不是要了性命,实在是牵扯到您身上了,也好随口几句糊弄过去。” 毓贵嫔有些狐疑:“这能行吗?毕竟不是本宫信任的人。” 柔芯说着:“您瞧之前宓充容的事,可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她正是被身边亲近的人害了,降位削权,如今还在禁足呢。不是您身边的人,到时候死不承认不是更好。再说了,您是陛下的表妹,情分在这摆着,就算是败露了,您只管说是因为醋了珍贵嫔总是霸着陛下,一时糊涂,陛下又怎么忍心真的怪罪于您呢?” 她们说话声音小,绿宛也听不清在说什么,只是瞧着似乎在商量什么,心里头不免有些疑问。 但看娘娘神色还算好,兴许只是在商量怎么处置这三个宫女,也就没有多想,只知道娘娘不希望外人听见,便对周边侍奉的宫人说着:“去去去,你们,都退远些。” 毓贵嫔实在是厌恶苏氏,如今有个不用自己人就能对付苏氏的法子,还不会伤及性命,很难不动心,她犹豫了片刻,说着:“若是想要她毁容,该怎么做?” 柔芯以手掩唇,轻声说着:“娘娘尽管先把话说到,法子咱们可以随后再想不是?” 闻言,毓贵嫔也觉得不无不可,便轻咳一声,说着:“你们几个犯下大罪,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 小宫女们一听有机会,立刻说着:“但凭娘娘处罚!” 毓贵嫔将被子放下,淡淡说着:“本宫要你们为本宫做一件事,若是做好了,不仅不罚,还有赏。可若是做不好,本宫即刻发配你们去做苦役。” 她们三人对视一眼,犹豫道:“不知娘娘是要奴婢们做……” “这个不急,若是本宫想好了,自然会告诉你们。”毓贵嫔睨着她们三个,说着:“这事儿呢,不算好办,办不好兴许是杀头的罪过,你们可得先想好了。若是应下来,到时候万一事发,不许攀扯本宫。” 三人中,有两人吓破了胆,连连摇头说着:“奴婢不敢,奴婢不……” 只有其中一人不吭声,眼珠提溜一转,伏地说着:“奴婢愿意为娘娘做事,绝无二话!” 毓贵嫔满意地嗯了声,说着:“把她们两个拉下去服役,不许她们再出现在人前。”说完,她看向中间唯一一个敢办事的,勾唇笑了声:“你很好,起来吧,等本宫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叫你的。” “柔芯。” “是。” 柔芯知道毓贵嫔的意思,是要摸清她的名字,在哪儿做活,性格如何,便甩了甩帕子,说着:“走吧,跟我一道走。” 而绿宛则服侍着毓贵嫔回宫去了。 夏日炎热,仿佛格外漫长,也走得格外久些。 这一个月多里,陛下较之往常更加的宠爱珍贵嫔,几乎到了独宠的地步,什么好东西,都往瀛洲玉雨送。 除却处理政务的时间,大部分时候也都同珍贵嫔待在一处,其余妃嫔受不到雨露天恩,自然觉得焦灼,日子也就过得越发漫长。 转眼夏末秋初,圣驾回銮,避暑山庄这一行,就算是结束。 脱了夏日的暑热,刚入秋后气候便凉爽起来,十分适宜,加之在宫中静养了大半年,她们一到皇宫时便听说,皇后的病也好全了。 只是皇后病愈的消息已经晓谕各宫,陛下的也不例外,只是陛下却没说要将管理后宫的事宜移交给皇后这回事。 刚回宫这几日,后宫事宜还一直是由姝贵嫔处理着。 陛下的态度惹的前朝后宫众说纷纭,可上朝时,陛下只说,皇后大病初愈,不宜过度劳累,便将悠悠众口堵了回去。 乍一听是为了皇后着想,可实际上,皇后已经养病了大半年,如今说病愈,便是好全了才是,又何来不宜太过劳累呢。 皇后近来并无错处,诸人也猜不透陛下心中的想法,只得先压下不提,缓缓再作上报。 入了秋后不过多久,便是三年一度的秋猎。天元一年,陛下刚登基的时候为了普天同庆而办过一次,如今是天元四年了,也是时候了。 皇后病愈,恰好可以陪伴陛下同行。 秋猎是喜庆的大事,皇室贵胄,朝廷重臣,军中勇士皆要参与,是一场盛事。 得宠的妃嫔也可跟着陛下的圣驾一同前往,是骑马散心最好的时候。 日子定在月初一,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 正午膳后,苏皎皎在瑶仙殿支额小憩,正是犯困的时候。 鱼滢却从外面笑着一路小跑进来,说着:“娘娘,大监来了,带了御前好些人呢,像是来送赏的。” 苏皎皎这些日子来已经见过太多回这阵仗,如今高兴不剩多少,倒是觉得累的慌。 尤其是陛下如今只要她一人侍奉,日夜折腾,她怎么吃得消呢。 她睁开眼,强打起精神笑着说:“快请进来。” 蔡山领着人一路进了殿,向她行礼,客气笑着说:“奴才给娘娘请安,娘娘万安。陛下赏下来的,连奴才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娘娘可要亲自打开来看看?” 第118章 骑马服 身为后宫嫔御,理应看望皇后。 苏皎皎被鱼滢扶着起身, 走到蔡山身后的小太监跟前。 只见他端的托盘很大,上面摆着一个四方长条的漆面点金彩绘的盒子,瞧着大小, 刚好能装下一套衣裳。 难道陛下让人给她裁了新衣? 只是新衣服虽好,却也没什么好稀罕的, 何须这样神神秘秘的。 再说了,陛下最近赏下的各类珍品实在不少, 看也看厌了。 虽兴趣不大,可御前的人还在跟前, 苏皎皎也不好驳了面子。便笑着挑开了盒子,露出里面平平整整躺着的一件用料极为华丽, 款式却不大眼熟的衣裳来。 她柔荑伸出, 轻轻捏起两边,露出衣服款式的真容,正在打量的时候,身侧站着的凌霄讶然一声, 说着:“是骑马服?” 蔡山也跟着看一眼, 哎哟一声,客客气气地笑道:“还真是骑马服, 看来, 陛下的意思是打算秋猎带着娘娘一道儿去呢,还特意赏下这么贵重的衣裳。如此华丽的骑马服, 连奴才也是第一次见呢。” 苏皎皎笑了笑, 将衣裳重新搁回盒子里, 说着:“改日我亲自去向陛下谢恩, 大监跑一趟辛苦了, 也该领着底下的人喝些好茶。” “鱼滢。” 鱼滢会意, 笑着上前将一个锦囊搁在蔡山手里,沉甸甸的。 蔡山虽不缺这些,但到底是娘娘的心意,便笑着说:“娘娘素来体恤宫人,奴才多谢娘娘。陛下那头事忙,奴才就先回去给陛下复命了。” 宫阙美人 第115节 凌霄亲自去送人出去,苏皎皎才再次懒懒地歪在榻上。 鱼霭是最活泼的性子,欢喜地打开盒子将衣服展开,啧啧称奇道:“都说骑马服是为了骑马方便所制,款式简单,以利落简洁为主。可陛下赏娘娘的这件,用料如此讲究,曲线也流畅,摸上去像绸缎,但又很坚韧,也看不出是什么料子,在阳光下泛着细闪,像流光似的!” “咱们娘娘如今是宫中独一份儿的恩宠,陛下如此宠爱娘娘,这可是别的宫里盼都盼不来的福气呢!” 秋猎的一个月后的事了,苏皎皎没那么期待,对这件衣裳兴趣不大,便敷衍了两句:“陛下的心意难得。” 鱼滢在旁边给苏皎皎换新茶,也笑着说:“这一个月多,若是奴婢没记错,仿佛陛下只要娘娘一人侍寝,真真是独宠了。宫里内外,再没比咱们娘娘更尊贵更受荣宠的了。” 说罢,鱼滢又笑着叹了口气,看向苏皎皎说着:“陛下这样宠爱您,奴婢是既高兴,又担心。高兴您得陛下的宠爱,但又实在是担心,后宫这么多妃嫔,唯您一人独占恩宠,风光是风光,可也着实惹眼。一己之身将后宫诸人的怨气都揽在您一人身上,这样的眼红和怨恨,不是娘娘但凭聪慧伶俐就能解决的——” 她看了眼苏皎皎,将那杯旧茶端走,说着:“如今皇后已经病愈,宓充容失势,姝贵嫔代理后宫。明面上看,您已经占尽了后宫的优势,不仅后宫看得出,前朝也看得出。” 鱼滢欲言又止,不知道娘娘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也不好再往下说。 毕竟自家娘娘是最玲珑心思不过的人了,她能看到的,娘娘只会看得比她更远,只是如今这情况,被捧的越高,那种岌岌可危的欲坠感就越强烈,总让人不安。 陛下从前也宠着娘娘,但那也算正常的范畴,宫中还有些小有恩宠的分分雨露,可连她这个日夜侍奉娘娘的人也不清楚,陛下最近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会专宠娘娘。 若只是陛下一门心思如此,倒也不是最让鱼滢担心的,鱼滢最担心的是娘娘怎么看待。 陛下乃是九五之尊,天人之姿,又正值好年岁。 如此地位的男子,弱饮三千只取一瓢,寻常女子哪儿能不动心呢。 如宓充容、毓贵嫔等人,不就是仰慕陛下,才因嫉妒将自己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样子。 娘娘若是不动心,就算陛下有意专宠,也完全可以想别的法子转移视线,可娘娘若是动心,沉浸其中,恐怕才是大大的不好。 最真算起来,男欢女爱又是最正常不过的事,鱼滢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问。 苏皎皎淡淡掀眸,看向摆在桌案上的细口鹅颈羊脂玉花瓶里头的鲜切的两支金丝菊开的正好,阳光下,似泛着金灿的光蕊,她伸手拨弄了两下,不紧不慢说着:“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放心。” 她不多说,只说放心两个字,便足以说明她游刃有余,心中有数。 困扰在鱼滢心中好几日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来,她绽开笑颜,说着:“奴婢就知道娘娘什么都明白。” 殿内的几个人都均会心一笑,这时候,从外头走进来一个提着食盒的宫女,她才来瑶仙殿做活,笑得有些拘谨,是佳喜。 她行礼说着:“娘娘,奴婢将膳房的点心取回来了,是新鲜出炉的,您可要现在尝尝?” 苏皎皎看过去,上下扫一眼,笑道:“搁下吧,本宫先不吃了。” 说罢,她看着佳喜说着:“你在避暑山庄侍奉本宫十分尽心,本宫这才将你要了来,带回宫里,本宫记得你从前就是宫里的宫女,如今再回来,可要好好表现了。” 佳喜忙不迭地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跪下说:“奴婢一定尽心侍奉娘娘,不敢不尽心。” 苏皎皎满意地牵唇一笑:“好了,本宫知道你忠心,下去吧。” 等佳喜退下,她方看着佳喜的背影说着:“最近可还安生,有没有什么异常?佳喜有问题,一定要派人盯好了。” 鱼滢摇摇头,说着:“奴婢知道佳喜不对劲,一直派人盯着呢。她乖觉得很,除了和其他人一道去做活,连瑶仙殿的门都不出,回回说起来,都是对您感恩戴德的模样,真是个能藏的。” 旁边拿着鸡毛掸子的鱼霭噘着嘴说着:“佳喜这人奇怪的很,瞧着又机灵又憨蠢,也不知道究竟算个什么人呢。奴婢就不喜欢她这幅哈巴狗一样的性子,谄媚的很。” “这么蠢的人,能是哪个宫里送来陷害娘娘的?倒真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苏皎皎低眉浅笑,容色端的是皎皎如秋月,清冷绝色:“有时候,把一个人送到另一人宫里,未必只是要她下手害人,多的是比下毒谋害还要让人防不胜防的法子,什么人用在什么地儿,都有因由。” 今日前朝事多,陛下抽不开身,苏皎皎难得清闲一天,懒懒地歪在软塌上小憩。 凌霄从外头回来,神色有些端肃:“娘娘,奴婢方才回来,瞧见凤仪宫门庭若市。皇后病愈这几日以来,前去看望皇后的人有多半,每日都有人迎来送往,问候大病初愈的皇后,好大的架子。” “就算陛下不曾叫皇后重掌后宫,但皇后毕竟是皇后,若是她真想让众妃安心,大可重开晨昏定省,何须让人一趟趟这样跑。” 苏皎皎单手撑头,淡淡掀眸,说着:“一是看众妃态度,二是想造势,好叫陛下和后宫都知道,皇后是如此受宫中人爱戴。唯有中宫皇后,才是明正言顺。” 她不疾不徐地起身,眼中淡漠无波:“这些日子事忙,一直来不及看望皇后,身为后宫嫔御,守妾妃之德,我也理应,去探望皇后。” 第119章 凤仪宫 试探 苏皎皎的关雎宫离凤仪宫只有一条主宫道的距离, 相错不超过五十米的距离。 皇后病中的时候,她倒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去瞧过一两次。可病愈这几天,她还一次都没去过, 就算是陛下宠爱再事忙,到底也是说不过去的。 毕竟昨日, 陛下下了早朝以后也去问候过一回,于情于理, 今日她也是不好再拖了。 “我记得前阵子陛下才赏下来一套底下进贡的文房四宝,每一样拿出来都有说头, 大公主在国子监念书,用它送给皇后, 也算说得过去。” 苏皎皎美目一瞥, 点了点外头:“去,叫佳喜端着,跟本宫一起去见皇后。” 鱼滢自然是要跟着一起去的,鱼霭一听要带着佳喜, 不情不愿地福身说着:“奴婢这就去叫她。” 见鱼霭不高兴, 鱼滢伸手扶着苏皎皎,笑着说:“佳喜性子活泼, 嘴又甜, 虽咱们几个知道她有问题,可底下的宫人却有几个爱同她说话, 鱼霭从前在宫里是最受大家喜欢的, 来了佳喜, 难免小孩子心性。” 苏皎皎自然知道鱼霭的性子, 便定定看她一眼, 温声说道:“我叫她自然是有用意, 你是我身边贴身的宫女,凡事要多想多思,不要露了把柄给人家,知道吗?” “是,奴婢知道了。”鱼霭最听的就是苏皎皎的话,她当即便收了心思的,转身去了下方叫佳喜。 出门的时候正值下午,苏皎皎是去见皇后,便不打算张扬,只叫了鱼滢和佳喜跟着。 凤仪宫的人如今最不喜欢看见的,恐怕就是苏皎皎了。 在她们眼中,皇后纯善温和,公正仁慈,是最好不过的皇后,可陛下却不喜欢,甚至屡屡因为宠妃而忽视皇后。相反,珍贵嫔一家独大,霸占着陛下,倒了一个宓贤妃,陛下又提拔了一个姝贵嫔,都是和珍贵嫔交好的人,实在是让人不快。 可就算再不快,珍贵嫔终究是珍贵嫔,主与仆之间有着天壤之别,她们还是得毕恭毕敬地向她请安,然后前去请示皇后。 凤仪宫内,正是几日来最热闹的时候。 毓贵嫔、祥贵人、愉美人和妙少使都在,正坐在前殿和皇后说话,听来报的宫女说是珍贵嫔来了,殿内一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而毓贵嫔最讨厌的就是珍贵嫔,一听说是她来了,当场便沉下脸,冷嗤了声:“到哪儿都不得安宁!” 皇后不动声色地笑笑,说着:“珍贵嫔得陛下喜欢,今日倒是难得有空来看望本宫,今日这么多人都来陪本宫说话,本宫真是高兴。” 她看向毓贵嫔说着:“清妩,说起来,从前陛下还是十分疼你的,只是本宫听闻,陛下已经有一个多月不曾见过别的妃嫔了,倒是连带着你也受了冷落。本宫若是见着陛下,也会劝陛下雨露均沾,多去看看你。” 毓贵嫔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绞着帕子觑了眼周边的妃嫔,心中更是窝火,却依然高高扬着下巴,不愿意被人看轻。 她不能接受,自己如今要和这些她看不上的女人沦为一伍,更不能接受苏氏如今的风光。 只因她进宫晚,才给了苏氏狐媚陛下的时间和机会,才会让陛下如今如此宠她! 毓贵嫔咬牙冷声:“她算什么东西,不就是因为那点子狐媚手段勾着陛下,如此妖媚祸水,惹的陛下专宠,在哪儿都是大忌!她这样作态,岂不是要搅得后宫不宁,皇后才是中宫正主,她不过区区蝼蚁!” 别的女人看不上就罢了,可皇后是中宫,又是太后姑母亲自给表哥选的妻子,毓贵嫔不论如何,内心都是认她这个皇后的。 正因如此,她才更觉得生气,若仅仅是争宠爱就罢了,苏氏如今连皇后都压过了,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下座上坐着的妙少使也开口说着:“是啊皇后娘娘,珍贵嫔纵然再得陛下喜欢,可也不能越了您去,身为妃妾却连中宫都压着,传出去,叫天底下的人笑话。若国母不成国母,岂非要天下大乱了。” 愉美人看着皇后并不多说,只是连连附和,倒是身旁的祥贵人谨慎地打量了一眼,这才变了副不悦的神色,冷哼道:“可不是吗,当初妾还以为珍贵嫔是个好人,又生性柔弱,可如今再看看,都是假象和面具罢了,如此野心不足不敬中宫之人,实在是叫人难以信服!” 皇后笑着举杯抿茶,一一将她们神色都纳入眼底,温声说着:“诸位妹妹的心意本宫都明白,只是陛下喜欢,咱们也只能好生劝诫,不能加以咒怨,不然,也会失了规矩。” “雨荷,去亲自传珍贵嫔进来,别让她在门口久等了。” 雨荷福身走出去,不一会儿,苏皎皎便跟着雨荷进了内殿。 她微微抬头看向主位上的皇后,只见她神情温婉端庄,十分和蔼,并无半分厉色,且容貌红润,不见半分病容,反而比称病前更加温润沉稳了不少。 皇后,不愧是这个宫里最厉害的角色。 下手狠准稳,连对自己,也是如此。 她谋害大皇子,屡屡陷害其余宫妃和苏皎皎,在露出端倪被陛下疑心后,又能极快的做出决定来放权沉淀。 如今看来,这大半年过去,陛下一回宫便来看望皇后便能说明他心中还是有皇后这个发妻的地位的,也让皇后自己更加沉得住气了。 若是寻常妃嫔,称病大半年早就不知道被陛下忘到哪儿去了,唯有皇后不畏惧。 不论病多久,只要她不出什么大错,皇后就屹立不倒。 苏皎皎牵唇笑起来,看着皇后,柔柔地拜下去,做足了恭顺的模样,说着:“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娘娘这一病许久,大病初愈,臣妾特来看望,还请娘娘不要觉得臣妾叨扰。” 皇后看着苏皎皎,她几个月不见,还是如同从前一样面目可憎。 可容貌,却仿佛比从前更美了几分,清媚之余又多了几分娇丽,一看就让人不禁想到,是不是因为陛下多多疼爱的缘故,才会眼角眉梢都透着娇媚的神态。 她不自觉地掐紧了指尖,可面上却还是温和的笑着:“免礼吧,你侍奉陛下辛苦,难为你还记着本宫,今日专程来一趟。” “赐座。” 毓贵嫔看着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扬声冷语:“娘娘病愈了好几日,今日才来,实在是算不上什么有心,何必在这里装什么柔顺恭谨,平白看了让人笑话。” 苏皎皎款款落座在毓贵嫔正对面,绽开个笑意,说着:“我侍奉陛下不得闲,今日一有空便来了,得亏娘娘大度,不曾觉得我疏忽。倒是毓贵嫔,你近日闲得很,怎么也今日才来?” 毓贵嫔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下意识看着皇后,一时语塞。 皇后只看她一眼,眼底的情绪淡淡,并不打算多说,反而对着苏皎皎笑说着:“好了,不论是谁,不论早晚,只要来了,本宫就欢喜,又何须计较这些高低。” 说罢,她又缓缓说着:“陛下最近格外喜欢你,常常要你陪着,其实陛下身边有个可心人陪伴是好事,你又十分温顺乖巧,本宫也十分放心。只是苦了其他姐妹,原本见到陛下的时间就不多,如今更是心中苦闷了。” 苏皎皎起身福身,低眉轻叹道:“皇后娘娘说的极是,其实臣妾也时常劝诫陛下多去看看别的姐妹,好平衡后宫,也不让诸位姐妹思念陛下。可陛下是天子,陛下的想法,臣妾只能规劝,却也是左右不得的,臣妾无用,还请娘娘责罚。” 这话说的诚恳,但内里却是极为逾矩的,口口声声规劝,字字句句挑衅。 余下四人的神色各异,精彩纷呈,唯有皇后的神色一丝未变,只抬手虚扶了一把,温和说着:“你服侍陛下辛苦,本宫又怎么会责罚你呢。你既有心规劝陛下,那自然是极好的,本宫见着陛下,也会多加劝告。珍贵嫔你素来懂事,但陛下如此宠爱你,你心里也难免不舒服些,只是陛下从来都不是一人的陛下,前朝后宫息息相关,你也应当明白。” 苏皎皎神色如常,福身说着:“皇后娘娘教导,臣妾受教。” 说罢,她起身说着:“臣妾来看望娘娘,自然不能空手前来,还备了些礼,也不知娘娘喜欢不喜欢。” 话音甫落,佳喜低着头端着文房四宝上前来,将手中托盘上的礼物给皇后赏看,苏皎皎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皇后的表情,想从她面上看有没有什么异常,说着:“这是陛下前阵子赏赐给臣妾的,极好的一套文房四宝,臣妾知道大公主日日都要去国子监念书,便想着将此物送给娘娘,还请娘娘收下。” 文房四宝? 皇后下意识抓紧了手下的扶手,敛眸看向托盘上端端摆着的笔墨纸砚,又看到送礼的人竟是佳喜,身子微微有些摇晃。 第120章 再交锋 太极殿前的身影。 宫阙美人 第116节 笔墨纸砚。 难不成, 是珍贵嫔发现了什么? 但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证据早就已经被销毁,早已经是没根据的事情。 兴许, 只是巧合罢了。 若是苏皎皎真有十足的证据,那她现在也就不会来凤仪宫试探, 而是借着陛下如今对她的宠爱直接去揭发她谋害皇嗣了,可见就算是故意的, 也只是猜测而已。 皇后抬眼看向苏皎皎,倒是佳喜, 她这么快就揪出来了。 她镇定下来,并不意外苏皎皎的能耐, 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反而淡定地看着苏皎皎, 温声说着:“既然是陛下赏赐给你的,你好好收着就是,本宫又怎么好要你割爱呢,陛下待你好, 你便拿着吧。” 苏皎皎笑了笑, 说道:“是陛下赏赐的好东西,臣妾才敢拿出来送给娘娘, 若非如此, 臣妾又怎么好拿得出手呢,就算娘娘自己用不上, 可大公主总归是用得上的, 还请娘娘莫要推辞了。” 皇后套着寇甲的手向上微抬, 示意她落座, 不经意问着:“大公主毕竟还年幼, 珍贵嫔怎么会想着送这些?可见, 当真是喜欢大公主,早早盼着她多用功念书呢。” 听到这句,苏皎皎的眉心微不可查地微蹙了瞬。 佳喜是个不简单的,但她背后的人是谁,苏皎皎还不能确定,但皇后的嫌疑最大,所以她今日刻意叫佳喜跟她一道去,也是为了试探皇后的态度,好看看她的反应。 可皇后却像是对佳喜并不甚在意一般,反而只对着她送的礼颇为上心。 是了,皇后这样心肠歹毒又极为谨慎的人,听到是她送的礼,必巴不得丢出门外去,分毫不沾,何况是她又牵扯到了大公主,如此忌惮,倒也常理。 只是她心底隐隐还是有些不安,总觉得不止如此才是。 半年不见,皇后的性子明显比之前更深不可测了些,若只是忌惮,又怎么会在众人面前轻易表露出来,只压下不提,等人走后再丢出去就是。 若是要苏皎皎露把柄于人前,那必定是她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或是惊讶才会,同理,那皇后,是受到了什么震撼? 是文房四宝,还是担心她陷害大公主? 苏皎皎将这点疑问压在心里,面上柔柔笑着同她周旋:“大公主冰雪可爱,臣妾自然喜欢。” 皇后扫视众人,嗓音温润沉稳:“你如此受宠,也该抓紧为陛下生下皇嗣才是,若是个皇子,等长大了,也能为陛下分忧。” “不仅是珍贵嫔,你们也是如此。宫中母凭子贵,陛下又子嗣少,你们得抓紧为陛下诞下皇嗣才是最要紧的。” 毓贵嫔勾唇睨了苏皎皎一眼:“宫中恩宠最多的人,也不外乎是珍贵嫔了。可有的人啊,承宠一年肚子都没有动静,谁知道能不能生。若是个不会下蛋的鸡,那才真真的是辜负了表哥的宠爱。” 苏皎皎看也不看毓贵嫔,悠悠抿一口茶,淡声说着:“宫中子嗣本就少,有孕的妃嫔也不多,怀龙嗣本就是上天的安排,谁也左右不得。再说了——” 她掀眸看过去:“毓贵嫔,不一样不曾有孕吗?” 说罢,苏皎皎绽出了个笑来:“陛下念着少时情分,对毓贵嫔一向多加宠爱,衣食起居样样是越过贵嫔位份的,又多加陪伴,如此皇恩浩荡,怎么毓贵嫔不先反思自己,反倒讥讽别人呢?” “纵使陛下怜爱,可我的日常起居皆是没有逾矩的,无非是陛下多赏赐罢了。若说是恩宠,毓贵嫔的当真便少吗?宫里备受冷落的姐妹不少,毓贵嫔这么说,恐怕也无人会苟同吧?” 说起这个,旁边一直默默无闻的祥贵人和愉美人,不禁看了毓贵嫔一眼,眼里头并不热络。 毓贵嫔骄纵高傲,说话也没什么分寸,可偏偏是这样的人,陛下却念着少时情分多加照拂,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拔尖的。 其实说白了,宫中女人想要争权夺势,有几个是因为爱慕陛下,更多的,无非是为了自己的日子能够过的好一些,能够得到荣华富贵而不被人欺凌。 毓贵嫔一进宫就是最特殊的那个,入宫就是一宫主位,她只要不惹出什么事端,陛下自会待她好一辈子,这已经是多少低位妃嫔求都求不来的恩典。她处处看不起她们便罢了,如今还觉得自己过得不够好,处处挖苦针对珍贵嫔,这样的人,哪里值得同情。 珍贵嫔再如何,也是在宫里受尽了苦一步步走上来的,相比之下,毓贵嫔已经是顶好的命了。 若非必要,祥贵人和愉美人这样谨慎之人,才不会跟她走得近,免得她愚昧张扬,惹上一身腥。 皇后看了眼二人,又趁人不注意,扫了眼佳喜,这才出来劝和道:“好了,大家都是宫中姐妹,有什么好吵的,珍贵嫔和毓贵嫔都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有子嗣是迟早的事,何须在口头上计较。” 殿内的祥贵人和愉美人一直不曾多言语,敛着眸坐在椅子上,并不参与她们的对话,宠妃之间的口角再如何,也轮不到她们插嘴。 她们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强出风头。 见毓贵嫔堪堪住了口,皇后方说着:“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便都退下吧。” 等苏皎皎和毓贵嫔起身离开,祥贵人、愉美人和妙少使福身恭送,妙少使离开凤仪宫,而祥贵人和愉美人二人却重新坐回了位子上。 皇后微微挑眉看了一眼,并不意外,从一边接过雨荷奉上的新茶,慢悠悠问了句:“愉美人小产才出月子不久,身子可养好了?” 愉美人忙不迭地起身屈膝,低眉顺眼道:“回娘娘的话,身子都好多了,多谢娘娘关心。” “那就好,你生的不错,陛下对你也满意,也算是个好苗子。”皇后看着她,给雨荷了一个眼色,雨荷将殿内的闲杂人等都屏退,方缓缓说着,“这次的事做的不错,本宫很满意。” “尤其是愉美人,你是受了不少罪的,本宫心里都有数,等会你走的时候,本宫叫雨荷亲自送你回去,再给你一支上好的野山参补身子。” 愉美人忙说着:“多谢皇后娘娘厚爱,能为皇后娘娘办事是臣妾的福气,何况当时宫中宓充容和珍贵嫔如日中天,早就已经是人人心中的大敌,如此趾高气扬不敬正宫的妃嫔,能够打压她的气焰,也是为了正纲纪,好让她们的气焰收一收。只是可惜只扳倒了宓充容,珍贵嫔却还是好好的,反而更受陛下的宠爱了,是妾无用。” 皇后将杯盏搁下,说着:“快起来坐下,不必多礼了。珍贵嫔智多近妖,本就是极难对付的人,你能扳倒宓充容,下了她的协理后宫之权便已经很合格了,本宫又怎么会怪你呢。” “还有祥贵人,你向本宫举荐了愉美人,做得很好,”她看着祥贵人的眼睛,似想从她眼底看出什么端倪,“只是当初你生产的时候,是珍贵嫔进去陪伴的,如此情深义重之人,祥贵人又为何同珍贵嫔不睦了?” 祥贵人心底一惊,忙跪下说着:“娘娘,妾当初的胎一直都是您在照料,这才能平安无事的生下熹儿,妾没有一日不谨记您的恩德。生产那日,珍贵嫔进去也是妾无论如何都不曾想过的,妾最敬重的人始终是您啊娘娘。珍贵嫔人心不足,妾怎么能受她控制,自然是百般不愿,在这后宫里,皇后娘娘才是真正的主子,妾万万不敢有异心,这才让愉美人来侍奉娘娘周全,还请娘娘不要疑心臣妾。” “珍贵嫔是故意要离间妾和您之间的情分,好让妾落入她的控制之中,可珍贵嫔心机极重,一直在宫里隐藏,是个绝不能招惹的人,妾还要照顾熹儿,又怎么会让自己被人所控呢?娘娘明鉴,妾是万万不敢的。” 皇后缓缓笑起来,看着她惶恐不安,只说着:“是吗?” “既如此,倒真是本宫错怪你了。你为陛下诞育皇嗣,本宫一直十分看重你,二皇子近日可好?怎么不见你抱来给本宫瞧瞧。” 祥贵人低头说着:“熹儿年幼尚不足岁,如今入了秋,外头风大,妾不忍见他受凉,便没有将他抱来。” “等熹儿再大些,妾一定将他抱来给娘娘看看,娘娘是熹儿的母后,熹儿定是十分喜欢您。” 皇后长嗯了声,随口说着:“你素来懂事,二皇子定是冰雪聪明。” 她的语气渐渐淡下来,里头的暗意不言而喻:“只是你养着二皇子,也不能一门心思都沉到孩子身上。陛下子嗣少,二皇子如今是宫里最小的孩子,难免多疼些,从小父子感情深了,往后才能多得陛下的喜欢,你就算再疼他,可陛下若是不喜欢,又有什么用?再说了,后宫不是一个人的后宫,若是连孩子都无法让陛下多停留,也实在是太不中用了些。” “若是你做不到让陛下喜欢二皇子,日后便放到本宫膝下教养。” 对一个母亲来说,最深的责罚就是母子分离,祥贵人视这个孩子如珠似宝,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将自己的孩子抢走。 这话是在警告她,要让二皇子多见见陛下,好让陛下的心思从珍贵嫔身上分走一些,如若不然,便要亲自教养孩子,后宫妃嫔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这么多,都无一人做得到,难道熹儿一个强抱婴儿就做得到了吗,这分明是明抢! 祥贵人胸腔剧烈的起伏着,瞪大了眼睛说着:“妾定会请陛下多来看看熹儿,熹儿年幼离不得生母,还请娘娘让熹儿留在妾身边养育!” 可恨皇后狠毒,珍贵嫔又要她重新得到皇后的信任,她才不得不在皇后面前曲意逢迎,珍贵嫔是同她做了交易,但到底说从不打她孩子的主意,又帮了这样大的忙。 她原本还在想究竟该怎么做决定,如今看来,皇后要么利用她谋害别的妃嫔,要么打熹儿的主意,一天好日子都过不了,实在是跟不得的。 自从有了熹儿,她便只希望皇儿平安长大,日后做个闲散王爷,等封了封地,她也可从此跟着享清福,再也不用费劲心机去争陛下的宠爱。 这么说来,倒不如狠狠心跟了珍贵嫔,她宠爱家世样样齐全,又聪慧过人,独得帝心,有孕是迟早的事。她同皇后势同水火,又有谁知将来是鹿死谁手。 她这样左右摇摆,瞒得过皇后和珍贵嫔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倒不如狠狠心做了决定,也好过一直寝食难安! 人总要在被逼迫的时候才更容易做下决定,祥贵人心底一片冰冷,仰头却只是凄婉可怜的笑,企图让皇后打消念头。 皇后见她这般,转而换了副神色,温声道:“本宫也只是希望你能够争气,给二皇子挣个好前途,你又何须如此害怕呢,起来吧。” 乐荷亲自扶着人起身坐回位置上,祥贵人才用锦帕蘸去眼角泪水,低头坐好。 皇后淡声说道:“在后宫中,陛下的恩宠是排在首位的,连本宫也是如此。不论是皇嗣,还是权势,太后薨逝后,说到底,宫中便是陛下一人说了算。宓充容如今尚在禁足,你们也可好好休养生息,想想法子如何得陛下的喜欢。今日说了这些多话,本宫也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祥贵人正求之不得,立刻便福身说着:“妾告退。” 愉美人看了眼祥贵人,也跟着退出去,至此,凤仪宫内才清净下来。 雨荷站在皇后身边看着她们的身影离开殿内,才低声说着:“娘娘方才说,陛下的恩宠是排在首位的,您打算怎么做呢?陛下如今明明知道您病愈了,却不说将大权放给您,也不知是不是忘了。” 皇后冷声说着:“从前成为太子妃的时候,总想着怎么做才能让陛下喜欢本宫,贤良淑德,温柔体贴,样样都做到尽善尽美,可结果,还是得不到陛下的心。后来陛下登基,本宫成了皇后,又生下岚英,便觉得只要岚英平安长大,本宫坐稳后位,除掉一切潜在的威胁即可。可前些日子,本宫看着珍贵嫔那个样子,才知道就算权势有了,不得陛下的心意也是岌岌可危。” “你们看到如今珍贵嫔的样子了么,宠冠六宫,是陛下心尖上最得意的女人,如今还是她没有子嗣,可若是生下一个皇子,以陛下对她的喜爱,何愁坐不到本宫的位置上去!就算没有爱,本宫也要做陛下心里不一样的存在,就像毓贵嫔一般,就算娇纵无礼,可念着情分,陛下还不是由着她放肆。” 她深呼吸一口气,眼中的情绪终于露出裂痕,开始翻涌:“本宫从前觉得陛下薄情,对谁都只是逢场作戏,可珍贵嫔的存在,却狠狠地打了本宫一个巴掌,本宫要坐稳后位,她苏氏,如何容得。” 雨荷温声劝着:“娘娘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若是让奴婢看来,珍贵嫔如此得宠,却迟迟不曾有孕,说不定,是有什么隐疾才不得有孕的。一个不会有子嗣的妃嫔,陛下又怎么可能长久宠着呢,您毕竟是中宫皇后,和陛下有数年相敬如宾的情分,岂是那些外人可以比拟的。” 皇后定定看着眼前的虚无说着:“这些不过都是猜测罢了,谁知道她究竟能不能生育,本宫如今好不容易靠沉寂洗去一些陛下的疑心,不可再轻举妄动。珍贵嫔那边要徐徐图之,至于其余的,本宫自有打算。” “陛下在避暑山庄的时候,本宫就听说了些前朝的风言风语,殷氏一族惹了陛下不喜,又有人劝陛下重振中宫,加之愉美人的胎,陛下才将宓充容的权削了,如今虽然在姝贵嫔手里,可到底是权宜之策,她无根基无资历,陛下迟早还是要交到本宫的手上,只是早晚而已。” 只要计划能够顺利实施,又何愁一个掌管后宫之权。 乐荷给皇后换了新茶,殿内足足寂静了好一会儿。 秋风打进殿内,带着微微萧瑟的凉意,一盏温热的茶进肚,皇后不平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看娘娘如此,乐荷站到她身后,为她轻轻按头,说着:“娘娘,奴婢方才看祥贵人似乎怕极了二皇子离开,果真是母子情深。不过她方才所说,听着倒是字字恳切,只是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 皇后微微合上眼睛,淡淡说着:“祥贵人不是省油的灯,说的话自然也是半真半假。珍贵嫔当初去陪伴她生产实在是太巧,恐怕是祥贵人自己也察觉出了本宫的心思,默许了珍贵嫔这么做。只是她对本宫还有价值,也不需要把她逼的太紧,这些日子里本宫也想清楚了,旁人的孩子就算是在自己膝下抚养又如何,始终是不齐心的。” “本宫要自己生下一个嫡子,等把他抚养成人,本宫的位置自然无可撼动。” “雨荷,方才本宫要你去给愉美人送野山参,虽是客套,礼数也要到。愉美人和祥贵人是本宫手里的两把刀,锋利,却也要用的妥当。若是稍有不慎让刀反戈,划伤了自己,可就不好了。” 苏皎皎从凤仪宫出来,还未想好是回瑶仙殿还是出去走走,一上宫道,远远看见太极殿的方向,动了几分要去太极殿的心思。 一是谢恩,二是皇后一事,她也想探探陛下的口风。 其实鱼滢和她说的那些,她都很清楚,如今独宠树大招风,她也清楚。 她之所以这么做,亦是不止一个原因。 苏皎皎感觉的出来,陛下如今对她的感情与日俱增,早就超出了寻常喜爱的程度,这些感情就算终究会归于平淡,那也得让她攒够了资本才好。 后宫女人这么多,想让自己在陛下心中特别,总要有些与众不同才是。 再一个,她早就是宫里人人既羡慕又嫉恨的对象,虽树大招风不假,可她苏皎皎,早就是宫里除了皇后最大的一棵树。 她向来不是柔弱的菟丝花,更不是天真无邪的柔弱少女,又何惧风雨。 还有一点,苏皎皎就是要看看皇后究竟想做什么。 她看得分明,皇后看到佳喜的时候反应虽奇怪,却也并非全然陌生,只是相较于佳喜,她更在意的是托盘上的笔墨纸砚。 可佳喜在自己身边也有两三个月了,除了救孙嬷嬷那日她口头上引诱了苏皎皎,想要假借地形坑害于她,剩下的时间却再没出手过,安生得就仿佛那日的事真的只是一个巧合,而并非是佳喜故意的一般。 危险在自己身边潜伏的越久越危险,佳喜越是安分守己动机不明,苏皎皎反而越不安。 如今这个形势下,皇后复权是必然的事,可苏皎皎却猜不到皇后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她想逼皇后出手,让她露出端倪。 苏皎皎转而一想,便向太极殿方向走去,她抬起头动动食指,鱼滢立刻会意,说着:“佳喜,你若无事就回宫去吧,娘娘去见陛下,我一人在外等候即可。” 佳喜看看苏皎皎,又看看鱼滢,很听话地点点头,行礼道:“那奴婢就先回宫去了。” 待到太极殿前,鱼滢上前说着:“珍贵嫔娘娘来向陛下谢恩,还劳烦通传一声。” 值守的宫人见是珍贵嫔,立刻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奴才给珍贵嫔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娘娘来谢恩,可时候倒是不凑巧了。您的父亲苏大人已经进太极殿好一会儿了,这时候应是同陛下在谈论国事,恐怕不好见您,要不然,您再辛苦辛苦,稍微等会儿?” 宫阙美人 第117节 苏皎皎仰头看向九重玉阶,太极殿地势最高,似在一众琼楼玉宇中拔地而起,俯瞰着整个后宫。 天空高远,碧空如洗,越发衬得凡人渺小。 她恍然间看得出神,却觉得这一幕让她心中分外清明澄澈,淡嗯了声:“本宫等等,有劳。” 不知何时起,她的余光中渐渐走出一个穿着紫色雁袍的身影,神色清淡悠远,不怒自威,看到她的时候,眉眼却有一瞬的动容。 是她的父亲。 苏敞。 第121章 试帝心 “会。” 苏皎皎从容地收回目光, 淡淡看向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向自己步步走来。 她还记得,上次见到他是去年。 第一次去避暑山庄的时候,隔着重重玉阶遥遥相望一眼, 他就站在百官之前。 如今再见,也相隔一年多了。 苏皎皎微微仰头看着他, 并不挪动脚步,绛紫色的云锦宫裙华丽曳地, 她脖颈细白如玉,看起来清冷而娇慵。 步步走下玉阶, 苏敞敛眸看过去,只见他的女儿眼角眉梢间没有丝毫的惊慌而柔弱, 反倒衬出一种万事遂心的气度来, 亭亭玉立,似云间紫霞,高不可攀。 看到她的时候,苏敞的心底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 眼前这个宠冠六宫, 人人提起都敬畏交加的帝王宠妃, 居然是自己的女儿。 他看着她惊艳的眉眼,想要回忆她从前的样子, 可遍搜为数不多的记忆, 却也只记得起,从前她儿时的模样, 少时青葱却是半分痕迹也寻不得了。 她如今出落得越发标志, 眉眼之间的神韵, 越来越像她的母亲。 只是她的母亲性子温柔安静, 善解人意。 两人虽生得皆是清媚的容貌, 可苏皎皎却瞧着似山巅雪, 更加清冷淡漠,那双眸子里,仿佛不带一丝尘世感情。 苏敞不知道她如今的冷漠是她素来如此,还是仅仅对着他这个不合格的父亲如此,可看着的时候,心中到底有丝悲凉落寞。 从前是父女,到底缘浅,他这个父亲做的并不合格。 而他的女儿早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成了能独掌一宫,任何人都不能小觑的存在了。 朝臣和妃嫔本不能相见,苏氏如今如日中天,他身为陛下最看重的臣子,更要恪守本分,不让人揪住把柄。 苏敞收了情绪,不愿被任何人抓到可循之机,不疾不徐地走到苏皎皎跟前,依着礼节,向她行常礼问安。 他微微弓腰,淡声说着:“珍贵嫔安。” 虽说尚书是正三品,而贵嫔是从三品,可苏皎皎身为陛下嫔御,即便是妾妃,可亦是主子,所以苏敞依旧要行个简单的常礼过场。 周围人多眼杂,天子脚下,苏皎皎自然是泰然受下。 她并未多说从前让他解决的天象一事,只是从容不迫地唤了句:“苏大人。” 苏敞支起腰看着她,几经犹豫,最终只问出一句:“娘娘近来可还安好。” 苏皎皎不打算跟他多说,只是由着鱼滢帮她微微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踏上了玉阶,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低声说了句:“苏大人安好,本宫自然安好。” 这话乍一听只是叙旧,可苏敞和苏皎皎都是聪明人,是父女,更像盟友,尽管在苏敞眼中是父女更多,可他还是一瞬便明白了苏皎皎的意思。 苏氏荣辱与共,只要苏敞在外得力,她自然能稳步高升。 和陛下在太极殿内谈完国事后,也曾提起她几句,苏敞从来见陛下都是一幅游刃有余的淡漠模样,唯独说起皎皎,眼中极尽温柔。 那样的眼神,他只在苏皎皎的母亲眼中看到过。 苏敞简直不敢相信,帝王之爱,会落到自己女儿的身上。 苏皎皎注定是天上的凤凰,只会越飞越高。 可后宫惊险万分,他身为父亲,纵使从前不曾尽到责任,今后也要尽力让她安稳无忧,为她保驾护航。 苏皎皎在玉阶上步步走来,侯在殿前的蔡山自然远远就看见去回过话了,珍贵嫔来求见,陛下向来没有不见的道理,她才刚踏上平面,蔡山立刻客客气气地迎上去,笑道:“奴才给娘娘请安,娘娘万安。陛下已经在殿内等您了,您快些进去吧。” “有劳大监相迎。” 鱼滢将裙摆放下,颔首退到蔡山身边去,由着娘娘独自去殿内便可。 见等人走了,蔡山方轻声对鱼滢说着:“娘娘今日来的时机倒好,苏大人刚从太极殿出来,这下父女倒是在太极殿相见了。算算日子,娘娘进宫四年,也是第一次再见自己的父亲,见一面,娘娘也可放心了。” 鱼滢笑着点点头没多说,自然地转了话锋说着:“是啊,娘娘才见完皇后娘娘过来的,倒没想到会见到苏大人,也是巧了。” 苏皎皎走到偏殿的书房去,刚到门口,就见到陛下正抬起头看过来。 见到她的一瞬冷淡的眸色染上暖意,温声轻笑:“皎皎,来。” 苏皎皎摆摆手,淡声说着:“本宫和陛下单独说会儿话,你们不必在身边伺候了。” 等殿内宫女散尽,她才指尖捏起一角宫裙,弯了眉眼走过去。 等到人跟前,她福身说着:“皎皎是来谢恩的,可有叨扰陛下?” 沈淮抓住她的手腕一带,让她旋身轻转,腰肢径直落入他的掌中,两人肌体隔着衣衫相贴,他才温声说着:“方才出去见着你父亲了?” 苏皎皎垂睫嗯声,轻声说着:“不过寒暄问候了句,陛下都知道的。” 他将她抱到腿上,同她抵额相对,说着:“我都明白。” 对于父亲这个角色来说,其实沈淮和苏皎皎的经历很有些相似之处,唯独不同的是,先帝是薄情寡幸之人,自莲妃失宠后就对他不闻不问,而苏敞却不大一样。 他对苏皎皎虽不曾尽到父亲的责任,却也不算薄情之人,时时想要尽力弥补。 苏敞之心他能明白,可苏皎皎心中的悲凉和怨恨,他更能明白。 吻吻她的额头,沈淮不再提起苏敞,反而温声在她耳边呢喃了句:“骑马服还喜欢吗?” 热气熏到耳边,有些痒。 苏皎皎勾着沈淮的脖子躲开,笑吟吟地说:“喜欢,你眼光好,选的人人都说好看,皎皎当然喜欢。” 说起这个,苏皎皎眸光微动,语气软软的,看着他说:“皎皎听人说,秋猎也是和去避暑山庄一样,是陛下挑喜欢的妃嫔去,还有一个月时间就要去秋猎了,陛下想好了带谁去吗?” 沈淮把玩着她一捋乌发,温声说着:“秋猎一行本就声势大,多带些也是无妨的,你是自然要去的,若你喜欢,姝贵嫔也去陪你。” 苏皎皎微微支起身子:“宫里妃嫔这么多,要是只带着皎皎和姝姐姐,其余的人便会心里更不舒坦了,近来宫里流言颇多。” 她伸出手指轻点沈淮的肩头:“陛下就没听过?” 沈淮捉住她胡作非为的手,漫不经心地扯唇笑了下:“听过又如何,不过是近日多对你好了些。怎么,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不成。” 这话说的像是赌气似的,苏皎皎笑起来,身子滑到他怀里,柔声说着:“陛下心中有数最好,只是集宠于一身亦是积怨于一身,后宫妃嫔四十余人,多的是人久不见天颜。后宫见风使舵的人如过江之鲫,许多低阶妃嫔,日子过得甚至不如宫女,这样趋炎附势的风气一直在宫里,自然人人渴望见到陛下,只因见到陛下,这日子就能好过上些许。姝姐姐得陛下恩宠代管后宫以后,皎皎才知道这些桩桩件件的小事上的难处。” “皎皎知道陛下对皎皎好,可就算陛下有心给皎皎独一无二的好,皎皎也受之不安。今日去凤仪宫看望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是如此谆谆教导,皎皎心中觉得有理,不敢一直霸着陛下。” 沈淮的神色微变,语气依旧温和,里头却带了些凉:“来之前去见皇后了?” 苏皎皎敛眸颔首,温声说着:“皇后娘娘病愈了几日,我是妃子,理应去看望,今日凤仪宫热闹,里面还有不少姐妹,连毓贵嫔也在。” “皇后娘娘十分关心皎皎,便多说了几句,皎皎记在心里,来见陛下的时候也是惴惴不安的,不知该不该说,幸好今日说出来了,皎皎也就安心了。” 她掀眸看向沈淮的眼睛,柔声道:“就算不舍得陛下,皎皎也该懂事些,不让您为难。” 沈淮握住她的手,并不和苏皎皎谈论皇后过多,只淡淡道:“都说了许多次,不要一直叫我陛下,听着生分,我不喜欢。” 他捏捏苏皎皎的脸,笑着说:“若是再这样,我就真去瞧瞧别的妃嫔,看她们是不是像你一样要同生分。” “陛下……你!” 苏皎皎笑一笑,不依道:“若是去了,下次就不许来瑶仙殿睡了。” 听陛下笑起来,苏皎皎才垂下长睫,唇角的笑淡了下来。 陛下方才话里的逃避明显,她不是听不出来,这样转移了话锋,显然是不愿意和她过多的谈论皇后。 这样的态度,苏皎皎一时也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 对皇后不夸奖,也无不满,对她自己所说的话也是如此。 单单听进耳朵里便过了,连在苏皎皎面前也不表态,究竟是对皇后什么看法…… 皇后称病许久,又无大错,数年夫妻,陛下又怎么会不愿意复皇后的大权。 常人说帝心难测,纵使这一个月里,苏皎皎有数次恍然以为自己已经抓住了陛下的心,可每每清醒时,仍让她觉得自己是错的。 以苏皎皎的立场而言,她只考虑后宫之事,考虑自己的未来前途。 而站在陛下的立场上,他考虑的除了后宫那点微末小事,更多的则是江山社稷,天下苍生。 他心中的制衡更多,多到苏皎皎只能窥见一角,从来都无法看到全部。 可平心而论,陛下待她的确是极好,尤其是这一个多月以来,几乎是有应必求。 不论什么好的都先想着她,更是常常见她,颇有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架势。 也许陛下分得清如何权衡国家大事和感情,但落在苏皎皎眼里,她和陛下从前便未曾交心,如今就算是更宠她了,仍是未曾交心。 苏皎皎窝在沈淮的怀抱里,虽然亲密无间,她甚至听得到他的心跳,可在苏皎皎眼里,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如同天堑。 帝妃帝妃,再如何,也只是帝妃而已。 她忽而觉得有些讽刺,心中的情绪也因皇后一时而有些不平静,想到皇后,她下意识问了句:“秋猎的时候,陛下会带着皇后一起去吗?” 殿内有一瞬的寂静。 脱口而出的刹那,苏皎皎立刻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中警铃大作,身子也骤然绷紧,心跳飞快地跳动起来。 陛下原本就不愿谈起皇后,必然是因为皇后的事并非仅仅是后宫之间,本就是他该考虑的事。 苏皎皎身为后妃过问皇后已是不妥,何况方才已经试探过一次,再提起皇后更容易惹陛下猜忌。 尤其两人刚刚已经将此事掀开不提,她又无端问起皇后,实在是太大意了。 就在苏皎皎心悬在嗓子眼里等着陛下说话的时候。 谁知陛下抱着她的胳膊只是稍稍紧了一瞬,很快便松散了下来,语气仍如往常般清冷温和:“会。” 宫阙美人 第118节 第122章 百合香 中毒 意想之中的猜忌和怒火并未袭来, 随之取代的,只是一声称得上十分直白和坦诚的会。 虽然庆幸,可更多的是疑惑。 为什么……? 苏皎皎微怔了瞬, 脖颈后仰,定定看向了陛下。 沈淮的神色并未有变化, 仍如这段时日之前那样,温和而专注, 落在她腰间的手不轻不重,摩挲了两下:“怎么愣住了。” 苏皎皎有些慌乱, 嗓音微颤着说:“皎皎只是……一时有些意外。” 陛下的态度她是一直都摸不准的,这段时间以来, 更是如此。 苏皎皎从未喜欢过任何男子, 不知道喜欢的时候是什么滋味,她只是小心又大胆地逢迎着陛下,叫他以为,她也如陛下的心意一般爱慕着他。 这一个多月里, 苏皎皎有数次在陛下面前慌张。 就和今日一样, 有许多次,她分明能清晰地感觉到陛下的回避和按下不谈, 可每每在她觉得, 这件事或是这句话不太妥当,若是从前陛下或许会不悦的时候, 他又总能轻易地将她的小小错处抹去, 仿佛自己一点都不在意。 陛下对她是纵容和宽待的, 可这份纵容的边界, 苏皎皎摸不清在哪里。 她不明白, 难道喜欢一个人, 本身就是如此矛盾的一件事。 既宽宏又防备,既温柔又疏离。 这份喜欢和特殊是好,甚至是这整个后宫中人人渴望的存在,可一切无法掌控的事物,都容易让苏皎皎不安。 当初孙嬷嬷在同她讲述陛下和莲妃的过去的时候,她就知道,陛下和莲妃一样,都是外冷内热,极为执着的人。 一旦认定一件事就不会更改,如火焰,热烈燎原,轰轰烈烈,却有焚身之险。 莲妃是妃嫔,她决绝的方式是杀了自己。 可陛下是天下的帝王,若有朝一日陛下对她的这份特殊终止,苏皎皎可以肯定,她会从云端跌入地狱,再也爬不起来。 苏皎皎脊骨发凉,她不敢再想下去,强打起笑脸,稍直起身子去吻陛下的侧脸,佯作撒娇道:“皎皎还以为陛下不会说呢。” 若是继续纠缠刚刚的话,跟陛下说不该问这个问题反而让陛下不满,倒不如装傻过去,默许了陛下的坦诚,反而来的更自洽些。 陛下闻言轻笑了声,语气淡淡:“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本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秋猎是大事,皇后身子再养些日子,想来也禁得起舟车劳顿,自然是要去的。其余妃嫔,再看情况叫上几个同去便是。” 苏皎皎微微颔首,软软地笑道:“可皎皎不会骑马,到时候岂不是浪费了这一阵骑马服?” 她眉眼动人,缩在怀里的时候温温软软,像是猫儿。 他很喜欢抱她,总觉得若只是呆在身边都不够安稳,宝贝得捧在手心,揉进怀里,那才算塌心。 沈淮一点点揉捏她的腰,温声说:“我教你。” 说罢,他拍拍她腰侧,说着:“回宫歇着吧,还有不少折子要看,忙完再去陪你。” 苏皎皎很乖巧地点头:“那皎皎做了马蹄糕等你。” “去吧。” 看着苏皎皎起身越走越远,身影渐渐消失在他视线里,沈淮才觉得,仿佛怀里她的温度都冷了些许。 苏皎皎很聪明,他一直都很清楚。 可在他面前,她一直聪明,识大体,懂进退,是整个后宫里最能让他舒心的存在。 他知道,她真正的自我藏得很深,防备心重,沈淮只能一点点往深处探究,可就在刚刚,他是第一次这样直接的触及到苏皎皎的野心。 也可以说是试探。 皇后是贤妻,王淑妃、宓充容是美妾,其余人也是如此,可她们的手脚,都未必干净。 沈淮也是从后宫摸爬滚打走出来的,后宫那些你争我抢,勾心斗角以谋求上位的腌臜事不胜枚举,他早就见怪不怪,像来都是不过分就懒得管。 也是因为他从前的不在乎,他的后宫,水不是一般的深,可谓暗潮涌动。 苏皎皎从前如此柔弱娇怯,却又一直盛宠,这样的情况下,仍能安然无恙地走到今日。 除了他从前的几分偏心,想来更多的,还是靠她的聪慧。 她在后宫步步为营,可他也清楚,后宫女人最能依仗的,还是他这个皇帝。 也是因此,苏皎皎一直在他面前柔顺乖巧,善解人意,宜喜宜嗔,是为了让他喜欢她,最好,能一直喜欢她。 从前沈淮懒得去思考这些,懒得去想她们在他面前是真心还是假面。 可如今,沈淮喜欢苏皎皎。 是真的喜欢。 这种强烈的感觉陌生又强烈,吸着他不断沉溺,从前他还想克制,可到了现在,他已经不想克制了。 所以他就越来越想知道,苏皎皎在他面前,究竟是真心的,还是伪装的。 他想看到真正的她,却知道她是只狡猾的猫儿,轻易不会露出马脚。 所以今日知道她在意皇后的时候,他除了有一瞬的沉默,更多的却还是想纵着她。 沈淮想的很清楚,只要不涉及江山社稷,不危害朝政,那些小事他都能由着她。 母妃的经历他不会再让苏皎皎承受一次。 至于苏皎皎,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去了解她。 从太极殿出来后,苏皎皎便更乏了。 短短一日,先是应付了皇后,方才又在陛下处心惊胆战,倒不是身体上的,耗尽的都是心神。 苏皎皎揉了揉眉心,疲累地出了口气。 鱼滢在身边扶着她,低声问着:“娘娘,可是陛下跟您说了什么?奴婢总觉得您出来后情绪不大好的样子,神色恹恹的,瞧着没精神。” 她抬头看向这四四方方的天,平眉淡笑了声:“陛下待我很好,只是深宫艰难,总会觉得累的。” 宫里人人不易,就算尊贵如太后、皇后,也是终其一生困在这朱红宫墙里,不得自由,更遑论下面的人。鱼滢身为宫女,相反还能机会,兴许能有些好前程,可她家娘娘,从前在家里便不容易,如今进了宫,成了人人艳羡的宠妃,谁又能知道她的不易呢。 鱼滢托着她的手腕慢慢往回走,温声道:“娘娘别担心,再难,奴婢都陪着您走下去。” 踏进关雎宫的时候,鱼霭恰好在门口指挥粗使宫人们洒扫,见是娘娘回来了,眼睛一亮便迎了上去,福身说着:“娘娘回来了!方才花房里的人送来了几盆重瓣百合,说是稀罕品种,婀娜多姿,洁白无瑕,比寻常的单瓣好看多了。百合香味清香怡人,放在殿内是极好的,听送花的宫女说,还有宁心安神的功效,娘娘今日出去辛苦了,快去瞧瞧吧。“ 苏皎皎笑笑,顺手将她发间落下的一片桂花拂去,温声说:“我这就去,你去小厨房帮我备些做马蹄糕的材料来,等我稍微歇一会儿便去亲手做。” 娘娘亲手为自己拂落花,这样亲近的动作,也就只有她们几个贴身的才会有这待遇,鱼霭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红,眸子晶亮,低着头小碎步跑开:“娘娘去歇着,奴婢这就去!” 鱼滢笑笑,扶着苏皎皎迈进屋子里,果真看到几盆百合,已经被人分开放好了,其中开的最好的一盆就在榻上的案几上,层层花瓣舒展,十分美丽。 苏皎皎坐在榻上,伸手去抚百合花瓣,笑道:“果然是没见过的稀罕花种。” 旁边候着的凌霄瞧一眼,温声笑说:“娘娘如今是绝无仅有的宠妃了,陛下爱重您,样样都给您送来最好的,这百合听说是今年花匠培育的新品种,就得这几盆,都搬来瑶仙殿了。” 鱼滢从桌前斟了杯茶过来,送到苏皎皎跟前:“娘娘喝口茶润润,陛下才赏的正山小种。” 苏皎皎正好是有些口渴了,伸手接过来便喝下一口,谁知刚咽进去,殿门处便急冲冲跑来一人,大喊道:“娘娘别喝!” 瑶仙殿内的宫人训练有素,一向稳重,苏皎皎被吓了一跳,口中茶汤便呛着她,剧烈的咳起来。 鱼滢惊骇,立马去拍她的背为她顺气,焦急问着:“娘娘,您可还好?” 她起身皱眉斥责道:“娘娘在殿内,怎么这么莽撞,惊着娘娘可怎么好!” 佳喜瞧着气喘吁吁的,噗通往地上一跪,红着脸大汗淋漓地唤着:“奴婢自知莽撞,但事出从权,还请娘娘听奴婢一言,这百合有问题!快挪开!” 什么? 苏皎皎猛然掀眸看向她,捂着口哑声道:“去叫柳太医过来。” 话音一落,苏皎皎的脖颈处不知何时起已经泛了红,正在快速蔓延到面部。 鱼滢惊地立刻将桌上的百合拂到地上去:“愣着做什么!全都挪开!” 旁边的凌霄见状,立刻从梳妆柜处开始翻找,从中拿出一个不起眼的瓷瓶来,拿出一粒,忙说着:“娘娘,这是前些日子柳太医送来的辟毒丸,药性温和不相冲,您先服一粒。” 这毒来得太快,苏皎皎将药丸咽下,指尖摸上微微发热刺痛的面部,冷声说着:“去拿面纱过来,把今日送花的宫人提到瑶仙殿,派人去通知陛下皇后和姝贵嫔。” 佳喜跪在殿中,并不能听清苏皎皎交代了什么,只是作出一幅焦急的样子,说着:“快开窗将味道都散出去!定是这百合被人做了手脚!” 第123章 指使者 “是,是毓贵嫔娘娘。” 凌霄越过佳喜快一步将面纱戴到苏皎皎脸上, 又将人扶到床榻上去。 殿内的四扇窗户全部大开,过堂秋风呼啸着,将殿内香郁的百合味吹散了多半。 得知苏皎皎是面部发热发痒, 身体并无不适后,殿内几人的心才稍稍落定了些许。 鱼霭早是知道佳喜不简单的, 她又素来不喜欢佳喜,看着她那副假慈悲的样子就觉得来火, 下意识便认定了她是在做戏。 一个箭步冲上去给了佳喜一耳光,怒斥道:“贱蹄子, 我就知道你不是个省油的灯,你方才不是出去了?怎么就这么巧知道这百合有毒了!是不是你从中搞鬼, 存了心要害娘娘!” “鱼霭!”苏皎皎皱眉看着鱼霭, 觉得她也太莽撞了些。 这件事出的蹊跷,佳喜又这么巧在此报信,绝对不简单。 鱼霭这么快打草惊蛇只会坏了事,若是让佳喜和皇后知道苏皎皎早就怀疑了佳喜, 那苏皎皎就钓不出皇后的计谋了, 这回反而平白受罪。 事已至此,苏皎皎只能尽力转圜, 捂着面纱竭力拉回局面:“佳喜忠心护主来报信, 你怎可如此!” 鱼霭在气头上怎么听得进,她回头看着娘娘中毒的模样, 这个时候了还在维护佳喜, 又心疼又生气, 跺着脚驳道:“娘娘, 她分明是故意的!” 鱼滢看了眼苏皎皎, 知道娘娘考虑的远不止眼前的事, 心道鱼霭坏事,可鱼霭心思单纯,想不了那么长远,她只好上前佯作不满的样子,将鱼霭拉到一边去,故意板着脸:“鱼霭,我知道你是为了娘娘好,可娘娘自然有她的考虑,你身为奴婢,怎么能越过娘娘去?还不退下。” “怎么连你也向着她!”鱼霭顿时委屈起来,恨恨地看了佳喜一眼,说着:“你最好祈祷娘娘无事,若不然,我定不会放过你!” 鱼滢颦眉看了眼鱼霭跑出去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眼娘娘的眼神,心下会意。 她上前几步将佳喜扶起来,放缓了语气安抚道:“佳喜,你别放在心上,我替鱼霭替你赔不是,你及时告诉娘娘百合有毒乃是大功一件,娘娘赏赐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倒打一耙,觉得你不怀好意呢?来,快起来。” 佳喜含着泪仰头看着鱼滢,双手搭在鱼滢的手上起了身,抽抽搭搭哭道:“鱼滢姐姐,奴婢本来是出去替娘娘给姝贵嫔传话,这是人人都知道的。谁知回来的途中遇到了一个送花的宫女,在无人的时候似乎往花心里抹了什么。” “婢本以为是给别的主子的,也不敢多说。谁知道奴婢一路跟在她身后,远远地看她进了关雎宫,这才知道她竟是给咱们娘娘送的。奴婢亲眼所见,又岂敢耽搁,当下便飞奔回来通知娘娘了。鱼霭姐姐却这样想奴婢,奴婢实在冤枉极了。” 宫阙美人 第119节 “好佳喜,是鱼霭错怪你了。”鱼滢挤出个笑,拍拍她的手,温声劝说着:“等陛下和皇后娘娘、毓贵嫔娘娘来的时候,你可一定要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让害娘娘的人得到惩处。” 佳喜点点头,忙跟着鱼滢站到一边去。 不出一会儿,陛下便先到了,小松子等人带着送花的宫女紧跟其后,将人押到了陛下跟前。 沈淮听闻珍贵嫔中毒便立刻赶来,一进屋便径直踏入了里屋,看望床榻上的苏皎皎。 苏皎皎听到是陛下来了,便转过身去,将脸面朝墙,不愿意把被他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 就算是沈淮想要看她,她也是伸手推他,将脸别过去,含泪哽咽道:“陛下,如今皎皎容色难看的紧,还请陛下不要再看了。” 她越是这样,沈淮便越是焦急生气,沉了声问:“太医还没来?” 鱼滢一脸的担忧,福身说着:“回陛下的话,太医署离内宫距离不算近,宫人已经最快速度去叫人了,恐怕还要一会儿呢。” 沈淮担心她,伸手去扳她的肩膀:“乖些,给朕看看。” 谁知苏皎皎哭的越发凶了,簌簌落泪:“宫中女子素来容色最为重要,皎皎如今难看的紧,若是陛下真是担心皎皎,就不要勉强,让皎皎只给您留下美好的印象便是了。” “胡闹!”沈淮这下是真的发了火,强硬将她的身子扳正,又把她的面纱一把扯下来,说着:“容色从来都是次要,哪儿有人将美貌看得比性命还重要!朕都觉得不要紧,你又何须如此执着。” 他蓦然大怒,将苏皎皎都摄住一瞬,她没想到,陛下竟然会说出她的性命比美貌还要重要的话,一时心绪有些复杂。 只见陛下小心翼翼地捧住她的脸,以微凉指腹去探她的脸颊,所触之地是一片火热。 沈淮当即便皱了眉,冷声道:“这么烫,你现在感觉如何,身子可还有别的不适?” 苏皎皎摇摇头,轻声说着:“只是脸又热又痒,难受的紧,其余还不曾有什么异样。” 其实她这话说的是有些夸张成分在,在刚发作的时候的确是又热又痒,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一般,不光是脸上难受,那种痒仿佛深入心里似的,恨不得将心掏出来,她掌心都掐破了才忍住挠脸的欲望。 幸而凌霄反应的快,将柳太医之前给她的解毒丸服用了一粒,如今虽然还是不适,却也要比之前要好受的多,不至于忍不住破了相。 只是这件事终究是她在受害,她若是不表现的可怜一些,反倒是她亏了。 果然,一听到苏皎皎难受,沈淮的脸色便更沉了,黑得仿佛能吃人一般,他扶着苏皎皎让她躺下,厉声道:“去催太医立刻过来!” 在来的路上,传信的宫女便已经将大致的情况给沈淮说过了,他让苏皎皎躺好,起身坐到主位上去。 那个送花的宫女正战战兢兢地跪在殿内的地毯上,惶恐地看着周遭,像是没想到她第一次出手,自问思虑的足够周全了,却这么快就被抓住了,实在是不该。 沈淮冷面看着底下跪着的宫女,须臾,方开口问道:“就是她给珍贵嫔下了毒?” 旁边的佳喜看了眼鱼滢的脸色,立刻上前跪下,说着:“启禀陛下,奴婢亲眼所见,正是她给娘娘送百合的路上,往花蕊偷偷摸了药,正是这涂了药的百合被娘娘拿到不久,娘娘就中了毒,还请陛下明鉴!” 送花的宫女大惊,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明明如此隐秘,竟然有人在后背暗中窥伺,一想到当时清净不禁背后发凉。 但谋害主子是杀头的死罪,任谁也不可能轻易承认,忙伏地磕头说着:“陛下明鉴,奴婢没有!奴婢没有!” 正在此时,柳太医从外面提着药箱匆匆赶来,先是向陛下行礼,而后便快速入内室,隔着一层薄纱帷幔给珍贵嫔把脉。 他查看了脉象后,又细观面部,然后去查看了被苏皎皎闻过的那盆百合。 后院的残羹里,碎裂的重瓣百合混着一盆土壤和一杯茶汤一同躺在桶里,一片狼藉,柳太医将里头的东西重新一一拿起验过,然后去偏殿写方子交由宫人抓药煎服后,这才疾步回到了主殿。 他拱手向陛下行礼,而后沉声说着:“启禀陛下,微臣方才查看娘娘的脉象,和院中的残羹,发现娘娘所中毒素,并不单单是因为花蕊中的毒。若仅仅是花蕊带毒,那这位送花来的宫女,便早就深受其害,也不至于这么巧,偏偏是娘娘中毒而旁人无事。” “正山小种生于武夷山,山高险远,且极为稀有,产量极低,民间多有采茶工为采茶而命陨武夷山的传言。深山危险人尽皆知,却鲜有人知,与正山小种同处生长的野草,同正山小种长的十分相似,且若同时入体便会中毒,这样中毒的几率实在是少之又少,若非微臣从前走南闯北,见识略多些,也很难诊断出缘由。” “寻常人去武夷山都是为了一两值千金的茶叶,几乎无人会特意寻来这相似的野草,这百合花蕊上涂的,就是这野草的汁液。” 柳太医嗓音不疾不徐,说着:“想必是娘娘凑近去闻了百合香,又喝下了茶叶,才会导致中毒。” “这样下毒的法子十分巧妙,除非是见多识广,或是武夷山附近采茶人,断不会知道这样的技巧。” 送花的宫女不曾想到自己这么隐秘的法子,先是被人一路尾随发现了下手,又被太医一眼识破,当下心如死灰。 她吓得大哭起来,不住地磕头说着:“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奴婢入宫前是武夷山采茶女,因家中破落,被人带到长安,这才入宫为奴为婢,奴婢和娘娘无仇无怨,是受人指使才不得已而为之,还请陛下看在并非是奴婢本意,而是受人胁迫的份上饶了奴婢一命吧!” 佳喜看着她被吓破了胆子,敛下眸,微不可查地勾唇笑了极短的一瞬。 只见陛下居高临下地睨着殿内啼哭不止的宫女,冷声问着:“是谁在幕后指使你。” 那宫女伏地不起,浑身颤抖:“是,是毓贵嫔娘娘。” 第124章 罪证明 受罚 “毓贵嫔?” 沈淮皱眉重复了一句, 没有想到她说出来的人会是许清妩。 在他眼里,自认识许清妩的时候,她就是现在这样的性子, 娇纵自傲,心地却不坏, 对当初落魄无人问津的他也多有照拂。 何况他自问已经对她足够好,衣食住行样样都超出位份数成, 她本就是宫中独特的存在了,又怎么会对苏皎皎生了如此歹心。 沈淮起了几分怀疑, 沉声说着:“你若有一丝虚言,朕绝不轻饶。” 陛下这样说, 那就是要严惩的意思了, 一想到宫中流水般的刑罚,送花的宫女吓得浑身哆嗦,忙说着:“奴婢不敢有半分虚言!奴婢本是避暑山庄的园艺宫女,因背后议论主子被毓贵嫔发现, 威逼利诱, 要奴婢为她做事,不然就要将奴婢送去服苦役。奴婢一时畏惧便答应了毓贵嫔, 御驾回銮后被带入后宫, 进了侍花所。” “前几日的时候,毓贵嫔身边的宫女来找奴婢, 说娘娘已经选好了日子, 就在这几日, 要奴婢不要忘记本分, 奴婢不得已, 才做出了糊涂事, 还请陛下看在奴婢卑贱,命数不由自己的份上,饶了奴婢一命吧!” 蔡山站在陛下旁边,低声说着:“陛下,方才她嘴里口口声声说着毓贵嫔身边的宫女,不如将她提来询问,也好周全,不听一面之词。” 沈淮嗯一声,漆黑的眸底幽深,嗓音极沉:“去将毓贵嫔一道传来。” 隔着一层纱帘,苏皎皎躺在里屋听着外面的动静,眉心微蹙。 眼下她余毒未清,面容受损,不能出去亲自参与,倒是多了些不安定因素。 方才听送花的宫女所说前因后果,如此莽撞,让不信任的宫女来下毒这样的举动,表面是撇清了干系,但控制不了的人一旦为了活命将她供出去,反倒是惹一身腥,洗也洗不净了。 倒像是毓贵嫔所为,不似作伪。 何况,毓贵嫔厌恶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从前她也颇有恩宠的时候,虽然越不过苏皎皎,却也不至于如此生气,眼下苏皎皎独宠了好一些日子,以毓贵嫔对陛下的爱慕和她那高傲的性子,怕是坐不住了,这才急着对她下手。 晌午她去凤仪宫的时候,毓贵嫔就对她多有不满,一直冷语相待,旁几个都还算沉得住气,只她一个,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 苏皎皎的关雎宫和毓贵嫔的永安宫都是南四宫,离的不远,御前的人火速去提人,只消一刻,便带着毓贵嫔和她手下有嫌疑的宫女过来了。 送花的宫女一看押送来的人,立刻就指着她说:“没错,就是她,就是她一直和奴婢传话,今日叫奴婢动手的!” 柔芯慌张地看了眼她,又看了眼毓贵嫔,这才急急忙忙跪下,行礼道:“奴婢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安!” 跟着人一同进来的蔡山走过来低声说着:“启禀陛下,奴才方才去查了宫人出入的档,这侍花所的宫女,的确是被毓贵嫔调来的,也有人远远地看到过她和毓贵嫔身边的人来往。” 说罢,他躬身退后不再言语,沈淮冷眼看着正向自己行礼的毓贵嫔,说道:“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毓贵嫔刚进来的时候还有些忐忑,不知这事情败露到了什么地步,可一见着陛下这个态度,听到蔡山的话,才真正开始慌起来。 她的计划怎么被全盘暴露?柔芯明明和她说,这法子几乎是万无一失的,就算查得出来,这犯了事的宫女也不可能供出她这个主谋,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看着陛下的神情,毓贵嫔顿时有些手足无措,面对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 在陛下面前,她一直都是娇气乖巧的形象,就算有些小性子,可表哥也一直都是纵容着宠着,温声同她讲话,像这样居高临下,神色冰冷,还是这么多年头一回。 这件事不是明明安排的很好,怎么会这样?! 毓贵嫔张了张嘴,可如今铁证如山,她甚至不知道该往哪儿去辩驳。 这小宫女并没有如柔芯所言一般守口如瓶,而是立马就供出了她是背后主使,柔芯的行踪也处处是漏洞,都叫人有迹可循,废物,怎么会是这样! 毓贵嫔看着心虚低头的柔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脱口而出道:“表哥!清妩是被人蒙蔽了,这件事并不是清妩的本意,都是她,是她的主意!” 柔芯瞪大了眼睛,当下便看着陛下泪水涟涟摇头道:“娘娘!您怎么可以将一切都推到奴婢身上,奴婢只是区区一届宫人,若无您的吩咐和授意,奴婢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陛下!奴婢侍奉毓贵嫔娘娘时间不久,更是和珍贵嫔娘娘无仇无怨,奴婢怎么会这样做!倒是毓贵嫔娘娘几次三番的诅咒珍贵嫔娘娘,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奴婢迫于身份地位不得不从之,事情败露,娘娘不愿承认,便想让奴婢做替死鬼,陛下英明,求您饶了奴婢吧!” 这件事都是毓贵嫔吩咐柔芯做的,绿宛并不知道其中关窍,只知道自家娘娘让柔芯和那个犯了事的宫女交代,如今一看娘娘和柔芯互相推卸责任,摆明了是要撕破脸,她的脸色也白了。 可柔芯是她三番五次和毓贵嫔举荐的,她这样做,岂不是把她也置于不义之地吗! 绿宛不敢多说,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柔芯!” 这不喊还好,一喊顿时让柔芯注意到了她,柔芯立刻说着:“绿宛一直跟在毓贵嫔身边,她也清楚这些事,奴婢都是不得已啊。” 眼看自己已经被逼入绝境,毓贵嫔心里也没底了,膝盖一软便跪了下来,咬着下唇,声音都颤起来:“陛下,清妩……清妩……” 看着她这幅百口莫辩的样子,沈淮已经是失望至极。 认证物证具在,毓贵嫔犯下大错,已经是无法饶恕了。 若是换了旁人,沈淮还会网开一面,小惩大诫,可她害的人是苏皎皎,沈淮也发了火。 他定定地看着毓贵嫔,冷声道:“毓贵嫔谋害宫妃,御下不严,着降为嫔位,自今日起在宫中静思己过,无诏不得出。没有朕的允许,不允许人随意进出。” “毓嫔,你是太后的侄女,朕的表妹,却糊涂至此做出这样的事来,实在是让朕失望,念在你是初犯,朕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回你的宫里好好静思,若再有下次,朕绝不轻饶。” 毓嫔的脸色顿时刷白。 这毒虽来的厉害,却不会要人性命,何况苏氏如今还好好的,陛下竟然会降了她的位份,还要将她软禁! 她起身开口:“表哥……” 沈淮却没了耐心,拂袖而起,嗓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来人,将毓嫔带出去,宫女,杖毙。” 第125章 冰初破 晋位 “陛下……” 毓嫔跪在殿中, 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无法相信自己爱慕多年的表哥居然真的会因为苏皎皎而如此严厉的处置她,丝毫不顾及从前这么多年的情分, 不由得既生气又委屈。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左右两边各上来一个面色冷峻的侍卫, 颔首说:“毓嫔小主,请吧。” 毓嫔咬牙看了眼他们, 不曾动身。 旁边柔芯和侍花所宫女惊恐的哭喊声起此彼伏,不住的求饶, 毓贵嫔抬眸看向陛下冷漠的背影,忽而有些恍惚。 她是厌恶苏皎皎想要她毁容, 这件事败露了, 陛下碍于宫规惩处她,她也早有心里准备。 可当初她会这么做,除了有柔芯在旁边的挑唆外,不外乎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 这么多年以来, 表哥一直很疼她, 虽他们之间的话其实不算很多,可她清楚, 很多情分是不需要语言来说明的, 表哥的关照和纵容,她也一直看在眼里。 宫阙美人 第120节 在她许清妩眼里, 她和表哥之前的情分不需要外人明白, 这份与众不同的情谊是最特殊美好的存在, 岂是后宫中那些争风吃醋的俗气妃嫔可以比拟的。 她一直自傲, 看不上所有人, 包括苏皎皎。 在她心里, 苏皎皎是使了狐媚妖术勾引了陛下才会得宠,这些令人唾弃的手段虽让男人沉迷,却绝不可能取代她在表哥心里的位置。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认知,许清妩才有底气让柔芯去做这件事。她是这么自信和表哥之间情比金坚,才会觉得就算败露了,表哥责罚也只会是不轻不重,小惩大诫。 毕竟只是要苏皎皎毁容,不会危及性命。 何况,她是许清妩,不是别的女人。 可今日看到陛下那样漠然的申请,看到他眼底并未掩饰的心疼和怒火,许清妩才真的慌了。 害怕被处置是其次,她最害怕的,最不能接受的,是陛下真的在意苏皎皎。 甚至超过了她一直引以为傲的情分。 陛下降她的位份倒没什么,可闭门静思,不允许任何人随意探视,同软禁起来又有什么区别! 是真的她需要被监视,还是表哥担心,她还会继续伤害苏皎皎,为了保护那个女人? 许清妩自恃骄傲,可今日这一刻,当一切都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破碎的时候,她觉得她,好像是个笑话。 绿宛惊诧地看着自家主子,一时惊惧,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 陛下已经进内殿陪伴珍贵嫔,柔芯和犯事的宫女被拖出门外老远,哀嚎声越来越远,却越来越凄惨。 身边的侍卫神色冷漠,绿宛心里发慌,总觉得只差一步,被拖出去杖毙的人就会是自己,心中巴不得柔芯赶紧死,又怕得罪了小主,犹豫了好半晌才说道:“小主……” 谁知,毓嫔站起来定定地看着里屋的方向,许久后,才神色恍恍惚惚地朝外走去。 蔡山瞧一眼,甩了把拂尘,淡声说着:“还不跟上,将人安顿好,再来御前回话。” 里屋内。 沈淮坐到苏皎皎床头,温声抚慰着:“朕已经处置了毓嫔,柳太医也为你开好了方子,等喝了药就没事了,不用担心。” 外面的话苏皎皎自然都听见了,也知道如今她的状况而言,对于毓贵嫔来说,陛下的惩罚并不轻。 只是毓嫔那样的性子,如今被陛下责罚了以后,还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可见如今在陛下心里,似乎她的分量,是比毓嫔还要重一些的。 毓嫔陷害她被揪出的过程实在是太轻易了些,轻易地让苏皎皎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是有人故意要坑了她。 先是让毓嫔对她下手,在坑害了苏皎皎的同时,再揭露是毓嫔动的手,同时除掉陛下的表妹和苏皎皎。 这么心思如发的伎俩,苏皎皎不用猜也知道,是皇后的手笔。 她虽不曾自己动手,却也不是完全干净,恐怕佳喜和方才被陛下杖毙的宫女,都是皇后安插的眼线。 所以佳喜在她身边潜伏,从一开始的任务就不是为了杀苏皎皎,而是更隐晦的行事,想要一箭双雕。 再然后,就是和今日一样主动站出来,再博取她的信任,以求后路。 也怪不得佳喜这么久以来都老实本分,原来像佳喜一样做事鲁莽的人,本就不会被皇后予以重用,皇后只不过需要她做些动动嘴皮子的小事罢了。 苏皎皎看着他,温柔颔首,说着:“毓嫔毕竟是陛下的表妹,又有从前的情分,皎皎让陛下难办了。” 沈淮皱眉说着:“说的什么胡话,她有错当罚,就算她是朕的表妹,也不能动起歪心思,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 “何况是你中毒不深,若是再严重些,朕只会更生气。” 闻言,苏皎皎主动靠过去,柔声说道:“是陛下重视毓嫔,才会失望她做错了事。” “你怎么就不明白朕究竟在说什么?”沈淮真的有些不悦了,一把攥住她的手说道,“朕是因为你受到伤害才会生气,不是因为旁的,朕对你如何,你就真的不清楚吗?是你真的不懂,还是在装傻?” 见陛下动怒,且说的是两人之间的私密事,鱼滢如坐针毡地看了眼旁边侍奉的其余人,默默地退下了。 见形势如此,沈淮冷冷抬眸看一眼,便知道自己在人前失了方寸,看着苏皎皎没好气道:“偏你是个磨人的。” 苏皎皎弯眸一笑,搂住陛下的一只胳膊说道:“皎皎只是担心自己自作多情,可不许生气。” 她巧笑嫣然,沈淮也不忍苛责,朝她觑一眼,正要说话的时候,就发现苏皎皎面上已经不再那么发红,只剩下一小片痕迹。 他伸手抚上去,果然不怎么烫了,便皱眉问着:“还痒不痒?你脸色突然好了不少,可是因为病变了?” 苏皎皎怔了一瞬,抬手去摸自己的脸颊,触及果然是温热,不再滚烫。 想到凌霄喂给自己的那颗解毒丸,苏皎皎便猜测是不是因为柳太医从前给自己配的解毒丸起了效果,这才毒素褪的这么快。 事关别的男人,她不想隐瞒,便直接说道:“自从去年有人在宫里下毒企图栽赃皎皎以后,皎皎就拜托柳太医研制了一些解毒的药丸,以防不时之需,方才毒性发作的厉害,凌霄一时情急便给皎皎吃了一颗,想来,也是这解毒丸起了效用。” 沈淮没有多心,只觉得庆幸,便点头说着:“柳太医从前是寒门出身,医术精通,见识又广,倒是个可以重用的。” 苏皎皎笑了笑:“陛下看重,自然是柳太医的福气,说起来,皎皎今日能这么快无虞也是多亏了他医术好,倒是要好好嘉奖他了。” 确认了苏皎皎毒素在消除,沈淮才温声说着:“你今日因为毓嫔的事受了委屈,罚是罚了,可我有心安抚你,打算晋一晋你的位份。” 苏皎皎笑了笑,说着:“近来只有皎皎一人侍寝已经够惹眼了,大封才封了贵嫔,如今又要晋封,岂不是将后宫其余姐妹的想法置于不顾了?陛下有心,皎皎却不能不深明大义,否则,岂不是太自私了些?” 沈淮却并不在意,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淡声道:“这件事你从前已经说过了,平复后宫的心思是要紧,但朕想做的事,又何须看别人的脸色。” “昭仪好听些,还是昭容?” 昭仪昭容都是九嫔的位份,位列正三品,一个位份只得一个人,其中以昭仪为尊。 想来妃嫔晋封位份从来都是以陛下的心意为主,从来没有妃嫔自己挑选的道理,陛下语气如此自然地让她自己挑,是比任何赏赐,都要难得的存在。 苏皎皎不禁看向陛下,心尖一抖。 她微微低眉,乖巧说着:“既然陛下已经有了主意,皎皎也不能不识抬举啦。昭仪为尊太招摇,不如昭容,也顺口好听些。” “珍昭容——” “是好听些。”沈淮淡笑起来,俯身去吻她的额头,说着,“太极殿事忙,你按时喝药,我改日来看你。” 沈淮出去的时候,正看见皇后和姝贵嫔一前一后赶过来。 皇后的手腕搭在雨荷身上,快步朝瑶仙殿走过去,刚到门口,正见陛下从里面走出来,她忙福身行礼,急声歉意道:“臣妾给陛下请安,瑶仙殿来传信的时候,臣妾正好歇下,谁知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还请陛下见谅。” 身后的姝贵嫔淡淡瞧了皇后一眼,上前说着:“臣妾的住所离关雎宫稍远了些,这才来迟,还请陛下降罪。” 宫中规矩多,路途也远,幸而苏皎皎没事,沈淮也不打算计较。 他淡声说着:“毓嫔触犯宫规,谋害宫妃,朕已经处罚了,所幸珍昭容中毒不深,至于姝贵嫔,你和珍昭容一向交好,便进去看看吧。” 说罢,他看了眼皇后,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不紧不慢地往宫外走去,丢下句:“皇后大病初愈,本就不宜操劳。好生养着身子,等秋猎的时候,还得同朕一起受百官觐见。” 陛下这是在同她缓和关系。 皇后微怔,下意识摸上方才陛下拍过的地方,低头看了眼,眸中染上一丝暖意。 不过,珍昭容? 她回身看着陛下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嘴角的淡笑渐渐垂下去。 第126章 欲灭口 破而后立 毓嫔是不中用, 只是都中了毒,却还让她躲过了,她也实在是命大。 这些本来就是她春末的安排罢了, 她原本也不指望毓嫔能把事办的多漂亮,甚至专门和雨荷交代, 安排过去的人不必做的太明显,谁知她竟这样废物, 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不过她原本的打算就是一箭双雕,借刀杀人。 毓嫔自傲, 谁都瞧不上,仗着同陛下从前的情分嚣张跋扈, 让人瞧了就生厌。 若是有朝一日有了孩子, 保不齐拿着作威作福,连她这个皇后也不放在眼里。 定国候宠女,又是太后母家,若她真生个皇子, 她这个皇后还如何驾驭, 倒不如一并清了。 陛下已经因为此事对毓嫔不满而动了怒,毓嫔不会怪陛下, 只会更加仇视苏皎皎。 她是不聪明, 可她对苏皎皎的恨意,却还有些利用价值。 后宫妃嫔, 不需要在陛下心里特殊, 也不需要太聪明太得圣心的, 最重要的是听话, 好掌控。 左右马上要秋猎, 她的计划将要实施, 短时间内,也没什么时间和必要对付苏皎皎了。 皇后瞧了姝贵嫔一眼,知道她最近在管理后宫事宜,忙的焦头烂额抽不出身,心底不仅冷嗤。 可她面上十分平静,甚至温和地关切了句:“姝贵嫔。” 见皇后搭话,姝贵嫔掀眸看她一眼,冷艳的面上情绪仍是淡淡的,只微微颔首,屈膝应了声:“皇后娘娘。” “陛下恩典,要你主持后宫事宜,这些事平时接触不到不觉得多难,接了手方知里头的艰辛,繁琐冗杂,处处都要盘算打点,不可谓不辛苦。”皇后淡淡一笑,说着,“若有不会的,你可随时来问本宫,本宫慢慢教你。” 整日跟在苏皎皎旁边,姝贵嫔早就知道皇后是个佛口蛇心的女人,肚子里全是坏水,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不可能真心对任何人好。 她这时候表现出一幅温和纯善的样子,想来也是因为知道她和苏皎皎关系不错,这才动了几分歪心思,总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姝贵嫔不卑不亢地挺直了腰板,红唇轻启:“臣妾本是个闲散人,幸得陛下赏识,这才有了替陛下管理后宫的权利。皇后娘娘仁心,只是臣妾不是什么聪明人,也没什么越俎代庖的野心,唯一点却记得很牢。” “做人要心存善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皇后娘娘说,臣妾说的对吗?” 皇后抬眸同她对视一瞬,勾唇浅笑:“那是自然,姝贵嫔和珍昭容如此亲厚,真是后宫典范。若是宫中,人人都像你们一般和睦,本宫也就不必操心这许多腌臜事了。” 姝贵嫔淡声说着:“皇后娘娘过赞了,珍昭容身子不适,臣妾要先进去探望,陛下方才说了娘娘病愈不久不宜见风,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以免陛下担忧。” 这时候暮色渐起,黄昏褪去,天幕染上暗沉的墨蓝色。 关雎宫灯光如昼,皇后站在瑶仙殿前,一身明黄凤袍,看着漫天的微星,嗓音温和:“姝贵嫔。” “其实你聪慧美貌都不缺,就算不以珍昭容马首是瞻,也一样能走出一条路,你身有傲骨,又为何要屈居人下呢?” 姝贵嫔眉头微皱,声平:“皇后娘娘大可不必在臣妾身上费心思。时间不早了,臣妾就不送娘娘回宫了。” 她屈膝福身,便迈过门槛消失在皇后的视线中。 皇后淡淡一笑,将手搭在雨荷腕上,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关雎宫。 雨荷跟在旁边低声说着:“娘娘怎么不进去看看珍昭容?姝贵嫔平时看不出来,只是看着人冷冷的,今日才知道,还是个如此带刺的,同您说话都这么不客气。” “这珍昭容也不知究竟哪里好,陛下如此喜欢,姝贵嫔也对她忠心耿耿。侍寝这么久都没有孕,不过是中个毒,陛下就又抬了她的位份,坐到了九嫔的位置上。” 这话不仅仅是雨荷的疑问,更是宫里所有不喜欢苏皎皎的人都有的疑问,可实际上,答案说简单也十分简单,本也没什么好抱不平的。 宫里妃嫔四十余人,就算没有苏氏,一样有得宠不得宠之分,全凭陛下的喜好,可她母家可不可用,苏皎皎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走到这一步,一点也不奇怪。 “本宫方才还没进去,陛下就说本宫大病初愈,不宜见风,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陛下掰开揉碎了讲出来么?不过是暗示要本宫早点回去,不必进去看望珍昭容了。” 宫阙美人 第121节 “她生得貌美,得陛下喜欢,又有个得力的好爹,这样的运道,本也不是人人都有的。”皇后神色平静,“姝贵嫔对珍昭容的态度坚决,也无心争宠,她这边就不必下功夫了。” 皇后坐上凤辇,支额说着:“秋猎的事筹备的如何了?本宫要确保万无一失。” 雨荷低下头,说着:“娘娘,这件事是自打决定起您就一直筹备着的,和那边也时时确认着,不敢有一丝疏忽。”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眼乐荷,才说着:“可是娘娘,这件事风险太大了,且有许多不确定性,咱们就非走这条路不可吗……” “你思量的,本宫自然也想过。”皇后懒懒地合上眼睛,语气却不容置疑,“若是从前,本宫为了公主也不会挺而冒险,一切求稳最好,只因本宫才是不可动摇的一国之母,维持如今的地位,才是最要紧的。” 说罢,她掀眸嗤了声:“可如今,谁看着她不觉得害怕呢?” 皇后会选择走这步棋,是想要破而后立,打破僵局,稳固地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从前没有苏皎皎的时候,她从来不会做任何冒险的事,就算是暗中有什么动作,也都极为隐晦,不曾引火上身过。 她自以为了解陛下,他专注于朝政,对女人都是淡淡的,就算一时多喜欢谁些,也不会越了规矩过去,让她这个皇后难做,更不会让她对后位有危机感。 可自从苏皎皎得宠,她心中的忌惮一日比一日深。 苏皎皎的聪慧和手段都让皇后不得不重视,更是在她身上吃了好几个暗亏。 尤其是如今,苏敞在前朝如此受重视。 原本就是户部尚书的天家要职,而今有陛下的支持,势头竟然可以和左右仆射相抗衡。 她一直受宠,陛下对她的宠爱又与日俱增,今年在避暑山庄,竟然传来了陛下独宠一人的消息。 如此家世,如此手腕,如今无子尚且如此,若是生下皇子,她这么个和陛下只是相敬如宾的皇后,就算有一日寻个由头废除,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到那时候,她家族满门荣耀,公主的前途安危,顷刻就会化为乌有。 她决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苏皎皎谨慎聪明,杀了她风险太大,就算得手,也难保不会惹陛下猜忌不满,到时候她的处境未必会好。 与其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倒不如拼一把,从陛下身上下手。 让他自己顾念着,世人监督着,保全她后位荣华,母族荣耀。 而后,诞下嫡子。 到那时,苏皎皎就算再得宠,她也有较量的资格。 雨荷闻言,也明白了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便点头说着:“是,奴婢明白。” “娘娘,佳喜那边……” 皇后不曾迟疑,平声说着:“珍昭容已经起疑,日后她也没什么用了。左右这件事已经了结,不必留着了,以免夜长梦多。 ” 她低眸看了眼指尖的凤尾鎏金寇甲:“过几日再动手,稳妥些。” 第127章 劫后生 “滋味如何?” 这次中毒虽然来势汹汹, 但本不伤及性命,苏皎皎又及时服用了解毒丸。 柳太医开了方子给她服用后稍微修养了几日,身子便已经见大好了。 这几天里下了一场秋雨, 雨停以后,天地又凉了两分。 暑热尽褪, 瑶仙殿外面移植来几株金桂,倒没受太多雨水洗礼, 香味扑鼻,每每刮起风, 好似落了一场香雨。 瑶仙殿白日里都是支着窗楹的,屡屡凉风从外面吹进来, 灌入衣袖, 也算清爽。 苏皎皎这几日服药清毒,陛下虽每日都来看望,但她身子不适,什么也做不了, 倒是落得清净。 其实中毒这件事出了以后, 苏皎皎已经知道,在陛下心里, 原来她的位置竟然能胜过毓嫔, 对毓嫔的处罚,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所以苏皎皎还是希望这几日, 陛下能够去别的妃嫔宫里的。 短期内也许百官们不说什么, 可时间若久了, 妃嫔的怨气越攒越多, 前朝的非议也会越多, 不仅对苏皎皎无益, 对苏敞在前朝的势力和口碑也无益。 独宠虽然风光,但归根结底,地位稳妥才是最必要的,如今苏皎皎尚无子嗣权势,既然陛下已经这么看重她,也就不必再独占陛下,惹得众妃不满。 只是她这来回也劝了几次了,陛下只模棱两可的说心中有数,却也不见行动,倒是让她有些发愁。 鱼滢从外面端着一盏桂花茶走进来,启盖,便嗅到满室盈香。 苏皎皎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接过这杯茶,掀眸瞧了她一眼。 见鱼滢面色稍沉,苏皎皎便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不慌不忙地以杯盖轻刮汤内茶水,瓷器相撞,发出悦耳的脆音。 “鱼滢在这伺候就行,你们退下吧。” 殿内侍奉的宫女一道福身退下,等人都走出门外,鱼滢才走到苏皎皎身边去,压低了声音说:“娘娘,小松子方才说,值守的太监这几日发现有人在瑶仙殿周边鬼鬼祟祟,像是打探什么似的。但观察了几回,也不见有什么别的动作,您说,可要等这人再出来的时候,让小松子把人直接擒住好好审问,再交给陛下定夺?” 苏皎皎沉吟片刻,说着:“此人可打听了,什么来路?” 鱼滢点头说着:“不是妃嫔宫里的人,是个打扫宫道的小太监,年岁不大,也不曾服侍过哪个主子。” 毓嫔下毒谋害她的事刚出不久,短时间内,皇后不会再对她下手。 何况皇后如今最重要的事是要复权,打草惊蛇,惹陛下疑心,对她可没有好处。 毓嫔被关了禁闭,听人说守卫极严,消息都传不出去,想来,也不会是她。 苏皎皎在宫里独占恩宠,有羡慕她的,有畏惧她的,自然也有厌恶她的人。 只是寻常人虽不喜欢她,却也没有到要杀了她的地步,最多是想争宠罢了,否则就算苏皎皎死了,也不代表陛下就会宠幸她。 会对苏皎皎动手的人,无论如何,也要有必须杀了她的理由才是。 王淑妃、祥贵人、抑或是愉美人? 一一算下来,王淑妃虽想要她死,在如今她儿子的命却最重要,二皇子还小,祥贵人也没有一定要动手的理由,愉美人是皇后和祥贵人的人自不必多说,那除了她们,还会是谁? 苏皎皎并未出声,而是在脑中反复推衍着各种可能,一时陷入了僵局。 忽而,鱼滢瞥见窗外走过去一个身影,不禁警觉道:“娘娘,您说会不会,是冲着佳喜来的?” “佳喜?” 堵塞的思路像是一瞬间被人撕破了一个口子,苏皎皎想不通的点,似乎也在这时候理通了。 从前那些人做事,向来都是直奔着苏皎皎去的,所以在得知有人在关雎宫外鬼鬼祟祟的时候,她理所应当的觉得,还是奔着她来的。 可让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来办事,还是来对付人尽皆知难对付的苏皎皎,本也就不太合理。 除非,他的使命,原本就不是针对苏皎皎的。 佳喜—— 苏皎皎略一思衬,问着:“佳喜最近在瑶仙殿如何?” 鱼滢低声说:“前几日那件事后,您重赏了佳喜,说是忠心护主的奖励,鼓励瑶仙殿的人也能机灵些,那些赏赐丰厚,大家都十分羡慕,佳喜这几日春风得意,瞧着,相当快活呢。” “奴婢知道您是为了稳住佳喜,看看她后面还有什么动作,也是为了鼓励瑶仙殿的宫人能忠心,可是这么个人放在身边,奴婢始终不放心。” 她叹了口气,说着:“就算咱们再小心,可想要使手段的人花样百出,光靠防备,是防不住的。” 苏皎皎沉默片刻,淡声说着:“恐怕,她也活不久了。” 鱼滢猛地抬起头来。 “什么?” 苏皎皎抿一口茶,嗓音薄凉:“我原本以为,皇后让佳喜这个时候揭穿毓嫔,除了想要同时除了我们两个的目的以外,还有让佳喜博取我的信任,在我身边安插眼线的作用。” “可没想到,这件事做成以后,皇后要做的不是以求后报,是杀人灭口。” 她嗤了声:“恐怕在皇后眼里,佳喜资质平庸,能做完这就一件事就已经算是实现了价值,以免夜长梦多,还不如杀之,永远堵住她的嘴。” 鱼滢觑了眼窗外,担忧道:“娘娘,那如今咱们该怎么办?佳喜死不足惜,可若是死在瑶仙殿,奴婢担心万一有人反咬一口,说是您自导自演,害了毓嫔,又或许是说您草菅人命,那当如何?” “皇后想杀她,无非是怕佳喜还活着,万一她不受控制哪天将这些说出去,让陛下知道了惹得阖宫动荡,想要将自己的痕迹抹去,”苏皎皎平静地说,“佳喜不光不能死,还得让咱们亲自把她救下来。” 皇后在后宫的势力根深蒂固,又是国母,想要动摇她的位置,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 她是做事谨慎,可再谨慎又如何,做了事,总会露出马脚。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祥贵人有用,佳喜有用,王淑妃,也有用。 “你等会儿安排下去,叫佳喜一天12时辰内都要有人盯着,包括饮食、睡觉、出恭,不得疏忽。” 鱼滢问着:“是保护佳喜安全吗?” 苏皎皎黛眉微挑,勾唇说着:“自然是要她陷入险境,再将她救下,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劫后逃生,对我感恩戴德。” “是,奴婢明白。” 秋夜微寒,比白日的凉爽多了些刺骨。 不比主子们住在奢华的宫殿里,宫女们待遇再好,也是比不过娘娘的。 宫女们住的下房拥挤,倒不觉得冷。 可尤其是入了夜,若要从睡梦中起来去一趟厕房,那就如同受刑一般。 黑灯瞎火,忍着困意提灯出去,还得吹风受冻。 若不是憋得急了,佳喜是万万不肯从暖和的被窝里出来,再穿好外衣点上灯笼去厕房出恭的。 不过她虽瞌睡,心情却不算很坏。 前几日她英勇护主,娘娘又得了晋封,赏赐下不少好东西,下房的宫女们都巴结着讨好她,她被人捧的云里雾里,心情自然不错。 何况皇后娘娘也着人送来不少细软,她都收拾了托人送回家里去,家里人也能松泛些。 说起来,还是皇后娘娘待她不错,给她这么个表现的好机会,也不需要害人,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赚到这么多赏赐。 假以时日,等她二十五岁出宫,攒下来的银两,不光能还清家中负债,说不定还能盖个大房子呢。 在瑶仙殿久了,常听同住的宫女们夸珍昭容 ,说她是个明主,善待下人,宽严并济。 若她家里没那么大压力,兴许她也乐得在瑶仙殿好好当差,可惜啊,在她心里,始终还是赚钱要紧。 珍昭容惹得皇后娘娘不高兴,她区区一个宫女又能左右什么,不过是为自己筹划罢了。 佳喜提着宫灯,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出去。 一出下房的门,外面就刮过来一阵凉风,手中的宫灯被风吹得左摇右晃,挣扎了几下便被吹灭了。 宫阙美人 第122节 外面黑布隆冬的看不清路,不得已,她只能先憋着,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将宫灯重新点亮,然后快步朝厕房跑去。 不出意外,晚上风大,厕房门口的灯早就被吹灭了,她急急忙忙冲进去,过了一会儿后,才提着灯舒舒服服的走出来。 刚走出没两步,佳喜正要伸个懒腰回去睡觉,余光却瞥见地面的烛影上,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正要朝她扑过来。 佳喜吓了一跳,回头看过去,就看到一个黑衣人向自己扑过来,她还来不及出声,便一双粗粝的手紧紧捂住了嘴。 “闭嘴,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半夜三更,黑灯瞎火出现在这的人定是什么恶徒!是要取她性命的! 出不出声她都要死! 外面有巡逻的守卫,只要能出声,说不定就有活路。 佳喜吓得肝胆俱裂,不住地挣扎,可嘴却发不出声,只能不停地唔唔。 这人的胳膊十分有劲儿,隔着粗布衣裳也能感觉到肌肉的轮廓,像是个品阶底下的太监, 究竟是谁要杀她,难道是毓嫔的人吗! 黑衣人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腥臭的破布,直接塞进了佳喜的嘴里,她恶心地想吐,却只能喉间干呕。 这太监丝毫不废话,直接掐住她的脖子就用上了死力,想要直接掐死她。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佳喜脑子缺氧,险些就昏迷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突然从远处原来熟悉的声音:“谁在那!” 一直侯在外面的人正是小松子。 鱼滢跟他交代过,一定要佳喜快不行的时候再出手,那方有用,他丝毫不敢忘半分,就抓住了这个时候,才将佳喜救下。 小松子是瑶仙殿的掌事太监,年轻力壮,主意也多,三下五除二便将人制服,且没有惊动守卫。 佳喜绝处逢生,又惊又怕,眼泪都流出来了,吐出破布后不停地咳嗽干呕。 小松子看她一眼,也懒得说什么好听的关心她,反而掏出麻绳先将人捆了,又一把将那个太监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用灯照着一看脸,冷笑着:“呵,好小子,果然是你。” 他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团麻布塞进他嘴里,说道:“走,跟我去见娘娘!” 佳喜一看小松子是救了她,还以为是他也出来如厕,恰好发现了她被歹徒谋害,这才出手相助,一下子又是感激又是后怕,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颤声哽咽着说:“多谢松公公救我……” 谁知小松子只是淡淡瞥她一眼,说着:“快别哭了,擦擦你的眼泪,跟我一起去见娘娘。” 佳喜怔了一瞬,急忙擦擦眼泪,说着:“应当的应当的,只是如今夜深了,娘娘恐怕已经睡下了……” “宫里出了歹徒,这么大的事,还能瞒着娘娘不成?若是再出事,你担待的起吗。”小松子知道佳喜是奸细,这个节骨眼儿了,自然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便推了佳喜一把,紧紧拽着麻绳往前走,不耐烦道:“快些,别耽误了时间。” 这话说的有道理,佳喜也没有多想,仍然沉浸在刚刚差点被人勒死的后怕中,看见那个被小松子捆起来的太监就觉得害怕。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人盯上要杀掉,可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地的事,不过就是……就是听皇后娘娘的话,揭发了毓嫔企图谋害珍昭容罢了! 佳喜心里头慌得厉害,后背一阵阵的发凉,出了一身的冷汗。 风一吹,从下到上打了个冷战,又激出满头的汗。 今日刚好是鱼滢守夜,小松子领着人到寝殿去的时候,鱼滢一点儿也不意外,只说进来等着,又给了小松子一个眼神,便进去服侍苏皎皎起床。 苏皎皎本就睡得浅,听到动静就已经醒了。 鱼滢进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床上,青丝如瀑,眉眼惺忪。 见鱼滢进来,苏皎皎揉了揉眉心:“已经抓住了?” “是,小松子已经将人捆了,连同佳喜一起带了过来。”鱼滢低声应道,又为苏皎皎披上外衣,整了仪容。 苏皎皎温声说着:“做得很好。” 鱼滢扶着她走到寝殿的主厅去,一坐下,殿内几人便都跪了下来。 苏皎皎对着正中的的小松子抬了下手,小松子低头站起来,退到一边去。 殿内一左一右跪着的就是佳喜,和那被绑起来的小太监。 佳喜眼看着小松子起身站到了一边去,心里不禁有些慌。 苏皎皎垂眸扫了两人一眼,对着那被捆起来的小太监说着:“就是你刚刚在本宫的宫里行凶杀人?” 说罢,她朝着小松子使了个眼色,小松子将他口中的麻布取了下来,又朝屁股踢了他一脚,恶狠狠道:“娘娘问你什么你就回什么,敢有一句不实的,娘娘就禀告了陛下,说你在瑶仙殿杀人,还不看陛下砍了你的狗头!” 嘴里的异物一被拿掉,那小太监立刻就躬起身子在地上哐哐磕头,哭喊道:“娘娘饶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奴才……奴才也只是被人所迫,不是诚心的啊!” 人为了活命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苏皎皎自然不会信,她从鱼滢手里接过一杯醒神茶,轻抿了口,才淡声说道:“哦?被人所迫?” “是谁在背后指使你杀本宫的宫女?” 那小太监犹豫了会儿,支支吾吾不知道要不要说。 苏皎皎稍一抬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着急,只说着:“你若是不想说也无妨,本宫也知道是谁做的,既然这样,小松子,便将他捆了扔进库房里,等明日陛下下朝时回禀了陛下。” “也不知是杖毙呢,还是绞刑。” 珍昭容宠冠六宫,早就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他谋杀她的宫女,陛下眼里定是容不得沙子,让他这样的小人物,又怎么可能被陛下看在眼里,随口一句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皇后身边的雨荷原本只说是要他杀一个宫女,事成就能领一大笔银子,可从来没说别的。 若是早说有砍头的危险,他才不干! 小太监吓坏了,忙说着:“娘娘饶命!奴才只是一时贪心想赚点银两。” 他满脸的苦相,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雨荷姑姑来找的奴才,说这活简单,只要处理掉一个不起眼的宫女便可,奴才一时糊涂,便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还请娘娘饶娘娘一条命吧!” “要本宫按下不提也不是不行,只要你去写一封保证书,签字画押,本宫就不再提这件事。” “鱼滢,小松子,去把他带到偏殿签字画押,本宫自己在这就行。” 鱼滢和小松子低头福身,抓着小太监去了偏殿,正厅内就只剩下了苏皎皎和佳喜。 佳喜这时候已经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小太监离开的方向,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喃喃道:“是皇后娘娘要杀我……” 苏皎皎勾唇讥讽地笑了下,慢悠悠将杯盏放下,起身走到跪在殿中的佳喜面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佳喜,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冷嗤道:“佳喜,劫后余生的滋味,如何?” 第128章 秋猎前 送佳喜出宫 “娘娘……” 在苏皎皎的讥讽冰凉的目光下, 佳喜的身体从小幅度的颤抖,渐渐变成了剧烈的战栗,瞪大了眼睛摇头道:“皇后娘娘要杀我, 我皇后娘娘要杀我!” 苏皎皎抽出一条手帕来,淡声说着:“本宫早就知道你是皇后身边的人, 想看看你究竟在本宫身边要做什么。” 她紧捏着佳喜的脸,嗓音极凉:“你自以为是皇后的人, 自以为自己跟了一个明主,可想得到如今险些被皇后除掉?” “她杀你, 本宫偏要救你。” 苏皎皎松开手,转身坐回到主位上, 嗓音淡漠:“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调整, 若再敢出声,本宫就捂了你的嘴,再杀了你。” 佳喜惊恐地瘫坐在地上,短短一会儿, 她从大惊到大喜, 又到大惊,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凉汗浸透了衣衫贴在皮肤上, 冷得让她仿佛骨子都在抖。 珍昭容走到今日的位置绝不仅仅是靠着美貌, 她若是想,自己又怎么可能活得了!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求生本能被瞬间激发, 佳喜夯哧夯哧喘着粗气, 瞪大眼睛抓紧了身下的衣服。 皇后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她, 她没了价值后就要除之而后快, 若是不依附珍昭容, 她怎么可能有命活! 佳喜跪着挪到珍昭容旁边去,哀求道:“娘娘救命,求娘娘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 “奴婢从前是为皇后娘娘做事,做了对娘娘不利的事,奴婢全都承认!皇后娘娘说,只要奴婢想法子跟在娘娘您的身边动动嘴皮子,博取您的信任。” 说到这,她迟疑了一瞬,才又低下头,心虚地放低了声音说着:“还说……若是有能耐能害了您最好,若是不行,也不必勉强。后来入宫后有人告诉奴婢,在瑶仙殿不用做什么,只需要听她指挥即可,若是事情办得好,皇后娘娘就给奴婢一大笔银子。”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奴婢家境贫困,负债累累,奴婢只是想多赚些银两,这才一时糊涂答应了下来。奴婢是家中唯一的希望了,还请娘娘发发慈悲,饶了奴婢一命吧!” 苏皎皎玩味地笑了下:“你受皇后的指使要杀本宫,本宫今日已经救了你一次,怎么,还要本宫救你?” “不过也是,皇后怕你说了不该说的要封你的口,一次不成功,她知道事情败露被你发现,必定更加警惕,不杀了你决不罢休。” “皇后是国母,在后宫说一不二,你区区一个宫女,不过是蜉蝣撼大树罢了。” 她低头刮了刮指尖寇甲,将手举起来对着宫灯的光源,金灿灿的雕花泛着一层薄薄的流光一般华贵。 像是无所谓般说着:“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若没有,本宫可就没心情奉陪了。” 看见珍昭容的态度,佳喜顿时慌了,在地上砰砰磕了两个头,着急道:“娘娘!方才那歹徒在瑶仙殿杀人,犯下这么大的错,您都能给他一次机会,可见您仁心。皇后娘娘不是明主,奴婢从前害过您,已经深深知道自己错了,奴婢以后一定唯您马首是瞻,您说往东奴婢绝不往西!” “这些漂亮的场面话,本宫可不信。” 苏皎皎品了口茶,悠悠说着:“你从前要杀本宫,本宫今日已经救了你一次,这已经叫以德报怨了,你还想让本宫再救你,这样大的恩情,可不是你给本宫当牛做马,干些粗活就能补偿的。” 这话里头有深意,佳喜怔了一瞬,很快就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 她仰起头看向珍昭容,忙说着:“娘娘!只要您肯救救奴婢,不管您说什么,奴婢一定照做!” “可真?”苏皎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如此贪生怕死,爱慕虚荣,能效忠本宫,自然也能效忠别人,虽说皇后不仁,你也未必干净。” “只是看你可怜,本宫也不是真的这么铁石心肠。想让本宫救你,可以,但本宫有条件。你若是做得到,本宫就想办法保住你的命。” 佳喜一听顿时来了希望,眼里泛着泪花:“娘娘……” “你如今这个样子,是不能继续在宫里呆着了。若是皇后知道你没死,又怎么肯轻易放过你。你想活,却不能在宫里。” “自然,你活着对本宫才有用处,你只要记住你方才的承诺,唯本宫的命令是从,本宫保你无虞。” 佳喜点点头,知道娘娘说的有道理,却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犹豫着问道:“那娘娘需要奴婢做什么……?” “日后,你会知道的。” 苏皎皎掀眸觑她一眼,缓缓道:“你既是皇后那边的人,除了这件事,可还知道别的?” 佳喜摇摇头,低头小声说着:”奴婢虽为皇后办事,可旁的,奴婢却没资格知道,奴婢无用,还请娘娘恕罪。” 话音甫落,她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但是奴婢有一回见雨荷姑姑的时候,曾见她和一个小太监在夜里说话,那小太监奴婢虽不认识,却认得他身上的衣服,是马厩的。旁的,就再不清楚了……” 宫阙美人 第123节 马厩? 苏皎皎细眉微皱,稍稍留了心。 正在这时候,小松子和鱼滢已经押着那小太监回来了。 小松子一点不客气,又朝着他膝盖踹了一脚让他老老实实跪地上,鱼滢素指捏着那张宣纸,走到苏皎皎身边,呈上去给她看,说着:“娘娘请过目,看看可有问题。” 苏皎皎低眸扫一眼,说得十分详尽,姓名手印也都按了,便将这封述罪书重新交给了鱼滢,淡声道:“好好收起来吧,日后会用得上的。” 鱼滢颔首退去内室,苏皎皎才看着殿内跪着的小太监说道:“你已经签字画押,这证据,已经交到了本宫手里,说白了,就是你的命,也在本宫手里。” 她淡笑着:“你是皇后派来杀佳喜的人,你若想没事,只需要让皇后知道佳喜已死,你自然能好好的继续在宫里当差。” 那小太监也是个机灵的,眼珠一转就知道珍昭容话中的意思,忙说着:“奴才不才,得娘娘宽恕,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不管娘娘要如何,奴才一定听从!” “你聪明,也心够狠,本宫就不和你多说废话了。你只要记得,佳喜已经被你杀了,不论是皇后那边谁来问,你知道该说什么。”苏皎皎淡淡说:“至于其余的,本宫会来安排。” 说罢,苏皎皎看了眼小松子,他立刻会意,上前来躬身附耳。 苏皎皎同他耳语几句后说着:“佳喜,去吧。” 小松子点头后急匆匆地带着佳喜出去消失在夜色中,殿内跪着的,只剩下被捆着的小太监一人:“今日的命数都在你的手里,别让人起疑。” “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吧。” 等小太监走了,鱼滢才扶起苏皎皎说着:“娘娘,那小太监名为小悦子,才入宫半年,心狠贪财,和佳喜是一丘之貉,也不知咱们能不能控制的了他们。” “贪财狠毒都不要紧,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怕死。” “如今他们的命都在我手里,尤其是佳喜,我要被她送出去,让苏敞看着她的性命。” 鱼滢有些惊讶:“让老爷看着,倒是个好主意。皇后要杀佳喜灭口,若是以后还在宫里,皇后知道没能得逞,定会继续下死手。倒不如让她以为佳喜已死,咱们手里反而又多了一个皇后的把柄。” 苏皎皎淡笑了声:“是啊,佳喜还有价值,所以我才要救她。至于小悦子,我放他一马是为了稳住皇后,却不见得皇后能容他。” “他只是个小喽啰,那区区一封述罪书也证明不了皇后什么。”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秋猎,宫里要安生一段日子了。” 身上的薄绸寝衣衬得苏皎皎腰肢婀娜细软,平白生出万种风情来。 “明日陪我去太极殿见陛下吧。” 第129章 秋猎启 苏皎皎和沈淮,状态不对。 次日, 苏皎皎晨起刚睁开眼,便听见门外有宫女惊惶失措地向鱼滢汇报,说是一觉起来发现佳喜不见了。 鱼滢安抚了来报信的宫女, 进殿内向苏皎皎请求指示。 贴身侍奉的都是信得过的人,苏皎皎不慌不忙地给自己选好一幅耳环戴上, 淡声说着:“按着计划来便是,人前, 佳喜是起夜的时候在后院失足摔死,人后, 是小悦子将人砸死的。她前几日保护本宫有功,事后将她积攒的身家都送出宫去给她的家人, 再找人照看着她们, 也算本宫仁至义尽了。” 后头这话说的隐晦,鱼滢知道娘娘话里的深意,便低头说着:“是,奴婢明白。” 待鱼滢走了, 凌霄才轻声说着:“娘娘, 就算佳喜是皇后娘娘派来的,可佳喜却不曾直接害过您, 咱们手里并无直接证据, 就算大费周章留了佳喜一命,日后, 又如何能用佳喜扳倒皇后?” “皇后素来谨慎, 如今将要复权, 定是要扫清障碍的, 奴婢也担心……” 苏皎皎淡淡说着:“佳喜忠心护主, 这件事陛下和后宫中人都知道, 她突然惨死,任谁都会觉得这背后另有隐情,可若有朝一日,佳喜在皇后做错事的时候活着出现,指认是皇后当初派人杀人灭口,想同时杀我和毓嫔,用处可就大了。” “墙倒众人推,等抓到皇后的错处,这件事就会成为压倒皇后的其中一份,就算夸大些事实又如何,你觉得到那时候,陛下还会查吗?” 凌霄被她云淡风轻的话摄住,低头说着:“娘娘想的长远,奴婢不及。皇后地位难以撼动,若非数罪并罚,是扳不倒的。” “皇后让佳喜来告知您百合有毒一事本就是为了博取您的信任,在您中毒的时候立下功劳,好让您以为佳喜还有用,下意识觉得皇后要重用此人。谁知皇后却要反其道而行之,暗地里偷偷下手除了佳喜。她以为您算不到她的下一步,可皇后却绝对算不到,佳喜会被您救下来,还要反将一军。” 凌霄分析的虽然都对,可苏皎皎知道皇后将要有大动作,心里却无法安宁。 她沉沉舒了一口气,温声说着:“话虽如此,却还是心惊肉跳的,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昨日佳喜说,曾看到雨荷在夜中和马厩的人见面。 马厩……是和秋猎有关么? 是要利用马来害她,还是皇后自己坠马,以求陛下怜惜? 可能性一一被排除,饶是聪慧如苏皎皎,也猜不透皇后这一步棋到底要怎么走。 苏皎皎更衣梳妆完毕,她揉揉眉心,说着:“走吧,我毒素才清,也该主动去见陛下。” 太极殿内。 苏皎皎靠在陛下怀里读一卷诗集,上面写四时之花,文笔优美,意境颇佳,心静的时候读来别有韵味。 读到一首红梅赋,苏皎皎忽而想起了从前在梅林和兰贵仪相遇的那次。 红梅热烈,兰贵仪清冷,倒更像白梅,凌霜盛开。 自从孙嬷嬷之后,陛下就再也没有见过其余妃嫔,她几次三番地劝,陛下却只是搪塞,并未有什么行动。 后宫妃嫔四十余人,她再貌美也有年老色衰的时候,盛极而寡,并不明智。 正如莲妃一般,太相信永恒的下场大多不好,苏皎皎有心,想扶持几个自己的人。 姝贵嫔已经位至主位,有代管后宫事务繁忙,祥贵人身份特殊,姬才人被她游说跟在皇后身边,却不大得宠。 算来算去,她身边的朋友,亦或是可用之人实在是少。 兰贵仪同她打过几次交道,苏皎皎看得出她是个聪明人。 她性子虽淡却很温柔,最重要的是,她是个拎得清的,并非糊涂人。 仅凭这些就很难得,在苏皎皎心里,她最看好的,便是兰贵仪了。 兰贵仪的性子不争不抢,又是钟氏大族的嫡女,金银财宝,权势地位都难以打动她,唯有情分,才能入了她的眼。 再有,若是往后考虑,以陛下的想法,世家的势力被吞并打散是可以预见的事。 钟氏虽底蕴深厚,且以书香世家为根基,可陛下铁了心要削世家,钟氏为四大世家之一,也不能幸免于难。 可若日后,让苏敞稍稍放钟氏一马,得以保全一些不至于七零八落。 事关家族兴旺,就算兰贵仪再不问俗事,想来也难以拒绝。 思及此,苏皎皎将纸上的那首红梅赋念了一遍,感慨道:“说起红梅,皎皎就想起今年下初雪那日,在汤泉宫门口看见陛下那回。” 沈淮看书的动作停顿了顿,淡声说着:“发生了什么特别的?怎么好端端会想起那天。” 苏皎皎仰头看他,笑道:“那天可热闹了,有皎皎,兰贵仪,还有萧美人。” “您那日还说萧美人穿的俗气,不好看,把萧美人的脸都气绿了。” 静默了一瞬,沈淮说着:“我当初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苏皎皎笑意娇软,卸下珠翠的她乌发柔顺,轻轻在沈淮的怀里蹭,让他心头一软。 他抬手点点她光洁的额头,散漫道:“你记错了。” “说起来,我记得前些日子去避暑山庄前,曾让萧美人在宫中静思,近些日子倒没听说她再惹事。想必,是长了教训了。” 苏皎皎笑着说:“萧美人性子跋扈骄纵,兰贵仪却是温柔可人,前些日子听说兰贵仪入了秋生了场病,陛下可去看过了?” “宫中妃嫔多,若是各个生病了都要我去看,折子还批不批了?”沈淮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不想跟她说这些。 须臾,他越想越不对劲,反皱眉问道:“苏皎皎,你这么大度?” 苏皎皎被这话题问得怔了瞬。 向来帝王多情,妃嫔善妒是大忌。 在陛下面前装柔顺和婉,善解人意,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何况在她看来,就算陛下如今喜欢她又如何,先帝也一样爱过莲妃,还不是恩宠易逝。 新鲜劲儿总会褪去,她不过是提议他去看望兰贵仪,怎么就惹了陛下不悦了。 若是换宫外旁的男人,家中正室如此大度,指不定多欣喜若狂,怎么换到美人如云的后宫,倒成了错事了。 苏皎皎虽不解,反应得却很快,当下便撒娇糊弄了过去:“陛下去看望别的妃嫔,皎皎当然会舍不得,可如此久了会有怨言,皎皎不忍心您背负这么大的压力。” “再说了,皎皎很欣赏兰贵仪,虽同她不亲近,可若一定您要去谁的宫里皎皎心里能好受些,那除了姝姐姐,就是兰贵仪了。” 虽面上在笑,可苏皎皎警惕,一直小心觑着陛下的神色,见他面色稍缓了些,这才哼唧了声:“陛下不许胡思乱想。” 沈淮敛眸看着她,嗓音淡淡的:“苏皎皎,你已经跟我说了许多次去看望别的妃嫔了。” “若你是真的觉得这样才是好,我不是不能去。” 苏皎皎的笑意僵在脸上,头一回发现,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样难答的问题。 若是她说不好,等于全部推翻了自己方才说的话,可若是说好,无异于默认将陛下往别人那里推。 她很清楚地感觉到,陛下已经因为她的做法有些不满,这样进退两难的处境,实在是让她头疼。 看苏皎皎犹豫,沈淮也没急着要答案,只是淡笑了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腰,说着:“还有些政务要处理,你先回去,我闲了就去看兰贵仪。” “陛下……”苏皎皎听得出他情绪不高,不禁心口一慌,可想说的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太极殿。 其实苏皎皎一直都知道她和沈淮之间的状态不对。 他沉浸在她伪装的爱意里无法自拔,可苏皎皎满脑子里想的只有稳妥地往上爬,只想握住她能握住的。 旁人都羡慕她,嫉妒她,觉得她是陛下掌心捧着的人,是宠冠六宫,艳压中宫的宠妃。 只有苏皎皎知道,在孙嬷嬷之前,她无坚不摧,可孙嬷嬷之后,她却是在刀刃上行走。 陛下的爱意毫不掩饰。 可苏皎皎,根本不会爱人。 曲意逢迎和真心爱慕,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她早知道如沈淮一般的人,是外冷内热,炙热如火。 她也知道,一旦这团火发现日夜对着自己的只是一块伪装成火的冰,只会迅速的熄灭掉。 帝王之爱人人想要,可平心而论,这样不保险又虚无缥缈的东西,苏皎皎不需要,也不想要。 有句老话叫纸是包不住火的。 苏皎皎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爱里的灰烬。 宫阙美人 第124节 秋猎前的这段日子里,陛下少去后宫,唯去了几次兰贵仪处,连珍昭容都召见得少了。 不比从前几乎日日都见,自从兰贵仪被陛下探视后,珍昭容六七日才能见陛下一回。 宫里都传,说陛下的新鲜劲儿过了,珍昭容再美也有看腻的时候,兰贵仪才是陛下如今的新宠。 宫里的风都是跟着陛下的心意转的,不过区区个把月的功夫,瑶仙殿就冷清了不少。 这回秋猎,除了皇后是一定会陪伴在侧的以外,陛下就只要珍昭容和兰贵仪一同前往。 姝贵嫔在宫里处理宫务,坐镇后宫。 秋猎启程那日,御驾一行浩浩荡荡,比之去行宫时还要声势浩大,高头大马,各色甲胄,一眼看不到头。 苏皎皎的马车就跟在皇后的马车后面,宽敞华丽,十分舒适。 陛下赏赐的骑马服,就放在马车一侧的小几上。 她掀开马车窗口的纱帘,向外看去。 谁知掀帘进来一个人,嗓音清冷温柔,说着:“妾冒昧,请问娘娘,妾可以和娘娘同乘吗?” 第130章 小白马 “苏皎皎,你就不知道主动来找我是吗?” 秋猎前去的妃嫔一共就只有两人, 除了苏皎皎就是兰贵仪。 可在苏皎皎心里,兰贵仪是最清冷的性子,理应做不出如姝贵嫔般大胆的举动, 却不曾想,竟真的是她。 苏皎皎收回挑开窗帘的手, 淡笑道:“竟是兰贵仪。” 兰贵仪颔首以示礼节,嗓音清清凌凌:“马车上不便行礼, 还请娘娘恕妾失礼。” “无妨。”苏皎皎往她身后看一眼,说着, “你的马车也出问题了?” 兰贵仪先是一怔,淡笑着摇头说着:“不曾, 只是妾有话想同娘娘说。” “近来都是娘娘一人得宠, 前些日子,陛下却往妾那儿走动了好几回。人人都说是因为陛下腻了,可妾自己知道,陛下只是去坐坐罢了。” 她声音温和, 徐徐说道:“妾并非喜欢争宠之人, 这段日子也不曾见过陛下。因而陛下会去看望,不外乎是您和陛下说了什么。” “宠爱不宠爱的妾并不在乎, 只是您的心意难得, 前阵子妾身子抱恙时,您也是为数不多来看望妾的, 事发突然, 又有这样的好时机, 妾不得不亲自来向您致谢。与此同时, 也想问一句为什么。” 苏皎皎掀眸看向兰贵仪。 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青色宫裙, 翠玉钗, 芙蓉面,肤色胜雪,坐姿很是端庄。 兰贵仪是出身书香世家钟氏,从小便是在诗书里长大的女子。 她只是坐在那,周身便自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从容气度,清冷婉约。 唯独有些美中不足的,似乎是因为她病愈后不久,兰贵仪的唇色很淡,带着病中柔弱的苍白。 苏皎皎收回打量的目光,温声道:“本宫喜欢你,你又病着,便劝陛下多去看看你。后宫妃嫔都是姐妹,这也是应当的。” “娘娘这话说的心不诚,妾自是不能信的。”兰贵仪淡笑着说,“马车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娘娘尽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 兰贵仪是个很通透的人,苏皎皎知道同她这样的人拐弯抹角,也只会降低好感,便敞亮道:“我喜欢你,欣赏你,这话不是恭维你,是事实。至于我为什么会劝说让陛下去看望你,还有一层原因,就是我想卖你个好,让你记得我的善意。” 兰贵仪笑一笑,柔声说着:“可是善意又如何呢?恩宠,妾是从来都不在乎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仅和诗书作伴,已足够逍遥快活了。” “妾相信,娘娘这份心思放在后宫的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比给妾要来得有用,娘娘帮过妾几回,妾也是真心欣赏娘娘,只是这份好,终究是浪费了。” 苏皎皎直勾勾地看着她,轻声说着:“你不要恩宠,钟氏也不要了吗?” 兰贵仪的面上顿时染上几分肃色:“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苏皎皎笑一笑,不说话。 马车在官道上飞驰,嗒嗒的马蹄声和车辕碾过长安石子路的声音响彻在耳边,在车内,都能感觉到外面溅起的飞扬的尘土。 她再度掀开帘子往外看,长安城的百姓正跪在两侧恭送御驾出行,繁华的长街此时肃穆安静,熙熙攘攘的人头跪成了一道长龙,飞速从车窗外后退。 苏皎皎说着:“兰贵仪,你瞧外面。” “自从陛下登基这几年手腕雷霆,肃朝政,理民生,百姓安居乐业,众望所归。” “可太平之下,陛下最大的心病,恐怕就是朝中无人才。” 兰贵仪细眉蹙:“娘娘此言差矣,朝中新贵多如牛毛,朝中人才济济,怎么会无可用之人。” “哦?”苏皎皎看着她说,微笑着问:“是世家的年轻子弟多如牛毛,还是真正有才学,有志向的人多如牛毛?” 兰贵仪檀口微张,却一时语塞,沉默着说不出话。 苏皎皎淡笑着说:“从前我朝世家盘踞有上百年,势力根深蒂固,其中殷、王、钟、萧最为尊贵,世家之间又有联姻,旁支不知几何,一人为官,一族受益,官官相护,代代相传。” “世家底蕴深厚,真才实学者有之,可无能借势者更多。这样的人藏在朝廷里,吸着朝廷的血,占着朝中官员的位置。你说,陛下这样雷厉风行,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明君,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兰贵仪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喃喃道:“所以这一年里头,一直听说陛下有意改革世家,抬举寒门,是铁了心为之。” 看着她面色凝重,苏皎皎收了目光,说着:“你醉心诗书,不怎么关注外面的事也是常理。这件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但进度,却是一直在推进的。以陛下的手段,等寒门成规模,世家的必散。” “而你,作为钟氏入宫的唯一嫡女,却没能力把家族稍稍保全而不至于太零落,就会成为钟氏的罪人,日日活在内疚之中。” 苏皎皎十分平静,语气中却带着些许蛊惑:“所以接受我的示好,和我亲近,你只会更好,不会更坏。” “退一万步说,你和我之间,本就可以成为朋友,不是吗?” 帘子开着,外面的风呼呼灌进来,吹得兰贵仪打了个冷战,她脸色隐隐有些白,绞着帕子看向苏皎皎,说着:“可承宠并非妾喜欢做的事情,要妾邀宠献媚,妾做不到。” “不需要你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向陛下邀宠,只要做你自己便好。”苏皎皎淡声说道:“我要的,是你是心,要站在我这边。” “不论发生什么。” 兰贵仪清澈淡然的眸微动:“仅是如此?” 苏皎皎忽而绽开个笑:“交朋友,本就只需要诚心便好,不是吗?我看重的,是你的人品。” 说罢,她极为自然地转了话锋,关心道:“我瞧你面色还是不大好,可是病不曾好全?” 兰贵仪怔了一瞬,敛眸说着:“自入秋后便发觉身子总是沉沉的,不大爽利,本以为是换季不适,谁知前段日子就病了。病去如抽丝,虽是好了,但秋季风大,一吹冷风,还是汗津津的。” 人吃五谷杂粮总是会有病痛的,连苏皎皎也时常身子不适,当下就没有多想。 但兰贵仪才愿意同她开始亲近些,该有的关心却不能少,她便多嘴问了句:“从前不曾听说过你身子骨虚,换季再正常不过的事,怎么病就好不利索了?” 苏皎皎轻轻拍她的手背,温声说着:“等回了宫,我让柳太医去给你看看,兴许是药不够对症,亦或是身子虚,需要进补也未可知。” 兰贵仪轻轻点头,淡声道:“妾多谢娘娘。” 话题至此,两个人相对无言,沉默了好久。 兰贵仪和姝贵嫔都属于冷美人。 可姝贵嫔是容貌冷艳,性子却是直爽的,而兰贵仪是性子清冷,沉浸在书中,不喜话多。 苏皎皎性子淡,和兰贵仪同处一室,说完正经事,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 御驾行至傍晚便原地修整,兰贵仪也趁这个时机回了自己的马车。 苏皎皎趴在窗口往外看,窗外的夕阳如火,烧成烂漫的一片。 山脚下是一片旷野,平原之上,是连绵的金色小麦。 农民趁着暮色收割成熟的麦子,而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下,并肩站着一男一女。 是陛下和皇后。 苏皎皎讥讽地笑了一下。 百姓安居乐业,麦田农忙,在陛下的眼里,恐怕是这时间最美好的景色了。 身为皇后,在这个时候理所应当陪伴在陛下身边。 秋猎的围场离长安的距离不算远,赶路两日的功夫也就到了。 围场靠近一片深林,旁边是草原,宫中有专门在围场服侍的宫人,饲马清扫。 听宫里的人说,这回秋猎,说不定能猎到不少的好东西。 陛下登基那年秋猎本就不曾深入,又听闻今年这处林子里似乎来了虎群,深林里猎物本就极多,这回便更是险象环生了。 围场的帐篷扎好后,苏皎皎和鱼滢一道在围场的草原上四处走了走。 偶然瞥见马厩,便想起那天晚上,佳喜曾说过的话。 苏皎皎事后也曾让人格外留心马厩那边的动作,这一个月过去,却不曾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 遥遥地看着马厩的方向,她问着鱼滢:“围场的马厩和宫中的,饲马人可是同一拨人?” 鱼滢点头说着:“有原本就在围场饲马的,也有在宫中的,只是这两拨人都是归一个部门管着。” “我之前说让你们盯着点,还稳妥吗?” 鱼滢轻声说:“娘娘既说了,奴婢们不敢掉以轻心,时刻都警醒着,马厩那边已经安排了人进去,若有异常,咱们会知道的。” 天幕墨蓝,草原上的繁星似乎格外明亮。 苏皎皎揉揉眉心,仰头去看天上的星辰,不知何时,身边的鱼滢悄悄退后了几步。 她收回目光,却看到一人一马两个身影,朝她慢慢走来。 月光微弱,马厩的光源在那人身后,只看得清楚轮廓。 直到那人走到苏皎皎面前,她才看清楚,来人是陛下。 他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马走到苏皎皎面前,冷淡的神色上似乎带着不易察觉的怒火。 “苏皎皎,我不主动找你,你就不知道主动来找我是吗。” 第131章 突惊变 “陛下……没事……就好。” 苏皎皎怔了瞬, 没想到来人会是陛下。 自从上次在太极殿她劝陛下去看望兰贵仪以后,两人同间的气氛就有些许凝结。 宫阙美人 第125节 虽然也会隔几日就见上一次,但每次陛下来时都脸色淡淡的, 苏皎皎知道他不高兴,言辞就更加小心。 可不管她如何谨慎, 如何像从前一般娇嗔乖巧,两人间的气氛却总是不似从前。 仿佛他们之间有一堵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墙。 见面不愉快自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所以每次相见,也都是匆匆片刻便分开了。 距上次见面的日子, 若是带上路上行程这两日,粗略算算, 也有十天了。 她还以为两人之间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 直到她想出破解的方法。 却从未想过,堂堂天子,竟会因为她在此时不知所措而遥遥观望的时候,主动走过来。 是他, 在向苏皎皎低头。 陛下都已经主动破冰, 不再计较,苏皎皎自然没道理再矫情。 毕竟之前做错话的人本就是她。 星光之下, 草原之上。 苏皎皎身上的宫裙在朦胧月光下格外出尘, 似月下仙子。 她弯眸浅笑,主动迎上去牵他的手, 说着:“您不生气啦?” 苏皎皎这么主动, 来兴师问罪的沈淮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他脸上的怒火一僵, 转而将头偏到了一边去。 可被她主动牵上的手却没松开, 嘴上仍是冷淡的样子:“苏皎皎, 你的胆子越发大了。” 苏皎皎也不生气, 笑吟吟道:“皎皎知道陛下一定舍不得不理皎皎,是不是?” “我不舍得,你就舍得了?”沈淮听见她说的话便升起一股无名火,转过来说着:“在你心里,是我把你宠坏了让你恃宠而骄,还是我在你心里从来都不重要?” 察觉到自己对她发了火,沈淮才意识到他的失态,喉头轻滚,压下了不悦的情绪,不再出声。 苏皎皎张了张口,面对他的指责,却有一个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感觉的到陛下对她的感情是独一无二的,是喜欢,是在乎。 可是她已经笑脸迎人,也温言软语,怎么就还是要生气? 苏皎皎就不明白了,她分明做的是和从前一样的事,说的是一样的话,怎么偏偏陛下从前喜欢这样,如今就不喜欢了? 她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满意? 人人都说女人的心思难猜,如今瞧着,男人的心思一样难猜。 陛下同她生气了这些时日,她能想的法子都想过了,本以为今日可算是要破冰了,终于能不再头疼,谁知道,还是一样的。 苏皎皎向来都是那个迎合着他的人,一直小心翼翼,还说什么恃宠生娇? 她脸色也有些不好,却没表现出来,只是语气淡了些,看着他问:“陛下,皎皎究竟有没有恃宠生娇,您不清楚吗?” “还要怎么做,才能算得上是重要?” “你。”沈淮咬牙看着苏皎皎的表情,只觉得心口沉得紧,将手中的缰绳往她手里一塞,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皎皎看着陛下离开的方向许久,直到身侧的小白马鼻腔发出短促的两声喷气声,她方回过神来。 鱼滢远远地看着娘娘身边像是没人了,才敢回到她身边。 一走近,一眼就看到了苏皎皎手中牵着的白马。 她眼睛亮起来,绕着白马打量了一周,说着:“娘娘,这可是陛下给您挑选的马儿?这样好看的一匹马,瞧着性子也很是温顺呢。” 苏皎皎却没心思欣赏这匹马,她没说话,把手中的缰绳塞到了鱼滢手里,转身的时候轻叹了句:“鱼滢,爱一个人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鱼滢牵着马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怔忪,可看着娘娘的背影,她却更加感到疑惑。 爱? 陛下和娘娘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是娘娘也对陛下动了心不成…… 鱼滢叹一口气摇摇头,忙将马儿手忙脚乱地牵回马厩后回帐篷里去。 这个问题,注定是只有两个人之间才知道,她只希望她家娘娘可以永远冷静,永远不受伤害。 次日,经过一夜修整,秋猎正式开始。 一大早,便听得帐篷外号角长鸣。 皇室齐聚,百官列迎,身着甲胄的士兵骑在健硕的马匹上,手持长弓,背系箭筒,个个神色刚毅。 苏皎皎被人扶着从帐篷中走出,一身骑马服的她难得不必穿繁复的宫裙,穿得如此干练。 清媚少了些许,反多几分冷飒。 她带着鱼滢走到陛下身边去,下巴微仰,便见圆日明灿,将草原镀上一层初升的金芒。 与苏皎皎不同,皇后和兰贵仪仍穿着华丽的宫裙,大眼一瞧就知道绝对不会参与秋猎。 这样明显的对比,苏皎皎就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夺人眼球。 按着宫里往常的规矩,妃嫔前往秋猎也只是随侍,不必上场,但若有陛下恩典,同陛下一道打猎也并非没有前例。 因而苏皎皎虽显眼,却也不算失了规矩。 加之她又是朝中炙手可热的苏敞之女,就更无人在这个节骨眼,非要挑她的麻烦了。 只是到此时此景,大家才切身体会到,陛下对珍昭容,当真是宠爱极了的。 她们三人来的时间差不多,便一齐向陛下行了礼,起身后,又按着身份各自站好。 苏皎皎看了眼陛下的脸色,他仍如印象中那般,从容淡漠,仿佛万事万物都尽在掌中。 似乎并不因昨晚的事有一丝的不愉快。 在察觉到她的视线时,沈淮才觑了她一眼,继而淡淡转回了头。 面前的臣子呼呼啦啦跪成一片,响声震耳欲聋。 沈淮微微抬手,众人站起,他方朗声道:“今日,是我朝三年一度秋猎的日子——” 陛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苏皎皎却并未仔细听,而是打量了眼正笑得温润端庄的皇后。 她紧紧地贴在陛下身侧,一幅帝后合鸣的和谐模样,但身边,却没见她的贴身侍女雨荷,贴身跟着的,是个眼生的宫女。 这次秋猎只去三天,又因着人员杂多,妃嫔带宫人都需精简。 贴身宫女苏皎皎带了鱼滢,皇后则只带了雨荷一人。 今日百官相会,如此隆重的场面却没看到雨荷陪在皇后身边,不对劲。 苏皎皎神色微冷,低声向着身边的鱼滢说着:“皇后身边的雨荷不在,不大对劲,你去找找,尤其是马厩那边。” 鱼滢悄悄地从人群中退出去后不久,秋猎正式开始。 今天是第一日,是皇室子弟和朝中年轻新贵的比试,不远处的少年郎英姿勃发,野心勃勃,说要一较高下,看谁能猎到一头黑熊,再来讨陛下的赏。 沈淮自然是满口应下,和皇后一同回到帝帐后,与朝中重臣们闲谈一二,时不时遥遥看向远处纵马奔腾的身影。 不出很久,雨荷和鱼滢一先一后回到二人身边。 鱼滢聪明,知道她走的时候虽然不起眼,但回来的时候和雨荷挨得太近容易引人起疑,便端着盘苏皎皎爱吃的点心回来,搁在了苏皎皎面前的桌子上,佯作是为苏皎皎取吃食去了。 她低声说着:“娘娘,奴婢方才去马厩附近找,的确瞧见雨荷和一个穿着奇异的男子在马厩附近的树林里头说话,那边空旷,奴婢不敢久留,远远看了一眼就回来了。” “穿着奇异的男子?” 苏皎皎捏起一块点心,以帕掩着吃进去,说着:“可问了是谁吗?” “奴婢问了安插在马厩的线人,说是围场这边才请来的驯兽师,传的此人神的很,能号令百兽,也不知道真假。” 苏皎皎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将帕子取下。 再抬眼,就看到皇后剥了一颗葡萄,亲昵地送到陛下的嘴边。 似有若无的,在收回手的时候,同苏皎皎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汇。 “陛下同皇后娘娘伉俪情深,实在是江山社稷之福啊。”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臣敬陛下、娘娘……” 恭维声一句接一句,外面的马蹄声和酐畅淋漓的喊叫声亦不绝于耳。 就在沈淮和朝臣们谈话事,靠近帝帐的不远处,突然出现一声雄浑震耳的吼叫,随之而来的是纷杂急速的马蹄声,像是一群人,正在围追堵截这头凶兽。 这吼叫声极大,带着慑人的威仪。 光听声音,就听得出是头凶狠的猛兽。 这时候,众人面上纷纷露出喜色,老臣们捋着胡须笑道:“看来,今天要有大收获了,也不知会花落谁家呢。” 可任谁也没有想到,紧接着骑马追出来的一队人脸色发白,勒马扬蹄,大喊道:“快护驾!保护陛下——!” “老虎!是老虎冲出来了!” 话音一落,一头巨大的黄棕色身影从林中扑出,顿时尘土飞扬,人群众多,老虎身受重伤,再次不甘地咆哮了一声。 这只成年老虎体型巨大,巨大的牙齿和厚爪看得人心惊不已,场内的宫人尖叫着惊惶逃窜,御前侍卫们纷纷持刀守在沈淮面前,形成一个包围圈,同面前受伤流血的老虎对峙。 皇后脸色都吓白了,端庄自持的她此时也是花容失色,紧紧站在陛下的身后,扯住了他的衣角,颤声道:“陛下……” 这种时候,轻举妄动是大忌,沈淮自小见惯了大世面,这时候显得镇定得多。 他伸手将皇后护在身后,沉声道:“别乱动。” 皇后轻轻点头,攥着陛下衣角的手越发用力,精神极为紧绷。 对峙不出很久,从深林里冲出来一群骑马持弓的侍卫,为首的人拉弓射出一剑,从背后正中老虎的后腿。 老虎吃痛,嗷呜一声扬天长啸,抬脚就往沈淮的方向冲去。 御前侍卫迅速摆起架势准备攻击,就在老虎扑向帝帐的时候,侧面一个素衣男子奋力投出一柄□□,背后的弓箭手与此同时射出几支飞羽。 电光火石之间,□□贯入老虎的双眼,两支飞羽射中老虎的身子。 却有一支射偏了,直直冲着陛下的方向去了。 苏皎皎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惊惧万分时,她下意识要上前,却被鱼滢死死拉住。 “陛下——!!!” 众人脸色苍白,惊骇间,皇后一个箭步扑到了陛下面前,为陛下挡住了这支飞羽。 宫阙美人 第126节 “噗嗤!” 箭矢直直没入皇后的右肩,明黄的凤袍当场被鲜血染得血红一片。 皇后紧紧抱着陛下的肩头,喃喃道:“陛下……没事……就好。” 第132章 受重伤 眼底没一丝温度。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场内众人震骇不已。 “快!救驾!” 御前侍卫迅速持刀上前将中箭奄奄一息的老虎砍杀, 只听见陛下瞪大了双眼,抱着怀中脸色苍白的女人大喊了声:“皇后——!” 一连串的变故来得太快,沈淮低头看着怀中的皇后, 心中震撼无比。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这样危险万分的关头, 不顾性命用身体为他挡箭的人,会是他一直冷淡相对, 从不放在心上的发妻。 她没有任何犹豫,在千钧一发之际扑上来, 为他挡住了可能会致命的一击。 皇后肩头的鲜血从伤口处不停地流出来,几乎染红了他整只手, 她的身子已经绵软无力, 沈淮紧紧抱着她,不让她的身子滑落下去,却能感觉到皇后的生命力仿佛在飞快地消失。 他嗓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御前侍卫就守在跟前,皇后, 你又是何苦要这么做?” “您是臣妾的夫君, 臣妾怎么能……让您涉险……” 皇后眉头紧皱,仿佛在强忍痛楚。听到陛下的声音, 面上却凄然一笑, “您没事,臣妾就……放心了……” “传太医!快传太医来!”看着皇后痛苦却仍然强忍的模样, 沈淮既心疼又内疚, 猛然抬头看着面前一拥而上的臣子们, 怒道:“猎场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去查!皇后若是有事, 朕唯你们是问!” 皇后中箭不能妄动, 他低头看着皇后, 第一次正视这个陪伴了他数年的女子,才发觉,原来她也是如此脆弱。 从前他不喜欢皇后,觉得这是太后为他选的人,不过是利益相关,只要客客气气相待便是。 因而对她一直不冷不热,算不上用心。 就算是她为自己生下了岚英公主,他也不曾对她热络几分。 二人之间是夫妻,是帝后,但从未有过什么情谊。 在他心里,皇后是很好的贤内助,从前打理太子府,如今打理后宫,都算得上让他省心。 所以他给皇后该有的尊荣和面子,给她该有一切权利,却从来不肯分出一点点心神给她。 甚至在前些日子,他还因为对皇后不满,而冷落了她大半年,甚至在她病愈的时候,后宫的大权都不曾放给她。 就算如此,皇后却不曾生出一丝怨怼之心,还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挺身而出救他于危难之中。 看着她的身子在自己怀中痛到微微颤抖,沈淮心中的内疚和后悔如海浪一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帝帐前,侍卫们将老虎的尸体拖走,太医们疾步赶来,惶恐道:“微臣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国母中箭,陛下差点被恶虎所伤,这样大的事,任谁的额上都要冒冷汗。 沈淮怒道:“皇后若是有事,朕决不轻饶!” “是!” 皇后被宫人小心翼翼地抬到担架上,快速抬回到自己的账中。 沈淮身上溅满了殷红的鲜血,脸色黑得似能吃人。 苏皎皎怎么也想不到,皇后竟然有魄力做到这一步。 在她看到皇后抱着陛下中箭的一瞬间,她甚至问过自己,沈淮若是在自己的身边有了危险,她能不能豁出去救他。 可答案,连她自己都不敢确定。 帝后在正北,她和兰贵仪在左侧面,隔了几米的距离。 她被鱼滢扶着,看着皇后被人抬上担架,此时仍有些惊慌未定。 眼见陛下要一同去陪伴皇后,苏皎皎的心底突然涌上一阵难言的情绪,像失落,却比失落让人堵心。 仿佛有什么东西梗在了心口,不上不下的,平白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她掀眸看向陛下,就见他只是冷淡地觑了她一眼,便再也没有回头,大踏步离开了。 此情此景,苏皎皎身上那华贵无比的骑马服,仿佛是一个笑话。 站在苏皎皎旁边的兰贵仪看了眼前方嘈杂的人群,淡淡说着:“皇后娘娘救了陛下,自己却身受重伤,于江山社稷都是大功。只是事态紧急,恐怕很快就要圣驾回銮了。” 她看了眼苏皎皎,掩唇轻咳了声:“事已至此,陛下平安就是最大的福气了。娘娘,还是宽宽心吧。” 宫里人人都知道陛下宠爱珍昭容到了什么地步,所以兰贵仪看到皇后救了陛下时,陛下紧张和内疚的样子,理所应当地觉得苏皎皎会心里难受。 但事情已经发生不可更改,兰贵仪也只能口头劝慰,毕竟这次皇后做的实在是太让人无话可说。 且不说是陛下,这样的举动换了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视若无睹。 身边人为了救自己挺身而出,将自己置于险境,这样的情谊,谁又能做到无动于衷呢? 尤其是这个人,还是自己多年的妻子。 苏皎皎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事情真到眼前的时候,她心中的情绪才显得如此复杂。 皇后重伤,后宫嫔御理应侍奉在侧,何况陛下已经去了,她们不去,只会让人诟病。 苏皎皎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走吧。” 皇后营帐内,随行的几个太医一齐诊断,选出最好的法子治疗,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沈淮紧紧握着皇后的手陪伴在侧,咬牙说着:“皇后的情况如何?” 为首的林太医额上不停地冒着冷汗,躬身说着:“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右肩中箭,是十分严重的贯穿伤,只差一寸就穿透了娘娘的肩头,且位置靠近肺部,若是拔箭,风险大,很有可能……伤及肺。” 沈淮越听脸色越黑,握紧了皇后冰凉的手,怒道:“朕要听的不是这些!你是太医署资历最久的太医,连区区外伤,都治不好吗!务必保住皇后的命,朕不想再听到任何人说不行!” “是!微臣们会尽快商议出最合适的法子,治好皇后娘娘。”林太医用袖子不停地擦额头上的汗水,低头往身后的同僚身上看一眼,身上的压力极大。 他们退出去商议,大帐内瞬间安静地只能听见风声和皇后偶尔发出的,痛苦的低吟。 苏皎皎和兰贵仪候在帘外,隔着一层模模糊糊的帘子,看向里头。 陛下对皇后的紧张和在意都在告诉苏皎皎,皇后赌赢了。 也许旁人不清楚,只知道皇后舍身救了陛下,是国母典范,是情深义重。 可这普天之下,最了解皇后的人,也算得上苏皎皎一份。 她早就知道皇后为了夺权一定会做一件大事,可她没想到,以皇后这样谨慎小心的性子,也能舍下所有筹谋,不惜以命相博,为自己拼一条更好的路。 现在想来,若苏皎皎站在皇后的立场上再回头去看,这样赌一赌,的确是最好的结果。 皇后最在意的就是她的身份地位,可她没有嫡子,母家也算不上十分容光,陛下又一直对她不冷不热。 再有,就是她苏皎皎宠眷太浓,又有苏敞这样一个权大势大的爹,难保她有朝一日诞下皇子,陛下会立苏皎皎的孩子为太子。 皇后忌惮她的程度早就已经超越了宫中任何人,但苏皎皎并非好对付的人,只要动手就很难不留下痕迹。 退一万步讲,就算没了苏皎皎,日后也难保没有她人得宠,威胁到皇后的地位。 与其日日在地位不保中心惊胆战,倒不如放手一搏,让陛下的心里再也放不下她。 苏皎皎不知道皇后精心谋划了多久,她只知道现在她赢了。 她想要的,仅凭陛下的表现,就能窥到十足十。 可若是陛下知道,皇后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刻意为之,别有用心,又当如何? 若是陛下知道,他所感动内疚的一切,都是皇后一手操控,甚至不惜以陛下的龙体来犯险,又当如何? 皇后以为这一切做的足够隐蔽,无人会想得到有人可以操控猛虎的行踪,可苏皎皎一直紧盯着她的动向,早就漏了一丝先机。 只要人为的,总会留下痕迹。 这中间最难的是,皇后受伤,恐怕这两日就会提前回銮,且围场离后宫距离不近,苏皎皎的眼线虽在后宫已经颇具规模,可在围场,却一筹莫展。 这场围猎声势浩大,中间牵扯到的人千头万绪,光是今日参与的王公贵族、皇室、乃至侍从不知凡几,谁参与了,谁没有参与,若想调查如同大海捞针。 这些事情太多太乱,苏皎皎一时有些头痛。 兰贵仪看出苏皎皎的异样,不动声色给了一个眼神,示意她如何。 苏皎皎轻轻摇头。 这时候,太医们从外面急匆匆地走进帘子内,向陛下说明了诸位太医拔箭的方案,不多时,陛下从里面掀帘走了出来。 帘内,是太医、医女和服侍的宫女们,而大臣们均等候在大帐外,因此大帐的帘子外,就只剩下陛下、苏皎皎和兰贵仪。 苏皎皎微微仰头看向陛下,又看到他身上已经干凝的大片血迹,放缓了声音,轻声说:“陛下受惊了,不如先去更衣吧。” 谁知在静默了几个呼吸后。 她再抬眸,就看到陛下冷淡又讥讽的看着她,眼底没一丝温度。 第133章 百官迎 皇后回宫 苏皎皎心尖抖了一瞬, 敛下眸不再说话。 她不确定,陛下对她会出现这样的眼神是因为她不懂得如何“爱”他,还是不高兴救了他的人是皇后而不是苏皎皎, 亦或是两者都有。 但每一条原因,苏皎皎都很无力。 爱这东西本身就是捉摸不透的东西, 她读过那么多卷书,其中不乏人间情爱。 可即便是书中, 每个人物表现出来的形式都是各有不同,苏皎皎又如何知道陛下想要的哪种? 书读万卷, 爱是最不可琢磨,可三分喜欢, 七分好感却有迹可循。 苏皎皎学会的只有勾住男人的技巧。 事实证明, 在孙嬷嬷之前,她学的很好,用的也很好。 宫阙美人 第127节 可如今早已超出了她能掌控的范畴。 苏皎皎承认,在陛下面前, 她几乎从来不用真心。 一是她本性就薄情了些, 二是她从来都不信,也不敢信什么所谓真心。 自从母亲走后, 苏皎皎除了一个苏氏嫡女的名头以外几乎是一无所有, 她好不容易挣来今日的身份、地位、荣华和保护身边人的能力,纵使陛下对她千般万般好, 她也曾迷离过, 动心过, 可她都能及时回头。 因为苏皎皎清楚, 她绝不能因为一个摸不透的感觉失去这一切。 也正因这些薄情和冷静, 苏皎皎又如何做得到拿自己的命去救他呢。 熬了这么多艰难的岁月, 这一生她最不能辜负的人,是她自己。 只是这段日子里,陛下对她的好的确是绝无仅有。 他给了一个帝王最难得的东西,可苏皎皎却吝啬回赠一分。 生气,也是情理之中。 兰贵仪掀眸看了眼两人间的眼神交流,神色淡淡的,并不多言语。 直到陛下走出大帐,她才淡声劝了句:“皇后重伤还不知结果如何,陛下情绪不好也是难免。” 苏皎皎点点头,兰贵仪便也不多说,只是帐内血腥气重,她又轻咳了一声。 兰贵仪是苏皎皎见过所有人中最有涵养的女子,不管何时,她脊背都挺得很直,仪态孤高如兰。 只是如今多了几分病容。 这几日车马劳顿,秋风又大,她原本单薄的身子便显得更瘦弱了些。 不多时,陛下的声音远远从帐外传来。 大抵是说皇后伤势不好不宜奔波,要在围场修养几日,待伤口恢复一些再送回宫中,此外,围猎便不再继续下去,御驾回銮一事。 大臣们各抒一言,或褒扬皇后大义之举,或劝陛下围猎之行太过危险,的确不宜再继续,又或是说此次围猎出现大纰漏,疏忽者应问罪,有功者当赏,如此种种,不过如是。 过了半晌,随侍的太监将帘子掀开,陛下从外面走了进来。 血渍不见,原是去换了干净衣物才回来主持大局的。 苏皎皎和兰贵仪一同福身,陛下却当做没看见一般,神色冷淡地径直越了过去,直接进了纱帘内。 只听他问着:“皇后情况如何?” 隔着朦胧的纱帘,苏皎皎看到林太医端着一个托盘上前,单膝跪地,将手中的托盘举起,颤声说着:“启禀陛下,皇后右肩的箭矢已经取出,就在此处。伤口也由治疗外伤最好的太医缝好了。” “只是……” 林太医犹犹豫豫不敢说后话。 怕是皇后情况不好,沈淮当下便板了脸,声沉:“说。” 帝王威仪下,林太医更是胆战心惊,他极力克制自己的身子不让自己颤抖,只能低下头,硬着头皮道:“箭插得位置太深,又离肺太近……微臣等已经商议出了好的办法,可……可还是大出血。微臣等人拼尽一身医术将情况止住了,可微臣惶恐,皇后娘娘痊愈后,也许会留下肺部的病根,也或许会体弱……”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还请陛下恕罪!” 林太医率先举着托盘,双膝跪地伏了下去。 身后随行的几位太医也整齐地随之跪下,齐声说着:“还请陛下恕罪——!” 沈淮看着眼前的一众太医,气哽在喉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皇后不能安然无恙,他心中的内疚就会更深。 只是太医们已经尽力了,伤势太重,任谁也没办法。 沈淮气得说不出话的时候,床榻上原本已经陷入昏迷的皇后醒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她虚弱地开口,轻声唤着:“陛下……” 身后传来声音,沈淮惊喜地转过头去,就看皇后已经睁开了眼睛,苍白的脸色没有一丝血色,脆弱的仿佛风吹可折。 “皇后!”他转身疾步走过去握住皇后的手,说着:“怎么刚醒就要说话,快好好歇着。” 皇后的手指冰凉,浑身无力的她只能在他的大掌中轻轻曲动手指,勉强笑起来,说:“太医们……尽力了……陛下,不要责怪他们。” “出这样的事,谁都不想的……陛下,别为了臣妾……伤了臣子的心……” 沈淮看着皇后如今的样子,心中的内疚和心疼更加汹涌。 她分明已经虚弱成这幅模样,还要强撑着身子为太医说话。 如此贤明识大体的妻子,他当初怎么就忽视了这么多年。 “好,朕都听你的,你身子不好需要多休息,不必再为这些事费心神了。”沈淮握住她纤细冰凉的手,低声说着,“你伤势重,朕打算让你在围场住几日,太医随侍,等你伤口好些,禁得住马车颠簸的时候再迎回宫,可好?” 皇后微微阖眸,柔弱地笑说着:“臣妾都听陛下的。” 有皇后娘娘从中劝诫,陛下总算是打消了问责的心,跪地的太医们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算是落了下去。 沈淮回头觑了一眼几位太医,冷声道:“皇后回宫前你们几个要好生照看着,不得有误,皇后若有任何不好,朕绝不再轻饶。” “是,微臣领命!”太医们又哆哆嗦嗦跪下去,沈淮的气才消了些。 苏皎皎站在帘外冷眼旁观,莫名觉得这些画面有些碍眼。 不光是皇后阴谋得逞,还有陛下从前对她的紧张如今给了皇后,也让她心中不快。 次日一早,御驾整顿好返程。 几位太医都同皇后一起留在了围场侍奉。 然而围场荒僻,许多用度不周,可皇恩浩荡,命人快马从长安往围场处送,三令五申命人务必侍奉好皇后。 可见陛下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 帝后和睦是社稷之福,皇后这次举动,又搏得朝中不少臣子的敬佩。 一时间处处可闻称赞皇后的话语。 皇后有恙,按理说妃嫔应当侍疾,可陛下却不曾要苏皎皎和兰贵仪侍奉皇后,而是让二人一起回了皇宫,倒不知其中缘由。 陛下遇险,皇后救驾是干系陛下安危的大事,也是皇后的大功。 御驾刚入皇宫,消息便已经在后宫传开了。 回宫后的七八日里,陛下下朝后只一个人待太极殿里批折子,谁也不见。 包括从前宠冠六宫的珍昭容和秋猎前小有恩宠的兰贵仪。 众人这才知道,皇后娘娘舍身救了陛下,是在陛下心里留下痕迹了。 虽然羡慕,这样的魄力和勇气却不是人人都有的。 再说了,皇后毕竟是皇后,是陛下的正妻,陛下对她怎么好都不为过。 世事无常。 宫里的风向来都是根据陛下的心意吹的,从前门庭若市的瑶仙殿,也不知不觉冷清了下来。 三日后,皇后回宫,陛下亲迎,妃嫔百官亦要在场。 苏皎皎站在王淑妃右侧,遥遥看向象征着皇后的凤驾缓缓驶来,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第134章 扇巴掌 他还会不会偏心自己 皇后在围场养了约莫十几日的伤, 伤势刚好一些。 因而虽是众人相迎,皇后却不能见人,唯有陛下和几个亲近的妃嫔跟了上去, 随皇后的车马去了凤仪宫。 而其余人原本就只需要出席,等帝后离开, 他们也就散了。 身侧的妃嫔陆陆续续离去,苏皎皎站在高台之上, 看着百官从宣政殿门前各自散开,偏头朝着鱼滢轻声道:“之前让你交代苏大人的事可办好了?” 鱼滢轻轻托着苏皎皎的手, 颔首低声说着:“兹事体大,涉及的人实在太多, 加之前些日子皇后一直独自在围场, 有些线索恐怕早就被抹去了。奴婢早些天已经想法子转告了苏大人,但现在还没消息。” “嗯,我知道了。”秋日风大,苏皎皎揉揉眉心, 转身过去说着, “秋猎人多,里头的事千头万绪, 想要找出下手的人不容易, 他在宫外,知道的本就少, 咱们这边知道的消息可告诉他了?” 鱼滢点点头, 扶着她慢慢下楼:“都说了, 传话的人是苏大人的亲信, 不会有出岔子。这件事乍一看貌似合理, 可奴婢打听了宫里奇珍异兽馆的小太监, 才知道不对劲。” “猛虎向来都在深林中生活,极擅抓捕,就算被人围猎慌张逃走,也不该晕头转向往林外跑,而是朝自己熟悉的地形移动来甩开追击。林子那么大,怎么老虎偏偏就往帝帐去了呢?是有人对老虎动了手脚,还是围猎的人故意把它往帝帐逼?” 她皱眉说道:“奴婢还听说了,那日参与围猎的大多是皇室年轻子弟和王孙贵族,又都是骑射的好手,就算再紧急的情况,帝权至上,又有谁敢朝陛下那处射箭?奴婢猜……” 鱼滢又压低了声音,刚好让苏皎皎可以听清:“是有人得了指令浑水摸鱼,故意让皇后能来挡这一箭。” 苏皎皎神色淡淡的,温声说着:“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这件事如今只能指望苏大人去私下调查,除了等消息,也没别的办法了。” 说到这里,鱼滢便想起方才皇后回宫时那副隆重的样子,一向稳重的她也有些不忿,暗暗为自家娘娘抱不平:“陛下从前那么疼您,您直接同陛下说不成吗?陛下未必不信。” 苏皎皎扯唇自嘲地笑了下:“没有真凭实据又如此荒唐的事,我说了,陛下就会信吗?皇后是国母,是陛下数年来的发妻,更为他生育了岚英公主。且这样一个人人都觉得敦厚宽宏的皇后,就算有过一些小错失,也不能影响什么,何况她救了陛下的命。” “皇后此举,必然让陛下感动不已,加上之前那段日子对皇后的冷落,陛下只会对皇后加倍的好,来补偿她。这种时候我去告诉陛下,这一切都是皇后精心设计,你觉得陛下是信我,还是信她?” 秋风凛冽,吹得苏皎皎心尖仿佛都是冰冷的。高处不胜寒,她细微的声音被狂风卷过,几乎听不到声响。 “若是可行,我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皇后计谋得逞。” 这番话说的鱼滢哑口无言,她张了张嘴,半晌,嘴角又无力地垂了下去:“奴婢就是心疼您……” 皇后装的仁善,可她们都清楚,皇后是最心机深重且伪善的人,手上人命无数,根本就不是什么善茬。 陛下从前是最宠娘娘的,可这些日子里,不仅再也不登瑶仙殿的门,连问候都不再有了。 那些子见风使舵的贱蹄子,从前娘娘得宠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稍有落魄就落井下石! 眼看着娘娘一日日被冷落,虽然娘娘自己不怎么在意,可她们几个天天跟在身边的,也能从她淡漠的神色里窥到几分郁气。 要是皇后真的如此大度救了陛下倒也罢了,可分明是精心设计下可诛九族的大罪,竟也被她算计的无迹可寻。 鱼滢再沉稳的人,也觉得憋屈。 “走吧。”多想无益,在皇后谋划的实际证据找到之前,苏皎皎只能暂避风头,左右她才得了陛下的怜惜和内疚,当务之急应当是养伤和拢住陛下的心,也分不出时间对付她。 如今陛下还在生她的气,她也不好现在凑上去,等再过些时日,她再寻个机会哄一哄他,兴许—— 兴许,就没事了。 苏皎皎不着痕迹地舒出一口气,心头躁的很。 这念头出来的时候,其实连她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宫阙美人 第128节 若是哄一哄就有用,那她和陛下之间也就不会冷战这么多天了。 走下玉阶之后便是宫道,宫道右侧是关雎宫,左侧就是凤仪宫。 凤仪宫门口冒着冷风求见皇后的人都站了一片,反之看关雎宫,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实在是讽刺。 苏皎皎干脆也不回要瑶仙殿了,打算去姝贵嫔那坐坐,说起来姝贵嫔的协理后宫之权还在,也算是她们仅剩不多的安慰了。 姝贵嫔的住所在棠梨宫,直接从宫道穿过去,再走御花园的小路往右,走一段便是。 苏皎皎原本就想躲个清静,谁知刚进御花园,便瞧见个不速之客。 皇后今日回宫,这时候在凤仪宫里头的,都是皇后一党的人。 如祥贵人、愉美人、姬才人、妙少使之流,苏皎皎倒没想过,萧美人也会去。 萧美人住在九华宫,和兰贵仪是一宫的。方才迎皇后回宫的时候没注意她的踪影,谁知道这时候倒出现了。 还记得二皇子百日礼那日,萧美人因为推了愉美人被陛下责罚,算起来,也有好几个月不见了。 陛下是让她静思己过,可如今瞧她拿鼻孔看人的模样就知道,还是那副不成器的样子。 宓充容和毓嫔都在禁足,萧美人又早就不满宓充容对她的严苛管教,如今皇后得势,她想趁机投奔皇后分一杯羹倒是合常理。 只是可惜,像她这般蠢笨的人,皇后实难看得上眼,就算表面客套几句,恐怕也只是拿她当刀使罢了。 看着萧美人直直朝自己走过来,苏皎皎淡然停下,精致的下巴微抬,等着她来向自己请安。 萧美人红唇不屑地勾起,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敷衍福身道:“妾给娘娘请安。” “今日是皇后娘娘回宫的好日子,怎么娘娘不去凤仪宫见皇后娘娘,反而还有闲心思来御花园呢?不知道的,恐怕还要说娘娘不敬皇后呢。” “只是可惜啊,如今陛下心思都在皇后娘娘身上,也不知有多久没去看昭容娘娘了,真是让人唏嘘。想当初,娘娘得宠的时候是多么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如今怎么,出行连步辇都不坐啦?” 萧美人句句挑衅,鱼滢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冷声说道:“珍昭容乃是正三品的主位,萧美人区区正六品,怎么也敢如此顶撞,言语中不敬娘娘!” 萧美人嗤笑了声,说道:“妾行礼的如此合规矩,又不过是发了几句疑问,怎么娘娘身边的婢女就如此按捺不住,口口声声说妾是区区正六品美人,还安了这么大一顶帽子在身上——” “妾是美人的位份不假,可后宫嫔御都是小主,主子之间说话,向来没有奴才们插嘴的道理。娘娘不过是一段日子不见天颜,怎么就伤心得连下人都疏忽管教了,身边的宫女没几个就算了,竟连掌事都如此嚣张。上梁不正下梁歪,可见娘娘平时纵容底下人作威作福惯了吧。” 她抬手抚上发间的金钗,笑着说:“娘娘既然不懂得管教下人,那妾定会禀告给皇后娘娘,让娘娘好好替您管教,能得皇后娘娘管教,也是她区区贱婢的福气了。” 萧美人句句讥讽,字字呛声,摆明了是要和她过不去。 落井下石是人间常态,虎落平阳被犬欺也时时都有,可萧美人算什么东西。 连给她提鞋都不配的蠢货,也敢这样嚣张。 苏皎皎原本就因为陛下和皇后的事情绪不佳,这蠢货也敢撞到她的刀刃上。 她看着萧美人,冰冷得如同看一只蝼蚁一般,一边不慌不忙地脱下青葱玉指上的鎏金雕花镂空寇甲,一边说着:“多日不见,萧美人似乎口齿伶俐了不少。” 苏皎皎揉捏了几下她雪白的手腕,低眉淡语:“宫中最要紧的是谨言慎行,恪守规矩。冲撞了上位者是小事,错了宫里的规矩却是大事。萧美人今日口齿伶俐坏了规矩,可见是坏在嘴上。” “本宫身为宫中九嫔之首,关雎宫主位,身负管教宫嫔的职责。皇后伤势未愈,陛下日日悬心,这样紧要关头,宫内诸人应当恪守本分,不让陛下烦心才是。” 她淡淡掀眸看过去,挪步上前,扬手“啪!”得一声,便在萧美人脸上响亮地甩了一个巴掌,清媚的容貌冰冷如雪。 这一巴掌打得重,萧美人白皙的脸上顿时便出现了一个五指分明的纤细掌印。 又红又肿,十分难看。 萧美人不可置信,捂着脸瞪大了眼问:“你居然敢打我?!” 苏皎皎拿帕子擦了擦手,眼中的嫌恶一闪而过,嗓音却淡:“小惩大诫而已。” “你就不信我去告诉皇后?让皇后娘娘治你的罪吗!” 说起皇后,苏皎皎的脸色更冷了:“本宫管教宫嫔有理有据,且不说皇后伤重,就算皇后好端端的,也不能拿本宫怎么样。” 萧美人身边的宫女看主子吃瘪,畏惧地低下头说:“小主……您的脸太肿了,这个样子怕是见不得皇后娘娘了……不如……” “本主自然清楚!”萧美人捂着脸气急败坏地怒骂身边的宫女,“不中用的东西,还不回宫给本主消肿!” 虽恨极了苏皎皎,可萧美人知道她是主位,自己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便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苏皎皎,匆匆转身离去。 待萧美人走后,鱼滢才一脸担忧地问苏皎皎:“娘娘,您在今日掌掴了萧美人,当真不要紧吗?若是她真的告诉了皇后娘娘,岂不是……” “你以为皇后真的会管?”苏皎皎淡淡嗤了声,“皇后知道陛下从前宠爱我,这个时候,自然是要装贤德的。萧美人跋扈皇后不是不清楚,就算她真的说了,皇后也不会帮她说话,只会将此事轻轻揭过,然后私下笼络萧美人,鼓吹她来对付我。” 重重扇了萧美人一巴掌,苏皎皎心中的郁气也散了不少,心中畅快许多。 她抬脚往前继续走,淡声说:“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这些粗浅的伎俩,如今我一眼就能看出个七七八八来。” 除了苏皎皎能够确信皇后不会因为萧美人而找她的麻烦外,她还想试探试探陛下的心意。 想看看如今这情况,他究竟还会不会偏心自己。 第135章 见毓嫔 毓嫔身子不适。 棠梨宫主殿。 苏皎皎进去的时候, 姝贵嫔正在里面翻阅账簿,每翻一页眉头便更皱了一分。 她略略扬了声问:“姝姐姐,怎么一进来就见你眉头紧锁,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听得声音,姝贵嫔的眉心方舒缓了些, 笑着招手说道:“快来坐,我刚刚正想着你呢。” “想着我?”苏皎皎牵唇笑起来, 不着痕迹地将方才打人的那只手往广袖里藏了些,说着:“那便是咱们心有灵犀了。” 姝贵嫔朝着身边宫女吩咐着:“去给珍昭容上好茶。” 说罢, 她才举着手里的账簿给苏皎皎看,说着:“你瞧瞧, 皇后不过今日才回来, 陛下就已经给备好了这些日子要用的补品和赏赐。” 苏皎皎往上头瞥了一眼,笑意未达眼底:“都是顶好的东西,可见是真真将皇后放在了心上。能登记在账簿上,定是早就吩咐下去了, 陛下是念着皇后呢。” 姝贵嫔轻叹一声, 将手中沉甸甸的账簿放下,说道:“我没去秋猎, 却也听说了那时候的事。真说起来, 秋猎都会有人受伤,不慎中箭也是有的, 只是没想到今年林子里竟来了虎群, 连带着险些伤了陛下。” “我虽不喜欢皇后, 可她这回做的实在是好, 你也宽宽心。” 苏皎皎从身侧宫女手里接过茶抿了一口, 长睫微垂, 轻轻笑了声:“连姐姐都这么想,可见皇后选的时机好。” “选……?”姝贵嫔黛眉微皱,刚说出一个字便堪堪住了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下收了话锋,淡声道:“都下去伺候,本宫和珍昭容说说体己话。” 等人退下带上门,姝贵嫔才后知后觉的有些心惊肉跳,说着:“你刚刚说的意思是,这件事并非是我想象中那样?” 苏皎皎将杯盏放下,温声道:“正如姐姐想的那般,寻常人知道此事后,第一反应就是围猎本就危险,受伤是兵家常事,因而恶虎伤人虽意外,却也合乎常理。” “但也正因如此,才知道皇后所图之大,安排又有多精妙。作为皇后的眼中钉,我自问足够了解皇后,以为她生性谨慎不会贸然,却还是小瞧了她。” 姝贵嫔的脸色倏然便沉了下去:“我方才还劝你宽宽心,如今知道了是故意为之,实在是让我看不上眼。” “陛下若是知道他如今的感动和内疚都补偿给了一个处心积虑的蛇蝎女人,甚至不惜冒着损伤龙体的危险也要争宠夺权,还不知会作何感想,我倒是好奇了,若有一日陛下知道了真相,又会如何处置皇后!” 苏皎皎轻轻拍了拍姝贵嫔的手背,笑道:“皇后在围场又休养了十多日才回来的,好调查的线索恐怕早就被抹去了,我已经托了苏大人务必替我办好此事,恐怕还需要好一段时日。” “苏大人?”姝贵嫔有些担心地看向苏皎皎,“你的父亲?” 苏皎皎点点头,不大愿意多说起他,姝贵嫔也就不勉强,不再问下去了。 苏大人身处高位,又是陛下倚重的臣子,让手下去为他调查些事情,的确比苏皎皎容易的多。 和苏皎皎相处的越久,姝贵嫔就会越心疼她。 在外人眼里,苏皎皎定然是无上荣光的人。 生得貌美,家世又如此显赫,陛下还百般疼爱,可姝贵嫔却知道,苏皎皎一开始除了容貌一无所有,这一切她得来的并不容易。 其实就算苏皎皎不愿意说,姝贵嫔也了解一些她的家世。 生母早早离世,生父醉心政务,又娶了续弦。 听说如今这位苏夫人还有二女一子,苏皎皎这个嫡女,从前还不知是过的什么日子。 她如今靠自己才有了和苏府谈话的底气,若换了旁人,未必能有这翻天的本事。 姝贵嫔心底轻叹,垂眸却看见了苏皎皎右手的掌心通红,像是肿了一般。 她不曾多想,抓起苏皎皎的手摊开去看,就见她掌心整片都是红通通的,倒像是一巴掌拍在了铁板上似的,看了就疼。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怎么红的这样厉害也不处理?”姝贵嫔眼底顿时有些心疼了,不满地啰嗦了两句,“不是我说你,不过是陛下如今心思都在皇后身上罢了,你至于一幅不思饮食的模样吗,你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这个位置的,为了那虚头巴脑的帝王宠爱白白作践自己干什么!” 苏皎皎哭笑不得,笑吟吟地说着:“这不是我不小心弄伤的。” “再说了,我你还不了解吗?我是最冷心冷清的女子了,又怎么会把陛下的宠爱当成一等要事。” 姝贵嫔狐疑地看了她半晌:“……那这是怎么弄的?” 苏皎皎吹了吹通红滚烫的掌心,云淡风轻地说着:“我来寻你的路上打了萧美人一巴掌。” “萧美人?”姝贵嫔皱眉说着,“她这段日子倒也算安分,没怎么惹事,怎么今儿又和你对上了。” “从前皇后不当家,我又得宠,你管着后宫的事,她想找事也得掂量掂量,如今皇后被陛下捧在掌心,她怕是觉得自己投奔了皇后就有了靠山,这才对我落井下石。” 苏皎皎不紧不慢地笑着说:“她生性高傲跋扈,从前又被我压着,早就对我不满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能反将一军,过过嘴瘾罢了。” 姝贵嫔冷笑了声:“小小美人,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这样一个贱蹄子打便打了,也该让她看清自己的身份,别总是作妖。” “你方才说她想投奔皇后,可要我说,皇后才不会因为她寻你的麻烦,皇后都不想管的事,我这个协理后宫的人若是不管,可就要乱了纲纪了!我等等就吩咐下去,罚她一年的俸禄,这么有本事就去向娘家要钱,也不必花皇家的银子了。” 苏皎皎弯眸浅笑:“还是姝姐姐疼我。” 美人的位份上份例也就将将够日常的打点,然而萧美人出身高贵,又爱奢华,除了月例银子,有不少花销都是娘家贴补。 但娘家再贴补也是宫外的钱财,天子脚下,太惹眼总是不好,所以月例银子虽不多,可也是要紧的一份。 姝贵嫔直接停了她一年的月例,除了是叫萧美人厚着脸皮问娘家要,也是要丢她的人的意思。 不仅在宫里丢人,更要丢到她娘家去。 堂堂萧氏嫡女,不得宠就算了,如今连吃喝花销都要从母家出。 萧氏是大士族,旁支不喜欢她嫡系的人多了去了,如此一来,萧美人的面子挂不住,恐怕比挨板子还难受。 发俸的处罚小,却够损,直接戳到了萧美人的肺管子上。 两人又闲谈了会儿,苏皎皎问道:“宓充容还在禁足,她那处近来如何?她那守卫森严,除了陛下、你和皇后,其余人的手实难伸进去。” 说起宓充容,姝贵嫔的脸色稍微有些不自然,低头喝了口茶,说着:“宓充容禁足也有两个月左右了,人倒是没事,只是有些憋得慌,心绪难免郁结。” 苏皎皎看着她的脸色,柔柔道:“她会降位禁足本就是被冤枉的,不过是皇后的手笔罢了。” 宫阙美人 第129节 “她从前一心扑在陛下身上,陛下却不信她,她伤心郁结也是难免的。只要人没事就好,等再过些日子,我再想想办法。” 姝贵嫔看着她,又是生气又是无奈:“你如今自己成什么样子了,还想着宓充容?从前说好的,你们只是互相利用,可如今你明明就是不忍心。宓充容是对你不算坏,可你救她,她日后却未必不会拦你的路,何况她现在也……” 说到这,姝贵嫔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再继续,转而换了个话题:“算了,不说她了,你与其把惦记着宓充容,倒不如关心关心毓嫔,她可是跟你结了死仇。前两天便有人告诉我,毓嫔称病请陛下去看望,陛下忙于政务没去,可我瞧她不会死心。” “尤其是皇后回宫,毓嫔更想借皇后在陛下心中如今的分量解了禁足,她若是出来,再等皇后伤愈,你的日子可要比现在还闹心。” 苏皎皎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正要开口的时候,殿门被外头候着的宫人扣响。 姝贵嫔的贴身侍女进来说道:“娘娘,同心殿那头传来消息,说毓嫔身子不适难以忍受,去凤仪宫请了陛下。” “本宫知道了,退下吧。”姝贵嫔转过头来看着苏皎皎,“你瞧瞧,我刚刚说什么来着?” 苏皎皎看向窗外,神色淡淡的:“姐姐,你说陛下这回是去,还是不去?” 凤仪宫内。 沈淮坐在皇后的床头,亲手从雨荷端着的托盘上将药碗端起来。 他舀了一勺,轻轻吹凉,动作小心地送到皇后嘴边,嗓音虽淡漠如往常,却多了分温和:“朕吹凉了,能喝了。” 皇后的面色明显好了许多,苍白的容貌上多了两分血色。 陛下亲自喂药,是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待遇,皇后难得体会一次闺房温情,端庄温婉的容颜上也多了丝小女子的娇羞,轻轻张口,将药汁喝了下去。 旁边侍奉的宫女见帝后和谐,眼中闪过喜色,看着皇后娘娘害羞的模样低低的笑。 正在陛下喂药的时候,蔡山却躬身进来向陛下传话,颔首说着:“启禀陛下,同心殿那边传来消息,说毓嫔娘娘身子不适难以忍受,请陛下去看看——” 他掀头请示着陛下的意思,不再说话。 难得的温情被打断,皇后的眼里的柔情也淡了些许,有些不满。 但毓嫔在这个时候请陛下,本身就带了多重的含义。 何况皇后从来都不是拈酸吃醋的位置,她在陛下心里一直是宽宏敦厚,大度仁和的形象。 此次救了陛下,更是让陛下认定了她是个默默忍耐,不计较的人。 也正是这样,陛下才会愧疚万分,对她如此补偿。 毓嫔这时候请陛下,就是想借她的嘴,哄陛下去见她罢了。 她和苏皎皎已经是死对头,帮毓嫔就是帮她自己,皇后没有不顺着她心意的理由。 “陛下,清妩本就是孩子心性,禁足这些日子,她想来也知错了,”皇后绽开一个虚弱的笑容,瞧着温柔极了,劝道,“她病中不适思念陛下,您去看看,她会欢喜的。” “毓嫔是犯了宫规才受罚,同孩子心性无关。” 沈淮淡淡说着,舀取药汁的动作却还是顿了一瞬。 他敛眸看向皇后,缓声道:“只是皇后都这么劝了,朕便去瞧瞧她。” 第136章 初醒悟 只是妹妹。 同心殿内。 毓嫔焦急地看着门外的方向, 坐立难安。 门口派出去请陛下的人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到现在还没消息,陛下究竟会不会来, 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从前刚入宫的时候,她是如此自信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和他们之间的情分。 可入宫以来, 从坚信不疑,心中动摇, 到自欺欺人,最终看透现实, 也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而已。 她一直觉得陛下喜欢的是人只能是她,绝不会是苏皎皎, 苏皎皎能够如此得宠, 凭借的不过是狐媚手段。 一直到陛下因为苏皎皎而重罚她的那一天,她才如梦初醒,原来陛下对苏皎皎的看重,早就超过了她。 可明明先出现在陛下身边的人是她, 先对陛下动心的人是她, 这么多年痴心等待苦苦爱慕的人也是她。 她从前在宫里和陛下相处的时候苏皎皎在哪儿?陛下背她的时候苏皎皎又在哪儿? 苏皎皎凭什么和她争陛下,陛下又怎么会喜欢她! 这一个半月里来, 她整日坐在同心殿内翘首以盼, 可陛下一日都不曾来过。 抬头看出去的,全都是四角四方的天。 她许清妩身材容貌、才情家世样样都不缺, 又有哪点是比不上苏皎皎的! 好在这贱人如今失了宠, 反倒是皇后救了陛下重新起势, 她一定得抓住这个机会, 让自己重新占据陛下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毓嫔紧紧抓着手中的帕子, 不安地看向外面, 焦灼不已。 她得到消息,知道如今陛下经常去皇后宫中才刻意选在今日又去请了陛下,也不知皇后会不会劝陛下来看自己。 皇后虽一直待她还算亲厚,那也不过是因为皇后的母族一直是父亲手下,可如今皇后得势,母族也会随之受陛下福泽。 如今正是皇后得意的时候,她也不能确定皇后的想法了。 毓嫔从主殿的位置上站起来扶着门沿往殿门口看,心口砰砰狂跳。 绿宛小心地觑着她的神色,说着:“小主,外头风大,您仔细身子。” 毓嫔冷冷看她一眼:“备茶了吗?本主不希望再看到出任何岔子。” “都备好了,还请小主放心。”绿宛急忙解释道,畏惧地低头后退了一步,不敢再看她的神色。 自从她轻信柔芯的话,将柔芯推荐给小主,害得小主受人挑唆又事态败露后,小主便对她十分不满,不仅再也没有从前在府上时亲厚,还时常责骂。 绿宛自知自己有错,且小主心中有怨气,可每每看到从前高傲活泼的小姐变成如今这模样,也是又怕又惋惜。 当初入宫的时候,小主带着她和绿夭,风光无比,万众瞩目,可自从沾上了珍昭容,先是绿夭被拔了舌头贬为粗使,如今小主也降了位,被幽禁在同心殿里。 说来说去都是珍昭容的错,貌美毒辣的蛇蝎女人,惯会装模作样罢了,表面柔弱,实则满腹心机,一肚子坏水。 幸好现在失了宠,被陛下丢到了一边去,实在是大快人心。 最好,可要有个人趁机能杀了她,那才是最好不过了! 一片寂静中,忽而有一片脚步由远及近。 毓嫔眼睛一亮,迈过门槛便向殿门飞奔过去,果然从敞开的大门口处,看到了陛下从龙辇上下来的身影。 等陛下一进门,她的眼中顿时便含了泪水,张开双臂扑过去,紧紧扑进他怀里抱住他:“陛下,您终于来看清妩了……” 沈淮冷不丁被她抱住,腰被紧紧勒住,颇有些不适。 他冷声问道:“你不是说身子不适?怎么还大冷天地跑出来,可见是骗朕的。” “清妩,你如今倒是敢欺君了。” 毓嫔非但不生气,还心中暗喜,觉得陛下是在关心她是不是吹了风受凉,当下又是欢喜又是心酸,将头埋进陛下怀里更是不肯出来,啜泣道:“清妩怎么敢欺君,清妩心里又闷又疼,请了几回太医了,药都还喝着。太医说清妩脉象不好,是心病,既是心病,又怎么能没有心药来医呢?” 她仰头看向沈淮,哭得泪眼朦胧,楚楚可怜的:“陛下……清妩都一个多月不曾见过您了,清妩好想您。” 沈淮有些头疼。 他素来不怎么喜欢看到女人哭,尤其是如许清妩一般骄纵跋扈的女人状似撒娇的哭,听得人腻味不说,也无半点情致。 这宫里女人这么多,他唯一喜欢看……苏皎皎哭。 沈淮的念头在脑中停了一瞬便被他强行压下,看着面前的许清妩,伸手将她拉得远了些。 何况,许清妩是自己做错了事受罚,且不说沈淮自己还生她莽撞恶毒的气,再一个,不去看望她也是情理之中。 若是做错事的人还能被天天看望,岂非人人上赶着做错事,没有王法了。 他就是太念着从前雪中送炭的少时情谊,对她再三厚待,屡屡宽宥,才更加纵出她无法无天的性子。 这次敢明目张胆的让人谋害苏皎皎,下次岂非要当街打死人。 就算有情谊在背后托底,可不论是什么情谊总有个尽头,禁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消耗。 许清妩是这样。 苏—— 沈淮念头一顿,忽而有些焦躁自己怎么总是想起那个没心肝的女人,原本冷淡的情绪越发沉了下去,偏过头冷声道:“与其想朕,不如好好静思己过,免得下回再犯错。” 听见这样冷淡的话,许清妩突然觉得,她和陛下之间的距离好远好远,仿佛她怎么贴都捂不热,她哭得更加汹涌了,说道:“清妩是做错了事,一时鬼迷心窍让人去了珍昭容,可清妩从未想过要害她的性命。何况清妩虽动了手,但珍昭容到底平安无事,不曾酿成什么大错。” “这么长时间以来,清妩日日夜夜都在期盼见到陛下,陛下怎么能对清妩如此狠心,见了面还要说这么重的话呢?您从前是最疼清妩和雪妙的,难道日子久了,您就都忘了吗?” 说起雪妙,沈淮的动作顿了一瞬,随即便恢复了正常,只是看着她的神色除了冷淡,更多了几分薄凉。 他低眸觑了眼许清妩,冷淡地将她的手掰开:“你既做了,后头结果如何都不影响你做错的事,你犯下大错还不思悔改,朕很失望。” “从前种种朕不曾忘记,只是今日不同往日,身份际遇不同,朕的身边早已不是只有你和雪妙了。何况,朕从前想过要把你一直当成妹妹对待,衣食无忧,快快乐乐。许清妩,是你不肯。” 妹妹……? 许清妩的眼泪唰地流下来,看着陛下的模样不敢置信,唇瓣都在发抖:“妹妹?” “在您心里,您对清妩,从头到尾都是妹妹?” 沈淮淡声说着:“是。” 怎么会是这样……? 毓嫔泪水涟涟的眼睛不自觉睁大了许多,定定地看着眼前她心爱的男子,身子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不住地喃喃道:“可从前你明明说过,你喜欢雪妙,也喜欢清妩,我们都是你最重要的家人……你背着我回宫找姑妈的时候是那么温柔……我以为……我以为你的心意和我一样,所以我一直坚信,我是要嫁给最心爱的表哥做你的女人的,我以为你不说喜欢是因为身份不便,可怎么会,怎么会从头到尾都是妹妹呢……?!” 说到最后,毓嫔的神色从绝望变得有些疯狂,她不能相信自己这么多年来的骄傲和坚持竟然换来的只是一句妹妹,怎么可能只是妹妹! 她抓住陛下的胳膊,仰头红了眼,死死咬着下唇:“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我。” “我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坎坷和磨难,岂是一句妹妹就能轻轻揭过的?我从前问过你,若是等表哥长大了,娶清妩好不好,你明明说好,怎么如今就变了?!” 蔡山见毓嫔神色激动,急忙甩了拂尘让身后人去拦住毓嫔,免得伤了陛下。 等人将情绪激动的毓嫔拉开,沈淮才淡淡偏头,不去看她的眼睛。 “儿时不懂事,说的话怎么能信。” 其实这些话沈淮不是不记得。 他的确感激许清妩为他和雪妙做的一切,也相信他们从前的情谊。 宫阙美人 第130节 只是有些话说出来半真半假,多是为了生存。 那时候许清妩常常入宫,又是皇后的亲侄女,有她的身份,他和雪妙的日子能过的舒服很多。 那时候的他沉默寡言,为人冷淡孤僻,又是无人理会的皇子,在宫里时常受人冷眼欺负。 他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让他和雪妙活下去,对许清妩有感激,有情分,也有利用。 却从来不曾有过所谓的动心。 她入宫后,沈淮也是真心想好好照顾她,让她在宫里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熟料她想侍寝,想做他的妃嫔,如今又险些害了苏皎皎,在宫里娇纵跋扈。 那些小错处他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了她去,却不想如今她胆子越发大了。 就在沈淮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许清妩痛哭着冲他喊道:“陛下!” “所以你喜欢的人是苏皎皎那个贱人是吗!” “她那样两面三刀的贱人有什么好!她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第137章 收画卷 “陛下,珍昭容娘娘约莫十日不曾求见了。” 这样僭越的话, 若非说出来的是许清妩,沈淮恐怕早就让她打发了。 他的心意如何,还轮不到别人来猜测。 沈淮脸色顿时有些冰冷, 沉声吐字道:“许清妩,你放肆了。” “我放肆?”许清妩看着他讥笑出声, 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 她万念俱灰,又透着些信仰崩塌的癫狂, 全然不似从前贵女的骄矜模样,看得沈淮眉头紧皱。 “我说的不过是实话罢了!”许清妩的眼泪汩汩而出, 哭喊道:“她苏皎皎不过是曲意逢迎,想要得宠以求身份地位和荣华富贵罢了!哪儿来的什么真心!” 许清妩边哭边冷笑:“这后宫四十余妃嫔, 有几个是真心爱慕陛下你才入的宫承的宠?我不明白, 为什么要对真心爱你的人视而不见,偏偏喜欢那些虚情假意的人!难道每次你看到她们的时候,想到她们都是在委身迎合都不会心中不快吗?” 毓嫔状若疯魔,站在同心殿的院中高声哭喊, 引得永安宫内外宫人不少人深深垂头, 摆明是听到了。 这样不恭不敬的大不敬之话,听到了只会惹来祸端, 万一传出去, 更会让皇室和帝王威仪沦为笑柄。 “住口!” 看着周遭宫人的模样,沈淮的心情已经被她惹得差到了极致, 冷声斥责道:“你要知道你现在是说什么!许清妩, 如今这是后宫, 不是定国候府!还容不得你放肆!” “自古后妃入宫都是为了侍奉君主, 诞下子嗣, 以保皇室福祚绵延, 从来都不是为了儿女情长,”他冷冷刮她一眼,“朕念在昔日情分对你一再纵容,你却不知好歹,屡屡犯上,是朕,宠坏了你。何况你是你,珍昭容是珍昭容,朕与珍昭容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许清妩笑出了声,满眼的讽刺:“是啊,妃嫔入宫,是为了服侍君上,绵延子嗣。可陛下你要问问你自己,对苏皎皎究竟存了什么念头!” “你对苏皎皎的偏爱早已超过了宠妃的范畴,是我!一直不愿意面对!是我,一直不愿意承认!可我也是一个女人,女人是最了解女人的。你动了情,对她百般的好,可苏皎皎却是假意逢迎。” 她看着陛下的眼睛泪流不止,哭着反问道:“陛下,你若真的不在意,又怎么会突然对她不闻不问?也许别人猜不出,可我认识了你这么多年,我最清楚你是一个外冷内热,极重感情的人。” “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可笑地以为你心中有我,只是不想说罢了!” 毓嫔歇斯底里后,同心殿陷入了一片漫长的寂静。 将想说的都说尽,许清妩心里的那股锐气像是被抽走了一般,从愤怒狂暴,变得绝望和自嘲。 堂堂定国候家的嫡女,竟然在如此多下贱之人的面前失了身份,丢了脸面,实在是可笑的紧。 她用袖口将脸上的泪水擦去,微微抬起下巴,倔强地咬着牙看他:“表哥,如今在你的心里我定是难看的紧,是不是?狠毒,善妒,爱醋,异想天开地想着独占你,你喜欢别人我就会不开心,恨不得她去死,桩桩件件都是让你不满的事,对吧?” “可爱本身就是如此,是想要独占,是长相厮守,我错就错在不该在人这样多的后宫倾慕于你,才让我成了令人厌恶的怨妇。若是你真的喜欢苏皎皎,只要换位想想,若是苏皎皎身边男人无数,你又当如何。” 说罢,许清妩凄然一笑,伸出脖子,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今日是我大不敬,可我不后悔。” “表哥,要杀要剐,清妩都随你。” 沈淮看了许清妩半晌,眼底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 但最终他并未多说什么,只转身淡声道:“毓嫔身子不适导致言语有失,叫太医来细细把脉,同心殿的宫人侍奉不利,全部发配去做苦役,叫人换上一批,好好侍奉毓嫔。” 话音甫落,他再也不曾回眸看她一眼,转而大踏步走出了同心殿。 看着陛下毅然决然走出去的背影,许清妩的泪水再度滚落下来。 太极殿内,沈淮独自站在偏殿的内,看向墙上悬挂的画出了神。 画中人是他亲自画的那副月下美人图,苏皎皎眉目娇慵,执一卷书伏在案几上,身段窈窕。 他还记得当初画这幅画的时候,他画不好她的脸,是如何以指为笔,寸寸将她的容貌分毫不差地记在心里的。 也许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对苏皎皎动了心,一直到孙嬷嬷将他的过去尽数告诉了她,才撕破了一道口子。 这段日子以来,虽然沈淮从来没有对苏皎皎说过爱这个字眼,可他自己清楚,他怕是爱上了她。 所以才会想把最好的都给她,只想同她一人欢好,给她独一无二的偏心。 也是因此,在他发觉苏皎皎对他的情绪从来都只是宜喜宜嗔,乖软可人的时候,才会如此不悦。 只因他从前从未想过,苏皎皎会不爱他。 起初宠爱她的时候,她是那么柔弱的性子。 娇怯爱哭,总让他又心软又想使坏。她是那么需要他,离不开他,同他相处的时候,她那双漂亮又清媚的眼睛总是水汪汪的,似含着一泓春水。 看向他的时候含情脉脉,含羞带怯,分明是少女怀春的模样。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习惯了,并默认了苏皎皎是喜欢他的,这就是她喜欢一个人的样子。 可当沈淮发觉自己的心意后,察觉到爱一个人时千回百转的滋味,又听到许清妩那样一番话以后,他才突然意识到,苏皎皎对他不过是曲意逢迎罢了。 身为坐拥天下的帝王,竟是他先动了心。 不仅动了心,还险些丢了魂在一个两面三刀的女人身上,最让他生气的是,他对这个女人费尽心思,她却不爱他。 这样的事实无疑于是在打他的脸,把他身为帝王的尊严踩在脚下。 他有他的骄傲,绝不允许自己对一个心中没有自己的女人这样好。 许清妩的话在他脑中反反复复地回响,沈淮的情绪也降至了冰点。 “蔡山。” 听到传召,蔡山急急忙忙从外面躬着身子走进去,稍仰头请示着:“陛下。” 沈淮冷着一张脸,盯着墙上的画卷说着:“将这幅画拆下来烧了,朕不想再看到这幅画。” 这幅画…… 蔡山额上沁出冷汗来,小心翼翼地抬头看过去,陛下说的果然是那副珍昭容的画像。 他日日跟在陛下身边,最清楚陛下有多宝贝这幅画,哪怕是珍昭容不在身边的时候,也挂在书房时时看着。 最近这些日子里,人人都说珍昭容失了宠,不得陛下喜欢,可他们这几个贴身侍奉的人却知道,陛下是在生珍昭容的气呐,心里头啊,还惦记着呢。 可今日见了毓嫔以后,陛下便要烧了这幅画,这差事可就难办了。 若是真的烧了,陛下日后若是后悔了想要了,又会责怪下来,说办事不利。 可若是此时不烧,那就是抗旨不遵了。 蔡山哎哟一声,噗通跪下,忙说着:“陛下,您这活可就是难为奴才了。” 沈淮冷冷看他一眼,嗓音极淡:“朕御前的人,连烧幅画都办不好,这差事也就不用干了。” 蔡山的表情左右为难起来,试探着说:“陛下,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这画啊,一旦烧了可就复原不了了,若是金玉瓷器兴许还可复原,可画烧了就剩灰烬,风一吹,也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这画是您精心画成的,您可真想好了?” 沈淮定定看着蔡山,又转头看向墙上的画卷,想起蔡山方才说的不能复原,只剩灰烬,没来由的暴躁起来。 一沾上苏皎皎,他竟是连一幅画烧不烧都拿不定主意了。 他是生苏皎皎的气,可又—— 心中隐隐舍不得。 被自己这朝令夕改的模样气着,沈淮破天荒地发了脾气,也不知是不满蔡山,还是不满自己:“去,将这幅画摘下来扔到朕看不见的角落去,别叫朕瞧见!” “是,奴才遵旨。”蔡山连忙从地上起来去叫人摘画,心里的大石头可算是落下了。 等人将画都搬走,沈淮坐在书桌后的木椅上,睨了蔡山一眼,生硬地问着:“珍昭容上回求见朕是何时,距今几天了。” 蔡山怔了一瞬,忙稽首说道:“启禀陛下,珍昭容娘娘自秋猎回来后就次日来过一回,您没见,如今已有约莫十天……不曾来了……” 陛下的脸色越来越差,他说话的声音越说小,身上再度汗津津的。 气氛顿时凝结如霜,偌大的太极殿偏殿,安静得仿佛掉根针都清晰可闻。 秋风悄悄地打进来,蔡山背后的冷汗凝成一层冰水,贴在后背,冷得他打了个激灵。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一下也不敢动,生怕惹了陛下不悦。 不知过了多久,沈淮才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去捏眉心,冷声道:“下去吧,等珍昭容再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来禀告给朕。” 第138章 夜来者 夜半抓人 十日后, 瑶仙殿。 月夜薄凉,晚风瑟瑟,原本就是秋末冬初的季节, 外头大风呼啸,偌大的寝殿内便显得更冷清了。 林林总总算起来, 苏皎皎已经有一两个月不曾见过陛下了。 凤仪宫整日里欢声笑语热闹非凡,不知多少人迎来送往, 瑶仙殿与凤仪宫不过一道宫道之隔,却从门庭若市变得无人问津。 说起来, 从前巴结她都巴结不上的那些,如今也敢给她脸色瞧了。 到这时候, 成日来往的, 也不过是姝贵嫔和兰贵仪,偶尔还有姬才人暗中问过两次好,旁的再也没有了。 苏皎皎被鱼滢等人服侍着梳洗完毕后躺回床上去,她一头乌发柔顺地拨到一侧, 静静地合上了眼睛。 鱼滢细心地替她掖好被角, 垂头要走的时候却再三犹豫着,最终轻声开了口:“娘娘……” 宫阙美人 第131节 苏皎皎不曾睁眼, 像是猜得到鱼滢会问什么一般, 鼻音淡淡,只调子微微上扬, 嗯了一声, 示意自己听到了。 见她真的应声了, 让自己继续讲, 鱼滢反而更踌躇了, 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她看了苏皎皎好一会儿才开了口, 小声说着:“娘娘,自从皇后娘娘回宫到现在,陛下日日只去皇后那里。您也已经有许多天不曾去求见陛下了,奴婢不知道您和陛下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如今这个样子,同冷宫又有什么区别?” “若是一直不得宠,做主位日子也能和和美美过下去,可您不一样,您从前是宠冠六宫的珍昭容,又是苏大人的女儿,宫里视您为眼中钉的太多了。您这一失宠,许多双眼睛都盯着瑶仙殿,明里暗里的针对不少。” 鱼滢深深叹了口气,惴惴不安地说着:“拿最实际的来说吧,平素的吃穿用度虽还算够用,可也肉眼可见地少了许多,粗糙了许多,这还是日子不长,皇后伤势不曾痊愈的情况下,那一旦皇后伤愈以后呢?可还有咱们的活头吗?” “娘娘……”她面色有些愁苦,“您从前是最不肯服输的人了,再难都能寻得出路,再苦也能熬下去的人。可如今这些天,您绝口不提去见陛下的事,也没有任何动作。奴婢起先以为您有别的打算,可这些日子过去了,娘娘,您怎么还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呢?” 这些话字字恳切,无一不是在为苏皎皎的以后考虑。 苏皎皎淡淡地睁开眼睛,看向头顶那颗幽幽发亮的明珠,温声说着:“鱼滢,若是以前失宠,想复宠我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 “可如今不一样。” 若还在从前,皇帝喜欢谁多一点,喜欢谁少一点,都不过是各凭手段而已。 看他当下的新鲜感,看谁会笼络男人的心,说来说去不过是在美貌和情致上下功夫。 这些只要肯用脑,肯用心,是个聪明人都知道怎么做。 可一旦用上真心,对方有一点点虚情假意都能察觉出来。 苏皎皎是不懂爱情的,对沈淮百般克制的她,自然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做出陷入爱情中女子的模样。 不论她如何尽力掩饰,拼命讨好,被陛下察觉后,那一切就都是徒劳。 她曾经抱着侥幸,以为就算她做不出真心爱着陛下的模样,也许陛下消了火也会不计前嫌。 可她求见了那么多次,还不是次次都被打回来。 纵使苏皎皎是个再坚韧不挠的人,也架不住这样的自尊消耗。 她苏皎皎是个极为骄傲自负的人。 冷情、理性、她从来不愿意真心爱上任何人。 可说到底—— 她终究对沈淮动过心。 哪怕只有每次私下相处时恍惚的一瞬。 苏皎皎不否认,他曾经十分短暂地触动过她冰冷坚硬的防线,温暖过她冷静克制的心。 让她曾经许多次有过错觉,这样一个坐拥天下的帝王只爱她一人,只宠她一人,是件很难得又很珍贵的事。 可是她知道越是珍贵的东西越是易碎,所以她小心翼翼地承受着他的宠爱,谨慎克制地将自己错拍的心跳整理好。 甚至为了让这样慌乱的错觉减少,让一切恢复正轨,让她的生活可以更加稳固,数次劝他去宠幸别的妃嫔。 苏皎皎以为,就算她不曾交付她完整的一颗心,陛下给她的偏爱也是与众不同的。 她若是真的走进了他的心,他对自己总会格外心软些。 书中说情深难自抑。 相爱本就难得,独自思慕才是人间常态。 可苏皎皎没想到,所谓情深,也不过如此。 帝王多薄幸,皇帝从前多宠她,如今就有多薄情。 若是真的爱她,又怎么忍心让她落入如此境地,甚至忍心不再见面,转而宠爱另一个女人,就只因为他突然发觉她并不爱他,挫伤了他高高在上的龙威吗。 她和皇帝之间有过这些过往以后,若是再想重新开始,难如登天。 除非她肯放下所有的尊严和脸面去求他原谅,兴许他还能把她当成没骨头的一只狗儿宠幸一阵子。 又或是哪一日突然失心疯发觉自己爱上了这个薄情的帝王,同他两心相知,若非如此,她恐怕再也翻不了身了。 若是以前那段日子能够再久一些,说不定苏皎皎也会有朝一日克制不住喜欢上陛下。 可如今已经看透了他薄情嘴脸,心中只有嘲讽和失望,又如何做得到再次心动。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苏皎皎一直隐忍,筹谋,圆滑,八面玲珑,谨小慎微。 所有这些,不过是因为她想风风光光地站在万人之巅,过上无人欺凌,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以和身边在意的人一起过得很好,再也不用过受人白眼,提心吊胆的日子。 从前在苏府的时候辛苦,可如今在宫中不过短短四年多,却胜过在苏府辛苦数倍。 苏皎皎静静地平躺着,看着床顶的明珠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鱼滢听不懂娘娘所说的不一样,她只是着急,总觉得娘娘继续这样下去不行,不是回事。 娘娘好不容易走到今日,同陛下间就算有天大的矛盾,也不过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怎么会就此偃旗息鼓,放任自流了呢? 她握住苏皎皎微凉的手,眼眶蕴了泪:“娘娘,那么多要命的事咱们都熬过来了,是不是?和陛下之间有些矛盾左右是夫妻间的,怎么就说这样的丧气话了呢?” 苏皎皎微微摇头,轻声说:“你不明白。” 鱼滢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苏皎皎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微凉的触感,温柔,又透着些空洞无力的疲累,叫鱼滢心里不觉揪紧,口头猛地抽疼了一下。 只听到苏皎皎温声说着:“鱼滢。”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 “我有些累了。” 良久的寂静后。 鱼滢极轻地舒出一口气,起身将娘娘的手臂放回被子里,再度替她掖好了被角。 她守在苏皎皎床边,柔声道:“娘娘。” “这么多年您太辛苦了。” “累了,咱们就好好地歇一歇。桥到船头自然直,只要咱们几个一直在一块儿,日子总会过下去的。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直到您想重新振作起来为止。” 床榻上的苏皎皎已经呼吸绵长,鱼滢轻轻起身,在床头留下一盏昏黄的宫灯,便退到屏风外守夜。 明珠的皎洁流光下,苏皎皎睫毛轻颤,缓缓睁开双眸。 她看了眼外面的方向,心头不觉一片温热。 而后,再度合上了眼眸。 后半夜至凌晨之间,天色尚未蒙蒙亮,是最黑的时候。 这些日子里,苏皎皎的睡眠一直不好,眠浅易醒,时常会突然醒来,再无困意。 她缓缓睁开眼睛,瞥间外面仍是一片漆黑,唯有自己床头还有一盏宫灯亮着朦朦胧胧的烛光。 昏黄静谧的光影,影子拉得老长。 漆黑的影一直蜿蜒到后头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去,眼前的光源仿佛将黑夜驱散,仍留一盏微弱的萤火。 她知道这是鱼滢特意为她留的灯,是怕她半夜醒来看见黑布隆冬的一片心慌,便极浅地弯唇笑了下。 外面天还黑着,时候尚早,若是不继续睡起床,反而是折腾人了。 苏皎皎刚要合上眼睛,余光却瞥见原本垂直不动的烛火忽而轻微的跃动了一瞬。 火苗若是被风轻吹摇晃,光影也会随之起舞。 这本是常理,可时至秋末,天已经很冷,瑶仙殿入夜都是门窗紧闭。 既然门窗紧闭不曾有风,火苗又怎么会动? 苏皎皎心中一紧,浑身上下顿时紧绷起来,屏气凝神,悄悄看向宫灯的方向。 只见宫灯旁的一扇窗户上,缓缓浮现一个巨大的黑影。 耳边几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可见这人动作极轻,在黑暗中也行动自如。 那黑影伸出一只手来,巨大的手状黑影扣在窗户上,伴着外面时不时吹来的风声,活像一只厉鬼将要破门而入一般。 苏皎皎不敢轻举妄动,只见那人悄悄在窗纸上点出一个圆洞。 然后伸进来了什么东西。 宫中深夜各处都有侍卫巡逻看管,这人究竟是谁指使,竟能绕开侍卫的巡逻摸到瑶仙殿来。 半夜三更来瑶仙殿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想要她的命! 苏皎皎如今是虎落平阳失了帝心,想趁这个时候除了她的人还真是不少。 可惜不论是谁,她都算计错了人。 苏皎皎心中冷笑一声,右手轻轻地伸到床头去,待摸到枕下一根五股粗绳时,用力一拉! 自后院下房处忽而响起一片不小的铃铛声,顿时激起一片嘈杂。 只听到小松子在后头厉声喊着:“前后门和娘娘寝殿周边,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走!” 第139章 杀了他 无人知道的角落。 外头的动静来得快, 苏皎皎探头瞧过去,就看到窗外的黑影慌了,连刚插进窗纸的东西也来不及拿就作势要跑。 她掀开被子起来, 只见鱼滢也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忙里忙慌地从外头进来, 尚未绕过屏风便扬声叫她:“娘娘!娘娘!” 鱼滢快步走过来,担心地看着苏皎皎问:娘娘, 这是怎么了?您可还好吗?有没有遭遇意外? 苏皎皎摇摇头,淡声说着:“我没事, 只是有些人恐怕是坐不住了。” 她看向窗外,只听小松子的声音高声喊道:“这儿!快!将他擒了去见娘娘!” 窗外的人影尚未跑出几步就被前后夹击, 团团围住, 苏皎皎起身将窗户打开,随着窗缝被拉开,一阵冷风猛地铺面而来,冻得她脊骨冰凉, 激起一个冷战。 她低眸看向窗外被人群摁住在地上的人, 可天色太晚,他又被团团包住, 并不能看清楚, 只是从身形依稀能看出是个男人,应当是个太监。 苏皎皎淡声吩咐了:“把人带过来, 剩下无干的人回去歇着吧, 本宫这里有小松子和鱼滢即可。” 说罢, 她不紧不慢地将窗子合上, 鱼滢急忙过来为她搭上外衣和披风, 免得她受凉, 这才扶着苏皎皎坐到了软塌上。 宫阙美人 第132节 这一出动静不算小,加之娘娘遇险是大事,瑶仙殿的人都不敢耽误起了身,严严整整地跪在殿外候着。 小松子和另外两个小太监压着人进去,将人扔到苏皎皎跟前。小松子又狠狠踢了那人屁股一脚,啐道:“什么东西也敢深更半夜来瑶仙殿撒野,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他将那人面上蒙着的黑布一把扯下来,露出一张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的脸来。 看清这人的一瞬间,小松子顿时来了火:“居然是你?!” “我……我……”那人吓破了胆,支支吾吾不敢吭声。 小松子拽着他的头发,让他的脸对着苏皎皎,好叫她看清,压着火说着:“娘娘!此人是叫更局的人,专门负责宫中晨起入夜,报天气时辰的。奴才原本就认得此人。从前也有几分交情,没成想,他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偷偷潜入瑶仙殿来,也不知是收了谁的好处!” 宫中规矩森严,传递消息都是靠人为。 司天监下有崇天台,是管朝廷报晓的,宫中也有对接的部门。 叫更局寅时就要起身,串走宫道中,从太极殿起始,走南四宫往后报晓。 在后宫里,除了巡逻的侍卫,也就唯有叫更局的人夜间行走不会被人怀疑。 且叫更局的人多是天黑行动,在黑夜中本就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倒是难为了他背后的人肯想到这一点。 只是如今还不到叫更的时候,宫中守卫森严,就算他熟知守卫巡回的路线,也一定会露出破绽。 敢潜伏进来杀人,哪怕得手,暴露自己的危险也极大,这样草率鲁莽,他背后之人,恐怕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苏皎皎瞧着面前惊慌失措的人,压下心中的怒火和冰冷,淡声说着:“叫什么名字?” 这太监许是没想到他犯了这样的大错,珍昭容第一句却只是问他叫什么名字,一时心里更加惴惴不安,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他忙跪地伏身,恭恭敬敬地说着:“奴才小福子,是叫更局的人。” “剩下的话,难道还要本宫一一问来才肯说么?”苏皎皎冷冷睨他一眼,眼底冰霜凝结,“是谁在背后指使你,给了你什么好处。” 小福子看人一眼,支支吾吾地说着:“是……是……” 小松子看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便冷哼了一声,说道:“你的底细我可是一五一十都知道,我劝你还是如实招来,免得让自己白白受皮肉之苦。你要知道,你如今犯下的是杀头的死罪,若是娘娘拉你去见陛下和皇后娘娘,你十条贱命也不够!” “我说!我说!”小松子这一番话已是吓得他眼睛瞪的老大,立刻砰砰往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哭嚷道:“奴才一五一十的说,还请娘娘看在奴才说出原委,是初犯的份上饶奴才一条贱命吧。” 小福子从衣领处取出一叠银票来,哭丧着一张脸,说着:“背后指使奴才之人,是……是萧美人。” “萧美人?”苏皎皎有一瞬的意外,但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又说着:“继续说。” 小福子将银票全部推到苏皎皎脚前三尺,低下头说着:“前几日,是萧美人身边的贴身宫女找到了奴才,说是要奴才为萧美人办一件事,只要办成,就给奴才三千两白银。” 说到这,小福子下意识看了眼小松子,小声说着:”奴才在叫更局当差,平时过的辛苦不说,也没什么油水……同样是当奴才,有人风光,有人寒酸,在这宫里,有钱才能开路,有钱才能活的好些……” 小福子抬起头,悔不当初的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幅真心悔过的模样:“奴才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被钱蒙了眼睛!还请娘娘发发善心饶奴才一条小命吧……奴才在宫里当值勤勤恳恳这么多年,从没干过一件坏事儿,只此一回走了歪路,还请娘娘给奴才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苏皎皎看着小福子半晌,神色却不曾有松动的意思。 身侧的鱼滢觑了他一眼,倾身附耳,轻声说着:“娘娘,如今这个时候叫陛下恐怕不妥,何况皇后伤势未愈,又是半夜时分——” “不如等天亮了陛下下朝后再将小福子押到陛下跟前去,叫他一五一十地供出来萧美人。” 苏皎皎定定地面前,眸光微凝。 她轻点扶手,淡声说着:“不妥。” 萧美人和她一向不睦,可从前不敢出手,如今却敢了。 她是恨苏皎皎,想杀了苏皎皎,可焉知她背后无人推波助澜。 若只是萧美人,单凭小福子一人的供词和他身上带着萧氏印章的银票便能将他的罪名坐实。 可若是这里头的事皇后也想掺一脚,苏皎皎相信,皇后仅凭三言两语便能将矛头转回苏皎皎自己身上。 这些证据是明显指向了萧美人,可正因明显,在皇后那里反而有更多可说的。 甚至于,这里头的事若是还有皇后的手笔、 这小福子所谓的证言恐怕也是不能信的,背后或许还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她。 区区一个萧美人不足为惧,就算扳倒了,对苏皎皎也并无益处。 可要是闹大了被皇后有心挑唆,反而在她不得帝心的这段时间里更加被动。 鱼滢皱眉看向小福子,犹豫道:“那娘娘打算怎么做?若是供出不妥,可若是放人奴婢也觉得不妥。若是将他放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岂不是白白让您受了委屈?若非是您反应及时,恐怕如今造成了他手下的亡魂了。” 苏皎皎安安静静地坐在主位上,垂睫不语。 殿内幽幽的烛光小幅度的跳跃,她美丽的侧颜笼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静谧如一幅画卷,不带丝毫攻击性。 几个呼吸后,她转头看了眼小福子,淡淡吐字:“我不打算放过他。” 鱼滢猛地抬眼,嗓音有些发颤:“您的意思是……?” 苏皎皎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福子,眼底没有一丝温度。 “杀了他。” 小松子是最快反应过来的,领会了娘娘的意思后,立刻便上前捂住了小福子的嘴巴。 “别勒死了,让他呛水身亡。再将银票收好了,一半儿放他身上,一半收好了,明儿扔到萧美人宫门口去。”苏皎皎端过与鱼滢刚刚奉来的茶,安静地喝了一口,“他不是喜欢钱么,总不好让他走的时候还不如愿。” 小福子被小松子紧紧地捂住嘴,呼吸不上来,涨的整个脸发青紫,他不住地捶打小松子的胳膊,却逐渐使不上力气。 小松子拖着他到偏殿去处理,殿内就只剩下鱼滢和苏皎皎两人。 在宫里尔虞我诈,你死我活是常态,可在自己的宫中杀人,鱼滢还是第一次见,不免有些心慌。 她惊魂未定地看着小松子隐入黑暗的背影,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皎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低眸吹杯中的茶叶,温声说着:“杀了小福子是最好的办法。” “小福子下落不明,却有证据给萧美人,是为了让她和她背后的人知道,我已经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并且有把柄在手上。一是让她收敛,二是为了让她们有所忌惮,免得这种事层出不穷。”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这世上最大的恐惧是未知,是知道有危险,却不知道在哪儿,什么时候出现,所以终日惶惶不安,小心谨慎,不是吗。” 鱼滢点点头松了口气,扶着苏皎皎走到床榻上去,轻声劝着:“事已经过去了,娘娘也受惊了,再歇歇吧……” 她们说话的声音原本就低,是压着声儿在说话,随着走远越发的轻微,几乎完全听不到了。 只是谁也不知道。 黑暗中,还有一个黑影在原地驻足,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几乎和黑夜融为了一体。 良久后—— 才转身离去。 第140章 撇干系 装聋作哑 次日, 苏皎皎如寻常一般起身洗漱更衣。 她不经意般问及昨夜叫鱼滢交代的事,只听她回着:“天刚擦亮的时候就派可信的人去做了,这段日子不必晨昏定省, 天又冷了,从前就听说萧美人懒惰骄矜, 这个时候想来还没起,约莫着再晚些就能听到信儿了。” 苏皎皎点点头嗯了一声, 待洗漱完毕,才又说着:“小松子那头如何?” 鱼滢一边扶着她坐到梳妆台前去, 一边轻声说着:“都安排好了,小松子办事一向很妥当, 不会出岔子。” 说到这, 鱼滢俯身为她敷粉描眉,冷哼了声,说道:“奴婢还真是想看看萧美人今日是什么表情,可别吓破了胆才好!” 苏皎皎神色淡淡的, 并不怎么把萧美人放心上, 她看向铜镜中的自己,说着:“恐怕她今日就要去凤仪宫了。” “没脑子的东西, 还真以为旁的都是真心为她好。” 鱼滢笑道:“娘娘说的是, 萧美人无知狂妄,性子跋扈, 本就不得人喜欢, 如今还不安分守己。咱们且看呢, 她可有几年好日子过, 自作孽不可活。” 皇后的伤养了有一个月出头了, 这么多天材地宝吃着, 又精心养护,如今已经恢复了七八分。 再将养上半个月左右,恐怕就要好全了。 以她如今的情况,等伤好以后,陛下将后宫大权重新放给她是板上钉钉。 加之养伤时不能侍寝,等她好全,诞下嫡子也是指日可待了。 大权在握,又得陛下宠爱。 若是能再生下一个嫡子,皇后也就十足十的圆满了。 到那时候,就算苏敞找到了扳倒皇后的证据,也只会被人认为是失宠妃嫔心有不甘的污蔑,没人会听。 得宠的时候是万众瞩目,可一旦没了话语权,真相也就不重要了。 前方的路一片黑暗,面对这些层出不穷的事,苏皎皎太累了。 她想—— 既然前行的路如此泥泞,停下来歇歇也好。 原本就没有人可以一帆风顺。 苏皎皎是,皇后也会是。 梳妆台前的梨木窗柩支开了半扇,散去殿内一宿的浊气,深秋寒风刮来,冷得仿佛刺入肌骨。 “鱼滢,今年的秋,好像格外冷些。” 凤仪宫内。 皇后正半躺在床榻上喝一碗暖胃的清粥,殿内提前开了地龙,寝殿内温暖如春。 乐荷从外头拿来两只明黄色的缎面软枕,小心地垫在皇后的腰后,笑着说:“前两天陛下才赏下来的,这几日娘娘身子好多了,能支起身子刚好用得上。” 皇后抿下口清粥,娇羞地嗔她一眼:“哪儿就这么多刚好了,凤仪宫软枕许多,如何也不至于要陛下赏赐才有得用的道理。” 雨荷在床尾为皇后按腿,低眉笑道:“乐荷这不是为了叫您高兴嘛,您瞧瞧,如今凤仪宫里里外外都是陛下派人送来的,陛下又常常看望,这才叫头一份儿的恩宠呢。盼了这么多年,可算是盼来这一天了,奴婢们都替娘娘高兴呢。” 乐荷也在旁边帮着腔,说着:“是啊,就拿咱们宫里的地龙来说,寻常都是入了冬以后内侍省统一供暖,主位烧地龙,偏殿厢房烧炭盆。除了陛下的太极殿四季如春,旁的宫又哪儿有这样的待遇呢,也就是皇嗣那头特殊些。说来说去,还是陛下心疼娘娘,才叫内侍省事事优先。” 说起陛下的恩宠,皇后的脸上也罕见地浮现一起红晕,她抿唇笑笑,将喝了大半碗的清粥递给乐荷,问着:“这几日岚英公主在国子监如何?可还有认真念书吗?” 乐荷正要回,就见门口侍奉的宫人进来,说是萧美人来见。 皇后温柔缱绻的神色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说起宫里这些事,她便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眉眼冷淡,说着:“她来做什么?” 传话的宫人摇摇头,说着:“萧美人没说,只是神色十分焦急,说有要事求见,还请娘娘通传。” 要事? 萧美人蠢笨,性子也不得陛下喜欢。入宫一年多就触犯宫规数次,多番僭越,若非是萧氏嫡女,恐怕陛下早就将她打入冷宫了。 宫阙美人 第133节 她这样的蠢物,本也带不来什么价值。 上次不过多说了两句,给了她两分好颜色,便真当自己是她麾下一员了,简直是笑话。 皇后记得很清楚,前些日子萧美人来求见时,口口声声都是珍昭容为人不端,平白掌掴宫妃一事,她当时不过宽慰几句,稍稍挑拨了一二…… 难不成萧美人这次来,为的是珍昭容一事不成? 若是聪明人,皇后也不必费心这些事,可若是萧美人这样的蠢货,她反而拿不定主意这萧美人究竟做了什么。 万一事情败露,萧美人反咬一口说是皇后教唆,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皇后沉吟片刻,说着:“雨荷去沏茶,乐荷,将她请到内室来。” “是。”两人相视一眼,退了出去。 不多时,乐荷亲自引着神色焦急地萧美人走了进来。 一见面,萧美人便急匆匆地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来,口中还说着:“娘娘,这可如何是好!” 萧美人如此莽撞,皇后眉头一皱,当下便看了雨荷一眼。 雨荷立即会意,轻咳了一声,说着:“你们都下去吧,这有我们伺候娘娘即可。” 等人走干净,萧美人才火急火燎地继续说着:“娘娘,这是有萧氏印章的银票,今早起来,在妾的宫门口发现的!” 皇后眼底闪过一丝不耐,语气却还算温和,说着:“本宫一直养伤,又不知你发生了何事。你如此没头没尾的,本宫如何听得懂?你将前因后果慢慢说来,本宫才好主持公道。” 这一番话将她的干系撇得干干净净,可萧美人却听不懂这些,只觉得皇后仁慈温和,让她心里踏实了许多。 她努力冷静了些,却仍颤着声说着:“妾前些日子收买了叫更局的一个太监,叫他去……去给珍昭容下毒烟,想来……想来是不成的。” “这银票是当初妾收买他时给他的定数,可这里少了一半,另一半不知所踪。妾一看见这银票便吓坏了,忙叫人去叫更局打听,果然那小福子不见了,一直没找着人。” 萧美人三魂丢了七魄,颤巍巍道:“皇后娘娘,这是苏氏在故意提醒妾,告诉妾她已经知道了是妾所为,而且!而且她手上捏着妾的把柄!谋害妃嫔是大罪,皇后娘娘,求求您求求妾,妾害怕,害怕陛下知道此事会杀了妾!” 皇后一听,顿时眉头紧皱,说着:“萧美人!你糊涂了!” “就算你再不喜欢珍昭容,又怎么能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珍昭容毕竟是陛下的嫔妃,后宫和睦才是长久之道,本宫平时的训诫,你难道都忘了不成?” 萧美人愚蠢,做事处处是破绽,她如今一门心思来求救,摆明了是将她们绑在了一处。 这么一个累赘,皇后自然是要撇清干系的,当下又语重心长地安抚她,不愿和这种人撕破脸皮:“好在如今珍昭容并未上报,只是警告你,想来是事情并未成功,不愿追究的意思。” “这样吧,你回去后好好静思己过,这段日子不要再行事招摇,免得惹了珍昭容不快,也许过些日子就好了。” 萧美人听到这话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犹豫:“如此当真可行吗……妾怕……” “你再怕又有何用?你犯下如此大错,珍昭容不愿闹大已经是仁慈了,本宫能做的也唯有帮你尽力掩饰。与其担心这担心那,倒不如你好好收敛自己的性子,以求得到陛下喜欢,若得了陛下的喜欢,还何愁站不住脚呢?”皇后缓缓劝诫着,见她放松了,才说着:“好了,说了这些话本宫也乏了,你便先回去吧。本宫养伤不宜常常见客,若是无事,不必来凤仪宫看望了。” 如此说来,仿佛安分守已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可坐以待毙始终是让萧美人很不放心,她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见皇后摆了摆手,示意送客,她也只好福身退了出去。 等萧美人离开,雨荷才低声说着:“萧美人真是蠢笨,竟是这样做事的,拿印着萧氏印章的银票去收买宫人,是生怕旁人看不出谁是幕后主使吗!” 皇后冷冷觑向宫门的方向,说着:“这件事她是做的太明显,可太明显,有时候本身就是种保护,只是萧美人蠢笨,本宫不愿意帮她罢了。” “珍昭容心思深,知道这时候闹大了没好处,又故意做出此举来警醒萧美人,无非是想做给本宫看。那小福子现在不知所踪始终是个隐患,你放出风声去,说天冷本宫伤口隐隐作痛,宫中事务尽数交给姝贵嫔处置便是,萧美人所做本宫一切不知。” 皇后的眼神逐渐便冷,“这段日子不要再有任何动作,也小心瑶仙殿那边的人。珍昭容是个极有能耐的,别让她攀扯上本宫才是。” “是。”雨荷和乐荷福身应下,扶着皇后让她慢慢躺下。 皇后轻轻抚上自己受伤的肩头,轻咳了两声,说着:“本宫的伤好个七七八八了,想来再过段日子,也就好全了。今年的中秋因故不曾举办,宫中也有许久不曾设宴了。” “本宫打算等伤好以后,寻个合适的由头,操办一场宫宴。” 想来那时候,陛下总该将宫权重新移交到她手上了吧。 第141章 真面目 她就是一个薄情寡义,处心积虑的女人 冬月十一月初一, 长安飘雪。 这场初雪夜间起始,飘飘洒洒一夜。晨起推开窗,入目便是一片雪景。 积雪已经有了不薄的一层, 将宫檐琉璃覆上一层冰晶的白。 红墙白雪,自成一道景致。 瑶仙殿外的宫人忙着扫雪干活, 踩雪的簌簌声和扫地的拖曳声,与殿内燃爆的烛花相撞, 平白多了些烟火暖气。 苏皎皎正坐在窗前看一卷书,神色冷冷清清, 仿佛不入俗世一般。 凌霄从外面抱着几支梅花过来,在殿门口轻跺了几下脚, 将身上的落雪抖下来, 迎上前笑着说:“娘娘,今年初雪下的好,红梅也初绽了。奴婢知道您喜欢,特意折了几支回来。只是今年的地龙烧的不如往常热, 兴许没那么快开, 但总归也是三五日就盛放了的。” “还给您插到您喜欢的那只白玉胎细颈瓶里头,放在您看书榻旁的窗沿上, 最是增景。” 苏皎皎抬眸看过去, 眼底浮上一丝暖意:“凌霄最是细心。” 这时候,鱼霭左手一个汤婆子, 右手一个暖炉地走进来, 皱眉抱怨了两句:“内侍省那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从前娘娘得宠时巴巴地来献殷勤, 如今娘娘还没怎么着呢, 连地龙都敢不仔细着!娘娘是一宫主位, 这地龙烧起来,还没兰贵仪屋子里头的炭盆暖和,真是委屈娘娘了。” 鱼滢赶紧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别说那么多,而后快步上前将手炉从鱼霭手中接过来,递到了苏皎皎手里:“屋子里多少有些凉,娘娘拿个手炉暖暖,别凉着了。” “殿内虽不及以前进来都热得慌,可到底比外头还是暖和多了,夜里不至于受凉。只是娘娘怕冷,汤婆子暖脚,手炉暖手是少不了的,也不必抱怨了。” 说罢,鱼滢看了看娘娘的脸色,见她还是只低头看书,仿佛没听进去一般,心里头不禁有些难受。 这日子,说好听点是清净而已。她虽然从来不说,也不抱怨,可鱼滢是自小跟在她身边的,最清楚她情绪如何。 娘娘只是看起来不要紧罢了。 昨儿个就听说皇后娘娘打算在初雪设宴,请后宫嫔妃们一同赏雪庆祝,也算是补中秋宴。 可明眼人都知道皇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既然能设宴,自然也是身子好全了。 所以赏雪是假,暗示重新执掌后宫,逼众人看清实务站队才是真。 今日初雪,皇后更是一早就将拜帖让身边的雨荷亲自送了过来。 想逼着娘娘不得不参加,亲眼见证她重掌后宫,心思之险昭然若揭。 皇后和娘娘是死对头,皇后风光,娘娘的心里又怎么高兴地起来呢。 鱼霭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缩着脖子不出声了,赶紧将茶端过来,说着:“娘娘喝口红茶暖暖吧。” 她看一眼鱼滢,又看看娘娘,小声说道:“娘娘,今日皇后设宴,您要不要穿的漂亮些?您天生丽质,在宫里也是最拔尖的美人,若是好好收拾,定然艳压群芳。到时候陛下的目光一定是落在您身上的,还愁不能复宠吗?” 鱼滢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鱼霭,却不好说什么,就听苏皎皎淡声说着:“我不去。” 这已经是娘娘为数不多能看见陛下的时候了,不去怎么成? 鱼霭十分惊讶,啊了一声。 苏皎皎和陛下的事除了鱼滢了解个两三分,其余贴身的宫女是不大清楚其中原委的,只是知道如今娘娘不得陛下喜欢,许久不见陛下了而已。 但是聪慧如凌霄和凌云,娘娘不说的事,她们不问。 可见娘娘今日连宫宴都不去,且瞧着神色,才觉得此事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凌霄在一侧观察了片刻,温声说着:“娘娘不愿意去不去便是,宫中不喜欢凑这样热闹的也不止娘娘一个,娘娘不喜欢,奴婢就去向皇后娘娘告假,说您身子不爽,不宜出门。” 苏皎皎嗯了一声,在鱼滢的眼色下,众人才退了出去。 今日是皇后的主场,她又何必去凑热闹。 再说了,宫宴上有不想见的人,不相见才是最好。 入冬以后,天黑的越来越早。 天刚泛起雾蒙蒙的墨蓝色时,宫道上便已经陆陆续续听到不少妃嫔的仪仗经过。 今晚的宫宴是家宴,又有皇后的恩典,不论品级皆可参与。 这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个好机会。 或得了陛下的青眼,或得了皇后的喜欢,都是好事一桩。 从前珍昭容受宠的时候太霸道,陛下的雨露寻常人分不太着。 可皇后就不一样了,一国之母,是做不出宠妃那股妖媚劲子的,贤良淑德,劝陛下雨露均沾才是正道,机会来了,可要好好把握住才是。 半个时辰后,听着外面的声音渐渐停歇,苏皎皎才起身站到窗前,看院子里落雪纷飞。 薄薄月色下,墙角的红梅无惧冰霜,傲然绽放。 苏皎皎仰头看向天上的皎月,温声说着:“殿里太闷了,我去趟梅林散散心,谁也别跟着。” 鱼滢怔了一瞬,忙急声说着:“不妥!天已经黑了,又下着雪,您一个人出去奴婢怎么放心呢,若是出了什么事,这大冬天的您可是要受罪的!” 凌霄也微微皱了眉,附和道:“鱼滢说的对,两仪殿离梅林距离不远,且今日奴婢去向皇后告假,也是废了好一番功夫的。若是被人发现,又要被捉住话柄,说您不敬中宫了。” 于情于理都不妥当,娘娘不如早些歇下,奴婢明天一早就陪您出去可好? 苏皎皎摇摇头,淡声道:“我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劝了。” 话音落下,她起身为自己系上狐毛披风,提上一盏宫灯便走了出去:“我会当心。” 还记得去年初雪,苏皎皎便去了梅林,今年再去,却是岁岁年年不相同了。 苏皎皎不紧不慢地提着宫灯走在小路上,回首看过去,两仪殿的灯火通明,金碧辉煌,隔着几重虚无,仿佛都能听到欢声笑语。 一人一灯,迎着风雪踏入梅林,天地间清清冷冷,唯她一人声色里抽身。 心烦的时候吹吹冷风能让她平静,她喜欢雪,也喜欢梅花,趁旁人声色犬马,她孤身在此,挺好。 两仪殿内。 沈淮从殿外走进,抬手拂去了肩上落雪。 他一边淡声说着:“太极殿事忙,朕来迟了些。” 一边纵目下望,下意识看向了苏皎皎原本该在的方向。 蔡山最是耳聪目明的人,当下便躬下身,低声说着:“启禀陛下,珍昭容向皇后娘娘告假,说身子不适不能出席了。” 听到苏皎皎不来,沈淮的心倏然一沉,原本还算平静的情绪顿时低了下去,神色也恹了两分。 他刻意让自己忽视掉苏皎皎,只淡淡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转而面对着自己满宫的妃嫔,嗓音很平:“今日是皇后为了弥补中秋而举办的初雪宴,也是为了庆祝皇后伤愈,既是一家人,都不必拘束,尽兴便是。” 底下的妃嫔站起身,齐声向沈淮和皇后庆贺,再落座,才算宴席开始。 这场初雪宴是皇后花了心思的,歌舞吃食,都与以往不同。 宫阙美人 第134节 可沈淮心里藏着事,心思始终不在这场宴会上。 这几日朝政忙碌,他将自己关在太极殿内,就是不愿自己被儿女情长困住手脚。 可如今在声色琳琅的宴席上,却没看见那个让他难以平静的人,一时心绪乱如麻。 教坊司的舞姬踩着宫乐起舞,殿内热闹非凡。 他薄唇紧闭,手中捏着酒杯却不曾饮下,反而看向殿内一处出了神。 苏皎皎—— 伴驾一年多,如今他才发觉,原来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人,在他身边的时候从头到尾都在伪装。 前几日那个寒风呼啸的晚上。 若非他亲眼看到苏皎皎神色冷淡地下令杀人,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那个在他身边总是柔弱爱哭到让他怜惜不已的女人,会如此心狠手辣,杀伐决断。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苏皎皎在他身边的时候,从来都是在假装,从来都是戴着面具在赔笑。 她要的是从他身上得到权势地位,从来都不是因为倾慕他这个人。 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薄情寡义,处心积虑的女子。 沈淮从前看不透苏皎皎,总觉得她有许多面。沉静,温柔,柔弱,妩媚,清冷,她是所有矛盾的结合体,如蒙了一层雾一般,让他看不清楚。 越是看不清楚,他就越是想深入地了解她,看透她,再打破她的防线。 可他没想到,揭开面纱的时候,背后只有一地狼藉。 沈淮很难接受。 但他最不能接受的是,在明知道她是如此狠辣的女人以后,还会为她找补,安慰自己这是她自保的手段而已。 后宫是吃人的地方,她心狠,才能站得住脚。 她分明不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可沈淮从初发现时的震撼,到看透苏皎皎的愤怒,再到失望以后却发觉,就算她是这样,他只是生气,苏皎皎不爱他。 两仪殿的欢笑此时入耳只觉得让他心烦。 沈淮深吸一口气,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朕出去走走,谁都不许跟着。” 第142章 大逆言 宁死不愿爱我。 蔡山十分意外, 没想到这大好的初雪宴,陛下会想着独自出门,当下便诶了一声, 抬脚要跟上去,谁知道刚跟上几步, 就被陛下斥责了回来。 连他都不许跟着,可见陛下心意已决。 蔡山也不敢再强行跟着, 只能交代着御前的几个宫人远远尾随,不叫陛下发现, 做好万全之策。 任何宴会上,皇帝都是最重要的核心, 这场初雪宴更是皇后精心安排。 一是为了众人知道她即将重掌后宫, 二也是为了让妃嫔们知道,她如今在陛下的心中才是最要紧的。 谁知道陛下方才并未直言要将宫权移交的事,如今更是起身离去,独留她一人面对后宫诸位妃嫔。 平白让诸人非议, 陛下兴许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疼爱皇后, 不然又怎么会在这样的场合留下她一个刚刚伤愈的皇后独自主持。 不知怎么,她总有种预感, 不能让陛下出去, 便咬咬牙,起身追了上去, 柔柔轻唤着:“陛下——” 沈淮的脚步果然一顿, 回头看了过去。 见陛下回头, 皇后心底一喜, 面上流露出几分柔弱的病态, 又掩面咳了两声:“天寒地冻, 外头又下着雪,初雪宴才开,陛下怎么好端端的要出去?” 她绽开一个病弱却温柔的笑意:“可是臣妾安排的歌舞不好,叫您心烦了?” 沈淮看向皇后,只见她满脸关切,身子单薄又因救他而落下了病根,心中再度升起几分愧疚和怜爱。 如此的好时候,他却独自出去散心,此举的确不妥。他一走,满宫妃嫔会如何看待皇后,心底的火气不觉消了几分。 他正要开口的时候,却下意识瞥向了身侧大敞的门。 小小一方景里,皎月高悬。 夜落雪,红梅绽,是极好的一出景。 他忽而想起去年的初雪,他也是在这附近,看见了手执梅花,语笑嫣然的苏皎皎。 她眉眼动人,说送自己一支红梅增景。 温香软玉入怀,让他难耐。 沈淮记得,苏皎皎也喜欢在雪天看梅花。 方才因愧疚而升起的犹豫顿时被记忆中的苏皎皎取代,沈淮反而更添了几分要出去的念头。 他温声说着:“朕不过是出去走走,很快便回来。皇后不必挂心。” “反倒是皇后身子骨弱,如今天冷,仔细受了冷风。” 说罢,他随手指了指皇后身边的雨荷,声淡:“扶皇后回去,仔细照顾。” “都不必跟着。” 话音甫落,沈淮便独自头也不回地从侧门走出了两仪殿,留笑意僵在脸上的皇后在原地。 看着陛下出门的背影,皇后的心底倏然一沉,攥紧了扶着自己的雨荷。 几个呼吸后,她面上重新带上笑容,坐回了凤位上,镇定地说道:“陛下贪看雪天红梅,稍后回来,诸位姐妹们自便就好。” 雨荷在身边为皇后重新倒热茶,小声地迟疑道:“娘娘……陛下怎么会……” 皇后面不改色,眼底却带着几分寒意:“陛下的心思从来都是最难猜的,但不管如何,本宫都得稳住。” 沈淮出去的时候没拿灯,不是忘了,是不想拿。 今夜糊糊涂涂也好。 两仪殿到梅林的路既黑且滑,踩上去有深深浅浅的簌簌雪声。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究竟是为什么一定要出来。 一开始是想着散心,心头堵得慌,可想起苏皎皎后,仿佛就化成了一种执念。 喉间堵着一股气儿,莫名的执着,好像只要来了,就一定能见到她。 可分明真想见她,是易如反掌的事。 色令智昏。 沈淮从前对爱嗤之以鼻,除了不信,不乏这样的警醒。 可如今是他一头栽进来。 从两仪殿的关口出去,周遭没了宫墙的束缚,入眼便亮堂起来。 一大片红梅沐浴在月光下,混着雪色,暗香疏影。地上的雪层泛着银光,将梅林衬得如同仙境。 他抬步往里,剥开层层梅枝,再往前,就心口微微一窒。 梅树下,大雪纷飞。 苏皎皎正侧对着他,一手提宫灯,一手将跟前的梅枝凑到面前,微微仰头深嗅。 她美丽的侧颜披上一层薄薄月光,长睫微敛,落上一两粒雪花。 沉静而温柔。 沈淮定格在原地深深地看着她,仿佛稍出一点声音就会把她惊走,这样的美好,用言语难以形容。 苏皎皎总能让他看到新的一面。 良久后,苏皎皎松开手,转头看了过来。 沈淮喉间一紧,倏然让他有种被抓包的窘困。 他还没说什么,就见苏皎皎的神色称得上是淡漠,并不怎么把他的出现放在心上,只提着灯向他福身,嗓音清冷:“臣妾给陛下请安。” 疏离守礼,形同陌路。 美好被打破,她如此明显的划清距离,沈淮没来由的烦躁。 他沉声叫她的名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苏皎皎——” 冷了这么多天,沈淮不是不想她。 相反,他很想她,每天都想。 可正因为如此,一想起苏皎皎对自己并非真心,沈淮就会无比痛恨自己这一点。 尽管有很多话想说,很多话想质问,可一想到她根本就不爱自己,不把自己放身上,所有的问题都会显得万分可笑。 沈淮是个极为骄傲的人,不容许自己不被爱着还要卑微低头。 然而苏皎皎只是静静地站在他前面,淡声说道:“不知陛下叫臣妾有何要事。” “臣妾身子不适不宜多吹冷风,若是无事,臣妾便先回去了。” 说罢,沈淮神色无端阴翳起来。 苏皎皎不欲多看他的脸色,转身提着灯就要走。 如今是初雪宴,皇帝不在两仪殿陪皇后,好端端的来梅林做什么。 总不能是睹景思人,想起了她才是。 倒白白坏了她的心情。 她福了福身正要走,谁知刚走出一步,身子就被人牢牢掌控住。 腰被人禁锢得很紧,挣脱不开,背直直撞向坚硬冰冷的树干,宫灯也因为吃痛手滑而掉落在地上。 苏皎皎的下巴被陛下攫住,被迫仰头看向他。 沈淮的神色变得有些癫狂,死死地将她控制在自己的怀里,强迫她看着自己:“苏皎皎,你是不是没有心?” “朕哪里不好,朕对你又哪里不好?你为什么不爱朕?” 他所有的强压的理智都被苏皎皎的冷淡和拒绝击碎,眼底带着浓郁的占有欲:“这么多天,你怎么敢对朕视而不见?” “陛下,你弄痛臣妾了。”苏皎皎忍着痛冷冷地说着,眼神不曾避让。 宫阙美人 第135节 苏皎皎从没想过,那个在她心中冷淡自持,薄情淡漠的帝王也会有如今这一面。 眼神仿佛能吃人,如一把大火,想要将她烧得粉身碎骨。 “疼?苏皎皎,你也知道疼?”沈淮捏着她的力道更重了些,冷笑了声,“你这么一个狠心薄情的女人,心里只有权势和地位,你也知道疼?” 苏皎皎可笑地看着沈淮,反问着:“我如何就不知道了?” “我也是人,我也有血有肉,如何就不知道疼了?这天下万民,甚至是路边的一只小猫小狗,哪个不知道疼?!弱小的人心里只有变强,只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只有强者心中有心情想那些风花雪月。” “你从前不是一直说要以你我相称吗?从前我不敢,只敢把你当成陛下,所以我从来都是自称皎皎,称你为您,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是皇帝,你是陛下!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来赐与,我不过是你的附庸,是你那么多妃嫔中的其中一个。我的一辈子都在你的手上,随你一句话生杀予夺,后宫有四十多个妃嫔,日后若是你想,这天下千千万万的美人都任你采摘,我不过是其中渺小的一个,又怎么敢贪慕这虚无缥缈的帝王之爱?” “男人是最贪慕的就是新鲜感,对你来说,美丽从来都不是稀缺的。美丽温柔如莲妃,还不是因为爱慕先帝而日渐凋零!若我如莲妃一般陷入短暂的宠爱中眯了眼睛,以后的我,恐怕就如同莲妃一样死得惨烈。” “你以为我就没有感情吗?我输不起,我赌不起!我不想拿着我的一颗心压在一个坐拥三宫六院的皇帝身上!宓充容和毓嫔不一样爱你如命,可结果呢,她们又得到了什么?你是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又怎么会缺我这颗心。” 她牢牢盯着沈淮的眼睛,心底的委屈和失望积压了许久,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所以你说“我”可以,我说“我”不行。” 苏皎皎冷笑了声,眼中却有泪光闪烁。 她细白的脖颈字在沈淮手中纤若可折,如琉璃般易碎,她说完以后闭上了眼睛,说着:“恐怕陛下早就已经厌极了我,既如此,就算没有今日大逆不道,我也一样会在深宫里死得无声无息。倒不如将想说的话都说了,给我个痛快。” 这些话倾泻到沈淮的耳朵里,可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只听见了最后一句,紧捏着她的手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红了眼眶,不可置信地看着苏皎皎:“你宁可死。” 都不愿意爱我……? 沈淮倏然松了力将她放开,自嘲的笑了笑,眼底却冰冷无比:“苏皎皎,朕不会让你死。” “朕要你亲眼看着,朕从前给你的,会一寸不留地给别人。” 第143章 起风波 晨昏定省。 被禁锢的力道瞬间松开, 冰冷的空气疯狂涌入缺氧的胸腔,苏皎皎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背靠在梅树的枝干上喘息,冷冷地看向沈淮头也不回的背影, 讥讽的嗤笑了声。 如今的皇帝和当初的先帝又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贪一时新鲜的薄情之人罢了。 他要的苏皎皎全心全意的爱, 可凭什么呢? 爱他苏皎皎又能得到什么。 究竟是占有欲还是爱欲,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宠爱的女人心里没有自己, 皇帝自己分清了吗? 平白来和她闹这一出,仿佛多么情深意切, 爱而不得归根结底,不过是接受不了她苏皎皎不爱他罢了。 帝王之爱本就易逝, 给了旁人也再寻常不过。 他爱给谁给谁, 以为如此就能刺痛她的自尊么。 可笑。 苏皎皎缓缓屈膝去捡掉落在地上的宫灯,里头的火光已经不知在何时熄灭了。 她从袖管里拿出火折子,小心的重新引火,然后看着沾雪的宫灯重新亮起光芒。 如此歇斯底里的争吵过后, 似乎是将想说的都说尽了, 心口一直郁着的那团气也不知不觉散了。 这几个月以来,苏皎皎的心从未如此刻这般冷静过。 既已看透, 反而没什么可不甘, 没什么可失望的了。 往后的日子就算没有了宠爱,总归要继续过下去。 苏皎皎拢了拢披风, 将外头的风雪掩下厚实的披风外面, 只露出一只手提灯, 转身从原路返回。 两仪殿内。 沈淮从沉着一张脸从外面回来, 周身仿佛都浸了寒意, 让人见之生惧。 蔡山急急忙忙迎上去, 小心地觑着陛下脸色,亲自从一旁宫人手里拿出温热的毛巾为陛下拂雪净手,关心着:“陛下出去的久,若是伤着龙体,可就是奴才的罪过了,还是快些落座吧,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沈淮将他拂开,冷声说道:“给朕拿酒来。” 闻言,蔡山微微怔了一瞬。 酒可麻痹神经,陛下一向少喝酒,今儿这是怎么了? 不过宴席上饮酒也算是合理,蔡山并未多想,便急匆匆吩咐人去取。 陛下急匆匆的走,又冷着一张脸回来,阖宫的妃嫔都关注着。 皇后在身侧看过来,明眼瞧得出心绪不好,但她聪明,知道这时候不该火上浇油多嘴去问,只装聋作哑的关心着:“外头冷,想必陛下受了寒气了。” “可还要紧吗?” 她嗓音轻柔,又如此善解人意,沈淮压着内心的火气和冷意淡淡应了声:“无妨。” 这时候,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乐荷从外面进来,先是小心地瞧了眼陛下,这才走到皇后身边去。 乐荷装作是低头给皇后斟茶的模样,轻声说着:“娘娘,奴婢方才依您的意思偷偷跟在陛下不远处,见到陛下往梅林去了。奴婢不敢跟的太近,尾随着陛下进了梅林后,只远远听见陛下似乎在和一人吵架,感觉……像是珍昭容。” “珍昭容?”皇后有些惊讶,眼底晦暗了一瞬,掀眸又确认了一番。 乐荷点点头,将手中的紫砂茶壶放下,退到皇后的身后伺候。 皇后偏头觑了眼盛怒的陛下,想起今日珍昭容称病不出,心底有了几分计较。 从避暑山庄回来的时候,人人都说苏氏得陛下独宠,一时风光无两。 可这些日子分明不曾听闻苏氏犯了什么错,可陛下却莫名的对她冷了下来。 能让陛下如此,要么是苏氏同陛下说了什么犯忌讳的话,要么就是在不为人知处惹了陛下不悦。 若是一直冷着倒还不好说,可今日出去又大吵一架。 就算陛下看着苏敞的面子和皇室的颜面不会明面上对苏氏如何,可龙威有损,苏皎皎又恃宠生娇同陛下不敬,闹到这个份上,恐怕陛下从此也会厌了她了。 男人是最要面子的,尤其是陛下,生来薄情,更是最看重颜面之人。 好啊—— 不费吹灰之力,苏皎皎就失了陛下的喜欢,实在是让她喜上加喜。 等再过些时日,她略施手段除了苏氏,这后宫,就再无能够影响她地位之人了。 只等她日后安安心心生一个嫡子,这后位,乃至太后之位,又何愁坐得不稳呢? 初雪宴在皇后的住持下顺利地进行了下去。 沈淮喝了不少的酒,脸色微红,眼神也带上几分颓丧的迷离。 只是他掩饰的很好,仍是一幅冷漠不近人情的样子,到初雪宴尾声,才起身要走。 皇后及时唤住了他,十分善解人意地上前为他紧了紧披风,方温柔贤淑地问着:“陛下已有许久不曾踏足后宫了,今日初雪,如此良辰美景,不如陛下选一位妹妹侍奉在身侧,也好让您宽心。” 宫妃们无一期待的不是这一刻,熟料陛下只是散漫低眸瞧了眼皇后,便紧紧攥住了皇后的手,说着:“今日皇后侍寝即可。” 此话一出,余下的人暗暗的失望起来。 不过皇后侍寝,原本也在众人猜测之中。 毕竟这些日子里,陛下一入后宫就只去了凤仪宫,生死相交的情谊,可不是人人都能相比的。 不过皇后就是皇后,她原本就是陛下的发妻,又是一国之母,岚英公主的生母,陛下珍视反而是社稷之福。 她们身为妾室,自然无话可说。 皇后抿唇浅笑,面上染起几分不易察觉的红晕。陛下紧紧攥着她,她顺势握住陛下的手,十指相扣,十分亲昵的模样。 温声说着:“既如此,本宫便陪着陛下回去歇息,诸位妹妹们请便吧。雪天路滑,都仔细些脚下。” 帝后携手离去,一众人皆起身行辞礼:“恭送陛下,恭送皇后娘娘——” 太极殿内,皇后久违地打量着这所她许久不曾来过的宫殿,心情分外愉悦。 她躺在龙床上,心中万分期待。 耳边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皇后坐起身来,丝滑的薄绸从肩头滑落。 她仰头看向陛下,柔声道:“陛下——” 沈淮的情绪极差,动作也比从前粗鲁许多,虽然明明知道身下的人是皇后,可心里总憋着一口气,始终觉得,若是他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别人,狠狠的报复苏皎皎,她会不会在意。 他就是想要她难受,想让她和自己一样不痛快,没有爱又怎么样,只要她能因为他而心情有波澜,他就觉得他们之间还没有断。 不管是什么情绪,哪怕是恨也好。 可带着怒火释放出来以后,沈淮躺在巨大又奢华的龙床上,巨大的空虚袭来。 黑暗之中,悲凉和酸涩如海浪般将他淹没,沈淮只觉得自己疯了,竟然会因为苏皎皎偏执得不像话。 可就算他做再多,苏皎皎根本就不爱他。 自始至终可笑的只有他一人罢了。 身侧的皇后香汗淋漓地攀上他的肩头,一只手搭上他的胸膛,柔情似水地劝说着:“陛下,夜深了,歇息吧。” 沈淮深深看了眼皇后,抬手将她的手轻轻拿开,起身披上外衣说着:“还有不少折子要批,皇后先睡吧。” 说罢,他便披上外衣大踏步离开了寝殿,独自往偏殿的书房去了。 皇后的一腔柔情扑了个空,她怔怔的看向陛下离开的方向,抓紧了手下的锦被。 虽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陛下哪里奇怪。 陛下的心似乎在她这里,又似乎不在她这里。 他分明如今是宠爱着她的,给了她无上的关心和尊荣,可不知怎么,她总觉得陛下的眼底结着霜,带着冰。 冰封着另一人。 这样的错觉只出现了一瞬,很快就被皇后否决了。 不,不会的。 她和陛下年少结为夫妻,他是怎么样一个人,她再清楚不过了。 宫阙美人 第136节 陛下年少命途多舛,生母的事迹又不为人知,连她只听过寥寥几句,但知道他这么些年在后宫摸爬滚打下来,是最薄情狠心的一个人。 对任何女人都不会上心,只会有宠爱,最多能有几分喜欢而已。 从前对宓充容如此,如今对苏皎皎也是如此。 宠则宠矣,可若是猜到了陛下厌恶的点,或是权衡之下需要放弃,他绝不会留情。 所有的一切都比女人来得重要。 皇后丝毫不怀疑,日后若是再进新人,还会有其他得青眼的女子。 那她究竟是为何会有这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是宫中要进新人,还是说,这仅仅是她眼花的错觉? 皇后紧紧抓住胸口的锦被,躺回在床上,安抚着自己。 兴许—— 只是因为这么多年来,这是她和她的夫君最亲近的一段日子,这一切来的太顺利又太好,让她有些患得患失。 午夜梦回,总觉得不真实。 翌日,皇后从床上睁开眼,身侧的位置温度仍然是冷的,陛下一夜未回……? 来不及细想,便有人迎上来侍奉,朝外喊着:“皇后娘娘醒了,都进来吧。” 御前服侍的宫女笑着将皇后扶起来,锦被滑落,露出皮肤上的点点红痕,彰显着昨夜的情动。 宫女们笑得暧昧,扶着她起身净身洗漱:“陛下和娘娘的感情真好。” 这还是皇后头一次侍寝后如此羞窘,分明不是第一次了,可如今两人感情好起来,倒和之前的感受大不相同。 不似多年夫妻,倒像是少女初开情窦时,羞窘磨人。 皇后低眉浅笑,用手掩盖住身上的红印,温声道:“这样的事也拿出来打趣本宫,真是陛下将你们纵坏了,本宫可要好好教训你们才是。” 待洗漱完毕,蔡山恰好从外头进来,笑着同皇后请安,说着:“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奴才正要宣读陛下的口谕呢。” “自今日起,由皇后统御后宫事宜,念在皇后娘娘伤愈不久,仍然由姝贵嫔从旁协助。” 皇后听旨罢,笑意盈盈地说着:“有劳了,不知陛下何时下朝?” 蔡山福身说着:“倒是不巧,陛下今儿唤了几位大臣议事,还不知何时出来呢,娘娘不如先回凤仪宫去,若是陛下忙完了,奴才再为您转告陛下。” “如此也好。”皇后戴上镀金雕花寇甲,彻底穿戴整齐后,走出了太极殿,“那本宫就先回凤仪宫了。” 等走下阶梯,皇后才淡淡地对着身侧的雨荷说着:“晓谕六宫,从明日起恢复晨昏定省。” “这宫里已经松散了大半年,也是时候立立规矩了。” 瑶仙殿内。 苏皎皎缩在被窝里,脸红扑扑的,额头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 昨夜出去以后受了冷风,虽说回来就在她们的关切下喝了两大碗姜汤,到底还是没熬过受了些风寒。 好在晨起已经请了柳太医过来诊治,说并不算严重,只要开几服药喝上几天,期间不要再受冷风即可。 鱼滢心疼地看着卧床的娘娘,嗔怪道:“娘娘以后可在再不能如此任性了,一时出去痛快了,却要在床上受罪好几日。幸亏是不严重,要不然这冬日这么冷,娘娘可是要受大罪了。” 门外的宫女将新换好的汤婆子送进来,连一向稳妥的鱼滢都不免有了怨言:“内侍省的人真是怠懒,地龙烧的一日比一日凉,昨儿还温温的,今儿就比昨儿个还凉些。娘娘如今是生着病的人,还不烧的暖和些,若是冻着娘娘,我定是不依的! ” 说完,身后烧汤婆子的宫女说:“不光如此,连分来烧火的黑炭都缩减了许多,奴婢担心,往后连热水都供不及……” 这时候小松子从外头进来,恰好听见了这句话,皱着眉说道:“奴才从前也认识内侍省的人,兴许能让他多匀出来些给娘娘取暖用,再不济,咱们也能找姝贵嫔,姝贵嫔协助皇后管理后宫,这点小事总是做得了主的。” 提及姝贵嫔,不安的众人心底总算多了些安慰,轻声说着:“是啊,幸亏还有姝贵嫔,不然这漫漫长冬,可要怎么捱。” 苏皎皎从被窝里艰难地睁开眼睛,温声说着:“我如今情况不好,若非必然,最好不要劳烦姝姐姐。” “今晨陛下口谕恢复了皇后的大权,这是皇后最看重的,姝姐姐同我交好又是人尽皆知的事,皇后自然不会放给她太多权利,只怕会将她完全架空。姝姐姐性子刚强,若是知道我受委屈,少不得为我得罪皇后,不值当。” 鱼霭实在气不过,撅着嘴说:“那难道就要任人欺凌了吗?” “姝贵嫔和您交好,您如今又……咱们总不过一直这样过下去不是?” 苏皎皎咳了几声,淡笑着说:“就算日后我不能得宠,也能培养新的可用之人,暗中扶持她上位。” “只要那人不忘本,等她起势,咱们也未必没有好日子过。” 到那时,想必陛下也早就已经忘却了曾经还有她这么一个胆大包天,薄情寡义的妃嫔。 时间终究会磨平一切。 一直默默不多言语的凌霄轻声开了口:“满宫妃嫔,如此受人克扣,忍辱负重的才是大多数,缺衣少食咱们就做绣工贴补,换黑炭回来烧热水。这冬天才刚开始,往后还有的冷,这个时候就唱衰,岂不是叫娘娘伤心。” “再过几天就是娘娘的生辰了,这样的好日子,怎么能一直说些丧气话,岂非是让娘娘伤心。” 鱼霭的眼睛亮起来,说道:“是啊,马上就是娘娘的生辰了,算算日子,娘娘那时候想必也病愈了。就算旁的都缺,可吃食咱们小厨房就能做,到那时候,奴婢就去尚食局里领些份例里的菜品,给娘娘做一大桌子好吃的!” 苏皎皎眼底染上暖意,点点头,嗓子有些哑:“你们心里都记挂着我,我便很感动。” 即将到来的生辰冲刷掉众人心中不少的担忧和愤怒,殿内的气氛总算是好了些。 凌云从偏殿将熬好的药汁端过来,鱼滢亲自接过,又将娘娘扶起来。 “今日宣读陛下口谕的时候,皇后也晓谕各宫,说是要重启晨昏定省,娘娘如今这个情况定是去不了了,奴婢还要去凤仪宫向皇后告假,免得再惹了麻烦。”凌霄缓缓说着,语气中却仍带着担忧,“只是奴婢担心,时隔大半年重启晨昏定省,明日本就意义非凡,若是娘娘再不去……恐怕会落人非议。可若是去,若是过了病气带着病容,且不说皇后如何想,光是娘娘自己的身子也受不住。” 鱼滢也有些忧心,拿不定主意。 床上的苏皎皎却不在意,只说着:“我去不去,皇后都视我为死敌,不去又如何。” 凌霄怔了一瞬,紧接着说:“奴婢是担心皇后在陛下跟前……” 苏皎皎的身子往下缩了缩,用被子蒙住眼睛,声音极淡。 “那就更不必担心了,去吧。” 凌霄点点头后,屈膝退出了殿内。 谁知一个时辰后还不见人回来。 苏皎皎眉头微蹙,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急急忙忙叫鱼滢派人去看看,可是人路上出了事,谁知道外面的小宫女急急忙忙进殿哭道:“娘娘,不好了出事了!凌霄姐姐去向皇后娘娘告假,却被萧美人寻了个由头要打板子,如今人正在皇后娘娘宫里呢!” 第144章 唱双簧 “你僭越了。” “什么?!”苏皎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一时怒火涌上心头,剧烈的咳了起来。 鱼滢焦急的为苏皎皎拍背,一边忙问着:“萧美人区区一个美人, 怎么敢贸然动了娘娘的人?咱们娘娘再失宠也是正三品的昭容!岂是她说折辱就折辱的!” 凌霄是苏皎皎心腹,早已被瑶仙殿众人视为家人, 如今好端端的不过是去告个假就受人如此折辱,实在是可恶! 鱼滢满脸的怒容, 气不过说着:“娘娘别急,奴婢这就去看看是否属实, 若真是如此,奴婢便找皇后理论, 若是皇后包庇, 奴婢就去求见陛下,这天底下难道失了宠就没有了王法不成?!” 前来报信的小宫女吓得花容失色,眼眶含着泪,殿内的气氛如同凝了霜一般, 冰冻到了极点。 苏皎皎紧紧抓着鱼滢的手, 大口地呼吸着,将咳嗽喘息平复了下来, 咬牙说着:“没用的。” “你没听她说么, 萧美人将人扣了下来要打板子,如今正在凤仪宫里头。” “萧美人吃过我这的亏, 我又有她的把柄, 她不敢这么冒进。可若是皇后在跟前明里暗里为她撑腰, 你说她敢不敢?”越是要紧的关头越是要冷静, 苏皎皎脑中分析局势, 迅速得镇定下来。 她眼底一片冰寒, 盯着门外的方向冷声道,“皇后如今正是得意的时候,不会在这个时候故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鱼滢有些听不明白了,她怔了怔,问着:“那您的意思是……?凌霄没事?” 苏皎皎掀开被子,原本就惹人怜惜的容貌上更添三分苍白的病容:“恐怕她是要拿萧美人当刀使,为的是要逼我亲自去。” 是逼她亲自去告假还是逼她亲眼看着皇后风光,苏皎皎不得而知。 可她只清楚一点,若她今日不去,无辜的凌霄哪怕原本只是为了逼她前去而故意舍下的圈套,也会因为她不遂皇后的意而真的受到莫须有的处罚。 如今陛下厌极了她,皇后又视她为眼中钉,无数的人都想踩她一脚来博得帝后的欢心。 哪怕苏敞如今在朝中还是皇帝宠信的重臣,再大,又如何大得过皇帝和皇后去。 何况苏敞和她本就不亲厚,她人在高处时内外联手,如今她没有了价值,苏敞也未必会继续将她这个所谓的女儿放在眼里。 苏家还有两个嫡女一个嫡子,那才是他如今的心肝肉呢。 鱼滢看到娘娘这是打算起身去凤仪宫,当下便跪在了她脚边,红着眼劝:“娘娘!您如今生病受不得冷风,若是出去一定会再发起烧的,就算凌霄知道了您为她拿自己的身子冒险,您让凌霄如何心安呢?” 周围的人均跪下来,仰头劝着:还请娘娘保重玉体,不要以身犯险。 苏皎皎轻轻将她的手推开,转身去换上衣服,温声说着:“你们都是我珍视的人,如此情景,我如何坐视不理?受了风寒就好好养着,皇后也不会真闹出人命来。” “时间不等人,快些来帮我,凌霄就能少一分危险。”她柔柔说着,面上因为咳嗽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鱼滢心疼的流着泪,却知道娘娘最是倔强,她决定的事无人能改,便咬牙站起身为娘娘多穿了几层里衣,选了最厚的一条披风给围上:“娘娘,奴婢陪您一起去。” 昨日大雪,今日雪停。 化雪是最冷的,就算穿的再多,也难挡寒气。 鱼滢此时悲愤交加,对皇后一党可谓是深恶痛绝。 出了这样的事情,身后的鱼霭和凌云也上前要陪着苏皎皎一起去。 多去一人少去一人也是一样的,只是跟着多少让她们也放心些,苏皎皎便不曾拒绝。 推开宫门,外面刮起凛冽的冬风,带着化雪时的寒意,从脖颈和袖口灌入身子里,冷得她浑身战栗。 从关雎宫到凤仪宫的距离不远,但苏皎皎身子虚弱,如今又起了低热,走起来便格外的艰难。 她强撑着身子走过去让人通传,远远地便听见从里头传开银铃般的笑声。 通传的宫女足足进去了一刻钟才出来,屈膝说着:“珍昭容娘娘,皇后娘娘请您进去呢。” 苏皎皎这时候已经在寒风中足足站了一刻钟,这么冷的天气,她手中的手炉都已经凉透了。 旁边的鱼霭狠狠瞪了一眼那通传的宫女,扶着苏皎皎说着:“偷懒的奴才!昭容娘娘如今身子不爽,竟也敢让娘娘等这么久!” 苏皎皎不动声色地拍了拍鱼霭的手背,等迈进门槛,扑面而来便是一阵暖意,她几乎冻僵的手指也堪堪灵活了些。 屋子里穿着各色宫裙的妃嫔坐了一圈,都是熟面孔,再一垂眸,瞧见被人押着跪在角落的凌霄。 看到苏皎皎进来,凌霄坚韧不屈的神色顿时有些震惊,眼眶里带上了泪光:“娘娘如今还病着,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 宫阙美人 第137节 坐在位子上的萧美人见苏皎皎真的来了,想起小福子的事有一瞬的心虚,但一看如今里头还坐着这么多人,皇后又在主位上,胆子也壮了起来,梗着脖子讽刺道:“兴许是珍昭容听说了自己贴身的宫女犯了错,想赶来游说吧。还真是主仆情深呢。” 苏皎皎虽带着病态,眼神却很清明,淡淡睨了眼萧美人,其中暗藏的微芒如同利刃,看得萧美人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她不紧不慢地解下披风交由鱼霭拿着,上前向皇后行礼,耐不住咳了几声:“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在座的宫妃们也一齐给苏皎皎请了安,皇后才笑着说:“不过是你的宫女说错了几句话,怎么还要你病中亲自过来。” 皇后笑意温和,似是极为关心苏皎皎:“昨儿就听说你身子不适去不了初雪宴,还不曾叫人问候你,今儿瞧着病的更厉害了,可叫太医瞧过了?坐下说吧。” “雨荷,看茶。” 苏皎皎福了福身,退到位置上坐下后才说淡淡着:“昨儿身子乏累,谁知夜里就发了热,今晨已经请过脉了,说是风寒,只要不受冷风,将养几日便好。” 她刻意将不受冷风几个字略略加重了音,冷淡地看向皇后。 谁知皇后恍若不曾听见一般,说着:“不严重便好。如今冬日天冷,容易招病,女孩子家更得保养好自己的身子了。” 说罢,她笑了笑,摆摆手示意身后押着凌霄的人放开,说道:“方才你的宫女来凤仪宫时说错了几句话,惹了萧美人不高兴。萧美人又是个气性大的,一时气头上便让人将你的宫女扣了下来。本宫还没得来得及处理这件事,也不怎么的,这话就传到了你的耳朵里,倒是让你病中跑一趟了。” 皇后跟前,萧美人气性再大也不敢越过皇后扣押宫女,如此僭越之举若无皇后默许,萧美人是万万做不出的。 从她得到消息到过来,又故意让她在门口候了这么长时间,都来不及处理这三言两句的事么?皇后是最会说冠冕堂皇的客套话的,苏皎皎又怎么可能会信。 可苏皎皎今日没心情同皇后呛声,只想着尽快救了凌霄回宫,不愿在这是非之地久留,便淡声说着:“皇后宽宏,臣妾感激不尽。臣妾回宫后定会好好管教下人,不给皇后娘娘添乱。” 皇后笑笑没多话,身侧的萧美人却嗤了声,说道:“皇后娘娘温柔仁善,可凌霄言语中对您不敬若是这么轻轻放过,岂非要人人效仿,以妾之见,皇后娘娘定要重罚才是,还要当着珍昭容的面罚,这样才好杀鸡儆猴,让宫中妃嫔都约束好自己的下人才是。” “这……”皇后状似惊讶地看了眼萧美人,犹豫着说着,“凌霄虽然话中不敬,可到底只是言语上的小事,本宫已经决定不计较,交由珍昭容管教,这件事就此作罢吧。” 谁知身后的愉美人和妙少使也附和着各抒己见,均是觉得必须重罚才好。 皇后斟酌着众人意见,怕妃嫔觉得她对珍昭容手下的人太过宽容,便语重心长地看着苏皎皎说:“珍昭容,大家的意见你也看到了,本宫若是不罚,恐怕不能平怨。” “如此,就要你的宫女凌霄受些皮肉之苦了。” 原是在这等着呢。 苏皎皎心底冷笑,猛得抬头看向皇后,眼底瞬间淬了火。 她本不想多事,想着尽快息事宁人便自领了凌霄的罪过,谁知皇后一党打着唱双簧的主意,不光占尽口头上的便宜,还要逼她亲眼看着凌霄受罚。 皇后恨她入骨,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便要可劲儿的羞辱她,表面是打凌霄,实则任谁都知道,贴身奴才代表着主子的脸面,这是在打苏皎皎的脸。 “凌霄从前是侍奉过太后的人,性子稳重妥帖,在宫中循规蹈矩,从未犯错。怎么臣妾却不知道凌霄究竟说了什么大逆之言,竟惹了这么多妃嫔不悦,今日不打不成了呢。”苏皎皎冷冷地抬起下巴,生硬道:“究竟是凌霄真的犯了错,还是有人想借机生事,皇后娘娘身为后宫之主,理应公允,不得偏颇才是。” 皇后的语气瞬间温和起来,忙说着:“事情的前因后果尚未跟你说清楚,妹妹不必如此生气……” 话音未落,便听得陛下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身为后宫嫔御,理应尊敬皇后。珍昭容,你僭越了。” 第145章 危机感 含糊不清的态度 看着陛下从外面冷着脸进来, 皇后的眼中不禁染上一丝喜悦。 她起身迎上前,亲自为他解下披风,动作十分亲昵。 “陛下来了。” 将披风递给身侧侍奉的蔡山后, 她才朝陛下行了礼。 座下妃嫔们显然没想过陛下会在这时候过来,忙起身扶了扶发簪, 娇羞笑着行礼迎接。 满屋之内,唯有苏皎皎神色冷冷淡淡的, 脸上没有任何惊喜和欢欣。 她抬眼瞥过去,眼底只有疏离和冷漠, 只是照着规矩起身向皇帝行礼,从前清甜的嗓音透着冷:“臣妾给陛下请安。” 沈淮定定地看着苏皎皎, 她的冷漠和旁人的笑容形成巨大的反差, 仿佛看到他是多么让她难受的场景。 看着她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他原本压下去还算平静的情绪再度升起怒火,面上更是结了霜一般。 他大踏步往前走,顺势牵住皇后的手坐到主位上, 冷冷睨了眼苏皎皎, 冷声道:“皇后是中宫之主,岂容妾妃置喙。你身为主位却言语中不敬皇后, 该当何罪?” 苏皎皎面色没什么波澜, 看他一眼,起身上前福身说着:“臣妾病中不能参加明日的晨昏定省, 故而让侍女凌霄前来向皇后娘娘告假, 却不知何故得罪了娘娘, 竟严重到不打不成了。” “凌霄是臣妾宫中的人, 自己的宫人受罚, 臣妾不得不要个说法。” 眼见陛下在跟前又说起这个, 皇后才温声说着:“确有此事。” “凌霄昨儿来向臣妾告假,说珍昭容身子不爽,臣妾虽顾念着初雪宴不去不好,但想到如今天儿冷,还是允了。谁知将养了一日珍昭容又染上风寒,明儿请安也要告假,便多问了几句。” 皇后看着苏皎皎的神色温声说着:“凌霄着急珍昭容的身子,一时情急之下便多说了两句,臣妾原本并不在意,谁知底下的妃嫔们均觉得臣妾太过宽容,恐怕会让风气不正,便主张惩戒凌霄,这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后宫诸事原本是臣妾该好好管束的,谁知道叫陛下听见了,又给您添一桩麻烦事。” 苏皎皎冷眼看过去,只听着皇后口口声声都是为她着想,为后宫纲纪着想。 处处都在凸显皇后是多么宽容仁慈,思虑周全,将凌霄的错处含糊其辞的带过,只将重点放在了苏皎皎和凌霄的错处上。 这样的把戏苏皎皎是一眼就透,可皇帝本就是后来者,皇后又将话说的如此漂亮,摆明了是想让陛下开口后一锤定音。 不仅坐实了凌霄和苏皎皎以下犯上的罪名,来博得皇帝的怜惜,还能让皇帝觉得她苏皎皎狂悖无礼,不失规矩。 方才皇帝进来的时候,其余人都是一脸惊讶欣喜的模样,唯独皇后眼中只是欢喜,没有惊讶。 恐怕早就得了陛下这个时候会来凤仪宫的消息,才故意设计安排了这一出好戏。 怪不得皇后方才同她说话如此委婉温和,原是早就算好了会叫皇帝听到哪句,再在言语中占尽先机。 皇后此人心思深,素来安排什么都是七拐八绕,环环相扣。 若非是苏皎皎缜密,换作其他人,恐怕早不知道在她手下吃了多少的暗亏,成了这红墙之内的一缕亡魂。 苏皎皎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双颊也滚烫起来,她以帕掩唇咳了几声,一双美目却灼灼,盯着皇后要刨根问题:“既然皇后娘娘说了是凌霄言语中有所不敬,敢问娘娘究竟是什么大不敬的话,也好让臣妾心中有数,日后教导宫人。” 皇后端庄地抿了口茶,并未说话,只是不经意掀眸看了眼座下的萧美人。 萧美人看着眼色顿时领会了皇后的意思,立刻说道:“这样大不敬的话语难不成还要皇后娘娘亲口说出来不成,珍昭容就算是要护着自己的手下的人也该有个度,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皇后娘娘最是公允宽容,她都觉得不敬,难道珍昭容还能觉得有假?” 她反应快,说的也好,皇后满意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转头看向了皇帝,打算看看陛下的意思。 可沈淮却不曾听进去她们究竟在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苏皎皎,看到她面色潮红,额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就知道她的昨夜回去后吹了风,得了风寒。 看着她强撑的模样,沈淮原本因为怒火而冰冷强硬的心颤了颤。 他心疼了。 看到陛下出神,皇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看到牢牢盯着她的苏皎皎,不禁心下有些不悦。 皇后柔声提醒着:“陛下,恰好您也在此,您看此事如何处理为好?” 沈淮敛眸收回了思绪,强压着想要再多看她几眼关心她的冲动,也不想让语言出卖了自己对她的关心,便冷声道:“这样的小事,皇后自己做主便可。” 得到陛下的意思,皇后便放心多了,含着笑说:“凌霄毕竟犯了错,依着其余姐妹的意思,不处置也说不过去,但念在珍昭容为凌霄说话的份上,便小惩大诫,赏十五臀杖吧。” 苏皎皎怒目而视,看着皇后的目光顿时冰冷无比。 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看着主位上的一男一女只觉得可笑至极,尤其是皇帝,就算旁人不知她为何感染风寒,难道他也不知吗? 若非是他好端端的向她发疯,她也不至于被摁在梅树上吹冷风,不至于憋不住心中的满腹怨气。 如今不光要看着皇后这个毒妇风光,若连自己手下的人也护不住,她也不必做这什么劳什子昭容了! “臣妾方才便问了,敢问皇后娘娘,凌霄究竟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竟然需要小惩大诫后还要大十五大板。怎么萧美人以下犯上插了臣妾和您的话不计较,娘娘偏偏默许了萧美人?难道是萧美人说中了您的心事不成,这才要顾左右而言呢?” 凌霄见娘娘情绪激动起来,忙跪地向陛下叩首,说道:“启禀陛下,还请陛下明鉴,奴婢绝对没有说任何对皇后娘娘不敬的话,只是皇后娘娘不满娘娘接连告假,有意刁难,奴婢这才解释了两句,谁知萧美人便说奴婢大不敬,直接让人让奴婢扣下,说要重罚奴婢。” “娘娘平素是最体恤下人的,也了解奴婢的性子,这才撑着病躯,冒着冷风过来,还请陛下明鉴!” 皇后没想到,在陛下面前,苏皎皎也会丝毫不顾及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形象,反而刨根问题,不停追究。 她从前在陛下面前是最会狐媚的人,如今不得陛下的喜欢,竟也破罐子破摔了。 皇后连忙看着陛下的神色跪下,又捂着左肩弱弱咳了两声,这才柔声说着:“陛下明鉴,事情已经发生,自然不能仅凭一人一言便断定。凌霄不敬臣妾,几位妹妹都是看在眼里的,何况臣妾也说过不愿追究,只是念着后宫纲纪才决定小惩大诫,并非是珍昭容和凌霄所说那样。” 这本是一件小事,如何便闹得如此大的阵仗。何况苏皎皎素来疼爱手下的人,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若非担心凌霄受罚,她也不会病中赶来向皇后游说。 至于凌霄,不管她的言语是否构成不敬,今日的事一旦传开,苏皎皎在凤仪宫如此凌厉不敬中宫,也会引得流言纷纷,后宫不宁,惹得众人议论皇后。 所以凌霄不得不罚。 沈淮冷冷地看了眼殿内诸人,食指轻点在扶手上。 他几度想要顺应皇后的意思杖责凌霄,来让苏皎皎心中不快多看他两眼。 可几经犹豫,沈淮始终不忍苏皎皎病中再伤心,便沉声下令,将此事掀过:“凌霄言语不敬皇后,念其是初犯,发俸一个月。珍昭容管教下人不利,罚在宫中静思七日,不得出宫。” 如此顾全了皇后的颜面,处置了凌霄和苏皎皎,又全了苏皎皎想要护着手下人的心思。 身子不爽还要雪天去梅林受凉,如今病了也是自找不痛快—— 便好好关在瑶仙殿里七日反思己过! 每看到苏皎皎一次,沈淮的心情就不平静一次。 他不喜欢自己明明发着火还会因为苏皎皎而心疼,更厌恶自己还是想要为她考虑。 她是个没有爱的薄情寡义之人,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不公。 他不愿再给自己添堵,起身沉了声说着:“太极殿是事忙,朕便先走了。” 皇后挂上笑意,福身恭送陛下离开,眼中却薄凉无比。 陛下分明看到苏皎皎就会不快,周身的怒火她清晰地感知的到。 可她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陛下却只是罚俸一个月,对苏皎皎的惩罚更是耐人寻味。 静思七日,苏皎皎如今在病中,原本就要在宫中静养。 这是为了给苏氏开脱,还是为了警醒皇后,让她不要再惹出和苏氏有关的事端? 苏皎皎—— 分明已经失宠惹了陛下不快,却还是能让她受到屈辱。 皇后的心中再度升起危机感。 原本以为苏氏失宠已成定局,可今日看来,陛下对她的惩罚含糊不清,分明是还留有余地。 若是不能趁这段时间除了她,保不齐哪一日她又会死灰复燃。 绝对不成! 宫阙美人 第138节 皇后盯着下座惶惶不安的几位妃嫔,有了主意。 第146章 她不在 大彻大悟[有修改,建议重看] 这件事告一段落, 苏皎皎再没一丝在凤仪宫逗留的欲望。 她冷着脸站起身说着:“既然陛下已经处罚,臣妾自领处置,便不叨扰皇后娘娘了。” 起身的瞬间,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 苏皎皎脑中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她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身子也出了一身薄薄的汗。 鱼滢赶忙扶着她,急声喊着:“娘娘!” 见到娘娘晕倒, 凌霄也奋力挣开了仍然压着自己的宫人,冲上前扶住了苏皎皎的另一条胳膊。 二人对视一眼, 急匆匆将人搀了出去。 皇后冷淡地看着她们远去,若有所思。 萧美人不悦地哼了一声:“娘娘就这样将人放走, 实在是太便宜她们了, 陛下也真是的,为了息事宁人,也没有重罚。” 听得她如此不饶人,皇后皱了眉头说道:“萧美人, 凌霄的事如何, 本宫心中有数。得饶人处且饶人,再纠缠下去只会让陛下觉得本宫这个皇后不能容人, 反倒得不偿失。” 她淡淡看了眼萧美人, 复又说道:“还有,你同珍昭容向来不合, 她又是主位, 许多事情, 你还是善自珍重的好, 不要又惹出什么麻烦。” 这话说的意有所指, 萧美人原本还有些不服气, 可一听这个,顿时心虚了起来,支吾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说着:“是,妾明白。” 皇后收回目光,纵目看向下面的人,整了心绪,温声说着:“如今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是年关了,本宫不希望再出什么岔子。后宫诸事繁忙,本宫重掌大权,还有许多事情要操办。这段时间你们就好好休养,争取也想个奇巧的法子,除夕家宴,本宫会好好向陛下推举你们。” 说罢,她转而看向祥贵人,和蔼一笑:“祥贵人,自从你有了二皇子以后便甚少出门,更别提在陛下身上下功夫了。皇嗣是要紧,可宠爱若跟不上,一直居于贵人之位,皇子也会被生母拖累。” “你是聪明的,不用本宫多说。” 祥贵人神色一凛,福身称是。 余下又给愉美人和妙少使也嘱咐了两句,这才让人都散了。 等人都走后,皇后叫雨荷过来,问了问毓嫔近来如何。 而后将提前备好的托盘交给雨荷,交代她亲自送进去。 雨荷迟疑地看了眼托盘里的东西,说着:“娘娘这是——” 皇后淡淡点头,她才端着东西出去。 苏皎皎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除了日常起居,连瑶仙殿的门都不曾出过。 柳太医给开了药方,吩咐着要按时按量的服用,鱼滢等人紧张的不行,轮流守在她身边侍奉。 瑶仙殿缺这少那,苏皎皎又病中不宜受冷,好在姝贵嫔还是知道了她生病的消息,去内侍省好是发了一通火,派人送了足足的银丝炭来烘暖,地龙也烧了起来。 兰贵仪得知消息派人来送东西,姬才人和祥贵人也暗中塞过不少,熬过这个冬天总算是不愁了。 苏皎皎的十七岁生辰是病中度过的,但幸好有身边人陪着,又恰好是静思七日后的头一日,姝贵嫔和兰贵仪也来了。 虽然不比十六岁那年万众瞩目,奢华无比,可苏皎皎很知足。 她人在低谷,就算那些不相干的巴不得她死,可身边的人依旧在意她,珍惜她,便再没什么好不满足的了。 姝姐姐给她带来了好些新裁制的冬衣,件件华丽,鱼霭和鱼滢等人在小厨房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兰贵仪也送来了许多新书供她解闷。 这些日子过得安静祥和,苏皎皎甚至头一次生出了不争也好的念头。 她所图的从来都是岁月静好的安稳日子,若是能不争便能得到,一直如此下去,就算这一生都不再得宠又如何。 可惜,到底是种奢望。 风波过后,苏皎皎也总算是过了一段安生的日子。 入了冬一日比一日冷,长安也断断续续下了两三回雪。 一转眼到了年关,除夕已至。 大好的日子里,宫内上上下下都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瑶仙殿已经处处贴上了窗花,都是宫人们同苏皎皎一道剪的,平添许多年味,倒也十分温馨。 殿内,苏皎皎身上裹着一层毯子窝在榻上同姝姐姐下棋,入迷处,毯子滑落到腰股之下也丝毫不曾察觉。好在殿内烧着地龙和银丝炭,暖烘烘的,只穿着一件单衣也不会冷。 鱼滢看着毯子滑下来却着急,忙上前又给披上,嗔怪了句:“娘娘仔细些,好不容易病好了些日子,可别又着了凉。” 苏皎皎弯眸笑笑:“哪儿就这么娇气了。” 姝贵嫔聚精会神的看着眼前的棋盘,“啪嗒”一声将棋子落下,苏皎皎立刻笑起来,将手里的黑棋落下,笑得甜软:“姐姐输了。” 瞧着她开心的模样,姝贵嫔佯作叹了口气,将棋盘推得老远,:“不玩了不玩了,你可是连陛下都下得赢的,我这半吊子水平怎么和你玩。姝贵嫔姝贵嫔,倒真应了一个输字。” 说起陛下,苏皎皎的神色淡了一瞬,但很快便抛之脑后,同姝贵嫔笑道:“这封号是旁人求也求不得的,姐姐倒好,还嫌晦气呢。” 她笑着去牵姝贵嫔的手:“左右今儿是除夕,晦气可怎么好,咱们再来一局,我让让姐姐?” “恐怕我还要输呢,可不上你的当。”姝贵嫔挑眉笑,摆摆手示意将棋盘端下去。 沉吟片刻,姝贵嫔看向苏皎皎,终是没忍住问着:“今儿可是除夕了。” 苏皎皎脸上的笑淡下去,长睫微垂,捏了块点心放进嘴里。 “我知道姐姐在担心什么,”她声音淡淡的,“但如今皇后专宠,陛下又厌弃了我,我也是没什么办法的。” 姝贵嫔皱了眉头:“那苏大人那边也……” “我毕竟不得他喜欢,嫡女也只是个名头罢了”苏皎皎的话顿了顿,“如今是年关了,他还是要同苏府的子女亲眷一道过年,有大夫人在身侧,就更不可能提起我了。” “何况,越是天子近臣越是要少问后宫中事,苏敞是个极聪明的,不会因为我而惹陛下不满。” 在苏皎皎的眼里,苏敞和她从小就不亲厚,她多年见不到他一次,都是在如今的嫡母手下讨生活。 说是嫡女,面子上虽然过得去,可私下的日子却连庶女都不如。 所谓父女情谊,在苏皎皎的身上几乎是不曾感受到一星半点的,除了幼时那几乎已经记不清的片段,余下都是一片空白。 她在顶峰时能强强联手,大夫人也不会说什么,可如今她失宠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没了价值,自然不能和鼎盛时同日而语。 所以她从秋猎回来以后这么久,苏敞都不曾再和她有过联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别提为了失宠的她去问当今的皇帝。 苏府,不是她的后盾。 同日,太极殿。 沈淮批完一册折子,身子后仰揉了揉眉心。 年关休沐不再上朝,可折子却不少反多,样样都要他亲自拿主意。 他伸手摁酸胀的眉心,微微眉骨传来的微微痛楚缓解了头晕脑胀的乏累。 再度掀眸,就看到视线正中如今挂着一幅墨竹图的墙。 这个地方,从前挂的是他亲手为苏皎皎画的月下美人图,算算时间,也被蔡山收走几个月了。 距上回梅林大吵已经过去两个月,除了从蔡山和太极殿宫人口中偶尔听得一两句关于她的消息,她便安静得像在后宫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皇宫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可当有心不见的时候,原来真的做得到再也不见。 沈淮厌恶自己对苏皎皎难以自抑的爱意,更恨苏皎皎这个薄情寡义的女人。 可这么久不见,讨厌和恨与日俱减,爱和想念却越发清晰。 他不得不承认,他想见她,疯了一样的想。 但尊严不允许他一次又一次犯蠢。 静谧间,蔡山悄悄走到门外扣响:“陛下,苏大人到了。” 沈淮深呼一口气,起身沉声:“传。” 年关休沐,乍一看是举国上下最松弛的时候,可越是这种时候,朝政就会越容易出现变故,寒门科举一事已经推进到了尾声,只差一步,就可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在太极前殿见苏敞,同他商议朝政,一个时辰之后,才商议完毕。 沈淮乏累的紧,拂袖让人送他回去,苏敞却站在前殿并未要走的意思,反而抬头看向了陛下。 “陛下。” 正事已毕,苏敞又素来是最懂礼数的臣子,只消看他一眼,沈淮便懂了他这一句话中的含义。 他转身回来,重新做回到主位上,淡淡看着苏敞,嗓音更薄凉了几分:“苏卿还有何要事?” 苏敞不卑不亢地看向陛下,躬身请礼后,方问着:“今日是除夕,微臣想问问,珍昭容近来在宫里如何。” “臣听闻珍昭容前些日子病了,不知陛下可曾去看望过?如今病可好全了吗?” 沈淮看着苏敞,默了一瞬。 他淡声说着:“珍昭容已经病愈,你不必挂心了。” 苏敞稽首一拜,语气中带着身为人父的怅惘:“珍昭容病愈,臣便安心了。只是微臣近来耳朵里也听了些闲话,闲话虽做不得真,可臣身为人父,心中始终挂念着珍昭容。几经思索,才在今日斗胆,向陛下诉说。” 他仰起头看向陛下,撩袍跪下,说着:“臣从前曾向陛下请过一旨,关于珍昭容。臣知道,后宫之事臣本不该多问。只是臣的期望一如从前,只盼着陛下能稍稍宽待她,若她犯了错,能念在臣为江山社稷奔走数载,从轻处置,不至于让她在宫中孤苦无依。” “还请陛下——” “恩准。” 沈淮看着殿中为女折腰的苏敞,恍然间想起一年半以前,他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的苏皎皎还是他的怜贵仪,乖巧温驯,柔弱可人。 苏敞又是他信任的重臣,自然满口应允。 可惜。 岁岁年年人不同,假象终有被人戳破的一天。 只是苏敞爱女心切,两度为了她御前求情,就算他私心再不愿见到苏皎皎,也不能寒了朝臣的心。 “父母之爱子,必为计之深远,苏卿的慈父之心,朕都明白,”沈淮走至苏敞跟前,亲自将人扶起来,温声道,“起来吧。” 宫阙美人 第139节 得到陛下一句话,苏敞心头的巨石总算落了地。 他再度谢恩后,被蔡山亲自送了出去。 沈淮站在大殿内往殿外望去,天灰落雪,雪落无声,一片空茫景象。 蔡山送完苏敞回来的时候急急忙忙进了屋,笑着通传:“启禀陛下,玄王已经到长安了,正在外求见呢。” 沈淮转身看过去,眼中添上两份喜色:“传。” 避暑山庄一见,玄王最终还是离开长安,带着妻子逍遥四方去了。 虽然他极力要求做一个普通百姓,可沈淮到底还是保留了他皇室的身份,只去除了朝中职务,允许他随时入宫觐见。 早在半个月前便收到消息说是玄王要回长安一趟,没想到除夕的时候刚好到,如此,也可留下一道参与除夕家宴了。 不多时,沈璋从外头进来,一入前殿,便扬眉笑起来,笑意温润:“皇兄。” 沈淮起身迎上去,笑着拍他的肩头,说着:“怎么你的妻子不曾跟你一道来?” 沈璋温柔一笑,说着:“她有了身孕,母亲开心坏了,让她在家休息,臣弟便独自前来了。” “身孕?”才半年就有了身孕,沈淮有些惊讶。 但这是喜事,他也为他高兴,便说着:“有孕了不宜走动,修养也是应当的。只是这一来,你们可就要留在长安了。” 沈璋摇摇头,笑道:“等过完年,臣弟就带她离开长安,下江南。臣弟在江南水乡一处钟灵毓秀的地方安置了宅子,她很喜欢。” 看着沈璋幸福的神色,不知为何,沈淮的心里却莫名的微微一窒,像是戳中了他什么不为人知的心事。 当初沈璋要离开长安,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痴人说梦,被女人迷了眼。 可如今他们两口之家成了三口,提起妻子时,他眼中温柔的眼神无一不在告诉沈淮,他如今过的多么幸福。 哪怕是只做个普通人。 他忽而想起了苏皎皎,若是她也为自己怀一个孩子,会不会—— 沈淮猛的攥了拳,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和恼怒。 沈璋似乎是看出了陛下的异样,打趣道:“皇兄可是也遇到了动心的佳人?” 想到他离开长安后在大街小巷听到的传闻,便故作轻松地问:“可是珍昭容?” 熟料,沈淮一听到苏皎皎,立刻便冷下了脸,嗓音也沉起来:“不过是从前几分宠爱,朕怎么可能会喜欢她这样的女人。” 越是说不是,恰恰说明正是,不过看着陛下这个样子,沈璋倒是有些惊讶。 如此模样,岂止是动心。 是匪浅才对。 不过他倒是愈发好奇了,能让皇兄这么一个对女人薄情冷静,又素来对爱嗤之以鼻的帝王用心,这珍昭容究竟是何方神圣。 坊间传闻珍昭容冠绝群芳,美貌绝伦,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所以才会如此受宠。 可沈璋知道,后宫从来不乏貌美者,珍昭容能够如此特殊,定然是有她的本事才是。 不过,看着陛下如今的模样,似乎两人之间并不顺利。 陛下瞧着分明是一幅情根深种,爱而不得的样子,可从前也听说,珍昭容几乎在宫中是独宠—— 两人之间若是互相倾慕,又怎么会走到如今这个样子。 除非,珍昭容并不对陛下动心,二人已经发生过什么。 推己由人,沈璋也可猜一猜其中缘故。 皇室。 在许多人眼中,都是尊贵至极的存在。 而皇帝之位,九五之尊,更是如此。 万人之上,坐拥天下,世间不知多少女子想进入后宫获得圣宠。 然而后宫数十人,身在其中的美人们,又有多少不能得偿所愿。 他从不怀疑,世间还有许多是有如他的妻子一般的人,并不想同许许多多的女人争宠。 所求所慕,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沈璋虽然不能确定珍昭容是不是这样的人,可在后宫那样的处境,爱上妃嫔无数的帝王,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他看着陛下的情绪不佳,并不继续将话题进行下去,反而温声说着:“皇兄可还记得臣弟为何一定要做个普通人吗?” “许多事,臣弟从前也不理解。” “可比起身份地位,臣弟更想好好爱她。所以许多不理解的,站在她的角度,日子久了,也就理解了。” 沈璋笑得自然而明朗,似乎只是在同陛下说自己身的感悟:“如今这天下,女子势弱,从来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最珍贵的便是自己的一颗心。所以千般小心,万般踌躇,都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 “臣弟从前不理解臣弟的妻子为何如此执拗,宁可闲云野鹤,孤苦一生也不入宫门王府半步,可后来明白以后,方觉自己浅薄。” 沈璋的语气十分温和,娓娓道来,向他诉说自己从前的事。 这些话却在沈淮的心中,再度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瞳孔不自然的扩大,突然想起初雪宴,和苏皎皎在梅林那晚。 她被他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脖颈是那么纤细,仿佛他用用力就会断在他的手中。 可她的神色却坚韧不屈,冷冷同他说,为什么哪怕他说了以后自称为我,她也从来都不改口。 同他说他有数十个妃嫔,她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说男人最贪慕新鲜感,对他而言,美丽从不稀缺。 说她输不起,不想拿着她的一颗心压在一个坐拥三宫六院的皇帝身上。 说她从头到尾不过是想过得好一点,没有心情想那些风花雪月—— 她所求是那么简单,仅仅是在这个妃嫔无数的后宫站稳脚跟,无人敢欺。 可正因他的后宫太满,才让这个微小的愿望变得如此难堪。 一想起苏皎皎回宫后发起高热生病的模样,沈淮一直强撑着冰冷的心猝不及防的钝痛起来,如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他的心脏,绞痛难当。 难怪,苏皎皎也和沈璋的妻子一般,千般万般小心自己的心,不愿爱他。 她说的没错。 她是他的妃嫔,在他们之间,她从来都是弱势的那一方,甚至这世间万物,生杀予夺不过都随他心念一动。 所以苏皎皎哪怕是死都不愿爱他,是她从来都不愿意相信他,不愿意相信他这个薄情的帝王从头到尾都倾慕她一人。 沈璋为了妻子甘愿做一个普通人来让她安心,可他竟然想当然的觉得,他分明已经对她这么好,她就一定要爱他。 他理所当然的这样想,竟是错了…… 沈淮想起自己的母妃,满腔爱意都给了父皇,可父皇也是只爱了短短几年便腻了,宠幸柔妃,任由母妃被人磋磨,被人陷害。 如今他对苏皎皎做的一切,他可笑的要将所有宠爱都给皇后,在苏皎皎的眼里,恐怕和他那人令人恶心的父皇并无半分区别。 那些颠覆的念头铺天盖地的涌入沈淮的脑中,他心口一阵一阵的发紧,发疼,思绪乱如麻,将他的理智搅成一滩浑水。 沈淮紧紧地抓住桌沿一角,用力到指尖发白,眼中思绪翻涌。 各种纷乱的思绪在脑中叫嚣,他心中无比的混乱,急需冷静下来找到一个出口。 倏地,他想起那副被收起来的月下美人图,心中便突然起了执念,就在此刻,他一定要见到它。 沈淮疾步走到偏殿去,翻箱倒柜在收起来的画筒里一个接一个地找。 可翻遍了整个偏殿,地上堆满了各种画卷,都没有她的踪影。 “蔡山!” 沈璋见状淡淡一笑,知道自己的话兴许点醒了陛下,悄悄地离开了。 日渐西斜,华灯初上。 太极殿内终于姗姗点亮烛火。 沈淮最终从蔡山的手中重新取回了那幅画,他将苏皎皎的画重新挂回墙上,定定地看了她许久,连何时天黑都恍然未觉。 他想见她,但骄傲如沈淮,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不敢。 苏皎皎如今,想必厌恶极了他。 静谧下,蔡山在一侧悄悄提醒着:“陛下,是时候去参加宫宴了。” 沈淮这才猛地回忆起,今日是除夕,是阖宫参宴的日子。 他的嗓音中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不愿被任何人看到自己的难堪,嗓音很淡:“珍昭容可去了?” 蔡山一怔,不敢直面帝王:“回陛下的话,珍昭容病后虚弱,告假不来。” 良久,沈淮长长舒了口气,淡嗯一声,站起了身。 两仪殿金碧辉煌,已经坐满了人,妃嫔们个个脸上带着笑。 他神色淡淡地从门口一路走至主位上,身后的皇室亲眷和满宫妃嫔一道向他行礼。 殿内处处摆满了各色梅花,装点的大气而雅致,他纵目望下去,除了兰贵仪和苏皎皎,其余的妃嫔基本都到了。 今年的除夕宫宴是皇后和姝贵嫔一同操办的,的确用了心思。 只是,她不在。 落座后,沈淮喝下半杯皇后敬的薄酒,食指轻轻敲着扶手,终是没耐住,似不经意般问着:“今儿珍昭容和兰贵仪怎么都没来?” 皇后眸光一闪,面上却温柔,弯唇笑了笑,说着:“回陛下,珍昭容病愈后身子虚弱,兰贵仪又感染了风寒,故而没来。” 瑶仙殿内。 苏皎皎正坐在榻上看一本书,口中温声说着:“听说今日兰贵仪也病了,恰好宫宴外头人少,咱们悄悄去看看她。” 鱼霭将手中才做好的点心逐个放下,嘻嘻笑着说:“是,刚好奴婢才做了几碟点心,可以一并给兰贵仪送去。” 今日是除夕,苏皎皎不去参加宫宴,姝贵嫔便特意交代了尚食局,有她在,瑶仙殿的分得的吃食比从前好上了许多。 这个时候,宫宴刚刚开始,正是上菜的时候。 鱼滢和凌霄等人已经带着宫人们前去尚食局领膳食了。 今时不同往日,若是不去亲自取,尚食局可分不出人一份份送来,因此这时候,宫内只剩下苏皎皎和鱼霭。 宫阙美人 第140节 苏皎皎正收拾了东西要走的时候,外面却急匆匆进来一个脸生的小宫女,说着:“珍昭容娘娘不好了!小主在梅林的时候晕过去了,如今正在附近的殿宇躺着,别的娘娘们都在宫宴不好打扰,只能来求助娘娘了,还请娘娘快去看看吧!” 第147章 出事了 “陛下,珍昭容落水了。” 兰贵仪? 苏皎皎眉头一皱, 将手里的书卷放了下去。 这事透着几分蹊跷,她不得不谨慎些:“兰贵仪不是在病中吗?怎么会好端端的跑到梅林去?本宫瞧着你并非是兰贵仪身边的贴身侍女,若真是十万火急的事, 又怎么会让你来通知本宫。” 传话的小宫女急得快哭了,抹着泪说:“小主贴身的侍女雨菱和雪菱一个去为小主取晚膳, 一个跟着小主一道出的门,雪菱姐姐怕她一人服侍小主不够, 便指了奴婢来。” “原本奴婢们都不让小主出门,说是这大冷的天, 小主又在病中不宜见风,实在不妥, 可小主却执意要出去看梅花, 奴婢们没了法子才多拿了几个手炉和宫灯出的门。谁知道小主看梅花看的好好的,突然就晕了过去。奴婢吓坏了,便和雪菱姐姐赶紧将小主先扶到旁边最近的空屋子里去,雪菱姐姐去请太医叫人, 叫奴婢一定来求见您, 叫您帮忙拿拿主意。” 她哭得梨花带雨,无措极了:“小主是告了假不去除夕宴的, 若是被人知道晕倒在梅林, 恐怕陛下和皇后娘娘非但会关心,反而还会怪罪下来欺君之罪和以下犯上的罪名。小主在宫里没什么朋友, 唯独同您亲厚, 若是您也不去, 奴婢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 兰贵仪性子清冷, 又素来喜欢梅花, 和她一样想偷偷出去散心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这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 且说得十分详细,前因后果都对得上。 若非是兰贵仪宫中的人,才能了解的如此透彻。 真是人命关天的事,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当下便起了身问:“如今兰贵仪在哪,快,你带本宫过去。” 小宫女顿时含着泪欣喜起来,从地上赶忙爬起来,抽泣道:“小主是病中偷偷出去,奴婢们不敢张扬,便将小主安置在了梅林旁边一处平时便少有人往来的屋子里。雪菱姐姐已经去偷偷找钟氏相熟的太医了,若是顺利,这个时候想必也在路上,娘娘能去,奴婢也安心了。” 见状,鱼霭急急忙忙从一侧将苏皎皎的披风抽出来给她系上:“娘娘仔细自己受了凉。” 她赶紧从门口捞起一盏宫灯便搀着娘娘出了门,看了眼天色却有些放心不下。 只是在瑶仙殿,她从来都是听其他几个姐姐的,从来没自己拿过主意,更别提是单独跟着娘娘去这么要紧的笛梵个,便十分紧张的问着:“娘娘,如今天已经黑了,只有奴婢一人跟您出门,奴婢实在不放心。不如等鱼滢她们回来了一同去吧?” 可时间不等人,梅林那处又偏僻荒冷,晚去一分,兰贵仪就多危险一分,苏皎皎心中挂念着她,又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地等。 苏皎皎的步子加快了些,说道:“鱼滢她们才刚去尚食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何况我和兰贵仪都是告假偷偷出行,人多反而显眼。” 她拍了拍鱼霭微凉的手背,宽慰着:“咱们很快就会回来,别担心。” 尽管有些不安,可娘娘就在身边,鱼霭也心也定了不少。 她点点头,紧紧抓着苏皎皎的手,将灯往前又挪了一寸,好让她看得清脚下的路:“奴婢陪着娘娘。” “娘娘,奴婢担心小主,咱们还是快些去吧。” 小宫女一路引着苏皎皎和鱼霭走到了梅林的北侧,靠近镜影湖的位置,的确有一栋闲置的房屋。 这类似别院的地儿名叫暗香疏影,是从前□□为了一位宠妃特意所建,但这宠妃死的凄惨,这暗香疏影也就荒废了,无人居住。 但位处梅林,偶尔也有妃嫔来此歇脚,所以有人定时打扫。 屋子里正亮着微弱的灯光,想来就是兰贵仪所待的地方了。 小宫女哭着低声唤道:“就是这了,娘娘,咱们快些进去吧。” 说罢,她便先提着裙角小跑过去推开了门,朝里面喊着:“小主!” 见状,苏皎皎也同鱼霭提着灯走进了暗香疏影,一进屋便觉得里头透骨的冷。 这屋子的陈设十分老旧,却依稀可辨从前是多么的华丽,只是年久不曾翻整,虽然还算干净,却从内到外都透着些腐朽的味道。 屋子里只点燃了一根蜡烛,正摆在桌子中间,昏暗的光线投射出巨大的黑影,门外寒风呼啸,分外可怖。 左侧纱幔珠帘后传来小宫女的声音,苏皎皎的心底却传来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缓缓掀开纱幔,却看到面前根本就没有什么兰贵仪,有的只是那小宫女,正站在纱幔后,定定地看着她。 方才柔弱可怜的小宫女此时已经浑然换了副神色,眼神冰冷发狠,冲上前便掐住了她的脖子,喊道:“珍昭容,要怪,就怪你树敌太多!” “江庶人!这时候不出现,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江庶人?! 这个名字既熟悉又陌生,苏皎皎心中大骇。 鱼霭吓了一大跳,冲上前使劲地打小宫女的手,想要把她掰开。 谁知还未将面前掐着苏皎皎的人挣开,便看见从暗中冲来一个蓬头垢面,身材岣嵝的人影。 “贱人!拿命来!” 昏暗烛光下,江庶人的手中快速划过一道雪芒,她高高举起一把小刀准备刺过来,苏皎皎大喊道:“鱼霭!” 鱼霭迅速抬头一看,甩手便用宫灯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手中的小刀打飞出去。 见此情景,小宫女大力将苏皎皎的身子往江庶人身上一推,趁他们不备,将几人一齐推搡在地。 她眼珠一转,飞快地跑出去将门挂上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鱼霭吓得哭起来,赶紧去扶压在江庶人身上的苏皎皎:“娘娘!快起来!咱们快些出去!” “门锁了,咱们走窗户!” 鱼霭慌里慌张的将苏皎皎拉起来,还将旁边的椅子都推倒在江庶人的身上,连灯也顾不得拿了:“娘娘快些,快些!” 江庶人明显被砸的不轻,捂着肚子好一会儿都起不来身。 苏皎皎没想过,除夕之夜竟有人想要杀她,还将冷宫的江庶人也放了出去,惊惧交加之下,她的心口噗通噗通狂跳,丝毫顾不上思考,便狼狈地推开旁边的窗户翻了出去。 没了光源,眼前的路格外的黑暗。 苏皎皎和鱼霭互相搀扶着在周边绕了好大一圈,却迷失了方向,怎么跑都找不到宫道。 绝望之际,鱼霭喊道:“娘娘,前面是不是镜影湖!” 苏皎皎抬眼往前看过去,就见面前的湖面上泛着月亮的倒影,眼中染上一丝喜色:“是,咱们快到镜影湖边上了。” 看到镜影湖便说明她们跑的方向是向北,只要转半圈,往西南方向去,就能看到宫道了。 巡逻的侍卫就在不远处,只要能到有人的地方,她们就安全了! 谁知刚转身,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正大张双臂扑过来。 苏皎皎睁大了眼睛,心脏狂跳,拉着鱼霭就往湖边跑。 天黑路滑,她们踉踉跄跄地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身后的江庶人紧跟不舍。 到湖边的时候,苏皎皎不慎磕到石子摔了一跤,逃跑的速度顿时停了下来。 “娘娘?”鱼霭急急忙忙去摸她的胳膊将她抬起来,谁知江庶人来的更快,已经撵到了身后,正阴恻恻的看着她们。 苏皎皎这时候尚未完全站好,江庶人便猛地一推,将两人全部从湖边推了下去。 镜影湖是除了太液池的第二大湖,湖水很深,时至寒冬,湖面结了一层不薄不厚的冰。 可两人同时掉下去,冰面撑不住重击,咔嚓咔嚓地裂了缝隙,缝隙越裂越大,两人身下的冰面尽数碎裂。 苏皎皎和鱼霭齐齐掉入冰冷的湖水里,刺骨的冰水迅速浸透了两人的全身。 鱼霭冷得浑身打战,心里想的却还是苏皎皎。 她挣扎着从湖水中摸到了苏皎皎的身子,将她拖出了水面。 “娘娘……娘娘……” 您不会死的……您绝对不会有事……奴婢一定会将您救上来…… 她上下牙齿不停地颤抖,发出快速碰撞的声音,可依然忍着浑身肌肤刺骨的疼痛,用尽力气将苏皎皎推到了冰面上。 在如此寒冷的湖水中将苏皎皎救起来已经耗尽了鱼霭所有的力气,她只觉得湖水冷得似乎将她的骨头都要冻裂了,四肢百骸都在疼。 两条腿剧烈地抽搐起来,带着她不停地下沉。 苏皎皎不通水性连着呛了好几口冷水,她被鱼霭推到冰面上以后,浑身上下全都湿透了又结了一层寒霜,挣扎着想要把鱼霭也捞出来。 她抓着鱼霭的一方裙角不肯丢,浑身冻得通红,连眼泪都凝结在了眼角。 苏皎皎的声音颤抖着:“鱼霭……快上来,快上来!” 可她抓不住鱼霭。 鱼霭的外衣在水中正一点点从身上滑落,苏皎皎眼睁睁看着鱼霭的身子从水面渐渐下沉,可她却毫无办法。 月光下,鱼霭的容貌已经模糊到看不清,可她却静静地看着苏皎皎,努力牵起唇角:“小姐……下辈子,奴婢还想见到您……” “鱼霭!鱼霭——!” 一连串的声音终于引起了巡逻侍卫的注意,半刻钟后,除夕宴内。 歌舞升平。 蔡山惊骇地上前向陛下回禀,喉间都在发紧:“陛下,出事了。” “珍昭容落水了。” 第148章 龙阳火 若是不能尽快恢复温度,神仙难救 沈淮和皇后一起赶到的时候, 苏皎皎还在镜影湖边执拗地不肯走。 寒风凛冽的冬夜,花坛内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完。 镜影湖边已经围了一大群人,个个手里提着宫灯, 灯在风中左右摇曳,发出薄薄的光晕, 将她单薄的身子簇拥在中间,却没一个人敢上前。 身后的宫女拿着披风小心翼翼地劝:“娘娘, 太冷了,您的身子会受不住的……” 可苏皎皎却像没有听到一样, 跪在地上平躺的尸体面前。 她凌乱的发髻上结了霜,冻得鼻尖和耳根通红, 浑身颤抖着捧地上鱼霭的手, 满眼的绝望:“鱼霭……快醒醒……快醒醒……” “咱们说好的一起回宫,说好的,你怎么能躺着不起来?” “鱼滢她们还带了好吃的回来呢,你不是还要给我做新的点心吗?她们做的都没你的好, 我只喜欢你做的……鱼霭, 你快起来,快起来……” 苏皎皎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拼命去搓鱼霭已经冰冷的身体。 可连她自己的身体都已经失温, 冷得在寒风中打战失了血色,又怎么暖得热另一个冰冷的人。 宫阙美人 第141节 沈淮停留在苏皎皎不远处, 看着她绝望的眼睛, 他甚至不敢上前, 连手都在发颤。 若不是…… 若不是他将她逼入这样的境地, 也许她也会在除夕夜被人陷害, 没了自己的贴身宫女。 皇后跟在陛下身边, 冷冷地看向苏皎皎,悄无声息地攥紧了拳。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扯着陛下的袖口,柔声道:“陛下,冬日的湖水如此冰冷,珍昭容这样恐怕要出大问题,还是快些将她挪回殿内,再叫太医来把脉吧。她身子湿透了,若是再吹下去,恐怕又要重病了。” “今日的情况臣妾定会叫人好好调查,绝不让珍昭容白受委屈。” 然而陛下只定定地看着苏皎皎,丝毫没有看她的意思,皇后脸上柔婉的笑意顿时凝固了。 她的嗓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凉,提醒着:“陛下,臣妾如今还有着身孕,不宜吹太久冷风,您忘了吗?何况外头太冷,龙体怎可受损呢。” 说罢,她轻咳了两声,身后的雨荷立刻上前扶着她,做足了柔弱姿态。 除夕宴上,她特意找了个好时机昭告全宫,她中宫之主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的消息。 除了是给陛下一个惊喜,让他更加多的把心思放在自己这个皇后身上,也是为了想以此掩盖掉即将发生的事,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陛下本也就厌了苏皎皎。 谁知沈淮却不曾回头,摆手叫身边的人过来,冷声道:“朕在这即可,送皇后回宫。” 什么? 皇后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没想到她搬出自己有孕的事来提醒,他的眼睛居然还是离不开苏皎皎。 苏氏不是已经惹了陛下不满失了宠么,今日怎么得知她不好又这么急匆匆地赶过来,如今又连她和腹中的皇嗣都不顾了。 真是废物,今天这样的好时机,都没能除掉这个祸害! 皇后今日所有的得意和骄傲终于在这一刻龟裂,她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勾起一抹极讽刺的冷笑,说着:“珍昭容生死未卜,臣妾又怎么能留陛下一人在此,既然陛下不愿走,臣妾陪着您。” 沈淮沉到谷底的心情终于发了火,扭头看向她:“胡闹!” “蔡山,亲自去皇后回去!” 蔡山点称是,躬身到皇后跟前,客客气气地头说着:“娘娘,两仪殿那边不能没人主持大局,您又怀着身孕,还请您先回去暖和暖和吧。” 面对陛下的态度,皇后气极反笑,心中的恨意更加汹涌,她紧紧抓着雨荷的手,说着:“既如此,臣妾便退下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沈淮的身边寂静下来,似乎只听得到风声和苏皎皎哭的声音。 她不知道流了多久的眼泪,谁来劝都不肯走,天色渐晚,天儿更凉了。 在风中站的久了,连沈淮都觉得周身的皮肤仿佛冷的结冰,苏皎皎掉入湖中这么久,又痛哭伤身,她怎么受得住。 就算再伤心,也不能拿着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他恐怕会发疯。 苏皎皎身侧的宫女实在是不敢让她继续这样下去,蹲在旁边将披风给她披上,准备将人扶起来:“娘娘,人已经没了,您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节哀顺变啊。” 身边还有人附和着,生怕她出事陛下来了又怪罪到自己的头上:“是啊娘娘,再怎么样没的也只是个宫女,您没事就是万幸,她护主有功陛下会赏赐于她的,您若是哭坏了身子,反而是她的罪过了。” “娘娘,您的身子已经十分虚弱了,可不要再冻坏了才是。” 说着,她便走过去,搀着苏皎皎胳膊准备两人一起将她扶起来。 谁知还没扶起来,苏皎皎便猛地抬起胳膊将人甩开:“滚!” 她的眼睛没离开过面前的鱼霭,仍然紧紧地抓着鱼霭的手,眼眶通红:“她没有死,她怎么可能死!” “你们懂什么!都滚!” “苏皎皎!”沈淮大踏步走过来,将她一把从地上拉起来,系紧了她身上的披风,咬牙道,“鱼霭已经死了,她死了,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不要再自欺欺人!” 沈淮让她强行摁在自己的怀里,只觉得她的身子像一冰,连一丝丝温度都没有。 苏皎皎用力去推他的身子,哭着大喊:“别拦着我!你走!你走!” “苏皎皎,你觉得鱼霭想看到的是你为了她不顾自己的身子是么!”沈淮紧紧将她摁在怀里,不让她再挣扎,低吼着,“朕会命人让鱼霭以苏氏义女的身份风光下葬,也会命人调查清楚这件事。你若是执念太深,鱼霭又怎么安息?”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苏皎皎在他的怀里使劲地挣扎,朝他流着泪声嘶力竭,眼底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我如今的心情和雪妙死的那天你是什么感觉一模一样!若是当初我这样劝你,你就能心安理得地回去享福了吗?!” 她看着地上躺着再也起不来的鱼霭,拼命锤他的胸口想要出来再摸一摸她,可她却怎么也够不到。 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涌上心头,苏皎皎哭到不能自已:“你根本就不知道鱼霭对我有多重要……你根本就不知道!” 沈淮深深地看着眼前哭到崩溃的苏皎皎,心口钝痛难当。 自责和内疚几乎充斥了他的头脑,在叫嚣着谴责他过去的冷眼旁观和可笑。 他用力抱着苏皎皎不住挣扎想要从他身边逃离的冰冷身躯,总觉得他稍微松一松手,如今已经在强弩之末的苏皎皎就会在他怀中粉碎。 她的身子好像怎么暖都暖不热,从头到脚都是冷的,眼神也是如此的陌生和漠然,像万年不化的寒冰。 除了不断流出的眼泪带着不舍鱼霭而残留的温热,现在的她分明在他怀里,却好像连心都被这腊月的湖水冰封一般。 他清晰的感觉到,苏皎皎和他之间的距离仿佛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让他无论多用力都无法再真的将她拥入怀中。 想起过去种种,沈淮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心慌到嗓音微微发颤,放软了语气,在她耳边近乎哀求道:“皎皎,先回去好不好?带着鱼霭一起回去,镜影湖的水太冷了,鱼霭也会觉得冷的。” 他静静地等着苏皎皎说话,可几个呼吸后,怀中的人却没了动静。 “皎皎……?”沈淮的声音颤得越发厉害,他心脏仿佛被揪紧了,痛到几乎不能呼吸。 他颤抖着手拨开苏皎皎的头发,当看着怀中的女人已经闭上了眼睛时,不可置信道:“不可能……不可能!” 沈淮立刻将苏皎皎拦腰抱起来,冲着周围咆哮道:“一群废物!太医!叫太医来!她若是有事朕要你们全部陪葬!” 他害怕到眼尾发红,抱着苏皎皎就往最近的宫殿去。 以最快的速度将她放在柔软的床榻上,盖紧了被子。 宫人们被陛下和珍昭容吓坏了,上上下下都提着一口气,悬着心,翻箱倒柜将所有的棉被、手炉和汤婆子灌上送来,几乎塞满了她的被窝。 出了这么大的事,后宫已然是要彻夜不眠,蔡山急急忙忙赶回来以后又赶紧调动着内侍省送银丝炭过来,尽可能快的让屋子升温。 鱼霭的尸身被蔡山安排着暂时送回了关雎宫的偏殿,太医署的太医们更是不敢耽误,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赶到了苏皎皎如今呆的地方。 沈淮不停地搓着苏皎皎的手,满眼焦急心慌,见是太医来了,立刻上前将太医抓了过来,厉声说道:“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务必要将珍昭容救活了,若是珍昭容有事,朕绝不轻饶!” “是!”太医们紧张的额头都冒了汗,迅速将东西都铺好给珍昭容把脉看诊。 几人快速地轮过一遍,简单的沟通了几句后,为首的太医用袖子擦了把汗,“噗通”一声上前跪下,伏身说着:“启禀陛下,娘娘在冰冷的湖水中泡了不短的时间,上岸后又没有及时的保暖,反而受了太久的冷风,身子的温度极低,连肌肤都有些僵了,若是不能尽快将体温恢复正常,恐怕神仙也难救啊!” “什么?!”沈淮死死地盯着跪成一片的太医,怒道:“若是不能救,朕养你们这群废物做什么!” 他抓住正前方太医的领口,咬牙切齿地问:“最快升温的办法是什么?说!” 太医哆哆嗦嗦地看着陛下,颤着声音说:“如今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微臣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只是炭盆汤婆子都是死物,若是……若是陛下肯以龙阳之火为娘娘取暖,或许……或许能有奇效!” 第149章 抓到了 “幕后指使者是毓嫔。” 龙阳之火—— 以阴阳调和的法子来为苏皎皎取暖? 沈淮皱了眉看过去, 有些不能确定:“可当真管用?” 太医们不敢抬起头直面君威,颤巍巍道:“陛下龙体是天大的事,此举……微臣……微臣也是下下之策。” “娘娘的情况每况愈下, 只是若有陛下,兴许还能多一分希望。只是此举必然会使龙体受损, 微臣实在不敢!一切……全凭陛下决断。” 沈淮定定地看着跪成一片的人,沉声道:“只要珍昭容能无碍, 朕又有什么可迟疑的。” “你们全都下去候着。” 太医们没想到陛下竟真的愿意以身犯险来为珍昭容争取一丝生还的机会,抬头看向陛下, 睁大了眼睛。 可陛下的神情十分坚决,显然是已经下了决定。 殿内所有人心中惴惴不安, 跪下向陛下行礼后退到殿外等候, 心中默默为珍昭容祈福,希望她能平安无事,以免连带自身。 在好几个银丝炭盆的加持下,此时殿内的温度已经迅速攀升上来。 沈淮小心地摸了摸苏皎皎被窝中的温度, 里头已经十分温暖, 甚至微微发烫。 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她冰凉的手也仿佛有了一丝丝温度。 他将身上的衣衫尽数脱掉, 躺在苏皎皎的身侧, 又小心翼翼地将苏皎皎身上的衣衫也脱下来,将她紧紧拥在了怀里。 沈淮一向体热, 在冬日便更甚。他抱着冰凉的苏皎皎在怀里, 肌肤相贴的时候, 周身仿佛从春夏瞬间坠入寒冬。 她身上的冷意就像是从骨缝里渗透出来一般, 丝丝缕缕地从紧贴的肌肤传到沈淮的身体里。 抱着她的地方冷如冰窖, 背后又有汤婆子传来的温暖。 他的身体里冰与火激烈的相冲, 煎熬地让他一个大男人都有些难捱。 可一想到他受的冷都是从苏皎皎身体里传来的,只要她能醒来,哪怕再难捱,沈淮也都可以忍耐。 殿内安安静静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沈淮抱着苏皎皎,就算难捱,可他却依然有些贪恋。 太久太久没这样抱过她了。 他甚至担心,如果今日她没能挺过去,这会不会变成最后一次。 这样的想法刚出现,沈淮的心便猛然抽痛了一下,拥着苏皎皎的胳膊下意识收紧了些,生怕他一松开,她就不见了。 可看着怀中紧闭双眼的苏皎皎,沈淮又担心自己用力会弄痛了她,小心翼翼地松了力道调整好姿势。 这么静静地抱着她良久,沈淮忽的扯唇自嘲一笑。 他有多久没这么疯过了—— 自从雪妙走后,他一直周旋在权势地位的中心,一颗心逐渐变得越来越冷。 他一直厌恶自己的父皇,却在恍然不觉间,竟成为了和他一样的人。 可万幸,他没有和父皇一样彻彻底底的失去母妃那样失去苏皎皎,哪怕她再埋怨。 只要她活着就好。 哪怕她不想见他,多么厌恶他曾经做过的那些可笑又自大至极的事,只要她活着,他总能去见她。 宫阙美人 第142节 次日,沈淮率先睁开眼,发觉外面天已经亮了。 他惊了一瞬,后悔自己怎么会抱着苏皎皎睡过去而没及时观察她的情况,后怕得急忙去摸她的胳膊。 谁知刚要低头查看她的情况,正看到苏皎皎缓缓睁开眼睛。 她的身子此时已经恢复了温热,只是脸色仍然十分苍白,透着虚弱。 看到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沈淮的心中的大石头顿时落地,转而化为了失而复得的欣喜。 情动之下,他抱着苏皎皎想要吻一吻她的额头,谁知苏皎皎却瞬间清醒过来,紧皱着眉头撑起身子,满眼的嫌恶。 她一步三晃地走下床,从梳妆台上拿出衣服笨拙地往身上套。 可动作却越来越缓。 从前都是鱼滢和鱼霭在她身边为她梳洗,可如今,鱼霭再也不会出现了…… 回忆铺天盖地的袭来,悲痛迅速涌上心头,苏皎皎站在梳妆台前身子僵住,抱着宫裙蹲下,无声地痛哭。 沈淮迅速从床榻上下来,从身侧捞起他的里衣披上,不能让苏皎皎这个时候冒险出门。 只是她冷漠的模样,多多少少刺伤了他的心。 她甚至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没有问他们为什么寸缕不着地相拥在一起,只是在睁开眼的一瞬间看到他,就漠然地远离。 可看到她哭的样子,沈淮还是心疼。 雪妙当年离开的时候,他的悲恸不比如今的苏皎皎要少。 自小拥有的就不多的人,总把身边仅存的温暖看得格外重要。 沈淮是,苏皎皎也是。 “皎皎。” 她现在像一只受惊的幼兔,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将她惊走。 沈淮不敢让她继续受到刺激,试探着上前走了两步,轻哄着:“回来休息好不好?你的身体太虚弱了,若是再强撑会出问题。” 他默了一瞬,温声道:“鱼霭也不会希望你糟蹋自己的身子。” 说起鱼霭的名字,背对着沈淮的苏皎皎头也不回地冷冷问着:“鱼霭在哪儿?” 看她如此执拗,沈淮微微皱了眉:“鱼霭被安置在瑶仙殿,并未瞒着你下葬。先让人给你洗漱更衣,让太医给你把脉,我再陪你回瑶仙殿。” “我昨夜就说过,会让鱼霭以苏府义女的身份风光下葬,她护主有功,值得嘉奖。” 熟料,苏皎皎只是红了眼睛,抱着衣服转回了头一字一句道:“值得嘉奖?” 她冷笑了声,讽刺至极地看着他:“若非是有人蓄意陷害,我和鱼霭又怎么会在深夜坠入镜影湖中?” 沈淮微微一窒,“我知道是有人蓄意陷害,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人查出幕后真凶为你……” 可他还没说完就被苏皎皎冷冷打断了,她扬起一抹讥笑,微红的眸中满是寒意:“幕后真凶?” “恐怕你舍不得吧。” 这时候,外面候着的蔡山听到里头的动静,不禁大喜。 他知道这是珍昭容醒了的好消息,便扣响了门,示意道:“陛下——可要宣太医为娘娘诊脉?” 沈淮觑了眼门外,情绪被苏皎皎的讥讽和冷漠搅得发沉,他起身将苏皎皎从地面上强制捞起来摁到了被窝里,自己则披上了外衣,冷声道:”让他们进来。” 苏皎皎在被窝里挣扎着想要出来,却被沈淮摁住不得动弹。 等太医进来,见珍昭容醒了,顿时感激涕零,跪下说着:“微臣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说罢,为首的太医立刻从地上起身弓着腰半跪在了苏皎皎跟前,搭上一方薄巾为她诊脉。 细细诊断过后,太医放说着:“启禀陛下,娘娘的体温虽然已经回复了七八分,可寒气侵体,阴寒损元,娘娘如今元气大伤,又哀思过度,情况不大好。” “若想尽快康复,需得精心温养,方能复原。” 虽然眼下情况不好,但总算人还在,只要精心调理便是,沈淮松了口气,沉声道:“去开最好的补药来。” 待太医退下,沈淮才唤道:蔡山。 蔡山立刻从门口进来,低着头听命。 “昨夜的人抓到了没有,可问出幕后指使了?” 说起幕后指使,连蔡山都要打起十二分小心。 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又低下头,谨慎地复道:“抓到了。” “跑出来行凶的是从前被您打入冷宫的江庶人。严刑拷打的时候,她说——” “幕后指使的人是毓嫔。” 第150章 毓嫔死 线索断了 “毓嫔?”沈淮皱了眉头, 冷声道,“她如今尚在宫中静思,又不允许人探视, 如何指使江庶人?何况毓嫔和江庶人并不相识,又怎么牵扯的到一起。” “还有, 冷宫有侍卫日夜看守,江庶人又是如何逃出来的?这些办事不利的奴才, 朕要重重地罚!” 蔡山躬身说道:“启禀陛下,昨夜事情发生之后, 奴才便已经命人去追查了。” “冷宫里头本就人少,昨儿又是除夕宴, 冷宫的侍卫们便只剩下一半。冬日天冷多吃了几盏酒, 就睡了过去。一睡不要紧,里头的江庶人逮着机会就跑了出来。” 他微微仰头,恭谨道:“只是守卫一醉,江庶人便这么趁机跑了出去, 只是奴才想着, 江庶人怎么就恰好知道娘娘在哪儿,这里头实在是太巧, 奴才便细细着人盘问了那几个值守不当的侍卫。谁知侍卫说, 是来人是奉圣上之命,赏宫人侍卫们吃酒暖身, 这才敢吃的。” “奴才是一直跟在您身边的, 自然知道没有这样的旨意, 恐怕是有人假传圣旨, 又放给了江庶人消息, 这才将祸端引向了昭容娘娘。” 蔡山看了眼苏皎皎, 有理有据地轻声说着:“奴才记得,当初江庶人便是因为谋害娘娘才进的冷宫,如今想要对娘娘下手倒也合理,毓嫔小主不喜欢昭容娘娘,两人又素来不睦,表面看起来,也算说得通。” 沈淮不悦冷声道:“毓嫔是如何收买了外头的人,又是如何知道冷宫里头还有个和珍昭容有过节的江庶人!里头还不知有多少肮脏勾当!” 蔡山低头称是,这才为难地说着:“只是前去给冷宫侍卫放消息的宫女已经被抓住了,从她宫里也搜出了毓嫔娘娘的贴身手镯,且这宫女架不住刑,亲口招了是毓嫔娘娘指使。” “说是毓嫔娘娘身边的绿宛说了,只要将冷宫里的人放出来,就能得到一大笔银钱。” 听到这里,苏皎皎眼眶的泪凝结在眼角,冷声道:“宫中人人皆知假传圣旨是死罪,区区一个宫女又怎么敢这么说!她不过是为财,可若没命,再多的钱也花不出去,又怎么敢以命相搏。” 她的眼神愈发冷:“除非,是有人和她说了,陛下原本就有这道旨意,只需往酒里加些东西便可。” “还有,”一想起昨晚的事,苏皎皎就忍不住心中汹涌的恨意,“兰贵仪身边出了叛徒,若非是她,我也不会被骗去暗香疏影。” 虽然种种证据都指向了毓嫔,可里头疑点太多,根本不足为信。 何况毓嫔身边的宫女除了绿宛都已经换掉,她身边无人可用,又岂能有这翻天的本事。 苏皎皎不用猜就知道,在如今这个后宫里,巴不得她死又有如此心机手腕的人只有皇后。 若不是皇后,她如何能放出江庶人,如何缜密地将苏皎皎引到暗香疏影。 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失去鱼霭? 毓嫔、皇后,都该死! 沈淮看了眼神情激动的苏皎皎,也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便冷声道:“去将毓嫔带过来问话,相关人员全部扣下。” 蔡山匆忙领命离开,沈淮冷厉的神色才缓和下来。 他看着苏皎皎放软了声调:“皎皎,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着,他伸出手,打算替她将滑落的被子盖上,以免再受凉。 熟料苏皎皎只是冷冷地抬起手,将他的手挡了回去,黛眉紧皱,似乎在看什么脏东西:“别碰我!” 殿内侍奉的人看见这一幕,均心口一紧,将头埋地更低了。 他们根本想不到,从前温柔和顺的珍昭容会在落水以后如此性情大变,竟对着陛下都敢甩脸子。 而陛下……却仿佛并不生气的样子,甚至低声哄她,生怕她在伤着自己。 从前一直跟在陛下身边侍奉的时候,只觉得陛下极宠爱珍昭容,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给了无上尊荣。 可虽然极尽宠爱,到底也是在宠爱的范畴里,从前陛下对宓充容,乃至后来对皇后娘娘也是如此,只是程度不一而已。 但像今日这样,所有人心中疏离冷淡又心思难测的陛下竟然会后宫中的女人如此低声下气,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自古以来帝王之威最是令人不敢冒犯,可如今看来,珍昭容是真真站到了陛下心尖儿上,恐怕连皇后娘娘都无法比拟。 须臾,为苏皎皎熬制补药的御前宫女端着药汁进来,向二人福身,低声说着:“陛下,给娘娘的补药熬好了,温度正好。” 沈淮看了一眼,招手说着:“呈上来。” 他亲自将药碗端起来,舀起一勺,送到苏皎皎嘴边,低声哄她:“皎皎,喝药了。” 苏皎皎却将身子挪远了些,不愿同他靠的那么近,极淡地扫了他一眼,开口道:“我有一个要求。” 沈淮微怔,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提这个,但他原本就对苏皎皎心怀愧疚,她又是失而复得,才能鬼门关回来,只要她能好好的养好身体,别说一件要求,十件百件又如何? 他轻叹了声,专注地看着她:“你说。” 苏皎皎从他的手中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仿佛丝毫不觉得苦,她垂睫看着碗底残留的漆黑药汁,语调带上些难言的哀伤:“除了苏府义女,我要鱼霭风光大葬,入苏氏的祠堂,再请法师入宫为她祈福超度三日。” 法师超度素来都是给宫中的主子,还从来没有给一个宫女超度的先例。 但鱼霭对苏皎皎十分重要,又给了苏府义女的身份,珍昭容在宫中为妹妹祈福,倒也不是说不过去,沈淮略一思索,便说道:“我都答应你。” 得他这一句话,苏皎皎便冷淡地收回了目光,再也不愿意同他多说。 尽管鱼霭的死和皇帝并无直接关联,都是皇后一人所做,可后宫争斗,又有哪件和皇帝无关。 如今鱼霭成了后宫尔虞我诈的牺牲品,苏皎皎又如何做得到不将这恨意和怒火牵连给皇帝。 一想到这几个月里发生的种种,她对皇帝的心只有失望和怨气,再也没有了当初私下相处时的恍惚心动。 两人之间的气氛冷凝了下来。 尽管沈淮很想让她多和自己说几句话,可他不敢勉强,生怕惹了她不高兴,万一坏了身子他又要心疼,只好由着她。 再一个,他也在思量苏皎皎落水这件事。 就算这件事真的是毓嫔做的,她也未必是幕后主使。 认识这么多年,她是什么样的人,沈淮自问还算了解几分。 许清妩娇纵,高傲,要面子,易被人挑拨,但她本性不算坏,从前也从未有过主动害人的坏心思。 宫阙美人 第143节 除夕家宴,她又怎么会选在这个节骨眼,再大费周章的利用江庶人。 这背后的推手定是想了什么法子才将这些尽数串联在一起,再借许清妩的手杀了苏皎皎。 甚至于,也许当初苏皎皎中了百合香毒一事,也是许清妩受此人的唆使。 他的后宫里竟然有如此城府深重又心思歹毒的人,实在放肆。 不多时,蔡山急匆匆从外面赶来。 一进殿便快步走到了陛下跟前,震骇道:“陛下,毓嫔小主……没了。” 第151章 不宜见 区别对待 “什么!” 苏皎皎猛地抬起头看向蔡山, 震惊到难以置信。 毓嫔是下手害死鱼霭和企图谋杀她的主谋,但想找到皇后指使她的证据,却和毓嫔本人脱不了干系, 更是衔接整件事最关键的一环。 为了杀苏皎皎,皇后竟有如此手笔, 不仅算计着借毓嫔的手来杀她,还故意将事情做的如此明显, 让毓嫔把锅全部揽下,而后自己置身之外。 没了毓嫔, 恐怕连着同她相关的一切都会消失的干干净净,再找不出一分证据了。 自从秋猎一事后, 皇后做事倒是比从前更加果决了, 她竟有这么忌惮和痛恨自己,不杀了自己誓不罢休。 苏皎皎抓紧了手下的锦被,将华贵的绸缎攥出层层堆叠的褶皱来:“可曾搜了毓嫔的宫,查出什么了吗?” 蔡山顿了一瞬, 先是看了眼陛下, 这才回着苏皎皎:“回娘娘的话,都搜了, 宫殿里干干净净, 只找到了这个。” 他双手奉上来一张叠的整齐的竹墨宣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已干的墨迹。 从手中露出的一角甚至能清晰的看到, 纸张的边缘上有几滴已经干皱的痕迹, 像是泪痕。 是毓嫔的亲笔信。 沈淮周身的气息已经沉到了极点。 他低头扫了几眼纸上的字, 极讽刺地冷笑了声, 将纸张用力掷扔出去老远, 说道:“是毓嫔的字迹, 但妃嫔自戕是死罪,祸连母族。朕了解她,毓嫔绝不会自戕。” “竟然敢有人在宫中使如此下作的手段,朕绝不轻纵!” “来人!给朕查!细细地查!” 除夕宴晚,珍昭容受人陷害落入湖中,次日里,毓嫔畏罪自戕。 而事件似乎还没结束,宫中处处可见陛下身边亲近的人带着带刀侍卫四处巡查。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宫中人人自危,年前处处洋溢着的喜气无声无息地消散了个干干净净。 各宫悬挂的大红灯笼不知何时摘了下来,连红梅都不敢往宫门口摆,生怕这时候不长眼再触了霉头。 珍昭容回宫后大操大办地为护主有功的贴身侍女发了丧,又因为身子弱,整日待在瑶仙殿不出门。 也不知是被珍昭容过了病气还是怎么,陛下也接着病倒了。 太医诊断后说是感染风寒,断断续续的发起高热,在太极殿休养了好几日。 这一过便是八九天。 除夕到初十这几日里,少有艳阳天,除了下雪便阴沉沉的,像有一层灰蒙蒙的雾笼在天际。 从四四方方的宫墙抬眼看过去,天低压压的,像牢笼之外还有牢笼,让人心里闷闷的,喘不上气。 总让人有种恍惚的错觉,仿佛就算长出翅膀飞出了这规矩森严勾心斗角的皇宫,也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苏皎皎将一碗苦涩弥漫的补药喝下去,垂睫继续看着手里的书,病中的神色依旧冷冷淡淡的。 鱼滢痛心地看着娘娘的这个样子,眼眶里不禁含了泪。 她悄悄背过去用手帕将眼泪擦干净,不愿意让自己的情绪再度再给她。 鱼霭下葬这么多天了,可调查的事却一直没有进展,那些人证和物证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留下的,全都指向已经身亡的毓嫔。 甚至于,当初那个引着娘娘和鱼霭前往暗香疏影的兰贵仪宫中的宫女也在宫内凭空消失了。 一切线索都断在了毓嫔这里,将她的罪名坐的死得不能再死。 毓嫔自戕是大罪,但因为事情还不曾盖棺定论,对外便只说是她陷害了珍昭容,次日暴毙身亡。 将她贬为庶人,留了个全尸。 可尽管如此,幕后之人一日不除,娘娘和她们的心中就无法平静。 只因人人心中都有数,幕后推手除了怀有身孕的皇后,再也不会其他人。 可皇后而今怀着陛下的龙种,万金之躯,又还有秋猎相救的情谊,若无切实的证据,贸然指责皇后只会落人口实,打草惊蛇。 皇后不死,娘娘和鱼霭的仇,就还没报。 打小,鱼霭和她就一直跟在娘娘身边相依为命。 她们两个是孤女。 听说,从小就被先夫人指给了娘娘做府上的玩伴,也就是娘娘的亲生母亲。 等再大些再教规矩,侍奉在娘娘身侧。 这么多年,自打记事起她们三人便在苏府共同进退,多苦的日子都是一起熬。 她稳重些,鱼霭莽撞天真些,可娘娘待她们是一样的好。 如今鱼霭为了救娘娘死了,娘娘一直伤心,这么多天再也没有笑过。 娘娘心中的悔恨虽然从未表现出来,可鱼滢都知道。 一旁的凌霄见鱼滢眼眶微红,便知道她是心里难过。 她走过来轻轻拍了拍鱼滢,示意她可以出去缓缓心情,这儿有她就行了,才又上前对苏皎皎柔声劝着:“娘娘,您身子弱,宫里又点着灯,仔细眼睛疼,不如将书放下歇歇吧。” 苏皎皎并不抬起头,仍然盯着书不丢。 凌霄在身侧候了许久,才听到苏皎皎淡淡地说着:“我记得皇后怀孕已有两个月余了,是吗?” 听得娘娘问话,凌霄迟疑了一下,低头说着:“是,皇后娘娘是在除夕宴那晚公布的自己有孕的消息,算算日子,是有两个多月了。” “只是皇后娘娘秋猎时为陛下挡那一箭伤了元气,身子虚弱,每每见风就咳。从前不显,可如今怀孕日子一久便越发明显了,现在天冷,连门都少出,一直养着身子呢。” 她嗯了一声,又问着:“王淑妃那头呢?大皇子的身子也调养了这么久,听闻好转了不少,还说是开了春以后,准备让大皇子重回国子监读书。” 苏皎皎终于抬起双眸,从前清媚淡然的一双眸透着冰冷的沉静:“可真有此事?” 凌霄点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除夕宴那日,王淑妃也带着大皇子去了,可见身子是好多了。” 苏皎皎若有若思地将书卷放下,略显苍白的唇轻启:“去将柳太医叫来,我有话要交代。” 太阳落山的时候,瑶仙殿外一前一后到了两人。 是沈淮和兰贵仪。 沈淮的脸色还有些微微的泛红,眼中八分清明,余下透着不听人劝的执拗。 兰贵仪有些惊讶,向人行了礼后才福了福身,清冷的嗓音带上些关心:“陛下病中尚未痊愈,怎么在这么冷的天儿出来了?若是再受寒可如何是好。君主若不能小心自己的身子,恐怕臣民惶恐。” 沈淮看她一眼,淡淡收回了目光,看向了门口值守的宫女。 那宫女赶忙跑进去通传,他才云淡风轻地说着:“已经好全了。” 见陛下自己都这么说,兰贵仪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见陛下停在门前却不进去,心中起了两分疑窦。 素来陛下去谁的宫里从来都是高声唱礼便长驱直入,还从未今日这般情况。 未免忌讳,兰贵仪颔首退了两步,一阵冷风吹过来,她以帕掩唇轻咳了两声,站在了一侧等候。 不多时,里面通传的小宫女哭丧着一张脸出来,颤巍巍地看了看陛下,又看了看兰贵仪,声音发着抖。 她仰头看向陛下,说着:“陛下……娘娘说……” “娘娘说自己身子不适不宜面圣,说让陛下回太极殿养着身子为好……还说……” 沈淮攥紧了手下的扶手,猛地咳了几声:“还说了什么?” 小宫女快哭出来了,说道:“说让兰贵仪进去谈话。” 第152章 他来补 争吵之后 若是身子不适便谁都不见也罢了, 怎么偏偏不见冠冕堂皇的不见他,却能身子不适的见兰贵仪? 这分明就是不愿见他寻的托词! 沈淮神情激动起来,撑着扶手就要起身从龙辇上下来, 要进去当面问一问苏皎皎。 可外面冷风大,他这一激动不要紧, 还没下来便猛呛了几口风,用力地咳了起来。 守在一边愁眉苦脸的蔡山忙迎上去, 紧张地喊道:“陛下!如今天太冷,您若是伤了身子, 奴才可担不起这罪名啊!” 他苦口婆心地劝着:“娘娘这才修养了几日,身子不不爽门都少出, 太医交代过, 让娘娘精心养身子,好好补补元气,您又何苦来这一遭呢。娘娘不见您也是怕过了病气给您,反倒得不偿失啊。不如等陛下身子好利索了再来, 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兰贵仪静静地看着陛下, 倒是颇有些惊讶。 近来宫中传出不少流言,说珍昭容娘娘恐怕要重回当初宠冠六宫的地位了, 之前她还觉得有些奇怪, 如今一看,果真所言不假。 真龙天子, 九五之尊, 这天下都是陛下的, 去哪儿从来没有被拒门不入的道理, 所到之处人人跪地称臣, 只有在门口等着被人迎接的理儿, 如今这样不给进,真是罕见。 从前珍昭容最是温驯娇怜,如今也不知是和陛下之间发生了什么,瞧着陛下对她分明是在意极了,连想进去看一眼她都不成。 只是尊卑有别,就算是珍昭容让她进,陛下在前,她也是不能进的。 雨菱替兰贵仪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小心翼翼地觑了眼陛下,压低了声说着:“小主,如今这样子怕是不成了,不如咱们先回去,改日再来吧。” 话音一落,兰贵仪还不曾想好,便见龙辇上的陛下咳的面色潮红,眼底却带着火,咬牙说道:“朕既来了,就没有被随随便便打发走的道理。” 从龙辇上下来,他正要抬步进关雎宫的时候,余光瞧了眼身后的兰贵仪。 想起刚刚苏皎皎的话,沈淮深深舒了口郁气,沉声说道:“你去偏殿候着,等朕走了你再进去。” 宫阙美人 第144节 沈淮在众目睽睽之下推开门大踏步进瑶仙殿的时候,苏皎皎正半靠在床榻上喝一碗乌鸡汤。 见是他来了,倒也并不意外,只是淡漠的眼中多了两分讥讽,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做一般。 看着她疏离又清冷的样子,沈淮满心的盛怒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了大半。 只是他还是会觉得生气,还是会—— 觉得有些委屈。 站在苏皎皎面前,眼睁睁看着她不紧不慢地将一碗汤都喝进去交给身侧的鱼滢,才听她淡淡说了句:“都下去吧。” 等人走了个干净,沈淮才深吸一口气,压着心里的火气说道:“苏皎皎,你就这么不愿意看见我?” 她用帕子将唇上的汤渍轻轻擦去,掀眸看了他一眼:“我说了,身子不适,不宜面圣。” “身子不适见不了我,就能见兰贵仪了?” 她这幅冷淡漠然的样子狠狠刺痛了沈淮,他质问的声音下意识拔高了些,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是病未痊愈便强行出来见你。” “你又可曾关心过,我是因为你才会染上风寒?” “那日我亲眼看到你杀人,却不曾吐露过一句,替你将事都掩了下去。” 沈淮的眼眶微红,一步步走到苏皎皎身边去,嗓音低沉:“就算你怨我冷落你,不愿意同我亲近,可怎么就只记得坏,连一丝好都不记得?” “苏皎皎,你就不能……” 话说到这里,沈淮戛然而止,不再继续下去。 苏皎皎的眼中忽而升起几分可笑。 她坐起身子,抬眼看着沈淮,反问着:“所以梅林那日,你说我心狠手辣,薄情寡义,就是因为如此?” 苏皎皎的神情瞬间变得嘲讽起来:“若我说那人是来杀我的呢?” “我若不杀他,那天你看到的就只是一具尸体,宫中勾心斗角的事日日都在上演,我若仁慈,恐怕早已死了千遍万遍了。” 她冷笑了声,看着他时,漠然的神情既怜悯又悲哀:“你以为你只是冷落我几日?宫中人人见风使舵,唯利是图,你又知道,我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 “你是皇帝,全天下的人都要围着你转,所以你当然不明白,在这深宫之中做一个只能依附皇权为生的女人是如何辛苦。” “那段日子短衣少食是小事,受人剥削是小事,宫里宫外受人议论也是小事,可因为你的冷落,让阖宫尽知珍昭容是个被陛下厌弃的女人,如今皇后才是该好生伺候的,所以连萧美人都敢来屡屡犯上!” 苏皎皎起身站到沈淮面前去,眼眶里的泪水强忍着不落,掷地有声:“若非所有人都知道我失宠了,所有人都觉得你厌恶极了我,那些曾经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才恨不得尽快除了我。” “除夕宴,阖宫欢庆,多好的日子。她们猜得到我性子高傲不会去,所以故意选了这一天,想要悄无声息地除了我,这样的好日子,就算失去一个陛下已经厌恶的妃嫔也是无声无息不被在意,何况那一天还有天大的好事来冲冲喜气。” 她紧紧盯着沈淮的眼睛,眼泪唰地落下来:“皇后怀孕了,不是吗?” “怎么就这么巧,那一天爆出来有孕了呢?” “你知不知道,鱼霭是会水的。” “若不是为了救我!她原本可以好好活着!若不是鱼霭,除夕夜那天该死在镜影湖里的人是我!是我!” 这么多天积压的情绪一齐涌上来,苏皎皎的眼泪簌簌落下,却倔强地不愿意展露出一丝脆弱。 她后退了几步,用手背将眼泪抹去,冷声说着:“你不是喜欢皇后吗?她怀着你的孩子,你来招惹我做什么。我。” “你该去的地方是凤仪宫,不是瑶仙殿。” 面对她的质问和指责,沈淮的手微微发颤,原本因病而泛起的潮红更加的明显。 他刚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喉间发痒用力咳了几声。 看着苏皎皎转过身准备送客的模样,他心里发颤发慌,急忙上前去抓她的手。 苏皎皎抬起胳膊将他的手甩开,冷冷道:“陛下!还请你自重!” 沈淮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皎皎……” 她回头看他,眼底不带一丝感情:“在你心里我算什么?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 “从前你厌恶我不爱你,没能像你对我一样对你动心。可如今这桩桩件件,你还不明白吗?你是皇帝,我是妃嫔,本就是天差地别。” 皇帝走后,兰贵仪才姗姗来迟。 他们的争吵声音不算小,虽然蔡山已经将人都赶得远远的不许凑近,可还是隐隐约约听得出他们之间发生了激烈冲突。 普天之下,恐怕敢如此对皇帝的人也只有苏皎皎了。 兰贵仪对没能管教自己手下的宫人而害了苏皎皎十分抱歉,特意前来赔罪。 可宫中奴才忠心的本就不多,连苏皎皎身边都出现过几次背主的,自然不会将怨气撒到她的身上。 苏皎皎还在养身子,兰贵仪也是大病初愈,不宜外出太久,两人又说了会子话,才让凌云亲自送人出去。 兰贵仪的背影消失在瑶仙殿的时候,鱼滢正端着药进来。 她看着兰贵仪出门的时候咳了几声,随口感叹了两句:“也不知是时节不好还是宫里的风水不养人,怎么觉得兰贵仪最近总是隔三差五的就生一场病,身子骨可比从前弱多了。” 苏皎皎听着鱼滢的话,若有所思地看向手中的药碗,心里忽而上来一个念头。 不会是—— 还没来得及深思,鱼滢接下来的话又将她的心思带了过去。 “娘娘。” 她小心地抬眼询问着:“您和陛下……” “其实奴婢知道您心里对陛下有怨气,对皇后有恨意,只是娘娘……” 鱼滢小声劝着,眼底带着不安:“陛下如今对您已经将姿态放得低的不能再低了,您又何苦呢?奴婢担心,若是您长此以往会惹得陛下……万一治您一个大不敬,那可是死罪。还请娘娘长久考虑。” “何况……若是娘娘一直冷着陛下,日后无宠无权,又该如何给鱼霭报仇呢?” 苏皎皎默了好久,才轻声说:“我都明白。” “就算是为了鱼霭,我也会为了日后做打算。” “只是不是现在。” 自这次在瑶仙殿争吵过后,沈淮足足有半个月都不曾再去见苏皎皎。 不是不想,是他心中有愧,不敢去见。 更担心苏皎皎看到他会觉得厌烦,气坏了身子便更难养好了。 除夕那天沈璋的话和苏皎皎说过的话一直在他脑中反反复复的回荡,时隔多日,他才终于明白。 这世间所有爱情无疾而终的根由除了不合适,还有不平等。 他和苏皎皎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这三宫六院,皇权制度,对一个弱女子来说,从来都是深深的束缚和枷锁。 所以渴望爱是愚蠢的,更是致命的。 既如此。 那这些让她不安的不平等,他来补。 两个月后,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御花园繁花初绽,美不胜收。 苏皎皎的身子大好,容色更似从前。 她和姝贵嫔并肩而立,站在廊内赏花,唇畔带着低低浅浅的笑。 倏然,从不远处疾步走来报信的宫女,满眼的惊骇:“娘娘,皇后中毒了!” 第153章 败露了 王淑妃的恨意 皇后中毒? 苏皎皎眉目稍稍一转, 看向她的时候却并不惊讶。她淡淡抬起手摆了摆,嗓音清泠:“本宫知道了,等会儿会同姝贵嫔一道前去凤仪宫。” 周身几人退下, 姝贵嫔才皱着眉头说着:“皇后如今已经怀胎四个月了,且她近来孕中母体亏虚的厉害, 这时候中毒,恐怕……” 苏皎皎按了按她的手, 笑道:“情况如何还得去瞧了才知道,不论中毒深浅, 皇后的身体都会受到更大的损伤。” “今儿这么好的日子,可别耽误了。” 凤仪宫内。 刚一进宫, 便瞧见了寝殿里头堆满了人。 太医们忙得焦头烂额, 正在里头为皇后诊治清毒,沈淮坐在皇后的床头握着她的手,眼底带着紧张和懊悔。 只见他低眉安抚着皇后,说着:“朕会让太医全力医治你, 你放心。方才林太医也说了, 你误食不多,毒性不算深, 一定会没事的。” 说罢, 沈淮回头看着底下的一众奴才发了火:“宫中从来就没有安生的时候,朕又如何安心治国!皇后怀着皇嗣, 你们这些做奴才的是怎么照顾的!” “向来皇后所食都有人试菜, 怎么会让皇后误食毒药!” 皇后身边贴身宫女雨荷哭着跪下说:“陛下恕罪, 凤仪宫为娘娘试菜的宫女的确试了, 但服用半刻钟后一直无碍, 这才敢让娘娘入口。谁知娘娘刚喝进去两三口汤后, 试菜的宫女便面部青紫倒在了地上,奴婢们吓坏了,便先给娘娘服用了一颗林太医从前所制的清毒丸,立刻派人去叫太医了。” “可……”雨荷连连磕头,哭道,“可太医来后还是赶上了娘娘毒发,可见下毒之人了解皇后娘娘,毒发时间如此巧妙!还请陛下严查此事,还娘娘一个交代!” 沈淮厉声斥道:“竟有人敢意图谋害中宫,朕自然严惩不贷!” “这桩桩件件的事层出不穷,后宫简直永无宁日!” 除夕夜苏皎皎落水一事至今没有抓到幕后之人,所有的线索都消失的干干净净,唯独一个突破口,是那夜引她去暗香疏影的宫女,也在宫中不知所踪。 殿前司正在宫内外秘密搜寻,可两个月过去都未见踪影。 他心里清楚,就算这么做的人的确是毓嫔,可她也不过是受人唆使,是被推出去挡刀的替死鬼。 甚至她做错了事都轮不到皇权律法审判,竟然无声无息的死在了同心殿里。 纵使她做错了这么多事情,可许清妩到底是他曾经感谢过的,视为妹妹的人,却死的荒唐,实在是可恨! 如今这才过去两个月,受害就到了皇后身上,这乌烟瘴气的后宫,也是时候整治了。 沈淮冷冷掀眸,将视线从泪流不止的雨荷身上往上挪,正好看到苏皎皎和姝贵嫔一同走进来,正要向他行礼。 心头的怒火在看到苏皎皎的时候,不自觉平复了许多,人也冷静了下俩,缓声道:“都起来吧。” 宫阙美人 第145节 苏皎皎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皇后,只见她面色发青,额上全是虚汗,一瞧便是中毒的征兆。 可惜了,听着方才的意思,恐怕这回是死不了了。 床边的林太医正在为她施针清毒,看这样子,已经到了尾声。 将最后一针钻入肌肤,刺入穴位后,林太医将一柄极窄的小刀用烈酒淬后放到火上炙烤,用刀将皇后的中指划开了一道小的口子,推拿一番过后,黑血从指尖的小口滴答滴答地流进宫女抱着的瓷坛里。 林太医又为皇后将手指细细包扎好,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赶忙起身跪在了陛下面前:“启禀陛下,微臣已经为皇后娘娘将体内的大半毒素逼了出来,幸好此毒发作慢,微臣来时毒素刚发作,蔓延的并不深。微臣会再为娘娘开几幅孕中可以服用的清毒的方子,再调养几日,毒素便可清了。” “只是……”林太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伏身跪下说,“只是皇后娘娘自秋猎后便身子一直虚弱,孕中更是母体亏损,如今中毒,恐怕身子会愈发弱,伤及胎儿。等月份再大些,微臣担心……” 沈淮盯着林太医沉声问:“担心什么?” “幼子本就是吸母体养分成长,若母体康健自然无虞,可母体孱弱,产子的风险系数就会大增,尤其这毒素发作的速度虽慢,可毒性却强,龙嗣兴许也会受到影响。” 林太医的身子微微发颤,后脊都湿透了:“微臣几人商议后,担心皇后娘娘会因此而难产。如今还有六个月左右,太医署拼尽全力,也未必保得住母子俱是平安无虞。” “微臣等医术不精,还请陛下恕罪——” 沈淮周身的气息倏然沉到了谷底。 正要开口斥责的时候,苏皎皎却轻飘飘开了口,抬眼看向他:“陛下。” 沈淮到嘴边的话顿时停住。 他看向苏皎皎,只听她淡淡地说着:“太医署的太医们已经是长安城里最好的太医了,国母抱恙,他们自然也是胆战心惊,用尽了全力,可若非事实如此,他们也不敢向您直言。皇后娘娘的胎还需要好好温养,若是责罚了太医,导致皇后无人照料可如何是好?” “倒不如陛下不罚了,让人好好开方子给皇后清毒安胎更好。毕竟下毒之人也并非太医,贸然牵连无辜,恐怕遭人背后议论。” 苏皎皎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的,语气也不冷不热。 话里话外,是在为太医们说话,叫陛下不要为了皇后的毒责罚太医。 这话本是在理,可陛下担心皇后,一怒之下想要处置太医,让人觉得陛下无比的在意皇后和腹中的胎儿。 可被珍昭容三言两句便打消了念头,顿时便显得中毒了的皇后还不如珍昭容的话管用似的。 雨荷跪在床边哭得眼眶通红,扭头看向珍昭容,不禁怒从中来。 珍昭容和皇后娘娘素来不和,娘娘有孕,陛下多疼惜了些,定是她坐不住了才动的手! 可怜如今娘娘都中毒躺在床上了,她还要在陛下跟前狐媚,叫陛下不能关心中宫,实在是狐媚贱人! 但没有证据,陛下又在身边,雨荷有苦也说不出,只好紧紧闭上嘴巴忍着。 许是察觉到了目光,苏皎皎长睫微垂,扫了眼雨荷。 瞧见她面带怒容,眼底带了几分轻蔑,她淡声说道:“皇后娘娘中毒,是身边的奴才无能。尤其是雨荷和乐荷,是娘娘身边的掌事女官,贴身宫女。平时皇后娘娘如此疼爱你们,在这有孕的档口竟也如此不小心,让有心之人带了毒的饭菜送到了娘娘面前,如此纰漏,反倒应该重罚才是。” 她养好了身子后比从前更添几分清冷,云鬓娇颜,美得摄人心魄。 可从前的她是清冷柔媚,楚楚可怜,如今再看起来,却更像是高不可攀的冰美人。 苏皎皎说的话,沈淮自然觉得有道理,便敛了几分火,冷声道:“太医署的人养好皇后的身子可将功折罪,凤仪宫宫人侍奉不当,掌事罚俸一年,其余罚俸半年。等皇后身子养好,去受训处自领十板。” 珍昭容没按好心,这时候让陛下重罚她们,摆明了是想让皇后娘娘身边无人可用。 好在陛下虽惩罚,却是在娘娘身子养好以后,到底没让她得逞。 雨荷和一侧站着的乐荷虽然明知苏皎皎没安好心,可陛下的口谕已出,她们也不可违逆,便低头跪下,掩去眼中的怨恨:“是,奴婢遵旨。” 话音甫落,蔡山从外面躬身走进来,说道:“陛下,凤仪宫的宫人都已经排查过了,每日去尚食局取菜样的都是掌事宫女雨荷带着好几人一起去,没有下手的机会。膳食一回来就会立刻上桌,由乐荷去布菜,试菜的宫人试毒,从取菜到呈上来,唯一有下手机会的,唯有试菜的宫女。” 沈淮皱了眉头问:“试菜的宫女不是已经中毒被抬下去诊治了,如何给皇后下毒?她明知有毒还要自己吃不成?” 蔡山沉吟片刻,说道:“启禀陛下,试菜宫女如今已经毒发身亡了,奴才命仵作验看她的尸体,在她的指尖里发现了毒药粉末。” “兴许皇后娘娘所服食的毒药就是从她的指尖掉落下去的,只需一点分量,便足以致命。” “只是她已死,她是被谁指使,毒药又是从哪儿来,便若想查明还需要时日。”蔡山低头说着,“还请陛下明示。” 沈淮冷笑了几声,说着:“朕的后宫是越发能耐了,一个个的都有好手段!” “让殿前司的人全力调查此事,仔仔细细地筛!务必把幕后主使给朕揪出来!” 一直不曾说话的姝贵嫔瞧了眼苏皎皎,二人对了一瞬眼神,温声开了口:“宫中物品往来都有记录,这样的毒,寻常人自然是弄不来的。何况是皇后宫中的人,想收买,此人定是身份地位不简单才是。宫中高位多悬,其实陛下排一排也能想得出,宫中妃嫔,谁不喜欢看到皇后娘娘有孕,又有谁有这样的能耐呢?” “宫中皇嗣本就少,如今也不过两个皇子一个公主。二皇子今年才刚周岁——”姝贵嫔看着陛下,缓缓说道:“臣妾并非要攀诬谁,而是如今这试菜的宫女已经没了,若想调查,自然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有了目标,兴许才能更快地将人揪出来,还后宫一个清净。” 姝贵嫔福身说道:“还请陛下慎重。” 说到这,苏皎皎看向陛下,状似无意的说着:“只是听闻最近大皇子的身子又不大好,王淑妃日夜照顾大皇子,怎么会有闲心针对皇后娘娘呢?说不定是另有其人呢。” “倒不好说。”姝贵嫔敛眸淡声说着,“当初大皇子中毒一直也是无头悬案,说起来倒和你被人推下水一样,做的如此缜密,也不知是不是一个人……”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当初大皇子中毒,是谁下了手?王淑妃心里恐怕是最清楚的。” 姝贵嫔把话停在这就不再继续了,但这屋子里都是聪明人,许多话不用明说,人人心中也是有数的。 这次皇后中毒的事直接转到王淑妃身上,也是和苏皎皎从前就商议过的,她们老早就商议过,这次不论皇后是否身死,都将矛头转到王淑妃身上去,不要给皇后攀扯自己的嫌疑。 再牵出大皇子和苏皎皎落水一事,将矛头转到皇后身上让陛下起疑,也就不枉苏皎皎安排这一出了。 这件事,柳太医办的很不错。 皇后中毒还在昏迷,苏皎皎和姝贵嫔也不便久留,又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凤仪宫。 皇后心思缜密,竟也和苏皎皎想到了一出去,在宫中备好了解毒的药,此药又毒性发作慢,倒让她捡回了一条命。 不过皇后原本就身子弱,而今中了毒更是自顾不暇。连林太医都说了她会难产,母体弱,自然是跑不了的。 恐怕堆再多的天才地宝,也补不了她的亏损。 只是如此一来倒是可惜了。 皇后作恶多端,为了嫡子和权势不知害了多少人,甚至不惜设计龙体来达成目的。 像她这样的人,若是为皇帝诞育皇嗣难产而死,还不知被蒙在鼓里的皇帝会对她多么的后悔莫及和愧疚,届时加封尊荣,无上荣光,又成了她们头上稳稳的一座大山。 这次没死也好,让她死的轻松,那才让苏皎皎心里难受呢。 她要打碎皇后所有割舍不下的荣华,撕碎她的伪装,让她从万人敬仰的一国之母变成人人唾骂,让所有人都看清她伪善的嘴脸,最后凄惨的死去。 唯有这样,才能慰藉鱼霭在天之灵。 三日后,玉堂宫。 大皇子躺在床榻上,被角一寸不落的掖得严严实实。 分明是初春的天气,漪澜殿内却还烧着地龙,门窗紧闭。 屋里的温度已经连大人都觉得有些闷热,大皇子的手却还是冰冰凉凉的,仿佛盖几层被子都不成,他额上冒着细细密密的虚汗,王淑妃拿手摸了一把,都是冷的。 她眼眶通红,坐在床边紧紧握着被子里舟儿的小手,不停地摩挲着:“舟儿……舟儿……” 可床上小小的身子正紧闭着双眼睡着,十分不安稳的模样。 看着自己的孩子这个样子,王淑妃心中不禁绞痛无比。 她精心照顾了他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为什么要把她的希望都拿走! 为什么老天如此帮着皇后那个贱人,什么好事都被她占了。不仅怀上了嫡子,如今又要这样对待她的儿子。 他今年才不过五岁,为什么不冲着她来?! 和皇后有恩怨的人分明是她王淑妃,干舟儿何事?她可能想过要对岚英公主下手吗? 王淑妃捂住眼睛失声痛哭,心中的恨意愈发浓郁。 太可惜了。 那毒竟然没有将皇后一尸两命,反而留了贱人一命,连龙胎也没打掉。 舟儿好不容易身子养好了些,才去了国子监几日,本以为日子会慢慢好起来,可皇后为什么不放过他! 不过短短半个月,舟儿的身子便急转直下,如今更是一受风就会发起高热。 柳太医说的对,这毒本就极为罕见,又没有解药,除了皇后不会有人能再次动手。 皇后想要嫡子,可舟儿还活着就会占着长子的位置,祥贵人不足为惧,舟儿可不就是最大的绊脚石吗! 狠毒贪心的贱人! 后位,嫡子,竟然都要牢牢握在自己的手里! 幸好凤仪宫那个死丫头已经死了,这下死无对证,定是查不到这里,她还能再次动手。 舟儿是她活下去全部的希望和指望,若是舟儿好不了了,别怪她们玉石俱焚! 忽的,外面突然传来沉重而纷乱的脚步,带着盔甲行走时发出的碰撞音。 王淑妃猛地抬起头,一双沾满凌厉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不会是…… 她心里突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看向门外急声说道:“芝桐,不论等等发生了什么事,你留下,照顾好大皇子!” 芝桐尚未反应过来,为首的人便带着两列侍卫进来。 “淑妃娘娘,得罪了。”为首的男人冷眼扫了一圈周围,“属下奉陛下之命,搜查漪澜殿,还请娘娘也跟咱们走一趟。” “搜!” 侍卫们分列两侧鱼贯而入,门外料峭的春寒瞬间卷进屋子里。 王淑妃回头看向床榻上的大皇子,急得回头大喊:“不要开门!大皇子受不得冷风!” 可如今,已经没有人会听她的声音了。 凤仪宫内。 漪澜殿的一名太监正跪在皇帝脚下,小心翼翼地看向王淑妃。 看着王淑妃猩红的眼睛,他有些畏惧地指认道:“启禀陛下,正是娘娘前些日子叫奴才从宫外王氏的眼线那里接下了东西,可奴才只以为是钱财,从来没想过会是毒药……” “剩下的毒药,奴才亲眼看到芝桐姑姑在夜里埋在漪澜殿院内第二颗桂花树下了,不会有错的!” 第154章 连根起 “陛下,皇后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好。” “本宫自认对你不薄, 竟养出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宫阙美人 第146节 王淑妃气得越发失去理智,险些冲过去扇他的耳光。她自然知道剩下的毒药让芝桐拿去处理了,可没想到除了要警惕隔墙有耳, 竟还要深夜警惕自己宫里的人! 这大半的冷天儿,怎么就这么巧就被他瞧见了, 还偷偷摸摸的不肯说,现在才跑到陛下跟前来吱声。 恐怕是早就生了异心, 要背叛她! 王淑妃被御前的人拦住扣下,不得在陛下跟前放肆, 她跪在陛下面前,挣扎着嘴硬:“放开本宫!本宫没做过的事情为何要认!放肆!” 可陛下在前, 御前侍卫自然不可能轻易放人。 去漪澜殿搜查的侍卫翻遍了整个殿宇, 果然搜到了一些东西。 蔡山从侍卫手上接过着托盘低头看了一眼,眼底便惊了一瞬,他急忙端着东西上前交给陛下,低头说着:“陛下, 仔细秽物脏手。” 沈淮睨了王淑妃一眼, 这才不紧不慢地掀开上面盖着的红布。 这一看不要紧,除了沾着泥土的一小包毒药, 旁边还有几张书信, 被捏的全是褶皱,瞧着像是要被人销毁。 他展开粗粗读过, 顿时冷嗤了声, 抬手将纸张丢出去摔到王淑妃的脸上:“你肃州王氏倒真是有胆子, 跟你暗中勾结蓄意谋害皇后, 又字字考量国本之事。大皇子如今才五岁, 你就如此急不可待的想当太后了!不仅视皇后腹中的皇嗣为眼中钉, 怎么,你是不是还想杀了朕,让你肃州王氏扶持大皇子为幼帝,好让你垂帘听政!” 沈淮定定地看着王淑妃,眼底一片冰寒:“若非是皇后中毒一事败露,揭穿了你,朕还不知道你王氏有如此图谋。” 他坐在凤仪宫的主位上,冷眼看着底下的王淑妃,冷声道:“王淑妃,你太让朕失望了。” “来人!” 证据确凿,王淑妃勾结王氏谋害皇后,残害皇嗣,又暗中勾结觊觎国本,已经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舟儿有你这样的母亲,真是他之不幸。”沈淮冷冷撂下这一句话,再也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厉声下令道:“淑妃王氏,自今日废为庶人,赐白绫。王氏嫡系觊觎国本,狼子野心,即日起派殿前司调查王氏,待调查清楚后数罪并罚。” 王淑妃跪坐在地上,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她红着眼仰头看向高高在上的陛下,自嘲地冷笑着:“不配为舟儿的母亲?” “对舟儿而言,臣妾才是最好的母亲!这世上最疼舟儿的人只有臣妾,其余人怎么可能是真心的对他好。”她哭着哭着便哈哈大笑起来:“陛下只看到臣妾要毒害皇后,怎么不说皇后!是她下毒谋害了舟儿!若非是皇后,舟儿怎么可能如此年幼便吃这么多的苦头!他还只是个五岁大的孩子!” 沈淮紧紧皱着眉头,冷声斥责道:“放肆!舟儿中毒一事并无直接证据指向皇后,不可污蔑中宫。皇后心慈,宫中人人敬仰,岂是你可随意攀诬的。” “您以为皇后是什么宅心仁厚的人?她才是最恶毒最心狠的人!她才是后宫里潜伏最深的那个!臣妾若非是慈母心切,又怎么会在舟儿毒性变深的时候出此下策,是皇后毁了舟儿,是皇后!夺走了臣妾所有的希望,臣妾心里恨!恨不得皇后去死!” 王淑妃癫狂的笑起来:“皇后!和你斗这许多年!我输给你的地方不过是我不如你心狠!狠到对无辜的婴孩下手!不如你心思缜密,所有的谋划都能选好替死鬼!” “你以为你赢了吗?人在做天在看,你不得好死——!” 王淑妃激烈的诅咒随着侍卫将她拖下去的动作越来越远。 沈淮凝视着她被拖下去的身影,眼底晦暗不清。 不远处的帷幔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淡淡转头看过去,就见皇后被雨荷扶着,满脸苍白地向他走了过来。 她才修养了几天,身子还未大好,没走几步都会轻咳一声。 凤仪宫还烧着地龙,只穿着单衣也不会冷,她小腹隆起,脸上带着泪痕地向他走过来,柔声唤:“陛下。” 沈淮从沉思中回神,掀眸看向了她。 皇后将微凉的手放在陛下身上,楚楚可怜地哭道:“陛下,淑妃妹妹方才说了话臣妾都听到了,可臣妾没有……这么多年来,淑妃多次对臣妾不敬,在府上时便不把臣妾放眼里,可臣妾为了后宅和睦,从来不多说什么。” “但只因臣妾和她不对付,大皇子中毒后,她便在心底认定了是臣妾所做。今日不仅意图谋害臣妾和腹中的胎儿,如今更是临死都要让陛下疑心于臣妾。” 她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留下来,哀婉极了:“可如此污蔑,臣妾实在担当不起。” 说罢,她一时激动,偏头便捂着肚子咳了进来,剧烈的咳嗽下,皇后面色涨红,难受极了的模样。 沈淮看着她孕中难受,又余毒未清的模样,便想起秋猎那日,她毫不犹豫为自己挡箭的身影。 就算他起了疑心,可毕竟是没根据的事情,皇后舍身救他,如今又怀着他的孩子—— 沈淮终是不忍在她如此境遇的时候还要因为疑心待她冷淡,放缓了声安抚她:“没根据的事,朕自然不会信。” “太医叮嘱过,你如今身子骨弱需要静养,怎么还从床上哭着起来见朕。” “就算是为了皇嗣,你也该珍重身子,好好调养过来。如此,才能好好抚养他成人。” 皇后含泪点头,在雨荷的搀扶下起了身子,被重新扶回了床榻上。 看着她躺回被子里,柔弱病态的模样,沈淮心中忽的有些烦躁,不动声色转移了视线。 “照顾好皇后,朕改日再来看你。” 从凤仪宫出来后,外面正刮起一阵冷风。 蔡山急急忙忙为陛下系好了披风,低头说着:“陛下,王庶人处死后,还需要为大皇子寻一位可靠的养母,宫中没有子嗣的妃嫔倒也不少,您瞧瞧将大皇子给谁好些?只是大皇子如今生母获罪,又身子不好,倒不大好选了。” 沈淮略一思量,淡声道:“从前大皇子便是温婕妤抚养着,便还让温婕妤抚养吧。” “是。”蔡山躬身应下,又问着,“时候不早了,陛下是回太极殿,还是——” 沈淮抬步往前:“去珍昭容那。” 到瑶仙殿的时候,苏皎皎正在倚在廊中的圆柱上看藤上开出来的紫藤花苞。 她微微仰头,阳光从爬满藤蔓和花朵的叶片中漏出斑驳的光块,倾泻在她美丽的侧脸上。 看到她的一瞬间,沈淮心中的沉闷和烦躁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净化,因为王庶人和皇后而翻腾的怒火和疑心也悄悄消弭。 听到身后传来动静,苏皎皎收回目光,淡淡转头看了过去。 她没有打算行礼的意思,语气还是淡淡的:“你来了。” 苏皎皎不对他冷脸便已经是极大的进展了,沈淮甚至有些受宠若惊,她今日的不抗拒。 他嗯了一声,轻轻走上前说着:“看什么呢?” “小松子给我搭的紫藤长了花苞,”苏皎皎眉眼清冷,直起身子说,“鱼滢沏了春露茶,进来尝尝吧。” 周围的宫人们见状,皆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给二人留下足够的空间。 苏皎皎亲自提起茶壶为沈淮倒了一杯,推到他跟前:“才从凤仪宫过来?” “可是王淑妃的事有了眉目。” 沈淮将茶端起来饮下半盏,提起王淑妃,温和的神色淡了几分:“如今已是王庶人了。” “她和王氏互通往来,意图太子之位,残害中宫,谋害皇嗣,我已经下令赐死了她。又命人调查王氏,最好,能连根拔起。” 他将杯盏放下往后仰头,伸手掐了掐眉心:“你父亲在朝政上一直为了寒门科举的事而奔波,只是四大世家十分谨慎,近来夹起尾巴做人,藏得极深,一直寻不到机会。” “如今王庶人为了谋害皇后露出了马脚,就从王氏撕开一个口子,断了世家代代相传,官官相护的恶习。朝廷也需要真正有才干之人为国效力。出身高低贵贱从不是衡量一个人才能的唯一标准,只是苦于我朝被世家掣肘已久,而今,终于找到了机会。” 苏皎皎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沈淮身后,伸手摁在了他的太阳穴之上,轻轻揉动了起来。 她的语气也不知不觉变得轻柔了许多,自身后悠悠传来,如摄人心魄的妖精:“这样的好事,怎么瞧着并不高兴?是出了别的事情,还是皇后状态不好?” 轻柔微凉的触感从额头两边传来,沈淮的心微微发颤,伸手捉住了她馥软的小手。 “这些都是下人做的事情,皎皎,你不必为我做。” 得到她主动的讯号,沈淮有些不可置信地尝试着牵她的手,轻轻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皎皎,你不气我了?” 苏皎皎站在沈淮面前,低头去看他有些小心翼翼的神色,淡声说着:“气。” “那你怎么……” 她主动坐到了沈淮的腿上,勾着他的脖子,嗓音清泠:“可再气也得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不是吗?”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我好,我自然对你好。你尊重我,爱护我,我也会收到你的心意。” “只是沈淮。”苏皎皎同他抵额,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我们之间从来都不公平。” “所以我也许永远都不会爱你。” 她的眼睛过分专注,看得沈淮心慌。 “就算如此,陛下也会放弃弱水三千,只取我一瓢饮么?”苏皎皎的兰息轻柔的呼在他耳边:“我只有你一个男人,你却有后宫这么多女人。就算你口中和我再平等,在这后宫之中,我始终是妾。” “若是我说,我不喜欢皇后呢?” 她紧紧勾着沈淮的脖子,不肯给他一丝躲闪的机会。 沈淮定定地看着她,认真地思量着:“皎皎,我会。” “至于皇后她……” 话还未说完,苏皎皎便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唇。 有些话还没说,答案就已经出来了。 她笑意淡淡的,十分善解人意委曲求全的说着:“陛下不用说了,我从来无意做什么祸国妖妃,也不会像你张口要这个后位。” “皇后救过你的命,又是发妻,如今更怀着你的孩子,若是为了我而废后,岂非昏君?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她轻声道:“可就算皇后是皇后,是正妻,而我是妾,这是改不了的事实。” “那你就不能专心一些,将爱只放在我一人身上吗?” “爱从来都是自私的,你想要我独一无二的爱,那我也要。” 苏皎皎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里,眼神倏然变冷:“若是连这些也做不到,又谈什么爱?” 沈淮的心悸动地越发厉害,将她抱在怀中的时候,甚至身子都僵硬了起来,不知该怎么放。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都不曾把女人放在心上,一向从容浪荡,疏离淡漠。 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像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面对爱慕女子的接近和主动而不知所措。 他喉头发紧,急忙开口解释道:“皎皎……我对皇后只有相敬如宾和愧疚,这么多年来,能让我如此难以自制的人只有你一个。我和她唯有梅林那晚一次,后面也不曾再……更没有再碰过别的女人。” “只是她毕竟有了身孕,我若太冷着她,恐让臣民寒心。” 说到这,沈淮也有些后悔和无力:“高处不胜寒,帝王从来都不能仅凭一己喜好,而是考虑大局。可皎皎,你要信我。” 苏皎皎忽而绽出个笑意未达眼底的笑:“那陛下可曾信我了?” “我……”沈淮心尖发颤,缄默不语。 看他沉默,苏皎皎将身子往他怀里送了送,主动吻上他的唇,激起他一阵酥麻的战栗:“你若心里真的只有皎皎,可不能靠说的,要靠做的。” “陛下,皇后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好。” 第155章 温婕妤 事关大皇子中毒 时至傍晚, 沈淮才恋恋不舍地从瑶仙殿离开,前去太极殿处理今日积压的政务。 宫阙美人 第147节 苏皎皎披着一件又薄又透的纱衣,轻纱从她细白如玉的肩头滑落, 松松散散地垂着。 她站在寝殿内的一扇雕花木窗前,隔着一条掌宽的缝隙, 看着院内墙角已经绽放的迎春出了神。 橘红色的晚霞渐渐褪去,天际只剩下极浅的红光。 初春, 天还黑的很早。 沈淮在的时候宫人不敢打扰,他出去后苏皎皎才叫了水, 殿内一盏盏的亮起烛火。 鱼滢和凌霄等人端着热水和玫瑰汁子进来,一抬眼便看到了她身上青红暧昧的点点痕迹。 从肩头, 脖颈, 密密麻麻的蜿蜒至薄纱之下,说不出的激烈旖旎。 虽然鱼滢从前就劝过娘娘,不能一直冷着陛下,总要为自己的前途考虑。 可如今看到娘娘真的重新愿意承宠, 愿意让陛下近身的时候, 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滋味。 她其实清楚,娘娘本身就是个心防很重, 又十分冷静沉稳的人。 从前对陛下就是千般算计, 蓄意献媚来得到身份地位,从未有过什么爱情。就算陛下宠爱娘娘, 娘娘也动摇过, 可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 又没了鱼霭, 还怎么可能和好如初。 鱼滢没忍住, 低声关心道:“娘娘, 您还好吗?” 苏皎皎回眸看她,顺手将面前的窗子合上,淡声说道:“怎么了?” “这痕迹也不是第一日有了,不疼的。” 鱼滢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奴婢问的不是这个。” 她清冷淡笑,任由她们将自己身上的纱衣褪下来,清洗身体,方说着:“我知道。” “这一个半月以来,不论晌午亦或是晚上,他几乎日日都来瑶仙殿,谨慎小心,生怕惹了我不快。天材地宝,绫罗绸缎,罗裙珠钗,更是件件都是最好的。比之皇后中箭时的用心还要更胜几分。” 苏皎皎神色淡漠,丝毫没有得到赏赐的欢欣,反而倒十分平静,仿佛得到如此盛宠殊荣的不是她:“他既肯降尊纡贵,将自己的帝王身份都在我面前抛之脑后,我也不能一直冷着他,总得让他尝到点甜头,才能甘之如饴。” “皇后一日不除,我的心就一日不能安。没有实际的证据,别说陛下不信,若换了我,我也不信。”她掬了一捧玫瑰汁从锁骨向下涂抹,神色没什么波澜,“我要同皇后分庭抗礼,最大的助益,就是陛下。” “皇后想要的,我要一分一分的,全部拿走。” 鱼滢等人为她净身更衣后,已经是用晚膳的时候了。 冬日她胃口一直不怎么好,开春后反而好了些。从前总是只用几口,如今米饭也能吃下小半碗,倒是让鱼滢和凌霄她们放下了些心。 用罢晚膳后,苏皎皎正懒懒地靠在榻上琢磨着怎么将宓充容的禁足解了,便听门口有人往里通传,说着:“娘娘,温婕妤求见。” “温婕妤?” 苏皎皎反应了有一会儿才想起来,宫里是还有这么一位婕妤。 天元三年她刚承宠时,温婕妤还是温贵嫔,有几分小宠,后来王庶人犯了错,陛下把大皇子交给当时的温贵嫔抚养,却险些让大皇子落水身亡,最终被苏皎皎所救。 也正是这件事,苏皎皎得了陛下怜惜晋位,而温贵嫔却因为抚育皇子不利而降为婕妤,从主位上跌了下去,自此便失了宠,再也没有站到人前过。 她和温婕妤素来没什么交情,怎么好端端的漏夜过来。 苏皎皎记得,温婕妤从前也是皇后手下的人,只是近来不怎么出门,皇后似乎也不再重用她,若非今日温婕妤主动前来,她都几乎要忘记这件事了。 难不成是关于皇后? 她坐起身子,将一条细绒毛毯盖在身上,淡声道:“传。” 温婕妤这是第一次来瑶仙殿,刚一进来便打量了眼四周,入目之处皆是华丽气派。 她从前也是做过主位娘娘的人,可如今看来,就连主位和主位之间也隔着云泥之别。 从前温婕妤是娘娘的时候,珍昭容不过还是个才从选侍爬上去的小小美人,如今两年过去,她已摇身一变成了宠冠六宫的珍昭容,而她分毫未进,反而被贬为婕妤,再也见不到天颜。 瑶仙殿的一草一木皆看得出是用心打理,不少名贵的花草,寝殿内更是精致奢华,恍若仙宫。 足以看得出陛下有多么宠爱珍昭容。 巨大的落差感袭来,温婕妤的眼底一片温热,鼻尖也酸涩起来。 可她今日来是有事相求,自然不能让娘娘看到她这幅不体面的样子。 今非昔比,她务必得识时务才是。 被凌云引着进了内殿,珍昭容正靠在软塌上看过来。 温婕妤忙上前福身行礼,低声道:“妾给珍昭容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苏皎皎打量她一眼,依稀记得从前温贵嫔温柔端庄的样子。 不过两年不到的时间,她已经憔悴了许多,记忆中那双温柔沉静的眼睛添了细纹,眼神也闪躲怯弱了些。 深宫催人老,不得圣恩又没有足够的靠山,再美的女人也会迅速凋零。 苏皎皎温声说着:“快快请起,鱼滢,看茶。” 温婕妤有些局促地坐在苏皎皎的下座,双手紧张地攥起来,放在了双膝上。 她和珍昭容了解不多,但能在两年中杀出一条路走到主位上的人,定然是不简单的,虽然珍昭容看起来十分好说话,可毕竟不相熟,也不知能有几分把握…… 只是不论结果如何,试一试,也总比一直活下皇后的阴影下来得好。 温婕妤试探性地开了口,说着:“娘娘,妾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 苏皎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面上却笑着:“不知是何时,值得你夜间前来。陛下信任,将大皇子托付给你,你如今膝下也是有子嗣的妃嫔了,怎么会想起来找本宫?” 她瞧了眼周遭,说着:“都下去候着吧,本宫无碍。” 待周围没人的时候,温婕妤才跪下来说着:“娘娘,妾愿为娘娘效劳,还请娘娘不要嫌弃妾。” 看着温婕妤的模样,苏皎皎却没阻止,反而问着:“为什么呢?” 你也是陛下太子府时的旧人了,陛下一登基便封你做贵嫔,当初王庶人出事要为大皇子寻找养母也是第一时间想起你,可见你当初在陛下的心中是有分量的。本宫虽是九嫔之一,可按资历,却是不如你的,本宫倒不知究竟是何事,竟能让你起了这样的心思。 温婕妤伏身下去,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恨意和咬牙切齿:“娘娘,妾从前是皇后一党,虽不曾为皇后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事事皆是为皇后考虑,更是忠心不二,从未有过什么背叛的想法。可大皇子一事,本就是陛下的意思,妾从未想过,皇后竟会起了杀大皇子,再栽赃给妾的念头。” “当初您救起大皇子一事,陛下深深斥责了妾。是妾失职不假,可妾回去后反复地想,却始终觉得不对劲。” “妾不曾生养,抚育大皇子更是放了一百个心,事事交代,事事小心。那日妾实在是熬不住了想午睡一会儿,便嘱咐乳母带着大皇子在宫里玩,千万别放出去,谁知一醒来便听到大皇子落水的消息。” 她顿了顿,眼中含了泪:“宫中主仆分明,若无主子的指示,嬷嬷们怎么敢违逆妾的意思私自带着大皇子出去,又这么不小心,偏偏带着大皇子去了有水的地方呢?除非,嬷嬷们忠心的根本就是其他人,而非是妾!” “自此,妾一直暗中打听调查,终于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皇后在背后谋划,为的就是营造出大皇子是不慎落水的假象,然后再让妾承担一切的罪责。这件事后,妾也曾想过问问皇后到底是为什么,可皇后不是称病就是有事,要么就是含糊其词,装作不知。” 温婕妤抬起头看向苏皎皎,满脸的泪痕:“可这么多年,妾自问了解皇后几分,她越是如此,就越是说明事情就是妾查出的那般,妾实在没想到,妾如此忠心的待她,她却只把妾当成可以随便利用的棋子。若非陛下仁慈,恐怕妾早已经去了冷宫了。” “可如今妾过成这个样子,不都是她的手笔吗?” “这么长时间以来,妾一直隐忍不发,为的就是等这个机会。而您,是现在最有希望扳倒她的人。” 苏皎皎静静地看着她,倒没想过,当初她随手设计的事,背后竟还有这样的纠葛。 皇后为了权势地位玩弄人心,视人命如草芥,是最最佛口蛇心的女人。 她大抵也猜不到,那个一向温顺没主见,凡事都听她的话的温婕妤,竟然能为了复仇而潜伏这么久。 苏皎皎的眼底带着探究,淡声说着:“本宫凭什么信你——” “你,又能给本宫带来什么好处?” 温婕妤咬咬牙,仰头说着:“事关大皇子中毒一事,妾还知道些事情。” 第156章 找平衡 “皎皎,我们要个孩子吧。” 听到这句, 苏皎皎原本淡然随性的神色倏然抬起锁定了温婕妤,看得她背后发凉。 她眼神发冷,语气却淡淡地:“何事?” 温婕妤看着她这幅模样, 心底有些惴惴,却也因此确认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珍昭容和皇后果真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这个时候,她一定要稳稳站在珍昭容的背后, 谋得她的信任,以谋求日后的生计才是。 她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 红着眼睛轻声道:“皇后对大皇子的残害之心是早就有了的,只是一直还在计划中。有一日, 妾去凤仪宫拜见皇后, 恰逢皇后刚午睡起来,宫中值守的宫女知妾和皇后一向交好是同一阵营,便请妾去正殿等候。妾刚一进去,便隐隐听到皇后在寝殿内同雨荷说着什么, 大皇子, 国子监,那东西之类的字眼, 便多留了个心眼。” “后来, 陛下会将大皇子交给妾抚养是出人意料的事,皇后估计也不曾想到。可怜妾当初懵懂无知, 不知自己和皇后从未交心, 也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才会被皇后利用, 想要除了大皇子, 再推到妾的身上。妾后来反复地想, 这才明白,她生性谨慎,做事从来都是挑最保险,收获最大的事来做。所以让妾来承担后果,比她对大皇子直接下手保险多了,只是天不遂人愿,皇后终究失了手,所以后来才决定对大皇子下毒的。” 温婕妤仰头看着苏皎皎,咬着下唇温声道:“娘娘,当初大皇子中毒一事,妾虽隐在后宫,却一直在暗中观察此事。这件事表面惩处了宫人,实际上背后黑手一直未能调查出来,王庶人是如何疼爱大皇子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对大皇子身边的一切都极为在乎,想要下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若是妾没猜错,皇后对大皇子下手的地方,应该就在国子监。” “国子监是皇子公主以及皇室贵族念书的地方,大皇子能日日接触到,确保顺利中毒的,唯有他身边贴身之物。娘娘,若想扳倒皇后,谋害皇嗣的罪名,可不轻啊。” 苏皎皎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细细品着她的话,淡声说着:“当初为了调查大皇子中毒一事,陛下曾经也命人细细查问,又令殿前司严查,不得错漏。若是本宫没记错,当初大皇子在国子监的所有物品都已经拿出逐个查验了,若有问题,当初便已经调查了出来,又怎么会拖延至今日?” “大皇子乃陛下的长子,又有世家王氏的血脉,千金之躯,不仅是陛下,王氏在宫中的眼线也在调查。如此,都没能查出什么,兴许,是皇后怕你知道她在利用你而生事,故而选了别的法子。” 温婕妤自嘲地低眉笑起来,语气有些凄凉:“妾从前日子过得还算一帆风顺,养的生性平和,从小到大都拿不定主意,因而事事都是皇后拿主意。她知道妾的性子,所以才肆无忌惮地利用了妾。” “正因为查不出来,才说明皇后下手之隐蔽。何况,娘娘有所不知,殿前司也有皇后的人。” 华丽宽敞的瑶仙殿内,烛火明亮。 殿内摆着各色娇艳的花朵,将殿宇装点的如百花春临。 温婕妤看着容惊艳依旧的苏皎皎,又想起自己这两年在皇后的私下授意下是如何生活,才变成如今这样色衰悲哀的模样,心中悲凉万分。 只见苏皎皎朝她觑过来,问道:“殿前司?” “是,妾跟着皇后几年,对她身边的一些势力也算有所了解。大皇子中毒后,听说国子监内所有大皇子的东西都被送去了殿前司管理查看,而殿前司的李指挥,那时候才娶了皇后母族旁支的嫡妹。” 温婕妤十分确信地说着:“这些话原本都是唠家常时随口说出来的,皇后应当也想不到妾会记得。” 苏皎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着:“如此说来,这件事 想要翻出来旧事重提,倒也有了个突破口。” “不论王庶人再如何,大皇子只要活着,始终还是陛下的长子,是陛下的骨肉。” 若是能将皇后从这件事背后挖出来,倒也是个好的引火索。 想到这,她终于绽出两分笑来,虚扶了一把:“春日天儿还带着寒气,别跪着。” 苏皎皎唤着外头,语气带上些亲昵和温和:“鱼滢,重新斟两杯新茶来。” 交代完,她才转眸重新看向了温婕妤,嗓音温和:“温姐姐的心意,妹妹都明白。皇后伪善,害人不浅,你我都是受过她的苦头的,只是人活在世上,不蒸馒头争口气,你我都是不甘心的人。” “你愿意相信妹妹,将这样重要的密辛说与我听,我很感动,也知道姐姐想求的不过是这后宫中的一份安宁,能够将日子好好过下去。只要有妹妹在一日,这些都不是难事。” “只是姐姐,”苏皎皎定定地看着温婕妤的眼睛,说着,“这些话不光要说与我听。” “更要说与陛下听。” 宫阙美人 第148节 她弯眸笑起来:“姐姐做得到吗?” 温婕妤心头一跳,怔怔看着珍昭容的笑脸,却难以自制地升起一种背后发凉的感觉。 虽看起来清冷淡漠,却给她一种比皇后还要难以琢磨的感觉。 难怪她如此年纪轻轻便能被皇后看做眼中钉肉中刺,陛下又如此喜欢她,才刚十七岁便坐上了九嫔之位。 如此殊荣,若只靠美貌,恐怕早就成了后宫中的冤魂,又何来步步高升。 害人容易,防范却难,皇后靠的是阴谋诡计,可珍昭容却要高明多了。 若是能跟在这样的人身后,就算是陛下的眼睛只盯着珍昭容,宫中的人也无人敢再怠慢了。 想到这,温婕妤从凳子上立马下来,跪下说:“只要娘娘吩咐,妾随时都可向陛下禀明知道的一切,绝不隐瞒。” 苏皎皎笑了笑,满意地点点头:“姐姐能这么想,妹妹心里便放心了。只是皇后如今怀着龙嗣,陛下又时常去看望,到底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今后啊,姐姐就把心揣在肚子里,踏踏实实地养着大皇子便是,大皇子的身子我会让柳太医小心温养着,你膝下有了皇子傍身,日后也能过的舒舒服服的。” “如今天色也晚了,又不好太大张旗鼓,姐姐回去的时候小心些。” 温婕妤一听,眼角眉梢顿时浮上喜色。 她所求的也不过是这些话,既然她的诚意打动了珍昭容,能得到这样的结局已经是最好了。 听到这里,她急急忙忙站起来,千恩万谢道:“娘娘肯收留妾已经是妾的荣幸,妾日后定唯娘娘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苏皎皎点点头,温婕妤这才退出去提着宫灯离开了。 大皇子一事本以为就这么让皇后跑掉了,谁知道峰回路转,这件事还有眉目可查。 此事若能重新拿到台面上来说,对于扳倒皇后也是一记重锤,只是想要扳倒她,最最关键的还是秋猎那件事。 有救命之恩的情谊在一天,不管是什么错,皇帝总会留她一命。 若是想让她从云端跌入地狱,秋猎的事查不出来,便是难上加难。 苏皎皎看向门外的方向,定定地出了神,晌久之后,她才开了口:“鱼滢。” “明日向苏大人传消息,问问秋猎之事可有眉目了。” 她如今已经有了价值,想必苏敞也不会再对她不管不问。 秋猎一行已经过去了几个月,拖得越晚,希望便越小。 就算苏皎皎再如何不喜苏敞,同他之间如何陌生疏离,没有父女感情,可他们父与女之间,注定是要捆绑在一起的。 夜深了,她疲累的揉揉额角,说着:“凌霄,叫水来为我梳洗吧。” 默了稍许,外面却没有人来。 苏皎皎疑惑地支起身子,准备下床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凌霄低着头从外面进来,眼底闪过一丝为难:“娘娘,陛下来了,就在外面等着您呢。” 她心底一凛,没想到皇帝竟然会夜间在瑶仙殿外面等,也不知道他有看到温婕妤没有。 “陛下几时来的?” 凌霄欠身说着:“在温婕妤走之前便来了,但陛下不曾进去,只在偏殿等着,应当什么都听不到的。” “只是温婕妤走的时候,陛下似乎在窗户口看见了。” 听到这话,苏皎皎的心口涌上一丝不满来。 她冷下脸刚想抱怨,凌霄便悄悄看了她一眼,小声提醒着:“娘娘,陛下在宫内行走,从来都不需要通传的。” 苏皎皎这才一怔,意识到皇帝在自己面前竟做到了这样的地步。 这些日子他来瑶仙殿,从来都不敢长驱直入,更不敢未经她同意便进来。 一向都是在关雎宫门口候着,得到了她的允许才能进内殿,要么就是在院中等着她的意思,非她点头不得擅入。 这么晚的天儿了,初春夜晚,外头也是刺骨的冷,他知道殿内有人,竟也不说什么,甘愿去偏殿等着。 堂堂天子,如今为她做到这地步,苏皎皎心中也难以平静。 可到底是有些迟了。 他若是从前如此,恐怕苏皎皎说什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可经历了这些高高低低生离死别的事,他再做到这般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步,心中除了淡淡的惆怅和哀凉,却再也没有心动了。 苏皎皎将身上的薄毯往上提了提,重新盖好,淡声说着:“请陛下进来吧。” 暮夜薄灯,她的容貌在朦胧的烛光下更添了几分柔和,周身似镀了一层光晕,五官越发显得完美无瑕。 她周身都被薄毯盖着,只露出修长好看的脖颈,白皙如玉的肌肤泛着莹润的光泽。 沈淮从外头走进来,正看到苏皎皎靠在软塌上,神色懒倦,美得惊人。 殿内温暖如春,悄无声息化了他满身的春寒。 “皎皎。” 苏皎皎掀眸看向他。 分明下午才度过许久的春宵,可再看他时,苏皎皎眼底仍然没有半分情谊,她泠泠开口,问着:“从皇后那来的?” 沈淮一怔,下意识解释着:“不是。” “从太极殿批完奏折便来了,没拐弯。” 看着苏皎皎的神色不好,像是有些不高兴一般,沈淮一身的疲乏仿佛都被压下了,眼里只剩下冷淡的她。 他刚想去抱一抱她,跟她说,他想她。 可一想起他们俩也只是今天才有了些好转,她如今脸色又不好,便生生将这念头压了下去,只坐在了软塌的另一侧。 “皎皎,怎么了?” 皇后如今有孕,身子又弱,皇帝多去看看她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就算来之前真的去过凤仪宫,其实苏皎皎也不觉得他看了皇后会怎么样。 只是她下午才和他提起过皇后,总要给他些压力,才随口这么一问罢了。 不成想,他知道皇后和她不对付,竟也会手足无措起来。 苏皎皎淡淡看他一眼,将桌上的茶推过去一寸,温声说:“陛下就算去看了皇后也是应该的,我怎么会生气?皇后腹中怀的是嫡子,是黎民百姓、文武百官最报以希望的一胎,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妃嫔,怎么会和皇后争宠。” “若是传出去陛下如此待我,甚至将皇后置之不理,恐怕反而要弹劾我是祸国妖妃,威胁中宫了。” 她最终落下一句:“如此罪名,我可担待不起。” 沈淮眼底有些晦暗,哑声说着:“皎皎,别叫我陛下。” “我早说过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你只管拿我当寻常夫君……” 苏皎皎反问:“夫君?” 她笑吟吟的,眼底却冰凉一片:“如今怕是不行呢。” “陛下一直想削弱世家,苏大人也一直为陛下奔走,若是这时候传出来苏大人的女儿是迷惑圣心的妖妃,恐怕苏大人说什么警世箴言也不会有人信了,反而会觉得苏大人是卖女求荣,是虚伪之辈。” “这样的场面,陛下也不愿意看到吧。” 沈淮的心沉了些许,咬牙说着:“我不过是多疼你一些,就算前朝知道了又如何,后宫是我的家事,难道他们也要插手不成?” 苏皎皎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其实沈淮自己也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区区一个宠妃若是压过皇后,就算没有皇后在背后推波助澜,前朝和天下也会传来皇帝昏庸,妖妃当道的流言,何况苏皎皎姓苏,又是高官之女。 若是皇帝对她的宠爱超过了帝妃的范畴,还不知会引起怎么样的风浪。 因为她而让苏敞陷入不妙的境地不是她想看到的,苏家必须保持鼎盛,才能让她的计划顺利实施。 如何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让苏皎皎在后宫和前朝都立于不败之地,这个答案,得要皇帝自己想。 须臾,沈淮突然抬起头看着苏皎皎,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喉头轻滚,说道:“皎皎。” “我们要个孩子吧。” 第157章 如初见 同自己和解 苏皎皎的黛眉倏然轻轻皱起, 有些不可置信,又带着些他的话过分直白的不自然,偏头过去, 说着:“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法子?” 沈淮终于敢再往前一步,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 认真道:“皎皎,等你有了孩子, 我就算对你再好些又有何妨?” “若是你怀了身孕,我对你再如何好也在情理之中, 你也不会在那些朝臣眼里太逊于皇后,就算日后有人上表为皇后不满, 朝臣们也有说头。” 他眉目专注, 凝视着苏皎皎的眼睛,想要在她的眼中看到欣喜:“日后不论诞下皇子还是公主,我都一样疼爱,可若诞下皇子, 我便立他为太子。” 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其中蕴含的深意太多了。 苏皎皎再清楚不过这些话的分量,也知道沈淮如今绝不是在哄她拿她开玩笑, 心头一跳, 下意识便将手抽了回来。 后宫诸人一辈子斗死斗活,求的也不过是自己的儿子能够当上太子之位, 自己能当上顺理成章的皇太后。 这是苏皎皎日后的目标, 更是皇后、从前的王淑妃争得你死我活的核心。 如今她还没有身孕, 这位子便被沈淮如此轻而易举地从口中许诺了出来。 她同她们斗了这么多年, 苦心经营了这么久, 从未想过这一刻, 会在这样一个夜晚,得来的如此轻易。 轻易地让她的心有些慌乱,有些不真实。 苏皎皎的心口砰砰狂跳起来,连呼吸都微不可查地有些急促。 太子之位谁不想要,可眼下这个时候,皇后未倒,世家未倒,她更是连身孕都没有。 就算这话日后也当真,眼下她也得冷静下来,稳下来才是。 苏皎皎抬眼看向沈淮,只见他深深地看着自己,从前那双深不可测又薄凉的一双眸炙热而专注。 她很难想象,沈淮这样一个薄情又克制的皇帝,竟然会对她做到这一步。 连太子之位都愿意许诺。 到底是没真正爱过一个人的,苏皎皎不懂这些,也不明白爱如何能这样改变一个人。 沈淮以前分明是个极为理智的冷血帝王,可时过境迁,爱与恨,都是这样极端。 灯花燃爆,静谧的气氛终于有了一丝裂口。 宫阙美人 第149节 苏皎皎看着沈淮的神情有些复杂,锋利冰冷的棱角终是化了两分,语气却还是淡淡的:“空口无凭,做得到才是本事。” 她顿了顿,垂睫生硬道:“如今我没有子嗣,说这些也是无用。” 自从承宠起来,苏皎皎是侍寝最多的妃嫔。 其实她从未刻意避子,皇帝也不曾让她服过什么避子的药物,说来也怪,她却一直不曾有过身孕。 以前没有子嗣,她也无意强求,只想先稳固地位,顺其自然便是,总之是年纪尚小。 可如今她已经满十七了,若是还不能有孕,恐怕……她是不能生育。 沈淮并不以为意,反而以为苏皎皎是默许了他的话,眼底的希望一点点亮起来,如夜色一般暗沉的眸多了几分晦暗不清的潮,说道:“迟早会有的。” 他嗓子有些发紧:“这种事……事在人为。” 虽然这猜测是还没有定论的事,可一想到有这个可能,苏皎皎的心便不可遏制地沉了下去,语气也愈发冷了几分。 根本没心思去听他盲目自负地说这些。 “那若是我不能生育呢?这几年里,我侍寝的次数还少么?” 她眼神冷下来,裹着毯子便独自往床榻上走:“我今晚没心情跟你说这些,你回去吧。” 沈淮怔了一瞬,没想到苏皎皎想的会是这些,抬步便追了上去,将她的纤腰一把带进了怀里。 他紧紧抱着她,哑声说:“皎皎,子嗣本就是需要缘分的事,若你不放心,大可叫太医署的人来替你把脉,好好调养。” “别为了没根据的事让自己不愉快。” 苏皎皎被他猝不及防得抱在怀里,下意识挣扎了几下,却忽的又想起他方才许诺自己的那些。 若是能怀上自己的孩子…… 她僵硬的身子渐渐松了防备。 红烛春帐,旖旎悄然滋长。 苏皎皎被他拦腰抱起,小心翼翼地搁到了床榻上。 落纱垂地,寝殿内一盏烛火无声无息地熄灭。 “皎皎……” 自打皇后有孕又中了毒以后,随着月份越来越大,身子也愈发笨重起来。 她原本就因为秋猎一事而伤了元气,随着月份增长,纵使林太医仔细调养,状况依旧每况愈下。 不得已之下,宫中事务再次交给了姝贵嫔处理,今年的春日宴也因为皇后身子不便而搁置。 一转眼便是五月,天儿渐渐热起来,端午也马上要到了。 宫中又开始了端午宴前的准备,如今风景正好,御花园内放纸鸢的人不少,苏皎皎也常出去走动。 皇后身子不好自顾不暇,宫中反而得到了久违的宁静,而宓充容,也在苏皎皎的要求下解除了禁足。 至此,后宫的势力已经非常明朗。 珍昭容和皇后分庭抗礼,逼得后宫诸人不得不尽快战队。 她们愿意听话,苏皎皎自然也没必要给她们脸色看。 毕竟,日后皇后倒下,这个后位,她势在必得。 御花园内。 苏皎皎带着几个贴身宫女坐在凉亭里,大理石圆桌上摆着三两碟可口点心,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将将沏好。 她捧着白玉瓷杯,淡淡掀眸看向不远处的天际,湛蓝的天幕上高高低低地飞着七八个样式各异的纸鸢。 自从没了鱼霭,整个瑶仙殿里再也没人会嚷嚷着和苏皎皎一起做纸鸢了。 鱼滢,凌霄和凌云都是稳重的人,从前便只有鱼霭是孩子心性。 如今她不在了,虽瑶仙殿似乎一如从前,可到底少了几分活性,少了几分灵动和生机。 端午佳节,春末夏初,日日都是好天儿。 可现在的苏皎皎早就不是当初的她,也只有看一看别人放纸鸢的欲望了。 苏皎皎抿一口茶,收回了目光,问着:“前段日子和苏府联络的如何,可有眉目?” 鱼滢点点头,小声说着:“二月份重新和苏大人联络的时候就传回来信,说大人暗中一直查着呢。今儿晨起听线人说有新消息,说是秋猎时那个能驯兽的异人的踪迹有了眉目,似乎在西域出现过。只是西域太偏远,苏大人的势力想要渗透过去不易,想要抓回来恐怕还要些时日。” 说罢,鱼滢看着苏皎皎,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的说道:“娘娘,其实苏大人一直关心着您,托人问了好几回娘娘可安好……只是奴婢知道您不喜欢听,一直不曾告诉过您。” “那段日子,您一直以为苏大人视您如弃子,实际上却从未停下过去查您交代的事。您和陛下当初的情况连奴婢也也不清楚其中原委,何况是宫外的人呢。” “妃嫔恩宠更迭是常有的事,大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还是后来察觉出不对,命人去宫中调查才隐隐有了猜测,是您和陛下之间出了问题。” 看着苏皎皎面色淡然,鱼滢顿了瞬,头埋地更低了些,低声道:“您和苏大人毕竟是亲生父女,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既然真心想要补偿,娘娘不妨同自己和解,不说多么亲昵,总归不用像仇人一般。” “您日后还需要苏大人在朝中的势力,与其一直如此,让大夫人在背后吹枕边风,还不如主动示好,给了破冰的可能。若您愿意松一口气,苏大人必定不胜欣喜,因为内疚更加事事为您考虑周全,届时有了苏家这个强有力的支撑,娘娘在这后宫的地位,还愁吗?” “其实奴婢知道,娘娘心中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您过不去心里的那个槛。” 鱼滢跪下,磕了两个头,说道:“奴婢今日僭越了,还请娘娘责罚。” 说起苏皎皎心底最不愿意触碰的家事,外面的欢声笑语仿佛被隔绝在了凉亭之外,分明是温暖如春的艳阳天,苏皎皎的心却冰凉一片,半晌不说话。 瓷杯被轻轻地放在大理石桌几上,她轻叹一声,抬手将鱼滢扶了起来。 “你说的,我都明白。” 苏皎皎的神色有些郁郁:“只是我一想起母亲难产而亡那日的样子,想起他娶了续弦,想起他从前对我的忽视漠然,心里总是过不去。” “有些伤口就算结了痂,长出了新的肌肤,可那些伤害也是实打实的,不会消失。” 她看着鱼滢,这个唯一一个从小就陪在她身边的人呢,眼眶微红:“鱼滢,我太偏执了,是不是?” 见娘娘为此伤神,鱼滢拼命摇头,眼泪簌簌落下:“娘娘别这么说自己,您只是从前过的太苦了,所以不愿意轻易原谅。” “奴婢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奴婢最清楚您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只是娘娘,那些伤痕该惩罚的是做错的人,不该捆住你的手脚。” 苏皎皎的心微微一颤,缄默不语。 鱼滢红着眼,说出了她一直想说,但又不敢说的话:“娘娘,自从鱼霭走后,您虽然表现得并不显,外表还是一幅寻常般的样子,可奴婢和她们都感觉的出来,您越来越难真正的欢悦了。” “和陛下之间的那段争吵和失望,加上鱼霭的死,仿佛将您原本就极为谨慎冰冷的心彻底冻死在了镜影湖的湖水里。您对陛下失望,对苏大人失望,为了给鱼霭报仇,为了除掉心底的那个人,整日活在谋算和复仇之中,又怎么快乐的起来呢?” “您应该学着放过自己,珍惜当下,这才是鱼霭想看到的。” “奴婢不求您接纳任何人,可娘娘总得将自己放在第一位,是不是?您是如何勉强自己,曲意逢迎的,不光奴婢们看得出,其实……连陛下也看得出。” 自从除夕夜到如今这五个月里,苏皎皎都不曾完全走出鱼霭的离开给她带来的打击里。 这些日子里,瑶仙殿的人都悉心照顾着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又眼睁睁看着她日渐消沉,沉浸到对皇后的仇恨里。 她表面看起来好了,愿意吃,愿意笑,愿意为自己考虑,也愿意重新试着接纳陛下,可任谁都知道。 这些不过是她强撑出来的。 沈淮自然也知道。 就算她愿意让她抱,甚至愿意同他欢好,可她的眼睛里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仅存的只有漠然。 只是他知道信任一旦出现了裂痕是很难弥补的,他愿意一直等,只要苏皎皎不再推开他就好。 今年的端午国宴,沈淮打算让苏皎皎一同赴宴,再晋一晋她的位份。 绕过御花园的林木长廊,转过身,沈淮便看见了背对着他坐在亭中的苏皎皎。 她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来,一双清冷的美目微红,眼角带着一滴将落未落的眼泪,轻轻咬着下唇。 脆弱,娇怜。 像极了那年春末,在梨林初见她的样子。 第158章 端午宴 “怎担得起祸国妖妃的名号呢。” 沈淮心口一紧, 下了龙辇便大踏步朝苏皎皎走了过去。 正是这一眼的惊艳,让他从此对苏皎皎丢不开手。 这五个多月时间太过漫长,连沈淮都记不清自己已经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苏皎皎了。 她越是对他冷漠的久了, 现在破天荒展露出来的一点点脆弱都让他特外的心疼。 还记得以前,沈淮总是觉得看不透她, 每每同她相处,都想要揭开她内心的伪装。 可如今看透了, 见到了她所有未经掩饰的模样,反倒越是被她深深吸引, 挪不开眼睛。 后宫美人无数,他却从未见过如苏皎皎一般特别的。 狠辣, 脆弱, 坚韧,柔弱。 是引人深陷的妖,更是清冷出尘的仙。 集所有的矛盾于一体,美得惊心动魄, 又别具一格。 看着她柔弱可怜的模样, 沈淮嗓音有些沙哑:“好好的怎么哭了?” 他上前去牵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 放轻了语气:“跟我说说。” 鱼滢见状, 悄悄地给周围人使了眼色,亭内闲杂人等都退了下去, 给他们二人留出一方清净空间。 苏皎皎垂下长睫, 嗓音又轻又淡:“不过是和她们随便聊了聊天。” 她默了一会儿, 抬眸问他:“沈淮。” “嗯?” “你知道这段日子里, 我同你并非真心么。” 听到这句, 沈淮的呼吸顿了顿, 心口不自觉有些颤起来。 他不明白苏皎皎怎么会突然这么问起来。 是她不想装了,彻底厌倦了,还是…… 宫阙美人 第150节 沈淮的嗓音带着些微不可查的紧张,心也沉了下去:“怎么会这么问?” 苏皎皎看向他的反应,抿抿唇:“所以你都知道,是吗?” 说罢,她忽而觉得有些累了,自嘲地轻笑了声:“我还以为我装的挺好。” 沉浸在仇恨和漠然里强行振作起来的苏皎皎,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没意思。 整日自欺欺人,装作一如往常的样子,原来谁也没骗过。 鱼滢说的是对的。 对那些过去的事耿耿于怀,为难自己有什么意义。 做错事的人该为此补救,而不是她一直揪着这些不放过自己。 她那么努力地往上爬,从最开始就是为了身边的人都能快乐,都能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如今一切都似乎唾手可得了,却本末倒置,因为仇恨而蒙了眼睛。 伤害自己,也间接伤害了其他人。 这不是苏皎皎想看到的,也一定不是鱼霭想看到的。 她的神色有几分恹恹,沈淮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说起这些。 “皎皎,究竟是怎么了?谁同你说什么了?” 他有些急了:“你只要不推开我,不论什么你做自己就好。要是发生了什么你不高兴的,解决不了的,都可以交给我,可好?” 苏皎皎看向沈淮,看着他因为自己情绪低落便如此紧张的模样,认认真真的,轻声问着:“沈淮。” “不管我爱不爱你,如何看待你你,你都会一直如此待我么?” “你许诺过我的,可能做得到一辈子不变吗?” 听她如此问,沈淮悬在心口的紧张才稍稍回落了一点。 他牵着苏皎皎的手心甚至出了一层薄汗,生怕松开一点,她就厌倦离开,再也不愿意见他了。 苏皎皎是个极为倔强的人,她决定的事旁人一向难改变,只要她不是下定决心同他拉开距离,什么都好说。 再说了,他原本就决定了,不论她如何想,他都会一直爱她,对她好。 若是慢慢建立信任,她总会习惯依赖他。 “皎皎,”沈淮凝视着她,“答应你的我都会做得到,你不用假装任何,我来走向你就好。” 自从前几日在御花园和鱼滢聊过那些以后,苏皎皎心里一直深藏的沉甸甸的心事渐渐地放下。 她开始尝试带着正面的心态看待如今拥有的一切,身边的人也渐渐露出欣慰的笑脸。 久违的,瑶仙殿内凝结了五个月的低迷悄然消散。 想通了以后,苏皎皎只觉得豁然开朗,人也轻盈了许多。 春花明灿,仿佛连日光都变得温暖。 人的心若是向阳,阴暗便不会在心底滋长。 这几日,苏皎皎的觉都睡得比以往沉了不少。 一转眼,端午到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了什么心事,苏皎皎这几天睡得越来越久,也越来越沉。 今儿是端午佳节,是大节日,她竟然起得迟了。 皇后有孕不适,陛下独自去天吉山祭祖后,文武百官都要来觐见陛下,再一道去太液池赛龙舟,后宫内侍卫早已警戒上,隔开了安全的区域。 这么重要的日子,她昨儿晚就惦记着今儿要出席,不能贪睡,谁知还是起的晚了。 苏皎皎揉了揉眼睛,慢吞吞起身坐在床上,眼神还带着些朦胧。 她脑子还昏沉着,没睡够似的,强撑着唤着:“鱼滢。” 屏风外的鱼滢听见娘娘终于醒了,忙不迭地提裙进去,吩咐着:“娘娘醒了,快,都进来。” 她走到床头,急忙伸手扶着苏皎皎,关心着:“娘娘这几日好不容易多睡些觉,奴婢便自作主张没太早叫您,只算着时辰不至于太迟便是……” 还未说完,苏皎皎还是一幅没睡醒的模样,鱼滢有些不放心:“娘娘,您还好吗?” 苏皎皎揉揉眉心,声儿乏乏的:“没事,就是总觉得睡不够,困的紧。” 这几日里,若是晚上陛下不来,娘娘总是用了晚膳后不久便睡了,一觉起来便日上三竿。 起初她们都不在意,发而觉得娘娘这是好现象,这是要补觉养精气神呢。 可今日却瞧着怎么都睡不醒似的,便有些反常了。 鱼滢跟在苏皎皎身边也养成了事事谨慎的性子,斟酌着问:“娘娘这几日也太多贪睡了,会不会是……” 苏皎皎的眼神瞬间清明了些,皱了眉,掀眸看向她:“中毒?” 皇后这段日子虽然一直养胎,也没出什么幺蛾子,可她活着,苏皎皎就不可能真的安宁。 若是她真的下毒,也未可知。 “去,传柳太医过来。再让凌霄去向陛下告假,说我晚些到,正午的端午国宴是一定得去的,脚程快些。” 五月初五,正午。 是一年好景里温度最好的时节。 百花绚烂,晴空万里。 既少了春寒料峭,又不到夏日灼灼,正适合走走。 端午宫宴在九州清晏设下,宫妃中只有主位才可参加。 如今宫中位份到了主位的,满打满算也就四个人。皇后的身子不宜乘坐马车劳累,宫宴却还是正常出席的。 国母有孕,又有威望,她今日必然得意。 苏皎皎又怎么能不让她心里难受呢。 柳太医把完脉后,苏皎皎才开始梳洗更衣,今日是盛装出席,格外花些时间。 她坐着步辇稳稳当当到了九州清晏的时候,里头正传来说话声,言笑晏晏,一幅君臣和谐的模样。 苏皎皎来的稍微迟了些。 她一走进去,拥簇皇后的朝臣有不少都皱了眉,看着她的模样有些不满。 国母贤德,宠妃却当道。 连怀着皇嗣的皇后都早早赶到了,区区一个妃嫔也敢拿乔,来得这样晚。 陛下一向英明,如今却这样偏宠苏氏女,定然是她和苏敞沆瀣一气的缘故。 苏敞如此醉心于为陛下奔走扶持寒门一事,还不是为了收拢自己的势力,好在长安上层分走一杯羹吗! 说什么两袖清风一心为民,和她那个妖媚的女儿一样,都是陛下身边的蛆虫! 其中一个地位颇高的大臣斜着眼睨了一眼苏皎皎,朗声说道:“臣早就听说陛下宫里的珍昭容,生得花容月貌,似天仙下凡,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只是姝丽色再好,始终不如皇后娘娘那般雍容华贵。真如御花园里的花儿一般,旁门左道开得再好,也是妖异,比不得牡丹真国色。”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身后也有不满世家被削的朝臣亦冷笑着跟了句:“皇后娘娘同陛下伉俪情深,舍命相救,如今又怀着龙嗣,是千金之躯,这才是为正统。后宫嫔御应恪守妃子本分,万不可越过皇后娘娘去,不然,岂非是贻笑大方,令臣民笑话吗。” 自晋为主位以来,苏皎皎这是第一次参加国宴。她早知朝中一定有人不满暗中弹劾,不成想他们的不满,倒比她想象中更多些。 不满她得宠者有之,不满苏敞得陛下宠信削世家权贵而迁怒她者有之,还有拥簇皇后一党之人,也如此看待她。 说来说去不过是因为她德不配位,风头又压过了皇后。 而她越是招惹朝臣不满,皇后就越高兴。 主位上的沈淮见状已经皱紧了眉头,冷声道:“珍昭容身子不适,已经向朕说明缘由,诸位爱卿是从何听来的这些闲言碎语,竟传到朕的耳朵里。” 下座的大臣站起来一位,拱手躬身:“陛下有所不知,这些话并非臣等探听得来,而是早已传遍了。珍昭容德不配位,霸占陛下,不敬皇后,实乃……” 皇后的面上勾起一抹愉悦的喜色。 谁知话还未说完,苏皎皎便淡淡地打断了他。 “大人言重了。” 她一身华服,肤白貌美,容光不可方物,不紧不慢地上前,淡声说着,“本宫怀着身子,难免身子不爽,又怎担得起祸国妖妃的名号呢。” 第159章 意如何 欣喜若狂 听得这句话, 九州清晏内所有人顿时安静了一瞬,不可置信地看向苏皎皎。 那位站起来的大臣满脸错愕,脸上霎时火辣辣的, 像是被人生打了一巴掌。 他们方才还说珍昭容骄纵无礼,霸占陛下, 谁知竟是怀着身孕,难怪身子不适! 这个时候, 就算珍昭容有千般不好,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然,岂非是和皇嗣过不去! 若是和皇嗣过不去, 和陛下过不去又有何异。 这样大不敬的话都说出去了, 如今再收回,实在是让他们的老脸都丢尽了…… 那位大臣额上冷汗涔涔,拱手抬高,想说些什么来挽回余地, 却只张了张嘴。 最终涨红了脸, 朝着陛下和珍昭容说了句:“珍昭容有孕乃是国之大喜,臣恭贺陛下——!” 底下的人就算再不满也知道今日时机不对, 只得将所有的怨言都收起来, 立马变了副脸色,纷纷站起来向陛下行礼, 贺喜道:“臣等恭贺陛下!” 朝臣的恭贺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沈淮定定地看着朝着自己一步步走来的苏皎皎, 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坐在龙椅上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惊喜到无以复加。 他从未想过, 他一直期盼的, 和苏皎皎之间的孩子会来得这样突然,如做梦一般。 沈淮攥拳克制住自己想要下去接她的冲动,声线都带着些微微的颤抖,反复确认道:“可让太医把脉了,不曾有误?” 苏皎皎浅浅笑起来,清冷之余,又带着些似有若无的娇嗔:“让柳太医细细把过脉了,若是陛下不放心,宴后可找其余太医再来把脉。只是柳太医医术精湛,想来,是不会有错的。” 听到肯定的回答,沈淮顿时喜上眉梢,险些在一众大臣面前失态。 宫阙美人 第151节 他强行压制住眼底的喜色,沉下声音说道:“来人,将珍昭容的膳食换成和皇后一模一样的,再多拨一人来侍奉。” “鱼滢,还不扶你家娘娘坐下。” 鱼滢笑着福了福身,扶着苏皎皎便落坐到了皇后身边次座上。 这一连串的变故来得突然,皇后脸上原本的喜色和得意已经全然褪去,不自觉抠紧了桌案上的手。她略显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了两分,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苏皎皎怎么会这个时候有孕…… 她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有孕!她不是不愿意同陛下亲近吗?她不是两年都不曾有孕吗?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 原本以为自己救了陛下,又怀了身孕便能稳固中宫,保住自己的地位,再图日后诞下一位嫡子,便可高枕无忧。 这如今本该是她最有希望的一段日子!阖宫尊敬,陛下疼爱,谁知苏皎皎这个贱人不知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勾的陛下再次宠着她,甚至比从前更甚。 这两个月,陛下去凤仪宫的日子已经比从前少了许多,每每有空都是去瑶仙殿。 她怀着身孕不能侍奉伴驾也就罢了,谁知如今苏皎皎也怀了身孕。 苏氏原本就得宠,如今有了身孕,岂非更加把陛下的心都勾走了! 那她就算日后剩下嫡子,陛下也未必会喜欢,更别提什么太子之位了。 为什么不管她如何努力,苏皎皎总能稳稳的压在她的心上,分明她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后,是陛下的正妻,是一国之母,可为什么她想要的,苏皎皎总要来横插一脚?! 皇后越想越不甘,越想越愤怒,浑然不曾听到身侧的陛下说了什么。 此刻,舞姬正在殿内随着宫乐翩然起舞,九州清晏内的气氛总算是从方才的剑拔弩张变得平和起来,或是闲谈,或是用菜饮酒,沈淮也得了些时间同皇后交代几句。 谁知他唤了皇后两声,皇后都定定地垂眸盯着杯中的清茶低头不语,面上无一丝喜色,脸色也不大好。 皇后原本孕中便身子不适,来参加宫宴也稍有勉强。 只是瞧她的模样,似乎是并不喜欢听到珍昭容有孕的消息。 近来听到不少关于皇后的风言风语,沈淮原本心中就起了疑。 如今看她听到皎皎怀孕的模样,怀疑不禁更重了,眉头微微一皱,提了提声音:“皇后。” 皇后从沉思中猛然惊醒,抬眸看着陛下神色,顿时有些惶恐:“陛下……” 她颔首说着:“臣妾身子不适一时失察,还请陛下恕罪。” 沈淮淡淡地看着她,说了句:“朕瞧你脸色不好,可还要紧:“?” 皇后怔了瞬,忙摇摇头,柔弱无力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妾只是许久不曾出门,一时有些不适。” “不要紧便好,等回了凤仪宫,再找太医来把把脉。” 沈淮食指敲了敲桌面,不经意般与她说着:“珍昭容,有孕,朕有意晋她为贵妃,不知皇后怎么看?” 第160章 宫宴后 绣工 “什么?” 似没听清一般, 皇后脸上娇弱的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重复了一遍:“陛下说什么?” 九州清晏人声鼎沸,殿内喧嚷, 一时听不清也是有的,沈淮又重复了一遍, 说着:“珍昭容有孕是大喜,朕心甚悦, 有意赐她贵妃之位,不知皇后怎么看。” 皇后仅存的一丝侥幸也在此刻化为乌有。 她怔怔地看着陛下, 勉强打起精神不让他发现异常,佯作大方地劝着:“珍昭容有孕乃是大喜, 臣妾也不胜欢愉。只是珍昭容才承宠两年, 如今又是刚刚有孕。她晋封已经超出旁人许多,若是这时候就封贵妃,资历不够,恐怕遭人非议。” 说罢, 又觉得如此说不够委婉, 唯恐陛下觉得自己小肚鸡肠不能容人,皇后又笑了笑, 说道:“何况如今九嫔之上还有妃位, 四妃之位。若是陛下实在想晋封,倒不如等珍昭容诞下皇嗣, 再从中择选, 岂非更让后宫诸人能够信服。”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 温和大度, 乍一听并无问题, 只是话里话外都在劝沈淮不要册封苏皎皎为贵妃罢了。 可沈淮今日原本就打算趁机晋一晋苏皎皎的位份, 不外乎是从这里头选,苏皎皎好不容易有了他心心念念的孩子,他欢喜的紧,若不是贵妃之位,沈淮自己都难说服自己。 皇后和苏皎皎不合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沈淮自然也清楚,可他夹在两头,时常为难。 她是正宫皇后,又有皇嗣,更有救命的情谊在,所以许多时候就算疑心,沈淮总归是怜惜她秋猎后落下病根,孕中辛苦不愿多想。 可说来说去,他爱的到底不是皇后,而是苏皎皎。 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子不能明媒正娶已是遗憾,正妻之位许不了,这些妾室的所谓位份也不过是虚名。 若非担心皇贵妃之位跨级太大恐招致非议和不满,会给苏皎皎带来危险,就算是皇贵妃又如何。 总要让她位比副后,才能让她的心里安宁一点。 沈淮淡嗯一声,并不打算听皇后的劝告,只说着:“皇后考虑齐全,朕也知道。只是后宫本就子嗣稀少,高位空悬,朕也有意让珍昭容为你分担一些。若是恐招致后宫诸人不满,倒也不是没法子解决。” “姝贵嫔协理六宫这些日子做的不错,朕也看在眼里,后宫中还有些稳妥的,一并晋上去,也算是抚慰人心。” “一起晋?”皇后强撑出来的笑意越发勉强,她看着陛下的模样就知道他心意已决,是铁了心要晋封苏皎皎为贵妃,既如此,她说什么也无用了,“陛下思虑周全,若是如此,后宫诸人也无不满了。” 沈淮点点头,转过身子看向苏皎皎的方向,眼底温柔无限:“册封名单明日朕让蔡山给你。今年时节好,你和皎皎都有了身孕,封一封也是应当的。” 殿内的宫乐渐歇,舞姬们行礼后列成两排退出九州清晏内,外面端着膳食等候着的宫女们依着规矩,排成长队鱼贯而入。 苏皎皎抬眸看了眼宓充容的方向,就见她不怎么抬头,一直埋头喝酒,面上已经浮上了些红晕,眼底带着朦胧的醉意。 大有些要以酒浇愁的架势。 这些日子苏皎皎不怎么去长乐宫,不是她不愿意去,而是宓充容总是不见人。 其实苏皎皎能理解她为何会如此。 苏皎皎入宫第三年才承宠,前面两年多的时光,耳朵里听到最多的便是“宓妃”的名号。 她是左仆射的嫡孙女,殷氏大族的直系嫡女,自小金尊玉贵,骄傲如明珠。 入宫后又是最得宠的妃子,骄纵跋扈,风光无两。 她最得意的时候,连皇后和王淑妃都要对她退避三分。 可不过短短两年时间,她先后经历了失子,失宠,又被人陷害做了替罪羊,贬位禁足,当初骄傲如玫瑰一般的女子早就被磨平了棱角,成了深宫中一朵开了又败的花朵。 宓充容是个性子很傲的人,又极要面子,除了对陛下失望以外,从云端跌落到低谷也让她的心里不好受。 走到如今这一步又来参与九州清晏的国宴,无异于将她架在火上烤,要多煎熬有多煎熬了。 苏皎皎微微低头对着身边的鱼滢交代了几句,鱼滢点头,悄悄走到了宓充容的身后耳语了几句。 只见宓充容的眼神清明了几分,朝着苏皎皎看过来,眼底的情绪挣扎又复杂。 她沉默了许久,才垂下眸点了点头。 鱼滢回到苏皎皎身边,轻声说:“娘娘,宓充容娘娘已经同意了,说是明日谈一谈。” 苏皎皎点点头。 当初她对宓充容也不过是抱着登云梯的念头,左不过是利用罢了,可日子久了才知道,宓充容从前虽跋扈狠辣,却从来不耍阴谋诡计,对她更是称得上不错。 时间越久越有些惺惺相惜的感情,苏皎皎虽对外人薄情却重情义,做不到对她坐视不理。 宓充容还年轻,若是从此就一蹶不振,往后几十年混混度日,苏皎皎也会于心不安。 何况,王庶人谋害皇后牵连出王氏一族狼子野心,陛下派殿前司去查,近来已经听到了不少风声。 若王氏覆灭,牵一发而动全身,四大世家终究难以幸免。 宴会还在正常的进行中,苏皎皎面前的膳食已经换成了孕妇可食用的款式,和皇后的一模一样。 她面前站着两个试菜的宫人为她布菜,这架势瞧着,比之外人都要尊容。 如今怀着皇嗣,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她,可比起外人的目光,苏皎皎最难以置信的,反而是她怀了孩子这个事实。 她完全不敢想象,自己的腹中竟然正在孕育一个婴孩,一个全新的生命。 这种陌生的,奇妙的认知,让苏皎皎又惧又怕,可心底又带着隐隐的期待。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就从少女即将变成一个孩子的母亲。 从前因为母亲难产而死,给苏皎皎的内心带来了极大的阴影,她一度甚至不想有孕,不想生子,如此就不必面对这样的风险。 可如今自己也有了腹中的生命,她才明白了一切当时母亲的感觉。 就算知道生育的风险,可这是她的孩子。 苏皎皎轻轻抚上小腹,微敛的双眸里流露出温柔。 不远处,苏敞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如今怀着陛下龙嗣的珍昭容,心中感慨万分。 好似从这一刻起,他心中那个一直有所亏欠的,聪慧又倔强的女儿才真的长大了,身上也有了当初她母亲的影子。 自从那年她的母亲难产去世后,他大受打击,为了逃避这一切醉心官场,不问家事。 甚至因为幼时的苏皎皎太像她的母亲而不愿见她,想当然的觉得,她是他的女儿,就算没了他这个父亲的关心,一样能够好好长大。 可他终究是大错特错,给她留下了无法弥补的伤痕。 耳边人的恭维和攀谈苏敞皆置之不理,闷头喝下了一杯烈酒。 苏皎皎夹了一口虾仁在口中缓缓咀嚼,掀眸,对上一双带着童心和懊悔的眼睛。 她忽而想起前几日鱼滢对她说的话,沉默了几个呼吸,淡声说着:“鱼滢。” “过几日挑个好时候,我要见见苏敞。” 鱼滢稍稍犹豫了一会儿,迟疑道:“娘娘,您愿意和苏大人见面奴婢当然高兴,只是……您是妃嫔,苏大人属外男,若无陛下的恩典是不能随意见面的。” “不如……” 她嗯了一声,说着:“这件事我会解决,剩下的你来安排便是。” 午后,端午国宴顺利地结束,总算是没有再出什么不愉快的事。 沈淮盼星星盼月亮盼了许久,从来没觉得一个宴席能如此难熬,可算是度过了漫长的国宴时间。 散席后,众人向皇帝皇后祝酒请辞,陆陆续续从宣政殿离开,沈淮先是起驾回了太极殿片刻,待时间差不多,便立刻动身去了瑶仙殿。 这么久以来,他从未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苏皎皎,想要去抱她,跟她一同分享今日的喜悦。 他并非是第一次有孩子,可都不如和苏皎皎的,破天荒的头一次,让他有真真切切要做父亲的感觉。 午后的日光仍有些毒辣,沈淮却没有丝毫怕热的意思,一门心思只想尽快看到苏皎皎。 宫阙美人 第152节 蔡山看出陛下的焦急,躬着身快步跟在龙辇旁边催促着:“快,动作都仔细些,再快些!” 辇夫们一刻不敢停,终于是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瑶仙殿门口。 门口宫女有些惊讶陛下怎么这个时候又过来了,还没来得及行礼通传,沈淮便已经疾步走了进去。 “皎皎!” 他直奔寝殿而去,推开门就看到坐在桌案前的苏皎皎,正一手蹩脚地拿着绣花针,一边抬头向他看过来。 见到沈淮突然不请自来,苏皎皎的面色顿时有些别扭,忙将手里的绣花针扎回了线团上,偏头说着:“你不是回太极殿了么?怎么又突然过来了。” 沈淮上前去牵她的手,掌心有些微微发热:“皎皎。” “可是在给我们的孩子做小衣吗?” 他满心欢喜地垂眸看着绣框,却恍然想起当初苏皎皎给自己绣的寝衣,微微皱了眉,脱口而出:“我记得,你的绣工不是不怎么样么?” 第161章 珍贵妃 和解 苏皎皎原本有些躲闪的神色顿时淡了下去, 她将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推便皱了眉头:“你若是存心来惹我生气的,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当初给你绣寝衣不知道扎了我多少回,如今倒来嫌我这不好那不好, 我孕中不愿动气,你若如此还不如去凤仪宫, 皇后定然喜欢瞧见你。” 沈淮一听她这是要赶人,立刻便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浑话。 这些日子他也算是了解苏皎皎几分, 知道她是个最说一不二的人,当下便赶紧去牵她的手, 温声哄着同她道歉:“皎皎,是我不会说话, 我高兴得口不择言了。” 他紧紧牵着她的手在掌心摩挲, 口中虽是在道歉,可眼睛却一直盯着她仍然平坦的小腹,眼底温柔无限:“就算生气也别把我往别人那赶,你对我而言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 沈淮屈膝半蹲在苏皎皎面前, 牵着她的手顺势十指相扣, 将耳朵贴在了她的小腹上。 苏皎皎这时候才怀孕刚两个月多一点,其实就算贴上去也什么都听不到。 可他还是很想这么做, 就好像如此就能听到他和苏皎皎的孩子正在里面乖巧的成长着, 就能离孩子更近一点。 沈淮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小腹,头一回真切地感觉到生命是如此神奇。 苏皎皎没有抗拒, 也没有挣扎于沈淮的靠近。 相反, 她垂眸看着伏在自己面前的沈淮, 除了感叹于他是自己腹中孩子的亲生父亲之外, 也被他如此降尊纡贵的举动所震撼。 这五个多月来, 沈淮每一日都在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 他说到的一定会做到。 在她面前,他不是天子,不是皇帝,只是一个爱着自己心爱女子的男人。 所以她的孩子有这样一个父亲。 ……似乎也不是很坏的事。 苏皎皎的心绪被沈淮起身的动作惊醒,想起自己方才想的,心跳不禁乱了一拍。 她迅速将自己方才的心事整理好,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沈淮,淡声说着:“我这几日想见见苏敞。” 沈淮看着她有些惊讶,顺势坐到她身侧去,挑眉问:“你不是一向不愿意见他?怎么如今愿意了。” “心结解开了,也就没那么恨了。” 苏皎皎抬眼看他,眼底的情绪有些晦暗:“我只想活的轻松些,快乐些,不愿意为了从前别人做错的事惩罚自己。” “你看着办吧。” 这样的小要求,沈淮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便应了下来,说着:“明日朝后我就让你父亲留一留,去瑶仙殿见你。” 他微微蹙眉考虑了一下:“用不用我陪你?” “不必,只是随便聊几句罢了。”苏皎皎觑他一眼,“你最近去凤仪宫去得少了许多,怎么也不多去看看皇后?虽说我不喜欢皇后,可朝臣们毕竟以她为尊,皇后身子不适又怀着皇嗣,你老是腻在我这也不像回事。” “我今儿个已经险些被人传是祸国妖妃了,就算怀着身孕,你如此偏袒久了也招人非议。” 苏皎皎皱眉思量了一瞬,随口说着:“我和皇后不能侍寝,你也大可找别的妃嫔去。后宫妃嫔众多,你总不好一直晾着。久了会生怨气,矛头自然就又转到了我身上。” 沈淮一听,反而生闷气起来:“苏皎皎,你就算不爱我,也不能将我的心意随便推到别人那处去。” “后宫妃嫔要宠爱也不过是为了日子过的好些,如你所言,左不过是为了母族荣耀和荣华富贵,并未是因为我。我既有心抬举寒门,便是希望社稷能有真才实学之人为国效命,而非因为一个世家,一个女人。” “至于她们,我自然心里有我的打算,但绝不会因为别的女人而委屈了你。” 他的语气坚定至极,考虑的也比她想象中周全,苏皎皎听得怔怔,有些意外他竟然已经考虑了这么多。 放缓了声,说着:“我不觉得……” 话不曾说完,她不着痕迹地将话尾收了,最终还是觉得这么说有些太伤人了,便转了话锋道:“你既然考虑的周全,那我自然也不必要在你这做恶人。” 冷了沈淮这么久,苏皎皎几乎都要忘记她从前是怎么对他吴侬软语的,现在同他说两句稍软一点的话都觉得别扭。 思来想去,竟是因为他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够低,认错的态度又实在是好,将她养成了对他颐气指使又冷冰冰的习惯。 除了还不曾杀了皇后为鱼霭报仇以外,仔细想想,苏皎皎想要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见苏皎皎不再打着让他宠幸别人的念头,沈淮心口的郁气也散了些,他深吸一口气,说着:“我今日和皇后说,打算晋你贵妃的位份。” 苏皎皎抿了口茶,有些惊讶:“贵妃?” 在她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她便猜到沈淮会给自己晋一晋位份。 是安心,更是补偿。 何况他如今对自己的宠爱如此,不晋倒也不合理了。 只是她如今是九嫔的位份,九嫔上还有妃、四妃。四妃之上才是贵妃,她入宫以来一路高升已经惹眼,成功两年便坐到贵妃的位置上,恐怕不能服众。 若是从前没有身孕的时候,苏皎皎倒也不担心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会如何,顶多是有些忌讳。 可如今她腹中有了孩子,她便情不自禁想要为自己的孩子多考虑几分,不愿意担这么多风险。 沈淮点点头,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便斟酌着同她商量道:“只晋你一人是太过惹眼,所以我想着选几个稳妥的人一并封一封。” “后宫原本就高位空悬,选些好的以作后宫表率也是应当的,我知道你同姝贵嫔要好,她也的确不错,便暂时只定了她和抚育着二皇子的祥贵人。” 他顿了顿,温声道:“我原本就对后宫不怎么上心,要真说性情,你定然是比我了解许多。还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你尽管说来,我们一同商议,明日便拟旨。” 苏皎皎看他一眼:“这本该是皇后的事,你如此做,就不怕皇后不满?” 沈淮的眼神顿时有些复杂,他淡淡道:“皇后身子不好,这些小事不必让她费心。何况我已经打算让你和姝贵嫔一起协理后宫,后宫事便是家事,跟你说再合适不过。” 既然他都这么说,苏皎皎自然也不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是个提拔自己人极好的时机,不管是阳谋阴谋,总得让后宫的人都知道。 这后宫如今是谁说了算,跟着她苏皎皎才有肉吃。 次日一早下朝后,关于后宫诸人晋封的消息便晓谕了各宫。 珍昭容晋为贵妃 姝贵嫔晋为妃 温婕妤抚育大皇子重新晋至贵嫔,居一宫主位 祥贵人抚育二皇子有功晋为嫔 姬才人晋为美人 这名单十分耐人寻味,除了姝妃和祥嫔是意料之中,其余人都叫人摸不着头脑。 可这名单是陛下从瑶仙殿出去以后拟的,按理说,该是珍贵妃提点自己手下的人才是,但祥嫔和姬美人一向唯皇后马首是瞻,两人之间又不合,又叫人平白猜测。 若这里面也有皇后的手笔,愉才人,萧美人和妙少使总不至于落下才对。 若想解释的通,除非—— 祥贵人和姬美人,原本就是珍贵妃手下的。 旨意封下没多久,后宫里的人便闻着风儿过来了,来来往往向瑶仙殿送贺礼的人几乎要踏破了关雎宫的门槛。 苏皎皎并不亲自去见,却隔着窗子都能听见一声接一声的恭贺珍贵妃双喜。 这么热闹的时候,自从去年秋猎,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 可苏皎皎如今早就看透了这些见风使舵的场面,心中半分波澜也无,懒懒地靠在殿内看书,要鱼滢和凌霄凌云将东西收下,客客气气地打发走。 外头忙活了好些时候,将近正午的时候才安静下来。 殿内巨大的雕花窗柩支起半扇,阳光疏疏漏进来,瓶内几支春花灿漫。 外面隐隐听得见清脆的鸟鸣,婉转动听。 鱼滢一边拿帕子抹着汗一边走进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娘娘,苏大人来了。” 薄薄的纱帘被掀开,苏敞一身得体的官袍,不疾不徐地从外面走进来。 她淡淡抬眼看过去,下意识攥紧书的手却出卖了她的紧张。 这么多年过去,苏皎皎都记不得有多久不曾和这个生疏的父亲对话了。 她恨他,怨他,不想见他。 但得知他这些日子为她奔走牵线,得知他宁可褪去一身官职也向陛下请命保她周全。 今日,他真的这样站在她面前的时候。 最先想起来的却是幼时,她和母亲依偎在他身边,已经随着记忆褪色的画面。 一别经年,苏皎皎的眼眶有些发热。 苏敞看着面前已经出落的请冷出尘,风华绝代的女儿,又知她一路摸爬滚打走到今日是如何不易,心头的骄傲与愧疚交加,一时感慨万分。 他不敢忘记本分,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朝她躬身行礼,落下一声:“臣——给珍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此时的殿内已经没有其他人,只剩下苏氏父女。 苏皎皎心头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最终轻轻唤了声:“父亲。” 第162章 报恩情 姐姐。 宫阙美人 第153节 苏敞原本从容的身子顿时僵了一瞬, 仿佛自己听错了一般,略带错愕地看向面前的苏皎皎。 他还记得那日太极殿下,九重玉阶。 苏皎皎站在台阶之下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 神色清冷淡漠,如山巅雪。 她的眼神里平静无波, 连一丝情绪也无,看着他迎面过来, 也只说一句。 苏大人,好久不见。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对苏皎皎的忽视和伤害, 所以从未奢望过什么父女其乐融融的画面。 只希望能够让她过得好些,为她铺一铺前面的路, 让她往后的岁月能安泰, 喜乐。 可如今,他竟然听到了她愿意唤自己一声,父亲。 纵横官场数十年,苏敞身居高位, 迎来送往什么场面没见过, 皆是一笑了之。 可面对自己这个亏欠了数年的女儿,听是听见一句父亲, 都能让他眼眶发热, 久久不能平静。 苏敞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欣慰,对她的内疚感反倒更多了, 越看她越觉得自己从前忽视她太多, 一时百感交集。 他轻声去叫她的名字, 嗓音里满是难言的涩然:“皎皎。” 苏皎皎半晌缄默不语, 她摸了摸小腹, 垂下长睫温声道:“坐吧, 鱼滢已经泡好了你从前爱喝的茶,也不知如今的口味的口味变了没有。” 女儿如此招待,苏敞自然没有不赏脸的道理。他将瓷杯端起来,低眉一瞧,见这茶杯是成色极通透的白玉,茶汤澄澈,幽香醉人,在皇宫中也是上上品。 便知她在后宫是多得陛下的宠爱。 他将茶水饮尽,偏头看着苏皎皎,斟酌着温声问:“我听陛下说你想见我,可是有什么话想交代?” “你尽管提,但凡为父做得到的,一定都给你办妥。” 苏皎皎将手中的杯子搁下,嗓音轻淡:“我并不仅仅是为了让你为我办事才要见你。” “只是我如今只你这么一个亲人,如今我有了身孕,总得要你也见见。” “何况,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也不想一直搁在心里。” 苏敞看着自己的女儿,越看越欣慰,越看越感动,他轻叹一口气:“说到底,是为父对不住你。” 除了苏皎皎,苏敞如今的大夫人还为他孕育了二女一子,底下的庶子庶女也有。 可在他心底,实则苏皎皎才是他最在乎,也最特别的孩子。 毕竟,她是亡妻唯一留下的骨血。 苏府子嗣虽多,可他甚少回府,家中庶务都是交由夫人处理。 除了政务繁忙外,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苏皎皎的母亲难产去世,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打击。 因此,他才想用忙碌才麻醉自己,将重心都搁在外头。 对于苏皎皎,更因为和她母亲相似的眉眼而不敢相见。 当初他从来不曾思考过后宅之事,不知苏皎皎过得是什么日子。 可如今想来,夫人不喜欢她,也是和他对亡妻的念念不忘被她知道有所关系。 苏敞一生纵横官场,游刃有余,却唯独处理不好家事,也没做成一个好父亲。 听得道歉,苏皎皎的心口先是闷闷的,而后深深叹出一口气。 “父亲,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 看她神色,苏敞微微颔首,心底暗叹一声,转了话锋说着:“当初你送进苏府的人藏的很好,秋猎时的那个驯兽人也在西域有了眉目。” 他顿了顿,慎而又慎地说着:“皎皎。” “你想做什么?” 苏皎皎看了看苏敞,神色称得上平静:“父亲浸淫官场数年,看事比我毒辣,自然猜得出我为什么想查。秋猎那件事有问题,事关皇后。” “送出宫的宫女也事关皇后。” 苏敞眼底有些惊:“你想……” 后续的话大逆不道,苏敞堪堪停住。 山雀从瑶仙殿的院内扑棱着翅膀落到洒满阳光的窗棂上,殿内充盈着日光和春花,瞧着安详非常。 苏皎皎看着苏敞,淡淡道:“我想杀了皇后,取而代之。” “父亲会帮我的,是不是?” 后宫厮杀一向腥风血雨,同官场一样步步惊心。 苏敞有所耳闻皇后和她相看两厌,互不对付,可他原本以为只是后宫的寻常纷争,毕竟皇后和宠妃分庭抗礼的寻常情况,不曾想苏皎皎起的是杀心。 如此说来,反之,皇后亦然。 他略一思量便猜出个七八分来,想必是皇后早就对她下过手,这才结下死仇。 而秋猎之事,既然有问题,想必也是皇后指使。 恐怕是皇后故意做局引陛下入险境,而她危难之中救之。 用两条人命来犯险,此计狠险毒辣,竟然将陛下都一并算计进去。 皇后素来以温和端庄示人,家世中庸,不争不抢。如今更是怀了皇嗣,又因体弱而孕中辛苦,得了朝内外许多赞誉。 不曾想,背后却是如此城府深沉之人。 皇后又如何,不贤不德,竟敢冒陛下龙体于不顾,更是意欲对苏皎皎动手。 如此心思狠毒利欲熏心之人,怎能睡在帝王枕畔。 苏敞神色一凛,淡声开了口:“半年之内,为父将人给你抓回来。” “半年不行,”苏皎皎平静道,“皇后如今怀孕五个月了,我要她生产后立刻母子分离,身首异处。” “如此,才能报鱼霭之仇,解我心头之恨。” 苏皎皎惊叹于苏皎皎的杀伐决断和沉稳,她虽是女子,却比他还要行事果决,比她母亲还要重情义。 女大十八变,连他也猜不透她的想法了。 外男不能在后宫久留,苏敞站起来,看着她的眼神再度温和起来:“为父答应你。” “皎皎,珍重。” 苏敞走后,苏皎皎有半晌都不曾说话。 她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了许久,直到下午,才从沉沉的思绪里抽身出来。 鱼滢悄悄进来给她斟一杯新的花茶,轻声道:“娘娘,您坐的久了,出去走走吧。” 她福了福身:“喝了茶咱们去御花园瞧瞧?宓充容娘娘刚刚来通了信,说在那等您。” 苏皎皎淡淡点头,喝下半盏茶水,起身说道:“走吧。” 百花齐放的御花园此时已经笼在了一层晚霞的薄晖里,春蝶蹁跹,一丛丛的娇艳奇花抽枝绽放。 隔着一片不高不低的花幕,她遥遥看到宓充容站在芍药前的背影,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种岁月如梭的感慨。 短短两三年,物是人非。 当初她见宓妃时还是个小小选侍,如今,她成了华贵万千的珍贵妃,当初的宓妃却贬为了充容。 叫人不能不感慨。 待走到宓充容身后的时候,身侧的鱼滢轻咳了一声提醒。 宓充容神淡淡地转过来,见是苏皎皎,眼底的情绪顿时复杂难明。 她并没多说什么,退后一步依着规矩向她行了礼,开口的声音带着难言的晦涩:“臣妾,给珍贵妃娘娘请安。” 苏皎皎双手将她扶起来,温声道:“姐姐。” “我受不起。” 宓充容听到这句,鼻尖猛然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可她立刻咬着下唇仰起了下巴,高傲如她,不愿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眼眶却悄悄泛了红。 这世上多的是人捧高踩低,见风使舵。 在低时谨小慎微说违心的话,到高处时恨不得让人舔他的脚。 宓充容骄傲了二十年,对谁都是一幅高高在上的模样,如今她落魄,这宫中厌恶她的,落井下石的人比比皆是。 其实她知道,从前她对苏皎皎虽不坏,可也算不得多好。 向来都是疾言厉色,颐气指使,就算后来关系亲近了,却还是把她当做自己的附属。 她没想到,苏皎皎如今风光无限,位至贵妃,竟愿意当众叫她一声姐姐。 逆境之中,无疑这是莫大的鼓励和认可。 这段日子里,她在陛下心里的分量渐渐少去,殷氏也在陛下的有意瓦解下自顾不暇。 自从愉才人失子一事贬了她,她就对陛下彻彻底底失了望,到现在为止,殷诗槐早就不是当初明艳无边的殷诗槐,是一条斗败了的丧家之犬。 这层出不穷的后宫争斗,尔虞我诈,她输了,也累了。 就算仅存的骄傲不允许她在任何人面前低头,可面对苏皎皎的温和示好,她还是会觉得难过。 宓充容红着眼不出声,苏皎皎却知道她心里有多难过,她轻轻拍着宓充容的手,示意身后的人站远些,温声道:“姐姐,从前你帮过我,我心里一直都记得,命是你自己的。” “就算没有家族,没有陛下,你也得为自己活。” 她嗓音轻柔,抚慰着宓充容的心:“一蹶不振是最简单的事,可只有好好活着,才能有新的可能。” “我明白姐姐失望透顶的心情,可正因失望,才明白,把盼头和希望都放在一个,以自己的身份只能仰望的男人身上,只会让自己痛苦。” “世家倾覆是不可挽回之势,你我都无法改变。荣华富贵只在一代而不能长久,可那又如何?” “眼下能保全自己珍视的人便已经是万幸,子孙后辈的福气,本就该他们自己去挣。” 苏皎皎轻抚她的肩头,浅笑起来:“若是姐姐不嫌弃,我们日后便以姐妹相称。有我在一日,就不会让姐姐受人欺凌。” “是报恩,也是报情,可好?” 宫阙美人 第154节 第163章 大洗牌 前朝动荡[修bug] 安抚了宓充容, 解开了有关幼时的心结,苏皎皎的心事终于搁下了大半,只剩下了最重要的那件。 只是这件事终究是急不得的, 最关键的证据还在追捕,苏皎皎也愿意相信苏敞的能耐。 晋至贵妃这些天, 她在宫里怡然自得的养胎,日子过得舒坦的同时, 耳朵里倒时不时传来些闲言碎语。 听说晋封名单下来以后,皇后在宫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砸碎了不少东西,当天便动了胎气。 凤仪宫虽然对外只说是皇后娘娘不慎摔倒才动了胎气, 可明眼人一想就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珍贵妃重回陛下的心尖儿上, 原本就和有孕的皇后分庭抗礼,这回又有了身孕,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已经稳稳地占据了第一位。 若非如此,陛下怎么会日日都去瑶仙殿, 隔几日才去一趟凤仪宫, 又怎么会破例将她抬至贵妃之位,这两日又赐下协理后宫之权。 就算皇后曾经救过陛下一命, 又怀着龙嗣, 可到底还是珍贵妃更胜一筹。 皇后始终是皇后不假,位置难以动摇, 但让宠妃骑到自己的头上耀武扬威, 又一直霸占着陛下, 尤其是在自个儿孕中虚弱的时候, 任谁也坐不住, 不可能大度接受。 这风言风语传过来的时候, 苏皎皎只是淡淡嗤笑了声,一笑置之。 也不怪她会如此大反应,皇后素来是最能隐忍伪装的人,情绪从不外露,不露端倪。 不叫任何人拿住她的把柄。 若非是气到了极致,又怎么会在凤仪宫就禁不住怒火砸了东西,谨慎如她,必然不愿传出去让陛下知道自己善妒不能容人。 尤其她将这一胎视作宝贝疙瘩,细心呵护,若能控制自己,说什么也不会拿自己本就不甚稳固的皇嗣犯险。 鱼滢从外头掀帘进来,送进来一杯棠梨春露茶,弯眸笑道:“怎么瞧着娘娘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 苏皎皎将手中的金剪子搁到桌上,拿着案几上浸过玫瑰汁子的帕子净了净手,淡笑了声:“今儿听了些凤仪宫的闲话,倒有些意思。” 将手里的玉杯轻轻搁下,鱼滢眼底的笑意冷了几分:“您如今得宠,风头压过了皇后,她自然心里不痛快。” “皇后处心积虑不过就是为了得到陛下的怜惜和宠爱,再诞下皇嗣以保地位。她恐怕没算到,就算她做到如此份上,陛下还是实实在在的偏爱您,更想不到您会和她同时有孕。您处处压在她头上,她怎能不恨得牙痒痒呢?” 提起皇后,鱼滢的神色也激动起来,恨恨道:“您如此得陛下喜爱,这日后若是都诞下皇子,太子之位还指不定是谁的呢。” 太子之位? 苏皎皎的神色微妙地闪了一瞬,却什么都没说,只十分从容地抿了口茶,淡声道:“机关算尽又如何。” “她活不到那时候。” 杯盏被搁下,清润透亮的玉瓷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音。 苏皎皎轻轻抚上肚子,眼中流露出温柔:“这回我向陛下说晋一晋祥嫔和姬美人的位份,想必皇后已经知道了她们并不忠心。听说前两日皇后叫了她们几人一道去凤仪宫闲话,可有为难?” 鱼滢摇摇头,说着:“奴婢和凌霄亲自上门去问过,祥嫔和姬美人口径一致,都说那日皇后脸色极差,咳喘不止,险些动了胎气。” “凤仪宫的人立刻去请了太医为皇后把脉施针,稳住情况后皇后便歇下了,便没说什么。” 秋猎时皇后为了救陛下而伤了身子,孕中身子本就孱弱,王庶人又下毒得了手。 这层层削下来,皇后的身子早就如风中残柳般破败不堪。 表面虽只是虚弱,可实际,里头已经要被这一胎掏空了。 如今是五月中旬,皇后已经怀胎七个半月,正是危险的时候,她若是再受什么刺激,不说孩子保不住,她自己的命恐怕都保不住。 皇后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别提兴师问罪了,只是可惜当初苏皎皎在祥嫔和姬美人身上废了这么多功夫,到头来却没派上用场。 时也,命也,皇后走到这一步是真真正正的作茧自缚。 如此也好,祥嫔和姬美人虽不和,对她却也算忠心,她日后统御后宫,总要有些亲信在底下帮忙管教着。 可皇后,恐怕在她生产之前,都分不出心神来对付苏皎皎了。 苏皎皎淡笑着说:“皇后有心耍花招也得看看自己的身子撑不撑得住,强弩之末,再生气也是徒劳。” “近来朝中不太平,陛下前些日子让殿前司调查王氏,这几个月来颇有成效,听说不论深的浅的,凡是律法不存的都挖了出来。王氏大族上上下下几百人,门庭冷落,人人自危,只待尽数整理交给陛下定罪。” 她神色冷冷淡淡的:“世家们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却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王氏一倒,陛下定然会乘胜追击,趁此机会整顿世家,届时再尊贵的家族也会失去百年荣光,再也不能代代相传。” 鱼滢微微皱眉说道:“若是如此,那兰贵仪和宓充容她们……” 苏皎皎颔首喝茶,眼神微凝:“身在其中,不能幸免。” “也是因为如此,前几日晋封的名单上才没有她们。” 鱼滢顿时明悟,面上透出几分唏嘘:“原是这样。” “从前四大世家名满天下,是最最显赫的门楣,苏大人刚位至六部尚书位的时候,在长安人心里却也不如世家尊贵。如今才几年,树倒猢狲散,可见再光耀也是会散的。” 春去夏来,一转眼已经至夏日。 七月中旬。 今年的夏日虽热,可架不住宫中两位娘娘都怀着身孕,不宜舟车劳顿,便干脆取消了今年的避暑之行。 这大半年里,陛下专宠珍贵妃,再也不曾点寝过任何妃嫔,只是偶尔会去某个妃嫔中小坐片刻,赏些东西来抚慰人心。 皇后身子越发笨重,整日在凤仪宫服药养胎哪儿也不去。 珍贵妃和姝妃替皇后协理六宫,将诸事处理的公允妥帖,就算没有陛下的宠爱,后宫倒也没什么怨言。 不知比从前安生了多少。 后宫太平,前朝却动荡不安。 王氏的罪证被数位大臣联合殿前司一道上表,奏王氏一族这些年,不论嫡系旁支,大大小小罪证,一百九十三件。 其中十四件,是可诛九族的大罪。 陛下在前朝雷霆震怒,将王氏一族成年男子斩首,妇孺尽数流放南疆,永世不得回长安一步。 并言王氏大族屹立长安多年,虽有功绩却不思为民,享民脂民膏却有负皇恩,表面光鲜,实则烂如蛆虫,是国之耻辱。 且要以王氏为警,清肃朝纲。 自今后起,设三年一度科举,不论出身皆可参与,志在选拔真正有才学之人,而非仗着家世沽名钓誉,浑水摸鱼的社稷败类。 又废除世家官职世袭制,废封地,设一系列律法新规。 前朝大换血,局势动荡。 殷、钟、萧三族眼睁睁看着王氏轰然倒塌,陛下雷霆手腕之下,人人自身难保。 世家屹立多年,哪怕是钟氏书香大族,底下也不知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肮脏勾当。 为保族人,左仆射自请辞官,告老还乡。以满身功绩换陛下对殷氏从轻发落。 为了将损失降到最小,左仆射又自省己族,陈书上表,配合殿前司调查。 陛下念在他年老有功,又如此魄力,最终还是对殷氏从轻发落,只将涉事之人严厉惩处,废闲官,让殷氏迁出了长安。 萧氏将门一族最是心高气傲,不满陛下举措,铁了心认为是陛下卸磨杀驴,暗中动作无数。 而钟氏一向以文官在朝立足,门下学子无数。 陛下铁血手腕,钟氏自知无可改变,同殷氏一般,为保家眷便主动请奏配合调查,如今,还在审查之中。 这段日子朝政繁忙,沈淮整日在太极殿批阅奏折,面见朝臣,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少。 偶尔抽空去看一看苏皎皎和腹中的孩子,熬得眼中布满了血丝,可精神却是亢奋的。 这是沈淮一早就想做的事,他布局了这么些年,对朝政而言只会有益而无弊,如今终于如愿可以整顿朝纲,他自然要竭尽全力做到最好。 只是委屈了皎皎独自安胎,不能日日去陪她。 夜间,瑶仙殿内。 苏皎皎靠在榻上,背后垫着两层软枕。 如今有孕五个半月,她的肚子已经隆起得十分明显圆润,将锦缎罗裙撑起浑圆的幅度。 沈淮将右耳轻轻贴在她的肚子上去听里面的心跳。隔着温热的肌理,孩子的心跳健壮有力,一听就是个健康的孩子。 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微微颤动,他憔悴的神色带些难言的满足和温柔。 “政务再忙,只要看见你和孩子便什么疲乏都没有了。再有几个月孩子就要出世了,可给孩子想名字了?” 他起身牵住苏皎皎的手坐到她的身侧去,烛影深深,沈淮的眼神格外缱绻深情。 与皇后孕中的虚弱难受截然不同,苏皎皎的气色很好,面色红润,身段比从前还丰盈不少。 她原本清瘦,瞧着柔弱,如今孕中丰腴了,反倒容色更绝,比之从前的清冷多了几分莹润娇艳。 沈淮定定地看着她,牵着她的指尖却轻轻摩挲着,总觉得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苏皎皎摇摇头,清冷的语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娇:“还有几个月,哪儿就这么快想名儿了?” “倒是你——” 话未说完,鱼滢在外面轻扣门扉,低声请示道:“陛下,娘娘,凤仪宫遣人来请陛下,说皇后娘娘胎动不适,请陛下去看看。” 第164章 半个月 “臣妾陪着皇后娘娘。” 纵然夏日天黑的晚些, 这时候也已经入夜许久了。 沈淮好几日不曾抽得出时间来看苏皎皎,今天难得政务处理的快,原本是准备陪着她歇下的。 可如今是七月中旬, 离皇后的预产期只有半个月了,这时候胎动不适是极为严重的大问题, 他若不去探望实在不像回事。 若是传出去,不光后宫寒心议论, 前朝也会借机生事,说苏皎皎的不是。 只是若这时候去了, 他又对苏皎皎心中有愧。 毕竟她们二人水火不容,他爱的人又是苏皎皎, 而非皇后。 皇后有孕…说到底是他对不住苏皎皎。 迟疑之间, 苏皎皎像是看出了他的为难,不动声色撑着桌角站起身,说着:“皇后乃国母,又即将生产, 你去探望也是应该的。” 她如此大度, 沈淮反而更加内疚,轻声道:“我去看望皇后, 若情况不妙, 说不定晚上就回不来了。” “虽同是有孕,可我总是更担心你。” 宫阙美人 第155节 柔和的烛光下, 苏皎皎的神色平和, 轻轻将手搭上自己的孕肚, 温声道:“皇后虽然不喜欢我, 可到底是一国之母。我现在也怀着孩子, 知道她是什么心情, 左右我现在月份不算很大,又情况一直良好,陪你去瞧瞧也是该的。” 沈淮喉头轻滚,看着面前的善解人意的苏皎皎,心中更是爱怜。 他紧紧牵住苏皎皎的手,说着:“只此一次,等皇后产下皇儿后,我必定事事以你为先。” 苏皎皎淡笑了声,不可置否。 陛下和贵妃夜间走动,底下的人自然得仔细着侍奉,紧紧跟在身后两列,生怕中途出什么意外。 两人面前先行提灯的宫女,一出关雎宫的大门,夏日热浪的余烬便铺面而来。 稍稍抬头看,浓稠的夜色深重,天幕的繁星黯淡无光。 夏夜虽闷,却比白日要好得多才是,可不知怎么,今晚出来的时候便觉得低压压的。 苏皎皎随口说了句:“今晚天儿不好,闷得紧,倒不如殿内供着冰舒适。” 沈淮牵着她的手更紧了些,温声道:“入夏雨水多,恐怕这几日就要开始下雨了。” 他替苏皎皎将鬓旁的碎发捋到而后:“我知道你怕雷雨,等一下雨,我就让蔡山把折子都送到瑶仙殿去,我陪着你就不怕了。” 苏皎皎怔了一瞬,仰头看着他,点了点头。 关雎宫和凤仪宫只隔着一条主道,因而走得不大一会儿便到了。 皇后的贴身乐荷早就在门口焦急等待了,远远的一见火光,便知道是陛下来了,眼中顿时亮起希望来。 她快步迎上去,却见陛下身边还跟着珍贵妃,又见着两人紧紧牵着的手,原本激动的心情立刻像像被泼了盆冷水,浇得她心凉透了。 她不想相信,皇后娘娘在快生产的时候胎动不适,陛下竟还要带着珍贵妃来看望。 说好听些是重视珍贵妃,说难听些,把皇后娘娘往哪儿搁? 她实在不明白,珍贵妃究竟有什么好,陛下竟连怀孕的发妻都可以不顾,眼中只有这个狐媚的宠妃。 珍贵妃除了姓苏,又生得貌美,到底哪里比得上皇后娘娘了?! 乐荷心中忿忿不平,可陛下在面前,她也不敢放肆,只能福身行礼,说着:“奴婢给陛下请安,给珍贵妃请安,请的太医也在路上了,还请陛下快些进去吧。” 沈淮颔首淡嗯了一声,牵着苏皎皎低声说道:“看路。” 两人紧紧贴着一同走进凤仪宫内,从背后瞧着,宛如一对璧人。 乐荷死死咬唇看着陛下和珍贵妃的背影,只觉得可笑极了。 就算是民间也从来都是夫妇和鸣,这天底下竟有国母胎动不适,妃妾同陛下亲昵挽手的事。 皇后娘娘此时还为了陛下的孩子在苦苦支撑,实在是悲哀! 凤仪宫寝殿内此时还点着明亮的烛火,刚一进寝殿的门,就能听到从里面传来微弱的痛吟声和说话声。 殿内,皇后正眉头紧锁地躺在床榻上,双手紧紧地抓着被子不住地发出痛苦不适的声音。 她额上出了许多的冷汗,面色十分苍白,高高隆起的孕肚彰显着她此时的状态十分糟糕。 看着她难受的模样,身侧的雨荷急得一边擦泪一边说:“娘娘再坚持坚持,已经叫人去请陛下和太医来了,想必马上就会来,娘娘坚持住,您和孩子一定都会没事的。” 听到陛下,皇后极为勉强地睁开眼睛,悲伤的眼中带着泪水,艰难道:“就算本宫怀着孩子……即将临盆,可陛下……还是更在乎珍贵妃……” 雨荷的头摇的更厉害了,她泪如雨下,忙说着:“不会的,您才是一国之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陛下无论如何也不会置您于不顾。何况您怀的可是皇嗣,如今您情况不好,陛下就算再如何偏心珍贵妃,也会来的,娘娘,一定会来的。” 皇后的眼中酝满了泪水,眼底的情绪十分黯淡。 以而今的情况,若非她还占着一个陛下发妻的位置,又有当初的相救之恩,就算她怀着皇嗣,在苏皎皎面前,她还是不堪一击。 事到如今,她最后悔的事是没能在苏皎皎刚得宠的时候就杀了她,反而让她一步步壮大,走进了陛下的心里,一直到今日这般鼎盛,竟然谁都无法撼动她分毫的地步。 若早知道……若早知道…… 皇后心中愤恨,一时激动,躺在床上咳了起来。 此时,沈淮同苏皎皎一道踏入内殿,声沉:“皇后如今情况如何了?” 床上的皇后眼中蓦然亮起光亮,挣扎着抬头往屏风后的珠帘看过去,喃喃道:“陛下……” 可她只欢喜了一瞬,在看到苏皎皎紧接着出现在屏风外的身影,又看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所有的感动和喜悦皆在这一刻化为乌有,转而成了莫大的讽刺。 如此深夜,她堂堂皇后因孕身子不适,请陛下前来看望,陛下都要带着宠妃前来,这宫中谁人不知她和苏皎皎是对头,难道陛下就不知道吗?! 皇后眼中的光一下子黯淡了下去,眼泪顺着眼角流入被汗洇湿的发间,腹中的痛楚更加的明显。 她愈发用力地抓紧了被子:“陛下……” 苏皎皎静静地看着她如此模样,心中却没有一丝同情,只觉得可笑。 从来都是自作孽不可活,皇后走到这一步,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她早知同陛下一起来一定会刺激到皇后,这才刻意劝了陛下前来,并同他一道来看望。 左右皇后已经怀着九个半月的身子,就算动点胎气也无妨,顶多,是早产半个月。 前几日她已经收到苏敞的密函,说那人已经在西域抓到了,旁的证据也已经收集好,正等着将他秘密押送回长安,满打满算,路程也就是半个月左右。 再说了,她今儿个可是来给皇后送礼的。 柳太医这段日子沉浸在藏书阁看经书密卷,对岐黄之术掌握的更加精纯,为她固半个月胎象也不是难事。 苏皎皎微微福身,嗓音淡淡:“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今日听闻娘娘胎动不适,特来看望。” 沈淮轻轻拍拍她的手,上前坐到了皇后的床榻,沉声问着:“怎么脸色这样难看,朕记得这段日子林太医等人为你保胎调养还算有成效,怎么好端端的又动了胎气?” 他偏头问跪在窗前的雨荷:“太医怎么如今还没来?” 雨荷抹着泪道:“老早就去派人请了,这时候想必已经快到了。” 话音一落,外面便急匆匆赶来两个太医来,满眼惊惶:“微臣来得迟了,还请陛下恕罪!” 夜深了,太医署又离后宫有点距离,来得迟也是情理之中,沈淮皱眉,耐着性子道:“还不快来给皇后诊脉,稳固胎气。” “多谢陛下!” 两位太医急忙提着药箱走进去,铺好东西为皇后诊脉施针,可一套下来,眼底却越发慌张。 他们噗通一声跪下,说道:“启禀陛下,皇后奶奶如今脉象极为不稳,若是不能尽快平复下来,恐有早产之危啊……可事到如今,以微臣二人的医术,恐怕……恐怕……” 沈淮冷声斥责:“恐怕什么?” 太医们伏地叩首:“恐怕无法做到。” 苏皎皎坐在鱼滢搬来的椅子上,掀眸一瞧,淡声道:“本宫听说柳太医近来在医术上有所精进,兴许能有法子,且他出身寒门,走南闯北见识颇广,倒不如让柳太医来瞧瞧,兴许还能保皇后足月生产。” 珍贵妃这么一提点,太医们猛地抬起头,忙说道:“是是,柳太医近日钻研医方颇有成效,他又一向医术精湛,兴许他会有法子!” 床上的皇后脸色越发苍白,沈淮看了眼苏皎皎,声沉:“派人去将柳太医请来,务必保住皇后足月生产。” 这时候,蔡山从门外躬身进来,神色有些焦急,他急忙走到陛下身边,附耳道:“陛下,萧氏有动作,几位大臣已经秘密侯在太极殿了,您快回去吧。” 沈淮神色微变,苏皎皎淡淡看他一眼,语气却温和,不带一丝不满:“陛下若有急事先去忙便是了,臣妾会在这里陪着皇后娘娘的。” “一定,不会让皇后娘娘有事。” 第165章 病反复 让她痛苦 皎皎和皇后都怀着身孕, 月份不小,且皇后这时候孕中不适,他才来没多久就要走, 留她们在此,总觉得内疚。 可前朝之事紧急, 苏皎皎又如此说,沈淮犹豫了一瞬, 起身嘱咐道:“蔡山,你留下照看皇后和珍贵妃, 今晚不许出任何意外。” 蔡山忙深深躬下身,应道:“奴才遵旨。” 床榻上的皇后一看陛下要走, 竟要留苏皎皎在此, 顿时心中大骇。 她百般不愿,强忍着身子的不适,艰难睁眼,泪眼婆娑地看着陛下:“陛下……” 沈淮脚步顿了一瞬, 安抚着:“前朝事态紧急, 朕明日再来看你,珍贵妃会在此处照看, 又有蔡山, 你不用担心。” 说罢,他掀帘离了凤仪宫, 随着外面陛下銮驾窸窸窣窣的离开, 凤仪宫内顿时安静了不少。 皇后咬牙切齿地看着苏皎皎, 面色更加痛苦, 额上的汗水顺着流入发间, 将她乌黑的头发洇出一片水渍。 看着她狼狈煎熬的模样, 苏皎皎轻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慢悠悠从袖中抽出一方手帕来,十分好心地上前说道:“皇后娘娘出了这么多汗,怎么雨荷也不知道给您擦擦,如此怠慢的奴才,真是该死。” 拿着手帕的手还没伸到皇后面前,雨荷便率先将她的手挡住了,护在皇后身边,仰头死死看着她,眼框微红:“贵妃娘娘有孕在身实在不宜做这样的粗活,倒不如坐下歇息,这样的活让奴婢来做便是了。” 苏皎皎却不起身,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你若有心,无须本宫上前便已经将皇后娘娘照顾好了,却非要本宫上前才装作一幅忠仆的样子,可见是你惺惺作态。” “念在你的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本宫不与你计较,可你也要知道,本宫是贵妃,而你是区区婢女,在本宫面前,也轮得到你的脏手来碰吗?” 她拿着帕子擦了擦被雨荷触碰的地方,神色轻蔑漠然:“何况本宫怀着身子,若是有个好歹,你项上人头可赔得起半分吗?就连皇后也会因为你而受到牵连。” “你若是知趣,便将你的贱蹄子拿开,别碍着本宫侍奉皇后,以尽妾妃之德。” 珍贵妃怀着身孕,又在凤仪宫中,就算雨荷有心想护着皇后不让她上前,可也不敢贸然顶撞。 她口口声声要侍奉皇后娘娘,雨荷若是执意阻拦,只会让皇后落了下乘。 雨荷强忍着眼眶里的眼泪,将手收了回来,跪下说:“奴婢有错,还请贵妃娘娘饶恕奴婢一心护主的过失。” 苏皎皎拿着方才擦过手的帕子给皇后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随意丢到了身侧鱼滢的手上:“脏了,拿去烧了吧,皇后娘娘用过的东西,本宫怎么好再用第二次。” 这样明晃晃的屈辱,皇后眼睁睁躺在床上看着,气得额上青筋直跳。 她刚想说话,胎动得便更剧烈,折磨得她咳喘不止。雨荷赶忙去给皇后顺气,哭着说:“娘娘别动气,太医马上就来了。” 皇后恨恨地看着苏皎皎,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使出全身的力气喊道:“苏氏,本宫……不用你假惺惺……等本宫生下麟儿,咱们以后的路还长着……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皇后和珍贵妃之间的水深火热,等闲人不好参与。 如此后宫密事,大不敬的话语,听见,看见,都是祸害。 蔡山只瞧一眼,便立刻颔首背过去候着,不参与宫闱纷争,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瞧见。 连陛下身边的大监都如此反应,剩下的太医和宫女们更加噤声,生怕给自己沾染上麻烦。 偌大的寝殿顿时死一般的寂静下来,只听得到皇后痛苦的喘息和雨荷压抑的哭泣声。 苏皎皎怜悯地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将手搭在鱼滢的腕上,说道:“皇后娘娘,作恶是会遭到报应的,你就不怕吗?” “从前到现在,这桩桩件件,臣妾可都牢牢记在心里了。” 宫阙美人 第156节 皇后死死抓着身下的锦被,咬牙切齿:“本宫不知你在说什么。” “不知也好,知道也罢,”苏皎皎嗤笑了声,“娘娘素来是最会装模作样,珍惜羽毛的,当着大监的面儿又怎么会承认呢?” 鱼滢扶着她端端地坐到凤椅子上去,才又轻飘飘地说着:“娘娘放心,今日臣妾不会对你做任何马脚,柳太医自然也不会。臣妾是实实在在地希望娘娘能足月生产,最好,再生下一个皇子,到那时,才是人间一等得意事呢。” “娘娘说是不是?” 这话说的好听,可皇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 她和苏皎皎之间不死不休,她如今身子虚弱,正是不堪一击的时候,苏皎皎会这么好心,非但不对自己下手,还会保她足月生产,若说其中没鬼,她才不信! 只要她能诞下皇子,就算苏皎皎再得宠,她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大不了,谁挡了她儿的皇帝之路,她就杀了谁! 肚子传来的痛楚越来越明显,皇后几乎都要以为自己要生产了。 如此情况,她实在无暇再去思考苏皎皎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期盼自己能够稳住胎气不至于早产,便如同海中溺水的人一般拼命抓住锦被,好让自己撑过去。 看她模样,苏皎皎不屑地觑了一眼。 柳太医从外面急匆匆赶进来,先是看了一眼苏皎皎,看她眼神泰然,这才向皇后和她行礼,走到了皇后身边去。 柳太医细细把了脉,用银针帮皇后封固穴位,又写了药方递下去,方拱手说着:“启禀皇后娘娘,此次情况虽然凶险,却幸好还可以挽回,只是安胎的药性会稍猛些,也许会有损娘娘凤体。” 他顿了一瞬,说道:“只是早产风险更大,以微臣的建议,不如等生下皇嗣后,再做调养更好。” 已经这时候了,皇后自然也顾不得什么自己的身子。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再清楚不过,自从秋猎后发生的这些事,她的身子早就已经被掏空了,底子不知虚成什么样子,撑到这月份,全靠喝药进补来维持。 这般苦苦支撑就是希冀能够诞下一位健康的皇子,若是为了自己的身子而早产,那才是大大的不值。 皇后紧咬牙关,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不能……早产……” 痛了这么长时候,皇后的全身几乎都像被汗洗过一般,脸色苍白无力。 她勉强抬头看向柳太医,艰难地大口喘着来平复呼吸,毫不避讳苏皎皎在一旁,向他抛出了橄榄枝:“柳太医……本宫知道你医术精湛,又出身寒门……珍贵妃能给你的……本宫一样能……给你……就算,日后让你……做太医署的署令又如何……只要你替本宫……保住这一胎,保全本宫,你想要的……本宫都助你。” 见她竟然当面要挖自己手下的人,真是病急乱投医,苏皎皎斜眼看过去,冷冷地笑了一声。 她略带讥诮地看向柳太医,就见柳太医面不改色,微微弓起清瘦的脊骨,恍若未闻:“既然皇后娘娘应允,微臣便让宫人去抓药,尽快煎好给娘娘服下,只需一剂,娘娘的胎气便能稳固下来,微臣再来每日施针,定能让娘娘足月生产。” 说罢,柳太医便从寝殿内退了出去。 苏皎皎满意地目送他离开,这才将手搭在鱼滢腕上站起了身。 她看向床榻上的皇后,淡淡丢下一句:“皇后娘娘可要保全自己的身子,生产的时候,可是要比现在痛苦多了。” “还请大监在此守护皇后娘娘,莫要出什么莫须有的意外。本宫怀着身孕有些乏了,便先回瑶仙殿去了。” 蔡山急忙行礼道:“是,奴才在此候着,恭送娘娘。” 走出凤仪宫的时候,引灯宫女在前面带路,鱼滢低声说道:“娘娘小心些。” 她犹豫了一下,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轻声道:“苏大人已经快马往长安送了消息,娘娘其实今日大可不必来一次凤仪宫,平白让她多猜忌。只需让柳太医来为她稳固胎气不就好了吗?” 苏皎皎淡笑了声:“皇后越是猜忌,越是猜不透我要做什么,她的心里就越没底,越恐慌。” “她知道会有坏事发生,知道我有动作,可是没有异常,没有征兆,一切太平静的时候,也就往往预兆着危险。你知道吗?当人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死亡的时候,死亡前的每一秒都是折磨。” 她的语气极为平静,“我就是要让她最得意的时候心里都藏着疙瘩,都在害怕,在她最风光的顶峰,再让她跌到地狱。” “对皇后这么一个人来说,这无疑于最严厉的酷刑。” 夏日暑气蒸腾,烈日灼灼,热得人不愿出去走动。 长安足足闷了两三日,才终于下了一场畅快淋漓的雨,哗啦啦的大雨冲刷掉夏日的炎,却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空中也断断续续地打起了雷。 外面风雨飘摇,瑶仙殿独留一分安宁。 苏皎皎在宫中养神看书,小松子送外面走进来单膝跪到她面前,皱着眉仰头说着:“娘娘,凌波殿的人来说,兰贵仪小主病情反复,又病倒了,想请柳太医去看看。” 第166章 紫玉竹 兰贵仪中毒 小松子说话的时候, 外面正劈下一道闪电。 昏暗的窗户纸上骤然亮起一道白光,原本还算温馨的气氛顿时变得肃穆僵凝。 苏皎皎放下手中的书放到一侧,眉尖微蹙。 还记得天元三年, 兰贵仪这一批新人才入宫的时候,并未听说过谁的身子格外不好些。 只是高门贵女, 身子骨不如寻常人健壮,可也没道理如此轻易地反复病倒。 兰贵仪段日子反反复复病了好几回, 苏皎皎记得,去年秋猎时她便是一幅弱不禁风大病初愈的样子。 可她当时并没多心, 只觉得人食五谷杂粮哪能没有病痛,便只交代了几句。 如今想来, 兰贵仪的身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似的, 一日不如一日,病得愈发频繁,愈发缠绵,久久不愈。 哗啦啦的大雨如瓢泼一般震在耳侧, 苏皎皎攥着手里的书半晌不许, 良久,她才开口说道:“派人去叫柳太医, 我去瞧瞧兰贵仪。” 听得此言, 鱼滢顿时停了手中的活。 她有些急了,忙走过来苦口婆心地劝着:“娘娘不可!您如今怀着身孕, 月份已经大了, 外头又下着暴雨, 您怎么能出去呢!若是万一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再说了, 您不是素来最怕雷雨天吗?陛下已经传了信儿说晚膳后会过来, 您还是别出门了。” 苏皎皎温声说着:“近来前朝动荡, 兰贵仪又是钟氏一族在宫中唯一的妃嫔。我曾经说过,若她与我交好,我会尽力保她。我在低谷的时候她多次偷偷帮我,如今她母族式微,又缠绵病榻,我怎能不去。” “何况,兰贵仪的病有蹊跷,我总得去瞧瞧才能放心。” 见鱼滢还想说什么,苏皎皎轻轻拍她的手背,温声道:“雨天路滑,辇夫你若信不过,咱们就走着去。你和凌霄在我左右扶着,再找人跟在身后,总不会有问题。” 说罢,她摸上自己的肚子,神色温柔:“人人都说为母则刚,自从有了腹中的孩子,好像这雷雨都没那么可怕了,鱼滢,你不用为我担心。” 娘娘执意如此,鱼滢自知劝不了她,只好低下头,无奈道:“是,奴婢都听娘娘的。” 大雨虽然天色昏暗,可好歹娘娘是白日要出门,路总是看得清的,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鱼滢急急忙忙去安排娘娘出行需要的人手和要拿的东西,不出很久,贵妃的仪仗便备好在关雎宫门前。 小松子从外头扛起一柄陛下命人特制的伞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撑开,足足能站下好几个人的尖头十二骨大伞,四个人才撑得开。 这原本是怕苏皎皎入夏出行被晒着才命人特制,但沈淮思量周全,便命工匠做成两用的。 用材讲究,重量也轻巧,这时候拿出来也是正正好。 鱼滢和凌霄搀扶着苏皎皎从寝殿内出来,瞧见小松子和手下的几个太监已经一人一角将伞撑开候在外面,不禁感慨了句:“若非是陛下早前让人打造了这伞,奴婢今儿是不论如何也要劝您雨停再出门的,虽然路滑了些,可有了这伞,好歹您是淋不着什么雨了。” 凌霄也低声说着:“陛下是最心疼娘娘的,地上水多,娘娘慢些。” 从关雎宫到九华宫的距离虽然不远却也不算近,好在如今是白天,又是夏日,苏皎皎被照顾的仔细,淋不到什么雨。 她被一左一右两个婢女小心地护着,总算是平平安安到了九华宫。 九华宫没有主位,只有两个侧殿住着兰贵仪和萧美人,她虽然不喜萧美人狂妄愚蠢,但今日毕竟不是为了专程寻衅,也不必理会她。 何况时至今日,萧美人早就没有了和苏皎皎叫嚣的资格,萧氏自身难保,她也好不到哪儿去。 苏皎皎出现在九华宫门前的时候,侯在宫门口的宫人们顿时像见着靠山一般,哭着跪下:“奴婢给珍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安,小主如今又发起了热,还请贵妃娘娘快去瞧瞧吧。” 她们实在没想到如此恶劣的天气,怀着身孕的贵妃娘娘竟会亲自前来,顿时感激涕零,不知说什么是好,一起身便立刻小跑进去通传了。 见此情况,鱼滢微微仰头看向苏皎皎,眼里有些担忧。 兰贵仪的病竟然已经如此严重了吗?居然到了这样的地步。 想来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派人前来向娘娘求救。 苏皎皎走进霁月殿内,刚一进去就闻见一股浓郁的药味,她绕过山水画花鸟屏风,就看见兰贵仪满头是汗地躺在床榻上,紧闭着双眼,脸颊泛红,一看就是起了高热的样子。 伏在床头的雪菱满脸泪水,看着自家的小主全是绝望,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她眼中闪过惊喜,以为是柳太医请来了。 谁知刚一转头,就见珍贵妃亲自过来,珍贵妃大驾光临,那必是重视小主的病情,柳太医又是珍贵妃手下,小主的病说不定就有希望了! 她急急忙忙扑过来行礼,哭道:“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小主已经病了好些时日了,怎么也不见好,还请您看看小主吧。” 苏皎皎点点头,抚着肚子走到了兰贵仪的床前,看着她紧闭双眼难受的模样,总觉得诡异之余还带着些十分熟悉的感觉。 只是这份熟悉似有若无,她也不好说究竟是什么。 不出很久,柳太医提着药箱赶到,以袖拂了拂身上的雨,神色清远。 他不卑不亢地向苏皎皎行礼,然后上前为兰贵仪把脉。 不同于给皇后把脉时的从容自信,柳太医给她把脉之时,神情十分犹豫,像是想到了什么。 果然,他将手收回来,转头问着身边兰贵仪的贴身侍女雪菱和雨菱:“兰贵仪的身子一直不是我来调理,因此之前兰贵仪的情况我并不清楚,敢问兰贵仪是不是身子每况愈下,一旦生病十分难好,就算好了,过几日也会继续病倒?” 雨菱一听这话睁大了眼睛,急忙问道:“正是如此!柳太医,敢问小主可是得了什么怪病?” 柳太医沉默不语,反而走到了苏皎皎面前。 苏皎皎微微蹙眉,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便摆摆手,说着:“你们都退下伺候,这儿留着本宫的人便是。” 等人都退下,柳太医才淡声道:“兰贵仪并非是得了怪病,是中了毒。” “中毒?”苏皎皎眉头皱的越发紧了,心中隐隐有些预感:“是什么毒?” 柳太医躬身道:“微臣一直调养着大皇子的身子,对他身上所中之毒可谓十分了解,因此微臣一把脉就知不对劲,洗洗盘问之下便确认,兰贵仪所中之毒和大皇子如出一辙。” “只是大皇子年幼,因此病势来的又快又凶猛,兰贵仪是成人,身子骨比幼儿强健许多,这才能拖上许久。若非如此,兰贵仪的毒早已深入肌理了。” 苏皎皎瞳孔微缩,不想相信兰贵仪和大皇子所中之毒竟是同一种。 当初大皇子中毒之后,赃物早就已经被处置了,宫中已经没有了才是。 何况谋害大皇子之人是皇后,皇后又为何对兰贵仪下手? 她一不争宠,二性子安静,如今钟氏又落魄了,无论如何也没有对兰贵仪下手的理由。 可若不是皇后,那兰贵仪究竟是怎么中毒的? 苏皎皎被此事所摄,又实在觉得说不通,不由得攥紧了鱼滢的手。 还记得当初,大皇子中毒一事不了了之,至今没有查出皇后这个幕后凶手。 宫阙美人 第157节 也至今不曾找出她究竟是怎么对大皇子下的手。 当初王庶人对大皇子可谓上心到了极致,玉堂宫用的都是王氏的心腹和她信得过的人,皇后的手伸不进去。 那能对大皇子动手的地方,也只有国子监了。 而国子监内,所有大皇子日常接触的东西都被殿前司奉皇命收走细细检查。 苏皎皎的心中隐隐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忽而想起那时温贵嫔深夜来瑶仙殿求庇佑的时候,曾说过皇后在殿前司也有自己的人。 所以当初,皇后根本就是在国子监对大皇子动了手脚,又命殿前司的心腹为她悄悄处理赃物,这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害了大皇子。 那兰贵仪又是怎么中的毒? 苏皎皎摁了摁眉心,问道:“你们家小主这段日子可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奇怪的事?” “这……”雨菱和雪菱面面相觑,为难道:“娘娘,小主素来是最不喜争宠最喜静的一个人,和宫中的妃嫔交往都很少,更别提沾染是非了,小主在宫里无非就是看书写字,若是有了兴致便会作画。奴婢实在想不出小主究竟是得罪了谁。” 她们说的这些苏皎皎又何尝不知呢。 她轻舒一口气,走到兰贵仪的书桌面前,想要看看可有无什么异样。 只见她将书桌收拾的十分干净雅致,一瞧就很爱惜。 苏皎皎伸手随意抚摸了一下擦得不落一丝灰尘的笔架,注意到她的毛笔架上,只放着一支毛笔。 这毛笔的笔杆是极好的竹质,通透漂亮,不是凡品,只是笔杆稍稍长了一点,粗了一点,看起来不像是女子寻常会用的…… 第167章 难产夜 “陛下,别走。” 苏皎皎微微蹙眉说道:“你们都来看看。” 原本围在兰贵仪床边的人一齐走到书桌前, 将目光都聚集在她手中的那支笔上。 雨菱倒不觉得有什么异常,犹豫了瞬,说着:“启禀娘娘, 这支笔可是有什么问题吗?小主对这只笔爱惜非常,只要无事就会用这支毛笔写写画画, 因此这整个毛笔架上只有这一支……” 她话没说完,从身后走过来的凌霄多留意了两眼, 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兰小主怎么会有这支毛笔?实在是不该。” 见凌霄似乎知道什么,苏皎皎素白指尖捏着笔杆旋了半圈, 放到了凌霄手上:“仔细瞧瞧。” 凌霄颔首,将这毛笔接到手中, 细细端详了番, 仰头看着苏皎皎说着:“若是奴婢没看错,这毛笔应是文房四宝中的毛笔极品——紫玉竹狼毫。紫玉竹狼毫极为稀有难得,每年进贡到皇室也不过三两支,这几年更是因为上品紫玉竹难寻而三四年不曾上贡了。” 她顿了顿, 又说着:“奴婢瞧这只紫玉竹狼毫的笔杆虽通透如玉, 颜色却还不到墨紫,便猜是年份还不够久。细细算起来, 宫中符合时间又能拥有紫玉竹狼毫的, 唯有大皇子……” 凌霄将这支毛笔双手递交到苏皎皎手上,低头说:“奴婢从前是服侍过太后的, 对着紫玉竹狼毫倒是记得十分清楚。大皇子周岁那年, 太后亲赐一支紫玉竹狼毫赏给大皇子, 以示重视, 愿他日后能成大器, 再以后这几年, 宫中便再也没有进贡过了。” 说到这份上,苏皎皎自然也听出了凌霄话中的深意。 只是她实在没想到,皇后用心如此险恶,竟会在大皇子贴身使用的太后御赐之物内藏了毒,害大皇子于无形之中,如今又害了兰贵仪。 她冷淡地看向雨菱,问着:“如此稀罕的贡品,兰贵仪究竟是如何得到的?” 雨菱和雪菱怔了一瞬,急忙“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娘娘明鉴,奴婢们绝不敢背叛小主,这支毛笔是小主在梅林捡到的,并不知究竟是何人之物。奴婢们也曾劝小主不要贸然捡取地上的东西以免带来麻烦,可小主一眼看出此物珍贵,不愿将它遗留在地上辱没风骨,这才捡了回来。” “小主本就爱静爱书,对此物视若珍宝,日日都要擦拭使用,可谁也不知这东西竟会是太后娘娘赏赐给大皇子的……” 外面风雨交加,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纸和屋檐上,殿内却是寂静一片。 苏皎皎打量地神色如冰冷的刀子一般巡视在二人身上,殿内的气氛顿时沉肃起来。 须臾,她才收了目光,温声说:“起来吧。” 按理说,大皇子在国子监的所有贴身物件都已经被殿前司的人收走了才是,就算帮皇后销毁证据,也该是在殿前司的范围内而非后宫,可兰贵仪却是在梅林捡到的这东西,倒是有些怪了。 苏皎皎当机立断地将这只笔放回桌上,扶着鱼滢的手腕,敛眸深思。 殿前司不在后宫,但却离后宫不远,殿前司的人若是去见陛下,去往太极殿的路上,就一定会经过梅林,走梅林那条宫道。 那是不是说,这紫玉竹狼毫,也许是在销毁证据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不慎掉落在了梅林,恰好被兰贵仪捡到了? 她沉了沉心,唤着:“小松子,去查查殿前司哪位是皇后的远亲,再查查当初陛下命殿前司追查大皇子中毒一事的时候,皇后的远亲可参与了,要尽快。” 说罢,苏皎皎又低眉看了眼这支毛笔,冷声交代:“鱼滢,找个结实的盒子将这只毛笔好生收起来,收进瑶仙殿的库房去。这东西,过几日还用得上。” 收了这害人的器物,苏皎皎才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看着柳太医说道:“兰贵仪的身子就麻烦你为她好好调养,千万要养好身子。” 柳太医微微颔首,苏皎皎便十分放心,掀眸对着殿内诸人厉声道:“今日之事涉宫闱密事,不许任何人外传,若被本宫发现谁敢吃了熊心豹子胆说出去半个字,别怪本宫不客气了。” 霁月殿内诸人急忙福身跪地,苏皎皎又瞧了眼兰贵仪,这才转身离去。 夏日天气风云变幻,晨起艳阳高照,下午便起了一团乌云,再度下起雨来。 这几日,小松子为苏皎皎查皇后和殿前司之事四处奔走牵线,果然叫他查出来殿前司有个李指挥,前两年娶的妻子是皇后旁支的妹妹。 又恰恰好参与了当初大皇子中毒一案。 这件事查到这已经再清晰不过了,苏皎皎几乎可以复原当初大皇子中毒一事的来龙去脉,便命小松子不要打草惊蛇,安安静静等着便是。 柳太医每日都去为皇后施针安胎,倒也真的稳住了皇后的胎象,以保她平安生产。 眼见日子一天天近了,估摸着,再有三天就是皇后的预产期。 这一日,雨下的格外的大。 分明是正午时候,外头却乌压压的一片,连一丝光也看不见,雷雨交加,电闪雷鸣,仿佛整个长安都笼在一片密不透风的雨幕里头。 苏皎皎站在瑶仙殿的窗前看向外头,暴雨如注,平整的石子路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噼里啪啦地溅起不小的水洼。 从开启的窗户里,隐隐能闻到下雨时特有的,带着湿润泥土味道的草香。 因为连绵下雨,殿内还算凉爽,寝殿内今日没有供冰。 鱼滢端着一小碗微微凉的酸梅汤轻步走过来,福身道:“娘娘,酸梅汤给您端来了。殿内虽然不热,可下雨到底闷闷的,您少喝一点也能解解燥。” 说罢,她将手中银碗给苏皎皎端过去,看着她淡淡的神色,暗叹了一口。 其实她也知道娘娘这两日心底有些急。 马上就是皇后的预产期了,可苏大人押送犯人回京的消息却一直没有传来。 娘娘一直想在皇后最得意的时候扳倒她,这日子哪怕差一天,意义都不一样。 皇后作恶多端,又是害了鱼霭的真正凶手,瑶仙殿上上下下虽然不说,可无人不盼着大仇得报的这一天。 眼看日子越来越短,她也实在害怕再出什么意外。 苏皎皎垂下长睫,将那碗酸梅汤接过来抿了两口,酸甜微凉的口感,到底是消了两分心底的焦郁。 “苏大人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进来么。” 鱼滢低下头:“昨儿就派人去催了,但还没消息,兴许是这几日天儿不好,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娘娘别急,再等等吧,苏大人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苏皎皎点点头不再多问,将那一晚酸梅汤喝尽,银碗放回了鱼滢手中:“合上窗子吧,扶我去睡会儿。” “是。” 她如今怀孕将六个月了,身子越发笨重,寻常简简单单的动作,如今一个人做起来也会觉得吃力。 就好似躺下,若无鱼滢扶着,苏皎皎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出什么意外。 鱼滢为她盖上一床轻薄的蚕丝锦被,轻声说:“今儿外头打雷闪电的,若是娘娘还是怕,就叫奴婢进来陪您。” 苏皎皎点点头,疲乏地合上了眼睛。 这几日她操心着宫外的事,睡眠倒是比之前弱上许多,夜间时常惊醒。 沈淮国事越来越忙,虽然每日都抽出空来陪她和孩子,可又怕在瑶仙殿批折子更耽误她睡觉,入了夜还会赶回太极殿批折子。 这么几日的困劲积攒下来,苏皎皎今日便觉得格外乏,一合上眼没多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只是计算睡着了也并不安稳。 兴许是因为外面的风雷雨电太过摄人,苏皎皎不知不觉间,梦见了当初母亲难产的那夜。 梦见小时候的自己在母亲的产房门口绝望大哭,梦见母亲凄厉的痛吟,梦见产婆走出来向着父亲摇头。 画面一闪,又看到父亲迎娶续弦,梦到乳娘牵着她的手叹气,梦到她受人欺凌,受人白眼,梦到她一日又一日的谨小慎微。 甚至于,在梦境的后来,她还看到了刚入宫时青涩的自己,看到了当初是江才人,敏充仪,王淑妃,还有后来的毓贵嫔。 这许多年来的碎片如走马观花一般一幕幕闪过,像是要将苏皎皎的一生重来一遍。 她紧闭双眼,睡得很不安稳,脸色也渐渐变差起来。 那些过去张牙舞爪,鲜活无比,仿佛近在眼前。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苏皎皎的睡颜重新归于平静,像是彻底睡着了。 她的手紧紧地贴着自己隆起的小腹,里头正有一个稚嫩的生命在茁壮的成长。 那些噩梦终会苏醒,如今的苏皎皎早就有了自己更加牵挂的宝贝。 她还会有很多很多未来,都是温暖和笑脸。 苏皎皎这一觉睡到了傍晚,她缓缓睁开眼睛往窗户看去,外面的天儿已经黑透了。 彻底清醒的瞬间,窗外劈过一道雪亮的闪电,苏皎皎的心只微微颤了一瞬,却再没了从前的不安和惊惶,余下的只有平静。 她正要开口唤鱼滢进来扶她起身,就见鱼滢满眼喜色地从外面进来,惊喜道:“娘娘!苏大人来信了!” 苏敞送进来的密函里完整讲述了这西域奇人的口供和皇后指使围场中人谋划秋猎一事的证据,条条清晰,字字一针见血。 有了这件最重要的证据指向皇后,不论皇后巧舌如簧,谋害陛下的罪名,已足够她惨死,母族被抄家了。 再加上苏皎皎从前早就备好的证据,桩桩件件,皇后可还得意的起来吗? 苏皎皎紧紧捏着那张墨迹新干的纸,残忍地笑了两声:“很好。” “鱼滢,即刻就去通知柳太医,可以动手了。” 她实在是想亲眼看看,当皇后从云端跌入地狱的时候究竟是什么表情,她那一贯伪善的面具被撕碎的时候,到底会是怎样难堪的样子。 苏皎皎将手中的纸张攥成一团,眼底冰冷无比。 皇后,你犯下这么多的罪孽,今日,也该一并还清了。 晚膳后,沈淮从太极殿出来,急匆匆地进了瑶仙殿。 他刚一进殿,蔡山便着急忙慌地要将陛下身上落的雨擦掉以免龙体抱恙。 可还没擦干,沈淮急着往苏皎皎身边去,便随意擦拭两下作罢。一边往里走,一边唤着:“皎皎,今儿在太极殿议事耽搁了,是我不好。” 宫阙美人 第158节 苏皎皎掀眸看过去,却不责怪,只低眉温声:“陛下政务繁忙,这也是应该的。” “怎么又叫我陛下。”她这话乍一听善解人意,实则带着刺,沈淮最见不得她这模样,不禁心慌起来。 他走上前去牵她的手,俯身抵上她因为噩梦出汗而微凉湿润的额头,低声哄她:“皎皎,你心情不好。” 苏皎皎沉默了一会儿,却不作不闹,反而静静地伸手攥住了他腰间的一角。 声音有些颤:“沈淮。” “午睡的时候做噩梦了,我害怕。” “是因为雷雨?”沈淮轻轻将她抱紧怀里,温声说着:“若是怕的紧,我先陪你去睡,等你睡着了我在处理政务,好不好?” 可苏皎皎却不出声,只是过了好一会儿,才语气闷闷的,问着他:“皇后快生产了。” “你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她仰头看过去,眼底却隐隐有泪光:“会不会更喜欢皇后的孩子?” “会不会为了她冷落了我和孩子。” “会不会把从前和我承诺过的誓言都忘记了?” 沈淮捧住她的脸颊,深深地看过去:“怎么会。” “皎皎,皇后是我从前无可奈何,可你是我心之所向。” “君无戏言。” 孕中多思是难免的,可思绪烦忧总会伤身,沈淮不愿意苏皎皎伤了身子,为了避免苏皎皎胡思乱想,扶着她躺到了床上去。 锦被之下,他倾身去深深吻她的额角,吻她微凉的唇,哄着她好好安睡:“有我在这,你什么都不用多想,安安心心睡便好。” 窗外的雨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哗啦啦的雨不断地冲刷这瑶仙殿的地面,自天幕中传来一道又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 苏皎皎将半张脸藏在锦被之下,昏暗烛光下,她眼中的冰冷和平静被隐藏的一丝不露。 再过些时候,想必凤仪宫的人,就会来瑶仙殿请陛下了吧。 皇后最难捱的时候,怎么能有人在身边陪着呢? 她要一个人痛苦地挨过去,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心筹谋的陛下陪在自己的死敌身边,再欣喜万分的生下孩子。 大悲大喜再到大悲,极致的折磨也不过如此。 柳太医为皇后安胎这些日子,苏皎皎早已让柳太医偷偷诊过脉。 皇后腹中怀的,正是一名皇子。 她甚至想象的出来,当皇后悲愤交加之下生下皇子时,会是怎样欣喜若狂的表情。 苏皎皎从来没有如何渴望时间过得快一点过,她巴不得现在就能听到凤仪宫来叫人的消息。 感受到身边沈淮的呼吸声,苏皎皎轻声说道:“我午睡的时候梦到了以前。” “梦到了母亲难产而死的那一天,梦到了自己从小被人欺凌,还梦到了自己被继母送进宫无人问津的那几年。” “以前苦的时候,好像也不觉得自己过的很苦。” “可如今有了腹中的孩子,有了如今安稳的生活,再想起从前,却突然发觉,原来自己从前过的竟是这样的日子。” “苦得不敢回味,不敢细想。” 苏皎皎的眼角有些濡湿,抓紧了沈淮的手,同他十指相扣:“沈淮,今晚你陪着我,好不好?” 话音甫落,外面再度响起惊雷。 沈淮还未来得及说话,便有宫人扣响了房门,混着雨声高喊着:“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要生产了!还请您去凤仪宫一趟!” 提前了三日? 沈淮还未来得及思考,听得皇后生产,下意识有了穿衣服的动作。 皇后生产是国之大事,他怎好不去? 若是这时候不去,岂非是叫天下臣民笑话,背后戳他和苏皎皎的脊梁骨。 可刚套上外衣,苏皎皎的手便缠了上来。 她的身子微微发抖,轻扯着他的衣襟,嗓音也带着颤:“陛下……别走好不好?” 苏皎皎一头乌发如瀑,柔顺地散落在背后,眼角一点晶莹,看着分外可怜:“我怕……” 她抚上自己隆起的肚子,眼泪簌簌落下:“疼……” 沈淮穿衣的动作顿住,低眸看着她柔弱模样,动人一如从前。 苏皎皎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如此像他展示过自己的脆弱了,若非是怕极了,她又怎么会选择在今日不愿意让她走? 皇后生产是不假,可苏皎皎方才说她胎动不适,又在他面前落泪,他还怎么保持理智,怎么去看别的女人。 他顿时心疼不已,伸手去摩挲她的眉骨和侧脸,温声说着:“好,我不走。” 说罢,沈淮转而厉声道:“来人!让稳婆和太医院其余太医去凤仪宫服侍皇后生产,传柳太医过来给珍贵妃把脉!” 听到沈淮如此选择,苏皎皎的眼泪更加汹涌了,柔柔问道:“陛下会不会怪我不懂事?皇后生产之日如此凶险,我却不让陛下去看望。若是传出去,恐怕天下臣民也会怪罪我,说我是妖妃惑主。” 沈淮温声道:“你们同是有孕,皇后已经要生产,反倒还让我放心些,你如今月份已经六个月了,若有一个闪失,又怎么得了?” 苏皎皎眼眶微红,垂睫说道:“等我胎气稳固,陛下就去陪伴皇后吧,鱼滢陪着我便是。若真有人说我是妖妃惑主,如此罪名,我实在担待不起。” 电闪雷鸣中,沈淮吻上苏皎皎的额头:“别多想,你和腹中的孩子才是最要紧的。” 与此同时,凤仪宫内。 接热水的宫女一趟趟地顶着大雨在积水中奔走,寝殿内,皇后痛楚的叫喊一声高过一声。 稳婆围在皇后身边,从撑起来的被子下面看着情况,皱眉说着:“遭了!这怎么是手先出来!娘娘!您这一胎恐怕要难产,您可得撑住了!” “疼——好疼——疼死我了!”皇后已经痛得满头满身都是汗水,双手紧紧抓着从床上垂下来的两根帷幔,用力到几乎没了血色。 “好疼……啊——!”皇后不住地大口喘息,稳婆焦急地在边上说着吸气,呼气,帮助皇后调整呼吸保存体力。 可难产的难度可比顺产要大多了,面前这个生产的人呢又是一国之母,一个不当,可是杀头的罪过。 再有经验的稳婆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为首的那个站起来掀帘走到外面去,抓住雨荷焦急地问着:“陛下呢?陛下还没来吗?娘娘胎位不正恐怕要难产,这时候陛下不在,谁来拿主意呢!若是有一个闪失,奴婢可是担待不起啊!” 雨荷这时候也是急得想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话中已经带上了哭腔:“已经早就派人去请了,但陛下一直没来,奴婢也是无可奈何啊!” 稳婆一听这话更是心里没底,板着脸催道:“不成就再去请,皇后娘娘生产,若不是顶天的大事,陛下又怎么会不来呢!” 就在凤仪宫一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去瑶仙殿传信的宫女湿透了身上的衣裳,狼狈地回了凤仪宫。 她红着眼跪下哭道:“雨荷姐姐,珍贵妃动了胎气,陛下留在瑶仙殿了!” 第168章 正文完结[上] “本宫……终于有嫡子了……” 小宫女跪在地上哭得眼睛鼻子都是红的, 一身的雨水滴滴答答往地上流,可知是在外头等了多久。 雨荷震惊到几乎失声,难以相信, 等来的竟然是这个结果。 如今在寝殿里因为生产而痛苦的人可是皇后啊!是一国之母! 陛下……竟然留在了珍贵妃处? 她难以置信,从前一向英明的陛下竟会为了珍贵妃荒唐至此, 当下踉跄的后退了两步,双手紧紧地抠着, 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乐荷从产房里匆匆走出来, 原本一丝不苟的发丝上沾满了黏腻的汗水。 她神情十分焦急,一出来先迅速左右看了眼, 却没瞧见陛下, 便一个箭步冲上来,问着雨荷:“怎么回事!陛下还没来?” 陛下做的再不好也是陛下,她区区一个奴婢又怎么请得动? 雨荷是彻彻底底没了主意,一边哭一边摇头:“珍贵妃动了胎气, 陛下留在了瑶仙殿, 恐怕,今日是来不了了。” 乐荷一听便气不打一处来, 脱口而出道:“珍贵妃的胎象一向稳固, 怎么偏偏今日胎气不稳?究竟是不愿意陛下来,还是真的胎气不稳!” 凤仪宫内此时人多眼杂, 这么说岂不是把皇后娘娘更往火坑里推, 雨荷吓了一跳, 急急忙忙说道:“这话岂是你能说的!若传出去, 可是杀头的死罪!” 到这份上, 乐荷已经气红了眼, 不住地深呼吸道:“皇后娘娘在里头生不如死,陛下身为孩子的父皇,甚至却不来看一眼,我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为了娘娘,死又如何?!” 她死死盯着殿门口的方向,低声道:“皇后生产,后宫妃嫔都应来此陪产,消息可传遍各宫了?” 雨荷怔了瞬,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大雨滂沱的殿外,声音微颤起来,压得极低:“乐荷……你是想用妃嫔们向陛下施压?” 皇后娘娘生产,宫中所有妃嫔都应到场为皇后祝祷陪产,这是定数,可陛下不来,若是等妃嫔们都到了再去请,这意义可就大不相同了。 若是陛下震怒,不说乐荷性命不保,就连娘娘也会受此牵连,可若是不这么做……皇后娘娘这个情况,又怎么能没有陛下陪伴和做主呢? 等妃嫔们都来了,却听陛下在珍贵妃那里,皇后娘娘又颜面何存? 皇后娘娘身为后宫之主,娘娘没有颜面,便是她们做奴才的不是,雨荷和乐荷跟着娘娘这么多年,本就是贱命一条,若是能护得娘娘,那也是值了! 雨荷再三思量,最终狠下了心,咬牙说道:“我再派人去催各宫妃嫔,等会儿我亲自去瑶仙殿请陛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皇后痛苦的叫喊一直回响在凤仪宫诸人的耳边,凄厉极了。 大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愈发大了,疾风骤雨呼啸,这乌压压的雨幕瞧着让人绝望,像永不见天日似的。 太医们从太医署冒雨赶来,急匆匆进了殿内,陪产的妃嫔们也一个个收了伞到主殿内等候。 热气升腾的血水一盆盆往外端,看得众人心惊不已,纷纷低声议论皇后这胎恐怕不大好。 产房内,雨荷伏在皇后的床头泪流不止,紧紧抓着她的手说道:“娘娘坚持住,您一定会平安生下皇子的,一定会的。您是最福大命大之人,是国母,天下苍生都会为您祈福,娘娘,坚持住啊!” 皇后已经脸色惨败,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痛得不停喘息,她极为勉强的看向雨荷,喃喃道:“陛下呢……陛下……” 雨荷紧紧咬着下唇,哭道:“娘娘别急,奴婢这就去请!” 皇后的瞳孔微微一缩,眼底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暗了下去。 听到这句话,聪明如她,当下就明白了雨荷的意思。 她好恨,好不甘心,她在拼死拼活地为陛下生育子嗣,可陛下居然没来…… 恐怕,是在珍贵妃那里吧。 可笑她和陛下数年夫妻情分,可笑她自始至终都还在侥幸那一分帝王之情。 宫阙美人 第159节 以为有了秋猎的恩情,陛下总会多看她两眼,多疼惜她几分。 以为她若能生下嫡子,便足以和珍贵妃抗衡。 原来她苦心谋划这种种,在今日的关头,竟还不如苏氏的三言两语! 皇后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不甘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看到皇后娘娘如此难过,雨荷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产房,一路小跑朝着瑶仙殿的方向去了。 不同于凤仪宫人满为患,气氛低沉,瑶仙殿本就华丽雅致,在雨中更显安静悠然,人人面色淡然,甚至廊下还有宫女在修剪鲜花。 听不到任何不愉快的声音。 凭什么皇后娘娘在凤仪宫备受煎熬,珍贵妃却要霸着陛下?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雨荷心中的怨怼和恨意已经达到了顶峰,她不顾阻拦,冒雨冲进了瑶仙殿,头顶着瓢泼大雨,噗通跪到了院内。 她声嘶力竭地边喊边叩首,好一幅忠仆模样:“还请陛下去看望皇后娘娘吧!皇后娘娘难产了——!陛下——皇后娘娘可是您的发妻啊陛下!满宫妃嫔都已经侯在了凤仪宫,陛下!奴婢求求您,去凤仪宫看看皇后娘娘吧——!” 虽外头的雨声又响又杂,可雨荷的声音不小,还是传进了殿内。 苏皎皎正半躺在沈淮的怀里被才赶来的柳太医诊脉,神色柔柔的,一幅可怜的弱态:“陛下,似乎是皇后娘娘难产了。” 她微微偏头,看向沈淮,低声说着:“我方才听雨荷说着。阖宫妃嫔都已经到了凤仪宫,唯独我不在。若是再不让陛下去凤仪宫,恐怕我就要成为罪人了。” 说罢,苏皎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柳太医,不再多话。 柳太医将手收回来,低眉颔首,淡声道:“启禀陛下,珍贵妃娘娘乃是心悸之症,近来又被梦魇所扰,以致受惊,胎气不稳。微臣听闻娘娘素来不喜雷雨,恐怕心悸也是因此而来,这时身边最好有亲近的人陪伴,方能宽慰一二。” 他顿了顿,又道:“微臣还得去偏殿为娘娘调一调安胎的药方,让下面的人去抓药煎服,若是娘娘再有不适,陛下可随时传召。” 沈淮听的眉头紧皱,抱着苏皎皎的手更收紧了两分:“怎么已经严重成这样也不见你告诉我,一直拖到了今日,若是你和孩子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外头雨荷的叫喊逐渐嘶哑,同安安静静的殿内相比,格外的聒噪。 沈淮担心苏皎皎心中不定,更是涌上一股无名火,怒道:“是谁教她说的这些话,竟敢拿满宫嫔妃来压朕,放肆!” 他的眼神愈发黑凝,冷声道:“朕何时说过不去看望皇后,怎么,连朕的想法都要左右了不成!如此张扬,搅乱后宫安宁,揣测帝心,如此以下犯上奴才,朕断断留不得。” “蔡山,“沈淮的语气极冷,一字一句下了死令,”将她拉下去,杖毙。” 罢了,他淡淡又添了句:“皇后生产,就不必让她知道了。” 蔡山心头一跳,即刻便弓身退下去办,不敢耽搁。 一阵嘈杂过后,雨荷哭喊的声音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小。 不出很久,殿内便只听得见哗啦啦的雨声和呼吸声了。 苏皎皎蹭了蹭沈淮的胸膛,轻声说:“若是皇后生产完知道你因为我杖毙了她的贴身侍女,一定会怪我狐媚的。你们毕竟夫妻这么多年,她为你诞育子嗣,于情于理,你还是去看看她。” 就当,是你们夫妻情分的最后一眼。 她冷冷垂睫,柔弱的神色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 拖了这么长时间,算算时候,也差不多了。 皇后如今定是痛不欲生,对她恨之入骨,这滋味尝了这么久,也该给点甜头。 毕竟,这孩子若是生不下来,可就不符合苏皎皎最想要的结局了。 她苏皎皎从来都不是圣人,她要让皇后亲眼看着自己一点点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名声,权势,母族,后位,子嗣的前途,她心心念念的太子之位乃是太后之位,都要她亲眼看着烟消云散。 再亲眼看着自己期盼已久的孩子从嫡子变成罪后之子,变成大逆不道人人唾弃的存在,再看着他先天不足,早早夭折。 唯有这样,才够痛。 苏皎皎早就发过誓,要让皇后百倍千倍的承担当初鱼霭死去的痛苦,她一定会做到。 沈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下巴抵在苏皎皎柔顺的发丝:“你是真心让我去?” “那你呢,考虑过自己吗?” 苏皎皎拍了拍沈淮的手,温声道:“我们的孩子是最懂事的,他不闹了,很乖。” “你去吧,我真心的。” 暴风雨一直下到了深夜才有了变小的趋势,而皇后,已经在太医们的施针下反复痛醒了好几次。 声嘶力竭的痛喊一直断断续续到了次日寅时一刻,才伴随一声不算响亮的哭声而停止。 接生的稳婆们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为首的稳婆赶紧去看了眼生下的婴儿,一瞧竟如此瘦小,不禁心头突突直跳。 可好歹是个男婴,又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就算先天不足些,兴许养养就好了,到时候也怪不到她们头上,便虚假地挂上了笑脸,高声笑道:“恭喜皇后娘娘,是个小皇子!” 乐荷已经哭了太久,熬得眼睛都红了,听到稳婆报喜,她跪在床头,喜极而泣:“娘娘!是个小皇子,是个小皇子!” 明黄色的床榻半边都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床上的皇后疲累得险些脱力昏死过去,缓缓地睁开眼睛。 “皇子……”定定看着被稳婆抱着的襁褓,皇后艰难地扯出一丝喜悦的笑意:“本宫……终于有……嫡子了……” 第169章 正文完结[下] “皎皎,做我的皇后吧。” 抱着皇子的稳婆不敢让皇后这时候就瞧见孱弱的孩子, 心虚地拔高了腔调,笑着说:“奴婢恭喜皇后娘娘喜得皇子,奴婢还得去向陛下报喜, 便先给您少瞧一眼。” 她走上前,微微俯身将襁褓露出来一角, 在皇后的角度,只能看到孩子的头。 为了生下这个孩子, 皇后不知遭了多少的罪,只要瞧见自己的嫡子平安无事, 已是比什么都要知足了。 乐荷为她擦去额上的汗水,皇后虚弱地点头, 眼底都是欣喜和满足:“去吧……快去……让陛下瞧瞧。” 原本以为陛下会歇在瑶仙殿不会再来了, 没成想,陛下始终还是惦记着她和孩子,一直等到了孩子出世。 可见,陛下虽然更偏爱苏氏, 可到底因为从前的救命恩情, 夫妻情分,他的心中还是有她们母子一席之地。 她不求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有多少, 如今这样便已经足够。 将来, 她抚养他们的嫡子好好长大,这太子之位, 便能有了五六分的把握。 看着稳婆抱着孩子出去的背影, 皇后带着笑的眼神不期然冷了下来。 苏皎皎……她可活不到生下孩子的那一刻。 稳婆见稳住了皇后, 赶紧便抱着襁褓快步走出去, 跪在了陛下和诸位妃嫔跟前, 笑着报喜道:“奴婢恭喜陛下喜得皇子!” 难产这么久, 见皇后和孩子平安无事,沈淮也松了口气。他摆手示意人起身上前来,低头去看襁褓中小小的婴儿。 谁知刚伸手将锦被拨开一点,眼神顿时沉了下去。 方才孩子刚出世时,便觉得哭声不够响亮,他原本猜测是因为生产不顺利所致,谁知如今一看,襁褓中的婴儿瞧着比寻常大小的婴儿足足小了一圈。 虽然此时已经睡着,呼吸绵长,但怎么瞧都是个不够健全的皇子。 沈淮抬眼,冷冷扫了眼一旁候着的林太医,林太医即刻会意,小心翼翼地躬身上前来,瞧了眼新出世的三皇子。 他探了探脉象,又观察了孩子的耳鼻口和四肢,心内暗道不好,他丝毫不敢耽搁,撩袍跪下说着:“启禀陛下,三皇子他……生来有不足之症,身子弱,脉象迟缓……” 林太医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敢继续讲话说下去。 可陛下的视线冰冷如刃,他不敢不实话实说,忙叩首颤声:“但若能好好温养,兴许能活到弱冠……可若遭遇闪失,恐怕会早早夭折……” 此话一出,偌大的凤仪宫主殿顿时安静了下来,妃嫔们齐齐看向陛下的方向,气氛也冷凝下来,无人敢出一言。 主殿内分明满满的都是人,可如此情形,后宫诸妃连呼吸都放轻了,殿内安静得似乎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良久后,沈淮才看向寝殿内的方向,冷声说道:“三皇子得天庇佑,定能平安长大。皇后生产不易,此事暂时不必告诉皇后让她烦心。” 说罢,他又默了半晌,开了口:“三皇子出世不易,朕赐名沈南安,意在愿他一生平安顺遂。将三皇子抱下去好生照料,不得出任何纰漏。” 陛下已经发了话,稳婆自是不敢多言,抱着三皇子连连应声,赶忙将孩子抱了下去。 皇后生产之事已经了结,沈淮熬了许久,眉心酸涩,疲乏地突突直跳。 他深呼一口浊气,负手沉声:“时辰不早了,你们也都回去歇着吧。朕方才的话都记牢了,不可声张。” 是。 妃嫔们为了给皇后陪产也熬了大半宿,一个个眼睛都带上了红血丝,神容憔悴。 尤其是今夜本就经历了皇后难产,好不容易生下一个孩子,又先天弱症…… 这一晚折腾许久,连带着她们的心也定不下来,跟着七上八下的。 陛下不让外传,这事自然是没人敢说的,只是皇后的三皇子怕是不成气候了,如今只看珍贵妃的这一胎如何。 等妃嫔们陆陆续续从凤仪宫散去,沈淮方掀帘进了寝殿内。 寝殿内已经被宫人们收拾利索,除了满屋子带着血腥味的热气扑面而来,入目已经瞧不见血迹和生产后的痕迹。 皇后身子骨本就弱,这一胎又难产,虽没要了她的命,但人还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似的,脸色苍白的厉害。 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尽管眼底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可沈淮一眼便看得出,皇后的身子恐怕虚的厉害,只余一根游丝样的弦还紧绷着。 瞧着情况不大好。 他走到皇后床沿坐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皇后,生产不易,辛苦你了。” 见是陛下来看望自己,皇后眼里的光采顿时一点点亮了起来,她忍着痛楚,艰难地挪动手指,轻轻碰了碰陛下的手。 笑得有些苍白无力:“陛下……臣妾,为您生了……一个皇子……您……欢喜吗?” 生下皇嗣自然是好事,沈淮并不直面回答,只是为她掖好被角,轻声说着:“你为朕诞下皇子是大功一件,等今日上朝,朕便会昭告天下。” “朕给他取名叫沈南安,愿他一生平安顺遂,如何?” 皇后缓缓点头,眼底带着喜悦的泪花,轻声说着:“好听……臣妾……咳!咳——咳!” 话未说完,皇后忽而剧烈地咳了起来,每咳一声,她孱弱的身子便会随之颤抖,仿佛要将血都呕出来,这么咳了几下,不出一会儿,她才被清理干净的身下便再度流出了一滩殷红的血。 看着皇后如今的模样,乐荷害怕极了,颤抖着去指洇出来的红色血迹:“血,皇后娘娘又出血了!” 沈淮神色一凛,当即说道:“叫太医进来!” 太医们本就一直在殿外等候不曾离去,闻得陛下传召,便赶忙一齐进了寝殿内。 为皇后把脉后,为首的林太医再度低头,说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有孕时便身子十分虚弱,勉强产子后,更是导致身子亏空的厉害。” 宫阙美人 第160节 “娘娘如今的情况不大好,恐怕得一直精心温补才能逐渐好转,断不可再受刺激或再病倒了。” 听到太医的话,皇后的心里也咯噔一下,她有些惧怕地看向陛下,嘴唇微微颤抖,不禁流下眼泪:“陛下……臣妾,是不是命不久矣了?” 沈淮皱眉说道:“太医已经说了,只要精心温补便能慢慢好转,怎么还要胡思乱想?三皇子朕会让乳母在凤仪宫带着,你不必担心。” “明日朕就会昭告天下,万民来贺,你只管安心。” 说罢,沈淮又觉得自己语气稍重了些,放缓了语气:“朕明日下朝再来看你,乐荷,照顾好皇后。” 皇后眼角的泪水没入发丝里,她原本还想说什么,可看到陛下眼底的乌青,也知道为了她生产,陛下也许久不曾合眼了。 陛下已经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她也再没什么好不知足的了。 明日又有早朝,若是再耽误,没有精神上朝,这便是她的过失了。 皇后柔柔点头,目送陛下漏夜离开凤仪宫。 折腾了这么一晚,凤仪宫终于在第一缕晨光穿破乌云的之前安静了下来。 都说天亮之前的黑夜最黑,可皇后看着外面暗沉的天色,心中却是欢喜无比的。 她期待着天亮,费力地又咳了几声,收回目光看了眼周遭,皇后微微皱起眉,虚弱地问道:“乐荷,怎么不见雨荷?这么好的时候,怎么不见她。” 乐荷不敢直面皇后娘娘的眼睛,生怕又惹了娘娘生气伤心,可她的身子却在微不可查的颤抖,垂下眸,勉力维持着镇定:“娘娘,您才生产完,凤仪宫上下都要打点,雨荷一直在外面忙呢。” 话音一落,她不敢让皇后娘娘细想,又担心在娘娘面前落泪,赶紧糊弄了两句站起身来:“太医嘱咐了,您身子不好不能操劳,等底下的人将药熬好,奴婢便伺候您服下,凤仪宫的杂事便交给奴婢和雨荷就好了。” 雨荷和乐荷是皇后从母族带来的陪嫁,这么多年一直在她身边,忠心耿耿,有她们在,皇后的确放心许多。 皇后欣慰地笑笑,苍白紧绷的脸色终于放松下来,她微微阖眸,畅想着明日的情形,心满意足:“这些年……多亏有你们俩,本宫……很安心。” 乐荷鼻尖猛地一酸,急忙同凤仪宫的宫女一道安顿好皇后便退了出去。 她不敢和皇后娘娘说实话,可她自己却猜得出,雨荷八成是没了。 去瑶仙殿二请陛下本就是大逆不道的事,陛下最终是来了凤仪宫,可雨荷却一直不见人影,除了以命换陛下来凤仪宫,她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 乐荷心中难过,在外面无人的角落掩面痛哭,却还不敢让任何人知道,等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又下去同所有人交代了一番,这才进去服侍皇后。 次日,皇后诞下三皇子的消息在上朝时昭告天下,前朝后宫往凤仪宫送礼的人如过江之鲫,唱礼的声音一道接一道,库房险些堆不下。 乐荷强打着笑脸在外面迎来送往,同各宫妃嫔和送礼的宫人说着客套话,便听得一句句“恭喜皇后娘娘喜得三皇子”“日后还请娘娘多多照料”“皇后娘娘是大福之人,妾也是沾沾福气”之类的话,不绝于耳。 等送走一批,乐荷看着身边几乎堆成小山一般的贺礼,想到娘娘如今在殿内正欢喜,不禁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 皇后娘娘如今终于得偿所愿,雨荷在天之灵恐怕也会安息,若是这么想着,心里总算是好了许多。 她掀帘走进殿内,便看到皇后娘娘正在宫女的服侍下喝下一碗调养身子的药,眉眼带笑,由着宫女为她擦去了嘴角的药汁。 乐荷压了心绪笑着上前,说着:“娘娘喝了两顿药脸色便瞧着好些了,等您出了月子,陛下定会大操大办咱们三皇子的满月礼,届时您呀,才是最最风光的时候呢。” 说罢,她还添上一句:“外头太忙,奴婢让雨荷先看着,奴婢偷个懒,进来陪您说说话。” 皇后今日自然是高兴极了的,她终于生下梦寐以求的嫡子,算是坐稳了皇后的位置,不说皇后,日后连太后之位也有了一较高下的能力。 虽然陛下不甚在意嫡庶,可不代表朝臣和天下子民也不在乎,嫡子始终是嫡子。 听着外面的庆贺声,皇后便觉得心中舒坦,如此万众瞩目,在所有人面前都是高高在上的中心,这种感觉让她很安心,也很贪恋。 这么多年谋划,再没比今日更美妙的了。 说罢,她笑着向乐荷说着:“乐荷,将乳母将三皇子抱来给本宫瞧瞧吧,昨儿个没瞧真切,可本宫自己的孩子,总是喜欢的。” 乐荷慌了一瞬,不敢让正高兴的皇后娘娘看到瘦弱的三皇子,忙说着:“陛下吩咐了,您身子不好,让乳母先带着,等您出了月子就送到凤仪宫来,三皇子很哈,您放心吧。” 虽然有些不满,可既然是陛下不愿她费心,皇后也愿意承受这份关心,唇角更是弯了弯,说着:“既然如此,那便等本宫身子再好些,叫上大公主一起来看看弟弟,也免得过了病气给他。” 与此同时,瑶仙殿内。 苏皎皎站在殿内沈淮为她移植的一株梨树下,微微仰头看着满目青葱,淡声道:“陛下已经上朝了吗?” 身侧的鱼滢搀扶着她的胳膊,一同仰头看向从繁忙绿叶里漏下的熹光,轻声说着:“算算时辰,应是已经上朝了。” “给苏大人的消息昨晚就已经送到,想必今日早朝,咱们就能得偿所愿了。” 苏皎皎口中复念了这几个字,问着:“得偿所愿。” “鱼滢,你说今日,皇后是不是最高兴的一天?” 鱼滢的语气顿时冷了几分,嗤了声:“皇后是最喜欢声名权势的人,她心心念念的嫡子诞生,宫中妃嫔和宫外送礼的一个接一个,险些将门槛都踏破了,她岂能不高兴?若非是才生产完不便下床,恐怕还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呢。” 苏皎皎的嗓音又轻又淡,仿佛透过眼前的绿意看到了什么一般:“如此就好。” “皇后,也该下地狱了。” 宣政殿内,如此国之大喜,朝臣齐声恭贺。 沈淮高坐在龙椅之上,脸上却没太多喜色,只是淡淡的,辨不清情绪。 三皇子虽是嫡子,可身子孱弱,若有闪失便很有可能活不过弱冠之年,只是这话,暂时不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一是担忧朝政动荡,二是不愿皇后再度伤身,左右三皇子还小,兴许日后还能有别的调节之法。 底下的朝臣们逐次上前恭贺诞下嫡子之大喜,末了,却有一人上前奏禀,面色严肃:“陛下喜得三皇子,乃是国之喜事,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实在功不可没。可臣却听闻,昨夜皇后娘娘生产之时,陛下却留在了珍贵妃的宫里,惹后宫议论纷纷。” “皇后娘娘乃是中宫正统,同陛下多年伉俪情深,臣冒死罪斗胆谏言,还请陛下爱敬皇后,后宫雨露均沾,如此,才是统御后宫之道。自古以来,凡是君主偏爱妾室,纵容宠妃无道者,皆潦草而终,臣忠言逆耳,还请陛下三思——!” 话音落下,朝臣中又陆陆续续跪下十几人,齐声劝诫:“臣——请陛下三思!” 看着大臣如此,沈淮不禁神色冷下来。 他知道自己宠爱苏皎皎定会惹得臣民反对,可没想到,皇后才刚生产完第一日便有人借机生事。 沈淮脸色不悦,却也知大臣们所言不过是人之常情。身为帝王,专断独行,不听朝臣百议是大忌,他从不堵塞言路。 只是身为皎皎的夫君,他最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自然也不愿听到朝臣贬她而捧皇后,就仅仅因为皎皎是妾,皇后是正妻。 以身份地位论人品,本就是荒谬至极。 沈淮正要开口,熟料苏敞从中站了出来,仰头看向陛下,神色淡然。 他朗声说道:“陛下,今日三皇子诞生本是国之大喜,可事关皇后,微臣有要事不得不奏。” 突遭变故,朝中臣子均不曾想到苏大人会出来,不禁怔了一瞬,齐齐看向了苏敞。 这苏敞是珍贵妃的父亲不假,可他是朝中重臣,深得陛下宠信,且为人刚正不阿,颇得寒门和一些大臣拥戴。 极少听说这父女二人有什么来往和勾当。 珍贵妃得宠张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苏大人却是人尽皆知的清廉刚直。 往常不论朝臣如何弹劾珍贵妃,也未见苏大人偏帮一句,怎么今日却站出来了? 正当众人不解之时,就听苏大人上前,拱手躬身,不疾不徐道:“臣斗胆问一问陛下,不知陛下还记不记得去年秋猎,您险些被猛虎所伤一事。” 说起秋猎,沈淮不知为何忽而想起了那夜苏皎皎在自己耳边说,皇后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不禁心头一跳,微微皱了眉:“朕记得。” “去年秋猎,密林中有虎群出没,围猎时这恶虎从林中扑出,险些伤了朕,是皇后舍身为朕挡箭。” 苏敞微微起身,挺直了脊梁,淡声道:“恶虎生于密林,对环境的熟悉程度远超于人。人群捕猎,恶虎受惊躲避,第一反应该是往密林深处逃亡,以甩开围剿,又岂会往林外逃窜,扎进人群之中。” “事发突然,大多数都以为是恶虎要伤人。可臣却觉得其中有诈,但碍于皇后娘娘为陛下挡箭,若无实际证据,恐落下污蔑中宫的罪名,这段日子便一直暗中调查。” 苏敞的脊背挺得很直,不卑不亢道:“历时近一年,臣幸不辱皇恩浩荡,从西域抓回了这个能控兽的奇人。他当初曾在秋猎之时为陛下表演驯兽,陛下一瞧便知。” 苏敞拍了拍手,自宣政殿大门外,被两个侍卫拖进来一个奇装异服,留着大胡子的异域男子,一瞧这阵势吓得腿都软了,脸色苍白。 他被丢到御前,抬头一看陛下,顿时屁滚尿流地跪下哭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沈淮沉声道:“抬起头来。” 那西域男子哭丧着脸抬起头,沈淮一瞧便立刻想起,他就是当初秋猎时操控孔雀顽猴的人。 他御兽的能力炉火纯青,且西域本就以马戏闻名,若说有法子可以引诱猛虎,沈淮病不怀疑。 想到这,沈淮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男子迫于威压,实在害怕自己被杀头,咚咚咚往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哭道:“陛下饶命,草民都是受人指使!那人说了,只要草民能将老虎引到陛下跟前,就赏草民黄金万两!草民也是……一时被钱迷花了眼,这才糊涂了啊!” 听到这话,大臣们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敢相信恶虎伤人竟是人为操控,不禁瞪大了眼睛。 若此事属实,可是意图谋害陛下的大罪啊! 人群中自然有不服气的,高声说道:“难道苏大人仅凭一届草民便可定皇后的罪名不成?” 苏敞淡淡瞥他一眼,再次拍了两下手,说道:“仅此一人尚且不足为信,并不能指向皇后,因此,臣顺藤摸瓜,又查出了当初秋猎时与他配合的侍卫,宫人,乃至皇室中人,人证,物证皆在此。” 蔡山亲自下场,从走上前的侍卫手中接过各种证据,递到了陛下面前。 沈淮一样样翻阅过去,只见这些带着皇后母族朱印的银钱票据,书信往来,乃至被烧了一半的皇后亲笔,其中内容关系,一环扣一环,称得上精妙绝伦。 若非这西域奇人的缺口被打开,就算余下的证据被扒出来一两样,也绝不可能牵扯到皇后的头上去。 样样谋算,精心安排,统统都指向秋猎那次,她舍身相救竟是一场惊天骗局。 亏他今日还怜惜她生子辛苦,为她百般遮掩三皇子的先天不足之症,又不让她知道雨荷已死的事实,到头来,他堂堂九五之尊,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看着这些如山铁证,沈淮的脸色越来越差,越来越黑,手中紧紧捏着那一叠书信,几乎要将这些纸张全部捏为灰烬。 他因为愧疚而对皇后所有的好和关心,甚至因此伤害了皎皎,竟都是一场再荒唐不过的谎言。 皇后,竟然不惜将他这个一国之君也算计上,只为了夺权,争宠。 好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后! 这么多年,他竟然没有发现自己的正妻,自己从来不愿真正怀疑的枕边人,竟然是一个如此蛇蝎心肠,胆大妄为的毒妇! 沈淮怒不可遏地将托盘上的证据扬手打翻,纸张哗啦啦散落了一地,他猛地拍向手下的扶手,怒道:“简直是放肆!” 陛下雷霆之怒,朝臣们急忙尽数跪下,高声道:“陛下息怒——!” 事态转变的如此之快,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方才还为皇后说话的人不曾想竟会如此发展,当下不禁后悔莫及。 一想到陛下日后可能会因皇后的罪名而迁怒于他们,其中有大臣不甘如此,开口质疑道:“这些证据都是苏大人所查,而苏大人又是珍贵妃的生父,若是联合此人污蔑中宫也未可知……” 谁知话音未落,沈淮的怒火再度被点燃:“放肆!难不成苏敞是连皇后的亲笔信和李氏的银钞朱印都能伪造不成!若能伪造,何苦等到今日!你处处为罪妇说话,究竟是收了她多少好处!贪了多少民脂民膏!实在荒谬!” “来人!将他拉下去!打入刑部大牢!” 沈淮怒得额上青筋直跳,足足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住心里澎湃的怒火。 随着那名臣子厉声求饶的声音渐行渐远,沈淮死死盯着宣政殿的大门,一字一句地下了令:“皇后狼子野心,谋害于朕,意图以朕之安危争宠夺权,已经犯下可诛九族的死罪。” “念其才诞育三皇子,废李氏中宫皇后之身,贬为庶人,发配冷宫。母族李氏,与罪妇狼狈为奸,危害朝廷,自今日起,不论老幼妇孺,举族抄家流放,永世不得回长安。” 听得陛下宣旨,苏敞又淡声说道:“陛下英明。只是罪妇李氏近年来所犯罪孽远不止于此,可牵连甚广,又事关后宫,还请陛下见一见珍贵妃,宓充容和兰贵仪,再做定夺。” 宫阙美人 第161节 下朝后,太极殿内。 佳喜跪在地上,双手伏地,身子微微发颤,不再出声。 她已经被苏大人藏在长安许久许久,直到今日,才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皇后身边的雨荷所交代的事,包括挑拨珍贵妃去避暑山庄的湖边想要害她落水,再到联合毓嫔谋害愉才人嫁祸给宓充容,最后到皇后娘娘派人杀人灭口一事,尽数告知了陛下。 沈淮神色暗沉地盯着桌面上摆的满满当当的证据,几乎要将手下的扶手捏碎。 纸张已经保存得泛了黄的小福子罪词,清晰地写了自己要谋害苏皎皎的罪证,旁边一并放着萧氏的银票,以及摆在盒中已经敲开,赫然露出里面毒药的紫玉竹狼毫。 身侧坐着不停咳嗽的兰贵仪,又细细讲述了自己反复生病的缘由,沈淮这才彻彻底底的明白,原来这,才是皇后的真正面目。 蛇蝎心肠,城府极深。 谋害大皇子的人是她,谋害苏皎皎的是她,到最后,竟然到了谋害他这个皇帝的份上,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宠!要生下嫡子! 她所图的不是宠爱,是他身下的皇位才是! 想起这个女人,沈淮只觉得荒谬至极。 他从未想过,他和皇后之间多年种种,掀开面纱,竟会是这样难堪的样子。 如此恶毒的罪妇,他从前竟也会对她而产生怜惜,实在是让他感到恶心。 看着沈淮的铁青的脸色,苏皎皎挺着孕肚缓缓上前,温声说道:“当初我除夕落水,也是她的手笔。” “这还不止,毓嫔性子高傲张扬,无端自裁本就蹊跷,江庶人被人送冷宫放出,是拿的皇后手谕,当初以为是伪造,如今想来,恐怕也是真的。她忌惮皇长子,忌惮当初的王氏,所以对大皇子下手,后来又恨我得宠,怕我有朝一日取而代之,又对我下手。” “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利欲熏心,死不足惜。” 苏皎皎顿了顿,嗓音仍然十分平静:“只是罪妇李氏毕竟为陛下生育了大公主和三皇子,两个孩子是无辜的,陛下打算怎么办?” 沈淮定定地抬头看着苏皎皎,冷下声音说道:“李氏已废,不配为人生母,朕会将大公主过继到诗槐膝下,做她的孩子,三皇子身子有弱症,迁去避暑山庄专人养育。” 看着苏皎皎平静的脸色,沈淮的心中越发愧疚,嗓音也因为愧疚而带着不自觉的颤抖,他顾不得身边还有其他人,开口道:“皎皎……我……” 一根纤纤玉指抵唇,如今人多,苏皎皎也不愿她再落人口舌,便摇摇头,淡声道:“陛下,她作恶多端,我只愿她罪有应得。” 当日傍晚,还沉浸在喜气中的凤仪宫忽然被一列侍卫团团围住,肃杀之气顿时取代了喜悦。 凤仪宫好端端地被推门闯入,皇后脸上得意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恢复了一天,她虽然还是身子十分虚弱,但到底有了些力气,看着他们这样举动,不禁冷下声音,拿出了皇后的架子:“本宫的凤仪宫岂是你们想进就能进的?放肆!” 为首的侍卫捧出陛下旨意,冷笑了声:“你如今不过只是一个死囚,也配得上中宫皇后?” “来人!带走!” 乐荷原本正在床头为娘娘擦汗,见这情况不禁吓了一大跳,她忙上前护着皇后,厉声呵斥道:“你们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死囚!娘娘才为陛下生下三皇子,是无比光耀的事,如今还产后虚弱,怎么可能是什么死囚?小心我去告诉陛下!” 见她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那侍卫眼中露出一丝鄙夷的怜悯,展手将圣旨打开,一字一句地宣读起来。 他的声音如冤魂所索命一般,越念,皇后的脸色就越苍白,从疾言厉色到不可置信,最后瞪大了眼睛,变成了不能接受的绝望。 他冷冷说道:“你已经被废,贬为庶人,三日后赐死,李氏也被举族流放至南疆,你的孩子也要指到别的妃嫔膝下。如今还有什么可挣扎的,奉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跟我去冷宫,别再做什么春秋大梦!你如此蛇蝎,胆敢谋害陛下,直到今日才揭穿你,已经是仁慈了。” “什么……?”皇后不能接受,流下绝望的眼泪,“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皇后嘴唇不禁剧烈的颤抖起来,她不敢相信,自己晨起还是举国上下最尊贵,最有地位的女人。 还在做有朝一日变成太后的美梦,竟会一夕之间便沦为了死囚。 她这数年机关算尽才得到今日这一切,怎么可能!? 是不是苏皎皎那个贱人在陛下跟前说了什么!? 她拼命从床上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这些都是假的!本宫没做过的事,本宫绝不认罪!” “本宫要去见陛下!乐荷,扶本宫起来,本宫要去见陛下!” 她双目猩红,状若疯魔:“本宫是皇后!决不允许被人随意污蔑!” 可那侍卫却不听,只是朝后摆了摆手,轻蔑道:“你已经不是最尊贵的国母了,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来人啊,将她和身边这个贱婢统统带走!” 乐荷惊骇大喊道:“住手!” 可不论如何挣扎,已经无人会听了。 陛下甚至连见都不愿再见一眼的女人,还能成什么气候,也就是珍贵妃仁慈,多留她一个月的命罢了。 废后李氏被人从华贵的凤榻上拖下来,像拖一条死狗一般在地上无情地拖行。 她的双腿在粗糙的六棱石子路上留下长长的血迹,可不论她如何凄厉地叫喊,身下出了多少血,都不会再有人理会。 咒骂和叫喊从凤仪宫门前一路行至冷宫,渐渐的没了声响。 随着冷宫大门被重重扣响,李氏罪后光荣的一生也象征着在此终结。 后宫诸人眼睁睁见她高楼起,又一夜之间轰然倒塌,个个谨言慎行,紧闭大门,恨不得白日不曾给她送过礼,不敢同她再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而从今日起,后宫诸人都知道。 如今的后宫,是珍贵妃当家做主。 入夜。 瑶仙殿。 沈淮伏在苏皎皎的肚子上听孩子的心跳,薄凉的嗓音却带着微微的颤抖。 他紧紧牵着苏皎皎的手,歉疚几乎要将他淹没。 “皎皎,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亏欠你太多太多。” 大仇得报,苏皎皎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谋划了这么多,所图的,不过是让皇后付出应有的代价,让她绝望,痛苦,死得比谁都难看。 那些诅咒,咒骂,她不觉得难听,反而觉得悦耳极了。 诅咒是败者的无能,而赢家,只需要迎接冠冕。 她早就无意和沈淮计较过去这些她已经释怀的事,何况他如今做的足够好,给她的也足够多。 若他做得到,她也不介意一辈子承受他的爱和愧疚。 毕竟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帝王之爱。 是她要坐上皇后的宝座,是她腹中已经明确是皇子的孩子能够坐上太子之位,是日后,她成为天下女子之首的太后。 苏皎皎轻轻去抚摸沈淮微凉的发丝,温声道:“沈淮,过去的就过去了,我们还有很多以后。” “我想要皇后一个月后再死,好不好?我要她亲眼看着自己在乎的一切一个个消失,唯有这样,我才欢喜。” 她的温柔和大度让沈淮越发内疚不已,他喉头轻滚,起身轻拥住苏皎皎,吻住她温热的唇:“我都依你,皎皎……你想怎么样都好。” 唇齿辗转反侧,呢喃之间,他轻轻在她耳边落下一句:“皎皎,等你生下孩子,做我的皇后吧。” “这世间女子万千,后位,唯有你才般配。” 作者有话说: 到这就算正文完结了!这本书拉扯了好久好久,大家等的心累,我也写的好艰难,但是好在,我终于给自己交上了一幅满意的答卷!也希望喜爱这本书的你们都能看个爽,看个满意,实在是太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了,兔兔爱你们.3. 后续封后大典还有皇后的独白会作为番外来写,以及一些养崽什么的互动日常你们想看的可以在微博@晋江小茸兔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