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盼雨》 初雨 「不,我没疯,我没疯,没疯??」 我只是瞎了,聋了,死了。 ?? 我发现白茶,是在一个下雨的夜晚。她一个人踉蹌地走在乌闪闪的街道上,脚踩的步伐一点也不稳当,兴许是喝多了酒。 她惨白的背影配上那昔日的演唱服是漆黑中唯一地一点光。我跟着她,过北京市大大小小的巷弄,来到了湖边的铁皮屋。没错,这是白茶的家。 「这是咋地??这是?」她试了好几次,铁门依旧打不开,我上前去,替她接过钥匙准备开门。 「哟,鞠先生又来哩呀!我,今日可没法陪你喝酒了。」她一身的酒气朝我扑来,险些没站稳,倒在了我身上,我一股劲地撑着傻笑的白茶,我从来没看她这样笑过,好似笑着却又没笑似的。我试着将那锁的死牢的门板擼开,她没等着不耐烦我却开始急躁起来,她笑盈盈的眉眼望着我,倚靠门边闭而不语。 终于,「开了。」她用一抹红唇回谢我这不速之客。 「进来吧!」白茶点开墙板的按钮,铁皮屋内才亮了许多。 「坐吧,我这儿也没什么招待的,你就随意,将就将就。」 屋内挺零乱的,她仅有的衣物也够她堆得到处都是了。我顺手替她叠几件,白茶就这样倾在边上静静地看着我。我盯向她,那沧桑白皮下一点儿也不显老,反而更为年轻,橙耀色的眼皮底下是空洞的深眸,不再跳动。 「你不会来这儿,就替我收拾屋子吧!」她道。 「我就来看看你。」我点起烟,递了根给她。 我喜欢白茶抽菸的样子,浓烟会乖巧地浸满她的脸庞,她倾吐的唇瓣如丰实地浆果熟成着了地。 「看我?你不是常来店里光顾我,看久了,不嫌腻呀。」 「不嫌弃。」我回道。 「呵,那就好。」 屋里的烟燻得我有些呛鼻,但不要紧,白茶经过时的香水味使鼻息暂能缓过,她突然坐到我边上,给了杯倒好的酒,碰了杯,饮下肚便暖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有心事呀?」白茶歪过头对我道。 「心事,到没有。」我又嚥下一口酒。 「哦,这样呀,嗯?我和你说个事吧。」 「行。」第一次听她説,我便打起精神,理所当然名目地望着她。 白茶说,他以前爱过一个人,那个人是要和她过下半生的男人。而那个人,叫作黑鹰。 黑鹰比白茶小了几岁,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天堂酒吧前的那条街上。那天白茶并没有注意到他,他和他那一帮朋友和街上的醉鬼瞎闹着,看见男的就拉着到一旁玩玩,看见女的就朝着吹口哨。当然,白茶也听着了那哨,她回过头,朝他们笑了笑,留下一轮媚眼,那帮小伙子自然是豁然发乐。那一夜,黑鹰便记住了白茶。 那时的白茶已经开始在天堂酒吧工作了,她不陪客醉酒,也不同他们谈笑,最多也就是替他们哼几首小调,再听着他们的故事,直至月夜愈宿愈深。 后来,黑鹰与他那群朋友偶尔会进到天堂酒吧讨些小菜配酒来喝,他们再见彼此也不怎说话,白茶就同他如其他客人般招待。有时,黑鹰会自己一个人坐在吧台边的角落里,啜一口酒,呆望着吧台边的舞台,即使那台上没有任何人演唱。从下午一直静静地望到晚上,晚上白茶轮班的时间。 黑鹰从来没有听完白茶的整晚演唱,最多就两曲,付过帐,到酒吧外抽根菸等他那些随行的兄弟,骑着摩托奔驰街尾至无影无踪。 ?? 他们开始说上话的那天,是阴雨轆轆的午后。不比往常,白茶一个人坐在湖边上,手指拨弄着裙边的短草根,望向远处的湖岸,嘴里不知在咕噥些什么。 「白小姐。」 她抬头回看,好像没有太讶异眼前的人。 「白茶,叫我白茶就行。」她看着原来地远处,继续说道:「这是我姥姥给我起的,白不是我的姓,只是从小她管我这么叫。」黑鹰似乎同意着她,与她看向同处点点头。 「你都看到了些什么?」白茶问。 「一个老人,一些黑鸟,和一大片灰色。」他的手向前挥了挥,好像那抹灰是他晕染上的。 「你有见着那一点一点白色的?」白茶指着。 黑鹰瞇起双眼,看见一些鹅白色的身影缓缓地在草丛中浮动着,「你说那些鹅吗?」他问道。 「鹅?」白茶笑了笑。 「你觉得鹅会想和那群黑鸟玩吗?」她看向他。 「怎么不能玩?牠们看起来不是挺开心的吗?」黑鹰爽朗笑道。 白茶笑岔了声说道:「笨,哪来的鹅?分明是一朵一朵的白花,你见过哪隻鹅长树丛上的?」 黑鹰的眼瞇得更小了,「那是花呀??」 「是啊,一丛白茶花。」她道。 「从前,姥姥的宅院后也种那些花儿,秋天转凉时,它们就静悄悄地开了,到了冬日深雪,它们的花瓣便一片一片掉进雪地里。」悄无声息。 就像当时,黑鹰无声的回应。 「姥姥说过,有时虽些娇嫩,幸运一点的,在严冬中也能见着。」 不过,人就没这么有幸了。 「你游湖吗?」白茶接上这寂静。 「未有过。」黑鹰后倾身子浮上双眼。 「等会去吗?」她等待着。 「等会?改日吧,今晚把事办了,再来找你。」 其实,白茶早料如此,欣然点头。 「晚了,你也早些休息吧。湖边待久了,着凉。」道完,黑鹰起身骑上摩托,奔赴着远处道上的灯火。 黑夜 黑鹰所谓的正经事,便是帮他的头儿收钱。 要是当日顺利,事办地妥贴,他和兄弟能分得二成。这区,他混的算是熟络,各地地痞老儿对他是持守献露殷情。 「老发,今日咋有间情开桌设宴呀!」黑鹰见上回拖帐的太兴行老闆又出来纵酒摆桌,上前道。 老发见他与同行兄弟向前迎去说:「呦!鹰兄,这么巧竟在这儿遇上了。来来来,这酒给您斟上了。」乘着酒的璃杯便蹭于他面前。 「上次说好的,你可不能再推了,鹰兄。」老发一手勾在他肩上。 「行,今日就赏你老发个脸。」黑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来,坐会。你!还不给鹰兄抬个椅过来!」老发对身旁的小弟斥道。 「老发,不了。今儿你就甭绕弯子,说吧。」黑鹰见其有意拖之,便道。 老发有些心虚:「鹰兄,您也知道,近日市场不比往常,不免手头紧些。这样,您再给我宽限几天,我一定给想法子筹出来。」边急着说边给他奉上第二杯酒。 其实黑鹰知道大可不必如此,不过他还是应下这杯酒,省下一笔争端,「你知道的,我们大佬没那么好说话的。记着我们下次见面,你应该要备上什么。」他拍拍老发,「我们走。」与同行兄弟道,转身离去,领着摩托大队直奔下一家。 今晚除了老发那笔,其馀帐款算得上交差。兄弟们将大佬给的赏钱各分东西,拿赏的兄弟吃酒的吃酒,豪赌的豪赌。黑鹰同几个哥们去到大伙儿玩乐的聚集地,现场声势随车阵的笛鸣声高涨,男男女女为他们的押注摇旗吶喊,浩荡鼎沸让不夜城愈闹愈深。 平素,黑鹰的兄弟中,就属关仔最喜与人做赌,老想着一场未赢再一场,直到裤兜子满了又或是凹陷的连根毛银子也不剩,他才肯罢休。 「鹰哥,你说要是这局赌大点,把这些压下去能成吗?」关仔拿着白花花的几张钞票在黑鹰面前甩着问道。 「唉,不对不对,大闸那胖仔说这些天练车说有练有成,但我看要是没成,看他那猪蹄子剁了敬献给老子都不够,你说是吧,鹰哥?」关仔仍喋喋不休。 黑鹰嫌着碍眼,一把抢过关仔手上甩着的大把钞票,替他投下注。关仔见状,连忙将钞票讨回,不过投了都投,这儿可没有收回的道理。 「这位仁兄,这局没法呀??我这钱真有急用??你就让我拿回去好吧,拜託拜託??」关仔乞讨般望着他那笔正被人数着的心肝财。 「各位,我真的??真的求求你们了!」关仔个儿不大,双脚悬空踢蹦地给人提了出来。 他既急又气,只能找黑鹰讨个说法:「黑鹰!你把我的钱整没了!」 「就你那些钱,没准转眼儿就花光,还不如给你兄弟撑个场。」黑鹰扣住关仔的肩膀。 「给他撑场!那我兄弟也是你兄弟,你怎就不给他撑场呢?」关仔仍不服气。 「我不是替他做了个顺水兄弟情吗?这面子我给你做足咯!」黑鹰麻溜嘴快,「你就等着他给你把钱挣回来吧!」 关仔忿忿不平,全程死盯着赛场上的大闸,往死里喊着:「大闸,你给老子衝呀!衝——」 赛场上就这样不为谁,任来去之间都能冲个底朝天,单凭这玩法,就看今日数谁幸运拔得头筹。两车手飆速能见车明闪灯大而远之,极速风驰。远处观赛的人们几乎未能见其高下,只略见两车虚影直逼终线。 咻声而过,关仔蹦起大声叫嚷,呼嚎般迎向大闸:「好样的,你这胖崽子!今天你是老子的财神爷!」一手拳揉着大闸的癩子头,大闸就顾着傻愣地笑。 那帮对手的压注团知晓自个儿赔了局,不满地冲着关仔和黑鹰他们来,关仔见着边笑边嚷道:「这下老子发财咯!哪,说好的,给老子吧!」 收钱那人把钱一摊便准备走人,关仔立马数了数,见这钱数怎同他下的那笔一个样纹丝不动,叫道:「你们把老子的钱拿来!」直衝向那人去。 收钱人的小弟一左一右把关仔截住,只见他上车关仔就欲出手,喊着:「妈的!给老子的钱还来!」 不等人嘴回,关仔一股劲地扑了过去,黑鹰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便向那人使了一拳头,左右小弟从速一阵揍,往关仔挨了去。本意未想这般处事,黑鹰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迎上前双拳用上,让那上了车的赔钱小人硬生生留了双鼻血痕。 「不就是要钱嘛!老爷我赏你们便是了!」收钱人将几张钞票往车窗外一撒,便开走了车,留下黑鹰他们和几张漫天飘散的散财。 关仔不甘示弱想着衝上去,却怎可能追得着,便放声撂下话:「妈的,谁稀罕你这臭钱!下次再让老子逮着,有你好受的!」放完,又将那些落地的散钱一张一张捡起。 「不是不稀罕这些钱,看你捡得挺高兴。」黑鹰道。 「妈的,你这死老哥,老子是瞧不上!」关仔回嘴。 待关仔捡完,两手一左一右勾住黑鹰和大闸道:「走!今日我做东,老子请你们吃酒去!」 黑鹰无奈看了眼关仔,看这小子如此,便由他去了。三人大摇大摆阔步于街,让不夜城愈深愈闹。 灰烟 白茶接续几日职班都能见到黑鹰来天堂酒吧做客,点的是往常一样的北京啤酒。 「来了呀。」白茶在吧台边上酒道。 「嗯。今儿生意挺好。」黑鹰环四店内,各桌几乎坐满。 「是呀,今儿人手还不足,有个小妹请了假。」白茶边说边将一盘啤酒盛满,递给场外的服务生。 「要不,我帮忙你吧。」黑鹰啜了口酒,起身说。 「别呀,你坐着,这儿我还应付得来。」白茶见状紧快道。 「没事儿,你忙你的,我自个儿看着办。」黑鹰说完便将她手持装满的小菜给拿了过去,替她照单上了桌。 越晚些,小菜多所剩几样,白茶在忙溜之际跑到酒吧后台那儿的小厨房,请备菜的大婆子再供几样菜。 「花大婆,就整几样简单的就行了。别做多,放到明儿味道也不好。」白茶同大婆子说道。 「得嘞!等会儿我再给你拿出去。」大婆子切起黄瓜。 「谢谢呀,大婆。」白茶道。 这时黑鹰从她身后探了出来,捏捏她的手腕儿。白茶转头见他问道:「咋哩呀?」 「来看看你有什么要帮忙的?」黑鹰回。 「呦!哪来地小伙儿?你男朋友?」花大婆看到黑鹰说道。 「没,不是,就一朋友。」「是呀,大姨。」 他们同声说道,白茶看向黑鹰,见着他脸上的痞笑赶紧再向大婆子辩解。 花大婆笑着对白茶说:「没事儿,这男朋友挺好的,粗壮大胳膊、长腿子,可不是?」 「没这事,大婆!」白茶着急了,离开道,也把黑鹰给带离了厨房。 「真是,净瞎说你。」白茶脸上给大婆整害羞的红晕,从旁墙壁上的大镜子还略显几分。 黑鹰上扬的嘴角与双眼仍直丢丢地望向她。 流光停瞬后,白茶即逝于他的目光中,去到舞台上接替她姐妹继续演唱。 白茶站在舞台上总格外亮眼,也许是灯光照着她的脸庞一闪闪的,也或许是黑鹰醉着有些乏了。夜长了,客人们只剩那些消愁之人,不知漫悠悠的曲调是否让那些愁者消晃而过,而非愈陷愈愁。 临近四更闭店时分,白茶结束演唱,去到酒吧门外抽上一根菸。她一个人蹲在边上,灰烟嫋嫋悬散地包裹了她一身,却于华灯下掩不住她的面容。街边偶而不巧会撞见几个酒腻子,他们歪歪绕绕觉察到了抽着菸的白茶,上前就道:「小妞儿,长得够水灵儿的?陪哥儿好好?玩玩儿。」 「不了。」白茶想着闪躲那些腻子的突扰,准儿回到酒吧,没想他们举步于前。正于磨掌下手时,她伸手将菸头朝其中一人戳了去,被红烧过的菸灰沾了那人频频叫嚣。白茶从旁趁机逃走,不料有人仍将她逮着,往她脸儿呼了一巴掌去。 「臭娘勒,感伤老子!」那人向她吼着,便拽了她的头发,准出手向她轰来。 一个些许熟悉的身影挡在了白茶面前,这些借酒撒风的人本是腻歪,可见了眼前人就成了落跑犬。 白茶低着头向那身影道了声谢,转而离开,那人拦住了她,「我送送你吧。」 白茶看向他说:「我一个人可以,很近的。」 「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儿,别一个人走。」他递了安全帽给她。 白茶应了,骑上他的后座。 绕北京的小巷、大路,夜更晚风吹拂着他们,暮色未见轻盈,沉重的痕跡随车轮滑过没入无人的街道,空气散了淡淡的酒味和一丝他的气息,就一直盪回了湖边,湖边的那方铁皮屋。 黑鹰第二次来到这儿,不陌生的地,不陌生的人,但有些难捉摸的她。归还帽的主人,拂手掠过脸庞的发丝,白茶不经意地向后躲,他的手也躲了去,两人相视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便相互目送彼此离去。 湖水 过那夜的事后,黑鹰总在办完了事儿去酒吧待白茶下班,再送她回家,日子多了,会顺带捎上一朵白茶花给她。你说哪个女孩儿见着花不开心的?更何况是同她名字样儿的花,当时的女孩要嘛收得多是红玫瑰,还要带束的,但是黑鹰定备上她曾提一嘴儿的白茶。 上回他们说的游湖之约定在了这週末,恰巧白茶放个假,黑鹰的大佬那儿也没什么事,两人能一起偷个间。 相约秋日的午后少了夏天里的那股艳阳,风儿吹来了遍地的金玉,走着走着却感闷热参杂于其中。白茶提议一同滑小船过湖,黑鹰看着她滑的熟巧,从而得知若是平儿空间,她就在湖面上划着小船,看看这湖岸上的风景,再近看原为远处的白茶花。 在湖畔和湖中的景色大有不同,别说这同为一地有何差,差于身在其中波粼水光与人儿浮面的荡漾,合为一体的碧蓝延伸至四周的环抱,不惊也不兴,就像身为湖中人可略过湖外事,可若处于一湖畔,虽能见完整的湖天湖地,则有恐难辨湖的清澈与沉落。 黑鹰请白茶教教他,划船这事儿本也不难,一下子就上手,晃悠个两圈让船隻停在湖中央,伴随着湖面的清荡,白茶试着从船上站了起来,湖水随之倒出痕痕涟漪。果然,此处水气的轻薄和秋风做配最为怡人不过。黑鹰也想同她站起,白茶给了只手好让他扶着起身,小船盪得不稳妥,一个不小心船隻翻了。他俩双双落入湖中,好在没人不諳水性,顺势爽朗地在湖中快活,黑鹰游向浮在湖面的白茶。 「你也浮着,这样挺舒服的。」白茶看了眼他説。 黑鹰听了跟着浮了在她身旁。 白茶瞇起眼儿感受当下湖水的亲拥。 见着她飘呀飘,黑鹰伸手握住她的掌,为了与她浮为一处,白茶朝向他微笑,「如何?湖水舒服吧。」 「嗯,特别好。」他应道。 ?? 白茶和黑鹰当初就像恋爱的情侣,到哪儿几乎同进同出,黑鹰的哥儿们也都认识白茶,他会骑摩托载她上班,下了班会接她回家,进出天堂酒吧的次数也是繁多。 他们没有说彼此谈朋友,却是极为曖昧,而这曖昧即是明昧,她说来我也似懂非懂,但可以确定的是,女人都喜曖昧,一段感情中你追我打的戏码为时是幸福的,过了这期那便是痛苦的。 长时间下来,细算同望的月色和朝霞已有数个,他们也同有默契地跳过许许多多的日落,然后再溜着转着整个夜晚。这样的日子进到了白茶花凋零、腊梅怒放之时,家家赶着过大年,黑鹰忙的给大佬置办年货,没打算回老家过,老家的那些亲戚他也不熟悉,父母也没期望没得想他能回乡祭拜,土堆里的灰渣子怎可能将个大活人绑回去呢?至于白茶,则与往年一般,到北京的大伯那儿过个佳节吃顿年夜饭。 提前几日的清早,白茶下班回家小睡片刻就到早晨菜集市去买些吃食,包括一些儿时喜爱的年味儿和多少些年饰春条,墟市摊位繁杂各种新奇之物、花盆、衣饰、玩具能想到的都有,白茶就挑些能用能送的,下杀个便宜价带回家。 就在除夕前一晚,她家的铁皮门敲着啪啪响,白茶前去应门,眼前竟是提着满手袋儿的黑鹰。他见着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双手打开给了她一个拥抱,「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黑鹰开心极了说。 白茶很是惊讶,不过她的心里倒是欢喜,黑鹰帮完大佬的事后和他告了假,说是回家过年,便立马回了北京找白茶过节。当晚,他们把家中刚添上的新货安置了一番,把福字糊上胶儿贴在大门上,算是简单地凑了点喜气。 除夕夜黑鹰怕给白茶的亲戚们添麻烦,只答应送她到儿就离开,却给白茶和她大伯的老相好红姨给留了下来。今年白茶的大伯不在,说是给红姨气坏了回老家去了,留下红姨和她多年未见的亲妹仔九儿。 大年 姐妹俩有六年没见了,六年前白茶离家到北京打拼,九儿的个儿还只到她的腰际,现在都快长到与她同齐了,女孩子在中学时特别抽个子,脸蛋儿也自是渐渐熟成水灵,她俩是长得不太像,九儿比起她青涩不少,眉眼弯弯,唯有那嘟唇瓣像极了她,好似同个模子打印出来的,最主要还是白茶多了那附上去的胭脂水粉,盖去往昔的稚嫩和婆娑。 有时看到九儿,白茶就会想起她的母亲,也同是那一轮廓,又加上九儿九儿地喊着,不难又忆起往事人。九儿的名字是母亲给起的,她就盼着自己能生个儿子,盼着盼着时间久了,生出来的娃儿,还是个女娃娃,久儿便叫成了九儿。 「九儿,快把锅里的角仔捞起来!」红姨对朝厨房嚷嚷道。 热油锅炸得金脆的油角是她和九儿俩从小便爱吃的年味,红姨每年都给准备上。九儿把炸出来的弯儿油角仔端上桌,还有清水蒸鯽鱼、烤鸭腊肉、笋丝什锦、汤饺子配上腊八蒜,以及白茶他们带来的甜芋角、白果糕,四口人这些菜也不嫌多,除了九儿,其馀三再配上热酒,房里的寒气驱走了大半。 饭桌上就属红姨话最多,和黑鹰叨叨地碎着她姊妹俩的事儿,不然就是向他问个东西底,「所以说你们俩啥时好上的?」开门便问。白茶和黑鹰都同为否认,虽说走着近,却也没明说,就属朋友。明白人见了都不信,好似信的人就他们自个儿,又或者他们打心底就明白,只是口儿对不上心。 没有大伯的除夕夜红姨特别闹腾,酒是一壶一壶的干,闹得好在黑鹰不拘也同与她闹着,等她闹累了,他们把她抬进房间,替她擦了脸和手,给她睡上个安稳觉,再忙去收拾一桌子的酒菜,等事儿告了一段落,黑鹰到屋外边和胡同里的孩子们玩着,仙女棒一闪一亮在乌窄窄的胡同巷弄里绽动。 ?? 九儿和她坐在房内的沙发椅,姊妹俩人说些体己话,才知道九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虽没有在平时的信内告诉她上北京读书这事儿,作为阿姐她倒也不是太担心,住在红姨这儿就和她从前上北京是一样的,也有个依靠,之所以搬了出去就只是工作的时间总怕是碍着他们休息。红姨待她们也是不错,做起事来跟她这人的名字很是一样,红红火火的,就只差老爱和大伯拌嘴,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她们还提及了白茶的工作,收入不多但能自足补贴些九儿的学费和生活费,放了假九儿想着到工厂打工多少添补急用,白茶没答应可她心底有个谱,她这妹妹最是有主见,要拦着谁也拦不住。边聊着白茶掉过头看了眼外面,那群孩子们已被各家各户家赶回床打呼嚕去了,剩下几个守岁的人儿和独自坐在一旁的黑鹰。 「阿姐,你这一朋友对你挺关照的,咋么就没成一起呢?」九儿眉眼笑着道。 「我和他呀,是挺好的,不过人嘛,总是有些顾虑的。」白茶低下头拨弄着蹭了皮的手指。 「顾虑?你说两人走到了一起,以后生活总是要两个人过的,可不是?我可不想看着你孤独终老。」九儿说的话她不是没想过,应是先说服自己。 「你这话说的,跟个做娘似的,看你以后可要先比我早嫁人,做我妹夫的人享福咯!」白茶打趣着九儿。 「阿姐!」这么一说九儿羞红了脸儿,像腮了两颗红柿子。 「好哩呀,不说了不说了,你去睡吧。」白茶拍抚妹仔的手。 她替九儿拆下凑成一束儿的双辫子,散开的秀发梳了梳,便让她睡去。 房里的小茶灯熄了,白茶走向屋外到黑鹰的身旁,两人想说些什么,却谁也没开口,只是看了彼此,各挨着彼此,似乎也明瞭了些什么,止不住的悸动从夜空划过朵朵烟花,旖旎而朦胧。 醉酒 过完除夕,白茶和黑鹰多待到初一,四个人一起包饺子,肉馅各塞个硬币,充当元宝应个景,还多包了些让白茶带回去,方便下着吃。 接近傍晚,他们离开了胡同,黑鹰载着她回家去,路上风雪逐势变大,狂风中骑行雪哗哗地向他们蜂拥而来,街上也没有暂能歇脚的地方,只能先耐着冷颼的身子继续骑着。白茶实在冷得不行了,黑鹰要她坨缩进自己的大衣里,也只有这样白茶窜着他的后背,多了一层皮袍的覆盖,像只挨了冻的的小猴由后抱着大猴寻着温讨,两人相互温着彼此才暖了些。 风雪中总是难熬的,雪势仍旧不留情面地喷飞,碍于路途街面接续结冰,他们没有再去往较远的白茶家,而是直接到了必经的天堂酒吧,也好在春节期间酒吧没有营业,两人先暂避于此处,躲过这场大风雪。 刚进店内,白茶紧赶着把暖气片打开,不一会儿整屋渐至暖烘,黑鹰帮着热酒,等酒煮开,闷上几分,一壶暖酒二人对饮,酒顺下肚各自囊中便开了个小暖炉,身子也就不冷了,这才把厚重的大衣给卸了下来。两个人坐到了一块儿,背靠着背,聊着小时候过新年的日子,从没像他们这时一般狼狈,除此之馀,心头还喜滋滋的,或者就是和对的人伴着才多了这分感受。 残雪似乎没想着消停,等得久了,酒也喝多了,白茶突然起身,整个人看上去摇头晃脑的。 「呵??你醉了??」黑鹰带了醉腔指着她道。 白茶停顿听后,摇头又摇手,笑道:「没有!我??我可是很清醒的!一点也不醉??」 「我!白茶!那是?那是祖国倾城的——酒国女英雄呢!」她跑到酒吧的舞台上,拽下麦克风拍怕胸脯说道,可拽的那下有些吃力还险些跌倒。 黑鹰看觉着逗趣无比,放声大笑:「哈啊,你这还酒国女英雄,地??都站不稳,你这连那些腻子都不如!」 白茶不管他鼓起腮子,「甭瞎说!就算我酒喝多了??唱的歌也是好听的!」道完,便开始唱起了歌和往昔工作的时候一样唱着,黑鹰本是闹着,听了这声,就安静的听着看着,舞台上的她。 ?? 歌毕,台下座席传来孤寂的掌声,她优雅地朝台下的四周各鞠了躬,谢谢台下的捧场人。在下个点播曲的旋律中,白茶招手向他来,示意他来到台前,他本来不愿,白茶却走下了台,拉着他上到舞台。他们双手拉着转后跳又唱,酒醺窜上他们的脑门,一双人儿飘荡在尘间,步伐跟着眼前的晦影流浪,以为照着对方的声息就不会迷路,却还是落了一拍。 白茶的一隻手被他拽着,弧线由她的头顶穿过,转了一圈,身子揽在他怀中,她能依稀感觉到他的指尖在腰际徘徊,僵直着身随他与旋律摆动,贴服的掌心理所应当地炙热,又是灼的她冷暖不分,靠在他肩上,嘴离他的耳没几釐米。白茶觉得自己昏了,张口便说起糊话:「你说吧,咱们这样??啥时是个头?你不说,我也不提,咱俩是不是没那个缘份?」藉这糊话压个正经事儿,她没看着也能觉察他征了一下。 「这好好的,咱们没说也不是走到一块儿,净说些什么没缘分,难道这还不是了?」他说的像是没懂她。 「不是,你不懂??你总说的是上半生,要是上半生过完了呢?」白茶挣开他的怀里,双眼窘迫望着他,等着他说话。 这次他们不再是相视而笑,他的眼儿也没有移开。 「我还不老,我们的上半生还长着呢。」他回,白茶还等着。 「那下半生呢?」没忍住,她问了。 「下半生,我一样陪你过。」她盼到这话,将唇覆上这话,也实在地触碰了他的魂,黑鹰的魂。 这魂使劲地将她裹覆缠绕,她愿没入其中,头也不回。沉寂在这世太久,这点温存于她跟前没在挣扎而是倾忱,当晚酒气浓厚迂回,字字句句却是清晰井然。至于下半生,也应如此。 情字 这新年是好不容易过完了,各家各户是开始了一贯地生活,白茶这年儿过得倒是极好的,酒吧的姐妹和老客们都夸她新一年更是容光焕发,她的气色是好但没比过她的好心情。 「呦!白小姐这是换了个新妆,过个年竟然更美了!」太兴行酒商的发老闆难得来酒吧和他们的老闆吉姐谈生意,就见她道。 「发老闆,您客气了。」白茶应道。 一旁的吉姐笑着:「老发,你就不知道了,我们家小妹有喜事咯!」 「哎呦,何喜之有?说来听听。」发老闆接了话。 白茶听了怪不好意思的:「喜事到了,自然和您说!」道完便去忙活。 发老闆嘖嘖两声听了个无奈,吉姐打打圆场说:「你看你给我们小妹整得害羞了,人家现在不说,以后你还是会知道的,天下事有啥事您发老闆不知的。」 「呵哼,你可真别说,有些事儿江湖黑白难分,再来就是一些儿女情长,这不说哪有人会懂!」老发回嘴。 「是是是,江湖是杂,至于儿女情长,不就是你一言,我一语嘛!」吉姐说着抚媚,边向老发靠过去,一指还如点水般点了他嘴儿一下,又往自己点了一下。 这股优柔男人是受不住的,风花雪月先谈,生意之事改日再谈也是一样的。 吧台人儿看了吉姐老发两人,打活人儿窃窃地偷着乐,见其景也是欢喜鼓舞的。这会儿吧台上来了客,白茶招呼应道:「誒,鞠先生来啦,过年好呀,我看您肯定吃了不少好料。」 鞠先生拍了拍自个儿的额头说:「唉呀,白小姐是说我胖了,这都被你给瞧出来了。」确实是胖了,回老家那是受了大补的。 「这样好,前些日子太瘦了,这会儿刚好,还是个俊俏书生郎。」白茶急应,鞠先生笑了点点头。 「还是新泻清酒吗?」白茶拿着酒已到他面前。 「誒,谢谢。」看了眼答道,便同往常翻开小册子提笔书写。 一处小妹窸窣向白茶问:「那一先生总来这儿自个儿写着东西,你可知他打哪儿来?」 「怎么?对人家有意思呀,你去和人家聊聊呀!」她从旁怂恿。 「没那回事儿,你就和我说说,就当听个间话。」小妹又叨叨。 「鞠先生刚留学回来,是个写文的,身边总少不了纸笔。」白茶最多也只知道这些。 「就是个卖弄文墨的,也算不上是个正经人儿。」小妹听了见其衣着翩翩便消遣道。 「呦呦,还说不是对他有意思,没跟人聊怎知就不是正儿八经的,择一良婿没那么容易,看把你着急的。」白茶笑虐着。 小妹甩嘴道:「要看上他,我还不如选发老闆这样儿的,带我们吉姐极好!哪,你看看。」 发老闆那儿开多了酒,钱自然还会摊着付,对吉姐那是又哄又抱的,两人你儂我儂看上去是好,不过听小妹这话的意思无非是想钓个金龟婿,生意人的锦囊袋自是比个文人来得多。 白茶先前也想过,钱与情只能择一,钱既然还算过得去,又碰上了黑鹰,这情是当然不能丢了。 盼雨 日子还是照样过,黑鹰也几乎是搬进了白茶的铁皮屋,吃住同行,每天看着同一片的湖,一样的她。她的妹妹九儿到了週休假日没有忙活儿,偶尔会去找他们,说着胡同里的大小事儿。大伯过完了年便回去与红姨过日子,那会儿却是大伯挨着头求红姨放他进家门的。红姨还在胡同里开张了捲发事业,左邻右户的太太小姐们都找她烫头,就在那儿巷内坐了一排的烫发姑娘,成了响噹噹的活招牌。九儿在学校的时光也是怡悦,啃书度日是最恬适不过的。 雨过槐夏,黑鹰的大佬已多待了几月老家,是时候回巢,成了兄弟们接风的日子。那天又是白茶的生辰,黑鹰没法接她下班,只能自己走路回家,于是约着假日一起游湖补上一回庆祝。隔日白茶以为睡醒了就能见着黑鹰,屋里却半个人影也没,用了寻呼机找人也没有回应,她有些担心怕是出了事儿,可想的也许忙着,便等了一天。 几日中,白茶会到黑鹰可能出现的地方寻过,或是他们兄弟会出没的地盘,还有他的住处,留有一朵未乾枯的白茶花,上面的一瓣溅了红渍,屋内依然没见着人儿。待到他们约定的假日,湖畔只留孤影,一丝期待也是消磨着。该盼的人没盼来,却盼来了一场雨。这雨来得突然,她没想躲的意思,一身浸溼,黏腻又泛着恶臭倾泻整潭湖水,强压地扣问阴鬱不欢的性子,原为平静的湖面受着雨落的肆虐,就这样浪涛滂薄。 大雨不是渐渐倾小,是去的突然,天地之间也没有拨云见日,厚重的潮湿压着她喘不上气,白茶没胆掉泪,怕是掉了就回不去了,她是信他的,因他从未食言过,信他的话,信他的人。所以她会等,等他回来。 ?? 她病了,全身上下像是爬满了虫子,往她的肉里骨里死命地鑽,千百疮孔任由牠们蛀巢,一直到躯壳大半残缺,高烧仍持逼未退,好在九儿来了,替她照看着身子,也让大夫给瞧过,说是身体溼气太重又感染了风寒,哮喘症恐再復发。九儿平日还得上学,可又放心不下她来,这样照看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和红姨打着商量,把白茶接回来住,白茶是不愿意的,她怕要是黑鹰回来了没能见着他。 「哎呦,我的姑奶奶行行好吧!你的身子要紧!身子是有来得那野崽子重要吗?那男人不管你了,你也得管管自己呀!」红姨对她嚷嚷。 「他不会不管我的。」白茶冷着消瘦的脸子,面无表情道。 红姨接着又说:「听着,我不管他现在管不管你,今儿我是管定你这身体了!这湖边的房子溼气重,铁皮屋到了夏天是又燥又闷的!九儿,帮你姊姊收拾收拾,今晚就跟我回家。」 九儿见着红姨还要再叨,便急了插话:「好了红姨,这儿就交给我,你就放心,我会和阿姐好好说的。」 「唉,也不知现在姑娘都咋么想的??」红姨叹了口气,嘴边仍念念有词的离开白茶的床边。 九儿坐在她的床沿,帮她拨开散在眼前的发丝说:「我的好阿姐,这事儿就听红姨的吧,你不心疼自己,红姨、我可都心疼的。再说,如果黑鹰回来了,你希望他见着你这样儿?」妹仔最懂她的心思,她虽未应,便也是顺着了道,心想着她走了,也许黑鹰就回来寻她了。 「嗄,就回去吧,好好养病,养好身子再回来也是一样的。」九儿抚了她的手儿,过一阵静寂,就替她收拾去了。 ?? 白茶离开前,在平儿放白茶花的花盆下留了字条,为了让黑鹰见了,不必着急寻她。住进红姨家后,白茶是越发没什么精神,昏昏沉沉了好几天,房间里的小窗只揭开了一个小缝,因她是不能吹风的,而白日里她不喜阳光洒进房内,总用帘子掩着,像是怕被暖阳吞噬似的。就这样蜷伏在床上,她好像能体会母亲临终前病衰的模样,感官变了敏感而脆弱,呼吸的噪音敲打着她的听觉,意识却是若有若无,想着要她睁眼也是困难的。整日里,她最厌恶吃饭的时候,不管流质实质都得往体内灌去,卡着深喉,吸纳那些不属于她的物,然后一点一点地膨胀,不知到了何时就会爆破,支离破碎。 夜晚红姨能从房门外听见里面的呢喃声,走进细听像是哭声潺潺,红姨进到房内哭声更像嘶吼低鸣,白茶睡势不稳,啜泣地把自己由梦魘中给惊醒,发现了在床边抚着她的红姨。 「九儿呢?」白茶张口问。 「那孩子呀,放了学现在正替你顶班呢!」红姨轻声地说。 「替我顶班?」她很是诧异。 「是呀,九儿我是拦不住她,说是给你顶着班,不然等你回去,工作都没咯!」红姨明了地和白茶道。 「咋么能让她去?她还是个学生,工作没了还能再找,那里杂着,她怎能说去就去。」白茶有些对不住九儿,要是她遇上事儿,白茶不敢再想下去。 白茶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椅上等到了三更,九儿才回到家。 「阿姐,你咋么出来哩呀?窗户也不关上。」九儿见着她边说边将一旁的窗户掩上。 白茶的眼直溜地看着九儿,没有说话。 「阿姐,你怎么这么看我,怪吓人的。」九儿看上去是有那么些不自在。 白茶顿了一会儿道:「你刚儿从哪回来的?」直接就问了。 九儿也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你工作的地方。」 「你还是个学生,吉姐愿意让你待着?」白茶又问。 「嗯,她是答应了,就让我做到十一点整就可以下班。」九儿如实地告诉她。 「可是我没答应,你可知酒吧那儿人多事杂,要是一旦出了事儿,我该拿你咋办?」白茶有些急躁地说着。 「没事,你别担心,吉姐顶多就让我管管吧台的事儿、刷个碗什么的,没你说的那么吓人。」九儿解释道。 「就算没我说的严重,一个女孩子大晚上街上也没人的,你叫我怎么放心的下。」白茶仍辩着。 九儿说不过,换支了一招:「所以说啊,我的好阿姐,你要赶紧地好起来,我呢就先帮你几天忙,等你好了就可以回去上班了。」她说着边拉着白茶扶起身,「哪,你好好休息,赶紧好起来啊!」说完就把她送进房内,顺势将门也带上了。白茶的话还没同九儿讲完,就被生地打断了,果不其然,生了病的人儿是没有话语权的。 现实 九儿这一齣逼着白茶回归现实,没想到关在红姨家是她最不难熬的日子。所有的熟悉与陌生自打她回到家中,便开始不停地充斥着她的感官,盆下的字条没有动过,房内的各物更是不用说了,就连酒吧的妆檯也是整齐地等着她回来。她能看出是九儿替她整的,且九儿竟是半点她的胭脂也没沾,眉唇不染,正符合九儿的气性。 白茶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变得比以前来的积极,积极与客人敬酒,积极地与他们同欢,不再朝墙面上架的那抹镜子望去,因为她能见到镜子里的那道诺言,恍如泡影。 九儿同她说过,今儿会到酒吧取样东西,应是她先前在这落下的,可白茶确实不知为何物,因这儿除白茶没有半点和她九儿有干係的。人是来了,却也没要拿东西的意思,像是在等,没错,像是在等人儿。 白茶忙里忙外没空搭理九儿,九儿也不间着,一个人坐在一方小桌读着书,不知什么时候一位男子的背影出现在方桌之内,白茶趁着上酒水时前去探了探,竟没料到是个熟悉人。 「誒,鞠先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白茶上了杯水,看向她的九儿没有发话。 「嗯,今天约了人。」鞠先生有些靦腆看了了九儿答道。 「九儿呀,我这妹妹最属机灵,好好招待鞠先生。」白茶寒喧几句便走了。 鞠先生看了远处的白茶再看了眼九儿,啜了口酒说:「你们是亲姊妹?」 「没错,前些日子我阿姐病了,我替她的班来着。」九儿回道。 「那不就是说,要是你阿姐没生病,我便不认识你了?那看来是托你阿姐的福了。」他笑了笑。 「那也不一定,说不准我们俩就特有缘分?」九儿说的他是不确定,嘴上却还是附和着。 吧台那儿看向九儿那方桌不是非常清楚,但能知道鞠先生和九儿是相谈甚欢,他俩定是有些猫腻,白茶不走近瞧瞧,怕是憋着两人难为情。再晚些,太兴行的发老闆来了说是要找吉姐。 「您等会,我去叫吉姐出来。」白茶让发老闆先坐着歇会儿,进到他们店内的妆檯间唤吉姐出来。吉姐正补着妆,让她先去应付着,白茶便趁此拿出兜里头的东西给发老闆瞧瞧,也许这老江湖能知道些什么。 「发老闆,您可知道这人?」白茶拿的是张照片,她指着照片里的人问道。 「嗯,见过。怎么?你找他啥事啊?」发老闆看了后点起了根菸。 白茶没答上他的话,问:「您何时见过?」 发老闆皱了皱眉头,想了半晌才回她:「嗯??也有个小半年了吧,咋啦?你欠人家钱啊?」 「没有的事。」白茶说,推算这时间也大概同为一致。 「什么钱不钱的呀?」这时吉姐从里头出来了,看了白茶手上的照片又道:「誒,这不是你那小男友黑鹰吗?怎么最近没见着他呀?」 「我好一阵子联系不上他了。」白茶如实回道。 「那不是??跑了?」吉姐惊了一声。 白茶不觉得黑鹰会如此又说:「所以想着来问问发老闆,能否帮我打听打听?」 发老闆灭了菸说:「这也不是不行,你知道吗?最近这一带很是不太平,根本是换了天,以前很多熟面孔一溜烟都不见了,多了好多生人,你们店里没察觉?」他没说,白茶到没有特别注意,想来还真是如此。 「所以说啊,你们也多注意着点,尤其是你,我的小心肝儿。」说着将吉姐搂在怀中,又接着向白茶道:「你说的事儿,我会帮你留意着。」 白茶频频和发老闆道了谢,就离开忙活去了。 硃砂 还没到下班的点,而夜色确实是晚了,九儿看样子是不着急回家,白茶便想着让鞠先生顺道送一送九儿先行回家去。九儿没有推辞,想必是想与鞠先生再处些时间,两人走在街上是回去阿姐白茶家的路途,有着聊不完的话。虽说九儿还在上学,他俩的年龄也没差上太多,聊得多是文学书本,刚好鞠先生写作卖文,所以很是投机。眼看几近到了屋,他们的步子迈得慢了小了,一搭一话是赶着急促,一点儿也不协调。九儿想留他下来于湖边再聊会儿,但却是不太好意思,便接过鞠先生借给她的书,道了别,离路上的荒凉和可爱远去。 白茶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了,九儿也已睡下,她一个人来到屋外的湖边,看向远处,乌黑一片,没有那群栖息片刻的黑鸟,也没有花丛中的白点齐放,或许是夜色太黑把它们都啃噬殆尽,所以她见不着。风儿呼呼地吹,像瘟疫一样蔓延全身,醉酒是半醒了,她才想起那仅是过去的一点回忆,和眼前的湖泊一同涨潮。这样待着,白茶没觉得累,一直到天空朦胧泛着彩霞,日出即将乍现为止,她才肯回到屋里睡去。 耳边传来噼哩啪拉的声响,白茶再次睁眼日头已经没那么旺了,声音是从炉子那头传来的,九儿翻着锅里的油饼儿,再打下两颗鸡蛋,唰唰炸地热气奔腾,闻着味儿实在的香,把白茶给引了过来。 「早啊。」白茶凑在九儿身旁,仍睡眼惺忪地说。 「也不早了,都到下午了,整个假日都要被你睡过去了!」九儿回道,便将金黄的油饼放入盘内,让白茶给端到桌上。 白茶感觉还没睡醒,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就使了些清凉油抹在头侧,揉压了会儿才好些。 「又头疼了?」九儿来到桌前,挪了张椅子坐下。 「嗯,整了这个好些了。」白茶把油膏放到了一旁,把油饼儿夹入碗中。 「阿姐你少喝点酒,喝了酒又吹风,头疼自然来犯着。」说完,便把油饼配蛋吃进嘴里。 白茶嚼着饼吞下肚,回道:「嗯,我会注意的。」突然,她停下了手边的筷子向九儿问:「对了,昨日你不是说要到店里拿东西来着?啥东西呀?」 九儿默然了片刻,到她的包里取了本书过来,「哪,就这个。」 白茶接过书,大致翻了翻,说:「鞠先生给的?」 「我和他借的,先前聊着,听说他那儿有,就借来看看。」九儿说着,嘴里还咬着饼儿。 「如何?」白茶问向她。 「什么如何?书吗?我还没看完呢。」九儿回。 白茶带着微笑道:「我问的不是书,是人。」 「人怎么了?鞠先生?很好呀,待人挺客气和善的。」白茶明白女儿家的心思,九儿却绕着弯子答。 白茶又笑:「我是说,他待你如何?」 「问这干啥呢?挺好,挺好的!」九儿羞了,回着敷衍。 「那你可喜欢他?」白茶仍不死心,直白地问了。 「什么喜不喜欢的!我看?我看你是脑子疼坏了!」九儿的表情发着窘,快速地收拾了碗筷离了桌,却是忘了带走那本书。白茶看着那书,心里憋着笑,悄悄地偷乐着。 过了许久不知何时,桌上的书便不在了,可能是既欣喜又羞涩地溜了。 ?? 关于黑鹰的消息,发老闆是带来了,却也是模糊不清,或者说应是白茶打心里不相信。那天接风的日子他们那伙人儿被设了局,不是被炸了就是逃了。还听说他们的大佬被炸得尸骨无存,也有的说是带着几个小弟逃回老家去了。这事儿闹到了地方,有些混儿被公安给抓进了局,换了天的顽主自是让底下人的牙给齜紧了,风声不通难外露倒也实属正常。 白茶于湖边心里乱得慌,想着要是黑鹰死里逃生也会给她带消息的,音讯全无莫不是??死了?不可能,就算是死,他的魂也会藉她的乌丝来寻她。白茶甩了甩头儿,把这想法拋诸于后,面颊上摊了水,拂袖抹去,她已经许久不这样了,可能是今儿风大眼里容不得沙子。就在此时,鞠先生走了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鞠先生。」白茶措手埋了神情,和他打了照面。 鞠先生很是礼貌,打了招呼,也没提前刻眼前事儿。 「来找九儿?她等会儿就回来了,进来坐吧。」白茶说,边开了门招待他进屋。 家里没有什么招待客人的吃食,白茶便索性泡了壶茉莉香片,倒上一杯给他,相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儿。不久后九儿回来了,见着鞠先生很是惊喜,没想他从外地回北京如此之快,还顺便带了些果子麻糖给她,白茶没同他们在坐会便先去上班了。 当天酒吧很不太平,几个混儿来店里闹事,说是天堂酒吧里藏了欠债人儿,让他们老闆出来对口把人交上来,可是吉姐不在,白茶他们没法弄清黑白,便报了警,酒吧才回归安寧。等吉姐回来后,见店内被砸得翻天到处是碎渣子,气愤地大声嚷道:「他们啥东西呀!老娘这店是他们说砸便砸的?」转头又和一个小妹叫着:「手脚麻利点!别把其他的瓷瓶给摔了!哎,这个死老发!在外欠了债,还跑来我这讨了?男人始终是靠不住的,没把我折了就算不错了!」发老闆可把吉姐给气坏了。 店里头有些顾客被打了伤,白茶的手被砸下的酒杯碎玻璃划了道血口子,直到吉姐惊见,她才注意到硃砂的血色一点一点地从白肤上静静地落了下来。伤口处理后,用白纱布给裹了起来,微微渗到白纱外才止住了血。 隔日白茶听店里有小妹议论昨儿的事,说是那帮人不知被哪个仗义之人给逮着蒙了头教训一番。白茶也觉着奇怪,现在几乎没有人敢得罪那些混儿,谁知哪天他们的头儿会找上门给他们做主。不过这些事儿他们也只能议论,愈是八竿子打不着愈好。 一生 白茶同我说了许多以前的事儿,说得累了,却没提黑鹰最后如何,到底有没有等到他?而白茶说话的神态带着伤感,看样子是没等着,恐怕是死是活也不知情。我更好奇白茶还爱他吗?白茶还是爱的。至于爱黑鹰什么,她觉得爱一个人不需要任何理由,爱他的好、他的坏,就算没陪她一起过下半生,她还是爱他的。 我没有告诉白茶,我曾在酒吧附近见过黑鹰。那天他和几个同伙儿揍了一群混儿,应该就是到酒吧里闹事的那伙人。而黑鹰是认得我的,很多事儿他怕给白茶带来麻烦,让我什么也别和白茶说。我答应他了,我想这男人还是爱着她的,以他的方式爱她,以不同的形式和她在一起。 我突然想起今儿的来歷,问道:「九儿呢?有说何时回来吗?」 白茶摇头。九儿给我的最后一封信,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信末留下勿念二字,我以为只是个随笔的问候,可却是长年的等待。从前他们在这铁屋里看向外头湖畔的白茶时,她曾问过我:「若是我哪天不见了,你也会等我回来吗?」 「会。」我告诉她。所以毕了业那年,九儿说要自个儿一人到处闯闯,看看外头的世界,我没阻拦更没说要一块去。因为我告诉她,等她累了就回来吧,我会等她。 但是九儿没有回来。想她的时候,我会去酒吧怀念以前有她待过的地方,或是来这湖畔看看她的足跡,偶尔望着白茶,在她身上寻找九儿的影子。 白茶说我这人特别执着,这点跟她自己很像,也许这就是我们这种人的悲哀吧! 白茶睡下后,我独自离开,回到了自己的租屋处,由窗外探去,邻近的房子都睡着了。我在书桌上点了根蜡烛,与夜里唯一的烛火相伴,随手打开一本册子,一笔一纸,将过往娓娓烙下。 ?? 每年白茶生日这天,她都是不过的,也没人同她过,她会喝得酩酊大醉,像是给自己庆祝,然后她会朦胧地看到有人给她切蛋糕、煮长寿面,再一起游湖,飘在湖面上,浮浮沉沉。今晚大雨来的时间比气象报得早了,雨滴大力地击在白茶的身上,那些蛀了巢的空穴正被雨水填满,污浊的湖水席捲而来,漩涡拉着她往下拽,让她无法喘息,她在挣扎,在湖水里挣扎。不知打哪来的一股劲把她冲上了湖畔,她的旁边是那丛开得茂盛的白茶花,眼前浮现了他的身影,却逝去的快。白茶以为自己做了梦,蹣跚地爬了起来,朝那影子奔去,但她赶不上。震雨迎面扑着,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管朝前急跑,摩托的突突声把她拋在后头,可却迎来一个高频的声响。 厚重的撞击袭来,下一秒她躺在柏油道上,前边同躺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只有那颗心脏垂危地颤动,白茶想再摸摸他的脸儿,血泪溶于雨泊中,他们相视而笑,嚥下最后一口气:「黑??黑鹰??」,再来就是一片灰。 我本是想着让白茶给九儿带句话,所以今晚又到了天堂酒吧。到了酒吧时吉姐告诉我,白茶今天没班,给她放了生日假。我也没再坐会儿,正要离开时,吉姐接到一通电话,是公安局里打来的,说是白茶出了事儿。当我赶到现场时,她已经被蒙上了布,除了她,旁边也躺着另一块,局里的人让吉姐认了认,不只白茶,还有黑鹰。 老天真的是挺残酷的,这场车祸不仅带走这对亡命鸳鸯,还带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变了许多,我差点没认出来,应该说她更像白茶,抹了红唇和沧桑的白皮,神色有些焦急,打扮像是个富太太。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牵着一个孩子,大概有三岁大吧,那孩子是像她的,眉眼弯弯多了几分英气,见着这景不哭也不闹,十分的平静。那个人抱起孩子目光朝我投来,熟悉的微笑与我点点头,再来的神情我便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