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月》 逆行 【逆行】 农历十二月三十,除夕,晚上十一点五十分。 l计画要在跨年这天自杀。 卧室一片漆黑,一盏灯都没有点上,透过窗能看见外头仍然灯火通明。除夕这天城市里的空气都洋溢着一股躁动,幸福感匯聚成暖流,像是上升的海平面,把城市浸泡的香甜。 气密窗关的紧绷,声音像是雾里的花,节庆的喜气在抵达窗户时散去。几天以来从未整理的卧室一片凌乱,穿过与没穿过的衣物被随意堆放在椅子上,厨房里也放着几天下来没洗的餐具与食物垃圾,家中散发着一种噁心的霉味。 l,一个充满倦容、头发凌乱的男子,有着一双涣散的眼神与略显骨瘦的身躯,窝在床上的角落。他毫不在意房间的臭味,只是死死盯着时鐘,怀里抱着一隻年迈的老猫。老猫闭着眼睛低沉的发出呼嚕声,显然也有好些时日没有被餵食,灰色毛皮下的肋骨隐约可见。 农历十二月三十,除夕,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 「差不多了……。」l看着时鐘喃喃自语,抱起怀里的老猫。老猫瞇起眼看向它的主人,但却没有体力做出任何行动,而后又将眼睛闭起。 l推开家门,往公寓顶楼的天台走去,路过几家正在团圆的邻居,但l毫无反应,只是径直的往顶楼走着,彷彿整个世界的欢愉都与他无关。 「嘰--呀--。」顶楼的门略为生锈,铰鍊发出刺耳的噪音,冷风吹向他瘦弱的身躯,使他打了一个冷颤。 翻上不高的围墙,就在那坐了下来,看向繁华的城市与楼下许多准备放烟火的人们。农历三十月亮并不会出现,天空被墨水洒满,连星星都被遮掩。 任谁都没有发现坐在天台上的l,与他怀里缩成一团的猫。 农历十二月三十,除夕,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 l缓缓的站了起来,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在心里默默跟着倒数,离死亡的倒计时终究还是让他全身出了点汗,手开始颤抖,但l分不清那是害怕、还是终于可以解脱带来的兴奋。 最后三秒,他用力抱紧怀里的老猫,咬牙,面向着天空躺下。 「h,我遵守了约定。」 与同时向上升起的跨年烟火逆行,自由落体带来的恐惧感让他不自觉的叫出声,烟火也在此刻绚丽的绽放了起来。 「砰!」 夜空中的花开的比曇花还短,但l仍用力睁着眼想要记录他人生的最后一刻。 l视线的角落越来越黑,他好像能感受到死亡世界的降临。 下个瞬间,烟火静止了。 并非化成灰尘消散,而像是被相机捕捉到那样,画面被钉在绽放的霎那。 l睁大眼睛,试图理解眼前的状况。 「咚--。」坠落声。 跑马灯_L 【跑马灯,l】 l是个孤儿,并且没有名字,或者该说,l不承认那是他的名字。 从有意识以来,他最恐惧的声音就是爸妈的吵架声,父亲的吼声与母亲的尖叫撕扯着他的精神,他感到恐惧,但并不晓得开口。 而所有争执结束后,母亲都带着身上的伤口回到房间,拿起床头那张一家三口去看跨年烟火的照片傻笑,并抱着l说:「你父亲会回来的,你父亲会回来的……。」这样重复直到睡去。 母亲只是盲目相信曾经事业有成并且爱着自己的父亲会回家。 l八岁那年,除夕。 l一家三口会在除夕那天回奶奶家团圆,l总是喜欢除夕与奶奶家,毕竟在那边除了有慈祥的奶奶之外,父亲也不会动手。 母亲在那天会多给一些零用钱让l去买喜欢的烟火与仙女棒,l清楚记得那天的样子,冬末午后的风十分舒服,他拿着烟火兴奋的跑着,微冷的空气流入喉咙,又在换气时被驱散。 当他要到家时,却只见家门围着一些街坊邻居与几位穿着制服的警察。 l背脊闪过凉意,那是一种不同于天气的寒。 救护车的声音配合l急促的呼吸,手上的烟花与它本该飞行的方向背道而驰,在l哭声响起时散落一地。 直到最后,母亲都没等到父亲回家,所有事情在应该团圆时破碎。 年事已高的奶奶也无力抚养,后续l只好由少数的亲戚收养,但隔年就因为亲戚口中开销等问题被送往育幼院,在九岁那年成了孤儿。 l讨厌所有人叫他的名字,讨厌名字里有烟火的意思。由于本人的强烈意愿,育幼院的人都以他姓氏的罗马拼音字首l来称呼他。 l与所有刚进育幼院的孩子一样,个性十分封闭,不对任何人敞开心房。每天默默的上下学,回到育幼院后就一语不发的窝进房间,虽然在这里并没有争吵声,但这也不是家。 l几乎不笑,天生的自然捲与无神的双眼,搭配上消瘦的身材,走路时甚至有些摇晃,像是秋天即将落下的叶,脆弱并且无助。 这种状态直到l到育幼院一个多月后的某天晚上,他的房门被打开了一个缝开始,有了些变化。 一个穿着国中制服的女孩从外头悄悄的看着l,「听说你叫l是吧?」女孩小声的问着l,但他并不打算回应。 「妈妈要我来关心你,你还好吗?」女孩进了房间,轻轻把门带上,并将卧室灯打开,刺眼的光线立刻让坐在床上的l用力闭起眼睛。 女孩接着开口:「嗯…我姓黄!如果要用你的方法取名的话,叫我h就可以了!」l仍带着抗拒,并没有打算理会眼前的少女。 少女身高落在160上下,黑色短发齐肩,发尾在尾端捲起,四肢纤细并且雪白,日光灯管下的眼睛反射的水润。她轻轻地坐在了l的身边,在一个人们都满是伤痕的地方里,她却显得轻飘。 「你在这边还开心吗?」 「……。」 「有交到新朋友吗?」 「……。」 「跟我说一下话嘛。」 见l都没有回答,h就继续说起话来,说了说她在学校发生的事情,或是跟他说说哪个育幼院的小朋友做的蠢事。h的语气很柔软,在感到l稍微累了的时候就会带上一句温柔的晚安退出房间,但l通常都是默不作声。 第三天开始,l会用点头或是摇头来回应h的问题。 一週后,l会用音量极小的「嗯」来回应。 又过了几天,h一如往常的推开房门,发现l早已将房间的灯打开。与前几天一样,简单打了招呼之后h开始分享她的生活,边问着l一些问题。 「如果啊,有个装了一半的水杯摆在你面前,你是『怎么只剩一半!』还是『居然还有一半!』的哪边啊。」 l没有回答,但看起来正在思考,而h则软软的在床上躺了下去,「我啊,是居然还有一半那边的,妈妈也总跟我们说要好好珍惜自己拥有的。」 在沉默许久后,l开口说了几天以来第一句话:「但是,我的杯子是空的。」 「这样你可以拥有的东西更多啊。」h不假思索的说出了不像是国中生的言论,彷彿早已为这位少年准备好答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灿笑后,摸了摸他的头。 l的内心或许有什么被触碰到了,灰暗的眼睛中闪过了一些光。 「我们都是原本一无所有的人,但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拥有。」 h把话说得跟羽毛一样轻,但l却把那羽毛捎了下来,做成书籤一直夹藏在心里。 h总是那样,像是在阳光下跳踢踏的舞者,用很轻巧的方式接触世界。l很喜欢那样,所以总是窝在h的身边,而h也感觉像多了个弟弟。 但l依旧讨厌跨年,遇到跨年他还是会回到那个八岁的自己,不敢亲手点燃烟火,总觉得在烟火声响起时,他就会失去什么。也只有那天他不会见h,只是一个人窝在床里。 直到l十三岁,h将要成年,并离开育幼院那年的跨年。 仍旧是冬末,却是个暖冬。l打算在房间的窗户看着在育幼院后门放着烟火的大家,用目送的方式与h度过最后一次跨年。 但h却不在后门的空地。 这让l感到疑惑,再三确认后终于走出了房门,在育幼院里面寻找h的身影,但是他却怎样也找不到。 最后,在他将要推开顶楼大门的时候,听到了h的啜泣声。 羽毛就算轻飘,沾了水还是会坠落。 那是l第一次看到h落泪,他轻轻推开顶楼的大门,像是h那天那样来到他的身边。h惊吓的转头,「l!你怎么在这里!」 l表情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我想说这是你最后一次在这里跨年了,但是我怎样都找不到你…。」l说话越来越小声,并且低下了头。 「没事没事,姐姐没事的!」h发现她似乎吓到l,虽然眼睛泛红,但却还是伸手揉了揉眼前男孩的脸颊,用她那依旧轻的语调。 l感觉的到h手与声音的颤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没看过坚强的姐姐落泪。 在那个时候,l伸出双手抱住h。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但是身体却很自然地抱住了明明比他大了快五岁,但现在却比较像小女孩的h。 「l……。」h开口,但随即安静了下来,他知道这是她眼前的男孩想到唯一可以安慰她的方式,所以也抱住了l,好像从那里获得了一些力量。 「谢谢你,l。」 后来,他们俩人就在天台上聊起天,h害怕未来,她总是装得很轻松,但事实上她越长大却越是迷茫。 「我在外面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我其实也好寂寞啊,我不敢这样一个人面对社会。但我不能让妈妈担心,所以我得是一个坚强的孩子才行。」 l不知道怎么回应,只是低着头听着。 跨年烟火在此时响起,各色的光芒闪烁着女孩的脸颊,五官的阴影被轻轻抹去。l抬起头看向天空转瞬即逝的烟花,他居然不感到害怕。 他空空的杯子里,早已倒入了h与烟花。 l开口:「那你等我,等我也离开了育幼院,我们每年都要一起看烟火。」 微弱的光线将两人影子晕开,除了h的眼睛之外,l的脸也红了。 「一言为定喔。」h露出了平常的微笑,拉起l的手打了勾勾。 后来,等l也离开育幼院后,他们两人就住在一起,并且成为恋人。 他们依旧以l跟h称呼彼此,那已经是他们长久以来的习惯,有的时候甚至也会忘记对方的本名。同时,他们也养了一隻名为c的美国短毛猫。 「欸,为什么要叫它c,是因为cat的字首是c吗?」,l。 「是杯子(cup)的字首啦。」h笑着回答,两人一猫就这样窝在他们合租的小小房间里。 他们两人,终于回家。 又过了几年,l二十二岁,h二十六。 那是一场车祸,在买烟火的路上。 隔年,l二十三岁,h二十六。 「我说啊,h。如果我在烟火绽放时死去,是不是可以遵守我们的约定呢?」 契约 【契约】 画面消失,十三月再次回归虚无。 「哈啊~真是不错的故事。」眼前的恶魔看着十分满意,拍了几下手,空间也随之传出某种生物的尖笑,鞭笞l虚弱的精神。 「h…她…她…看的到现在这片烟火吗?」l摀着头,即使跑马灯拨放完头痛却完全没有消退,但他的执着仍让他断断续续说出这句话,将手指向天空中还在燃烧的烟火。 久违的见到h,l眼底闪过一丝温柔,对他来说,只有在h身边才是活着。 「当然不行啊,她已经死了欸。」恶魔歪着头,语气里满满的理所当然,「我刚不是说一般人死掉后会直接前往死后世界吗?」 「啊……。」l两眼一空,他感受的到空间随着他的情绪变得更加黏稠,那个瞬间,他甚至认为自己真的死透了。 以为在跨年时死去就可以达成两人的约定,但事实上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让我死吧,恶魔。」l。 「啊啊,不行呢,毕竟我也有个约定。」恶魔靠近l,蹲下来将脸贴近他的脸旁端详,就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恶魔伸手,将在l旁边的猫抱起,细心的顺着猫毛抚摸。c并没有反抗,在恶魔的怀里安稳的呼吸。 「猫这个生物啊,好久以前的祖先在埃及时期是一个猫头人身的神明,也就是月亮女神贝斯特。我在那时与祂签下契约,在没有月亮庇护的时候也要守护祂所爱的人们。」 眼前的恶魔对待c的态度十分有礼,并且举止温柔。 l想起今天是农历三十,并没有月亮。 「而猫从古至今都是一个对生死概念十分敏感的种族呢,不管是九命怪猫或是女巫身边的黑猫。就中国方面来说,猫也是第十三个生肖,跟我们恶魔意外的有缘份喔。」 「好像有些扯远了,总而言之我跟贝斯特的契约内容即是—」 「拯救在跨月这天,带着猫死去的人类。」 l听完恶魔的话后,只是淡淡地说着:「就算你现在将我復活,我也会再次自杀的。」。 「那可不行,能够满足条件进入十三月的人已经够少了,如果再不让你好好復活的话,贝斯特会生气的。」恶魔看似有些苦恼。 「这样好了,让你看看h生前的跑马灯如何!」 「看完的话,h会回来吗?」 「自然是不会。」 「那我…。」 「那我开始播了喔!」虽说不是恶魔的本意,但祂确实把跑马灯几乎当成了电视节目。 而这次,l脑中并没有传出预期的头痛,而是整个空间开始变成乱码,就像是在搜索资料般,不停的有断断续续的画面闪过,随着画面也开始出现许多被切断的音节,有时又像杂讯。 过了一阵子,画面变成一片刺眼的雪白。 跑马灯_H 【跑马灯,h】 h从小就知道,必须要乖巧才能够回避疼痛。 母亲的教育十分严格,只要做出任何不礼貌或是违反规定的行为就会被母亲抽打。她也知道,任性是童话书里公主的权力,现实中只要她听话并且努力,父母就都会爱他。 直到某天,父亲与往常一样从公司回到家。 「欢迎回家!」h总会那样兴奋地到门口迎接父亲。 但父亲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应,而是直接瘫坐在沙发,并叫h的母亲出来。 尚年幼的h只能从隻字片语里面大概理解到,父亲经商失败导致需要赔上很多钱,家里本算富裕的生活突然在一夕之间濒临破產。 几天后,当h从幼稚园回到家时,再也没有人对她说欢迎回家。 她明明足够乖巧,但她依然疼痛。 对育幼院的院长来说,h是个太乖的孩子,乖得令人心酸。h将院长称为妈妈,并会主动帮院长做所有她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包括关心所有还不适应育幼院生活的人。 但院长不知道的是,h一个月都有几天会到育幼院的天台偷偷哭泣,她的轻巧只是为了掩盖她不想将事情看重的事实。对于人际关係感到敏感,也时常感到寂寞,总是不敢对人做出亲密的举动。 育幼院在睡前总是会说一些小故事,让躁动的孩子们能够安稳入睡。 「现在有一个装了一半的水杯摆在你面前,乐观的人会觉得还有半杯水,而悲观的人会觉得怎么只剩下半杯水。我们大家都要好好珍惜自己拥有的,做个乐观的人!」 院长用和蔼的语调说着,在发现大家差不多都要睡着后,准备退出房间,h在这个时候扯了一下院长的衣角。 「怎么啦,亲爱的。」院长蹲下身,温柔的注视着h。 「我,我的水杯里,有院长吗?」h胆怯的开口。 「当然阿,亲爱的。」院长马上给了她肯定的回答,带着微笑摸摸h的头。 「以后你的水杯会装得满满的,你会遇到可以陪你一辈子的爱人,会遇到很多善良的人,会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的,就像个公主。」 那天的h睡得比以往都还要香甜,去顶楼偷偷掉泪的日子也渐渐少了。 过了几年,她遇到了l,一个安静的孩子,像隻受伤的雏鸟。 她也一如往常的那样关心新来的l,让他不那么孤单,为他的水杯里注入第一次的清凉。 她也只把l当作弟弟,直到要离开育幼院那年的跨年。 在l抱住他那刻,h的不安被一种稚嫩的情感包覆住,虽然可爱了些,却是货真价实的爱。 那隻受伤的雏鸟,早已羽翼丰满,而h正是他的羽毛。羽毛安稳的扎根,那样踏实的情感,h才注意到眼前的男孩已经成长了不少,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真诚与信任。 在那样充满爱意的拥抱下,h居然感到有些心动。 即使h隔年搬出去后,那份感情仍被她好好收藏起来。 又过了几年,l笨拙地带着仙女棒来找她。 「笨蛋,仙女棒算是烟火吗?」 「我,我很喜欢嘛。」 「好啦,欢迎回家。」 h不再乖巧,但也不再疼痛。 十三月里,l。 或许因为不是提取他的记忆,所以l并没有头痛。相反的,他在空间中,真实地感受到h每一瞬间的情绪,不管是被拋弃的难受,或是说出欢迎回家时的满足。 所以他能感觉到,h有多么深爱自己。 即使他知道,就算看完h也不会回来,但也无法自拔的看着他所爱的人的一生。 但是时间依旧到了车祸那天的早上。 一个与平日无异的早晨,h也起的比l早。 冬天的晨曦总带着一股神祕的冰冷,并不特别暖的光线披散过大楼的间隙,留下锐利的边。起的冷风挟带露水的溼气让刚出门的h打了个冷颤,吐出暖白色的雾气。 h太喜欢冬天清晨的太阳,像一个吝嗇给出爱的男孩,是一种不乾脆却又刚好的温暖,像极了闷骚的l。她也喜欢早餐店里铁铲刷上铁板的声音,或是蛋刚翻面的酥脆感,h拎走早餐后上楼,回到他们的家。 c的眼神跟l很像,虽然看起来有些懦弱,但在揉揉脸后,眼底就会闪着幸福的光泽,那时也是h坚决说就是要养这隻猫的,即使这隻猫相对来说已经有些年纪。鲜少有叫声,也总是窝在同个地方,h觉得这些特质都很适合这个家。 「该起床了,l。」h走进卧室开了灯,并戳了戳l的脸颊。 「嗯……今天吃什么?」l翻过身,将棉被盖住头顶以抵挡光线,声音渗过棉被发出沙沙的质地。 「薯饼蛋饼,巷口那家。」h坐在床缘,手碰上l早已宽大的肩。 「再五分鐘--。」 「那五分鐘后我就开始吃掉你的早餐。」 「不要嘛--h。」 「要。」 h喜欢l赖床的撒娇,就感觉自己养了两隻家猫。 每年过年都是h负责去买烟火,她清楚l小时候所发生的事情,所以总自告奋勇的去买烟火,让l好好待在家等她回来。 「我走啦!很快回来。」 「路上小心。」l嘴里咬着薯饼蛋饼,有些口齿不清。 「不要出去!h!」 ?十三月的l忘我地喊出声来,最后一次见h的早晨他记的太清楚了,但看到真实的画面回放,仍止不住他盈满的苦痛。 即使这样,l的声音依然无法传给h。 虽然很像小孩,但l最喜欢的烟火却是仙女棒,可以将遥远又灿烂的火花掌握在手中,对他来说是件无比幸福的事情。也或许是因为l的个性,所以对可以确切拥有的东西感到满足,h想。 邻近过年的市集酝酿着宏大的温暖,h很快找到想要的东西,毕竟对于只有两个人吃的团圆饭来说,是不需要太多的菜色的。花更多时间的,其实是在烟火的摊贩。 「妹妹啊,我们今年有做爱心造型的仙女棒欸,要不要买啊!」杂货店老闆热情地跟h打招呼,毕竟他们也算是常客了。 「好啊好啊!帮我多拿一份!」 结束採购,h坐上计程车,准备返家。 就在那时,跑马灯的画面中闪过一个黑色的影子,l反射性地发现了一件事实,那个黑影就是眼前的恶魔,也或者说,死神。 「啊,我入镜了耶。」恶魔事不关己的说出口。 l将头低下,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不敢直接面对h的死。 「抬头,人类。」l身旁的空间突然收紧,像是绑了条绳子,强硬地将l的脖子拉起,直直的面向即将出意外的h。 「你必须看着,人类在死亡的瞬间是最美的呢。」恶魔陶醉的情绪流进l的脑子里,令他一阵反胃。 「砰!!」一台逆向的大卡车直直衝向h乘坐的计程车。 安全气囊在第一时间啟动,但过大的衝击力道让计程车翻了几圈,最后底盘朝上破损在路旁,一时尖叫声四起,路人也马上打电话通知救护车。 疼痛。 十三月传出阵阵剧痛攀附在l身上,那同时也是h最真实的感受。 「啊啊啊啊啊!!」l撕心裂肺的吼了出来,那种情绪揉合着身体的疼痛与再次失去h的心碎。 l大口喘气,他在失去h的一年里是多么想念她,l深深爱着那个将他从失去一切的泥沼中拽出来的h。 画面上的h气若游丝,车身也开始着火,车窗的碎片扎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割裂出一道道怵目惊心的伤口。 在这个瞬间,h用力伸出手,好像想要紧抓什么。 烟火。 h的手指勾到仙女棒的盒子,似乎用尽最后一点力量,将那个爱心形状的仙女棒,用着火的车子点燃。 「啊啊,l,好想跟你再看一次烟火。」 l感觉的到h的意识正在朦胧,疼痛也在逐渐远去,但儘管视线模糊,h的目光仍旧注视着燃烧的仙女棒,是那样璀璨,并且转瞬即逝。 「人类,这可是特别待遇喔。」 恶魔的声音在l的耳畔回盪,霎那间,h瞪大了双眼。 「l!!!!」h叫了出来。 l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火场与十三月的空间交界此刻变得模糊,l感受到灼热,但空间依旧黏腻。彷彿有些东西被打通了,l觉得他现在就在h身边。他感受的到车内已经稀少的空气,与h的体温。 h伸出流满鲜血的左手碰到了l的脸颊,轻轻揉了揉,突然放心似的笑了。 「你看的到我吗?」l仍旧惊愕。 「我一直都看着你。」h轻轻的说。 「h…我好想你…。」l的泪腺溃堤,思念也跟着倾泻,不顾灼伤的可能,抱住了h,像那天育幼院的顶楼。 虽然h不理解l为何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甚至觉得眼前的l只是她临死前的幻觉,但h只知道她现在必须好好抱住眼前的l,纵使死亡逼近让她开始感到冰冷。 「l,我们最后,再一起看一次烟火吧。」 l松开h,h将刚才点燃的仙女棒摆到两人面前。 仙女棒已经烧过一半,半块爱心已经焦黑。 l感受的到,h要走了。 h也感受的出来这会是她人生中最后一点时间,缓缓开口:「你是我的爱,我有成为你的希望吗?」 l双手用力握住h拿着仙女棒、些微颤抖的手,火场与仙女棒的光闪烁在两人脸上,时间彷彿倒回了他们许下约定的地方。 l的语气与当时一样,稚嫩,但是坚决。 「我爱你,你就是我的希望。」 「要好好活下去,l。」 「我会的,h。」 两个人都笑了。 火花燃尽。 H、L、C 【大年初一】 场景再次回归一片稠黑,空旷且虚无。 「如何,死亡是很美的事情吧。」 恶魔将怀中的c放下,c也跑向l,窝到他的怀中,不晓得为何,猫在这个空间里似乎可以自在行动。 「喵--。」c表现出少有的安详,似乎对于刚见到的h仍有些眷恋,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 「现在想要復活了吗?」恶魔语调听起来十分开心。 l虽然一样沉默,但是他内心确实產生了变化,一种奇妙的温暖从心脏经由血液到了四肢末端,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温软。 他确实跟h看到了最后一次烟火。 十三月的空间有了些变化,从头顶上方那定格的烟火开始变白,模糊的漫延,像是涨潮,每次拍打后都慢慢上升。 l感觉得出来,十三月正在崩解。 「谢谢你,恶魔。」此刻,l发自内心的向眼前的恶魔道谢。 「不会,这只是我的契约。」恶魔露出一点细细的微笑,在那本空无一物的脸上。 十三月随着l渐渐被填满的内心,逐渐变淡,也不再像刚才那样黏稠。 l抱紧c,他空空如也却又满载的杯子。 「我们都是原本一无所有的人,但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拥有。」 l脑中不断出现这句拯救他的话,h给他力量的话。 「要好好活下去,l。」 h最后说的话,被l好好的紧握在掌心。 「只不过是回到起点而已。」l对自己说。 「回去人间吧,刘灿。」恶魔。 l愣了下,或许是太久没有听到有人喊他的本名,也或许是恶魔不再用「人类」称呼他。 那个爸妈因为喜欢烟火而帮他取的名字,好像在闪闪发光。 空间最终归向一片苍白,l失去了意识,与c消失在十三月,纯白的空间中只剩下那隻恶魔。 祂对着空无一人的十三月开口:「你还记得契约吧,贝斯特。刚才那隻猫的下一条命,我就收走了。」 「我就不该跟恶魔签订什么契约。」一个温柔的女性嗓音在空间里含糊的低吟,那是种无法辨识的语言,似乎可以说是野兽与人类语言的混合体。 「我不懂你的意思欸?」但任谁都看得出来,恶魔是在装傻。 「你所谓的特别待遇,不过就是用魔法让人產生想要活下去的错觉,那样根本称不上是拯救。」 「但显然我们当时的契约并没有提到不能用魔法呢。」 恶魔丢下这句话后邪魅一笑,留下贝斯特的叹气声,与十三月一起消失。 【l、h、c】 「h,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要不要改个暱称啊。」 l与h窝在棉被里,温存冬天少有的温暖。 「会吗,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啊。」 「哪里好啊?」 「你是我的爱(love)我是你的希望(hope)啊,听起来很浪漫欸。」 l跟h一起笑了出来,他们抱着c,美好的像冬日的烟花。 外传 【外传】 1934年,十三月。 「所以你刚才…不是在自杀?」恶魔扶着额头,十三月里环绕着苦恼的情绪。 「啊…对,我只是在做实验…。」眼前的人类畏畏缩缩的,对于这个空旷的黑色空间感到困惑,甚至他身旁的猫也只是隻野猫。 恶魔眼前是一个梳着油头并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男子,有着立体的西方人脸孔,白色衬衫外套着实验用的白色长袍,看起来就是个标准的科学家。 「好吧,那我直接把你送回人间吧。」恶魔摇了摇手,十三月从顶部开始慢慢变浅。 「等等!!」恶魔眼前的人类突然大叫,「你的意思是这边不是人间吗?」男子露出兴奋的神情,像个求知慾强烈的男孩,方才的恐慌烟消云散。 「额,对,这边是一个叫做十三月的地方。」恶魔显然被眼前的人类吓到,这也是祂少数见到完全不黏稠的十三月,毕竟进来这里的人类都是寻死之人,总是一点生气也没有。 「那我为什么会被拉进来?这个空间又是怎么构成的?构成这个空间是什么样的东西啊?为什么……。」男子继续激烈的追问。 恶魔是第一次遇到,像他这样如此对十三月感到好奇的人。 「啊啊,终于有人类可以理解十三月的美好呢。」恶魔看起来十分开心,整个空间开始缠绕着愉快的空气,那是十三月从来不曾充斥过的清爽与雀跃。毕竟面对恶魔,居然能够单纯的流露出如此纯粹的求知慾,是不曾发生过的。 就算是误入这个空间的其他人,也都只会有满满的恐惧。 恶魔感到开心,跟眼前的男子聊起关于十三月的事情。 「为什么与月亮女神签订的契约,却不是用阴历而是用农历(阴阳合历)呢?」虽说是西方人,但男子似乎对东方的宗教也有点理解。 「因为恶魔不像是神可以更轻易的使用拯救的力量,所以要在生死交界强烈的位置,也就是冬春交界,才可以将人类復活。而只有农历的跨年可以同时满足生死衔接与没有月亮。」 「所以世界上真的有神?」身为具有宗教信仰的人,男子对这个话题感到兴奋。 「祂们只是打赢战争的一方罢了。」恶魔打趣地笑着。 「死后的世界也太混乱了吧,一下埃及,一下恶魔,还有农历跟女巫。」男子不知道何时已经从怀里掏出笔记本,将某些对话的重点写下。 「愚蠢,死后的世界是不分东西方的,不如说明明神跟恶魔的存在都一样,但是发展出不同文化的人类比较奇怪。」 就这样,一人一魔在十三月里畅谈,就像一对说着睡前童话的父子。 此时男子注意到了十三月的空间正在慢慢崩解,跟恶魔对话的空间也越来越白,而且身体有越来越轻飘的感觉。 「时间要到了呢。」恶魔的语气带着满满的惋惜。 「不是才过了一下而已吗!」男子激动的问着,觉得时间只过了不到半小时。 「对于没有死亡念头的人,让你待这么久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恶魔摇了摇头,在这个瞬间男子的意识开始朦胧,眼前的世界也开始模糊。 「跟你对话很愉悦,薛丁格。」 薛丁格一脸惊慌地从家里书房地板醒来,身边还跟着前些天捡回的瘦弱野猫。他总觉得刚才他经歷了什么,但脑子却只剩一些画面片段,他慌忙从怀里掏出笔记本,上面却一片空白。 隔年,薛丁格于1935年提出了着名的思想实验「薛丁格猫」来解释关于量子力学,其中猫处在一个无法看见内部、并装有毒气的黑箱中,因为事件发生的随机性质,猫会处在活着与死亡的叠加状态。 一如十三月。 【后记】 我曾经跟初恋说,第一次写爱情小说的话会用她的名字当女主角,我觉得她已经忘了,但她确实知道我很喜欢记得这种小事,也很守约。于是我就写了一篇女主角名字从头到尾没有完整出现的小说,献给我的初恋、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