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那般良辰美景》


 序章．好久不见

    「我一直看着你，你都没发现。」

    「我喜欢你，你也从来没发觉。」

    §

    即将迎来夏日的那个午后，我站在月台上，等着那一班能将我送回家的火车。

    微热的空气中掺杂了些许沉重的溼气，让穿着一件薄外套的我有点按耐不住把外套脱下的慾望。我翻出手帕，轻轻抹去额上浮现的薄薄一层汗水。

    车子怎么还不来？

    隔着铁道，另一端的月台上也站着稀稀疏疏的几个人。

    车站内有棵大树，树枝上垂掛着一串串黄色的小花。风一经过，那些花就像下雪般飘落，点缀在铜色的铁轨上，偎在了月台的水泥地上。

    黄色的雪持续落下，前方的景色全都被一层朦胧的落花给佔据。空气中飘盪着一股奇异的味道。

    剎那间，对面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的人吸引了我的视线。

    在飘着黄色雪花的这个世界，他卡其色的风衣下摆随着落下的花瓣一同在空气中舞动。我看着，就这样失神在一片梦幻的花雨里。

    彷彿感受到我直盯着的视线，那人转过了头。

    我们对看了一会儿，隔着两道火车铁轨。

    那人的肩膀一阵颤动，接着便举起一隻手，朝我挥了挥。

    「啊??」我赶紧学对方把手举高，同样挥了起来。

    也就在那个时候，对面那班火车噗隆隆的进站了。火车庞大的体积挡住了我眼前的景物。也不知道对方看见我的回应没……

    我低下头，看着刚才挥了手而张开的苍白手掌，我握起手，想着那人的身影，那看起来很像他。

    火车开走了。

    对面的月台上空无一人。

    一种空洞的感觉在我心底蔓延开来，啃食着我的胃。我甚至不确定我有没有看错，但他的确朝我挥手了，对吧？那种失去了什么的感觉却不断扩散。

    我不知不觉咬起嘴唇。此时一隻手掌拍上我的肩膀，我吓得全身震了一下。

    「啊，抱歉。吓到你了吗？」一个微微喘着气的声音说道。

    我转过身。

    「学长……」我只吐出两个字，然后屏息看着眼前的景象。

    黄色的花瓣在飞舞，他浅棕色过长的捲发飘动着，露出下面一双含笑的眼……

 1. 默默 之一 菠罗麵包夹鲜奶油

    蓝球场的周围围了一圈铁丝网，铁丝网的一侧是校园外面的马路，另一侧则种了一整排的黄色树木，正好提供了一整片的树荫给设置在下方的木桌椅。

    正中午的太阳很大，所幸有时还是会有些许阵阵凉风吹过，不过再过个几个礼拜，吹来的风就不会是凉风，而是热风了。

    在这盛夏当中，从天上洒下的热度似乎能把双脚踩着的水泥地板完全溶解蒸发。不只是从上方感受到的，几乎要把皮肤给烫熟的感觉，还同时有着从下方冒出的阵阵热气，蒸烤着露在制服短裙下的小腿肚。

    一个女孩踏着杂乱的步伐，脚下踩着烦躁，从教学楼的一角闪身，快速的从建物下的阴影移动至树荫下的木桌椅。

    随便的挑选了被树荫遮得最严实的地方，稍微用手拍掉落在上头的黄色落花后，女孩坐了下来。

    她仰着头，身子微微往后，双手撑在木椅的边缘，支撑着整个上半身，双脚往前伸直搭在桌下的横条上。即使是已经种植了几十年的树木，上头的遮荫依旧无法完全抵挡住阳光的穿透，点点光线从缝隙里露出，照在了女孩上仰的脸上，让她忍不住瞇起了眼。

    一阵风吹来，掀起整排树稍的回应，沙沙的下起一阵金黄色的雨。

    从天而降的花雨四散在树木周遭，好似形成了一片黄色地毯。

    女孩双眼毫无焦距的盯着眼前突然落下的黄色花瓣雨，深深吸了一口盛夏中的热气，又叹了出口。搭在桌下的双脚离开了支撑点，随意地晃了起来，若有似无的踢过地上堆积着的黄色花瓣，鞋尖沾上了一层薄薄的泥土。

    女孩名叫施文奈。

    此刻正顶着大热天，制服裙子下的双脚来回交叉着摆动，似乎在不耐烦地等着什么人。

    「文奈是不是喜欢这个？」

    一个男孩拿起面前架上的一个蛋沙拉口味的三角饭糰，对着站在身旁的另一个男孩问着。

    「对，然后还要……」另一个男孩抬起头往四周张望，找着什么东西。

    「一颗蛋。」起头的男孩回答道，「还要一个星期三中午十二点十分准时出炉的菠萝麵包夹鲜奶油。对吧？」他笑了笑，含着棕色瞳孔的眼角因为笑容微微瞇起，半隐藏在有点过长的浅棕色捲发下。

    「……学长记得真清楚。」一旁的另一个男孩说完，快速挑选好自己的午餐，「我去拿菠萝麵包。」他的语气平淡，似乎还藏着一丝漠不关心，很快地走开了。

    被留在原地的男孩手上拿着一个蛋沙拉口味三角饭糰，还有一盒给自己的日式便当，心理带着困惑盯着离去的男孩，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惹他不高兴了。虽说他本来就一直是这种淡淡的态度，但在不高兴和高兴之间还是有着些微的差异。

    两个男孩，被叫学长的叫做邵寒，心里正闹着一丝不愉快的名叫尹向阳。

    两人的名字恰好都跟自己的个性完全相反。

    尹向阳站在结帐柜檯旁边的现烤麵包排队等候区。等着波罗麵包出炉的人跟往常一样多，在他之前已经排了五、六个人，后面又渐渐出现了人潮，离麵包出炉的时间甚至还有七分鐘。

    一边排着队，尹向阳低下了头，无视了周遭闹哄哄的环境，想着刚刚在开放式冷藏柜前邵寒毫不犹豫地清点了一次施文奈喜欢的午餐组合，他心里没来由地感到有些鬱闷。

 1. 默默 之二 整个头上都是花瓣

    在树下等着午餐的施文奈已经闭起双眼好一阵子了。她依旧维持着双手撑在椅上的动作，一隻脚的脚跟有一搭没一搭的向下跺着地面。

    双颊感受着轻轻吹过的风，她并没有发现正在等待的两个男孩已经朝她走来。

    「文奈。」听见一声叫唤，施文奈睁开眼，看见邵寒手里拎着她的星期三指定餐点走了过来。

    「我的菠萝麵包！」施文奈一脸开心地从椅子上跳起，张开双手大叫。

    一隻手掌往她的头上拍了一下，「整个头上都是花瓣。」

    「哦，在哪里？」施文奈说着手就往头上东摸西摸。

    「你不要动。」

    尹向阳才说着话，手指就灵活的从她发间捏出两瓣黄色花瓣。施文奈一动也不动的任由他的手指梳过自己的捲发。

    有一瞬间，施文奈的视线不经意的扫过眼前正看着他俩的邵寒，瞥见他眼里似乎闪过一抹奇怪的什么，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快得来不及看清。

    她一个挥手，将尹向阳的手拍落，双手顺了一下百褶裙坐到了木椅上。

    一隻手随意梳着咖啡色捲发，另一隻手拿过放在桌上的菠萝麵包咬了一大口。

    尹向阳不在意的耸了耸肩，在施文奈身旁坐了下来，撕开了三明治包装。

    早已坐在对面的邵寒也开始吃起便当。

    三人默默吃着自己的午餐，好一阵子没有任何人说话。

    「我的午餐钱要给谁？」施文奈起了头，打破了原先的沉默。她抓出裙子口袋里放着的一大把铜板。

    「给我吧。」邵寒手微微抬了抬。

    「抱歉，我钱包里没钞票了，就剩一堆铜板，超重的。」

    施文奈一说完，就直接把手里一把钱全放进邵寒张开的手里。

    「这里刚刚好，我算给你看。」

    「好。」

    两人清算着手里铜板的同时，尹向阳默默不语，盯着施文奈的手指在邵寒手掌上戳呀戳。

    彷彿感受到了直盯着的视线，施文奈转过头，不客气的说了句，「看什么看。」

    尹向阳像被抓包似的，暗暗地有点恼羞，「不能看吗？」

    「算个钱而已，干嘛还盯着看那么久？」

    「蛤，难道看你们算钱还要付钱吗？是不能看哦？我发呆不行吗？」

    「去看其他地方发呆啦……」

    「好了，你们两个。」邵寒收起手上一大把铜板，打断了施文奈，柔和的语气中带点轻轻的责备。「怎么老是为了一点小事就吵起来。」

    施文奈没趣的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又低头咬起手里的麵包。

    空气又变回原先那样沉默。

    「什么时候要去看星星？」咬了几口麵包，施文奈又再度开了口。

    「在看星星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吧？」邵寒挖了口白饭送进嘴里，淡淡说道。

    施文奈皱起眉，歪着头思考，却想了好久没有想到什么。「什么事？」

    邵寒屈起手指，指节往施文奈额头上轻轻一敲。「期末考。」

    「你的数学怎么样了？还是一样惨？」

    被邵寒这样一问，施文奈开始心虚起来。

    她的爸妈为了她数学的烂成绩，大型补习班也去过了，小型的家教型补习班也去过了，线上学习系统也整套买了，最近甚至直接上家教网站找了个家教请到家里来一对一上课。

    虽说是这样，但她的数学成绩还是一样没有起色，考到的最好成绩顶多就是刚好过了及格的门槛，而大多数的成绩都落在三十分到五十分之间。

    施文奈瘪了瘪嘴，咕噥着，「数学太难了啦。怎么可能有人会写那些题目啊，算式写一写可以写到整面讲义都是誒，而且还越来越长。」

    「那是因为你没用对方法吧？」

    「没办法，我妈就是没有生数学的脑细胞给我。」施文奈挥了挥手，一脸厌世。「我再忍个两年，大学就没数学课了。那时候我就自由了。」

    「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消极。」

    这一次施文奈没有回话，一脸哀怨地盯着邵寒。

    邵寒嘴角抽动，有点想笑。

    想想她的文科成绩都还不错，甚至是能忽略吊车尾的数学成绩，把总成绩挤进校排前三十的那种好。但是打从国中开始，只要一碰到数字她的分数就真的变得不怎么样，除了数学，物理和化学也是只有一个惨字可以形容。不过至少没有像数学那样惨。

    「好吧。」邵寒像是妥协般地说道，「那来补习吧。」

    施文奈纳闷地抬起头。「我已经有在补了。」

    「来自学长的课后辅导。怎么样？」

    看着邵寒勾起嘴角笑着的愉悦表情，施文奈愣了愣，想起眼前这位学长维持了两年校排第一的事情。「哦，好像，还不错？」

    「一边教你，我也刚好可以复习学测。」邵寒说着拿起筷子，眼角瞥了眼一直在一旁默默吃饭的尹向阳。

    施文奈吃完菠萝麵包，开始转战蛋沙拉饭糰。她小口啃着饭糰，百无聊赖地看着坐在旁边的尹向阳，看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到似的说，「喂，尹向阳，你要不要也一起补习？」

    「我是要补什么？」尹向阳停下咀嚼的动作，嘴里还塞着食物，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

    「呃。」施文奈顿了顿，思考了下。

    尹向阳不是顶尖的资优生，也不是那种烂到底的学生。他反而所有的成绩都维持在几乎同一个水准，没有太差，但是也没有太好，顶多就是不上不下，最中间的那一群。

    「你以后有想读什么吗？」邵寒问道。「针对想读的科系，可以从现在开始特别加强那些科目。」

    尹向阳没有说话。

    三人沉默着，似乎都在等着他开口。

    施文奈眉头挑了挑，才张开嘴正要说什么……

    「没有。」尹向阳语气轻轻又毫不在乎。

    「还以为你要说个什么非常厉害的呢。」施文奈小声抱怨道。

    「学长要念医学系吧？」

    「嗯，没有意外的话大概就是了吧。」

    「感觉也是个不意外的选择。」

    学校的鐘声响起，午休的时间结束了，再过十分鐘下午的课就要开始了。

    「咦，好快，我还不想上课。」嘴上抱怨着，但施文奈依旧乖乖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食物残骸。「这节课是什么？」

    「数学。」虽然只说了两个字，但尹向阳嘴角带笑，含着一丝戏謔的成分。

    施文奈瞪了他一眼，细长的苍白手掌猛的挥过去，扎实地打在尹向阳的肩膀上。

    「很痛誒！」

    被打得右肩几乎麻掉的尹向阳瞪着施文奈，把手里的垃圾全换到左手上，伸直空出的右手，目标瞄准施文奈的的头顶，似乎是想把她的头发弄乱。

    两个人大动作的嬉闹着。虽然总是恶言相向，出手粗暴，但看起来却不是真的生气，也没有真的讨厌对方的意思。像是这些举止就只是他们平时的相处模式。

    邵寒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依然打得不可开交。

    凉风吹过，树梢被弄得沙沙作响，树下的影子也不停晃动。邵寒睁着的双眼被蒙上了一层不断晃动的阴影，好似变得越来越深沉。

    上课的鐘声响了，但这次却好像没有人听到。

 1. 默默 之三 他是满讨厌的

    勉勉强强赶在老师踏进门的前一秒，尹向阳和施文奈无视学校的校规，在走廊上狂奔之后，衝进了教室。

    数学老师才刚走进前门，除了一大半还趴在桌上午睡的学生外，从后门快速衝进教室的两人的身影特别的显眼。

    针对两人的行为，老师没有说什么，只是不以为然的抬了抬眉毛。

    然后一如既往地，把手上的课本和讲义碰的放在桌上，扯开嗓门叫全班起床上课。

    夏日午后的空气有点闷，但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又很舒服，刚好又是午休后的第一节课，整体气氛酝酿起来，让人不知不觉又开始打起瞌睡来。

    似乎很习惯这样的情况，上课途中老师除了停下来几次提醒大家哪里要注意、哪个部分考试会考，就没有再多说什么。整个班级几乎要睡了一片，他却一丁半点脾气都没有发，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就这样上完了一堂课。

    尹向阳眼神专注但又透着一丝懒散的跟着老师在讲义上写写画画。

    眼角馀光瞥见坐在前面位子上的施文奈，她的头像是失去重力般往前掉了几次，然后又猛然抬起，握着笔整理了下头发，坐直身子。但在试图听课的几分鐘后，她的头又像在钓鱼一样往前倾。

    看着正在课堂上钓鱼的施文奈，尹向阳思绪飘向刚刚午休时，她跟邵寒聊得热烈的场景，聊得像是他本人不在场一样，完全被忽略了。

    他想着，心里又窜起一丝苦涩。

    下课鐘响起，老师刚好写完最后一行算式，把粉笔往下丢进黑板沟里，仔细讲解了一下答案和过程，就宣布下课，头也不回的直接抄起讲桌上的课本讲义走了。

    教室顿时吵闹起来，喧嚣的程度和刚才睡了一片的万籟俱寂差了许多。

    施文奈抓着讲义回过头，不要脸的直接跟尹向阳要笔记。「喂，讲义借我。」说着就要伸手把他桌上的讲义抽走。

    「等一下，」尹向阳拿笔敲了施文奈伸过来的手，「让我写完最后一行。」

    施文奈眼巴巴的看着尹向阳抄抄写写，没有注意到身后一个女孩走了过来。

    刚刚走来的女孩不客气地直接坐进施文奈的椅子上，屁股挤了挤，要施文奈坐旁边一点，让出一点位子。

    「啊，湘玲，等一下，我拿给你。」施文奈翻起自己的书包，挖出一包看起来很诡异的食物。

    「哦，天啊，好可爱。」接过那包食物，李湘玲兴奋到发出一声又一声讚叹。「这也太可爱了吧！包装上有印小熊誒，好可爱~」

    「对吧~而且它里面的麵真的是蓝色。我昨天有煮一包来吃，意外的很不错。」

    「真的假的。那我这个假日来煮煮看。」

    尹向阳看着前面两个女孩一来一往，闔起手里的讲义，往施文奈头上轻轻敲了下。

    「哦，谢啦。」施文奈敷衍的接过，放到自己桌上，又继续跟李湘玲聊起来。

    尹向阳什么也没说的起身走到教室外了。

    尹向阳一走，李湘玲像要说什么悄悄话似的，马上降低了音量。

    「文奈，我到现在还是不懂为什么你们会那么熟。」

    「什么意思？」

    「尹向阳啊。」李湘玲指了指施文奈身后的座位，「他超阴沉的，又没什么表情。」

    「哦……」施文奈翻开尹向阳的讲义，看见完整的算式和笔记，满意地扬起嘴角。「他哦。从小一起长大会不熟吗？而且他哪里阴沉啊。」

    「就说他没什么表情啊，每次跟他说话都觉得他是不是在生气……」李湘玲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其实我觉得他有点讨厌。」

    「他是满讨厌的。」出乎意料之外，施文奈听见青梅竹马被抨击没有反驳，甚至还火上加油补上一句，「然后他都没表情只是因为他很呆，没有什么其他的特殊理由。」

    「大概也只有你敢这样说他吧？」李湘玲无奈地说。

    「你也可以说啊。没事啦，他只是个小傲骄，连自己喜欢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喜欢你吧？」李湘玲用手指戳向施文奈的腰间。

    施文奈想闪却没闪过，揉揉被戳到的地方，笑了笑，「他喜欢我什么啊？」

    「他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才有其他表情，甚至还会笑。我有看过。」

    「啊，真的是，怎么可能。」施文奈翻了翻白眼。

    「嗯，不过啊，我觉得反而是邵寒学长比较棒呢。」李湘玲双手捧着脸颊，一脸陶醉在什么里的表情。「成绩又好，家世又好，人也长得很帅。」她顿了一下，「怎么会这么完美？」

    「学长压力很大吧？」施文奈开始抄起笔记，敷衍地回復李湘玲。

    「你们感情也不错吧。下次试试两个人一起出去，不要再约尹向阳三人成行了啦。机会都要跑掉了。」

    「什么机会啦，乱说什么。」

    不理会李湘玲继续在一旁嘰嘰喳喳，施文奈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走廊上的某处。

    尹向阳站在那里，头微微下垂，视线往下看着打开的窗户下方，专注的一动也不动。

    施文奈盯着看，隔着教室的玻璃窗，像在思考着什么。

    看了一会儿，她嘴角微扬，又低头抄起笔记。

 1. 默默 之四 学长，我想坐前座

    接近放学时间的时候，天上开始下起了大雨。

    明明还只是下午五点，天空却被黑色的云垄罩着，让此刻黑得像是半夜。教室里还亮着的电灯在此时的天空下，看起来格外的明亮刺眼。

    施文奈翻起书包，把一件件东西全拿出来放在桌上，直到掏空整个背包，但她最后又挫败的把刚才拿出的东西一件件丢回书包里。

    她抬起哀怨的眼神，尹向阳在她后面的座位上整理着要带回家的书。

    「我没带雨伞。」施文奈可怜兮兮地说道。

    尹向阳瞥了她一眼，「我有带。」

    「那很好，借我撑。」

    「文奈，你好了吗？走吧。」李湘玲从自己的座位走了过来，背着她装饰了一堆蝴蝶结缎带的书包。

    学校统一的书包是那种很坚固的侧背包，顏色是黑色的，中间画着校徽。很多学生会在上面自行加工，自己客製化成喜欢的样子。

    李湘玲的书包上装饰着很多蕾丝和蝴蝶结，辨识度很高，看起来也很可爱。

    施文奈只在书包的侧边系了一条彩虹色的缎带，结还打得乱糟糟的。

    尹向阳的书包则是最普通毫无加工的那种原厂书包。

    「嗯，我忘记带雨伞。」施文奈把椅子靠好，平行书桌。

    「咦，可是我只能跟你一起撑到车站而已，之后怎么办？」

    施文奈指着站在一旁的尹向阳，笑咪咪地说道，「他有带。」

    李湘玲啊了一声，就没再说什么。

    施文奈跟尹向阳就住在隔壁，从小当邻居，从小一起长大，连幼稚园到高中都上同一所学校。就算刻意回避，不与对方见到面，最后还是会遇到。而且两家人的关係也都很好，常常到对方家里喝茶聊天，甚至有时候还会讨论哪一餐要在谁家吃。

    像是下雨天这种日子，区区忘记带伞这种事，只要跟在对方屁股后面就绝对可以一起撑伞回到家。

    三人走出教室，刚从教室出来的学生全都挤在走廊上，闹哄哄的，在这雨水哗哗落下的时刻，声音彷彿被放大了好几倍。雨水从开着的窗户喷进来，溅得窗边的地板积了一摊摊水。

    「雨下得好大。」施文奈说着看了眼窗外。

    「感觉就算撑了伞也会湿誒。」李湘玲低头看着捏在手里的伞，「要不要改天买一隻大一点的啊。」

    「尹向阳，你的伞够大吗？」

    尹向阳看了眼问话的施文奈，沉默着没有说话。

    走出建筑物，施文奈挨着撑起伞的尹向阳，勉强走到了校门口。

    雨下得很大，但是风也同时很大。虽然有撑伞，但风还是把大部分的雨水从没有伞遮蔽的侧边将他们打湿。

    尹向阳的伞只比李湘玲的大一点点，他拿伞的动作稍稍偏向旁边的施文奈，露出的右侧肩膀在外面淋着雨。

    才刚走到校门口，三个人已经接近全湿的状态。

    想着还有一段路才会走到车站，施文奈开始感到暴躁起来。

    「怎么会忘记带雨伞，真的是很棒誒。」施文奈低声嘲讽起自己。

    三人才刚转进校门口旁边的人行道，一个声音就从身后突然传来。

    「文奈！」

    施文奈转过头，另外两人也同时停下了脚步。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他们身旁的道路上缓缓停下，后座的车窗摇了下来。

    一个眼里有着淡淡笑意的男孩从车窗探头出来，「上车吧，我送你们。」

    施文奈看着眼前的车子，很直接的就接受了，「好啊。」

    李湘玲撑着伞，愣在原地，连话都无法好好说出来。「誒，你、你，你是、邵寒学长？」

    「我是。」邵寒礼貌性的对李湘玲点了点头。

    「快上车吧。」邵寒说着打开车门，「我去坐前座，后座给你们。」

    眼看邵寒就要鑽出车外去坐前座，施文奈突然开了口，「学长，我想坐前座。」

    一说完，她就直接打开前面的车门，连人带爬，以很快的速度上了车。

    「司机大哥，麻烦你了。」施文奈关了车门坐好，系好安全带，对着驾驶座上的司机甜甜笑了下。

    施文奈的动作实在太过快速，邵寒笑着耸耸肩，又退回原本的位子。

    等到尹向阳都上了车坐好，李湘玲依然撑着伞呆愣在外头。

    「同学？」邵寒歪着头从车里看向她，「不上来吗？」

    「啊。」李湘玲眨了眨眼，又把头发顺了顺塞进耳后的动作做了两三遍，混乱了一阵，「呃，好。」

    「要送你到哪里？」车子开上路后，邵寒问李湘玲。

    「送我到车站就好了，谢谢。」李湘玲把头发往后塞，有点紧张地笑着说。

    「好。」

    到了车站，放李湘玲下了车。

    后座剩下邵寒和尹向阳。

    车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外头雨水打上车子的声音。

    挡风玻璃上的雨刷不停扫着水，规律的一下一下，看着前方发呆的施文奈跟着雨刷，视线一来一回。

    掛在挡风玻璃前的后照镜里，映照出后座的两人。

    施文奈看腻了雨刷，开始盯着后照镜里的邵寒和尹向阳。

    李湘玲下车后，原本靠很近的两人此时中间隔了一个人的位子，在后座各据一方。

    尹向阳没系安全带，歪斜着身体，一手撑着窗边，望着窗外湿淋淋的街景。

    邵寒在后头坐得端正，身子微微向后靠着，半张着的眼望着前方，像在恍神，却又时不时瞥向一旁的尹向阳。

    施文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看着前方的邵寒突然也看向了后照镜。

    明明从他的角度看不到一直盯着后面的施文奈。但依然像是被抓包似的，施文奈猛地收回刚刚一个劲盯着的视线，胡乱看向窗外呼啸而过的路树，在副驾驶座上悄悄缩起自己的肩膀。

    灰濛濛的、下着雨的天气里，一抹不明显的红扑上她白皙的双颊，她抬起手遮住半张脸，像要抹去痕跡一般，却克制不住嘴角不断泛起的，那丝羞涩的微笑。

 1. 默默 之五 吃了糖以后就要听话

    假日的早晨，阳光从窗帘没遮蔽到的角落透进房间内，在窗户周围染上一圈光亮。房内依然黑一片，外面闯入的光线可以看出一点房内摆设的轮廓。

    施文奈习惯在假日的早上先是爆睡一波，再窝在床上，拿着本小说或是漫画，看到接近中午吃饭时间，然后才会慢吞吞地离开床上，刷牙洗脸、把睡衣换掉。最后泡一杯燕麦奶，吃到中午，接着直接吃午餐。

    她再怎么想在床上耍废，也一定会每天吃早餐。就算会吃到中午也一样。

    设定在早上九点的闹鐘响了。

    施文奈从包裹得好好的被窝里伸出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着，手拍着桌面，找到了正响着闹铃的手机。

    她起不来。

    把闹鐘关掉后，就又昏睡了过去。

    昨晚看小说看的太费劲，赶着想看到最后。原本晚上十二点整要上床睡觉，被她硬是拖到了十二点半、一点、一点半……

    最后在大约两点多的时候，看得太用力的双眼终于支撑不住，无比痠痛与乾涩下，施文奈只好依依不捨的闔起书本，上床睡觉。

    又睡了大约一个小时，施文奈醒了过来。

    她张开眼睛，又闭上，在床上赖着，也没有再睡着，就只是闭着眼。

    赖床赖了一会儿，她动作缓慢的从床上坐起，拉开床边的窗帘。

    阳光直射进来，亮得施文奈瞇起双眼。她坐在床上没有动，等待眼睛的瞳孔自己调节缩放。

    然后她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书，找到夹着书籤的那页，从昨晚的进度开始又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她把书本盖上，看着在她床前方一整排的落地书柜。发呆了一阵后跳下床，脚步轻盈地绕过床边放着的懒骨头坐垫，带着点蹦蹦跳跳的感觉，来到书柜前。

    施文奈手伸向与她视线齐平的其中一格，把放在里头的一排小说全部往外挪，手伸进小说与柜子中间的空位，掏了许久，最后抓出一本漫画。

    施文奈抓着手里的书，看着绘製精细的封面，眼神闪亮亮的。

    像是等不及般，她没有回床上或是找椅子坐下，直接就靠在书柜旁翻看起来。

    没有从第一页开始，施文奈熟习又精准地翻到目标页，一边看嘴角一边愉悦地扬起。

    说时迟，那时快。

    有人敲了敲她的房门。

    施文奈快速回过身子，把手里的漫画塞进那个祕密空间。

    敲门的人没有等待里面回应，直接就开了门。

    「喂，施文奈，别睡……」

    尹向阳站在施文奈的房间门口，说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来。

    施文奈还穿着睡衣，她身体护着书柜，一隻手塞在书柜里，神色慌乱，看起来有点狼狈。

    「你在干嘛？」尹向阳狐疑地问道。

    「什么干嘛。」施文奈瞪着尹向阳。「我有说你可以进来吗？」

    「我敲门了啊。」尹向阳一副理所当然。

    「你，」施文奈刚被吓到，不知道该回呛什么。「我没说进来就不准进来。」

    尹向阳没有回话，还是看着她。

    「你有没有听到？」

    「哦。」尹向阳毫不在意的耸耸肩。

    施文奈慢慢离开书柜，把刚才挪到前面的小说排好，一本本推回原位。

    整理到一半，她转头看向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尹向阳。

    「你来干嘛？」

    「这不是有事嘛。」

    「如果只是要叫我起床，那你可以走了。我早就起床了，不劳您费心。」

    「你爸说今天要一起吃饭，让我来叫你。」

    「啊？」

    「他们说要出去吃。」

    「跟你家一起？」施文奈盯着尹向阳，一脸不可置信。

    尹向阳不以为然地说道，「他们不总是这样？」

    「也是。」施文奈喃喃说道，满意的看着整理好的书柜。

    施文奈转身走向书桌，随手拿起放在篮子里的一颗糖，不客气的扔向尹向阳。

    「好了，出去。」

    尹向阳接住那颗丢过来的糖。

    见他依然站在门口没有动，施文奈又拿起一颗糖丢过去。

    「拿了糖快走，我要换衣服。」

    尹向阳接了第二颗糖，这才慢吞吞地把房门关上走了。

    不等她换衣服，尹向阳走下楼，来到一楼的客厅。

    他不客气地直接坐下，整个人瘫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

    以前也不是没进过她房间，怎么这次的反应就这么大？

    尹向阳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脑中浮现刚刚施文奈整个人扒在书柜上，满脸惊慌的景象。

    肯定有鬼。

    此刻这个家里就只有他们两人，施文奈的爸妈都跑去隔壁尹向阳的家里了。

    尹向阳把握在手里的糖一颗放进口袋，又拆了另一颗放进嘴里。

    施文奈从小就喜欢拿糖丢他。

    开心的时候丢，玩耍玩到一半的时候丢，生气的时候也丢。

    她可能只是想扔东西砸他而已，结果扔的全是糖果。

    尹向阳从小被她餵糖餵到大，也没有一丝抱怨。

    反正他也喜欢吃甜的。

    可能是被两对好朋友父母一起养大，施文奈喜欢的糖果牌子也跟他一样。

    就结果而言就是他总是能拿到免费糖果。

    何必抱怨呢？

    等了一会儿，施文奈穿着一身白色洋装出现，手里拿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马克杯。

    「手伸出来。」施文奈走到沙发旁边，对瘫在上面的尹向阳说道。

    尹向阳看向她，没有动。「干嘛。」

    「伸出来啦。」

    尹向阳慢慢伸了手，眉头皱起。

    施文奈把背在后面的右手放到他手上，在他手心里放了一把糖果。然后她又揉了揉尹向阳的头，故意把他的黑发揉得乱糟糟。

    「乖，吃了糖以后就要听话，不准再擅自进来姊姊的房间。」

    施文奈说完就坐进尹向阳对面的沙发里，开始喝起她的燕麦奶。

    尹向阳依然皱着眉，「你只比我大几个月誒。」

    「这样就是比你大啊。」施文奈笑咪咪的说。

 1. 默默 之六 我才不会跟他在一起

    「誒，感觉好久没见了。」

    「好像是哦？」施文奈稍稍掐指数了下，「三个月？」

    「应该吧？」

    「大学很忙吗？」

    尹向阳的姊姊，尹沁里皱起眉头，「嗯……」

    「很难回答？」施文奈笑了出来。

    「应该说，活动太多。」尹沁里拿起面前的夹子，夹了一块炸豆腐到盘子里。「如果没有活动，大概就是间间的。」

    施文奈和尹沁里站在热食区，一边逛，一边聊天。

    今天两家子一起到自助餐厅吃饭。这间自助餐厅还不便宜，不过品项很多，有常驻的沙拉吧、热食区、寿司区、海鲜区、甜点区，还有随时间更换的国际料理区。而今天的国际料理主题是义式料理。

    「你不拿吃的吗？」尹沁里已经夹了满满一盘食物，还要双手才拿得动。她看着一旁手里还空空的施文奈问道。

    「嗯，我有叫尹向阳帮我去点一盘义大利麵。」

    尹沁里听了笑了出来，「你们感情还真好。」

    「有吗？」施文奈不在乎的东张西望。「因为义大利麵那里不太顺路啊。」

    「你在找什么？」尹沁里好奇的问。

    「我在找……」施文奈顿了一下，「哦！」

    她快步走向目标。是一排霜淇淋机。

    「找到了！」

    「咦，才刚开始就吃冰吗？」

    尹沁里一脸诧异，看着施文奈兴致勃勃地拿了一个空的甜筒饼乾，开始挤霜淇淋。

    「先吃一支，然后等等再吃饭。」施文奈专注的拉着机器拉桿。

    「嗯……」尹沁里端着食物站在一旁，看施文奈挤出一坨不可言喻的东西。

    「……好丑。」施文奈放开机器，看着手里的霜淇淋，一脸嫌弃。

    刚好挑到巧克力口味，配上没有挤好的奇怪形状。

    两人回到座位上，尹向阳帮施文奈点的番茄肉酱麵已经送来了。

    施文奈坐到位子上。

    看着她去晃了一大圈回来，手里只拿着一支冰，施文奈的爸爸施已豪无奈地开口说道，「是带你来吃午餐，不是吃冰誒。」

    「我有啊。这里有一盘义大利麵啊。」施文奈拉长了语调，用懒散的语气说话，看着眼前的冰，另一隻手随意点了点桌上的麵。

    「那麵甚至还是向阳帮你点的？」施已豪问道，带了点苛责的语气。

    「因为我叫他帮我点啊。」施文奈一脸理所当然。

    施已豪暗暗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施文奈是独生女，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父母也不太说她，也因此养出了奇怪的性格。

    尹向阳挖起盘子里的燉饭塞进嘴里，看着施文奈手里挤的歪歪扭扭的巧克力口味霜淇淋。

    「施文奈，你的冰看起来很像……」

    「闭嘴。」施文奈恶狠狠地说，瞪着尹向阳。「不准说出来。」

    尹向阳嘴巴嚼着饭，嘴角却渐渐上扬。

    施文奈脸色沉了下来，「尹向阳，你笑什么？」

    「向阳，别笑了。」一旁江雅熙出了声，「嫌丑的话等等就去帮文奈重挤一支漂亮的回来。」

    「妈。」尹向阳抬头，一脸不可置信。

    「哥哥，我也想要一支。」尹向阳还在读国小二年级的妹妹尹妍里也要求道。

    「哦，那这样的话我也要。」尹沁里在一旁搧风点火，笑着补了最后一句。

    尹向阳臭脸，没有说话，又低头吃起燉饭。

    从小夹在姊姊和妹妹之间，老是被当成工具人，再加上还有施文奈这个同年龄的青梅。尹向阳在此刻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非常悲惨。竟然要连续挤三支霜淇淋，还都不是给自己的。

    「抱歉啊，向阳。」施文奈的妈妈李薇朝尹向阳望过来。「还要你帮文奈重挤一支。」

    「哦，阿姨，不会，没什么。」尹向阳礼貌的点点头。

    施已豪叹了口气，「我家孩子怎么就这么会麻烦你……」说着顿了一下，又开口说道，「总觉得以后也只能把她交给你才会放心。」

    一旁施文奈听到傻眼，「我才不要！」

    尹向阳正好喝了一口水，听到那句话直接呛到，咳了起来。

    「好像不错哦，兄弟。」尹赵啟看着自己呛到水的儿子笑了起来。「都当邻居那么多年了，来当个亲家也不错嘛。」

    两方家长爸爸笑着笑着似乎很愉悦的就这样定起了自己孩子未来的婚事，完全不在乎当事人的想法。

    「哦，要死了，太夸张了。」已经把霜淇淋解决掉的施文奈，拿起叉子忿忿地往下大力戳着盘里的麵，一边喃喃说道。后面似乎还很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但在场没有任何人听清。

    「唉，我们文奈怎么这么可怜。」尹沁里笑着，「竟然要跟我弟这种无聊的人在一起。」

    「我才不会跟他在一起。」施文奈眼皮跳动。

    「你以为我就想跟你一起啊？」尹向阳不甘示弱地说。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充满经验的尹沁里拉起弟弟的手，想带走其中一个人远离一触即发的战场。

    「向阳，姊姊想吃冰了。你去挤给我吃，我陪你去。」

 1. 默默 之七 他要补习

    尹向阳微微弯着腰，握着霜淇淋机的握把，动作熟练的挤着霜淇淋。

    挤完了一支漂亮的螺旋状草莓口味霜淇淋，才刚站好正要转身递给尹沁里时，一个带着困惑的熟悉嗓音出声叫了他。

    「向阳？」

    听见熟悉的声音，尹向阳愣了一下才向着声音回过头。

    邵寒站在不远处，身上穿着熨烫过、版型很挺的白色衬衫，和剪裁俐落的九分西装裤，露出的脚踝下穿着低筒的灰色袜子，配上一双墨绿色的皮鞋。

    突然的相遇让他一脸惊讶，但依然有丝淡淡的笑意縈绕在他浅棕色捲发下的眼里。

    「学长。」

    尹向阳低声打了招呼，眼神却移向别处，看着毫不相干的地方。

    「是认识的人吗？」尹沁里对着尹向阳问道。

    「嗯。」尹向阳简短的回答，将手里的霜淇淋塞进姊姊手中。

    「我们回去吧。」尹向阳说着就要往回走。

    「喂，尹向阳。」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施文奈叫住了他。「再帮我挤一支。」

    「啊？」

    「快点啦。」施文奈催促道。

    「现在？」

    「嗯，我要……」施文奈说着往站在一旁的邵寒瞥了一眼，「呃，香草口味的？」

    「你不是都吃巧克力的？」尹向阳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挤了一支香草口味的霜淇淋。

    施文奈接过那支霜淇淋，才一转头就拿给邵寒。「给你吧，学长。」

    这个举动让在现场的其他人都傻在原地。

    「嗯，文奈？」尹沁里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你们认识吗？」

    「是学校的学长。」施文奈给了一句简短的解释，然后又想到似的补了一句，「我们三个还满好的呀。」

    邵寒笑了笑，眼角微微瞇了起来，「谢谢，但是你吃就好了。」

    「誒，给你嘛。我刚吃过了。」施文奈说着，拿着冰的手又往前伸，「再不吃要融化了哦。」

    在半逼迫下，邵寒最后还是接下了那支香草口味的霜淇淋。「那我吃掉了哦？」

    「嗯，吃掉吧。」施文奈一脸愉悦。

    尹向阳站在旁边，头转向旁边盯着其他地方，没有发表什么言论。

    尹沁里看着眼前，有点不太明白这三个人在施文奈口中还满好的相处模式。

    正想偷偷问施文奈到底怎么回事时，一个女孩突然从后方出现，勾住了邵寒的左手臂。

    这个女孩有着很可爱的长相，一头长及腰的黑色直发，穿着淡粉色的平口小洋装。

    她眨着汪汪大眼，抬头看向邵寒，「你怎么出来那么久？我爸爸在找你。」

    「啊，抱歉。」邵寒说道，「刚好遇到认识的人。」

    女孩一脸疑问的望向还站在霜淇淋机前的三人。

    「嗯，是学校的学弟和学妹。」邵寒解释着。「我等等就回去，你先回去等我好吗？」

    「咦，人家就是来带你回去的嘛。」

    「学长？」施文奈盯着邵寒，似乎是想要他对他们解释些什么。

    「是我爸朋友的女儿。」邵寒回答着施文奈，眼神却移向尹向阳的方向。

    「讲完了吗？」女孩问道，拉着邵寒想往回走。「走吧。」

    邵寒对施文奈和尹沁里点了点头算做道别，就跟着那个女孩离开。

    但他走没几步又停下来，回过了头。

    「向阳。」他叫道，「想好了吗，要帮你补习吗？」

    突然被叫住的尹向阳抬头望着转过头的邵寒，嘴巴张开动了动，没有出声。

    「嗯？」邵寒彷彿没听见般出了声。

    尹向阳盯着眼前的邵寒，没再说什么就转头走了。

    施文奈来回看着邵寒和走掉的尹向阳，最后直接对着邵寒喊道，「学长，他说要啦。他要补习。」

    邵寒看着施文奈，嘴角勾起，露出了一丝笑。「我再传讯息给你。」

    尹沁里站在现场，全程看完了一齣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剧情。

    她明明只是拉着弟弟出来吃冰而已，却好像不小心参与了什么奇怪的事件。

    「向阳刚刚有说他要补习吗？」

    跟施文奈又开始绕着餐厅寻找食物时，想了又想，还是想不透的尹沁里最终还是问了正眼睛发亮、想把餐檯上所有玉子烧寿司全部夹进自己盘子里的施文奈。

    「嗯……」施文奈不在乎的想了想，「他没说什么吧。」

    「啊？那你刚刚还说……」

    「可是我要让学长帮我补习啊，所以他要陪我。」

    看施文奈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尹沁里噤了声，也没再说什么了。

 1. 默默 之八 不小心睡着了

    美好的假日结束了，迎来了忧鬱的星期一早晨。

    刚起床拉开的窗帘外，是一片阴鬱的灰色天空，完美詮释了刚放完假、准备出门上学的心情。

    跟平常不同，并没有花十五分鐘悠间的一边刷牙洗脸、一边发呆；而是花了不到十五分鐘的时间，刷牙洗脸、换上制服，把要带的东西扔进书包里，赶忙下楼拎了早餐，套上皮鞋就出门了。

    今天起得太晚，家里人又都早早出门上班去了。

    施文奈只能一路快走到车站，无法搭上施已豪的便车到学校。

    终于站上了月台等车，她却有点焦燥。

    施文奈眨着乾涩的双眼，感受太过乾燥的眼球產生的摩擦声音。

    眼睛应该不会乾到掉出来吧？她漫不经心地想着。

    「施文奈？」

    听见有人叫自己，她转过头，看见了一脸睏倦的尹向阳。

    「你怎么还在这？」施文奈懒懒地问，又眨了眨眼睛。

    「我才要问你怎么还在这。」尹向阳的声音因为疲倦而拉长了语调，听起来跟平常总是简短着说话的感觉差很多。

    「哦，就……起不来。」

    「嗯，我也是……」尹向阳说着闭上双眼，低下了头，好像可以就站在这里直接原地睡着。

    两人上了车直接找了位子坐下，各自开始打起盹。

    从露天轨道开进了隧道内，周遭刷刷的多了充耳的呼啸声。

    列车停了一站又一站，有人上了车，也有人下了车。

    然后施文奈放在书包里的手机突然开始狂响。

    手机的喇叭大声地拨放某个日本男子团体的最新主打歌，节奏很分明，背景还充斥华丽的电子配乐。

    施文奈睁开眼，睡眼惺忪地从书包深处挖出手机。

    「喂？」

    『文奈？』李湘玲焦急的声音从电话内传出。『你还在睡吗？』

    「嗯，没有，我在车……」说着，施文奈突然清醒。

    她看向列车到站指示灯，发现已经坐过了头，还不只一两站。

    「哦我的天！」施文奈惊呼，「坐过站了啦！尹向阳你快点起来。」

    『尹向阳？』李湘玲疑惑的问道。『你们在一起吗？』

    「嗯，啊先不说了。」施文奈大力拍着坐在隔壁的尹向阳的肩膀，「我要在下一站下车坐回去。先掰。」

    施文奈一掛电话，耳边就传来尹向阳抱怨的声音，「你打太大力了啦。」

    「坐过站了啦。」

    好不容易又坐上车，等到终于到学校时，上午的课已经过去两节了。

    在已经开始上课的校园里，学生都聚集在教学区，校门口附近没什么人，空荡荡的。

    当施文奈和尹向阳揹着书包出现时，看起来还满显眼的。

    「喂，你今天怎么会睡过头？」施文奈一边走着，懒散的问起走在旁边的尹向阳。「你不是都很准时的嘛。」

    「昨天晚上睡不着。」

    「为什么？」

    「……有点事。」尹向阳简短的回话。

    施文奈哦了一声，声音却似乎非常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尹向阳瞥了她一眼，皱起了眉。

    两人慢悠悠地走进校园，大摇大摆地经过门口的警卫室，走向一年甲班所在的教学楼。

    途中经过了球场，来到那片有着黄色花瓣不断飘落的地方。花瓣堆积在脚边的道路上，因这几天下雨的关係，还有着些许的溼气，散落的花瓣因湿气而结成了一片片，展开在眼前。

    有班级正在上体育课，球场里满是嬉闹喧嚣声。

    一个男孩脱了队，跑向篮球场边缘围着的铁丝网。

    「你们怎么了？」

    听见有人问话，还在边走边发呆的两人双双转过头，看见邵寒站在铁丝网后面。他一手抓着面前的网子，一手往上撩起额前汗湿的瀏海，看上去有点喘，因运动而流的汗从太阳穴上缓缓滑落，沿着下巴滴到了地上。

    「现在要回家吗？」他喘着气问道。

    施文奈睡眠不足，又刚坐车坐过站，心情有点烦躁。此时邵寒突然这样问，让她开始想不正经起来。

    「嗯，我们翘课了。想去约个会。」施文奈裂开嘴，对邵寒露出一个不正经的笑。

    「啊？」邵寒听见愣住了。

    「忍不住嘛，不想上课啊。」看邵寒一副被吓傻的样子，施文奈兴头来了，继续扯着谎乱说话。「对不对呀，亲爱的？」

    施文奈说着食指戳了下看起来正发着呆的尹向阳的腰间。

    尹向阳被戳到了，回过神来抓住施文奈的手，不耐烦地说，「你在乱说什么啊。」

    「不就是坐车坐过站现在才到学校吗？约什么会啊。」

    施文奈嘖了一声，小声抱怨，「不好玩。」

    「你们一起坐过站？」邵寒问道，直直盯着尹向阳。

    「不小心睡着了。」尹向阳简短的答道，没有回应传来的视线。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尷尬，三人沉默了下来。

    「学长，你什么时候要帮我们补习？」施文奈看着现场气氛似乎被她搞得有点奇怪，主动跳了出来想缓颊。

    听见她这样问，邵寒转而看向施文奈。

    他皱起眉头，又往一旁看去，视线没有聚焦，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几秒过后，他语气淡淡地说道，「我再想想。」

    看邵寒似乎心情不大好，施文奈也不想久留，很快地说道，「那我们先去教室了，学长也快回去打球吧。」

    邵寒才轻轻嗯了声，施文奈就拉着尹向阳走了。

 1. 默默 之九 笑得那么噁心

    两人在上午第三节课的后半才双双出现，悄悄溜进教室里。

    中午的午休时间一到，就被班导叫到了办公室。

    在意料之中的被唸了一顿，又再被稍稍警告了下，坐车要注意时间之类的事情后，两人就被放回班上了。

    尹向阳离开去解决自己的午餐。

    施文奈则是开始扒起方才李湘玲顺便帮她买来的便当。

    「你需要早上上课的笔记吗？」李湘玲跨坐在施文奈前面的位子上，撑着头问道。

    「好啊。」施文奈一边嚼着嘴里的食物，口齿不清的说。

    李湘玲盯着施文奈吃饭，看了一段时间，像是在犹豫什么的样子。

    最后她开口问了，「你跟尹向阳，真的没什么吗？」

    「什么？」

    「你们两个老是在一起行动，甚至今天早上还一起迟到，又一起出现。」

    「刚好在车站遇到，又刚好在车上一起睡死。」施文奈说着顿了一下，「这样？」

    「总有些人看到会乱想嘛。」

    「……你说你吗？」施文奈笑了起来。

    李湘玲有点尷尬，「除了我以外，应该还有其他人吧？」

    「那，你说，」施文奈停下手边吃饭的动作，饶富兴味地学起李湘玲撑着下巴的动作，「我跟尹向阳应该要有什么？」

    「嗯，我怎么会知道。」李湘玲皱眉，意识到施文奈在学她，原本撑着头的手改放到了桌面，「你干嘛学我。」

    「不能学你哦。」

    「搞不好你们早上不是不小心坐过站，是偷偷跑去约会了啊。」

    「嗯……」施文奈想起早上随口对邵寒说的话，嘴角不禁上扬，「你觉得呢？」

    施文奈一说完，又开始不正经的咯咯笑。

    「……你还真奇怪。」李湘玲往后靠向背后的桌缘，抱怨道。

    「我以为……」李湘玲看着施文奈面前的便当，筷子伸过来夹走了一块炸薯球。「上个礼拜我们不是坐了邵寒学长家的车走的吗？」

    「嗯，帮了大忙，原本以为真的要淋雨回去了。」

    「我还以为邵寒学长在追你呢？」

    「怎么可能……」施文奈说着停了下来，低下头看着桌面不说话。

    「怎么了？」

    施文奈屈起手指，指尖若有所思地敲击桌面。她看着眼前的李湘玲，皱了皱眉头，张开了口好像要说什么，然后又闭上。

    「你干嘛？」李湘玲看着施文奈，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干嘛突然那么严肃？」

    施文奈没有说话，又挖起一口饭塞进嘴里。

    良久过后，她慢慢开口说道，「跟你说件事。」

    「说。」李湘玲抬起一边眉毛，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假日的时候，我们遇到邵寒学长……」

    「你们？」李湘玲直接打断施文奈的话，「还有尹向阳？」

    「对啊。」施文奈又皱起眉，「然后那时候，学长旁边跟了一个女生。他那天说那是他爸爸朋友的女儿。我在想，那个女生……」

    「该不会是那个吧？」李湘玲一脸激动，又再度打断了施文奈。

    「哪个？」

    「就是那个，那种集团间的企业联姻之类的？」

    施文奈一听到，愣了一下，「啊？」

    「你想嘛，邵寒学长家不是那个什么医疗集团的嘛。」

    「hdl？」

    「哦，好像是吧？我不知道。」

    「反正就是，」李湘玲又说了起来，「企业联姻嘛，从小就先介绍好未来的对象，之后等到年龄到了，就直接凑成一对。」

    施文奈听到，默默地没有说话，低下了眼，想着李湘玲说的。

    邵寒家确实是国内最庞大的医疗集团之一。从小背负眾人期望，成绩要好也得好到全校排名第一的位置，未来读的系所也一定会是医学系，在外表现出来的人格特质也要符合一定的规矩，就是必须当一个完美无瑕的人。

    而作为现任董事唯一的儿子，未来总有一天一定会继承家中的事业，联姻似乎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感觉上去那么厉害的人，竟然会跟她这种如此平凡的人玩在一起。

    施文奈想起那天跟在邵寒旁边的黑长直可爱女孩，想着也许是他未来的婚姻对象，心情变得有点不好。

    「感觉学长活得好累啊。」施文奈吐出这么一句，懒懒地抬起眼。

    「我觉得一定有很大的机率是联姻对象啦。」李湘玲说着，可惜地看了眼施文奈。「我还想说，邵寒学长应该很喜欢你的。」

    「什么意思？」

    「他那天送你回家了吧，虽然是司机开的车。」李湘玲说道，「我也是因为你才能坐到车的吧？」

    「这我不可否认。」施文奈扬起嘴角。

    「我还是第一次坐专属司机开的车呢。」

    两人聊着，施文奈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提示音。

    萤幕亮了起来，通讯软体的小框框出现在锁定萤幕上。

    施文奈懒散的用食指戳着萤幕，点开、解锁。

    是邵寒传来的，上头写着他能够帮她和尹向阳补课的时间。

    施文奈随意扫视了下，想了想，拿起手机输入一段讯息发送回去。然后她看着手机，露出一个微笑。

    李湘玲看见了就问，「是谁啊？笑得那么噁心。」

    「是你刚刚开口闭口都在讲的学长呀。」施文奈朝李湘玲眨了眨眼，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啊，他传了什么？」李湘玲站起身，激动地想把施文奈手中的手机抢过去看。

    施文奈躲避她伸过来的手，闪得快速。「没什么啦。」

    李湘玲抢了一阵子，发现自己抢不到，便重新坐了下来，紧盯着施文奈，「什么嘛，那你唸给我听。」

    见李湘玲如此激动，施文奈又忍不住想逗逗她。她忍着笑，「我怀疑很久了，你该不会是什么，学长的粉丝后援会成员吧？」

    李湘聆听了翻了翻白眼，「对，而且我还打算去竞选下一任会长。」

    「快点啦，他传了什么？」

    被催促着，施文奈最后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学长要帮我们补习而已。」

    「你说……」李湘玲有点傻眼，「你那惨不忍睹的数学吗？」

    施文奈嘴角抖了一下，有点鬱闷，「对，他要来救我的数学。」

    李湘玲看着施文奈，「还不错啦。」说着顿了一下，「誒，那你们可以慢慢培养感情，搞不好可以把学长抢回来。」

    「什么抢不抢的。」施文奈拖着声音，拉长了语调，听上去懒懒散散的。「再说，那天看到的那个小女生，长得也很可爱啊。」

    「你说你们假日看到的，跟在邵寒学长旁边的那个？」

    「嗯，多可爱啊。」施文奈裂开嘴看着李湘玲，吊儿啷噹的样子，又开始咯咯笑起来。

    看着她这个总是一副疯疯癲癲、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朋友，在位子上笑得没有形象。李湘玲皱起眉，不禁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离开办公室，尹向阳到学生餐厅随便挑了个饭糰，就坐在座位区吃起午餐。

    正中午的天气有些闷热，早上灰暗的云朵已经消散了许多，阳光从散开的云间射下，撒在地面上。

    座位区旁边是一整排的落地窗，窗帘并没有全部拉上，尹向阳挑的位子藏在窗帘后的阴影里头，他看着前方被太阳照射到的光亮，一边发呆，一边啃着手里的饭糰。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萤幕上跳出一则来自邵寒的讯息。

 1. 默默 之十 长得还挺好看的

    关于补习，邵寒总共开了三个时段给施文奈和尹向阳挑选。

    他们两个经过讨论，选了其中两个时段。准确来说，似乎并没有讨论的馀地。

    「喂，尹向阳，就决定是星期五放学后和星期日下午了哦。」

    那天收到邵寒发来的讯息后，施文奈就紧接在后，一见到刚吃完饭回教室的尹向阳，劈头就直接下了决定。

    没有讨论，只有告知。

    是说他什么时候有答应要参加补习课程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星期又在浑浑噩噩上着课、读着书之间过了。

    很快的，星期五的下午迎来了第一次的补习。

    因为是星期五，所以当下午最后一堂课的老师宣布下课放学后，全班顿时满地喧嚣，各各讨论要去哪里吃饭、去哪里玩、要在外面晃到几点再回家，反正隔天是假日。

    施文奈摊在位子上，听着周围欢欣雀跃脱离学校苦海的同学们嘰嘰喳喳说着等等的行程规划。她突然有点后悔，补什么习啊，还不如回家睡觉呢。上了一整天的课让她现在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了。

    李湘玲揹起自己的书包，慢慢走到施文奈的位子旁。

    她看着一脸生无可恋、看着教室天花板的施文奈，觉得有点好笑。「加油啦，邵寒学长要来帮你补习吧？」

    「……对。」施文奈仰头望着教室的吊扇，声音乾巴巴的，满是不情愿。

    「那你干嘛这样？」李湘玲忍着笑。

    「我也想去吃好吃的，然后回家躺好啊，我都上了一整个礼拜的课了。」施文奈双手摀起脸抱怨道。「我为什么要选今天下午啊……」

    「嗯，等下次考完试，看邵寒学长会不会放你一天假囉。」

    施文奈还正想抱怨什么，教室门口突然有人倒抽一口气，然后周围原先闹哄哄的声音一瞬间忽然变得一片死寂。

    教室才刚安静下来，就听见有些女生混杂着气音的小声尖叫，和紧接而来少女般兴奋的交头接耳。

    施文奈困惑的往教室门口看去。

    邵寒站在门边，顶着一头有点过长的棕色捲发，身上穿着的制服很平整，扣子在领口处打开了几颗，露出了线条好看的脖颈。身高一百八的他，看上去似乎还会再抽高上去。

    他抿着唇，总带着丝笑意的双眼正好奇的往教室内看，在寻找着什么人。

    方才许是因为向谁问了什么问题，才惹得大家注意到他。

    施文奈没有想到邵寒竟然会来教室找人。他的被关注度太高，要是让班上的人发现他是来找他们的话，一定会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整个学校可能都会知道，到时候她和尹向阳想低调都很困难。

    施文奈皱了皱眉，想出一个方法。

    「喂，尹向阳，你去门口……」

    才正对着后方的人说话，邵寒就找到了人。

    「文奈。」邵寒在门口叫道。

    班上刚才热络起来的气氛又安静了下来，施文奈可以感受到许多的目光刷刷都看向了她。此刻她想挖个洞把自己给埋起来。

    施文奈没有回话，胆战心惊的看着还站在门口的邵寒，像是想用眼神示意他什么。

    发现好像没有什么用之后，她转过头，对着后方说道，「尹向阳，快点，学长找你。」

    「啊？」

    施文奈瞪了尹向阳一眼，伸手用力打了他放在桌面的手背。「快去。」

    尹向阳觉得莫名其妙，明明邵寒叫的人不是他，却要他去找人。

    他站起身，慢慢踱向了教室门口。

    「向阳。」看尹向阳走向自己，邵寒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嗯。」尹向阳回了一声，视线瞥了一眼邵寒又盯向别处。

    「我们教室等等有人要留下来做报告，会开投影。今天在你们教室补习可以吗？」邵寒的声音轻轻询问着。

    「可以。」一如既往的简短。

    邵寒笑了笑，「那我先回去整理东西再过来。」

    施文奈坐在位子上，认真地看着桌上的书，假装刚刚没有人提到她。

    班上的同学看是个男的去找学长说话了也瞬间没了注意她的兴致。开始转而讨论两个男孩是什么样的交情。

    尹向阳和邵寒在门口说了些什么，邵寒就离开了。

    随着时间过去，班上的人也渐渐走了。施文奈和尹向阳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前一后，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没有人说话。

    施文奈专注地翻看手里的小说，看着看着，觉得有些热，就去把教室的窗户打开几扇。

    她望着窗外还湛蓝的天空，飘着几片云朵，三三两两的学生背着书包从教学区出现，纷纷走向校门口的方向。

    吹进教室的风凉凉的，施文奈闭上眼吸了口气又吐出。她转过身，发现邵寒已经背着书包走进教室里，拉了把椅子坐下。

    「文奈。」邵寒抬起眼，眼里满是笑意，藏在浅棕色的捲发下。「来坐下吧。」

    他们两人的座位就在窗边，施文奈走没几步就回到自己的位子。

    三人稍稍讨论了下，决定好了补习位置。

    尹向阳没有动，依然坐在自己的位子；施文奈坐到了尹向阳隔壁的座位；邵寒则是坐在施文奈的位子上，反着坐刚好可以一起帮两个人上课。

    因为施文奈的数学是举办补习的其中一个大原因，邵寒就开始从数学讲起。

    看过施文奈上一次小考的考卷后，邵寒用笔指了其中一题，开始讲解起来。「这个地方。」邵寒说着，笔尖点了点施文奈写错了的算式，「如果不确定算式有没有写对，你可以试试看用列举法，把所有组合数写出来，这样你也会比较清楚。」

    「嗯……」施文奈眉头皱起，拿笔在白纸上开始列出所有可能组合。

    尹向阳上一次的小考分数还不错，唯一错了的一题是因为粗心。

    邵寒看了看他的考卷，觉得没什么问题，便抽出自己准备大考的讲义找了几题题目要尹向阳做做看。

    施文奈重新写完了自己的那题，看邵寒还在跟尹向阳解释题目，就开始无聊的看着眼前被画满红圈的考卷，想仔细看看能不能自己弄懂几题。

    过了一会儿，看考卷看烦了，她撑着头，看向一旁还在讨论题目的两人。

    刚才被她打开的窗户吹进了风，把没有收好的窗帘吹得翻飞起来，也把她的头发吹得遮住了她的视线。

    施文奈烦躁地把头发拨到旁边，看见邵寒轻轻拨过额前被吹乱的捲发，往下看着讲义的双眼眨着，捲曲的完美的睫毛轻轻煽动，平常总含着丝笑的眼此时无比专注，他衬衫的领口有两颗扣子解开了，说话时喉结会在露出的颈部上轻轻滑动。

    在放学后的教室里，三人围坐成一圈，桌面上满是摊开的讲义和考卷。从窗户吹进的风很凉爽，没有绑起的浅色窗帘在空气中轻轻飞舞。外面的天空渐渐染上了橘色，让室内也悄悄覆上一层薄薄的橘。

    尹向阳抬起手搔了搔剃掉了头发的后脑勺，似乎问了什么话，惹得邵寒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出声。

    施文奈看着眼前的两个男孩，在夕阳垄罩的此刻，一瞬间竟看得有些失神。

    邵寒转过头，看见施文奈正发着呆，「写好了没？」

    施文奈眨眨眼，「写好了。」

    「看什么看得那么认真？」邵寒说着屈起手指敲了下施文奈的额头。

    「哦，这不是，」她说着顿了一下，坦率地说了出口，「看学长长得还挺好看的。」

    听见这话，邵寒愣了一下，无语的笑了。

    尹向阳在一旁默默的没有说话，他低着头，笔松松的握在手里没有动，像是看着题目在思考。

    那时候，似乎还没有人发现，看似专心在数学题上的他，眼角却似乎在偷偷瞥着什么人。

 1. 默默 之十一 要去看星星

    在那之后，三人持续在一起补习，偶尔也会一起吃午餐。不过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到户外木桌区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就改成在有冷气的学校餐厅用餐区吃饭。

    星期日下午的补习通常会在咖啡厅里，但有时咖啡厅里的人太多，就会换到施文奈或是尹向阳的家里。

    至于星期五的下午，邵寒帮两人补习的事情不知怎地就慢慢流传出去了，最后似乎也没办法再待在放学后的教室里，因为总有些人会想留下来待在一旁看着他们——准确来说，应该是看着邵寒。

    施文奈也开始很认真的想，学校内部是不是真的有邵寒的粉丝后援会。

    总之，似乎是被看烦了。

    尹向阳第一次提出了意见，想把星期五下午的补习换到其他地方，不再用学校教室了。

    三人又讨论了一阵，最后决定还是到施文奈或尹向阳的家中。

    由于这个决定，邵寒在星期五放学后会和他们两人一起搭车回家，补完习再自己坐火车回家去。

    就这样补习补了一阵子，施文奈的数学成绩也算是有在慢慢进步，尹向阳则是很平均的每一种都补一点。

    天气渐渐变热了，时间来到了六月底。在热气渐渐变得盛气凌人下，期末考结束了。因为这次多了每周两天固定的念书时间，又多了校排总排名在第一的邵寒教导下，施文奈拿到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

    她快乐极了。

    又想到之前说过的，考完试要一起去看星星。

    施文奈在床上翻过身，改成了趴着的姿势。她手指灵活的敲着手机萤幕，发送了一段讯息给邵寒。

    然后她又看着房间里的天花板，开始发呆起来。

    期末考后，似乎已经没有人在意上课了，到学校的学生们每天讨论的无非是暑假要怎么过、要去哪里玩。

    虽然还是有暑期辅导，不过对已经期待假期已久的人们，这似乎不值一提。

    除了即将升上三年级的学生们。

    暑假一开始，离学测就只剩下大约半年的时间。暑假的大部分时间应该都会在补习班里度过。

    虽然如此，邵寒还是回復了那天施文奈传的讯息，答应了要去看星星。

    午休时间，三人到了餐厅，这次换成邵寒去佔位子。

    施文奈双眼盯着冷藏柜，认真的思考午餐要吃什么，尹向阳很迅速地就拿了两个三明治和邵寒说要吃的鮭鱼饭糰，站在旁边。

    「你觉得要选火腿口味的还是燻鸡？」施文奈指着前面两个三明治，手指在空中画着圆。

    尹向阳看了一眼，淡淡的说道，「都吃。」

    施文奈皱皱眉，又看了看那两个三明治，忽地扬起一个微笑，「我们向阳真是贪心。」

    「啊？」尹向阳摆出一个嫌弃的表情，「不要那样叫我，好噁心。」

    施文奈没有很在意，「嗯？我们向阳怎么这样嫌弃姊姊呢？」她喃喃说着，视线离开了三明治，找起其他目标，晃到了冷藏柜的另一边。

    尹向阳没有说话，不耐烦地跟着她在店里走。

    「喂，尹向阳。」施文奈一边晃悠，突然说道，「放暑假第二个礼拜的假日，要去看星星，你也一起来。」

    尹向阳沉默着，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施文奈拿起一瓶罐装的无糖红茶，像是想到似的补了一句，「学长也会去。」

    尹向阳在一旁依然没有说话。施文奈瞥了他一眼，「你有没有听到？」

    「嗯。」

    施文奈暗叹了一下，她怎么就那么样的认识了一个如此沉默寡言之人，想说个话都那么困难。更扯的是，家里那两位父母似乎都对他非常满意。一想到这，施文奈突然来气，她一个大动作转过身，把手里的无糖红茶塞进尹向阳怀里。

    最后施文奈还是买了两个三明治，外加一瓶无糖红茶。

    才刚迈入七月，天气就热到静静坐着也会一直流汗的地步。

    尹向阳热到受不了，起身开了冷气。他坐在房间地板上，把电风扇的转向固定住，直直朝着自己的脸吹。

    吹了一阵子，身上的汗都乾了。他拿了一本前阵子跟施文奈借来的书，随意翻看起来。

    施文奈是个爱书的人。除了一个月会网购书本两到三次以外，平常也很喜欢逛书店，每次只要踏进书店没有买到一本书绝对不会看见她走出来。她房里的书柜买了又买，换了又换，最后还是装不下，就变成很多都会被整齐的分类堆在地上。甚至还被她爸妈抱怨过，叫她不要再买，要买就换成买电子书。但是显然没有用。

    也因此，尹向阳有了一个类似图书馆的地方能借书来看。虽然书本的类型全依施文奈的喜好在增加。

    尹向阳翻了翻手上的书，书名叫做《人类的起源》，里面分了几个章节，在讲述人体进化不为人知的秘辛。

    施文奈似乎很喜欢这类书籍，从借回来的书里，还有一本在讲随着人类进化而衍生出来的生理缺陷。

    尹向阳百无聊赖地翻着书页。

    电风扇还在朝他吹送着风。看了一会儿，儘管在做着翻页的动作，尹向阳发觉自己似乎没有看进任何一个字。

    他把手里的书闔上，眼角馀光瞥见一本放在书桌下、沾满灰尘的厚重书本。尹向阳定睛看了看，是一本天文图鑑。

    他看着那本书放空了下，爬了过去，趴着把那本书抽了出来。

    灰尘四散，尘土飞扬。

    尹向阳皱起脸，抽了一张卫生纸把积在上头厚厚的灰尘拨进垃圾桶里。

    书页因为有些年头的关係，稍微沾黏在了一起，拨开的时候还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随意拨开了其中一页，尹向阳看起了关于夏季星空的摘要简介。看着看着，他突然想到那天施文奈在餐厅里说的，要去看星星。

    该不会是因为潜意识里记得要去看星星，才会莫名注意到这本书吧？

    脑中不知为何，飘过施文奈那天说过的某句话。

    有股莫名的期待从心底直直篡起。

    尹向阳吐出一口气，站起身走出房间，回来时肩上掛着一只空空的行李袋。

    打开衣柜，抓了几件适合去海边的衣服和泳裤，丢进行李袋里。

    带着些许的兴奋感，很快就打包好了行李，他拿起手机，正要传讯息问什么时候出发，才又突然想起时间是约在暑假第二个礼拜的假日。离现在还有好久的时间。

    尹向阳默默放下了手机，站在书桌旁看着已经整理好的行李袋发楞。

    他看着，突然走过去把东西又全部翻出来放回原位。

    房间里没人，但此刻的他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

    空了的行李袋被塞进衣柜深处。

    尹向阳看了眼还在转动的电风扇，用脚趾戳了戳开关，把电源关掉。

    他碰地躺上床，心情复杂的翻过身。

    肯定是因为风吹多了，让脑子变得有些不清楚。

 1. 默默 之十二 可以拍照吗

    七月的第二个假日。星期六一大早，天都还没完全亮。

    施已豪坐进车内把汽车发动了，却等了半天，都还等不到自己的女儿。

    就连住在隔壁的尹向阳都已经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了。

    他拿起一旁的手机，打开家里群组传了一段讯息。

    一会儿后，施文奈提着大包小包从门口跌跌撞撞地出现。

    除了自己的行李，她还扛了一个超大保冷箱，还有几只装满东西的大塑胶袋。

    施已豪傻眼，下了车帮施文奈把东西放进后车厢。

    「怎么带那么多东西？」

    「一些吃的啊。」施文奈把手里的塑胶袋扔进后车厢里，随意地回答从窗户探头出来问的尹向阳。

    尹向阳只带了自己的行李，完全无法理解带了那么多东西的施文奈。

    等到车子开到约好集合的车站，下了车，尹向阳才恍然大悟。

    车站里，除了早已经到了的邵寒以外，还有邵寒的朋友，和施文奈的朋友。

    看尹向阳提着行李傻在原地，施文奈觉得奇怪。

    「喂，尹向阳，你在干嘛？」

    听见自己的名字，尹向阳回过了神，「啊，我不知道，会来这么多人……」他喃喃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施文奈提着大包小包，听了他的话回头，看见尹向阳一脸呆愣，又有些惊吓的表情。她盯着他那副模样思考了一阵，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该不会以为，」施文奈说着又停下来笑了几声，说话时声音还微微颤抖，「只有我们三个要去而已吧？」

    「啊？」尹向阳有点恼羞，耳朵上缘有些发红。「你又没有说，任谁都会觉得只有我们而已吧？」

    施文奈又无法控制地开始大笑，「你怎么那么可爱啊。」

    尹向阳被这般调侃，有些气得说不出话。

    而施文奈还在继续发着疯，「还脸红。」她笑着举起食指朝他挥了挥，又是一阵咯咯笑。

    「你不要笑了。」尹向阳抱怨。

    这里的骚动有些太大，施文奈笑个不停，尹向阳又满脸通红。引起了在车站里其他人的注意。

    「不要再笑了。」像是警告一般，尹向阳又说了一次。

    声音稍稍变得有些严肃，但脸上却依然是一片的难为情。

    施文奈噤了声，手却放在嘴边想遮住拼命扬起的嘴角，全身抖动着。

    有人走了过来，闹着玩的说了句，「不要再放闪了。」

    「没办法，他太可爱了嘛。」施文奈见是她约的朋友，勾起人家的手臂，落下一句话就走了。

    尹向阳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走远的背影，按耐着想要掐死人的衝动。

    在海边玩了一整天，身上的衣服湿了又湿，还留下白色的一串串盐结晶。

    等到夜晚来临，大伙开始张罗起烤肉。

    邵寒带了很多朋友，每人各带了点食材，再加上两组烤肉架。还有一箱不知道是谁搬来的啤酒，有人说今晚最大的任务是把它们全部喝完。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在场的人都还未成年。

    一边烤着肉，一瓶一瓶的啤酒也跟着一起灌下肚。

    大约十来个人，空瓶累积的速度几乎跟眾人抢着吃肉的速度一样快。

    夜色深了，吃饱喝足后大家开始收拾起残局。

    尹向阳的头有点晕，觉得不太舒服。他独自一人啜着手里的酒，好像这样做可以缓解似的。却浑然不觉喝了越来越多。

    他一个人坐在地上，抱着屈起的膝盖，视线模糊地看着眼前不远处正忙碌着的人们。似乎有点难以思考，尹向阳觉得自己此刻的脑子像毛线一样，乱糟糟的缠成一团，太阳穴的附近还有点隐隐作痛。

    他盯着眼前，总觉得自己应该起来帮忙，便动了动想站起来。他上下排牙齿紧咬着，奋力想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因出力的关係让一丝呻吟从齿间溢出。

    一个没注意，尹向阳踢到某人放在地上的包包，就要往前摔去。

    一隻手臂从后头揽住他的腰。

    温暖的感觉贴上他的后背，还伴随着一股淡淡的香气窜进鼻子里，似乎混着一股轻轻的木质香调。

    尹向阳扶住那隻环在他肚子上的手，站稳了脚步。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个声音就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担心。

    「还好吗？」

    尹向阳一听到，眨了眨眼，似乎清醒了一点。「还，还好。」

    他回过头，看向后方那个人。不清醒的双眼有些迟钝的眨着，撞进一双盈满担忧的眼。见他回过了头，那双眼又似乎绽出一丝微微的笑意，让尹向阳一瞬间有些失神，只是呆呆地看着。

    「向阳？」

    「啊，那，那个……」尹向阳迅速移开了视线。他突然强烈感受到放在自己腰间的那隻手臂，还有现在的他，几乎是被抱在怀里的状态。一阵热气从底下窜了上来，直直衝上脸颊，到了耳际。

    「放，放开我。」尹向阳动作笨拙的想把放在腰间的那隻手推开，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看尹向阳又跌跌撞撞的，邵寒不自觉收紧了放在他腰间的手。

    一阵咯咯笑传来，邵寒一转头看见施文奈站在旁边，一副在看好戏的脸。

    「吶，可以拍照吗？」施文奈笑嘻嘻地说道，举起了手机。

    「不要吧。」邵寒笑了笑，「等等惹他生气了。」

    「没关係啦，」施文奈愉悦地举起手机连拍了好几张，满不在乎的说，「他是那种酒醒就什么都会忘了的类型。」

    「喂，尹向阳。」施文奈蹲低了身子，手机靠近他垂着的脸。「看这里。」

    尹向阳脑袋有些昏沉的看向镜头，嘴里咕噥着什么。

    「嗯？」施文奈看着他一脸醉样，挑了挑眉，「你说什么？」

    「……我杀了你。」尹向阳从齿间迸出这样一句话，就挣扎着要逃离邵寒还抓着他的手。

    施文奈有些吓到，往后躲了躲。

    然后她看着尹向阳，漾出了一抹贼贼的笑，「那就来抓我啊？」

    才刚说完，她就捏着有满满相片的手机跑走了。

    看尹向阳摇摇晃晃地想衝出去找施文奈的样子，邵寒把他抓了回来。

    他抓着尹向阳的手臂，好声好气的说道，「向阳，我带你去走一走。醒酒一下？」

 1. 默默 之十三 之后就会忘记了

    两人离开了刚才烤肉的地方，在海浪边散着步。

    海浪一波波的打上岸，乎近乎远，在一片黑暗中只看得见拍打岸边时涌出的白色浪花。夜晚的海很黑，黑得彷彿盯着看了太久就会被吸进去。附近也没有什么灯光，造就了一整片结实的黑暗。

    所幸今晚的天气很好，天空中繁星点点，在毫无遮蔽的头上展开来，不用望远镜就能清楚看见许多星星在黑色的背景上闪烁。

    尹向阳依旧走得跌跌撞撞，没过多久，他索性直接在地上坐了下来，不走了。

    他脚伸在海浪打得到的地方，水冲上来时从他露在外头的脚尖流过。

    邵寒看尹向阳坐了下来，也坐到了他旁边，离着一隻手臂的距离。

    两人坐着，没有人说话，看着眼前黑漆漆的海，好像自己也融入了其中。就这样看了一会儿，邵寒打破了沉默。

    「星星很漂亮呢。」

    尹向阳没有说话，只是点着头，看起来还有点摇头晃脑的感觉。

    邵寒见他这样，不自觉笑了，「你还好吗？」

    「很好。」他小声咕噥道。

    「抱歉，我不知道他们会带酒过来。」邵寒说着，一隻手放上尹向阳的头顶，轻轻揉了揉。「你也可以不喝的，看你那么不舒服。」

    「没关係。」尹向阳小声说着，身体弯下去抱着屈起的双脚。

    邵寒手依然放在尹向阳的头上，他看着他，像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开口，叫着他的名字，「向阳。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似乎等了很久，才从他那里听到了回应。

    但是一开口，却是含着一丝哽咽地回答。

    「……没有。」

    才刚说出口，尹向阳愣了愣，像是惊讶于自己竟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下一秒，他难为情的把脸埋进两脚的膝盖之间，一抹羞红从脸上蔓延开来，没有藏起的耳畔也染上了一丝艳艳的红。

    邵寒顿了下。「向阳？」

    尹向阳不知为何，鼻子有点酸酸的，有点想哭。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的地方，吞了好几口口水也吞不下去。

    很莫名的，他突然觉得很委屈。

    也许是因为他不知道今天会和一群人一起来，也或许是因为今天一整天他几乎都一个人过，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现在想哭的样子被人看见了。

    还是被邵寒看见了。

    尹向阳思绪不清的乱想，不自觉发出了一声呜咽。

    他猛然抬起头，一旁的邵寒有些吓到。

    「我不知道，」他口齿不清又有些激动的说着话。「我不知道啊。」

    「又没有人说，」他喘着气，像在勉强自己，「说，说今天会来那么多人。」

    「我以为，只有我们三个而已。」尹向阳断断续续说完，吸着鼻子哽咽，又低下头去，脸埋进膝盖中间。

    邵寒看着眼前的尹向阳，静静的没有说话。

    然后他开口时，声音跟平常相比，似乎少了点温度。

    「……你喜欢文奈吗？」

    尹向阳还在一吸一顿的小声哭着，听到邵寒问了这样的问题时，他愣了愣皱起眉，像是很努力地在思考，「……喜欢。」

    邵寒的表情似乎沉了下来。

    「但是她很讨厌。」尹向阳又吸了吸鼻子补了一句。

    邵寒原本沉了下去的脸突然愣住。

    「她，她每次都欺负我。」尹向阳一说起施文奈，又抽抽搭搭了起来。「明明只比我大几个月，就，就，就一直叫我做东做西的。还，还……她还会笑我！」

    看着尹向阳一喝醉就跟平常不同的样子，邵寒勾起嘴角笑了笑，觉得有些有趣。

    「嗯，真的很讨厌呢。」他附和着说。

    不过，听见他这样说的尹向阳却突然瞪向他，很哀怨的说，「你也一样，每次都站在她那边。你们都欺负我。」

    邵寒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尹向阳看，像是犹豫了一阵才开口，「……那你讨厌我吗？」

    看着邵寒突然如此不确定，尹向阳觉得有点奇怪，他眨了眨眼，很直率的说了，「不讨厌……」然后他顿了下，用极其小地声音模糊的说，「很喜欢。」

    虽然又小声又不清楚，但邵寒确实听见了。

    他心脏漏跳了一拍，又急急地跳了起来，一下一下，大声的耳边几乎都听得见。

    看着眼前喝得醉茫茫的尹向阳，不知为何他想起刚才施文奈随意说出口的一句话。

    『他是那种酒醒就什么都会忘了的类型。』

    「向阳。」邵寒轻轻叫着，声音有点嘶哑，又有点像在恳求。

    尹向阳抬起头，觉得邵寒的声音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同。

    他困惑的看着邵寒，因醉酒的关係，视线似乎还有点无法对焦。

    在一片星空下，星星在遥远的地方闪烁着，海浪的声音一波一波，由远而近，打在他们埋在水里的双脚。

    邵寒看着眼前的人，心里的悸动还在持续。

    然后他低下头，动作放得很慢，像是在试探。

    他慢慢的靠近，轻轻吻住尹向阳微张的嘴。

    两人吐出的气息因为距离缩短而交织在了一起，微热的触感在彼此的皮肤上滚动着，有些痒，有些令人按耐不住。

    尹向阳发着愣，强烈感受到邵寒的唇压在自己嘴上的温度。

    过了一会儿，邵寒移开了，他似乎看见他的唇瓣浮上了一抹艷红。

    他无法思考，脑袋像是停滞在水泥里。唇上还留着刚才的触感，邵寒一离开，他突然觉得有些冷。

    下一秒，两行热泪流下了双颊。

    「向阳？」邵寒有些吓到，「抱歉，我不会再……」

    「如果你不喜欢，我不会再做了。」邵寒道着歉，「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尹向阳低声啜泣，「你为什么要现在亲我？」

    「啊？」

    「你现在亲我，我之后就会忘记了。」尹向阳呜咽着，哭得越来越大声。

    邵寒一听，有些傻眼。

    「那再一次？」他提议。

    「……不要。」尹向阳吸着鼻子别过了头，「你走开。」

    「嗯……好，我走。」邵寒憋着笑，站起身一副要走人的样子。

    尹向阳看他真的要走，有些慌张，也连忙站了起来。但喝醉的状态让他摇摇晃晃的，他本能地伸手往前一抓，抓到邵寒的衣角，跌在了他身上。

    也许是因为太过突然的站起，尹向阳感到一阵晕眩。

    邵寒才刚抱住他，他就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搅直直窜上来。

    然后他直接吐在了邵寒的胸前。

    一股酸味瀰漫，尹向阳闻到又开始反胃，他推开邵寒蹲到地上，看着沙砾开始大吐特吐。

    邵寒脱下身上的衣服，小心翼翼把呕吐物包在里面。

    他一隻手放到尹向阳的背上，问道，「还好吗？」

    尹向阳摇了摇头，对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你好了就起来，我带你回去喝点水。」邵寒轻轻说道，手安抚的摸着他的背。

    闪烁着繁星的黑夜，有颗流星划过了天空。亮闪闪的，比其他的星星都还要耀眼。突然的亮吸引了邵寒的视线，他抬头望去，看见了满天的流星雨，一颗接着一颗，划开黑夜。

    「向阳，有流星哦。」邵寒勾起了嘴角，揉揉尹向阳的黑色短发。

    尹向阳抬起眼，压抑着嘴里噁心的味道，看着满天流星。

    不远处，有个女孩悄悄躲在岩石后头，脑袋探在一旁，似乎在看着海边的两个男孩。

    她抱着一台不知从哪拿来的相机，似乎在拍此时落下的流星雨，却又像在拍着其他东西。

    她嘴角噙着一丝笑。手上的快门连连闪了好几声。

    在那个星星落下的美丽夜晚，三人不约而同，对着夜空许下了各自的小小愿望。

 2. 曾几何时 之一 吐在别人身上的渣男

    隔天醒来时，尹向阳觉得自己的头痛得像是要爆炸了。

    他仰躺在帐篷内，外头升起的阳光从塑胶製帐篷透了进来，把里面的空气烤得暖暖的。尹向阳抬起一隻手压在双眼上，眼睛用力瞇起，想抵抗着太阳穴间传来的阵阵刺痛。

    他慢慢坐起身，瞇着眼垂下了头。

    此时帐棚内只有他一个人，还有散落在四周的行李。

    外面很安静，只有海浪在远处持续拍打着岸边的声音，带来了满满的夏日气息。

    尹向阳吸了口闷热的空气，翻着一旁的行李，想找件衣服来换。

    有个脚步声渐渐接近，停在了帐篷的开口前面，一个黑影像是蹲了下来，手指的黑色轮廓出现在拉上拉鍊的塑胶帐篷上。

    黑色的手指点了点帐篷表面。

    「向阳，你醒了吗？」

    尹向阳翻着衣服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一脸警惕，转头望向声音的方向。「嗯。」

    「稍微整理一下，等等中午吃完饭要离开了。」

    「嗯。」尹向阳简短的回应。

    外头的声音笑了笑，轻轻地说着话，「我在外面等你。」

    见那个黑影似乎就坐了下来，一副真的要等他的样子。尹向阳加快了动作。

    他很快地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想换上从袋子里拿出的另一件。但在脱下衣服的那一瞬，他却闻到了一丝异常的酸臭味。

    记忆一下子涌上了脑海。

    昨晚他喝到醉醺醺的，似乎还摇摇晃晃地跟邵寒在海边间晃……

    尹向阳回想着，脑袋又开始抽痛起来，断断续续的记忆很模糊，最后也只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

    他吐在人家身上了。

    想起的那瞬间，一股热从脖子往上窜，爬满了整张脸，原本在抽痛着的头此时痛得更厉害了。

    尹向阳不知不觉放慢了动作，把换下的衣服塞进塑胶袋里。他知道此刻邵寒就坐在外面等他，但他做了如此过分的事情，从刚刚听到的他的语气，似乎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

    他套上乾净的，还有着淡淡洗衣精味道的衣服，拖拖拉拉的整理行李袋，不想出去面对邵寒。

    总之先道个歉吧。他想着。

    尹向阳拉开帐棚拉鍊，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让他不禁瞇起双眼。

    一瓶罐装饮料突然出现在眼前，表面还有因冰凉凝结而流下的水珠。尹向阳迟疑了一秒，伸手接下那瓶饮料。他看了看，是一罐便利商店买来的蜂蜜柠檬水。

    「头会痛吗？」才说着，一隻手就伸来探上尹向阳呆滞的脸庞。

    尹向阳因他突然的动作一愣，表情更呆了。

    他抬起头，视线和邵寒撞在了一起。那双眼盈满了笑意，直直地盯着他。

    尹向阳往后退，避开他的手。

    「有一点痛。」他诚实的说，眼睛撇开往旁边看。

    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空气似乎凝结了几秒。

    邵寒把手缩了回去。

    然后尹向阳张了张嘴，「那个，」他犹豫着，想着该怎么说，「昨天，对不起，吐在你身上。」

    「嗯。」

    「……很臭吧？」尹向阳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对不起。」

    「嗯。」

    「我，那个……衣服，我会帮你洗的。」

    「不用。」

    看邵寒没有特别说什么，尹向阳以为他在生气。

    「……你在生气吗？」他小心翼翼的问。

    「没有。」

    回答不带一丝犹豫。

    尹向阳悄悄抬眼看了看，邵寒盯着他，眼神里似乎闪过了一抹什么。

    他还来不及看清，邵寒就开口，「你忘了吗？」

    「什么？」突如其来的问题。这不在尹向阳想像的范围内。

    邵寒没再说什么，嘴角勾起一丝好看的弧度，伸手揉了揉他的黑色短发。

    尹向阳因为他突如其来亲暱的动作又愣住了。

    邵寒却好像完全不在意，脸上的笑变得更深了，「大家在玩水，你要一起来吗？」

    「渣男。」

    悠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尹向阳猛地抬头，瞪着施文奈。

    「啊？」

    此时大家正在岸边玩着水，几乎所有人都撩起裤脚，站在浅浅的浪中。几颗球时而漂在水上，时而被拋在空中。不时有嬉笑声传来。

    经过昨天一整天和晚上的烤肉聚会，施文奈邀来的朋友和邵寒邀来的朋友关係似乎变得还不错，开始玩在了一起。

    还在头痛的尹向阳坐在一旁有遮荫的凉亭里，旁边坐着涂满防晒又死不出去、好像照到光就要死掉的施文奈。

    「渣。男。」施文奈又重复了一次。

    尹向阳看施文奈间间的翻着手里的书，以为她在抱怨书里的男主角，没有理会她的疯言疯语。

    「你怎么来海边又不出去晒太阳？」

    施文奈没有理他，像是没听见。尹向阳看她没有要回答自己的意思，便转过头继续看着岸边的人群。

    「你觉得呢？」

    良久过后，施文奈突然问道。

    「啊？」尹向阳依然看着不远处的岸边，随意地应了一声。

    施文奈闔上书，手搁在封面上，伸长了脖子歪头看尹向阳，像是想看清他的表情。「你觉得呢？」她又重复了一次，「吐在别人身上的渣男。」

    尹向阳一顿，回过了头，脑子在回头的瞬间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意识到刚刚她口中说的渣男好像一直是在说自己。

    他看着施文奈，挑起一边眉毛，「只是吐在人身上就叫渣男？」

    「嗯，你完全不记得发生什么事啊。」施文奈一脸理所当然。

    「我有道歉了。」尹向阳蹙着眉。

    「是哦。」

    施文奈拉长了语调，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她盯着他看，像在看什么有趣的动物一样，一边看着，还露出愉悦的表情，嘴角上浮现的笑藏也藏不住。

    「渣男。」她又说了一次，咯咯笑了起来。

    「你很烦誒。」尹向阳抱怨。

    「本来就是，撩了就跑算什么东西。」施文奈说着又重新翻开书页看了起来。

    尹向阳听是听见了，但也没理她，拿起稍早邵寒买给他的蜂蜜柠檬水喝了一口，就开始滑起手机。

 2. 曾几何时 之二 他是不是脸红了

    中午在海附近的餐厅订了位，但却没什么人要吃饭的意思。

    大家几乎都还腻在水里，不肯起来。有些人甚至还晒到满脸通红，从水里起来跑进凉亭，喊着痛要其他人帮自己补擦防晒。

    几个人挤在凉亭里，拿手里的防晒乳液挤在对方身上，边涂出奇怪的图案还一边笑闹。

    施文奈和尹向阳靠到凉亭的最里边，让出位置给突然涌进的一大群人。

    施文奈看着眼前一群男孩在对方身上涂涂抹抹，不禁皱了皱眉，喃喃说着，「好下流。」

    「你说什么？」尹向阳一脸懵，从手机萤幕上抬起头，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我饿了。」施文奈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都十二点多了。」

    才说着，一个男孩从前面的群体里抽出，走到施文奈面前，像是很熟似的开口向她要了防晒乳，说是他们自己的用完了。

    施文奈瞥了眼那个男孩，没多说什么就从包里挖出一条防晒乳递过去。

    「你们认识？」看那个男孩走回去炫耀防晒乳存量，尹向阳挑了挑眉问道。

    「嗯……不认识。」施文奈想了想，「好像是学长的朋友？」

    「然后你就把整条防晒给他了？」尹向阳一副爸爸的语气。

    「啊？才不是。」

    「不然呢？」

    「因为他昨天有借我相机。」

    「相机？」尹向阳看向施文奈包包旁边放着的一台黑色单眼相机。

    「我拍了一些照片。」施文奈裂开嘴，笑着戳了戳那台相机。「超棒的。」

    「你拍了什么？」看施文奈这么高兴，尹向阳不禁觉得哪里一定有问题。

    「不告诉你。」

    尹向阳看施文奈笑得那么阴险就觉得烦，他一脸嫌弃，也没再问什么，又看他的手机去了。

    施文奈悄悄点开手机相簿，看着昨晚拍的照片，笑得愈发灿烂。

    正看着，施文奈的一个朋友不知道从哪突然冒出来，一屁股坐在尹向阳的旁边。

    「文奈，我好饿啊。」那个女生拖着声音说话，撒娇似的探出头来，似乎瞥了眼尹向阳才越过他看着施文奈。

    施文奈正看着手机萤幕，上扬的嘴角几乎要裂到耳际。

    她抬起头，笑咪咪地看着那个女生，「沫芽啊……」

    「你干嘛？」林沫芽皱起眉头，跟刚刚尹向阳嫌弃的表情有得比。「笑成这样。」

    「嗯。」施文奈鼻子吸了口气，左手不安分地对着尹向阳的手臂上下其手。

    「给你看个好东西？」施文奈说着，脸上是一个大大的笑。

    尹向阳依然滑着手机，任由施文奈用左手手指在他的手臂上用钢琴指法弹着圆舞曲。对于两个女生偏要把他夹在中间说话这一行为，他似乎完全放弃抵抗了。

    「什么东西？」林沫芽问道。

    「你过来这里看。」

    对于施文奈提出的要求，林沫芽觉得莫名其妙，很爽快地拒绝了。「不要，你直接给我看就好了啊。」

    她伸出手，想跟施文奈讨她正握在手里的手机。

    「喔，你要拿去看哦。」施文奈咬着嘴唇，停下来想了几秒。

    然后她瞥了眼正低头滑手机不理人的尹向阳，「好啦，也可以。」

    施文奈把手机递给坐在另一边的林沫芽。

    林沫芽默默地接过，才低头看了一眼，就开始笑起来。

    尹向阳觉得奇怪，怎么还有人可以笑得跟施文奈一样没羞没臊的。

    他一抬起头，就看见林沫芽一手摀着嘴，正笑着的嘴角扬起的弧度之大，大到连手也遮不住。而让尹向阳觉得施文奈这个朋友最恐怖的地方是，她瞪着双漂亮无害的黑色大眼，直直盯着他看，眼神里闪烁着什么，亮晶晶的。

    林沫芽边笑，手里拿着的手机摇摇晃晃的很不稳。

    尹向阳这下好奇心全起来了。

    他看着林沫芽手里抓着的，施文奈的手机，伸手就抓。

    林沫芽有些被吓到，手不禁就放了开来。

    「啊。」看尹向阳成功夺取了手机，施文奈坐直了身子，一脸惊恐。

    「等、等一下。」林沫芽跟着开始惊慌，伸手想把手机抢回来。

    尹向阳很快站起了身子，躲过几次两个女孩想抢回手机的手。他蹙着眉，看眼前两个人慌张到双手无处安放的在空中乱挥。

    想也没想，他点开手机，很顺利地滑开萤幕就解锁了。

    然后看见了自己出现在萤幕上。

    他抓着手机，愣在原地。

    尹向阳看着那张照片，明显是在他喝醉的时候拍的。照片中的他满脸通红，身体歪歪斜斜地靠在邵寒怀里，手还紧抓着邵寒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要抓皱了。

    看着，尹向阳感受到一股热气衝上双颊，太阳穴间出现强烈的鼓动，一蹦一跳的，头又开始痛起来。

    一旁两个女孩从惊慌状态解除了，悄悄看着尹向阳的反应。

    「看就看了吧，管他呢。」施文奈喃喃说着。

    「……他是不是脸红了？」林沫芽抓着施文奈的手，盯着尹向阳问道。

    两个女孩沉默了一会儿，又同时爆出笑声，声音大得挤在旁边擦防晒的人们纷纷注意到了这里。

    「施。文。奈。」尹向阳齿间迸出三个字，看起来像要衝过来打人。「你拍这什么照片。」

    「誒，好啦。」施文奈安抚着说道，往前一步从他手里抽走手机。「不会传出去的。」

    「删掉。」

    施文奈点着萤幕，停了一下，抬头瞥了眼气炸的尹向阳，很乖巧的把照片删了。「好，我删了。」

    「垃圾筒里也要删。」尹向阳冷冷地加了句，

    施文奈嘖了一声，不情愿地点开垃圾桶，把照片彻彻底底的全删了。

    可恶。她想着，下次手机要设个密码才行了。

 2. 曾几何时 之三 疯了吧

    好不容易整顿完、拿好行李，已经是下午三点以后的事情了。

    因为没有吃午餐的关係，再加上玩乐时耗费了太多体力，大家都饿坏了。

    火车票是订在下午三点二十三分，所幸这次露营的海边离车站很近，走路不到五分鐘就抵达车站了，甚至还有时间请路人在车站前帮忙拍团体照，还在车站里的商店一人买了一个热腾腾的咖哩麵包。

    车子来之前，有人提议要玩抽车票的游戏。

    先把大家手里的车票收集起来打散，再像抽鬼牌一样一人抽一张。

    才刚抽完，还没开始互相对座位，看是跟谁坐在一起，火车就轰轰开进了月台。

    大伙只好直接上车找座位坐下，当场知道回程的路上跟谁坐在一起。

    尹向阳还拿着车票在对窗框上位置号码的贴条时，就听见两个女孩的欢呼声。他头反射性的一扭，看见施文奈和林沫芽手拉着手，在不远处的座位上，脸上是大写的开心和幸运。

    他吞了口口水，心里有点慌。

    来时他是和施文奈坐在一起的，但现在要他和另一个不熟的人坐在一起长达三个多小时，实在有点煎熬。

    顶多就直接睡三个小时吧，尹向阳自暴自弃的想。只是不知道他的邻座会不会是个强迫社交的人。

    尹向阳找到了座位，正打算速战速决，把手里的咖哩麵包塞进嘴里就开始睡觉，他的邻座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那个人没有说话，只是整理着自己的东西、把身上的外套脱下垫在腿上。尹向阳连头都没抬，只是低头啃着麵包。

    脱外套时那人的身体微微倾向了尹向阳那侧。有股熟悉的气味随着抖动着的外套下襬飘在空气中。

    尹向阳不自觉的就抬起头望去，然后愣愣地看着隔壁座位上的人。

    彷彿是感受到了视线，那人停下整理包包的手，回过了头。

    「怎么了？」

    「没有。」尹向阳很快地回答，头转了回来专注在自己的麵包上面，躲过那双总带着丝笑意的眼。「学长坐在这里吗？」

    「嗯，抽到了。」邵寒声音淡淡的，给了个肯定句。

    他整理包包整理了一会儿，结束后身体往后靠向椅背，拿出咖哩麵包也开始啃起来。

    两人默默吃着手里的食物，没有人说话。倒是周遭的其他人聊天聊得声音越来越大。他们两个被夹在当中，就好像变成混乱中的一片小清新。

    尹向阳三两口很快的全吃完了。他拿起水壶喝了口水，把嘴里的食物全嚥下去。然后扒抓起外套口袋，想掏耳机出来。

    他把耳机线插进手机孔，正要将耳机塞进耳朵里时，邵寒伸手碰了下他的手臂。

    尹向阳吓得手抖了一下，耳机从手里掉下来，落在他垫在腿上的包包上头。

    看他抖的这么大力，邵寒忍不住笑了。

    「抱歉。」他忍着笑说道。

    「没事。」尹向阳訕訕说着，捡起耳机握在手里。

    「头还痛吗？」邵寒一边问道，手放上尹向阳的头顶，先是揉了揉，又轻轻挠抓了下。「先睡一下吧，别看手机了。」

    尹向阳愣了愣，嗯了一声。然后又突然回过神，怎么今天邵寒好像对他跟以往有些不一样了？开始会动手动脚了？

    前面几排的位子突然传来施文奈跟林沫芽大笑的声音，那个笑声有些耳熟，似乎很像中午时在凉亭里听见的那种笑声。

    尹向阳想起了什么，顿时觉得气氛有些尷尬。

    他摊开手掌将一边的耳机递给一旁的邵寒，头一缩躲开邵寒还放在他头上的手，支支吾吾了一下，大抵是解释他要边听音乐边睡觉，问他要不要也一起听。

    邵寒眨着眼，接过了一边耳机塞进耳朵里。

    轻柔的钢琴音乐流泻而出，藉着同一条线进到了两隻不同的耳朵。

    尹向阳听着音乐，摊在椅背上，听着从单边耳机传来的钢琴声，闭上了眼睛，慢慢变得放松，几乎要打起盹。

    但在那之前，不知怎地他又开始乱想起什么。

    刚刚前方传来的笑声让他又想到那张在施文奈手机里的相片，那张他近乎全身瘫软在邵寒怀里的照片。还有昨天他吐了人家一身呕吐物的事情。一早起来还发现被呕吐物攻击的受害者没有怨他，甚至帮他准备了解酒用的蜂蜜柠檬水。还完全不在意似的，坐在他旁边，跟他一起听音乐……

    他刚刚还拿耳机给他？

    疯了吧。

    尹向阳突然发现，自己可能还在醉。他抿了抿唇，觉得有点受不了自己。

    胡思乱想着，最终他还是边听着琴声缓缓睡去了。

 2. 曾几何时 之四 撩了就跑算什么东西

    一旁的邵寒听着音乐在放空。

    他百无聊赖的低头滑着手机，一一点开所有桌面上的应用程式，又再一一关掉。然后他点开社群软体，整个介面都被海的照片佔满，贴文和限时动态上都是昨天和今天拍的影片和照片。

    邵寒随便扫了下，就关掉了手机塞进口袋里。

    坐在旁边的尹向阳没有说话，呼吸声变得越来越平稳，睡着了。

    邵寒看着睡着的尹向阳头摇摇晃晃地在胸前左右摆动，有一瞬间往旁边摆了过去，撞在车窗上。

    连接着两人的耳机从邵寒耳朵里掉了出来。

    尹向阳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揉了揉撞到的头，过了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看见这幕的邵寒有些吓到，又忍不住似的低笑起来。

    他捡起耳机塞回耳朵里，看准了时机，在下一次尹向阳的头往左边摆时，稍稍挪动了下位子，让他的头刚好靠在他的右肩上。

    才刚调整好位置，正打算闭上眼睛小睡一下，走道上走来的一个人突然拍了下邵寒的肩膀。

    「所以我原本坐在这啊？」

    邵寒笑了笑，将那隻手反拍了回去。「要睡了，别吵。」

    「嗯……」那个男生看着此刻头正枕在邵寒肩上的尹向阳，意有所指地说道，「就为了他啊？」

    「就为了他。」邵寒低声复述了一遍。

    「非常感谢您跟我换座位。」邵寒装模作样似地低下头像是在道谢，然后他勾起嘴角说道，「你可以走了。别吵人睡觉。」

    男孩依然站在邵寒旁边一动不动。

    「有事？」邵寒挑起一边眉毛问道。

    「嗯，我的相机……」男孩说着看向前方座位，「跟你还不错的那个学妹，昨天晚上跟我借了相机，到现在还没还我誒。」

    邵寒一听眨了眨眼，「单眼相机？」

    「嗯。昨天还教她怎么用教了一阵子。」男孩说着顿了下，「然后她现在还没还我，帮我说一下？」

    「你自己去跟她说啊，我现在走不开。」

    男孩嘖了一声，「帮我说一下。刚刚上完厕所原本想顺便跟她要回来，但是她跟她朋友拿着我的相机笑得有点可怕……」

    「啊……」邵寒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看他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男孩皱了皱眉。「她拍了什么？」

    「嗯，可能……」邵寒说了几个字停了下来，不说了。

    「她拍了什么？」男孩又问了一次。

    这次邵寒没有说话，低头掏起口袋里的手机。

    「我跟她说一声，你回去坐着吧。」他用指纹解了锁，点开通讯软体里施文奈的名字。

    「哦……谢啦。」男孩奇怪的看了邵寒一眼，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又闭上嘴巴走了。

    邵寒敲起萤幕键盘，发送了段讯息过去给施文奈。

    『相机记得还。』

    才刚传送出去，讯息上方就显示了已读的字样。

    施文奈传送了一个ok贴图。

    『等等到站就还。』

    邵寒看着传来的讯息，想了几秒，又敲起键盘。

    『你是不是拍了什么照片？』他试探性的问。

    『拿相机当然要拍照啊。』

    『拍了什么？』

    这次隔了几秒，施文奈才传了讯息，『当然是拍了好东西。』传来的讯息后面又跳出一个脸红打滚的动态贴图。

    邵寒叹了口气，正要继续敲字，对方又传了相片过来。

    他看着一张张相片缩图不停出现在聊天室介面上，看起来像是用手机翻拍相机萤幕。他伸手点开其中一张，差点没把手机掉到地上。

    相片是很漂亮的夜景，底下坐着两个黑色的人影，看起来异常亲暱。

    邵寒这次动作有些太大，还枕在他肩膀上的尹向阳稍微动了动，发出细细的呻吟声。

    他僵住，微微转过头，屏息看着尹向阳。

    尹向阳调整了姿势，头在邵寒肩上左右找位置，找了一会儿后舒服的又睡着了。

    邵寒抿了抿嘴，又重新低头看手机里的照片。

    因为是晚上拍的关係，其实看不太清楚照片里两个人的长相，只能稍微看得出一些些轮廓。而且其实拍得还不错，两个黑色的人影，配上背景的璀璨星空，有点像是艺术照。

    但若是被认识的人看到了，虽说几乎是黑色的，但只是有些轮廓也是能够看得出来照片里的人是谁。

    邵寒跳出照片，输入『把照片删了。』几个字，但没有传出去。他想了想，又点开照片看了一会儿。

    也许是照片拍得太美了，他心里竟感到有些捨不得。

    如果是施文奈自己拍着收起来的话，他还不会多说什么，比如那天晚上尹向阳醉酒时她在一旁蹦蹦跳跳用手机拍下的照片。但现在这是别人的相机……

    还在犹豫着什么，施文奈又传了一小段话过来。

    『很漂亮吧？学长。』

    『嗯，拍得不错。』邵寒删掉原先打好的字，传了一段新的。『但是这是别人的相机。』

    『哦。』施文奈传了一个字后就没了下文。

    邵寒等了等，还是没等到后来的回覆，他挑了挑眉。『把照片删了。』

    这一次他很确定的传了先前打过的字，对面却扑天盖地连传了一整排大哭的贴图。

    邵寒眨了眨眼，还没打出任何讯息，施文奈就传了一段话来。

    『怎么大家老是叫我删照片。』后面还附了一个哭泣的顏文字。

    『好啦，我删。』

    『可恶。』

    施文奈连传了三段讯息。邵寒回了一个贴图后就没再显示已读了，可能是删相机里的照片去了。

    他放下手机，吐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尹向阳第一次坐火车睡得这么安稳。

    只是因为睡得太过安稳，让不合理的梦境因为没有间断，而感觉起来变得有些过于真实。

    他一整路上不间断的连续睡觉，直到快到站才被叫起来。

    眼睛睁开一抬头，就发现邵寒的脸靠自己很近，还在轻声叫他的名字。

    尹向阳才刚睡醒，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还在睡。不然怎么会跟刚刚的梦境有几分相似。

    他头微仰着，盯着邵寒的脸发着呆。两人的距离近到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吐在自己的脸上。

    「向阳？」邵寒有些疑惑的叫道。

    尹向阳眨了眨眼，像有什么魔咒被打破似的。他愣了愣，往后退回自己的位子，却感觉还在懵。

    「醒了？」邵寒问道。

    「嗯，醒了。」尹向阳喃喃回着话。

    他揉了揉眼睛，想着刚才的梦……

    却几乎要跟昨晚所剩不多的记忆融合在一起。

    那是在一片同样的星空下，天上的星星在毫无光害的海上显得异常的亮眼，像糖霜一般近乎洒满了整片的黑。

    海浪拍打在岸上的声音有规律的沙沙作响。

    在梦里的他跟邵寒坐在浪边，似乎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什么。

    聊着什么，距离靠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尹向阳正抽出包里的水在喝着，他手一抖，嘴唇紧紧抿起，水壶里的水就渗了出来，沿着下巴往下流，让衣服的领口以下全湿了。

    他拿开水壶，翻着口袋里的手帕。

    还没等他找到，旁边就递来一张卫生纸。

    「谢谢。」尹向阳顿了一下，拿了卫生纸赶忙擦起水。

    「还好吗？」邵寒问道，手又伸了过来。

    尹向阳下意识的身体往后一缩。

    看他躲成这样，邵寒笑了出来。「还你。」

    尹向阳低头一看，邵寒张开的手掌上放着一隻耳机。是刚才他睡着之前拿给他的。

    「哦。」尹向阳把那隻耳机拿了回来，连带自己耳上的也拔下，一併收进口袋里。

    也许是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的情景还跟现实如此的相似。而且天知道他昨晚喝醉后到底做了什么？这也不是个很好啟齿问出口的问题。

    尹向阳紧紧咬着下嘴唇，想着刚才的梦境。

    不知为何，施文奈中午时闹着他玩的那句话此刻在耳畔回响，随着他乱了套的心跳声越发清晰。

    『撩了就跑算什么东西。』

    尹向阳搔了搔头，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敢看向旁边的邵寒。

    不会吧？

 2. 曾几何时 之五 他女儿，记得吗

    在漫长的暑假当中，对正在备考学测的人来说，到海边玩的那两天一夜已经算是为数不多的小假期了。学测的时间落在下一次寒假的开头，也就是说，这次暑假是大考前的最后一个长假了。

    从海边回来后的隔天，邵寒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埋头读着书，写着模拟考题。

    除了偶尔家里的阿姨切了水果送进来，或是到了吃饭时间在饭厅的大桌吃饭外，其馀时间里，他一概就是窝在房里看书。

    偶尔读累了，他会躺在床上，从房间里的落地窗户看出去。

    邵寒家位在市区里一栋高级大楼的最顶层，视野极好，望出去是一整片的毫无遮挡，天气好时白天能看见乾净的蓝色天空和亮白的云朵，天气不好时能看见灰黑色的云在天上盘旋，在夜晚则能清楚看见整片天空下的灯红酒绿，不管是大楼打出的光，或是车灯闪烁的蜿蜒街道。

    他还挺喜欢在晚上从窗户看出去的夜景。闪着灯的建筑物和招牌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晚，亮点也越来越少，路上的车子也同样会变少。每每望出窗外，他总忍不住盯着某辆车，想着它最后会开到哪里去，直到再也看不见那辆车的踪影为止。

    某天晚上，邵寒趴在床沿，看着窗外某辆车，跟着车灯一闪一闪的发着呆。他的房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没等他喊请进就逕自推了门入内。

    邵寒翻过身子，一屁股坐在床沿，双脚往下垂着晃了晃，面对着房门口。

    林采薇端了盘切片的苹果走进来。

    她直直走到床边的书桌，把盘子放到了摊开的讲义旁边，拿起盘里的叉子叉了块苹果送到邵寒嘴边。

    邵寒一张嘴把整块苹果咬进嘴里。

    林采薇笑了笑，也坐到了床沿。「是妈妈削的苹果哦。」

    「我知道。」邵寒嚼着苹果，口齿不清的说道。

    「你怎么知道？」

    邵寒一听，顿了一下，把嘴里的食物全都吞下去，没多说什么。

    林采薇削的苹果不同于家里阿姨削的那样，苹果表面会呈现完美又顺的纹路；林采薇削的苹果表面会有一块一块的痕跡，很明显就是用不惯削皮刀，而且切好后的每块苹果大小也都不一样，最后就是，苹果上总会残留她的护手霜味道。

    连吃了三块苹果后，邵寒下了床拉开书桌前的椅子。

    「我要继续念书了。」他说道，像在暗示着林采薇什么。

    「嗯，偶尔也要休息一下哦。」林采薇说着，依然坐在床沿。

    「我知道。」邵寒坐了下来，翻了翻面前的讲义。

    「明天晚上能拨出一点时间吗？」

    邵寒没有回话，只是微微嗯了声表示有在听。

    「明天晚上童羽他们家要来我们家吃饭。」林采薇看他集中在课业上，在他还没陷进去前赶紧说，「童羽你上次见过，就那天跟你爸的朋友聚餐，他女儿。他们就住在我们楼下，记得吗？」

    「嗯。」邵寒应了一声。

    「明天晚上哦。」像在叮嘱什么似的，林采薇又重复了一次。

    邵寒瞪着眼前的讲义，心里浮现满满的抗拒，他嘴微张，憋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憋出一句，「我不去。」

    「啊？」林采薇傻愣了下。

    「我不去。」邵寒松了口气，坚定地又说了一次。

    「让你休息一下，吃个饭。不好吗？」林采薇开始说服起儿子参加明晚的聚餐。「你都这么认真读书了好几天了。至少休息个一天。」

    邵寒没有说话，手指拨弄着书的边角，旁边的手机萤幕亮起，显示了一则讯息。他瞥了一眼，没头没脑的说了句，「明天晚上跟人有约了。」

    林采薇脸垮了下来，「让你有事要提早一个礼拜说，怎么这次有约什么都没说？」

    「忘了。」邵寒把手机翻了个面，萤幕朝下放。「妈我要念书了。」

    林采薇没有动，皱着眉突然问道，「你还在帮你那个学妹补习吗？」

    「还有学弟。」邵寒看了眼林采薇，补了一句。「现在没有，可能开学后吧。」

    「那明天是跟谁？」

    邵寒顿了下，「你不认识。」

    林采薇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最后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声晚安，就走出房门了。

    邵寒看林采薇一走出去，就抄起桌上的手机，点开刚才那则讯息。

    是施文奈传来的，她拍了张照片，推荐了一本书过来。

    邵寒针对上面的讯息敷衍地回了个贴图，然后打了一段字过去。

    『明天晚上有空吗？』

 2. 曾几何时 之六 你好尷尬

    施文奈间间的在看社群软体里的限时动态，偶尔抬眼偷看对面的邵寒。

    此时是星期六的晚上，离暑期辅导开始的最后一个假日。施文奈到昨天为止都在家里醉生梦死，看过一本又一本漫画和小说，不然就是陪她妈妈追剧。

    坐在她隔壁的尹向阳八成也是一样，从暑假开始到现在，没有读下任何书，也没有做出什么有贡献的事情。除了在他爸妈出外工作没法回家做饭时去施文奈家里蹭饭，顺便清剩菜。

    后天开始的暑期辅导将要升上高二的施文奈和尹向阳也必须要上，只是到目前为止，两人似乎没有想要面对的意思。

    不用膝盖想都能知道，这一个礼拜邵寒肯定念了不少书，毕竟他剩下半年不到的时间就要考试了。

    施文奈现在看到邵寒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好像自己这段时间过得有点太废。而事实也是这样。

    所以当邵寒昨天深夜突然传了讯息来，问今晚有没有空时，她着实给吓了一跳。

    对面的邵寒默默的坐在那里还是没有说话，大约十分鐘前到了餐厅坐下后，他就一直看着窗外，神色有点暗，眼里看不见平时的柔和笑意。

    施文奈有点不安的拇指快速点过一个又一个限时动态，却完全没在看内容。

    难不成他是读书读到来气了吗？

    三人坐在同一桌，却完全没有人在交谈，气氛凝重的有些弔诡。

    有人突然走到桌边，敲了敲桌面。三人一致的转过头，看见尹沁里站在那里。

    「你们点的焗烤，店员说要等比较久哦。」

    尹向阳对着姐姐哦了一声，施文奈和邵寒则是默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尹沁里奇怪的看了他们一眼，就走回她的位置去了。心里还是弄不懂这三个人之间的关係。

    这天晚上，原本两家子就约好了要一起吃饭。只是一大早的，施文奈就突然宣布有人也要加入，下午就见邵寒独自一个人来敲了家里大门。于是就这样有点奇怪的多带了一个人出门吃饭。

    好在他人也很有礼貌，双方家长也没反对，表示了欢迎。

    到了餐厅也给足了三个人的小空间，让他们自己一桌，其他人通通被赶到了其他桌子。

    自从上个礼拜的出游过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邵寒。

    但说实在的，他今天散发出来的氛围，和上一次见他时太不一样了。

    三个人沉默的坐在一块，直到店员端来三杯饮料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施文奈拿起饮料杯里的长汤匙搅了搅，喝了一口，终于忍不住的说道。「学长，你还好吗？」

    邵寒从窗外回过神，眼神有点呆滞，又有点阴鬱。

    「我很好。」他淡淡说道。

    「哦。」施文奈又喝了口饮料，问道，「有发生什么事吗？」

    问完后，她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语气有些慌乱的连忙说道，「啊，没事，不想讲也没差。我刚刚没说话。」

    看她这个样子，邵寒不禁失了笑，方才脸上的阴暗消失了大半。

    「真的没事，就是念书有点累了。」

    施文奈乖乖的哦了一声，又低头喝了口饮料。

    「还有就是……」邵寒犹豫着说。

    等了一会儿，坐在对面的两人没有等到接下来的半句话。

    「就是？」施文奈像在提醒似的重复刚刚邵寒说的词。

    「……没事，就是想感谢你们让我有一个可以逃跑的地方。」

    乍听之下，这是一句听不出个所以然的话，但施文奈却似乎听懂了。尹向阳依然没有说话，坐在一旁吸着饮料。

    邵寒说了几句话后，心情似乎没再那么沉重了。开始间话家常起来。

    三人吃着饭，一边聊着，主要都是邵寒和施文奈在讲话，尹向阳就跟往常一样话少，只在非常偶尔的时候才会搭进来说个一两句。

    饭吃到一半，施已豪走了过来，站在施文奈旁边。

    「有没有吃饱？」这句话大概有九成是对着邵寒说的。

    「嗯，有的。」邵寒礼貌的点了点头。「谢谢。」

    「吃不饱可以再点。我们还叫了松饼，等等应该会送过来。」

    施文奈在旁边一听眼睛都亮了，「有草莓的吗？」

    「现在几月？怎么会有草莓。」施已豪说着轻拍了下施文奈的头。「蜂蜜的，还有巧克力。」

    「哦。」施文奈揉着刚被拍过的头顶，拖长了尾音。

    施已豪公佈完了等等的上菜名单，盯着自己女儿看，像是想说些什么。

    施文奈挖了口饭塞进嘴里，一抬头看施已豪还赖在这桌不走。

    「干嘛？」

    施已豪一顿，声音压低下来，对着她说道，「这位同学该不会是你常在说的学长吧？」

    儘管这样声音是小声了点，但这样不大不小的音量，还是能让整桌的三个人都听得非常清楚。

    「嗯。」施文奈应了声，满脸狐疑看着自己的爸，心里悄然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那他，」施已豪说着，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们两个是不是、该不会……」

    「哦我的天。没有，」施文奈翻了个白眼，打断他的话，心里的预感直接成真。「没有。爸你好尷尬，不是啦。」

    施已豪没有说话，只是哦了一声。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

    邵寒在旁边看了整幕，觉得有些有趣，嘴角微微的翘起。

    隔壁那桌，看似是尹向阳妹妹的女孩正在抱怨不想吃碗里的红萝卜，一旁的姊姊还在旁边好说歹说试图让她吃下一小块。

    两家子的家长和乐的在讨论着什么，断断续续的隻字片语传了过来，像是在回忆过往的旅行点滴，又像是在组织下次一同旅游的计画；偶尔是工作上遇到的有趣事情，或是附近哪间新开的餐厅，评价如何。

    邵寒咬了一口盘子里的肉，转头望向了窗外。

    听着周遭吵吵闹闹的声音，他却不知怎的，心头的乱糟糟渐渐平静了下来。

    彷彿从来不曾体会过如此平凡的家庭聚餐，此刻他心里觉得既新鲜，也有着从来不曾有过的安心感。

 2. 曾几何时 之七 总觉得挺有趣的

    自从上次从海边回来，通讯软体里的三人小群组已经没动静了好一阵子。

    就连礼拜六晚上三个人一起到餐厅吃饭后，也再没有任何其他的交谈。

    暑期辅导已经开始了几天。毕竟不是正常的上课时间，所以假期间的辅导课也只有半天而已。中午一到，校门口就见大批人潮，一群一群的甩着书包，从教学楼直往外走。

    从暑期辅导开始，升上二年级的施文奈和尹向阳就分了班。施文奈因为想读医学相关的领域，在之前的分组调查表就毅然决然的填了三类组，尹向阳至今还是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随便填了个一类组就交上去了。

    也因为这样，两人便被分配到了不同的班级。

    尹向阳早早就踏出校门外，站在人来人往的门边，滑着手机等人。

    刚放学的景况有点混乱，又还是暑假期间，学生几乎都有些异常兴奋。早上出门上课，下午刚好放学去玩，大概所有人都是这种想法。

    两个高个男生经过，其中一个嘴里说着什么，手里的书包往肩上一甩，好巧不巧就撞到正在等人的尹向阳。

    三个人动作几乎同一时间停了下来。

    尹向阳才刚抬头，眼前两个人就同时出声喊他。

    一个喊学弟，一个喊他的名字，后面还都带着个问号。

    才刚喊完，一阵安静的沉默顿时发散。

    然后撞到他的那个男生在突然的沉默中噗地笑了出来，先开了口，「抱歉撞到你。」

    「没关係。」

    「在等文奈吗？」一旁的邵寒问道。

    「嗯。」尹向阳回了一声，看了眼邵寒就又瞥向别处。

    旁边佇着的男生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尹向阳觉得奇怪，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隻手就猛然拍上他的背。

    「走了。」施文奈突然出现，下手依然是毫不留情，尹向阳觉得被她打到的地方开始发麻。

    「哈囉。」对着站在一旁的两个男生，施文奈间间的打了声招呼。

    「哈囉。」邵寒的朋友似乎觉得有趣的回了一声。

    施文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跩着尹向阳的手臂，就要往校门外的红砖道走。

    「我们先走了，我妈做了饭在等。」她边说，看了邵寒一眼，「学长……」

    「嗯，没事。」她犹豫了一阵，最后说，「有事要记得说啊。」

    施文奈说完就拉着尹向阳走了。

    被留下的两个男生也迈步朝在门口等着的车子走去，一起上了车。

    「季星辰，你今天待在我家要待多久？」

    被叫季星辰的男生瞥了眼邵寒，「我妈在你家待多久就待多久。」

    「直接搬进来不就好了。」邵寒转头看向窗外，随意的说了句。「不然每天都跑来跑去的。」

    季星辰笑了笑，没说话。

    邵寒家里的医疗集团专做妇產科事业，大约十八年前的某天半夜，在急诊室接到一个小妈妈急產的案子。孩子生完了，小妈妈也开始大出血，差点就要没命，好在最后做了紧急处理才活了下来。

    但经过询问，才得知那个小妈妈身后没有任何家人，才仅仅十五岁的年纪，刚生完一个小孩，也没有任何一点经济能力。

    那时候，邵寒也刚出生不久。抱着刚得到孩子的喜悦，林采薇和邵劲很直接的就决定要金援那个小妈妈。

    季星辰就是当年被生下来的孩子，小妈妈就是现在在邵寒家里帮忙打扫洗衣煮饭的阿姨。

    虽说他妈妈常待在邵寒家里，但每天晚上只要过一个点，就会回自己家去了。大部分时候，一放学季星辰就会自己回家，或是去打工，但也有些时候，他会和邵寒一起坐车回去，吃他妈妈做的饭。

    两人几乎从小一起被养大，经歷过各种成长期，多少也知道对方的一些小事。过了那么多年，彼此心照不宣，有些事还没说出口对方就已经知道个一二。

    「你前几天晚上怎么回事？」季星辰懒懒的靠上后座中间放下来的扶手，换了个话题。「聚餐没出现啊。」

    「嗯，我逃跑了。」邵寒说着，露出了一抹微笑。

    「跑去哪了？」

    「你猜？」

    季星辰抬眼看邵寒，拖着尾音说话，「我怎么觉得，我知道你那天跑哪了？」

    「跑哪了？」邵寒反问道。

    「那个学妹……」季星辰说着停了下来，往另一个方向说过去，「总觉得挺有趣的。」

    邵寒这次直接笑了出来，「是满有趣的。」

    「也很好说话……」他喃喃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想起一年前，刚遇到施文奈和尹向阳的事。

 2. 曾几何时 之八 最后的花季

    那一天，同样是在暑期辅导的时间点。

    他和几个朋友约了要打球。暑期辅导一结束，就衝去学校的贩卖部随便买了东西吃。到现在他都还记得，那时候他吃的是鮪鱼口味的三角饭糰。

    夏日里的气温很高，空气也很闷热，连要大口呼吸都有些难度。

    太阳有些太过刺眼，抬头时总有亮晃晃的白光在前面遮挡住视线，几乎很难直视前方。才没几分鐘，汗水已经沾湿了头发，一搓一搓的黏在额头上。身上的制服很不透气，奔跑时產出的热气都闷在里头，又因为全身是汗而黏在身上。

    邵寒跑着到场边想拿水喝，却发现自己早上上完课忘记装水，只喝一口就见到了底。

    瞥了眼还在打球的同伴，他蹲下去翻书包，挖出几枚零钱。

    因为急着想再次加入，邵寒懒得走到教学区大楼里找平常在用的饮水机。他直接锁定球场不远处的行政大楼，那附近有一台贩卖机。

    他小跑着离开，跑在球场外那排阿勃勒树下。

    盛夏里是阿勃勒最后的花季。

    在这个时间点，只需轻轻的一点动静，树梢就会落下片片黄花。

    邵寒在树下跑过，路边是积了成堆的黄色花朵，跟常走的道路上形成些微的高低落差，空气中瀰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像是花在泥里渐渐腐烂的气味。

    他的鞋尖剷过地面，沾上了一点潮湿的泥土。

    前方的行政大楼那一天异常的热闹，很多看起来是新生的人在建筑物门口来来去去。

    有个穿着白上衣的男生手里抱着一叠东西，从大楼里走出来，途中跟人碰撞了几次，低着头走到行政大楼对面的树下，像在等人。

    邵寒把手里抓着的硬币塞进口袋里，跑过去从地上捞起一块白色的东西。

    「学弟。」他下意识地叫道。

    他不认识他，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将要来这里念书的学生。

    当时他就是那么叫了。

    那个男孩抬起头，循着声音看向他。

    彼时，一阵大风突然吹起，旁边一整排的树木被风吹得树枝摇盪起来，黄色的花瓣纷纷落下，在那一瞬间像是下雪一样。

    邵寒手拨了拨被吹乱的头发，看向眼前那个男生。

    在那个年纪的男孩，身子还没发育完全，看上去总有些单薄。他穿着的宽大白色上衣因为风的缘故，有部分全贴在了他一侧的身子，显得他更瘦了。

    黄色的花朵还在往下掉，眼前的男孩也正看着他。有那么一刻，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变得静悄悄的，旁边熙来攘往的人群似乎变得很远、很远……

    几张补习班的招生简介飞过空中，咻咻的捲过地上，窜入眼帘，又飞走了。

    两个男孩眨了眨眼，彷彿刚回过神来。

    「那个，这是你掉的吧？」

    邵寒说着伸出手，手里拿着刚在地上捡到的白色手帕。

    眼前的男孩什么都没说，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正觉得奇怪，还想出声喊他时，那个男孩头一扭，露出一截黑发被削短的白皙后颈，往校门的方向跑走了。

    再一次见到那个男孩的时候，是在开学后的几个礼拜了。

    球场外那排树木上的花已经都掉光，变回原本翠绿的模样。

    生活一样是早上坐车到校，上完课了再坐着车子回家。

    早上出门时也渐渐有了凉意。

    那天下午放学后，司机来晚了。邵寒一个人站在校门口，手里翻着英文单字本在背隔天小考的单字。季星辰早就跑不见，打工去了。

    放学的时段，人潮总是一波波往外涌。

    某个女孩在低声抱怨着什么，手里抓着另一个男孩学校外套手肘上的袖子。

    一条彩虹色的缎带在邵寒眼角一闪而过。

    他从满满的英文单字里抬起头来，那个正在抱怨什么的女生恰好走到了他眼前。她身上背着的黑色书包很新，布料还很硬挺，没有什么脏污，亮晃晃的。一条彩虹色的缎带绑在侧边，结被打得乱七八糟，底下衬着黑色的书包，看上去很显眼。

    在她旁边的男孩一脸漠然，听着女孩在抱怨，好像已经对这种事情感到很习惯了。

    邵寒盯着那个男孩看，扫过他后颈上被削齐的黑色短发，意识到那是那天在树下丢了手帕就跑的男生。

    他往前走了一步想叫住人，身后却有人在那一刻喊了他。

    下意识的回过头，家里的车子停在不远处，司机摇下车窗在喊他。

    邵寒又退回来一步，头却转往刚刚碰见那个男孩的方向。

    放学时段的人很多，才刚看见的人影马上就会被一波新的人潮给淹没。他眼睛在满满都是人的校门附近追了一会儿，最终是以没追到告终。

    他走到车边，上了车。司机边开车，边对他解释今天晚到的原因。

    但邵寒一句都没听进去，他手伸进书包里，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一条白色手帕，望着窗外飞逝过的路树，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2. 曾几何时 之九 彩虹色缎带

    后来又过了几个礼拜，放学后邵寒滑着手机站在走廊上等季星辰。

    两天后是季阿姨的生日，今天他早早传了讯息要司机别来学校接他，打算放学后陪季星辰去挑礼物。

    他原本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但放学时走廊上总是人多，过没一会儿他就被迫移到楼梯间，再没几秒，他又被挤下楼。最后找了办公室旁边总被学生特别绕过的小空地等人。

    虽说没什么人，但也总有些学生会在这个时间点找来办公室。

    几个女孩兴冲冲的从走廊一侧排成一列奔进办公室的后门，嬉闹着跟某个老师要书商送的教师版本讲义。又或是要拿什么假单、申请单的，零零散散来了好几个，拿了就又都走了。

    邵寒等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传了一则讯息过去给季星辰。

    『好了没？』

    对方没有一点要回讯息的意思，连个已读都没有跑出来。

    邵寒等了几秒，关掉萤幕把手机插进口袋里。

    他正想着要不要回教室找人，一截彩虹色的缎带飘过他眼前，进了办公室。

    邵寒走近办公室的门口，离着一段距离，站在门边往内张望。

    一个女生抱着一叠作业，放在办公室角落里一张长桌上。咖啡色的捲发整齐的披在她肩后，身上穿着的白色制服还没有经常清洗显现出的纹路和痕跡，甚至还有新衣服才有的整齐摺痕。她背着的书包侧边，有一条那天在校门偶然看到的，结绑得乱糟糟的彩虹色缎带。

    那个女生把作业放在桌上，转眼就往办公室外走。

    邵寒退了几步，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可疑。

    女孩走出办公室，连眼都没往举动奇怪的他身上看就走了。彩虹色的缎带在黑色的书包上随着走动一晃一晃的，在邵寒眼里越来越醒目。

    在那个当下，他盯着那块地方看，心一横，双脚就往前几步，小跑了过去。

    「学妹。」他手一伸，拍上那女生一边的手臂。

    女孩吓了一跳回过头，然后皱眉看着他，往后退了一步。两个人中间被切开了一道陌生人的安全距离。

    「那个……」邵寒才一开口，又停了下来。他没有想好说词。

    两个人僵持在那里，好一会儿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

    刚刚进办公室跟老师要讲义的那群女生此时嘻嘻哈哈地走了出来，几个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

    邵寒其实知道自己在学校有点惹眼，他瞥了一眼后头几个抱着讲义的女生，低声对着眼前还在皱着眉瞪他的女孩说了句，「跟我来。」

    说完他就直直穿过走廊，往建筑物的另一端走。老实说他有点怕那个女生不会理他，可能会直接走掉。好在他走了几步后，身后就传来跟着的脚步声。

    邵寒往球场旁边的林荫道走，前阵子还在飘着黄色落花的地方已经没了一点花的影子。

    走到底，他拐了个弯。球场后方有一个凹进去的小角落，放着一组木製的野餐桌椅。正好被上方的树荫遮挡的严严实实。

    邵寒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把书包放到桌上，扯了扯脖颈附近的几颗钮扣，解开了一两颗，扑通一屁股坐上椅子。

    跟着过来的女孩依然蹙着眉，跟邵寒保持着一点距离，站在一旁还有阳光的地方看着他。

    看邵寒一脸放松下来的表情，她心里还带着困惑，「……学长？」她像在确认似的叫道，脸上是被突然叫过来的满满的莫名其妙。

    「哦，抱歉。」邵寒说道，做了个请的姿势，「你可以先坐下来。」

    「这里不太会有人过来。」邵寒说着拿起水灌下一口。

    听到他这句话，女孩一脸诧异，说话也没在客气了。「这就是问题吧？」

    被她这么一说，邵寒一顿，脑子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重复过刚刚那句话，然后他被往下流的水呛到，闷头咳嗽起来。

    「有什么事吗？」女孩站在旁边冷冷的盯着他咳嗽，一脸有事快说、有屁快放的表情。

    邵寒有些尷尬，确实是他先找她，还半路跩着对方到偏僻的角落，到现在还不说出一点正事。

    不过即使是这样，刚刚走来的路上他在脑海里梳理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讲起。

    女孩不耐烦的换了个站姿，书包上彩虹色的缎带在一旁盪了盪。

    邵寒看着那条缎带，嘴里不自觉迸出一句，「那条缎带……」然后他又嘎然止住。

    女孩仍旧一脸莫名其妙，她低下头去看书包上绑着的缎带……

    过了几秒，邵寒还在尷尬。

    那个女孩却突然抬起头，蹦蹦跳跳的走进阴影里的桌椅。

    她嘴角噙着丝笑，几分鐘前眼里的不耐烦此刻已烟消云散，换上一副看上去闪闪发亮的双眸。

    对于这样的转变，看在眼里的邵寒有些疑惑。还没有什么时间让他多想，女孩就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语气很轻快的问了一句话。

    「你是吗？」

 2. 曾几何时 之十 我也没说我不是

    「啊？」邵寒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

    那个女孩有样学样，也把书包放在桌上，手指挑起她绑在侧边的彩虹色缎带，在空中挥了挥，意有所指地看着他。

    邵寒愣在那里，看着那截彩虹色，脑袋糊成一团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啊，对不起。」女孩甩着缎带的手放了下来，有点愧疚，「是不是不应该问这种问题？」

    「我什么都没说。就当不是吧。」

    邵寒看着眼前的女孩訕訕地把书包往桌下撤，像是想藏起什么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

    虽然还是有些混乱，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但总觉得眼前这个女孩有点有趣。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藏好了书包，在椅上半转过身子，瞥了眼邵寒，「施文奈。」

    「我叫邵寒。二年级的。」他说道。

    施文奈哦了一声，盯着他看，没说什么。

    「我想问，你是不是认识一个男生，」邵寒说着顿了一下，思考该怎么描述，「嗯，他的头发，后面削得很短，上面的头发很直——」

    「尹向阳？」施文奈打断邵寒的话，直接交出一个人名。

    邵寒停了下来，眨了眨眼，说了声，「噢。」

    「……我也只认识这个男生。」施文奈耸了耸肩。

    「那，前几个礼拜放学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你们一起走。」邵寒问道，「你刚说的是那个男生？」

    「嗯，」施文奈点了点头，「我唯一认识的男生就只有他。」

    邵寒吐出一口气，心里放松了一大半。

    「怎么了？」

    「我有东西要给他。」邵寒从书包里挖出一条已经揣在手里好久的白色手帕。

    施文奈似乎一眼就认出来那个东西。

    「哦，我还想说，为什么最近都没看他拿这条。」她从邵寒手里接过那条手帕，问道，「为什么会在学长那里？」

    「之前暑假的时候，你们的新生说明会那天，我刚好捡到的。」

    「为什么会知道是他的？」

    「我捡了之后有叫住他，」邵寒说着话，声音淡淡的，「但他看我看了一下之后转头就跑走了。」

    施文奈听见挑起一边眉毛，「真的假的？」

    邵寒嗯了一声，随后似乎听见施文奈声音低低的骂了一句，「那个白痴。」

    他开始思考起眼前的女孩跟那个跑走的男孩之间的关係。才开学几个月，刚认识的同学应该不会到很熟才对啊。

    「能帮我拿给他吗？」邵寒说道，「我有帮他洗过了，因为那天我是在地上捡到的。」

    「可以。」施文奈答应下来，把那条手帕塞进一旁的包包里。

    说完了正事，两个人乾坐在那里。

    此时两人的关係似乎介在陌生与认识之间，但在这种刚认识的情况下又无法多说些什么。

    施文奈先站了起来，她背起书包，「那就先这样？」

    「嗯，麻烦你了。」

    两个人一起慢慢的走向校门口，中间隔着一道礼貌的距离。

    施文奈其实没怎么和男生说过话，除了从小到大打打闹闹的尹向阳以外，她还真没跟哪个男生说过这么多话。而且说得还挺顺利？

    从两人一起走向校门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她是放空了脑子在走的。

    但走了一会儿，越想越不对劲。

    这个学长是怎么知道要找她转交东西的？

    应该说，他是怎么认人的？

    『邵寒』这个名字，虽说她才刚来这间学校唸了一两个月，但也是有一点耳闻，听说是从一年级开始就霸着校排名第一的人。这样的人记忆力也用在认人身上吗？

    「学长……」施文奈叫道，脚步踌躇的停下来。

    「怎么了？」邵寒站在前面一步的地方，回过头看着她。

    犹豫了一阵，最终她还是开了口，「你是怎么知道，应该说，你是怎么认出来，那天在校门口，跟尹向阳走在一起的人是我？」

    此时正是迈入初秋的季节。放学过后的时间点，空气中还依然残留着一点夏日尾巴的热度，偶尔吹来的风又带来一丝秋日即将开始的凉意。傍晚的夕阳在天上燃烧，与天空的边界变得有些模糊，橘黄色的光线把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上投射得十分狭长。

    邵寒没说什么，只是盯着施文奈看。

    施文奈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她抬起脚剷了几下地面，正想说些什么。

    男孩忽地嘴角一扬，露出一道浅浅的笑。

    他跨了一大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来到她的眼前。刚刚中间那道被刻意营造出来的礼貌距离此时消逝的无影无踪。

    然后他动作有些亲暱的撩起施文奈书包侧边绑着的彩虹色缎带，意有所指地看着她。

    说话时的声音轻轻地飘进施文奈耳里，「刚刚好像没有回答你的问题。」

    那是施文奈第一次发现，傍晚的夕阳也可以很耀眼。

    眼前的男孩距离她很近，是彼此在诉说秘密时那种很亲近的靠近。他的眼睛因为此刻洒落的阳光，眸色变得有些清澈，一抹笑意縈绕在他的眼里，似乎变得越来越浓厚。

    那个男孩悠悠说了句话，语速有些慢，像是怕她听不清。

    「我也没说我不是。」

 2. 曾几何时 之十一 喜欢这种事情

    邵寒那天跟施文奈聊得有些久，久到忘记了什么。

    出了校门，跟刚认识的学妹道别后才想到还有个季星辰。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不意外的看见好几则讯息，还附带一整排的未接来电。

    平时在学校上课的缘故，虽说校规是不准学生带手机，但基本上没有人在管这个规定，也顶多是把手机调成静音而已。

    而这就是在习惯调成静音，又忘记在下课后把手机音量打开的后果。

    他拨出一通电话，开始找人。

    邵寒不知道那条白色的手帕最后究竟有没有回到那个叫做尹向阳的男孩手里。只是，对于已经在书包里习惯看到的物品突然不见了，他有时会感到不太习惯。

    手帕虽然已经不在他这里了，但即使已经过去几个月，偶尔他还是会想起那天在树下看到的，那个身子有些单薄的黑发男孩。

    时间来到某个星期三中午，邵寒一如往常地拿着刚买好的午餐远离教室。

    中午的午休是他给自己的休息时间，一个可以避开所有人的、专属他自己的时间。反正学校的午休点名只要跟班里干部提前串通好，人不在也不会怎么样。邵寒常常在这个时间里溜出教室，要他回去也得是下午开始上课后的事了。

    正中午的时间里，太阳有些大，邵寒走出教学楼，手里拎着便当穿过球场旁的林荫道，在走到最底部时拐了个弯。

    平时他都是自己吃饭的。

    但今天等他绕过球场后方时，有一个人已经坐在椅子上了。

    邵寒愣了一下，注意到那头咖啡色捲发。

    正低头咬着麵包的女孩注意到一旁有人出现，转过头来，眼睛瞪得很大。

    「学长？」

    邵寒笑了出来，抬手算打了个招呼。

    他走过去在施文奈的对面坐下，像是那天放学后的样子。

    「怎么今天跑来这里吃饭？」邵寒边打开刚买的便当，边问道。

    「我几乎每天放学都来这里。」施文奈说着，似乎忽略了那个问题，「但是你都不在。」

    听见这句话，邵寒挑了挑眉。「你要找我？」

    「嗯。」施文奈点头，「所以我就想说，也许中午来可以逮到人。」

    「逮到人之后打算做什么？」

    施文奈看了他一眼，开始闷头啃麵包，没有回应。邵寒也没说什么，只是吃起自己的午餐。

    过了好一会儿，施文奈放下手里的麵包，把放在长椅上另一侧的东西拿起来。

    是一本数学讲义。

    还有些厚。

    「我上次……」女孩支支吾吾的说着话，眼睛不敢看正前方，「好像不小心问了不该问的……」

    邵寒看着眼前的人，一抹笑忍不住浮上嘴边。「然后呢？」

    「我想说，应该也要告诉你，比较公平。」

    施文奈说着翻开桌上那本数学讲义，里面藏着另一本书。

    邵寒朝那本书瞥了一眼，发出一声啊，瞬间明白了什么。

    藏在数学讲义里的是一本漫画，两个男人搂抱的画面大喇喇地被画在上头。不用多说，看一眼就都知道那本书的内容是什么。

    「抱歉，」施文奈说道，把数学讲义的封面闔上，遮住了有些害羞的东西。「你遇到的是这种人。」

    邵寒挖了口饭，慢慢的嚼着，「其实，我不太在意。」

    他笑了笑，「没关係。」

    施文奈哦了一声，嘴上泛起一丝笑，很小声地对着桌面说，「那就好。」

    两人又默默吃饭了一阵子，虽然还是没说什么话，但彼此都感觉得到，气氛跟先前比起来似乎不太一样了。好像多了一种共享秘密的感觉。

    「我有点好奇……」等到饭都吃完了，邵寒起了个头，问道，「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坐在对面的施文奈正在整理食物的垃圾，听见邵寒这样问，她猛然停下，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应该要问些什么吗？」

    「嗯，我不知道。」

    「不过一般来说，不是都会好奇，为什么不喜欢女生，而是喜欢男生，之类的……这种？」邵寒一边说，眼睛往上看向上方的树，像是在想还有什么问题是别人会想问的。「还有……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自己不喜欢女生的？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学长。」施文奈表情变得有些严肃。「这种事情，如果你想说，你就会说了。我不会特别问你。」

    听见她这样说，邵寒不禁愣了愣。

    「第一个问题，喜欢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第二个问题，就连异性恋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自己喜欢异性的吧；第三个问题……那是学长个人的私事，我问这种事情不太好吧？」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施文奈像是有点苦恼般的又补了一句，「不过，这都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啦。认识一个人不一定非要从那几个问题着手嘛。」她手在空中挥了挥，「如果我有说错什么，抱歉。」

    邵寒眨了眨眼，「嗯，因为之前我一个朋友大概就问了我这些问题？」他想起了季星辰，那个某天突然就看穿他的傢伙。

    施文奈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他。

    「不过那些问题，我也确实回答不出来。」邵寒笑着说道。

    眼前的女孩耸了耸肩，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不过第三个问题……」邵寒说着，顿了一下，「喜欢的人没有。但要说有些在意的人，好像有一个。」

    施文奈喝了口水，依然是静静地在等他。

    「那个人你认识。」他的语气淡淡的，好像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施文奈在对面拧起眉头好一阵子，想不出来。

    邵寒嘴上扬起一点笑，突然问起另一件事。「那条手帕你帮我还给学弟了吗？」

    「嗯，还了。」施文奈点着头，然后停了一下，眼神有些惊愕的看向邵寒。

    邵寒看见她的表情直接笑了出来。

    「尹向阳？」施文奈一脸不可置信，「我的天。」

    「为什么？」

    「因为漂亮吧。」邵寒说着，想起那个盛夏里，第一次看见男孩的时刻。

    对面的施文奈哦了一声，眉头却不敢苟同似的紧紧皱在一起。

    「喜欢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邵寒重复了刚刚施文奈说过的话，露出一个觉得有趣的表情。

    「噢，好啦。」施文奈嘖了一声。

    两人坐在树下，刚入秋的风吹起来有些凉。

    施文奈玩着数学讲义封面的边角，若有所思的歪着头，蹙起的眉渐渐散了开来。「学长。」她叫道。

    「嗯？」邵寒轻轻回了声。

    「我觉得，你也不是完全没机会。」

    施文奈说着，想起那天把手帕拿给尹向阳时，他脸上的表情。

    「学长？你有在听吗？」

    「啊，抱歉。」邵寒眨了眨眼，刚刚似乎都在走神。

    「我只是在想，你夹在讲义里的那本漫画，能借我看看吗？」

    施文奈有些无语。

    不过这好像是个传教的好机会，所以她决定把刚刚被当空气的事情拋诸脑后，开始讲解起各种bl世界观。

 2. 曾几何时 之十二 好像是你要追我一样

    从那天之后，邵寒的午餐时间偶尔就会莫名多出两个人。而他也开始渐渐习惯了有人陪。

    一开始，施文奈会跩着那个叫做尹向阳的男孩过来一起吃午餐，最初确实有些尷尬，但到后来三人都习惯了之后，甚至开始决定买午餐的人是谁。

    交换了联系方式，也成立了一个三人小群组，虽然大多时候都是施文奈在群组里单方面胡言乱语，邵寒就尽力的应付她，尹向阳则是很罕见的偶尔才会浮出水面回个简短的字或是贴图。

    过去了几个月，尹向阳虽然还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邵寒觉得，自己似乎跟他变得越来越熟了。只是偶尔，他会觉得，在彼此变得更加熟悉的时候，那个男孩却又总是把自己隔得更远。

    某天中午，轮到邵寒和施文奈去买午餐。

    「学长，最近这几个礼拜，你有变得更喜欢尹向阳了吗？」

    施文奈站在开放式冷藏柜前，一边扫着眼前的三明治，一边问一旁的邵寒。

    邵寒挑了挑眉，「你觉得呢？」

    「我一开始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带来一起跟你培养感情的。」施文奈拿起面前一个火腿蛋口味的三明治递给邵寒，「你有喜欢他多一点点吗？」

    这是什么鬼问题？邵寒嘴角抽了一下，忍住吐槽的衝动。

    眼前这个女孩，才认识了一段时间、变得稍微熟悉了一些，就开始什么话都讲得出来。当初那个会察言观色，静静听人说心里话的人去哪里了？

    「你觉得呢？」邵寒回着相同的话，有些敷衍。

    施文奈瞥了他一眼，垂下眼看着冷藏柜里的食物。

    「尹向阳他，比起饭糰，更喜欢有麵包的三明治。」施文奈说着，又拿起了另一个不同口味的塞进邵寒手里，「而且他一次都要吃两个。」

    邵寒默默的接过，跟着施文奈绕过冷藏柜。

    「他也很喜欢吃糖，要这个牌子的。」施文奈指了指架上放着的其中一条软糖。「还有……」

    还没等她继续说下去，邵寒就自己接了，「最喜欢的水果是苹果，所以软糖也总是挑苹果口味的；喜欢吃黑巧克力，但是甜点不吃有巧克力的；冰淇淋喜欢吃草莓口味的，但是冰棒的话就要是情人果；最常点的饮料是红茶加珍珠，微糖少冰。」

    施文奈愣在原地，「我还以为他讨厌巧克力。」

    她抬头看了眼邵寒，咕噥着说了句，「变态。」

    邵寒一瞬间笑了出来，「你说呢？」可能自己真的有些变态吧。

    「那学长呢？」施文奈拿起一瓶无糖红茶，「最喜欢的水果是什么？」

    「葡萄。」

    施文奈挑起一边眉毛，「最喜欢的甜点？」

    「柠檬塔。」

    「那最喜欢的冰淇淋口味？」

    「香草。」

    「最喜欢的顏色？」

    邵寒听见这个问题时顿了一下才回答，「黄色。」

    「平常都喝什么饮料？」

    「不喝饮料。」

    「最喜欢的科目。」

    「英文。」

    两人持续着对答游戏。

    当邵寒原本以为已经要结束时，那天下午放学后，施文奈又在楼梯间逮到了他。

    「我又想到一个问题了。」施文奈兴冲冲的对邵寒说。

    「说。」邵寒像是耐心耗尽似的。

    但施文奈并没有发现，只是眼神里闪着光，看上去一脸兴奋。

    「喜欢的人的类型。」

    邵寒一听有些愣住。

    施文奈还在等他回答。两个人边走，走到了外头有阳光的地方。

    「这样……」邵寒说着，突然笑起来，眼里盈满了柔柔的笑意。「好像是你要追我一样。」

    「啊？」施文奈转过头，对上在笑着的邵寒的双眼。

    她发呆似的盯着邵寒看，映着午后下的阳光。过了几秒她移开目光，像是抱怨一样的说道，「你平常都这样笑吗？」

    「笑怎么了？」

    「也没有……」施文奈有些无奈的看着前方，「就是可能多少有些明白尹向阳的感受了。」

 2. 曾几何时 之十三 洒糖餵鱼

    又处在了一个学期末尾的时间点。

    施文奈和尹向阳高中一年级的第一个学期突然就这样快要过完了。

    十二月底的那个二十五号，圣诞节的当天下午，全校停课。

    不过说是停课，其实也只停了两节左右。学校里的传统，就是圣诞节当天，校长会亲自扮成圣诞老人，在整个校园内游行，还带上管乐队伍和几个处所的主任，在学校里四处撒糖。

    对于刚参与这个活动的高一生来说，一切都很新鲜。

    对于高二生来说，这是难得的下午没课。

    而对于高三生来说，这算是在准备大考之前的一点喘息。

    基于种种原因，平时死气沉沉的校园里，在圣诞节那天迎来了罕见的喧闹欢腾。

    有人连雨伞都准备了。

    糖果往空中一撒，张开的伞就能够接好多。

    在校园里游走的游行队伍随着走动，身后跟着的学生越来越多，队伍也变得越来越长。

    准备了伞的正是高一甲班。

    尹向阳就被指定当了那个拿雨伞的人。

    他那是满脸的不乐意。

    但又因为身高比起班里的其他人高上一些，也只能是他拿了。

    那一天，高一甲班总共出动了三把雨伞，誓死要抢到所有糖果才甘心。

    另外两个拿雨伞的人是崔许和胡哲斌，也是班上身高比较高的人。

    三个明显士气低落的人，偏偏被全班赋予了如此重任，在出发前还被班上的人一一加油打气，要他们等等看到校长就衝。

    等到班上的人因为没课几乎都走光了，尹向阳听到一旁共患难的其中一人低声说着话。

    「我觉得我不行。」

    说话的人是崔许，他低头在看分发下来的雨伞。那把雨伞有种年久失修的味道，一两根铁桿从红色塑胶伞面戳了出去，看起来颇有恐怖电影里道具的感觉。

    不过其他两把伞看起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嗯，我们就，尽力而为？」胡哲斌露出尷尬的笑，举起手中的破伞。

    三人走到户外，安静的校园里某个角落传来闷闷的喧嚣声。

    尹向阳试着拉开他的伞，有些卡，他眼皮跳动了几下，更大力的去扯。

    扯得手指有些痛，然后好不容易才把伞给撑起来，几个人也来到了撒糖队伍的附近。

    此刻的校长彷彿像在餵鱼。眼前尽是伸长手、挤在一团的学生，跟校门口那边池子里养的鲤鱼有得比。只是抢的不是饲料，是糖果。但是也差不了多远了。

    一年之中也只能有现在这种时候，他能感受到自己在学生中的魅力。

    要是平常，走在路上有学生愿意跟他说句校长好，那都是极其罕见的事情。

    正在感慨，校长就看见拥挤的鱼群，不对，是人群中间，出现三个倒过来的伞面。

    作为校长，在那么多个圣诞节里撒过糖果，他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带伞来接的。

    实在是从没看过，他撒糖的手就不知不觉往那几个伞面多丢了几次。

    尹向阳三人拿着反过来的伞，从人群尾端三三两两的稀疏地带开始努力想挤进摇滚区。

    一些高一甲班的其他学生也在现场。他们发现了很显眼的拿着伞的同班同学，纷纷在一旁吆喝，甚至是衝进来想帮忙一起把伞伸到最高点，好接下更多的糖。

    人实在太多，尹向阳没有什么跟大批人群抢过东西的经验，很快手里的伞就莫名不知道被谁夺去了。可能是他们班的人吧。

    既然这样为什么当初还要让他这种人来抢糖果？他们自己上都比他来还更有用。

    伞已经跟着校长去到前头了。身边人群推挤着往前，三张不同花色的伞像是开在移动式花丛里，看起来非常显眼。尹向阳站在原地，等着旁边的人潮散去。

    他甩着刚才撑开雨伞弄痛的手，往回向着教室走。心里默默对还被狠狠掐在人里的崔许和胡哲斌默哀。

    一阵笑声传来，施文奈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脸上嘲笑的表情一览无遗。

    尹向阳煞住脚步，哀怨的看向他没血没泪的青梅，嘴巴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你干嘛。」

    「他们真是挑错人上去了。」施文奈说着又笑了起来。

    尹向阳嘖了一声，手指依然有些痛。

    施文奈对着他伸出一隻手，掌上放着几颗糖，像是刚刚从人群里抢来的。

    「要吗？」

    「不要。」尹向阳有些嫌弃。刚刚拼命想挤进去就为了这几颗糖？疯了吗？

    「不要就算了。」施文奈把糖收回口袋里。「你的手怎么了？」

    尹向阳依然在甩着疼痛的手。「那几把伞太烂了，刚刚硬撑……」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那隻手指。不看还好，这一看他差点没有傻眼。

    为了把那把绣到不行的伞给撑开，他的手指侧边被划出一道长长的破皮，被刮下来的皮还没完全掉下来，半掛在上面晃啊晃的。

    尹向阳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把手伸到施文奈面前，「我去一趟保健室。」

 2. 曾几何时 之十四 向阳

    下午的保健室气氛感觉很寧静。

    尹向阳之前也来过保健室几次，但每次来都处在一种宛若菜市场般那样吵闹的氛围。总是有人进进出出，嚷嚷着说体育课受伤，就要往放满冰块的冰箱伸手。多数人其实并不是因为受伤，更多时候应该只是想拿冰块来玩而已。

    不过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底，天气不再像几个月前那样热，整个学校又都在疯抢糖果。这个时节，糖果应该比冰块诱人。

    保健室老师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暂离的牌子。

    整间教室静悄悄的，末端有几张床，其中一张前面的围帘被拉了起来，不知道后面到底有没有人。

    尹向阳甩着破皮的手，在药车上单手翻找碘酒和纱布。

    冬日的阳光从没拉窗帘的窗户透进来，让室内的空气有些暖暖的。

    「学弟？」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尹向阳吓了一跳差点没把手里一大罐碘酒往地上丢。

    尹向阳转过头，看见邵寒的脑袋探在那张拉起的围帘旁边。

    那个时候的邵寒还是叫他『学弟』，但叫施文奈时却都是叫她名字。

    「你怎么了？」邵寒问道，声音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同，听上去像是有些无力。

    「……手被雨伞划伤了。」尹向阳回答着问题，一边又翻出棉花棒。

    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想用一隻手帮自己处理伤口。

    邵寒坐在后面的床上，看着他把碘酒弄到像是快洒出来。

    「我帮你吧？」他笑着说。

    尹向阳抬起头，看向邵寒，又低头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于是乖巧的把所有东西捧好，小心翼翼移去邵寒所在的床边。

    难得的下午没课，但邵寒从今天早上开始就觉得有点怪怪的。

    一早起床时头有点晕，不过他当是昨晚太晚睡没睡饱，没有想太多。到了学校一踏出车外，吹到冷风，他才惊觉有可能是感冒了。太晚才发现，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够多，整个早上他就窝在座位上，躲在自己不够厚的外套里发抖取暖。

    到了中午实在是不行了。他连午餐也没吃就到保健室报到，直接在床上昏睡。至少棉被里够温暖了。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保健室的老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远处传来的人群嬉闹尖叫声透过关着的玻璃窗听来有些模糊、有些烦闷。像是错过了的青春。

    他翻过身，想在雀跃的欢腾声中再次入睡，一阵脚步声却踏入安静的空间里，让他再次睁开了眼。

    邵寒懒懒的往床边的围帘看出去，一段熟悉的苍白脖颈衬在修剪得平直的黑发下，正低垂着在药车里翻找些什么。

    「学弟？」他出声叫道，喉咙感到一股奇异的痛感，让他不禁多吞了几口口水。

    看着尹向阳想自己处理伤口的笨拙样子，邵寒坐在远处的床上有点想笑。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总算是开口叫他过来。

    尹向阳也没说什么，乖乖的就过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邵寒压抑着疼痛的喉咙说着话，「坐这里，」他拍了拍腿边空着的床沿，「那里太远了。」

    尹向阳摆弄了下手里的东西，坐到了床上。邵寒接过他手里的碘酒和棉花棒放在床头柜，清理起他手指侧边的破皮。

    「是打算拿伞去接糖果吗？」邵寒一边用生理食盐水冲洗伤口，一边猜道。

    「嗯，但是伞有点烂。」尹向阳说着，嘶了一声，手往回缩了下。

    邵寒一隻手想抓住他缩回去的手，没抓着，手指却互相轻轻擦过，两人的动作似乎在极微小的时间里停顿了一下。

    彷彿没有发生过什么，邵寒直接抓过尹向阳的手，握在手里开始涂上碘酒。

    「……学长没有去拿糖果吗？」尹向阳没话找话般的问。

    「有点感冒。」邵寒简短的回答，喉结像是有些不舒服似的上下滑动，又吞进几口口水。

    「嗯……」尹向阳低垂着眼，看手指上的伤口三两下被邵寒用纱布包扎好。「谢谢。」

    「不谢。」邵寒说着，指了指旁边的东西，「把东西拿回去放好。」

    「我要再睡一下。」

    睡过了一会儿，头还是有些晕，他拍了拍枕头才正要躺下。尹向阳从围帘外又突然出现，手里拿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水，像是从保健室里的饮水机弄来的。

    「要喝点水吗？」他说着话，声音有些怯怯。

    邵寒有些愣住，然后又笑了出来，「好啊。」

    他喝起尹向阳端来的热水，乾燥的口腔瞬间被染湿，才想起已经一下午没喝半点水了。

    「谢谢。」邵寒把空了的纸杯放在床头柜，看尹向阳站在一旁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

    他手插在学校外套的口袋里鼓捣着什么，伸出来时掌上放着两颗青苹果口味的软糖。

    邵寒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前阵子施文奈说过的糖果牌子。

    「是刚刚校长丢的吗？」他随口问道。

    尹向阳像是呆了一下才回道，「嗯。」

    邵寒笑了，没有戳破他。他拿过那两颗糖，又说了一声谢谢。

    再抬起头时，两人的目光不经意的撞在一起。

    从玻璃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暖暖的，光线洒进了室内阴暗的角落。邵寒看见尹向阳微微颤动的眼睫似乎沾染上了一点金光。不知是不是感冒的缘故，他觉得心脏在身体里徒然抽动了一下，有点大力。

    时间彷彿回到彼此初遇的那刻。

    彼时，在大约七、八月的时间点，太阳很晒，阳光打在身上时感觉身体的温度都变得滚烫起来。

    球场边的树木还在掉着最后的黄色落花。

    在那一片花雨里，他们互相对看着，有些搞不清楚那时候看的究竟是花抑或是人。

    那一瞬，万千思绪如雨般落下，突然的心动悄悄隐藏在空气里飘盪的花瓣中，视线迷濛的看不清。有什么默默开始在少年心中鼓动，随着黄色的落花点点缀在地上，深深刻在了心尖。

    「向阳。」邵寒脱口而出，轻轻的声音消逝在无人的保健室里。

    那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在那个被混入了阳光的午后。

 3.「看着我。」 之一 骗谁呢

    尹向阳被施文奈一路拽到车站，下了车又被一路拽回她家。

    抵达时他已经满脸的生无可恋。

    这个青梅真是有够暴力。

    「你今天干嘛走那么快。」进门前他抱怨了一句。

    「我妈说今天午餐是炒乌龙麵。」施文奈说着瞥了他一眼，「我喜欢。」

    尹向阳听见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施文奈过了几秒又补了一句，「而且我好饿。」

    这下尹向阳的白眼彻底地翻到后脑勺去了。

    回到家大概快一点，餐桌上放着两盘用盖子盖起的炒乌龙麵。尹妍里才刚升国小三年级而已，学校当然也没有暑期辅导这种东西，早早就吃完午餐，在施文奈家里客厅的沙发上睡大觉。李薇弄好了午餐，算是成功做完一件家事，也跑房里睡午觉去了。

    整个家中静悄悄的，直到尹向阳和施文奈风尘僕僕轰开家里大门。

    尹妍里半睡半醒呻吟了一声，翻过身子继续睡觉。

    两个刚回到家的高二生进门的瞬间像是被一片寂静震慑住，一改门口的吵闹，躡手躡脚拖着书包到餐厅吃饭。

    才跟客厅隔了一扇门，两人说话的音量又开始不客气起来。

    吃着麵，尹向阳突然问道，「刚刚校门口那个男生是谁？有点面熟。」

    施文奈停下吃麵的动作，认真地看着他。「我有点脸盲。」尹向阳一听无言，她却又说道，「但是我大概知道那是谁。」

    「上次出去玩，我不是借了台相机吗？」

    尹向阳哦了一声，想起来了那个借防晒乳的人。

    「咖啡厅。」施文奈没头没尾的又冒出一句。

    「什么？」

    「我们不是偶尔会去咖啡厅让学长帮我们补习。」施文奈解释般地说，「他好像在那里打工。」

    「哦。」这样问下来，彷彿脸盲的是尹向阳才对。

    「喂，」尹向阳又像是想到什么，「你相机到底拍了什么？」

    「啊？」施文奈低头吃麵的头又抬起来，「你今天问题怎么那么多。」

    「那台相机，你不是也拍了什么好东西吗？」尹向阳一字一句的说，想起那天施文奈手机里的照片。

    施文奈愣了愣，看着尹向阳，表情有点呆。「哦，我删掉了。」

    「删掉？」尹向阳有些不敢置信。

    「嗯，拍得太好了。」施文奈淡淡扔下一句话，又开始扒起碗里的麵。

    照片拍得太好了。

    事实是，施文奈没怎么删照片，故意留了几张下来。甚至在那天傍晚下了火车时，缠了邵寒那个朋友缠了十来分鐘。

    说什么她觉得照片很棒，捨不得删，求他保密不要被其他人发现那几张照片。

    她也有些怕邵寒的事被其他人发现，留了最不明显、最看不清楚人的几张。后来才发现，原来那个人和施文奈一样，知道的事情没有比较少。自那以后，他们两个之间彷彿多了一层奇妙的关係。

    只是施文奈不知道的是，她拍的那几张美照已经被洗出来了。

    此时正窝在邵寒家里的季星辰拿出一叠照片，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在翻书的人。

    「寒。」季星辰盘腿坐在地上，亲暱地喊着摊在床上的人。

    邵寒居高临下，懒懒的瞥了眼坐在下面的季星辰，抬了抬眉毛，送出一个问号。

    「那天去海边，你那个学妹不是跟我借相机吗？」

    邵寒嗯了一声，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

    「我洗了几张出来，你要不要看……」季星辰举起手里那叠相片，想朝邵寒督过去。

    房门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邵寒喊了请进，季星辰却突然慌张地拉过旁边的书包把手里的照片塞进去。

    进来的是季星辰的妈，她一开门就看见自家儿子慌慌张张趴在书包上，像在做亏心事的样子。

    「你又做什么了？」她一脸受不了的样子对着季星辰问。

    「没事。」季星辰堆起一个笑，指着他妈手里端着的东西，「那是什么？」

    「水果。」季阿姨放了盘切片的苹果和芭乐在邵寒书桌上，说了声记得吃后就走了。

    邵寒看着季星辰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翻下床去抢他书包。

    「唉你等一下。」季星辰有些失控的喊。

    两个大男生在地上扭成一团，中间隔着一个书包，场景看起来有些滑稽。

    「拿来。」邵寒最后还是抢赢了。他浅棕色的捲发乱了，全部倒向一边，霸道的掀开书包前面的掀盖。

    季星辰吞了口口水，看着邵寒翻看起相片，有些紧张。

    好一会儿没有人说话，房内安静得相片纸刮在手上的声音有些刺耳。

    邵寒低头看着那几张曾在通讯软体上看过的照片，默默的把那些都抽走。最后还了一叠明显是季星辰自己拍的照片给他。

    邵寒一抬头，季星辰就说了句，「别呛我。」

    邵寒盯着他，莫名笑了出来，「你们两个什么时候串通好的？」

    看当事人没有生气，季星辰又皮起来，学着邵寒刚刚在车上时的语气，「你猜？」

    「没收。」邵寒果断地说，把相片塞进书桌下的抽屉。

    季星辰笑了笑，无所谓的低声说道，「本来就是要给你的。」他顿了一下，又说，「我现在才知道，她们两个那天在火车上拿着我的相机笑得像疯子一样是为什么。你有时候在看的那些书是那个学妹推荐的吗？」

    「嗯，要看吗？」

    「不了。」

    「喂，你什么时候要追？」季星辰腿伸直坐在地上，脚往前踢了一下邵寒的脚。

    「没要追。」邵寒说着，看着上方书柜里的书，挑了两本压在那几张相片上，把抽屉关了。

    季星辰没说话，看邵寒又爬回床上。他转过头看向那个放了照片的抽屉，心想着你骗谁呢？

 3.「看着我。」 之二 小黄书

    又过去了几周，暑期辅导还是处于进行式。

    尹向阳也依然是每天中午放学后到施文奈家里蹭饭。

    此时吃完饭的他正倒在施文奈房间的地毯上，用手机打游戏。打了一会儿，他举着手机的手发痠，索性把萤幕关掉。望着天花板发呆了一阵，又翻过身，一叠书映入眼帘。

    他伸直手从地上堆放的书里翻找。视线懒懒地扫过书背上的书名。

    才刚吃完饭的状态下，尹向阳似乎有些犯睏，对着眼前的书堆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他瞥向旁边的床，爱睏的脑袋想着要直接爬上床，还是有点君子风度去楼下的沙发躺。

    最后他决定当个君子。

    尹向阳站起身，打算慢慢踱去楼下。这时间尹妍里应该已经睡醒了吧？

    在开房门之前，他经过了那面很大的书柜墙。

    一幕画面呼地闪过他脑海。

    是那天要出门吃饭前，他奉施已豪的命令来叫人起床的画面。

    那天早上他才刚打开房门，就看见施文奈一脸惊慌护着书柜。

    想起什么的尹向阳眨了眨眼，似乎瞬间醒了。

    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施文奈正待在厨房缠着李薇学做松饼，应该暂时不会进来。

    然后尹向阳先想了一下施文奈那天的站位，瞄准了其中一格，把里面放着的书往外抽。书柜有些深，下午从窗户照进的阳光不够亮，房间现在也没开日光灯，柜子里看起来漆黑一片。

    他边把书拿出来，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那副慌乱的表情。她总不是藏了什么那种青春气盛的臭男生在看的小黄书吧。

    尹向阳又多抽了几本，把拿出来的书堆放在隔壁那格。

    格子底部露出另一种书，比刚刚拿在手上的小说还要小本，大小看起来像是漫画。

    尹向阳抓出那本漫画，做贼似的又往房门瞄一眼。

    他低头把那本漫画翻到正面，两个男人衣衫不整的画面赫然出现在眼前。尹向阳看着封面，顿时有些犯傻。那个黄色头发的男生嘴里是咬着保险套吗？

    像被下咒一样，他很自然的翻开书，一隻手的拇指抵着书页，快速瀏览着内容，刷刷翻页声在只有他的房间里特别明显。

    看了看，然后他停在某一页。尹向阳看着那一页纸，不自在的吞了口口水，又往下翻了一页，又一页……

    他不确定他有没有把整本翻完。

    此时的尹向阳有些懵。

    男生跟男生在一起他是听过。

    但是……原来男生跟男生是那样做的吗？

    躁动的心跳声在他耳边跳得有些过于大力。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把手心里的汗擦在制服裤上，想要思考自己究竟看了什么。

    这个应该比小黄书还要超过吧。

    过了几秒，尹向阳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再次面对衝击，想再一次翻开手里的书。

    他那才国小三年级的可爱的妹妹，就推了门进来，还用她稚嫩可爱的嗓音喊着，「哥哥你要吃松饼吗？」的时候，尹向阳反射性的整个人扑在书柜上头。

    「你在干嘛？」尹妍里站在房间门口，一脸困惑。

    尹向阳彷彿再次体验到了那天的光景。只是这次身分角色对调了。

    「哥哥在找书。」尹向阳绷着声音说道。

    尹妍里没说话，站在外面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扫视了他一下，就蹦蹦跳跳走了。还没关上门。

    尹向阳嘖了一声。跨了两大步去把门关上，然后又回过头把书全部塞回原位。装作没事般的下楼了。

    那天晚上的施文奈依然像废物一样，在房间里东倒西歪。滑一下手机，看个电影，躺在床上发呆。

    今天下午做的松饼还不错，虽然有点太甜。

    她闭着眼睛，大半夜的在想食物。

    然后她想起下午的时候让尹妍里去叫她哥下楼，结果尹妍里跑回来说哥哥像白痴一样趴在文奈姐姐的书柜上。

    施文奈睁开眼睛，从床上蹦下，走了几步站在书柜前看着里头的书。

    她歪了歪头，把一本放错顺序的书摆回正确的位置。

    §

    尹向阳并没有跟施文奈说他在房间里找到什么，毕竟是他擅自翻出来看的。

    不过很久以前，施文奈也曾大敞房门，对他说过，想看什么书自己找。这样的话，也不算是偷看吧？

    尹向阳缩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桌面上摊开的是隔天要交的作业。不过他也只是看着眼前的书本发呆，到现在还一个字都没动。下午不小心翻开的漫画内容到现在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想起有时候施文奈会跟她朋友挤在一块，笑得有些过度兴奋，旁若无人的样子。又突然想起她手机里那些照片。

    尹向阳从桌前站起，移步到衣柜前面，他弯下身拉开一格抽屉，里面放着几条手帕。他拿起其中一条白色的，就只是看着，开始发起呆来。

    那条白色的手帕他已经很久没有用了。

    自从掉了又被送回来以后，他就只是收着，没再用过。

    手帕被送回来的时候，他记得上头有股淡淡的木质香调，闻起来很舒服，他很喜欢。后来施文奈拖着他去见邵寒，他才知道，那是他身上的味道。

    自那天开始，他就只是把手帕收着，没有在用。不过时隔一年，现在也已经没有味道了。

    尹向阳抬起手里的手帕，往鼻子靠近，嗅了嗅，就像过去做过很多次一样。只是最初的那个气味已经不见了。

    他依然有些愣愣地发着呆，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

    想着手帕，想着那天在树下遇到的人，想着他喝酒后几乎失忆的那个晚上……然后他又莫名想起下午翻开的那本书。

    尹向阳皱起眉，把手帕粗鲁的塞进柜子里。

    他脸上有些泛红，感觉有阵热气从身上穿着的睡衣领口处缓缓爬升，像水气蒸发一样蔓上脖颈处。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动，伴着在耳边鼓动得越发大声的心跳。尹向阳像是想冷静下来似的急急吸了几口气，走去把房间内的冷气调低几度。

    他伸手粗暴的抓了几下头发，坐到桌前开始写作业。

    这样胡思乱想真是够了。

 3.「看着我。」 之三 盛夏的中午阳光毫不留

    隔天到学校时，尹向阳因为前一天晚上作业写太晚才睡，才上了一节课，他就开始精神不济，下课时间直接趴在桌上睡觉。

    刚分到新班级的暑期辅导期间，二年级学生几乎都跟原班级的熟人分开，此刻不是正在鼓起勇气交新朋友，就是在走廊上跟原本的同学上演依依不捨的八点档戏码。

    尹向阳一向孤家寡人，也不需要太多朋友。

    他趴在桌上，觉得开着冷气的教室有些冷，一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的位子被排在冷气出风口。他有些哀怨的看着头上的冷气，往椅背上抓起外套想穿上。

    「嗨？」坐在他位子后面的同学出声打了招呼。

    尹向阳一扭头，发现一张还算熟悉的脸孔，是胡哲斌。「嗨。」

    胡哲斌似乎见他真的是以前的同学，一脸开心的样子。「你还记得我吗？」

    「嗯。」尹向阳点头，想起那次圣诞节的糖果事件。

    其实他们也就那一次算有真正讲过话，两人都活得挺低调，除了那天圣诞节，就再也没有过其它交集。

    尹向阳穿上外套，想到还有一个人。「崔许呢？」

    「哦，他啊。」胡哲斌说着，「他好像分组的时候填了二类。」

    尹向阳哦了一声，点点头，想着到此为止打算转回去继续睡觉。

    但他后桌的同学显然还不想放人，又继续问着话，「你女朋友呢？」

    尹向阳刚好连打了两个喷嚏，他从抽屉抽了张卫生纸摀住鼻子，「啊？」

    胡哲斌笑着又说一次，「你女朋友呢？被分到哪一班了？」

    「女朋友？」尹向阳一脸问号。「我没交女朋友。」

    「不是施文奈吗？」

    尹向阳擤鼻涕擤了一张卫生纸不够，又抽了一张，边解释，「她只是邻居。」

    胡哲斌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正在嘖嘖称奇，尹向阳奇怪的看他一眼。有点想走人，又觉得有点不太礼貌。

    他不知道是要僵在那里跟人尬聊，还是要回头睡觉时，又有另一个人从旁边走过叫了他名字。

    「尹向阳？」

    他抬头去看那个叫他的女生，是之前总跟施文奈走在一起的李湘玲。

    尹向阳默默在心里吐槽现在的情况，是什么认亲大会吗？怎么都专挑在今天他想睡觉的时候跟他相认。

    他看着眼前的女生，听她说了句，「你也留在甲班啊？」

    尹向阳有些冷漠的嗯了一声，依然想睡。

    李湘玲也没再抓着他说什么，顺着原路要走回自己的位子。

    尹向阳却想起什么，叫住她就问，「施文奈会跟你聊她看什么书吗？」

    李湘玲一脸莫名其妙，「不会。」顿了一下后还补了一句，「你真的很奇怪。」就又往回走了。

    「真够呛的。」后面的胡哲斌吹了声口哨。

    尹向阳没说话，又打了几个连续的喷嚏。

    他又想起了林沫芽，纳闷地想着，难道施文奈看的书会跟不同人分享吗。

    中午放学的时候，尹向阳才收东西收到一半，就听见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群女生很兴奋的在交头接耳。

    他停下收拾的动作，往走廊看过去。邵寒站在外面，靠在走廊上的栏杆往下在看着什么。

    尹向阳从教室里远远看着，盛夏的中午阳光毫不留情，亮得他双眼有些刺痛。

    他眨了眨眼，低下头把书包闔上。

    「你中午要吃什么？」身后的胡哲斌突然问道。

    「……我回家吃。」尹向阳说道，礼貌性的点了下头，「再见。」

    「下次一起啊。」胡哲斌热情的说道。

    尹向阳敷衍般的点点头，背起书包走出教室。

    他没那个自以为的心情认为邵寒是来找他的，所以也没有主动过去打招呼，逕自背着书包往下楼的楼梯走。

    他还在为了昨天的事情有些混乱，又有点想睡。

    「向阳。」刚走进阴暗的楼梯间，一阵叫唤从后面传来。

    邵寒小跑着闯进刚回过头的尹向阳眼里，带着一身还遗留着阳光灿烂的气息，微微喘着。

    尹向阳有些愣住，「学长。」

    「嗯，」邵寒笑着，眼里盈满了笑意。「要记得等我啊。」

    尹向阳没说话，在他面前打了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一如既往的别过头。

    走到大门的时候，尹向阳四处都看不到施文奈的影子，便停在校门边平时等人的地方。

    邵寒看他停下来时也停下脚步。「怎么了？」

    尹向阳眨着眼睛，「等人吃饭。」

    「啊……你没看到讯息吧？」邵寒翻出手机点开萤幕，「文奈说她妈妈今天有事出门了。你妹妹也去参加暑期活动，所以没人在家。」

    言下之意是，今天回家没饭吃。

    尹向阳从书包里挖出手机，看着群组里讨论的最终结果是要去之前补习时的咖啡厅。

    「哦……」尹向阳搔了搔头，有些不自在。

    「走吧。」

    尹向阳因为刚离开冷气房，身上还穿着外套。在阳光下走动让他开始出汗，闷在里头有些不舒服。他拉拉制服领口，煽起风来。却又连打了两个喷嚏。

    一旁的邵寒感到有些不对劲似的盯着他看。

    「感冒了吗？」他说着，一隻手掌放到尹向阳头上。

    那个动作太过自然，尹向阳下意识缩了一下，还来不急躲，就感觉到一阵重量压在头顶上。

    他低下头，又开始煽风，觉得很热。

    「嗯，可能有点。」

 3.「看着我。」 之四 卡布奇诺

    施文奈正坐在咖啡厅角落的位子里。

    那个座位的两边椅子被深蓝色的天鹅绒布包裹，是长椅的样式，刚好一边能坐下两个人。椅子后面的垫背其实就是被装潢起来隔开另一边座位的长板而已，高度超过头部，让整体空间变成有点像是半包厢的错觉。

    尹向阳和邵寒到的时候，咖啡厅的柜檯没有人在。

    中午的时段，店里也没有什么客人，两人在偌大的店里兜兜转转好一阵才找到施文奈在哪。

    她跟另一个人一起坐在一张长椅上，在谈论着什么，但在看见邵寒和尹向阳出现那刻又掐住不说了。

    尹向阳一靠近才发现，那个人有些眼熟，是那天在校门口撞到他的人。他身上穿着咖啡厅的制服，上面的名牌写着季星辰三个字，看来是趁着没有其他同事在时正在摸鱼。

    「寒。」季星辰一隻手撑着头，叫着他身旁的邵寒。那么亲暱的叫法，尹向阳是第一次听到，不禁有些愣住。

    但邵寒听到却没怎么反应，抬手就是一巴掌往那个男生头上打。「柜台都没人，打工有你这样混的吗？」

    季星辰嘴角微翘，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态度，不羈的笑了起来。

    坐在他旁边的施文奈看见这一幕，嘴里还含着饮料杯中的吸管，眼神冷冷地扫过眼前三个男生，开口时声音不大不小，却在一片说话声中特别明显。「你们这样我都想换边站了。」

    正笑得开怀的季星辰一听见，呛到般的咳嗽起来。「别。」他逮到咳嗽空档，对施文奈说道。

    尹向阳听不懂施文奈那句话的意思，不过她也常常说些他不懂的话，所以也没怎么在意。

    邵寒没说什么，坐进空着的长椅里。

    尹向阳也跟着坐进位子。在邵寒旁边，对面是还在咳嗽的季星辰。

    这张四人桌其实有点小，坐了两个人后椅子上就没有其馀的位子可以放书包，动作一不小心太大还可能打到旁边的人。

    就尹向阳来说，他还得稍微缩着肩膀，手才不会碰到隔壁的邵寒。这就让他开始疑惑了，刚刚明明只有两个人坐在这张桌子，为什么施文奈和季星辰偏要挤在同一边？

    没有什么时间让他多想，季星辰推了一张菜单过来，还附了一枝笔。

    「想什么呢？」季星辰说道，「寒都点好了。」

    又是那声异常亲暱的叫法，尹向阳听到时，心里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点空空的，像是失去了什么，不太舒服。他不喜欢。

    他拿起笔，依然是缩着肩膀，在轻食的地方划了一个马铃薯泥三明治，又划了一杯咖啡冰沙。

    他点好了食物，才正要把菜单推回去给季星辰，顺便提醒一下他店员的身分该做的事情，旁边的邵寒突然靠过来，在窄窄的座位里，肩膀轻碰到他。

    有股淡淡的木质香气飘散过来，那一瞬间邵寒的脸离得很近，吐出的气息搔得他脖子有些痒。隔着制服衬衫，另一侧的温度在两人相触的肩上隐隐若现。

    尹向阳一顿，大动作的往另一边移开，差点跌下椅子。

    他呼吸的频率变得有些紊乱，躁动的心跳在耳边震得耳膜有些痛，极短的时间里，眼里似乎闪过一点慌乱。

    那个动作太过夸张，其馀三个人被他吓到，同时抬头看着他。

    过了几秒，尹向阳动了动嘴唇，「我……」

    「你慌什么？」对面的季星辰憋着笑，嘴翘出一个微妙的角度。

    邵寒低下眼，抽走他手里的笔，把刚刚他划的咖啡冰沙涂掉，换成了一杯热的卡布奇诺。

    「感冒就别喝冰的了。」

    邵寒说着，拿着菜单站起来，看起来是打算去结帐。

    尹向阳从座位起身，让开位子让邵寒出来。季星辰也终于离开，去做该做的事情。

    施文奈坐在对面，看着三个男生大迁徙。开口问在对面的尹向阳，「你感冒？」

    「不知道。」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尹向阳又说道，「可能昨天晚上冷气调太低。」

    施文奈没说话，直直盯着他看，一边用吸管搅着饮料。浮在里头的冰块撞在玻璃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说到昨天，」施文奈缓缓开口，「你是不是翻了我的书柜？」

    尹向阳听到时心跳漏了一拍，又急急跳起来。「我翻你的书柜干嘛。」

    「找书看之类的？」施文奈又低头吸了一口饮料，「我就问问，你那么紧张干嘛。」

    「我没有。」尹向阳咕噥道，拿出手机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邵寒都结完帐回来了。施文奈才又拋出一句，「天知道你看到什么，一点小动作就紧张成那样。」

    碰一声尹向阳手里的手机被他滑着就滑到桌底下去。

    「啊？」刚回来的邵寒抬眼看向施文奈。

    施文奈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没事。」

    尹向阳弯下身去捡手机。

    那杯卡布奇诺一点帮助也没有，只是让他的夏日午后变得更加燥热，更加难受而已。

 3.「看着我。」 之五 遥远处的那个人

    转眼时间到了十月，开学也过了一个多月了。

    尹向阳这段时间活得战战兢兢，深怕施文奈会再次提起他翻书柜的事情，不过让他更怕的是邵寒时不时亲近的举动。

    刚认识那时，他不会这样的。现在却总跟他说话说一说就摸上他的头。

    又因为那天在施文奈房里意外翻出的书，让他总因为邵寒一点动作就尷尬又紧张。他有些懊恼，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心情。

    尹向阳叹了口气，下巴抵着趴伏在阳台栏杆的手臂上。

    学校里并不频繁换教室，即使是升上新的年级，也只有门牌被拆下来换掉，重新安装。所以一年级就是甲班的人，二年级若还是甲班，那他就注定三年都待在同一间教室了。

    比如尹向阳，他就是那个三年都要待在同一间教室的人。还有又再次一起同班的李湘玲和胡哲斌。

    此时是长达二十分鐘的下课时间，大多数人都在补眠，或是肚子已经饿了正分着零食在吃，也有些人比较好动，一下课就以团体为单位抱着颗球衝下楼在教学楼外的空地比起小型球赛。

    尹向阳从一年级时就发现，邵寒似乎属于那种比较好动的人。他总在二十分鐘的下课时间里，跟班里的其他人在楼下打球。

    从教学楼的走廊上往下看，能够清楚看见整个小型球赛。也因为如此，尹向阳常常在这段下课时间里就趴伏在阳台上。

    十月初。虽然已经渐渐迈入秋天，但空气依然温热，阳光依然刺眼。

    尹向阳在阳台边一动不动，才过了一会儿，双臂上已经浮出一层薄薄的汗。

    但他没有离开，依然盯着下方在运球的人。双眼跟着某个人奔跑的路线绕来转去。

    十七、八岁的少年，彷彿拋开一切，肆无忌惮地在奔跑，汗水浸湿了身上的白色制服，像是透出了一丝光晕，那么灿烂，那么耀眼。

    尹向阳趴在栏杆边缘，一如往常的失了神。

    身后，胡哲斌从教室探出头来叫人。

    「我们在决定运动会参赛的项目，每个人都要认领一个，你要来看看吗？」

    「好。」

    那节二十分鐘的下课时间，尹向阳没有全程看完底下的球赛，就扭头进了教室。离开的时候，他并没有发现，在遥远处的那个人，似乎也抬起头往阳台的方向瞥了几眼。

    §

    原本以为，只要看着就好。即便很遥远。

    某天下午放学后，很久没有在甲班这层楼出现的施文奈突然从旁边的楼梯窜上教室外的走廊。

    尹向阳才刚走出教室就又被拽着走。

    「今天又怎么了？」他没好气地问道。

    「要去学长家。」施文奈美滋滋的说着，走路时的步伐一跃一蹦，拽他制服外套时也连带让他袖口一拉一降的。

    「群组没说吧。」尹向阳举起手里的手机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群组。

    「没说。」施文奈复述了一遍。

    「那你干嘛……」

    「季星辰约的。」施文奈说道，「说他妈妈做了很多好吃的，让我们也一起去。」

    「上次那个学长？」尹向阳问道，突然有些混乱。「所以到底是要去谁家？」

    「学长……哦，邵寒学长家。」

    尹向阳被拉拽着到了校门口，「怎么去？」他又问。

    「坐车去啊。」施文奈说着，语气理所当然的样子。

    尹向阳头一抬，还真的看见邵寒家那辆黑色轿车就在校门等人。

    邵寒和季星辰背着书包，就佇在外头，低头滑手机，手指在萤幕上点啊点的，像在发讯息。然后旁边还真有讯息提示声不断响起。

    尹向阳低头看施文奈拿起手机，萤幕亮着一片，讯息一直接连跳在解锁萤幕上，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施文奈嘖了一声，用指纹解了锁。一句话她就分开传了四则讯息，分别是：『已』、『经』、『到』、『了』。聊天室上的名字是季星辰，不是邵寒。

    尹向阳看着施文奈，「你什么时候跟那个学长变这么好了？」

    「哪有好。」施文奈抬头瞪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根本把我当狗耍呢？」

    把人当狗耍的季星辰带着他们坐上邵寒家的车，还带着他们大摇大摆就上了电梯，直达高级大厦最顶层的邵寒家，开门时还就直接走了进去。一举一动自然的活像是他家一样。

    尹向阳没怎么去过别人家里，当然施文奈家是例外。这算是他第一次拜访别人的家，不过儘管是第一次，他也知道这里高级的不太正常。

    还没有什么时间让他感叹这里的奢华装潢，一个看起来跟他们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就从里头走了出来。

    那个女孩小碎步跑着，一头黑色的长直发在肩后甩过，来到刚进门的一伙人面前。她伸手就揽上邵寒一隻手臂，嘴里撒娇似的喊了一声，「寒寒。」

    有一瞬间，四个人站在门口，像是时间停止般没有动静。

    然后尹向阳听见站在他旁边的施文奈低声重复了那个女孩说的话，「寒寒。」又猛然噎住，摀住嘴像是呛到般的咳起来。

    季星辰往后看了眼咳不停的施文奈，又瞥了眼前面的女生。他拍了拍那个女生的肩膀，拍得还挺大力。「童羽，我劝你先去里面坐好。」

    「妈，有水吗？」季星辰往里面喊，一边往里头走了。

    叫做童羽的女孩抬眼瞪着季星辰走进去的背影，一回过头又是一副乖巧的样子，闪闪大眼灵动的转着，看着邵寒。

    变脸的速度之快让尹向阳觉得莫名好笑。

    没一会儿，几人就坐在客厅里。桌上摆着几大盘食物，从常见的马卡龙到司康，林林总总就有五六道不同的甜点。

    季星辰从一旁的半开放式厨房端了杯水出来，身后跟着另一个女性，看上去大约三十来岁。尹向阳看季星辰对着她碎碎念一路走过来，还听到他叫她妈，一时有点疑惑为何季星辰的妈妈会待在邵寒家里。

    童羽拉着邵寒坐在两人坐沙发上，其他人也不敢接近那张沙发，就在旁边找了空位坐下。

    季星辰隔着沙发背，拿着的水伸在还在闷闷咳嗽的施文奈脸边晃。

    施文奈看有水便想拿，手才刚举起来，季星辰又把水拿远，惹得施文奈看得到喝不到，一时间只能狠狠瞪他，却又因为还在不停咳嗽威力看来不太大。

    看施文奈那个样子，季星辰似乎觉得有趣，唇角翘得老高，就差没现场笑出来，不然施文奈应该会直接跳起来追着人打。

    尹向阳在旁边看了个全程，突然有点懂『把人当狗耍』这句话是怎么来的了。

    「季阿姨，这些真的都可以吃吗？」对面的童羽嗲声嗲气的问着。

    「可以可以。我等等拿些小盘子过来，刚刚忘记拿了。」季阿姨说完，转头看了一眼正逗施文奈玩的季星辰，「人家咳着呢，还不赶紧把水给她。」

    邵寒被抓着手坐在对面，此时突然站起来，「阿姨，我帮你吧。」

    季阿姨跟邵寒一走进厨房拿东西，童羽脸上的笑瞬间撤了下来，她瞅着眼前留下来的三个人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正喝水的施文奈身上。

    「上次好像见过你们，」她顿了一下，「你们跟寒寒到底什么关係。」

    施文奈好不容易停下来的咳嗽，在听到那一声『寒寒』又呛喷了。

    季星辰这次没忍住，站在沙发后面直接笑了出来。

    尹向阳无语的从旁边抽了张卫生纸递给施文奈。

    一旁的童羽一脸嫌弃，看着咳到几乎没形象的施文奈，继续说着，「尤其是你，之后离寒寒远一点。脏死了。」

    「童羽，我说你啊——」季星辰才说着话，就被施文奈打断。

 3.「看着我。」 之六 想去探探他的嘴

    「你方向错了吧？」施文奈拿着卫生纸在擦嘴，说话时语气有点淡又虚。

    「什么？」童羽瞇起双眼。

    「你提防错对象了吧？」施文奈把已经没水的玻璃杯放到桌上，发出一声喀。说话时的声音淡漠又疏远，脸上却扬起一个好看的笑。「眼睛长那么大又那么漂亮，但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原来只是装饰用啊。」

    「你！」童羽似乎气绝，不知道该回呛什么。

    季星辰趴在沙发椅背上看戏，头靠在施文奈旁边几公分的地方，看到这里时伸手跟施文奈击了个掌。

    尹向阳对两个女人吵架没兴趣，他看着眼前装着点心的大盘子，从柠檬塔看到苹果派。正发着呆，一个已经装了苹果派和生巧克力的瓷盘被伸到他眼前。

    一抬头，邵寒那双带着笑的眼出现在他上方，「季星辰他妈妈做的苹果派很好吃哦。」

    「谢谢。」

    尹向阳接下那盘点心，才发现刚刚互相在嘴人的人们已经拿着盘子再分装甜点了。

    邵寒自己弄了一个柠檬塔，没有坐回童羽旁边，反倒在尹向阳坐的单人沙发上的扶手安顿下来。

    尹向阳闷头吃着苹果派，偶尔偷瞄旁边半坐半站的邵寒的后背。

    如果就只是这样待着，好像也挺好……

    季阿姨又拿来一大壶冰饮料放在桌上，几个人边吃点心边看前面被打开的电视，安静了好一阵子。

    然后对面的童羽像是想起什么从沙发上跳起来，又是一阵小碎步的衝过所有人面前。她拉住邵寒的手，想把人拖回自己的窝，像是直到刚刚才想到人没回来。

    「寒寒，你回来这里坐嘛。」她撒娇说着，把邵寒从扶手上拉起来。

    邵寒似乎犹豫了下，却又不好拒绝似的就跟了童羽回到两人坐的沙发坐下。

    尹向阳在邵寒离开沙发扶手的那瞬间，突然有种被人抢走了什么的错觉。好像回到尹妍里刚出生那时候，玩具突然就要跟人分享一样。那感觉很讨厌，像是从深海里突然翻搅而出的海啸，越长越高、越长越高，就快要把仅存还能安然呼吸的海岸给淹没。

    明明是他的东西，为什么别人随随便便就拿走了。明明是他的……

    是他的吗？

    尹向阳陷入这种突然萌发的小情绪里头。一时半会出不来。只是不断纠结在一种好像被抢了什么，但又不太对，好像哪里怪怪的，却又找不到任何一种适当的词汇来形容的心情。

    桌上放着点心的大盘很快被扫了大半。

    高中时期的成长阶段，男生总是食量大，特别会吃，来多少吃多少，偶尔还会喊着问还有没有。

    但尹向阳一反常态，没吃什么东西，就开始拿着手里空盘发起呆来。

    他平时也安静惯了，在电视一片吵杂声下，只要他不说话，就没有什么人会发现到他的异常。

    几个人吃得差不多了，施文奈歪倒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季星辰边喝杯里冰镇的水果茶边滑着手机，邵寒则是被童羽缠着问东问西。

    童羽那个像是装出来的娃娃音，让尹向阳生平第一次觉得，竟然有声音可以如此刺耳又扎心。

    季阿姨似乎在厨房忙完了什么，此时走出来看大伙的进食进度。

    「剩下的我包起来让你们拿回去吧？」

    「好啊！」施文奈不要脸的直点头。「全部都很好吃。」

    「平常偶尔无聊就会做些甜点，不过今天不小心做得太多了。」季阿姨说道，开始清理桌上的杯盘狼藉。「刚好今天童羽也来了，就大家一起吃。」

    看盘子实在太多，几个人一起弯下去帮她收拾。

    收齐的盘子在厨房水槽里叠得很高，季星辰阻止了他妈妈准备开始洗碗的动作，「我们来，你去前面坐好。」

    「你又要干嘛？」季阿姨有些无奈，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脸想搞事。

    「帮你按摩。」季星辰笑说，推着他妈妈出了厨房。

    然后他又回过头，「寒，大少爷，带着你亲爱的学弟好好洗碗，我等等要检查。两位小姐可以出来看电视。」

    童羽很当然的就直接走出厨房。施文奈留在后头磨磨蹭蹭的看着两个男生洗碗。

    她嘖了一声，很是讚赏的说道，「我就是觉得，说女生就是该煮饭洗碗洗衣服的那些话都是屁。像我打出生就不洗碗……」她在厨房里发疯似的，很快乐的唸了好一阵才被季星辰叫出去。

    厨房少了施文奈碎碎念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前面客厅的电视闷闷的在播着傍晚的新闻。厨房里只剩下菜瓜布搓在碗盘上的声音和水龙头的流水声。

    尹向阳发着呆，手反射性的在盘子上头搓着泡泡。一个接一个。

    邵寒站在旁边接搓上泡泡的盘子。他觉得尹向阳虽然和平时差不多，一样话少，一样冷淡，但从刚刚开始，好像就有哪里不太一样。

    忍了一会儿，邵寒才开口问，「向阳，你还好吗？」

    尹向阳搓着碗的动作稍微停了下来，然后就那样低着头，也没有说话。

    不知怎的，他依然觉得难受，刚刚那阵被莫名掀起的大浪此时收不回去，他也不想收。一股酸楚窜上鼻尖，他看着手上绵密的白色泡泡眨了眨眼，几滴泪被逼在眼角几乎要落下。

    「向阳？」邵寒又叫了他一次，声音柔柔的挠抓过他的心尖，把那几滴泪又退了回去。

    尹向阳不自觉地抬起头，撞进那一年四季总带着笑的眼里。

    挤在同一个洗水槽的距离很近，也不过就是往下看和往上看。两个人吐出的气息因为靠近而交织在一起，热热痒痒的，有些曖昧不清。

    尹向阳在邵寒的眼睛里看到一个完完整整的自己的倒影，占满了他那双爱笑的眼。刚刚被挠抓过的地方又徒地开始抖动，有什么要从海面迫不及待地升起。

    邵寒张了张嘴，再次说话时声音有些哑，有些闷，像在克制着什么，「向阳。」他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像在渴求。尹向阳是第一次听到，却又有点熟悉。

    他突然有点想去探探邵寒的嘴，看看是不是会像平常那样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也有点想就这样看进那双爱笑的眼睛，直达最深的地方。

    外面的电视不知何时被转到播恐怖片的频道，传来一道猝不及防的尖叫声，打破此刻纠缠在一起的思绪。

    两人似乎同时间愣了一下，又同时间撇开了头。

    「你还好吧？」洗完碗的时候，邵寒又问了一次。

    「还好。」尹向阳低声说着，耐着还在扑通直跳的心脏，跟着他一起走出厨房。

    客厅有些乱成一团。

    电视上依然播着恐怖片，季阿姨低头轻搂着似乎正在哭的童羽，面上有些无奈头疼。季星辰靠坐在沙发一角，百无聊赖的看着自己的妈和童羽。施文奈滑着手机，不时偷瞄萤幕上播着的恐怖片，却又不敢一直盯着看。

    注意到刚洗完碗的两个男生，童羽哇的哭出来，嘴里喊着『寒寒』。

    身旁的邵寒迈步走了过去，尹向阳看着他抬起一隻手像是安抚似的放在她的头上揉了揉，像他最近以来常常对他做的那样。邵寒似乎低声说了什么，童羽原本哭丧着的脸笑了个开怀。

    看着那一幕，那阵刚刚被压下的酸楚又窜了上来，牢牢卡在鼻腔和眼角。他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好像刚刚在那剎里感受到的双向的悸动只是他的错觉和幻想。

    那天晚上，平静无风的海面又默默掀起了阵阵波澜，打在岸上吞没了大片沙粒。

 3.「看着我。」 之七 你搞什么东西啊

    班会的时间里，体育股长站在黑板前有些激动的在说明运动会注意事项。

    大抵就是些早上集合时间、个人竞赛和团体竞赛的时间流程表、预赛被排在运动会前的项目有哪些、班级进场时需要准备的表演和看板之类的。

    尹向阳有些心不在焉，他低着头在写刚刚的课堂发下来的作业，心无旁鶩的写过一题又一题。

    坐在后面的胡哲斌从他背后偷瞄过来，发现他在写作业，忍不住去拍了下他前面这位同学。「怎么那么认真？」

    被打断的尹向阳似乎有些吓到，手里的笔啪的掉在作业本上。

    「你是参加哪一个项目？」胡哲斌问道，「两百公尺接力？」

    「嗯。」尹向阳应了一声。

    他长得还算高，但却跑不快，一百公尺计时几乎接近十九秒，硬是被塞了一个候补的位子。

    「我应该不会跑，」尹向阳对着胡哲斌说道，「除非有人没办法上场。」

    「喂，我就是那个要上去跑的啊。」

    「嗯，加油。」尹向阳淡淡说着，又转回去弄他的作业。

    胡哲斌觉得尹向阳最近有些怪。虽然他本来就怪，不太合群，又不太主动交流，但最近有种变本加厉的错觉。他还是跟平常一样安静，上课也会认真的抄笔记，二十分鐘那堂下课依然会去走廊上吹风，中午的吃饭时间还是会莫名消失在班上。但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他似乎总是心不在焉在发着呆。

    「喂，」胡哲斌又拍了拍坐在前面的人。「等等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尹向阳在写作业的笔似乎停了一秒，然后又再次动起来。「好。」

    「哦，真可惜——誒，你说好吗？」胡哲斌有些讶异。

    「嗯，干嘛？」尹向阳转过头，一脸不耐烦。

    「没有，就是……」胡哲斌停了很久，看着这位似乎心情很差的同学。「满惊讶的。」

    虽说终于约到他这位很难约的同学，毕竟每次对他提出邀约都只是换来一句『下次吧。』或是很明显就是在敷衍他的点头。但是胡哲斌几乎马上就后悔了，在他刚惊讶完的那个中午。

    尹向阳连吃个饭都可以很心不在焉。他拿着的筷子很用力的在戳便当里的红萝卜，但胡哲斌看他戳了几十下，红萝卜都烂了，他还是一口都没有要吃它的意思。

    两人坐在教室里靠窗边的位置，深秋的风从半开的窗吹进来，没有绑好的窗帘被风搔刮了几下便散了，在旁边翻飞得很是张狂。

    尹向阳没吃几口饭，一直从玻璃窗往外看，眼神来来回回的像是在找什么。

    胡哲斌有些纳闷，「你在看什么？」

    尹向阳没理他。

    然后他似乎在底下来来去去的人群里看到了什么，抓着筷子的手握得死紧，指关节里的粉红血色褪了下去，徒留一丝惨白。

    这次的受灾户不是红萝卜，换成了旁边的荷包蛋。

    浅黄的蛋屑被筷子刺得飞扬，覆在整个便当里。胡哲斌在对面看着，有些对那碗食物感到惋惜，里头的菜都被戳烂了，看起来跟某种准备载去餵猪的东西差不多。

    胡哲斌想开口提醒尹向阳，他的午餐已经变得惨不忍睹。但还没等他开口，目光从他的便当里抬起的剎那，眼角馀光瞥见了什么，他又掐然止住了。

    一抹银白色的光闪在尹向阳的眼边，映着深秋里的薄薄阳光，在他棕色瞳孔里转了一轮，汪汪的，稍纵即逝。他眨了眨眼，那点透亮的水色又黯了下去，彷彿刚才不经意瞥见的那幕只是一个错觉。

    后来的几天中午，尹向阳都主动留下来，跟着胡哲斌一起在教室里吃饭。

    胡哲斌有点不情愿，但也没太多表现出来，毕竟一开始就是他约的，这下突然又嫌弃人家，总感觉不大有同学爱。

    只是他有些尷尬，一连好几天下来，他那位同学一直都是一副冷脸、心不在焉、沉默。该说胡哲斌心理建设还不错吗？他就默默挺下来了。

    直到某天两人一起去餐厅买午餐时，他才大概开始猜得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开始还是因为尹向阳站在摆放三明治的冷藏柜前又突然发呆了。胡哲斌看他又想把手里三明治捏烂的时候，把那个可怜的三明治抢到自己手里，往他发着呆的方向看去，然后就看见了一个老同学。

    那是一头咖啡色的中长捲发，披散在肩后，女孩似乎在跟旁边的人说话，脸上表情一下子无奈，一下子又雀跃的在笑。

    胡哲斌有些好奇，又稍微歪过头去看站在旁边的人。虽说是不认识的人，但那张脸是在这间学校里任谁一看都会一眼认出来的人。

    胡哲斌看着施文奈跟邵寒有说有笑的在不远处挑东西，又回过头来看了眼他旁边的尹向阳。来回看着，心里就开始编起故事来。

    还没等他问，远处那两个人回过头像是注意到了这边盯着的视线。

    胡哲斌明显感受到一旁的人突然绷了身体，像根被拉紧的弦，直愣愣的就佇在那。

    「喂，尹向阳。」施文奈一看见人，风风火火的就迈步走了过来，气势有些壮阔。「你搞什么东西啊？」

    胡哲斌听见他同学「啊？」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对于这个走过来一脸想干架的女生，胡哲斌突然不知怎地有些怕。

    「你这几天中午都死去哪里啊？」施文奈说着，似乎有些愤慨，「就都不要一起吃饭啊。连放学的时候都不等人哦，自己跑掉是想怎样？找你找很久然后才发现人早就跑了。」

    胡哲斌听着有些不自在，他在旁边搓了搓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又听到施文奈补了一句，「什么都不说，是想造反啊？」

    尹向阳没有说话，视线撇在一边，没有正眼看过面前两个人。

    施文奈似乎还在气头上，张了张嘴又想说些什么，旁边的邵寒却突然抓着她的手臂往后面拉了下。

    「文奈，好了。」邵寒说着，声音压得低低的。

    邵寒劝完施文奈，又抬起头来，「向阳，那个——」

    尹向阳没听完，似乎也没想听的意思，他抓过刚刚被胡哲斌抢走的三明治，「我去结帐。」他很冷淡的说完，扭头就走了。

    被留下的胡哲斌一脸尷尬，他看着眼前一男一女，默默点了个头，就去追人了。

    「喂。」他跟着尹向阳，追到了餐厅外头。

    尹向阳一个人站在那里。正中午的阳光从走廊一侧晒了进来，边上的廊柱遮在光线上，一槓一槓的，把一片光亮切成了好几道。他站的那个位置刚好在阴影里头，和着一旁刺眼的光线。胡哲斌追出来的剎那，看着他在光下的背影，忽地感觉那个在光里的男孩看上去似乎有些孤单。

    也许是听见有人在叫他，尹向阳下意识的就回了头。

    胡哲斌看见一滴泪从他的眼角被眨了出来，又很快的被他的袖口抹掉了。

    「嗯，不要难过嘛。」胡哲斌胡乱的就开口安慰，「我们现在是一类组，班上女生那么多，搞不好很快就会找到新的。女朋友被抢了也没什么……」

    胡哲斌想到什么说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想起前几天中午，他在尹向阳眼边瞥见的银白色闪光，原来不是错觉。

    女朋友被抢了，会生气、会难过是当然的。只是毕竟刚刚看起来，尹向阳实在赢不了那个样样好的学长，施文奈最后会选择他也是当然的吧。

    胡哲斌乱乱的独自猜测，又乱乱的长篇大论想安慰人。尹向阳在旁边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现在一看见邵寒，就觉得有点委屈，又有些难为情，过去的自己好像不小心误解了很多事情。他需要自己一个人缓一缓，等过段时间他才能再次提起勇气去面对他。

 3.「看着我。」 之八 好像可以追一下

    深秋里的风在正中午是种救赎。

    季星辰懒懒地靠在树荫下的长椅里。

    眼前的木头桌子有些岁月的痕跡，坑坑凹凹的横在上头，一竖又一竖，错综复杂。钉在长椅上的铁钉也有些锈蚀，混在有点年纪的木头里。

    今天中午的工读因为负责的老师临时出公差，所以取消了。难得他能不在办公室吃饭，就跟着邵寒一起出来吃。也因为这样才知道，那个叫做尹向阳的学弟似乎已经有几天的时间没有出现了。

    邵寒跟施文奈去餐厅买午餐，还没有回来。

    季星辰又摊在那里一阵子，被冷风吹得有些凉，才见两个人悠悠地从转角处拐进来。

    「是我的错觉你们买了特别久，还是本来就是那么久？」

    他看着邵寒和施文奈拎着食物坐下，有点沉默，又有点欲言又止。

    季星辰看眼前两人的表情，一个气冲冲的，另一个似乎有些失落。心里就莫名生出了些想法。

    「你们遇到人了？」他问道。

    邵寒嗯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季星辰眉一抬，「我什么都知道。」

    施文奈脸上的气愤变成了嫌弃，转换就在几秒之间。

    「喂，你干嘛。」季星辰说着在桌下踢了她一脚。

    「太不要脸了。」

    「要说不要脸，我比得过你？」

    邵寒听着两个人吵吵闹闹，一瞬间有种尹向阳也在的错觉。

    「你怎么跟谁都能吵？」邵寒有些好笑的问施文奈。

    「如果是尹向阳我能吵赢的。」她有些怨懟的盯着对面的季星辰。

    「这是在承认你输了？」季星辰又欢快地回了一嘴，惹得施文奈只能瞪着他。

    「所以说，你们刚遇到他发生什么事？」嘴完人似乎满足了，季星辰拉回来了原本的话题。

    「也没什么，他就跑了。」施文奈没好气的啃了一口饭糰。

    「看到你们就跑啊？」

    「不是，我先骂了他一顿。」施文奈很骄傲似的说。

    听见这话的季星辰有些无言。

    「总觉得他应该在生气。」邵寒说道。

    「他是要生什么气？」施文奈开始抱怨，「该生气的人是我吧，这几天放学我被他放了好几次鸽子。讯息都不看。连原本约好的课后补习都不来了。」

    「在生我的气吧？」邵寒说着，苦笑道，「是我跟他说话他才跑的。」

    「可是你那天不是说……」季星辰说话说一半就停住了，瞄了眼低头啃饭糰的施文奈。

    然后他又换了个方向，「总觉得，」他说着顿了一下，「你会非常辛苦。」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邵寒，又笑了笑低下头吃饭。

    「你加油啊。」他说。

    季星辰想起那天晚上，在那个几人窝在邵寒家沙发里吃甜点过后的那个晚上。

    好不容易把童羽哄回家，两个人又一起关进邵寒房间里。

    虽说那天童羽不请自来，邵寒应该要心情很差才对。毕竟他没有很喜欢她，她却很喜欢他。每次看见那女孩，邵寒都得看在他爸妈的面子上，照他们的叮嘱，对着童羽好。

    季星辰知道他其实对这件事情感到很烦，但他也从没对他爸妈说过。也就是局外人的他看出来过而已。

    他总是对外笑着，在毫无人烟的角落又会露出一丝厌倦，一丝疲态。

    季星辰以为那天邵寒的心情也不会好到哪去。

    但他却一脸轻松，嘴角甚至还会不自觉的扬起愉悦的笑。

    「你还好吗？」季星辰觉得有些怪异，想了想还是问了出口。

    「什么？」邵寒随口回了句，坐在桌前似乎在挑着什么东西。

    「童羽今天来了，你看起来好像还可以？」

    「啊……嗯。」邵寒心不在焉的啊啊嗯嗯。「好像还可以。」

    「为什么？」季星辰有些疑惑，「之前你每次见了她都一直抓着我抱怨，今天就什么都没说。」

    「你干嘛……你该不会，突然觉得童羽不错吧？」季星辰说着皱起眉，「你不是喜欢男的吗？」

    一个枕头朝他飞过来，季星辰眼疾手快的接住，边庆幸着没被砸到那张帅脸。「谋杀啊？要杀死你竹马啊？」

    「你闭嘴，小声点。」邵寒又砸了一颗抱枕过来。「你妈还在我家呢？」

    「噢，她在楼下才听不到呢。」季星辰又接了一颗抱枕。

    他把刚才飞来的两颗凶器扔回床上，「发生什么事？」

    邵寒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季星辰看他那样，抬了抬眉毛，「感觉是好事。不然你也不会从刚刚就笑得像花痴一样。」

    听见他这样说，邵寒还翘着的嘴角述地被拉平了。「很明显吗？」

    「还挺明显。」季星辰给了个肯定句。

    「说吧。刚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从地上爬起身，走到邵寒旁边，拍了下他的肩膀。「亏我刚还帮你们製造了机会。怎么样？不错吧？我还真是个好朋友。」

    「也没发生什么……」邵寒说着，想起什么似的，又说道。「是谁把电视转到恐怖片的？」

    「我啊。」季星辰直接就招了。「吓一吓童羽感觉还挺好玩。」

    邵寒无语，转过头去不想理人了。

    「啊，打扰到你们啦？」季星辰像是猜到了什么，开始笑起来。「抱歉啦。」

    然后接下来就一片安静，邵寒也不说话。

    过了许久，季星辰有些忍不住，憋在心底的好奇心还是冒出了头。「喂，你——」

    「也没什么。」邵寒说着顿了下。

    「上次不是问过我追不追？」邵寒仰着头，视线斜斜看向旁边的季星辰。

    「嗯，没要追。」季星辰点点头，复述了一遍上次从邵寒那里听到的回覆。

    「就是今天突然觉得，」邵寒说着，声音轻轻地盪在房间里。

    「好像可以追一下。」

 3.「看着我。」 之九 喜欢就对了

    又过去了一个礼拜，时间来到十二月初。

    在餐厅里跟邵寒他们巧遇过后，尹向阳还是有陆陆续续遇见他几次。那几次里有些时候是真的碰巧，有些时候是邵寒自己找来。但尹向阳一见到他就跑。

    他也开始再次和施文奈一起放学回家，但邵寒为他们两个办的课后补习他没再去了。

    其实他刚开始还有些害怕，也许施文奈会藉着他又乖乖跟她一起放学的这个机会，让邵寒来找他。但那天在餐厅里对着他破口大骂之后，她似乎心情好了很多，对于他对邵寒避不见面这一点，也没多问其他的什么。她就这样默默的什么也没说。

    不过其他的倒是说得很多，比如上课的时候老师讲的笑话、运动会那天她要去当计时裁判因为她完全不想动、自然组的课堂上根本就是在听火星语，诸如此类。

    他很感激。

    虽说施文奈平常一副疯疯癲癲的样子，但在这种敏感时期，他其实有点庆幸有个人在旁边嘰嘰喳喳说着不相干的话，填补他的空白。

    甚至还为了让他不会在放学时碰见找来的邵寒，她收书包的速度变快了。快得还能衝进他班里帮着他收书包，然后催着他走。

    最近几天，连坐车回到家的时间都提早了许多。

    尹向阳才刚要掏出家里钥匙开门，施文奈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

    「等一下。」她说着，一脸严肃盯着他。

    「干嘛？」

    「你来一下，快点。」施文奈跩着他的手，往自己家门前走。

    尹向阳因为最近的事情，有些对她百依百顺，没说什么就任由她拖着进了她家。

    施文奈家里没有其他人在，室内安安静静的。她没有拍开电灯，只有把吊扇打开。从窗外透进的夕阳光线被天花板上旋转着的叶片拍得一闪一闪。阴暗的空间里，两个人拖着书包往房间走。

    「怎么了？」尹向阳进了房门后问道。

    施文奈把书包扔在桌脚，从里面把铅笔盒和作业拿出来放在桌上。

    尹向阳看着她磨磨蹭蹭，从房间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摸一下桌上放着的笔，又跑到书柜旁边，抽了几本书翻看封面又放回去。

    「你在干嘛？」尹向阳又问了一次。

    「啊……」施文奈又把一本书放回去，「你要吃糖吗？」

    「啊？」

    施文奈从桌上的木盒里抓出一把糖果，「要吗？」

    「……好。」尹向阳接过那堆糖，塞进口袋。

    然后施文奈又开始在房间里磨蹭，东摸西摸的四处游走。

    尹向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总不是带着他回房间看着她在这里乱晃的吧？

    「施文奈，你到底要干嘛？」他把刚放到地上的书包又背回身上。「我要走了。」

    「啊等一下，等一下。」施文奈又扑到尹向阳身前，跩住他的手臂。

    「那个，让我酝酿一下。」她有些慌乱，眼睛眨啊眨的，在房间里到处看。

    「有事就快说。」尹向阳皱起眉，有些不耐烦。

    施文奈看他一脸不耐烦，也没想什么就开了口，「就是那个嘛，你最近很奇怪啊，所以我就在想到底为什么啊。」

    「什么事也没有。」尹向阳转过头。

    「哦。」施文奈看了他一眼，「不要逼我。」

    「逼你什么？」

    施文奈又瞪着尹向阳看了几秒，似乎在挣扎什么，最后表情有点壮烈的走到书柜前，把某一格的书全部拿了出来。

    尹向阳在一旁看到她的举动有些愣住，他想起了藏在书柜深处里的其他书。「喂。」

    「你知道吧？」施文奈说着，一手一次拿了两本，总共四本漫画就被她像拿扑克牌一样拿在手里，封面对着尹向阳。「你那天翻到了吧？」

    尹向阳看着眼前过于儿童不宜的画面，撇开了眼，没有说话。

    「明明就翻到了。」施文奈咕噥着说。

    「喂，我现在在对你出柜誒。」她说着举起脚踢了一下对面的尹向阳。

    「好啦，把那些东西放下啦。」

    施文奈把那些书又塞回柜子里阴暗的地方，再次抬起头才发现尹向阳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哦，你也太纯情了吧。」施文奈眨着眼说。

    「很尷尬誒。」尹向阳依然红着脸抱怨道。「对啦，我翻过啦。」

    「嗯，我就是在想，是不是因为你翻到了所以最近才变得那么奇怪。」

    「什么意思。」

    「你最近都在躲学长不是吗？」

    施文奈问了话，尹向阳就只是看着一边，没有理她。

    她又皱了皱眉，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是我害的吗？」

    「不是??就只是，」尹向阳顿了一下，「暂时不想看到他。」

    「为什么？」

    为什么？尹向阳一时之间没办法很明确的回答。那种深藏在心底的感受有些私密，不是能说就说的。

    「你不是喜欢学长吗？」施文奈冷不防的又说了句。说得尹向阳那才刚褪下顏色的耳朵又再次浮上了抹艷红。

    「你说什——」

    「不是喜欢很久了吗？」

    尹向阳说不出话，他慢慢蹲到了地上坐下，整个人像是有些瘫软的靠在房间中央的矮桌旁。他眼睛低低看着下方，垂着的眼睫搧了几下，嘴里似乎喃喃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施文奈抬脚就是朝地上的人踢了一下。

    坐在地上的男生抿了抿唇，好一会儿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又重复了一次，「喜欢又怎样。」

    咖啡色的捲发突然盪在眼前，有些细碎的发丝因为静电拂在尹向阳的脸上。他转过头，发现施文奈离得很近。

    「干嘛？」

    「喜欢吗？」像在确认一样，她又问了一次。

    尹向阳吞了口口水，「喜欢啊。」

    「喜欢就对了。」施文奈一隻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又站起来从书柜里拿出刚才那几本儿童不宜。

    「要看吗？」她脸上掛着过于灿烂的笑。「可以推荐你哦。」

    「……不要。」

 3.「看着我。」 之十 瞎了眼的人都看得出来

    才刚迈入冬季，学校就迎来了校庆运动会。

    班级进场依然是学生边卖力在台前表演，边在心里觉得有那么些蠢。台上师长就是一如既往笑着看学生在台下灵活的犯傻。

    台上司仪在唸各个班级进场时的班级口号。那些台词已经是几百年前想的了，连缴交上去的体育股长本人都已经忘得一乾二净。到底当初写的是什么，只有在司仪唸出口的时候，才会突然开始后悔当初怎么不好好写，写的都是些什么白痴口号。

    过于澎派，过于不切实际。

    但大部分的班级也都是那样写。什么超越极限，吶喊万岁，得第一之类的。是那种多年过去后，就会不太记得的热情口号。再说，写了这样文字的班级多不胜数，也不是每班在体育竞赛上的表现都很好。

    就比如高二甲班好了。进场时的口号骄矜自满的说要拿下总锦标的锦旗，实际上了运动场却是远远被拋在后头，不管是跳高跳远，掷标枪扔铅球，甚至最普通的跑步也是跑输别人一大截。

    社会组的班级就是女生多。高二甲班的男丁只有少少不到十个，剩下的都是女孩子。运动场上也没有其他班级来的强，因为在男女人数的差距上就先输了。

    身为候补的尹向阳原本以为自己会无所事事的度过整个运动会。但在运动会当天的早上，还没有进场时就突然被告知有一个接力赛队员因为突发的重感冒请了假在家里休息。

    请假的是全班跑最快的人，突如其来的重担突然落在尹向阳身上，从一大清早的，他就开始有些焦虑。

    「嘿，兄弟。」胡哲斌从后头在尹向阳背上拍了一掌。「不要有压力，就尽力跑。」

    尹向阳没有说话，只是有些阴鬱的看着胡哲斌。

    此时是运动会开幕仪式，大抵就是校长致词，还有介绍一些来宾，然后顺便缅怀一下校园歷史吧啦吧啦……

    冬天里的空气很是冰凉，但风并不很多，也不大。只是偶尔吹来一阵，就够让眾人簌簌发抖了。虽说是这样寒冷的冬季，还是很多学生穿着夏季运动服，露出少年般细瘦的手臂和些许精实的小腿。

    尹向阳裹着运动外套，缩着肩膀坐在操场中央的草皮。

    已经是二年级的人们没再像一年级时那样遵守规矩，排在讲台下的队伍歪七扭八，看似还算平直，实际却是随意错落着乱坐。应该坐在尹向阳前面的胡哲斌屁股就往后挪了一些，坐在他的旁边，无视上面大人物在慷慨激昂说着话，嘰嘰喳喳自己说个不停。

    讲台的麦克风声音开得很大，露在外边的耳朵有时会吹拂过咻咻冷风，尹向阳其实没怎么在听旁边的人说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嗯了几声算做是在回应。

    习惯了尹向阳话不多，胡哲斌也没怎么在意他这样敷衍自己。

    自从那天在餐厅里见到那样事情的他，后来觉得好像和他这位老是沉默寡言的同学亲近了不少，虽说离要好好像还是有段距离。

    时间来到下午，是两百公尺接力赛的比赛时间。

    原先跑最快的同学不在，最后一棒的位置被空了出来，换成了尹向阳。

    他有些焦虑不安，毕竟除了体育课的其他时间他也没有再特别运动或是练习过跑步，也因为他是后补，根本没有和其他三个队员一起练习过接力。

    胡哲斌被排在第三棒的位置，赛前他在休息区里抓住打算落跑的尹向阳，逼他和自己练了一会儿接棒动作。

    「我等等这样跑过来的时候会把棒子往前伸，你看到我就把手往后摆，我会放进你手里。然后不要一直回头看，不然一开始跑出去的速度会变慢……」胡哲斌一边要尹向阳做出接棒动作，一边长篇大论说着接棒理论。

    「还有一开始可以先慢慢往前跑，接到棒后再全力衝刺。」他说着停了一下，「知道怎么跑快一点吗？你跑的时候尽量把膝盖抬高。」

    尹向阳有些无奈，但还是照着胡哲斌的指示做动作让他看。

    「我以前国中参加过跑步训练，那时候我们班还代表学校去参加接力比赛呢。」

    胡哲斌说着拿手里充当接力棒的宝特瓶放进尹向阳手里。他说完那句话后没再说什么，沉默了下来。

    下午的休息区里没什么人，大部分的学生都集中在操场周围看正在举行的个人赛跑，或是在中央草坪看跳高。两人在遮了塑胶棚的休息区底下，随着远处跳高竞赛的高度往上修，传来的喧闹欢呼像是潮水般，淹上了岸，又退了下去。乎近乎远，一阵又一阵。

    胡哲斌有些犹豫，他想开口问那天的事情，还有没有后续。但又觉得这事情有些私人，不是很好问出口。好奇心憋得他有些心痒痒的。

    尹向阳看着胡哲斌突然沉默下来，觉得他有些怪，疑惑的问，「你怎么了？」

    「也没有……」胡哲斌停了很久以后才又说道，「就是想问你那天之后有没有好一点？」

    尹向阳撇开头。没头没脑的问话。但他知道他在说什么。

    不关你的事。他想这样冷漠的回答就好，那其中有太多事情他不会明白，但毕竟那天让他不小心看见了那样脆弱的部份。

    「没事，我很好。」尹向阳顿了一下，「只是，我想暂时静一静而已。」

    胡哲斌听了后有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讲台上的广播响起两百公尺接力赛的检录时间开始，要参赛的选手到讲台后方签到。

    胡哲斌把拿来练接力的宝特瓶随便扔在一张椅子上，「走吧。」

    检录的地方在讲台后方的阴影处，几个女生穿着学校发下来的黄色背心站在长桌后面拿着签到表，前面已经排了一列队伍正在签名。

    尹向阳排着队一边发呆，没有发现在前面的女生看上去有些眼熟。

    「尹向阳，你要签这里。」还没找到签名的格子，穿着黄色背心的一个女生就伸手指了表单上的格子。

    尹向阳有些愣住，他抬头一看。林沫芽站在长桌后面，一头浅色的直发被绑成了马尾垂在后脑，她看着他笑得有些开怀，让他想起了施文奈。

    「嗯，好。」他低头下去签名。

    林沫芽跟着他弯下身子，一隻手撑在桌面，声音悄悄的对他说着话，「喂，你最近还好吧？」

    尹向阳抬眼看了下面前的人，心里闪过一思念头，也许施文奈什么都和她说过了呢？

    「你指什么？」他含糊不清的回应。

    「瞎了眼的人都看得出来。」林沫芽低声说道，又笑了一下，直起身子朝后方等着签到的人招了招手，「二年级的人在这里。」

    尹向阳签完名后跟着胡哲斌走向操场中央草坪集合。

    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林沫芽那样话中有话的样子让他有些心不在焉。

    他接过发下来的浅蓝色背心，穿了上身，套在班服外面。

    旁边的胡哲斌套好了背心，这才突然发现什么似的惊呼一声，「你穿着长裤好跑吗？」

    尹向阳看着自己班上参加两百公尺接力的其他三个队员，露出的精壮小腿肚衬在运动短裤下，他默默看了一阵，才抬头看着胡哲斌，「很冷誒。」

    胡哲斌有些无语，「你好跑就好。」

    事实是，也没有什么机会让尹向阳好好跑。

    前面几棒好不容易与后段班拉开了点距离，前进到第二的排名，尹向阳站在跑道上，原地踏着小碎步暖身，看着后方渐渐接近的胡哲斌。

    运动场上欢呼一片，所有视线集中在此时的两百公尺接力赛上。尹向阳有些感到紧张，他不习惯这样成为大家注目的焦点，即使大家不认识他，只是因为比赛所以这样热切而已。

    他耐着直乱跳的心脏，摆出刚才胡哲斌教过他的姿势。

    跑道上的第一和第二跑着突然就分不出高下来，接近交棒区时几乎是同时间交给第四棒。

    尹向阳看第三棒接近时缓缓向前助跑，在接到棒子的瞬间就头也不回的衝了出去。但还没等他衝出助跑区，一个猛烈的撞击就从后方突如其来打上他的背。

    衝力有些太大，尹向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在往前面的红色跑道面朝下的飞过去。

    膝盖微弯着撞上地面，不可抗力般的，他唯一能做出来的反映动作只有跌下去的瞬间用双手撑在地上。仅仅是一秒的时间而已，尹向阳睁着眼看着距离自己的脸只有几公分的红色跑道。

    有那么一瞬，他听不太到周遭的声音，像是一片被抹去的空白，徒留下震响在耳际的怦怦心跳声。然后过了一秒，声响又如潮水般全部涌了上来。尖叫声此起彼落，刺耳的绕在跑道周围。

    尹向阳用手撑起身子。手和脚，全身上下都有些刺痛。但他顾不得那些，抓紧了手里的接力棒再一次的向前飞奔出去。

 3.「看着我。」 之十一 半拉起的绿色围帘

    就两百公尺接力的排名来说，高二甲班是第四名。

    但就最后的结果来说，因为原先的第一名在场上推了尹向阳一把，记作违规处理，被除了名次，所以这次高二甲班得到了第三名的成绩。

    尹向阳抵达终点的时候一大群人围了上来。

    无非是要关心他刚才跌倒的伤势。但尹向阳在如此眾人簇拥下一如既往的感到不自在，他缩着身子，想找到空隙逃跑。

    在人群一角的胡哲斌刚跑完接力，正满身大汗的朝中间挤。他深知他那总是沉默寡言的兄弟肯定对现在这种过度热情的人们感到害怕和困扰，所以即使刚从场上下来，累得像条狗，他还是想过去救一救他兄弟。

    好不容易挤进了人群里，却发现尹向阳已经不在了。

    胡哲斌眨了眨眼，向旁边的人问道，「他人呢？」

    「不知道。」那个人耸了耸肩，手指了一个方向，「往那里走了，原本要问他要不要带他去保健室的。」

    「啊，我来。」胡哲斌说着，就往那个同学手指的方向衝过去了。

    「他刚刚跌得太大力了吧。」几个女生在后头议论纷纷。

    等到胡哲斌终于找到他兄弟的时候，发现他正往休息区的方向一拐一拐拖着右脚走。

    他跑了过去，在尹向阳面前停下来。「兄弟，你不去保健室吗？跌得很夸张誒。」

    尹向阳跛着脚又走了几步，「我先喝个水，很渴。」

    「不行，先去保健室。」胡哲斌架住他一边肩膀，就往另一个方向走，边滔滔不绝的唸，「保健室也有水喝，你就乖乖听话。刚刚跌那么大力还想到处走，是不想要你的脚了是不是。」

    尹向阳觉得烦，但也没多做反抗，任由这个最近兄弟兄弟叫个不停的人带着他去了保健室。

    学校的保健室离操场有段距离，中间隔了两栋楼，还有条长长的林荫道。远离了运动会的主场，喧嚣声像被蒙上了一层布，离着看不见尽头的林荫道，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在安静的氛围里像是背景里的杂音。

    与运动场相比，保健室里安安静静。有个人独自待在角落冰敷肿胀的脚，有个人带着一大群班里的同学，正让保健室老师包扎受了伤的手，一群人在里头笑闹着，让这在远离尘嚣的空间里有些热闹欢乐。

    两人刚踏进保健室，就被老师叫去后面的角落，说那里还有人能够帮忙。

    胡哲斌带着尹向阳走进保健室的深处。有扇围帘半拉着，像是隔绝了前头一伙人的欢腾，给足了隐私的空间。

    半开的围帘里，有一台堆满纱布和棉花棒等换药工具的小推车，一个男生坐在一张圆形的旋转椅上，随意的转着椅子，正低头滑手机。

    两人朝那男孩走了过去，还没走近围帘，尹向阳就猛地煞住了脚。胡哲斌因为架住他一边肩膀的关係，在他停下的那一瞬，摇晃着往前跌了几步。

    「兄弟，你干嘛……」胡哲斌抱怨着，看见眼前的男孩从手机里抬起头，又住了嘴。

    坐在围帘里的男生站了起来，顺手把手机插进外套口袋里。

    「向阳，」他叫道。「你受伤了吗？」

    尹向阳视线扫过那双此刻带着丝担忧的眼，又低下头去。「嗯。」

    「过来坐下吧。」邵寒说着，语气淡淡的。

    一旁的胡哲斌看着这一幕，想起了前几个礼拜在餐厅里撞见的场景。明明不是当事人，此刻却顿时有些尷尬起来。

    他以为尹向阳会像上次一样头也不回直接走掉。

    才正想开口说服他兄弟还是要好好看一下跌倒后有没有什么伤口需要处理，尹向阳就乖乖的一跛一跛走过去坐下了。胡哲斌搔了搔头，也跟着走了过去。

    但他才刚靠近那扇绿色围帘，邵寒就有些不客气的对他下了逐客令。

    「你先回去吧，等等帮他处理好后，我会把他送回去。」邵寒说道，盯着胡哲斌，嘴角露出一抹笑。

    胡哲斌有点想拒绝，但对方毕竟是学长，比自己还要大上一岁。这个时期的学生总是很在意前后辈之间那种上下关係，对着自己上面的人会抱着一丝莫名的尊敬。

    怀着这股尊敬的心情，胡哲斌心里各种情绪矛盾的交杂了好一阵，终究是放下那份想陪着他兄弟面对情敌的念头，踏着犹疑的步伐离开了保健室，穿过林荫道下幽幽晃动的树梢剪影，回到运动场的喧嚣当中。

    胡哲斌一走，邵寒从旁边拉了张椅子坐下，脚蹬了下地板，带有轮子的椅子就滑到了尹向阳面前。

    「哪里受伤了？」他问道。

    尹向阳头低低的，「脚吧。刚刚摔了。」

    「我看看。」邵寒拉起尹向阳一边的裤管，小心地往上捲到膝盖，修长的手指轻巧的拂过尹向阳的小腿肚。

    尹向阳不自觉绷紧了那隻脚，觉得被碰到的地方有些痒。

    被捲起裤管的膝盖上露出规则不很明确的擦伤，向下延伸出一片惨绿的瘀青，方才被长裤遮挡住的脚踝此刻也露在眼前，似乎也有些发红肿胀。

    邵寒又拉起另一边的裤管，也看见几道浅浅的擦伤痕跡。

    尹向阳微微抬起脚，盯着眼前的惨况，头有些发晕。

    他看着邵寒把那台小推车拉近，从里偷挑拣出几包棉花棒和纱布，拿着瓶碘酒开始处理他脚上的伤口。

    尹向阳突然觉得现在的场景有些熟悉。好像大约一年前，他也拿着棉花棒和纱布这样帮过他。

    他看着蹲在地上处理他脚伤的邵寒，眼睛悄悄滑过他那总是有些过长的浅棕色捲发，滑过他现在眨也不眨的双眼，滑过他俐落的侧脸，最后停在他此刻因为专注而微张的嘴。

    尹向阳呆看了好一会儿，又像是突然回过神般的撇开了视线。

 3.「看着我。」 之十二 现在的话应该可以亲

    半拉起的绿色围帘里，照不太到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只有一小片光亮斜斜插进来，横在地板上，在微暗的空间里有些刺眼。

    邵寒处理好了伤口，把纱布用透气胶带贴在膝盖上，旁边的擦伤也一併被抹上了碘酒。

    尹向阳看他从蹲着的动作站起身，转头往围帘外走了出去，便把刚才被拉起的裤管赶忙又放了下来。

    他缩在椅子上，想缓慢地转转肿胀的脚踝，却几乎痛得他眼泪要飆出眼眶。

    「你别乱动啊。」邵寒又走了回来，带着一小包冰块和毛巾。

    他把裹了毛巾的冰块递给尹向阳，就又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没有人说话。邵寒似乎就只是默默地盯着他看。

    尹向阳把冰块放到肿起的脚踝上，正摸索合适的冰敷位子时，手掌间又传来一丝疼痛，他不禁发出一声嘶的声音。

    「怎么了？」坐在对面的邵寒出声问道。

    尹向阳抬起手，发现刚才跌倒时不只伤到了脚，手掌上也有些擦伤。他有些无奈地笑了，把手伸给邵寒看。

    邵寒啊了一声，又拿出一瓶生理食盐水和几片ok蹦。

    又处理好了手上的伤，不过这一次，邵寒没有乾脆的退回去原本的位置。

    贴好了ok蹦，他抓着尹向阳的手盯着看，似乎若有所思地在想着什么。

    尹向阳被他抓着手，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手指动了动，想把手抽回来。但邵寒抓得有些紧，他一手握着他的手腕，另一隻手开始把玩起他的手指。

    「学长？」

    「向阳，」邵寒轻轻地叫着。「我想跟你谈谈。」

    尹向阳没有回话，他紧盯着被抓握住的手，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

    「向阳？」邵寒捏住他的一根指头，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他。

    「嗯？」尹向阳有些迷茫地抬起了头。

    「我想跟你谈件事。」

    「什么事？」

    「关于我喜欢你的事。」

    尹向阳有些愣住，邵寒却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像刚才一样默默不语的盯着他。

    空气里变得有些安静，徒留半拉围帘外的那一方吵吵闹闹。

    他猛的把手抽回来，弄痛了才刚包扎好的伤口，但他没有馀裕去顾虑那一点疼痛，只是有些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

    尹向阳低着头，想起那时候第一次去邵寒家时发生的事情。那一天他好像在他那双爱笑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那时候他看到、感觉到的，原来不是他自己的错觉吗？

    但在那之后他又看见邵寒那样对着其他人好，好像他对谁都可以那样做，好像他并不是那个多特别的存在。他有些委屈，像是自己会错了意，才刚感受到什么心情快乐的飞上云端，下一秒就又被重重打回地底。

    那样的感觉他不会、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他只能避开，只能逃走，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像这样就不会显得他很难堪。

    尹向阳两隻手放在腿上扭在了一起，紧压住刚刚被邵寒捏在手里的那根指节，想要平復心情似的深吸了几口气。他看着被自己捏到近乎发白的手指，胸口有些难受，一时间眼前白茫茫的模糊起来。

    「你最近一直在躲我，」邵寒突然说着顿了一下，「为什么？」

    尹向阳一听到他这样问，下意识的就想反驳，「我没有。」但他说出口的话里却藏着一丝哽咽，让他又猛然住了嘴。

    刚刚低下的头变得更低了。哭什么哭，尹向阳默默在心里骂自己，但眼泪却不受控的从眼角滚落，顺着脸颊滴到了腿上，在蓝色的运动裤上晕染出一小片深蓝。

    「向阳。」邵寒轻轻叫着他的名字。一如雨后的阳光那样轻柔扫过心头灰暗的阴霾，叫得他心里一动，有些痒痒的。

    他想抬头看进那双总是对他笑着的眼，想确认看看那天他究竟有没有看错，但源源不绝涌出的泪水遮挡住了此刻的视线。带着点莫名的委屈，让他不敢在如此脆弱之时轻举妄动。

    「向阳，」面前的男孩又一次叫了他，像在低语般。

    「看着我。」

    尹向阳缓缓抬起头，看向了他。

    邵寒凑得很近，吐出的气息扑上他的唇角。他眨了眨眼，几滴泪被他从眼边眨落，视线又悄悄清晰起来。

    他看见邵寒靠得很近的双眼里像有一罈深水，满满映着他的倒影。

    「现在的话，」邵寒说道，声音不知怎地变得有些沙哑，哽在喉咙深处像是难以发声。尹向阳看见他平滑的脖颈线条上凸起的喉结动了动，随后吐出一句，「现在的话应该可以亲你吧？」

    「什?」

    还没来得及让他说完，邵寒就吻了过来。

    尹向阳有些被吓着，喘了口气又往后退，但邵寒没给他一丝退路，一隻手紧扣在他的后颈，又把他往前拉。

    压在他唇上的触感有些软、有些温热，轻柔的落下一个又一个吻，像在试探，却又像在隐隐压抑着什么，在溃堤边缘垂掛着，彷彿下一刻就要支撑不住。

    尹向阳被亲得发晕，热气涨上双颊，闷闷的几乎吸不到空气。他不自觉的往前倾，伸手抓住邵寒的衣角，想靠眼前那人近一些。

    外头那群学生还没走，还在跟保健室老师高谈阔论手上的伤怎么来，各种不同人的笑声混在了一起，很是热闹。

    没有人发现，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两个少年悄身藏在半拉起的绿色围帘中，正温柔的在试探着彼此。

 4.都说初恋总是最难忘记 之一 不行吗

    学校里一年一度的运动会结束了。但尹向阳对那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几乎没什么记忆点，除了顶替感冒的同学上场还跌了好大一跤外，对于那天，基本上就没有其他特别的事情了。

    啊，也许还有一件事。

    他跟邵寒之间，也许有那么点不一样了吧。和之前相比。

    那天在保健室里虽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但他们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好像一切都不用特地说出口。甚至在那天之后，也没有特别确认过彼此的关係，就只是很自然的，一天又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尹向阳重新开始参加之前课后补习，也重新加入了每个礼拜几次的午餐聚会。

    一切彷彿都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对于他突然的回归，施文奈没有特别问过什么，偶尔抽空来插花的季星辰也是一如既往，只是他们偶尔会用一种看透了什么的表情端详着某处，让尹向阳不禁有些暗暗捏把冷汗。心想道，这两个人在某方面还是有些相似之处。

    自那天以后，尹向阳的心情像是被拋上了云端，轻飘飘的，让他开始疑惑起先前的自己究竟都是什么样子的。

    此时是下午的下课时间，胡哲斌从后面拍了一下尹向阳的肩膀，下一秒就看见一隻手递来一小包拆开的零食。

    「要吃吗？」胡哲斌问道。

    尹向阳没说话，伸手往里头抓了一块饼乾出来，就听胡哲斌说道，「你最近心情好像还不错。」

    「有吗？」他淡淡的回道。

    胡哲斌嗯了声，就没再继续说下去。尹向阳等了等，见他看着手里的饼乾开始发呆，乾脆就掏出手机滑了起来。

    邵寒发了讯息在群组，问放学后要不要一起去季星辰打工的咖啡厅。

    讯息是在午休过后发出的，施文奈已经回了一个ok的贴图，还顺手标註了他的名字。尹向阳简短回了一个好字，便把手机萤幕按掉。他将手机塞回书包里，开始构想起放学后的咖啡厅行程。

    「就说你心情不错吧，还会笑了。」

    尹向阳头一抬，看见胡哲斌一手撑着下巴，正直盯着他看。

    听见胡哲斌这样说，他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笑得嘴都裂开了，嘴角扬得正高。尹向阳拉直了嘴，咬住颊边两块肉，回望着胡哲斌。

    「运动会那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胡哲斌问道。

    「什么？」尹向阳听他这样问，突然有些心虚，心脏在胸前砰砰跳了起来。

    「那天我不在嘛。想说，那个学长是不是找你说了什么。」胡哲斌说着，「不然怎么会把我叫走。一定是因为有事要跟你单独谈。」

    尹向阳陷入沉默，想着该如何回应。那天邵寒的确有事跟他谈，但这怎么也不是能够说出口的事情。

    「喂，兄弟。」胡哲斌叫道，「那个学长跟你说了他要退出吗？」

    「啊？」

    「把女朋友还你？」

    空气像是凝结了几秒鐘，胡哲斌还在想自己应该不是猜错啊什么的，尹向阳就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没交女朋友。」

    「不是……那你们那天是怎样。」

    「哪天？」

    「在餐厅那天。你们不是遇到，然后你很生气地转身就走了，后来还……」还哭了。胡哲斌把最后几个字吞下肚，没有说出来。男孩子嘛，还是会在意这点事情的。不是哭了，是天气太热所以眼睛流汗了。

    「……也没事。」尹向阳思考了一阵，最后只说了这样三个字。

    「兄弟，有任何事都可以说的。」胡哲斌一脸严肃，却藏不住想八卦的语气。「我都会听的。」

    「哦。」尹向阳敷衍地回了一声，转回自己的位子。

    胡哲斌在后面等了一会儿，发现他兄弟真的不打算继续跟他说了，又苦苦哀求起来，「我就是好奇。不然至少告诉我，你前阵子为什么脸都那么臭。」

    尹向阳没有说话，胡哲斌在后头等得有些苦，开始在脑子里稍微拟了下该怎么劝他这位高冷的同学开口。

    前头高冷的同学最后微微转过头瞥了他一眼，冷冷的落下一句，「生理期。」

    胡哲斌眨了眨眼，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越接近放学时间，尹向阳就越听不进去课堂上的一字一句。表面上看来是有在乖乖做笔记，也没有任何打瞌睡或是恍神的跡象，但其实他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上面了。

    像是在机械性的上着课，当最后一堂课的鐘声响起的时候，尹向阳开始收拾起桌上散落的文具，一支一支扔进铅笔盒里。又坐在位置上等老师宣布下课才从座位上跳起来，胡乱地把东西都丢进敞开的书包内。

    「走得那么及，你有约会啊？」胡哲斌看着尹向阳才刚下课不到一分鐘已经背起书包要走了，很随意的问了一声。

    尹向阳调了下肩上的书包背带，脸上的表情有些诧异，「嗯……没有啊。」

    他把背起的书包又放了下来，原先流畅的动作变得踌躇起来，「等等跟人有约……」

    「施文奈今天没来啊？」

    「啊？」

    「她前阵子还满常来的，每次来都觉得你们两个像在逃命一样。」胡哲斌收好了书包，抬眼看向教室门口。「不过最近好像换人了。」

    尹向阳一听顺着胡哲斌的视线往门口看了过去。邵寒站在走廊上，旁边来来去去的很多学生，他那样靠在走廊边缘，往下在看着什么，从教室看出去的角度只能看见一点点他被夕阳笼罩的侧脸。

    「再见。」尹向阳背起书包，头也不回的走出教室。

    「学长？」他走到邵寒身旁，学着他的动作靠在阳台边往下看。「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邵寒说着，转过头来拍了一下尹向阳的头顶，「走吧？」

    施文奈在校门口等人，旁边还站着季星辰。在邵寒跟尹向阳走近的时候，两人似乎在争论着什么，尹向阳只有听见爆米花应该要吃咸的还是甜的这类的话题，随后那两人就没再说下去了。

    到了咖啡厅时，四人选了靠角落的位置坐下。因为装潢的关係，那个座位刚好凹近边角里，从店家的大片落地窗外往内看看不到，就连在店里头也有多处死角，算是一个很隐密的空间。

    从桌子边缘插着的菜单抽了两张出来，很快就点好了饮料和点心，只剩施文奈还在纠结要选草莓生乳捲还是草莓塔。

    其他三人随意的聊着天，似乎也不赶时间似的，留给施文奈在一旁独自纠结。

    「你最近都没有打工吗？」邵寒对着坐在对面的季星辰问道。

    「我请假到学测之后了。」季星辰懒懒的回应，眼睛瞥向旁边趴在菜单上的施文奈。「还是要考试啊，考完后会再继续上班的。」

    「学测是什么时候？」尹向阳问道。

    「二十一号。」季星辰说道，「大概剩一个月吧？」

    「你好了没？」

    「你觉得……要点哪一个？」面对季星辰的问题，施文奈似乎直到现在还没分出来她到底比较想吃生乳捲还是草莓塔。她皱起眉头，五官全都挤在一起，手里拿的笔压在下巴上，用很明显的苦恼表情看着季星辰。

    季星辰看着诗文奈，似乎发出了一声嗤笑，「两个都点。」

    「不行啦。」

    施文奈嘖了一声转回菜单上，又继续纠结起来。

    等了一会儿，季星辰直接抽走她面前的菜单，「你跟我过来。」

    「干嘛啊。」

    「我看看能不能用一点员工福利让你两个都吃道。」

    「还有这种事哦。」施文奈眼睛都亮了起来，屁颠颠的就跟着季星辰走了。

    面前两个人刚拿着菜单离开，邵寒就问道，「文奈刚刚到底在纠结什么？」

    尹向阳回说，「她应该只是不想花太多钱。」

    尹向阳一派轻松的样子，还没有意识到在这隐密的座位当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想把刚才拿出来画菜单的笔放回桌边的笔筒，往内靠了一些，大腿和肩膀不小心碰上坐在旁边的邵寒。起初还觉得没什么，后来缩回原本的位置时，邵寒靠得很近的气息呼在了他的耳边。只有一秒而已，仍旧令他内心开始狂跳。

    他拿出书包内的手机，装作没事一样开始滑了起来。

    「向阳。」他才刚点开萤幕上其中一个应用程式，邵寒就喊了他。

    「嗯？」尹向阳闻声转过了头。

    喊他的人此刻靠得很近，微张的嘴擦过他的唇角。

    尹向阳像是吓到一样的往后弹开，热气从衣服领口瞬间衝上了脸颊。「学长？」

    「不行吗？」

    邵寒看着他，一抹笑意在棕色的双眸内盘旋。

    尹向阳心里一动，抿起了唇，说话的声音听来怯怯的，有些微弱，「……可以。」

    眼前那人眼里的笑似乎变得更加浓厚了，他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头一低就靠了上去。

 4.都说初恋总是最难忘记 之二 不要每次都问

    学测结束后的下一个礼拜，学校办了一场净滩活动。

    报名表早在放寒假前就已经发到各班，名额只有限定五十个人。但学生们参与的意愿本来就不高，一遇到寒假更是如此。都已经是放假期间了，为何还要特地跑到学校参加活动呢？

    若是办在平时，肯定会有大批学生抢着报名，毕竟也算得上是翘课出去玩。

    尹向阳拿起报名表，在一片黑暗中试图看清上头打印的字。

    此时是清晨五点，经歷了夜车赶路后，有报名参加此次活动的人正在海边的凉亭内集合，听领队老师宣布重要事项。报名人次据说不到五十人，有真正来到现场的更是只有三十几个。

    上个月刚发下报名表，施文奈就一脸兴奋，说想参加，拉着他和邵寒就一起报名了。结果到了这天，她自己没有出现，甚至还窝在家里睡大觉。

    看着天光还未露出一丝分毫的海岸，尹向阳开始怀疑起人生。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非得在这大冬天的日子里，清晨三点半就起床，坐着校车跑来这冷颼颼的海边。还没等他开始叹气怨懟，一旁的一个女生就先叹了口气。

    「我这样算不算被放鸽子？」那个女生已经重复了这句话不下十次，每次都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谁听。

    尹向阳往旁边瞥了一眼，林沫芽单边肩膀上背着一个小包包，白眼不知道翻到后脑去几次了。

    「你们也是被文奈骗来的吗？」注意到尹向阳的视线，她问道。

    「……嗯。」尹向阳回道。

    林沫芽嘖了一声，「没良心，今天天气那么冷。」

    今天的天气确实很冷，一早起床手机里显示的气温甚至只有十三度，尹向阳想起今早的手机画面，身体不禁开始发抖起来。

    才正拉紧身上穿着的羊毛大衣，一旁的邵寒手里拿着什么突然就靠了过来。

    一条围巾被绕上脖子，里头藏着的淡淡香气扑在了脸上，那是他的味道。

    尹向阳脸一热，「学长。」

    「嗯？」邵寒挑起双眉，由上往下看着他，同时把围巾在他脖子上缠了一圈。

    脖子被绑了一圈的尹向阳张了张嘴，最后没说什么便低下了头。

    「还放闪啊。」林沫芽站在一旁又翻了一个白眼，却嘻嘻笑着。

    参加活动的人，每人都拿到了一隻夹垃圾用的夹子，以几个人为单位得到一个垃圾袋。

    大约五点半左右，净滩活动就在人群三三两两从凉亭里散开后开始了。

    尹向阳和邵寒及林沫芽领了一个袋子，凑成了一组，沿着浪花拍打着的岸边沿路像是散步般的慢慢走着。

    以沙粒形成的海岸下其实悄悄埋藏着许多人造物，海浪冲刷过的时候，偶而会默默将其掩盖住，但偶而也会带走一些细沙，露出藏在其下的一点塑胶製边角。

    人总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会想远离其他人，找到自己能够安然自在的小处所，就像刚走进捷运车厢会不自觉寻找人少的位置坐下一样。三人漫步走着，想找一个远离其他人的地方。

    其实说穿了也只是捡垃圾罢了，但远离不必要的人群还是能够多少避免那些不必要的交流。

    最终是找到了一个离凉亭好远的地方。

    被大自然的浪及沙藏起的人造產物多得几乎数不清，原以为已经处理好了这一处，手里拿着的长铁夹不经意的往地面一戳，又露出了一点垃圾的踪跡。三人在同一个地点忙活了好一阵，总是没办法顺利换到下一处地方，不断被突然冒出的垃圾困在原地。

    林沫芽捡垃圾捡得有些烦躁，最后从沙堆里拉起一条塑胶线头后，有些崩溃的说道，「我不干了。这是什么鬼东西竟然出现在这里啊。」

    尹向阳朝那条线头看过去，「看起来是绑什么东西的。」

    海洋边的垃圾大多都是来此玩耍的人所留下，有许多宝特瓶、饮料吸管之类的东西，有时候还会有破碎的塑胶布，像是原先铺在地面当做地垫之类的东西。林沫芽拉出的塑胶线头可能是拿来绑野餐地垫或是遮阳伞那些用具的塑胶线。

    「我不干了。」林沫芽又说了一次，从蹲着的姿势站了起身，拿起一旁已经装着垃圾快要塞爆的大垃圾袋，「我提回去换一个新的过来，你们不要乱跑。」下了简单的命令后，那个女孩踏着气冲冲的步伐，拖着满是垃圾和沙子的垃圾袋往来时的凉亭方向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邵寒和尹向阳起初还有些认真地继续在那一片沙地中搜索着垃圾，过了一会儿，就又卸下那股认真的态度，拋下手里的长铁夹，坐到了浪边。

    身处的地方离其他人很遥远，两人等得有些无聊，看着眼前一波又一波像触手般伸向沙地的浪花，所幸把脚上穿的鞋子踢了，空着脚就没进水中。

    「好冰。」尹向阳脚趾尖才刚碰上一滴溅起的水珠就又缩了回去。

    旁边的邵寒轻轻笑了起来，抬脚就是一阵水花朝着尹向阳浮在空中的脚踢过去。

    「喂。」不只脚，就连身上也被一点冰凉的水波及，尹向阳有些恼怒。基于这种恼怒的情绪，已经不管眼前的水到底多冰了，顺势也回敬了一阵冰凉过去。

    两人一来一回，不过一下子，身上的衣服已经有些微湿，冬日里的海风吹过让人不禁从里开始发凉。

    尹向阳抖了几下，首先败下阵来，双脚放进沙中，任由海浪淹没。

    正抖着，就感觉到旁边那人靠了过来，距离有些近。

    他转过头问道，「怎么了？」

    最近的尹向阳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敏感了，也越来越习惯邵寒像这样突然靠得很近，现下完全没有一丝慌乱，反而很是平静。

    邵寒盯着他看，神情有些认真，「可以亲你吗？」

    尹向阳愣了愣，主动靠过去，在邵寒的唇上快速啄了一下，「不要每次都问。」

    说完就撇过了头，低下眼看着浪发呆。

    一旁的邵寒似乎也没有预料到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因为他第一次这样主动而傻在了原地。

    海浪一进一退的，和现在有些凝固的气氛不大相同。

    「……你不是要亲吗？」尹向阳又转过了头，对着还很近的邵寒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过寒冷的关係，尹向阳的双颊有些通红，像是被冻出来的，又有点不像。

    邵寒发呆似的盯着他看，不发一语。

    「算了……」尹向阳咕噥着说，又转过了头。

    一旁的人却在他看不见的时候，眼里徒地迸发出一丝笑意，说话时的声音压得很低，在这寒风呼啸的天气里几乎听不见，「……要亲。」

 4.都说初恋总是最难忘记 之三 我们现在这样

    似乎听到了一点声音，尹向阳反射性的才一转头，邵寒的嘴就压了上来。

    两人唇瓣交缠了好一阵，离开彼此时还微微喘着气。海边的天气依然很冷，尹向阳却觉得全身都突然热了起来，以刚刚纠缠过的双唇为中心点，热气在不断往外扩。

    邵寒动了动身子，靠得近了点，挨在了他身上，他一手抓住尹向阳抱着双腿的手，拿近还在吐着热气的唇间吻了一下，便把那隻手摊在自己掌间把玩起来。

    尹向阳看着邵寒像是没事一样玩起了自己的手，突然觉得有些尷尬。

    明明才刚亲过，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冷静啊？

    他想着，开始没话找话聊。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好像垃圾没那么多。」

    「嗯？」邵寒应了一声，「一样多哦。」

    「只是那时候的重点不是捡垃圾，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玩水上面而已。」

    两人此时说着的正是上一次暑假期间来此玩耍的事情。

    「是吗？」尹向阳有些困惑，却怎么也没想起什么玩水的事情。

    「你闹了一天的脾气嘛，晚上还吐了，隔天就一直在凉亭里休息。」邵寒精准的点出几个月前来到这里时，尹向阳那两天一夜的行程里经歷过的事。

    尹向阳想起了那天晚上他闯下的祸，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吐在别人身上的这种记忆还是很难忘掉的。

    「抱歉……」下意识的又道了一次歉。

    「那时候一定很臭。」即使已经过去了快要半年的时间，一提起这件事尹向阳还是尷尬地想立马挖一个洞鑽进去。

    「嗯……」邵寒沉思着似乎在想什么，「我也不太记得……」

    「很臭啦，你不要记得。」

    「其实，」邵寒说着顿了一下，「我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

    「你忘记了的事。」

    「我忘记什……」尹向阳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脑中闪过大约半年前喝得烂醉的隔天早上，邵寒似乎在帐篷前面问了他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

    『你忘了吗？』

    很没来由的、毫无根据的、突如其来。

    尹向阳眨了眨眼，「我那天做了什么比吐在学长身上更过分的事吗？」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心底有些怕自己那时真的做了什么。

    「准确来说不是你做的，」邵寒说着，手指在他的掌心里挠了几下，「是我做的。」

    尹向阳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他看着旁边坐得很近的邵寒，观察到他在说这件事时，脸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看到他出现了这种表情，不禁也开始好奇起那件被自己忘掉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还害你哭了，我一直没有好好跟你道歉。在你，嗯，」他说着断断续续了起来，「意识清楚的时候？」

    「学长？」尹向阳叫道。「到底发生什么事？」自己竟然还哭了吗？好丢脸。

    「我那时候……」邵寒说到一半就靠了过来，低下头就在尹向阳嘴上亲了一下。

    虽然才刚说过，不要每次都问可不可以亲，但是现在这个时间点也太莫名其妙了。

    尹向阳把手从邵寒手里抽了出来，一巴掌就打上他的肩膀，「叫你说话，你亲我干嘛。」

    「我亲了你一下。」

    「啊？」尹向阳有些傻眼，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然后下一秒，在火车上做的梦境剎的又从不愿想起的记忆边缘冒了出头。

    不是吧？

    「那天晚上我亲了你一下。」邵寒又说了一次，「然后你就哭了。」还再次提起他哭了的事。

    「你——」尹向阳起了个头，却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对不起。」另一边倒是很坦然的在道歉。

    尹向阳看着眼前的邵寒，看着这近一个月来几乎天天在见面的人，这一个最近对他来说变得亲近的人。原来这个人第一次亲他不是一个月前在学校的保健室，是半年前在这片海滩上。那他这半年来到底都在干嘛，远远看着他，为了这样的他在心里耍各种小脾气吗？

    一些破碎无意义的小小思绪在脑袋里盘旋了好一阵，尹向阳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该说些什么。

    「向阳？」邵寒声音轻轻地喊了他，语气带了点疑问，带了点试探。

    尹向阳看进那双带着笑的浅棕色双眸，顿时又放松了下来。他抿了抿嘴，转向一边，「算了。」

    然后他撒娇似的把头靠上隔壁的肩膀，盯着眼前灰色的海浪，「那你说，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邵寒似乎没料到自己想认真道歉，结果对方就轻易接受了，还帮他换了个话题。

    「嗯，你想算什么？」

    尹向阳没说话，想了一会儿才回道，「我不知道。」

    「你想算什么就算什么。」邵寒说着，往他的方向低下了头，在尹向阳头顶落下一个吻。

    尹向阳感觉头顶被亲了一下，莫名又开始害羞，没事做的手抓到邵寒垂在脚边的手就开始玩起来，他学着邵寒总是捏着他的手指玩的动作从大拇指开始，五根手指都捏了一遍。

    「这样，」捏了几次手指，才换来些许勇气问出口，「算在交往吗？」

    问的时候声音很小，有一瞬间以为是不是要再说一次，该听的人才会听到。但对方似乎听得很清楚。

    「你觉得算就算。」

    他说道，被尹向阳抓着的手反向一转，就握住了刚才偷捏他好几下的手。

    §

    咖啡厅的玻璃门在早上刚开门时的七点三十分被推了开来，伴随着门上的铃鐺声响。

    才刚开门的店内没有什么客人，空荡荡的，看来有些冷清。

    一个女孩抬手将胸前一搓咖啡色捲发甩到了肩后，走进了店里，熟门熟路的朝着深处的座位走去。

    正站在柜台将吐司热压机预热的男孩听见客人进门时的声响，抬头往门口瞄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往旁边挪了几步，拿起一袋稍早开封过的咖啡豆，补充起咖啡机里的豆子。

    已经找到座位的女孩没有要点餐的意思，连菜单也没有拿，静静的看着擦得乾净的落地窗户往外发着呆。

    早晨的气氛有些寧静，窗外的车辆还没有到达尖峰时刻那样多，偶尔才有几部车子从落地窗外呼啸而过。

    刚补充好豆子的咖啡机被按了几下按钮，淡淡的咖啡香气从柜檯处瀰漫开来。

    似乎准备好了开店事项，原先忙着的男孩突然间了下来。他从远处看着那个正盯着落地窗往外看的女孩，过了一会儿，屁股离开靠着的工作檯，往那个女孩走了过去。

    男孩坐进了女孩对面的座位，撑着头看眼前依然没有动静的人。

    「施文奈？」

    女孩听见有人叫自己，转过了头，淡淡的说道，「早安。」

    「如果我没记错，今天你们不是要去净滩吗？」季星辰问道。「学校的那个。」

    坐在对面的施文奈没有回话，默默的坐在那里，眼睛往下看着桌面，看上去有些没精神。

    「从海边回来的话，这个时间点应该还没到吧……」看人没有动静，季星辰就又继续说了下去。

    「……只是不想去而已。」

    看施文奈终于说了句话，却一反常态没有吵吵闹闹的，还是逕自低着头的样子。季星辰瞥了她一眼，发出一声拉长的哼声。

    两个人坐在落地窗边的座位，静静地望着窗外，渐渐融入了寧静早晨的背景里。

    直到咖啡厅的大门传来玻璃门上的铃鐺被下一位客人震响时的清脆声音，两人似乎才突然脱离了方才的寧静。

    季星辰越过桌面，一隻手拍上施文奈的头压了一下。

    「我去找找有没有适合失恋的人吃的东西。等我。」

    说完他就起身走向柜台，穿着的工作围裙背后绑的蝴蝶结一角从施文奈刚抬起头的眼底闪过。

    她下意识的抓住一旁放着的包包侧边。

    「知道了就别说出来啊。」

    嘴里像在苦笑着喃喃自语，施文奈用力到发白的指尖正抓着一小段结绑得乱七八糟的彩虹色缎带。

 4.都说初恋总是最难忘记 之四 我帮你吧

    开学后还是维持着名为课后补习的活动。

    随着尹向阳和施文奈跟季星辰越来越熟悉，三人放学后到咖啡厅的频率也跟着升高了。只是这天放学过后，尹向阳才刚走到校门口就被现任店员告知今日店内临时休息。

    几个人站在校门口，开始讨论起今天的落角处。撇除掉咖啡厅，通常会去的地方就是施文奈或是尹向阳的家里。

    「总之先去坐车吧？」邵寒说道。

    四个人便往车站的方向慢慢走了过去。

    因为人数刚好成双，走着自然就变成两两成对、一前一后的状态。

    尹向阳跟邵寒随意的聊着，走在路上时手臂有时会有意无意的互相擦过，肩膀时不时就撞在一块，每一次不小心碰到对方总让他心里砰砰跳的，有些不舒服，另一方面却又有些小小兴奋，期待着下一次的偶然。

    有时候聊天的空档里，会不小心听到后面两个人的对话。

    原本以为这次会再听到两人争论爆米花口味那类的话题，但尹向阳却听到季星辰在后头有些严肃的在说话。

    「今天需要陪你吗？」

    「不用啦，又不是发生什么事……」

    施文奈的语气却和平时一样，透漏着懒散和一点不耐烦。而后又有些欢乐的说出下一句话。

    「顶多被闪瞎而已嘛。」

    尹向阳伸长的耳朵听到这样一句话，吓得手一抖，直接撞上旁边的邵寒。

    「怎么了？」邵寒问道。

    「……没事。」

    在车站的时候季星辰自己坐往了另一个方向，其馀三人则往家里的方向搭上了车。

    施文奈用钥匙打开家中大门时，屋内漆黑一片，只有从半开窗户的纱窗吹进的些许凉风，让室内的温度比外头意外冷上一些。

    「好冷。」施文奈抖了几下身子，换下了脚上的皮鞋，就衝过客厅沙发和电视，将开啟的那扇窗关上。

    尹向阳当是自己家一样的，从鞋柜拿出两双客用拖鞋给自己和邵寒穿上。

    三人没有打开客厅的灯就上了二楼的房间。

    围着房间内的小桌在地上坐了下来，翻着书包拿出课本和讲义拍在桌上。

    「平时的小考卷呢？」

    听见邵寒这样问，施文奈不禁缩起肩膀，手指在包包里放着的一叠书本里滑过，拖拖拉拉的翻找，最后拿出资料夹，不情不愿的抽出一张不及格的物理考卷。

    尹向阳看着那张被画满红字的考卷，似乎发出了一声窃笑。

    「笑什么，社会组的。」施文奈狠狠瞪了一眼过去。「你的地理怎么样了啊。」

    只见尹向阳拿起了一张半开大小的纸张，上头的分数栏里用正红色的笔写了九十六分的成绩。

    施文奈抽了一下嘴角，「走开。」

    「顺带一提，」尹向阳放下手中的考卷，顿了一下后说道，「昨天考的歷史是满分。」

    这一次施文奈什么也没说，直接不想理人，转头看正在查看自己悲惨考卷的邵寒。然后她像是灵光一闪，也没有多做思考，一咬牙就发出一声悲鸣。

    「学长，你男朋友欺负我。」

    空气里有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施文奈感受到了那股应该要感到尷尬的氛围，但当下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邵寒就接了她的话说了下去。

    「嗯，那等等教过你之后要考赢他哦。」邵寒从考卷里抬起眼，「我们来考个满分玩玩，看他还能不能像刚刚那样嚣张。」

    旁边的尹向阳听见眨了眨眼，有些涨红了脸。「喂，你是站在哪一边的啊。」

    邵寒回过头去揉了揉他的头，「当然是你这边的啊。」

    说完就抽出一本空白笔记本，写上了几个物理公式推到施文奈面前。

    「这几个公式，你应该看过吧？」

    尹向阳看邵寒上一秒才摸着自己的头说站在这一边，下一秒又转头教起另一边，还说要看他能不能一直这么嚣张下去。不禁在一旁咕噥起来。

    「说一套做一套……」

    还看见施文奈短暂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胜利般的邪笑。

    两人并没有把彼此之间的关係特别说出来，就连当初把他们两个牵起线来的施文奈也没有说过。所以刚才那样突然冒出的词汇其实有些令人慌乱。有那么一瞬，尹向阳的脑袋空白一片，不知该作何反应，幸好在场的人似乎都很坦然，事态也没有发展到尷尬的地步。

    就那样突然的发生了，好像也令他此刻放松了一些，内心有个一直悬在空中的什么，在那之后似乎也终于放了下来。

    他在一旁看着邵寒对施文奈解释题目的解法，又看了看已经在学校写完的作业，先是发呆了一阵，就从旁边的矮柜里摸出一本小说看了起来。

    读着手里的书，不知不觉就陷进了剧情里。

    一隻大手猛的伸来时不但慢了半拍还完全没有发现，就这样被搂进了怀里，身体呈现出斜了半边，上半身歪倒在别人身上的情况。

    嗯，不是别人。

    「你干嘛啦。」尹向阳以角度奇怪的姿势挣扎起来，却因为半个人都被抓住，没有能够使力的地方，完全没有办法动。

    「让我抱一下嘛。」邵寒低笑着，在尹向阳肩处的双手收紧了一点。

    正想着这男人怎么突然这么嚣张，眼角就瞥见房内似乎少了一个人。

    「施文奈去哪了？」

    「去楼下拿吃的。」邵寒说道。「你也看书看得太认真了吧。」

    尹向阳哦了一声，头往后面转了些，头发在紧贴着的制服上衣上发出了一点沙沙声响。他仰头看着正轻声笑着的人，感受到了那股从对方胸口处传来的轻轻震动。

    不知道今天是哪条神经不对劲，尹向阳心里涌现一股突如其来的躁动，手在地毯上一撑，就把身体拉高了几公分，脖子一仰吻上背后那个人。

    邵寒任由尹向阳毛毛躁躁的吻着他，拥着人的双手在他的腰间处收了收。

    但他没想到下一刻自己就被怀里那个蠢蠢欲动的男生压到了地上。

    他眨了眨眼，「向阳？」

    尹向阳往下趴在邵寒的身上，依然有些躁动，在底下那张脸上笨拙的落下好几个吻。

    刚被亲过嘴边的邵寒扬起嘴角，又再度笑了出声。他一手拉过尹向阳的后颈，把人往下拉，朝对方的嘴回敬过去。

    尹向阳趴在地上，两手的手肘撑着地板，不敢将全身的重量往下放。他才刚被邵寒拉过去，还没过几秒，下唇突然被某种湿滑的东西舔过，方才撑住地板的双手就崩了。

    「学长……」尹向阳推着邵寒离开，喘着气像在抗议。

    「嗯？」

    「等一下施文奈要进来了啦。」

    「她不会进来哦。」

    提醒对方可能随时会被发现，却被平静的告知自己想多了。

    还没从困惑里回过神来，尹向阳就又被拉了回去。

    双唇被邵寒撬了开来，舌尖和舌尖碰到的那一剎那，胸口处也骤然狂跳了起来，对方伸进里面搅了一轮还不够，几乎要让他快窒息了。

    尹向阳已经放弃撑住地板的动作了，换成在邵寒的胸口处无力的拍打。两个人一上一下的，一个人在猛烈挣扎，另一个人又死死紧抓着。动作与动作的摩擦间，难免就碰上了令人尷尬的地方。

    「啊。」随着邵寒停下动作，尹向阳才发觉某个尷尬的地方已经悄悄有了反应。

    旁边就是施文奈宝贝至极的书本堆。一瞬间，之前偷偷翻出来看到的小黄书剧情窜过了脑袋。

    他不敢往下看，但也同样感觉到身下的邵寒似乎和自己一样。

    「怎么办呢？」邵寒看向自己，眼里有股恶作剧般的笑。

    「我去一下厕所。」尹向阳说着就想爬起来，穿着袜子的脚在地面上滑了几下，终究是没有成功脱身。

    那双在他腰间的手依然没有要放人的意思，还是紧紧的环在上头。

    「学长？」

    「我帮你吧？」

    尹向阳呆愣了一下，面前那双爱笑的眼睛此刻直直盯着他，一声好梗在喉咙里，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4.都说初恋总是最难忘记 之五 臭男生

    从来就搞不太懂物理，不管是在学校上课时，还是私底下自己在家里念书时。如果只是单纯的数学题目，至少还能埋头猛算，但物理却总是在阅读题目时就会卡关，有时候连要用什么式子代入都不知道。

    总算是到了一个段落，施文奈扔下手中的笔，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

    身为现役女高中生，又是在放学后的时段，刚脱离满面的题目和算式，肚子就突然觉得饿了。

    到这时才想到，似乎没有帮来到家中的客人们端上茶水和点心，于是和邵寒说了要去找吃的东西来，很快就出了房门，到楼下的厨房找起食物。

    过了一会儿，就端了饮料和从冰箱内找到的小蛋糕上楼。

    才刚走回房门前，就听见从里头传来了不小的布料摩擦声，施文奈腾出一隻手才刚握住门把。

    『等一下施文奈要进来了啦。』

    『她不会进来哦。』

    施文奈愣了一下，呆站在门口。

    以为这样说，我就真的不会进去吗。

    啊，这两个臭男生。

    现在到底在干嘛。

    嘴角不禁扬了起来，几乎要裂到了耳边。

    实在是很少有机会遇到这种情况啊。想着，施文奈用一隻手抱紧了手中的托盘，另一隻手拿起叉子，就站在房门口安静地吃起蛋糕。

    她用耳朵仔细听着里头的情况，边在脑海里建构起画面。

    偷听进行得很开心。盘子里的小蛋糕被施文奈不停吃着只剩下了一半，她拿起其中一杯饮料喝了一口，想说自己已经给两位男生够多时间了，听起来里面似乎也已经到了一个段落。

    整理好手里的东西，却听见尹向阳的声音有些慌张的从里头传来。

    『我去一下厕所。』

    施文奈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然后邵寒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帮你吧？』

    当下似乎有个小宇宙在脑海里爆发了。

    难道是传说中的那个吗？

    还没准备好该如何面对，施文奈就转开了门把，踏着大步走了进去。

    她将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再抬起眼时，面前是两个已经正襟危坐的少年。

    施文奈想到刚才在外面听到的内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喂，你房间不是就在隔壁吗？」她踢了尹向阳一脚，「不要在少女的房间里做那种事啊。」说完还举起手做出一个神祕的动作。

    「……你闭嘴啦。」尹向阳涨红了脸，说话时声音很小，大半都含在嘴里。

    看见这样的他，施文奈几乎又要笑出来，但还是在最后一刻憋了回去。

    邵寒则是轻咳了几声，翻开桌上的讲义看起下一道题目。

    施文奈算好了一题物理题，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抬眼看了两个男生，「真的不需要去解决一下吗？」

    「可以进去打扰一下吗？」刚走出大门牵着的手被对方挠了几下掌心。

    「什么？」尹向阳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最近渐渐脱离了寒冷的天气，春天快要来到的此时，白天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离开施文奈家的大门时，夕阳剩下的一点馀暉还在远处扒着天空，在渐暗的时刻里像在纠缠般留下了一点灰黑的橘色。

    「刚刚的，可以继续吗？」邵寒低着头，遮挡住了面前的光线。尹向阳看见一点微光从他的身侧和头顶的捲发处发散。

    一抹笑掛在邵寒嘴边，「不行吗？」

    相同的躁动感又冒了出来，尹向阳咬住下唇，伸手推了一把面前的人。

    「下次再说。」

    耐着再度毫无克制狂跳的心脏，尹向阳头也不回走进家门。

    关上门的前一刻，又探出头，半颗脑袋露在门外。

    「掰掰，路上小心。」

    邵寒看着他说完又缩回去碰地关上门，转身向着依旧在吞噬橘色光亮的黑夜走去，想着刚刚尹向阳的反应，不禁又噗哧笑了出来。

    到了车站后，像普通高中生一样搭上车，回到了家。

    开门时有些意外平常忙于工作的母亲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从邵寒的角度看过去，只看见她低垂着头，皱着眉像在思考，看上去有些严肃。

    「妈？」试探的叫了一声。

    坐在沙发上的女人突然惊吓般抬起了头，沙发扶手后的双手一阵慌乱。

    「怎么了？」邵寒走近了一些。

    林采薇酒红色的宽大袖口下似乎藏了什么，压在了沙发一角。

    「没什么。」她坐直了身子，「怎么现在才回来？」

    「帮学弟妹补习。」说着又补充了一下，「之前说过的。」

    林采薇啊了一声点点头，「是帮你那个学弟……」她说到一半，看着远处的大理石地板就发起呆来。

    「还有学妹。」

    林采薇似乎没什么反应，还是发着呆。

    「妈？」邵寒又叫了一声，觉得今天的林采薇有些奇怪。「医院有发生什么事吗？」

    「什么？」林采薇回过神来，抓过一旁的包包，往里头塞进了什么。「没有，没什么。」

    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去一趟医院，会晚点回来。」

    邵寒点了点头，看着林采薇匆匆穿了鞋出门。他瞥了眼刚才的沙发，没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虽然很少看见林采薇那么心不在焉的样子，不过邵寒也没多想，拖着书包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季阿姨似乎进来打扫过了。房内的小沙发上原本乱丢在各处的抱枕被放回了原本的位置，整齐摆放在沙发的扶手两侧；桌上四散的纸张整理成堆，放在了书桌一角；连书柜里歪倒许久的书本也立正站好了。

    邵寒扔了书包，趴进床上。

    床边的窗帘被好好用同一色调的丝带绑在大片落地窗边，遥远天边的景色混着近处的车水马龙在眼前展了开来。

    看来今天又是一个独自吃饭的夜晚。季阿姨应该早已做好饭回家去了。早知道应该叫季星辰来陪他的，他今天又没有打工。

    邵寒趴在床上，歪头看着玻璃窗外发呆，已经暗下的世界因为城市的灯火又渐渐亮了起来，在逐渐失了焦距的眼底变成了一片模糊的七彩绚烂。

 4.都说初恋总是最难忘记 之六 全部都是他的

    五月底的空气中洋溢着阵阵黄色的落花。太阳很刺眼，在眼前明晃晃的打上了白光，遮挡住大部分的视野，已经大到了这种程度。昨天下午下过的雨直到现在却还没有完全乾，吸了水的泥土过了一夜，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水分。沾在地里的黄色花瓣被搅和进了微湿的泥里。

    校园里因为快要到来的毕业典礼开始有了一点微小的喧闹，不时从一角冒出的欢乐和空气里不断飘落的黄色花瓣交杂在一块，欢快的翩翩起舞，彷彿名为青春的所有都随风飘扬在校园当中，散落在各个角落里，进行着最后一场巡礼。

    「好羡慕。」身后的胡哲斌说起话来有着满满的忌妒感。

    侧身坐在座位上的尹向阳百无聊赖的滑着手机，瞥了眼趴在桌上正在看窗外，嘴里不停唸着好羡慕的人。

    教室的窗户底下一阵吵杂经过，说话声有些大，从一楼往上传到了窗边，大抵是在讨论对未来大学生活的各种规划。

    「可不可以跳过准备学测还有考试的时间啊，直接跳到毕业，这样好像还不错……」

    「你想太多了。」尹向阳一贯冷淡的回着话。

    「中午要一起吃吗？」胡哲斌总算是从桌面上抬起了头。

    「我跟人有约了。」将手机萤幕按掉，尹向阳站了起来，看着后桌的男生，「掰。」

    「……最近过得很开心啊。」看着尹向阳走远的背影，胡哲斌瘫在座位上喃喃自语。

    沿着熟悉的林荫道，还没拐过最底部的弯，一阵大风突然就颳了起来，树梢随着风摆盪的很是剧烈，阵阵花雨又落了下来。这几天好像总是这样子，有时候会让人好奇，这阵金黄色的雨是不是永远下也下不完。

    尹向阳抬头看着还在晃动的黄色树顶，阳光从摇晃着的间隙洒了下来，在仰起的脸上闪过，亮得让双眼感到有些刺痛。

    风吹起时的沙沙声响里，突然有一声很明显的照相机喀擦声。

    尹向阳转过头，发现邵寒站在不远处，手里还举着刚刚拿来拍照的手机。两人的视线沿着刚放下的手机上缘交错在了一起。

    「学长？」尹向阳眨了眨眼，「你偷拍吗？」

    邵寒拨了拨额前被风吹乱的瀏海，眼里带着一丝笑，「我光明正大的拍。」

    「好了，不要再放闪了。」季星辰从邵寒背后晃了出来，举起手里装满食物的塑胶袋，「我好饿。」

    三人在飘着花朵的林荫道下会合后便走向平时一如既往的午餐地点。

    今天没有轮到买午餐任务的施文奈看起来不太老实，没有坐好等人，而是躺倒在了木头长椅上。双脚的膝盖贴合在长椅末端，往下垂放着，咖啡色的捲发从长椅边缘掉了下来，几乎要扫过地上的尘土。

    季星辰先上前了一步，毫不客气的一把抓起散在长椅下的头发。

    「起来了。」他催促般的说着，「头发都要掉到地上了。」

    施文奈一睁眼一转头，也是毫不客气地打上季星辰抓着头发的手。「我有算好距离，不会碰到地上——」

    「说好的不会碰到地上？」季星辰抬了抬眉，晃了晃手里抓着的一把咖啡色捲发。

    因为施文奈转头的关係，靠近季星辰那侧便离地又接近了几公分，发尾刚好能够碰到下面堆积着的黄色落花。如果不是被抓着，可能就真的是用头扫地了。

    「……你走开。」施文奈稍微坐了起身，赶起人来。

    季星辰放开了手，从塑胶袋里摸出一个东西拍在施文奈头顶，「你的菠萝麵包。」

    尹向阳觉得，最近季星辰似乎有些变成施文奈的监护人的感觉，对她又管又唸的。不过幸好，她会抱怨但没有到要打人的地步。

    「毕业快乐。」施文奈拿出一个用包装纸和缎带绑好的礼物盒，塞进季星辰胸前。

    「毕业典礼还有一个礼拜。」

    「先给又不会怎样。」

    尹向阳跟着邵寒坐到了长椅上，施文奈随后也拿出另一个礼物推到邵寒面前。

    「那毕业那天还有礼物吗？」季星辰翻看起手里的礼物，随口问了一句。

    那句话只换来施文奈一个嫌弃的表情。「你好意思啊？」

    「文奈，谢谢。」邵寒挥了挥手中的礼物盒。

    施文奈嗯了一声，咬起了菠萝麵包。

    「剩一个礼拜就要毕业了吗？」

    尹向阳躺在床上，呆呆看着装潢过、有种低调奢华感的纯白天花板。

    一旁邵寒在书柜里翻找着什么，「嗯，三年很快就过了呢。」

    「这些书给你。之前考试的时候用过的，有一些笔记。」邵寒说着把一个纸袋放在床边地板。

    「你也只剩下一年而已。怎么样？」邵寒说着转了过来，上半身倾身靠近床铺，「有找到想念的科系了吗？」

    尹向阳抬起手，扒梳了下邵寒额前的捲发，顺着滑了下来，指甲刮过有些被晒黑的脸颊。他看着眼前那张靠得很近的脸，「没有。」

    靠得很近的人笑了出来，笑起来时的嘴角微微翘起，「还以为你要说个什么非常厉害的呢。」

    尹向阳眨了眨眼，觉得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有些耳熟。「学长？」

    「一年前问过你，怎么一年后还是一样？」

    邵寒坐上了床，伸手拨乱尹向阳的头发，「要念什么呢？」

    「法律？外文？啊，还是金融那类的？」

    尹向阳拨开了邵寒的手，「为什么一定要是这些？」

    「社会组的话，感觉差不多是这些吧。」

    尹向阳没有说话，翻过身子面对床边那片落地窗外的繁华绚烂。

    「……从这个高度看出去好漂亮。」他蜷缩起身体，小声对着放在枕头边的手说道。

    「我也很喜欢。」邵寒跟着躺了下来，挪着身子过去，从后面搂住尹向阳。

    「向阳，你到底想要什么？」

    后面的声音听来有些低沉，说话时的震动从后背贴合着的身体传了过来，呼出的气息落脚在没有头发覆盖的后颈上，有些痒痒的。

    尹向阳知道邵寒在问的是什么。但他偶尔也想装傻一下。

    「学长？」他叫道。

    「嗯？」抱着他的人在后面亲了一下他的脖子。

    「我想跟你在一起。」

    邵寒似乎愣了一下，像是没想过他会突然这样说。

    腰间那双手收紧了一些，尹向阳觉得自己被压进后方那个怀抱里，死死被绑在了某人胸前。相互贴紧的距离里，一切都被放大了，渺小的自己似乎被笼罩在最喜欢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里头，彷彿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在其中。

    「现在这样不算在一起吗？」邵寒低低的说着话，窜进尹向阳耳里。

    看着眼前灯光亮起的城市一景，尹向阳在床上有些艰难的翻过身。他看着那双总是在笑的眼睛此刻正认真的盯着他看，心里一动，就又扑进邵寒的怀里，埋进了他的肩头。

    「我喜欢你。」尹向阳红着脸，有些模糊不清的说道。

    「嗯。」

    「我喜欢你。」他又说了一次，脸色悄悄又红上了几分。

    「嗯。」

    「我喜欢你。」又一次。

    压在脸前的那个胸膛颤动起来，头顶上方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嗯，我知道。」

    吸着那股属于他的味道，耳际边持续传来稳定的心跳和呼吸声，包裹住他的体温在开了冷气的房间里感觉相当温暖。

    在这一刻，尹向阳强烈感受到，这一些全部都是他的。

    都是他的，谁也拿不走。

 4.都说初恋总是最难忘记 之七 毕业快乐

    「要送你到车站吗？」

    邵寒站在家里玄关处，靠着墙看尹向阳穿鞋。

    「不用。」尹向阳绑着鞋带，短暂抬起了头说道。

    鞋带似乎不小心打上了死结，尹向阳蹲在地上许久，还是拆不开。

    邵寒站着看了一会儿，也蹲了下去，修长的手指三两下就把结给拆了开来。

    「好了。」

    「谢谢。」尹向阳穿好了鞋子，站起身。

    「学长……」

    「怎么了？」邵寒挑了挑眉。

    「……没有。那个，毕业快乐。」

    「还有一个礼拜呢，你们怎么都这么急。」邵寒笑着说道，伸手揉了揉尹向阳的黑发。

    「才没有。」尹向阳拉了拉肩上的背带，「我走了，掰掰。」

    「等一下。」

    邵寒往前走了几步，拉过才刚打开大门的尹向阳，头一低就在他嘴上啄了一下，还对面前明显呆住的人露出一个好看的笑。

    「掰掰。」他笑着说。

    尹向阳瞪了他一眼，带着红到耳根的样子，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

    邵寒才带着愉悦的表情关上门，就听见后面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他转过头，发现林采薇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旁边站着因为平时工作忙碌很少见到的父亲。

    方才扬起的笑僵在了脸上。

    「你们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

    学校里的传统是，早上的毕业典礼结束开始，就会举办全校性的园游会。除了当天毕业的三年级以外，每个班级都必须摆出一个摊位，这也是大部分班级赚取班费的好机会。

    大多都是卖吃的居多，从可以拿来当作正餐的炒泡麵，到点心类的松饼，还有最受欢迎的炸物和最好卖的饮料。林林总总的，在校园林荫道里架起的帆布帐棚下，从一大早就有很多班级在准备。

    尹向阳刚把一张桌子搬到帐棚下，甩着发酸的手，看着班上其他人排起桌子，在帐篷前方做出一个像是柜檯的地方。

    六月的太阳一大早就异常热烈，只是搬了几趟桌椅，此时却连简单的呼吸都觉得空气像在闷烧。

    「向阳。」一个声音在不远的地方叫了他。

    尹向阳一听转头就往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已经剩下没多少时间了。

    等等毕业典礼后，三年级的人一部分会留下来逛学弟妹们摆的摊位，但是另一部分的人则是会像蒸发一样，瞬间就从学校里消失。

    而再隔天，学校里就只会剩下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学生了。

    衝过几个正在准备摊位的班级，邵寒在林荫道底部的拐角处，半藏身在一棵特别壮阔的树木下。

    尹向阳直直衝过去，扑进邵寒等在那里的双手。

    一旁随风飘落的黄色花瓣像被惊扰到般，落下的路径被打乱，偏离了原本的降落轨道，在空气中以肉眼不可见的距离稍稍移动了些。

    「毕业快乐。」尹向阳说道。

    「你说过了。」

    尹向阳抬起头看着邵寒。依然是那双总是笑着的眼和过长的浅棕色捲发，一朵红色的毕业胸花被别在制服上，下面还有张剪裁成长条的纸卡写着毕业生三个字。

    「有礼物吗？」邵寒笑了笑，撩起尹向阳额头上一搓被汗沾湿的黑发。

    尹向阳想了想，「没有。但是有这个。」

    他垫起脚，仰头在邵寒脸颊上亲了一下。

    「这样算吗？」

    邵寒撇过头，在还没离开的尹向阳脸上也啄了一下，「谢谢。」

    「你会留下来逛摊位吗？」

    「你有排班吗？」

    「典礼结束后第一班，大概十一点会结束。」尹向阳掐着手指算了算时间。「要一起逛吗？」

    「嗯。」邵寒盯着尹向阳，看得有些用力。手从额头上滑了下来，修长的手指抚过眼睫，轻点着脸颊，直到了嘴唇和下巴。

    尹向阳被碰得有些痒，他眨了眨眼睛，「学长？」

    远处，有个很像胡哲斌的声音在叫着兄弟。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邵寒还放在他下巴处的手突然摸了个空。

    「我先走了，」尹向阳推着邵寒，后退了几步，「离开太久好像不太好。」

    才走出宛如隔绝外界的树荫，身后那个人又叫了他的名字。

    「向阳。」

    那个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像是哽在了喉咙里出不来，彷彿一不注意就会没听着，消逝在不断沙沙作响的六月盛夏当中。

    「怎么了？」尹向阳一脚踏在阳光下，半个身体还没在晃动着的灰色树荫里头。

    他看见邵寒露出制服外的脖颈上，喉结似乎在线条好看的地方往上滑动了下，像是有话要说。

    「学长？」尹向阳又往阴影里走了几步。

    邵寒伸手抓住他，像那天在家门前一样，把他拉到了身前。捧起尹向阳困惑着的脸，低下头轻轻吻着他。

    「等一下见，」邵寒最后露出一个笑，揉乱了尹向阳的黑发。「向阳。」

    「嗯，等一下见。」尹向阳点点头，抓了下头发，转身朝着外头的阳光跑去。

    刚刚似乎有种错觉，那双爱笑的眼里似乎带着一点泪，却在刚瞥见的瞬间又突然转瞬即逝。总觉得邵寒好像变得有些感伤，好像在捨不得什么的样子。

    是因为今天毕业典礼的关係吗？

    又不是见不到面了。

    尹向阳想着，摇了摇头，跟胡哲斌一起把装在箱子里的卡式炉放到了桌上摆好。

 4.都说初恋总是最难忘记 之八 找不到他想要

    毕业典礼在各种来宾冗长的致词下结束了，当然还有一点在校生和毕业生致词、一点毕业班级做的毕业影片、优秀毕业生颁奖之类的。总之貌似是顺利的结束了。

    身为被排在第一梯顾摊的尹向阳，典礼还未结束就和班上一群人动身前往园游会现场了。

    继续准备着各种烹飪器具。不过才几分鐘，大批人潮就从典礼会场纷纷散了出来。

    突然涌现的人群里夹杂着在校生和应届毕业生。胸前戴着红色毕业胸花的人走在路上看起来就特别显眼，不断有站在摊位里的学弟妹朝外抓着学长姐就开始叫卖、推荐起自己班级贩售的东西。

    决定卖炒泡麵的二年甲班从典礼散场后就几乎忙不过来。甚至连被排在下一个时段顾摊的人也看不下去决定提早来帮忙。

    有事情能够忙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刚过十一点的时候，尹向阳甚至觉得园游会才刚开始，根本没有注意到时间。

    才刚从箱子里拿出一包新的泡麵打算丢进滚水里。施文奈手里抓着一支巧克力口味的鸡蛋冰，突然就晃了过来。

    「你不去逛吗？」

    「什么？」尹向阳把泡麵的包装拆了开来，有些茫然的抬起头。

    「你不是从一开始就忙到现在吗？」

    尹向阳低头看了眼手錶，发现指针已经超过十一点几十分鐘了。

    「啊。」尹向阳把手里的东西塞给隔壁来接班的同学，鑽过一团乱，挤出了帐篷外。

    帐棚内很热，班上一半的人都挤在里头，才一走出来，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凉风吹过尹向阳汗湿的身体，让他不禁抖了几下，拿出一条手帕擦起汗来。

    「你有看到学长吗？」他问道。

    施文奈似乎有些惊讶的眨了眨眼，「你们有约吗？」

    「……有。」看着施文奈的表情，他擦着额头的动作慢了下来。

    「怎么了？」

    「我刚刚看到学长往校门口那里走了，他家那辆黑色车子也停在那里……」施文奈说着停了下来，「尹向阳？」

    尹向阳不知怎地，突然想起刚刚一早，邵寒盯着他看的样子，好像要把他牢牢刻在眼底似的。那种他原本以为是因为毕业典礼而引起的感伤，那种彷彿再也见不到面一样的感觉。

    那些难道不是他的错觉吗？

    一种不安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以很快的速度扩散，吞噬了这几个月以来他从邵寒那里得到的种种。

    施文奈手里的鸡蛋冰融化了一些，淡咖啡色的糖水滴到了地上，但似乎没有人发现。

    「我去找一下学长。」他挤出一个笑，绕过了施文奈，跑进园游会的人群当中。

    校门口没有任何黑色车子的踪跡。

    林荫道下的园游会里，胸前别着红色毕业胸花的学生们零零散散的参杂在在校生里头。他跑了好几个来回，几乎要喘不过气，视线在好几朵红色的花上头绕来转去，却都找不到他想要的那一个。

    手机里除了广告以外，再没有其他任何讯息。

    园游会在下午两点半时结束了。

    林荫道下除了原本的黄色花朵外，遗留下了一些人造垃圾，随风在泥地里滚动，碰到旁边突起的树干又停了下来。

    尹向阳看着地上一个空空的饮料杯发呆，捏紧了手里的手机。

    对方的手机似乎是关机状态，怎么打也打不通。

    「尹向阳。」施文奈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我跟你说——」

    「等一下。」尹向阳打断了施文奈，把手机塞进制服裤子的口袋里。

    「……我打了学长的手机没人接。」

    「嗯。」施文奈点了下头。

    「他也没有传讯息。」

    「嗯。」

    尹向阳突然说不出话来。

    『等一下见。』

    等一下是什么时候？

    他误解了邵寒的意思吗？

    「那个，季星辰刚刚说，」看尹向阳似乎没再开口，施文奈有些怯怯地说了起来，「学长他们家今天要搬去国外了。」

 4.都说初恋总是最难忘记 之九 终究还是只有

    下午四点的咖啡厅里头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

    有附近大学的学生，四、五个人围在一张小圆桌讨论期末报告；有正在快速敲着笔电键盘还一边接电话，讲话快的像连珠炮一样的商业人士；还有看似已经退休，正悠间翻看杂志的中年男性。

    在没有很大的空间里头，各种人的各种声音交杂在了一块，彷彿人生中的各个阶段都被放在这里不断重复播放。

    「要喝什么？」季星辰走了过来，把工作围裙套进了脖子。

    「草莓冰沙。」施文奈说道。

    「现在没有草莓啦。」季星辰说着拍了一下施文奈的头。「巧克力的？」

    「那就巧克力的。」

    「尹向阳。」施文奈抬手在眼前挥了挥，「你要什么？」

    尹向阳眼睛低低看着桌面上的手机萤幕发呆，像是没有听见对面的人在叫他。

    「他要什么？」季星辰问道。

    「……我看起来像是知道吗？」施文奈有些无语。

    「给他一杯卡布奇诺吧？」施文奈说着抬头看了看季星辰，声音变得小了点，「那是上次学长帮他点过的。」

    季星辰点了点头，才转身正要离开。

    「喂，你过来。」

    季星辰一听回过头，「你怎么对我都这么没大没小的。我也是学长啊，怎么待遇跟寒差那么多。」

    施文奈嘖了一声，「我才要说，上次就觉得你怎么连个蝴蝶结都打不好。」

    「啊？」

    「过来啦。」施文奈拉着工作围裙后面的绑带，把季星辰往后拉了几步。

    她绑好了蝴蝶结，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好，你可以走了。」

    季星辰看了看腰后那个被重新绑过的蝴蝶结，顿时有些无奈，看起来也没有多整齐，这个人竟然还嫌他原来的绑不好。

    他回到柜台，很快就端了两杯做好的饮料回到桌旁。

    刚把饮料端到桌上放好，咖啡厅的大门被推了开来，掛在门上的铃鐺被猛烈震响，伴随着很大的关门声，店里一半以上的人都同时被吓了一跳，往店门口的方向看去。

    一个穿着整齐连身裙制服的女孩踏进了店内，甩过一头黑色的长直发，刷刷劈向门口旁边摆着的今日份推荐菜单，然后像是走伸展台一般带过一阵风，很快走到了季星辰面前。

    「童羽？」

    没有理会季星辰疑问的样子，童羽抬眼瞪着面前的人，漂亮的黑色大眼睛睁得圆滚滚的，感觉下一刻就能靠眼神杀死什么。

    「寒寒去哪了？」

    施文奈刚吸了一口巧克力冰沙，听到那一声暱称又照例呛到咳了起来。

    季星辰虽然背对桌子，听到咳嗽声时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童羽嫌弃的说，看了一眼正咳着的施文奈，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嫌弃了，「脏死了。」

    季星辰往后瞥了眼，看见施文奈从书包里翻了水壶出来开始灌水。

    「你来干嘛？」

    「我就问你，刚刚我去寒寒家，但是季阿姨说他们今天搬家了。哪有这么突然的？」童羽说着就坐了下来，刚好在尹向阳旁边。

    「我是来听你解释的，青梅竹马。」说完又抬头瞪了下季星辰。「我渴了，去端点什么来。」

    季星辰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又回了柜檯，不一会儿就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绿茶。

    「所以呢？」童羽喝了一小口热茶，又咄咄逼人问了起来。

    施文奈坐在对面，还满惊讶这个大小姐一样的女生竟然在喝着普通的热茶还没有抱怨，她低头吸了一口冰沙，偷偷瞄了眼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的尹向阳。

    季星辰在施文奈旁边坐了下来，看着童羽好一阵，像在思考。

    「可能是我害的……」他最后吐出这样一句话。

    童羽皱起了眉，「什么意思？」

    「还有你。」季星辰转头看着还在低头吸冰沙的施文奈。

    「什么？」施文奈也皱起了眉。

    「照片。」像在提示什么一样，季星辰意有所指的看着施文奈，手指在桌面上敲啊敲。「好像被我妈发现了。应该是整理房间的时候不小心翻到的。」

    施文奈有些呆住。「可是，可是……那个照片很暗吧？根本看不清楚啊。」

    季星辰回想起几个月前交给邵寒的那些照片。整体画面是很暗没错，但若是认识的人，很明显就能看出里头的人是谁，尤其拍摄的角度又过于良好，完全把那时星星下的亲暱拍进了里头。

    「只能说，你拍得太好了。」

    「而且，好像还被抓了现行……」季星辰搔了搔头，「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两人一致瞄向看起来还在放空的尹向阳。

    「尹向阳？」施文奈小心翼翼的叫。

    尹向阳这次微微抬起了头，「……我不知道。」

    施文奈看着自己的竹马，撑着头想了想，「看来学长他爸妈还是挺有风度的，没有在案发现场直接戳破，是私底下来的那种。」

    「是那个问题吗？」季星辰有些傻眼。

    「抓现场的话很尷尬誒。」

    「反正应该就是没办法接受，所以就变成这样了。」季星辰说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嗯，还以为已经很开放了。原来还是有父母不能接受啊？」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童羽似乎听了半天还是听不懂，有些受不了的问。

    「……想知道吗？」施文奈看着童羽，突然坏笑起来。

    「喂。」季星辰警告一样的看着施文奈。

    「我会慢慢来的。」施文奈拍了拍季星辰的肩膀，低头翻找起手机相簿。

    「比如说……」她说着，将手机萤幕对着童羽，亮出一张截图。「这种的，你知道吗？」

    童羽的脸色一瞬间全变红了，「你——」

    「你干嘛啊？」

    「我在跟你前情提要啊。」

    「你真的很讨厌。」

    「对啦对啦，大小姐，到底看不看。」

    周围的世界吵吵闹闹，但却像被什么隔绝在外头，变得相当遥远，飘过的话语闯不进来，成了一部分的背景杂音。彷彿自己被抽离出来，远远的在看着这个毫不相干的世界。

    尹向阳看着桌上那杯卡布奇诺。打了满满奶泡的表面被勾勒出了一颗简单的爱心图案，绵密的泡泡在白色的马克杯里不断破掉，像是上空在下着一场看不见的大雨。

    在名为人生的这条路上磕磕碰碰，兜兜转转过了几轮，也经歷过那么些好聚好散，明白总有那么些无可避免的悲欢离合。在时间的洪流里待得太久，原以为算好了能够一同度过几个仲夏、几个寒冬，却从没想过，分别会来得如此措手不及。最终回过头才发现，这条路原来终究还是只有自己。

    旁边依然很是吵闹，童羽哇哇大叫着的声音引起了附近人的侧目。

    尹向阳拿起面前的卡布奇诺轻啜了一口。

    「好苦。」

 4.都说初恋总是最难忘记 之十 想待在他身边

    如果说前一阵子，胡哲斌那个平常总是冷脸相待、让他觉得自己的脸总是在贴人家冰凉的屁股的那个兄弟，心情好到常常不小心就会看到他在莫名其妙的时间里笑得很噁心，那最近这几天就是一种他的脸色像是吃到大便一样绝望的感觉了。

    不是吃到大便所以觉得厌恶作呕的感觉，是吃到大便之后，突然觉得人生没有任何希望的感觉。

    虽说他感觉就是全班里和尹向阳最要好的人，但事实上他根本不懂他兄弟。只是比起别人，尹向阳多少愿意理他而已。

    说来可悲，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总是缠着人家。

    这几天的尹向阳常常在发呆，甚至比几个月前那次他不爽的时候还要严重。

    胡哲斌还发现，他兄弟竟然开始看起学测总复习的讲义了。还是那种学长姐做过满满笔记遗留下来的那种。明明这几天老师才刚发调查表问总复习讲义的购买意愿。

    难道是因为三年级的学长姊毕业了，让他兄弟突然有了要大考的危机意识吗？难道是因为看讲义看到对人生感到绝望吗？

    想了想，似乎就是从上个礼拜毕业典礼后，尹向阳才变成这副模样的。

    「兄弟？」他试探的叫。

    尹向阳没什么反应。胡哲斌伸手去戳了下他前桌的同学。

    「干嘛。」总算有点反应了，你都不理我让我很难过啊兄弟。

    「你在看什么？」虽然已经知道了，但还是假装不知道问了。

    「讲义。」

    「嗯，什么讲义？」胡哲斌真心对他兄弟感到担忧，这种简短的说话方式如果是没耐心的人应该会想打他吧？

    「物理总复习。」尹向阳把书盖了起来，露出封面给胡哲斌看。

    「哦。」胡哲斌点了点头。「嗯？我们不是应该要把重心放在社会科吗？」

    尹向阳低下头又把书翻了开来，手指拨弄起书页的角落。「……我想转组。」

    胡哲斌眨了眨眼，盯着被翻开的讲义上写着看不懂的算式，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转组？」

    他兄弟这下真的厌倦他了吗？

    「嗯。」

    「现在不会太晚吗？」胡哲斌有点语无伦次起来，「就是，那个，我们都唸了快一年的社会科了。」

    「我早上问过老师了。」尹向阳说道，「她说可以。我之后就会搬走。」

    胡哲斌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这个说做就做的行动力有些强大。是说，他完全没有跟自己说过誒。

    「哦……那，加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胡哲斌有些尷尬。

    「谢谢。」尹向阳说道，又转回去看起了讲义。

    尹向阳翻过书页，找起刚才看到的地方。

    他愣愣的看着讲义里邵寒写下的那些字句。有叙述性的中文字，也有补充算式；有铅笔的字跡，也有涂过好几回修正带的原子笔笔跡。

    那时候邵寒拿了很多本讲义给他，除了国英数、社会科的以外，物理和化学也给他带上了几本。里面满满都是他看过、摸过、思考过的痕跡。

    尹向阳最近没事就会翻看起来。看着那叠书，就有一种好像邵寒还在他身边的错觉，即使他知道一切都只是他的妄想而已。

    其实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想唸什么。但如果可以，他想待在他身边。所以也许，跟着他所走过的路，是不是多少就会离他近一点，是不是总有一天就能够见到他。

    那天之后，没有接到来自邵寒的任何消息。就连应该要最灵通的季星辰也完全联络不上他。难道是被送去什么落后到连网路都没有的国家吗？

    他彷彿直接消失在他的人生里，尹向阳有时候会突然觉得，过去那些是不是只是他自己的幻想，其实一切都不曾存在过，可能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但桌上那些来自那人的讲义和字跡却又清楚表明了他的存在。

    尹向阳翻过一页，又一页。他手边捞起一支笔转了几圈，彻底陷进了讲义上的公式里头。

    §

    施文奈才刚从前面接过早自习要写的小考卷，旁边空着的座位桌上突然被放了一个书包。

    她一转头，就看见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间教室里的人。

    「尹向阳？」

    「早安。」他冷淡地说着，拉开椅子就坐了下来。

    手里抱着的一叠书通通被塞进了抽屉。

    施文奈有些莫名其妙，「你在干嘛。这里不是你的教室吧？」

    尹向阳没说话，从前排的同学那里也接过了一张小考卷，低头就开始写起来。

    整个早自习施文奈都不知道在干嘛，小考考得乱七八糟，虽然跟平常差不多烂，但是这次的烂应该可以归咎在不专心上。

    刚检讨完早上的小考，觉得又像是听了一节课的火星语，施文奈吐了口气，收起手里的笔，瞥见一旁的尹向阳，还是忍不住就凑上去问。

    「喂，你怎么今天跑来这里了？」

    尹向阳看着她，手里的笔转过一圈掉到了桌上。「转组。」

    「哦。」施文奈眨了眨眼睛，「这么突然。」

    「誒不是，那你早上那张考卷写得怎么样？」才说着头就探了过去想看桌上那张放着的卷子。

    不看还好，看了之后施文奈突然有点想吐血。

    这个刚从社会组里搬进来的人，物理考卷竟然还比她这个在自然组里打滚快一年的人分数还要高。

    盯着尹向阳的考卷，施文奈突然决定了一件事。

    「尹向阳，」她叫着，抽了一支笔，屁股挪过去了点，眼神闪闪发亮的，「你教我吧。」

 4.都说初恋总是最难忘记 之十一 发洩一下比

    时光匆匆，像前一届的学长姊一样，很快迎来了学测，准备大学入学申请，还有毕业典礼等等。

    又过了几年，施文奈在大学里混得很是快乐。跟林沫芽上了同一间学校、同一个学系，在最一开始就免除掉了那种新环境需要结交新朋友的尷尬。

    两个人正快乐的在讨论晚餐该吃什么。

    「要叫尹向阳一起吗？」林沫芽问道。

    「哦，我都忘记他了。」施文奈拿起手机，点开通讯软体找起尹向阳的名字。「好啊。」

    「不要忘记人家啊。」林沫芽笑着，「明明高中那时候还每天都在教你物理和数学。」

    「他是怪物吧。」施文奈做了一个鬼脸。

    尹向阳后来转进自然组，原本已经不错的成绩又往上衝了好几名，最后钉在了校排一的位置，还上了医学系。

    在同一间大学的好处大概就是又多了一个饭友。

    施文奈想着，传了讯息过去给尹向阳。

    「原本都还没想过他原来那么会唸书。」林沫芽随意的说着，却藏了点什么在话里没有说出来。

    施文奈把刚刚上完课的笔记塞进包包里，没有说话。

    那些没有讲出来的话，自从那一天后彷彿就变成了某种不能碰触的禁忌。再没有人主动提过，也没有人再说起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事。也许是对被留下的当事人的一种体贴，毕竟没有人会想刻意去揭伤疤，还是那种突如其来的。

    「尹向阳，最近还好吧？」

    施文奈嗯了一声，点点头。「季星辰跟他在同一个系上，平常多少也可以顾一下他。」

    「不过他一直都很平静，也没有怎样。」施文奈说着顿了一下，「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感觉应该要发洩一下比较健康。」林沫芽说道。

    「哦，你说那种发洩吗？」施文奈哈哈笑了起来。

    「你真的很糟糕。」林沫芽板着脸，最后还是敌不过，跟着笑了起来。

    刚因为系上的活动开完会，尹向阳就收到施文奈传来的晚餐邀约。

    简单回了一个好字，他揹起包包走出借来排练的演艺厅。

    等等吃完晚餐后要来做什么呢？唸一下今天早上刚上的组织学，然后预习一下大体解剖好了，跟施文奈借她们系上已经上过的解剖资料……

    尹向阳暗暗想着等等的待办事项，一边走上校门旁边的人行道。

    已经习惯把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的了，每天都有忙着该做的事情，每天都有几乎做不完的事，但他反而一点也不觉得累。

    正想着组织学今天的上课进度，刚好走到了约定地点的马路对面。隔着斑马线，施文奈和林沫芽站在对面的底部，两个人笑着似乎在说什么。

    有时候尹向阳会有种感觉，感觉自己跟她们两个根本没有处在同一条线上，只是刚好不小心双方的世界交会在一起罢了，吃完饭就会再次错开，回到原本各自的平行线上。

    「学长。」

    背后有一个声音响起，尹向阳下意识的就转过头去。

    「你走得好快啊，我在后面都追不上。」

    是系上的一个学弟，有时候上课会碰到。他笑着，看上去有些喘，显然是从刚刚就一路追了过来。

    「怎么了？」尹向阳问道。

    红绿灯换成了绿色，在这一侧等着过马路的人们纷纷开始往对面走去。尹向阳看了对面一眼，等在那里的施文奈和林沫芽被出现的人群遮挡住了。

    「我有些话想说，可以占用学长一点时间吗。」学弟说着，眼角弯弯露出了一抹笑。

    尹向阳盯着看，眨了眨眼，一瞬间有些失神。「……好。」

 4.都说初恋总是最难忘记 之十二 味道不对

    循着刚刚的原路走回了学校。此时天色刚被覆上一层薄薄的灰，学生似乎都因为吃饭时间而不在校园里头，路旁的灯才刚亮起，有些刺眼。

    那个学弟走到了校门内的草坪旁边，那里矗立着一排树木，昏暗的灯光下，他一半以上的身体没进其中一棵树下的灰黑色里头，抬头看跟着走过来的尹向阳。

    「什么事？」尹向阳问，声音淡淡的。

    「我一直想问……」他说着停了下，「向阳学长，你也是吧？」

    「什么？」

    「我们这一边的人。」眼前的学弟说着话，眼里闪过了浓浓的笑意。

    尹向阳看着，不知不觉又呆了。

    他没有说话。眼前的人凑了上来，垫起了脚尖靠得很近，同样盯着他看，目不转睛。

    「学长你总是这样一直在看我。」

    尹向阳还是沉默着，有些专注的想看进那双带着笑容的棕色眼眸，彷彿在试图寻找着什么。

    「我只是想说，」那个学弟又离得近了些，一隻手牵起尹向阳垂在身侧的右手。「其实我不讨厌。」

    「什——」尹向阳被碰了一下突然回过神，被牵住的那隻手抖了一下。

    「如果学长不介意的话，我们也可以试试。」

    那双眼又露出了笑意，尹向阳往下看着，有一瞬间似乎在里头瞥见了自己的倒影。

    面前的学弟不知何时贴了上来，温热的嘴唇吻在尹向阳的嘴角，呼出的气息扑在了脸上。

    味道不对。

    尹向阳眼一眨，伸手就推了眼前的人一把。不小心有点太过大力，那个学弟往后退了几步，撞在后面的树干上。

    他瞪着眼前的人，似乎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咙里出不来。

    「学长？」

    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抱歉。」尹向阳颤抖着说，转过身就离开了树荫下。

    他走出校门口，向着刚刚人行道的反方向走。

    刚刚那双会笑的眼睛像是在他心底扎了根，想甩也甩不掉。

    很久以前，好像也有过那么一个人，会用着这种眼神看着他，散发出来的柔柔笑意总令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总因为那悄悄闪过的笑而心里痒痒的，又总因为太过耀眼而离不开视线。

    那样被看着的时候，好像全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某种热热的东西滑过了脸颊，眼前漆黑的街景混上了路灯，璀璨的很模糊。

    他眨了眨眼，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才发现自己已经跑了起来。

    不知不觉就回到了租屋处。

    尹向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路上明明都模糊成了一片。

    他关上门，背靠着滑坐了下来。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他独自坐在门后的地板上，墙上掛着的时鐘随着秒针走动发出咑咑的声响，一片寂静里头可以听到楼上的住户拖动桌椅的声音，从这头拖到了那头，又停了下来。

    感觉全身都在颤抖，胡乱用外套的袖子抹掉了泪水和鼻涕，手指发着颤敲出了手机的通讯录。

    尹向阳奋力眨着眼，看清楚了通讯录里某一格写着邵寒的名字，拇指徘徊在上头。

    他知道拨过去只会有电子声说着此号码已停用之类的话，但此刻还是想拨拨看，想再听听他的声音，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

    颤抖着的手不小心就碰到了萤幕，手机嘟嘟着拨起了电话。

    拨通后几乎不到一秒对方就接了起来。

    『喂，你跑去哪里了啊？』手机里传来施文奈不耐烦的声音，『等你等很久誒。』

    尹向阳吸了吸鼻子，哽住了一下，「……施文奈？」啊，不小心按到她的名字了啊。

    像是听到了他的满满鼻音，施文奈安静了一会儿，背景里传来闷闷的人群吵杂声。

    『尹向阳？你在哭吗？』

    「……我没有。」在她面前承认的话，会被笑吧。

    施文奈没有说话，尹向阳听见背景的杂音渐渐不见了，手机里传来施文奈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她似乎走到了比较安静的地方。

    『怎么了？』她问道，声音柔柔的。

    尹向阳从来没有听过她用这种方式说话，一时间有些愣住，不禁就脱口说了出来。「……我想他了。」

    施文奈没有说话，在对面静静的。

    「我想学长了。」尹向阳又说了一次，泪水从眼角滑了下来。

    『嗯。』

    「……我好想他。」他啜泣起来，一顿一顿的停不下来。

    『嗯。』

    施文奈依然没说什么，隔着手机在另一边，像在默默等着尹向阳冷静下来。

    他吸着鼻子，眼泪还是克制不住的直往下掉，胸前已经被染湿了大片。之前还没有这么觉得，但今天晚上他突然发现，即使已经隔了这么久，有些事情还是忘也忘不掉。

    彼时，在那个黄色花瓣翩翩飞舞的季节里，有什么被献了出去，永远也拿不回来了。

    尹向阳用袖口擦着泪，似乎听见施文奈的声音透过手机传了过来，轻轻的说着，『我也很想他。』

 5. 之一 其实我是臭直男

    一大早八点半，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速食店内还没有什么客人，冷冷清清的，站在柜台的店员一脸昏昏欲睡，像是刚值完夜班又被迫继续上早班。

    桌上放着一块牌子，写着早餐限定时段只到十点半。

    施文奈站在柜台前面认真研究今天该吃哪一个套餐。

    在医院开始上班后，终究免不了大夜班的选项。晚上十二点开始上工，接着是在太阳完全升起后的八点才下班。每当碰到这种时候，她就会直接在医院旁边的速食店把早餐解决再回家。

    正想着该吃汉堡还是松饼套餐，背后就感受到一波巨大的衝击。

    施文奈还没回过头看到底是哪个一大早就喝到醉醺醺的烂人撞在她身上，耳边就传来娃娃音般的说话声。

    「怎么每天都在吃这么不营养的东西？」

    童羽穿着一件细肩带的小洋装，一隻手挽在施文奈手臂上，另一隻手提着只小包包，小到只放得进手机的那种小废包。

    「还以为是哪个醉汉撞过来。」施文奈冷冷的说。

    童羽哼了一声，「真是抱歉，是这么可爱的我。」

    施文奈点好了早餐，还附带一杯童羽要的牛奶，端着托盘找了个位置坐下就开始啃起早餐。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怎么会跑来这里。」施文奈懒懒的说着。

    「今天是假日。」童羽提醒着说道，眼睛盯着施文奈托盘上放着的薯条，下一秒就捡起一根放进嘴里。

    「是哦。」在医院轮班轮久了，下意识就会忘记原来世界上还有周休二日这种东西。

    「而且我等等有约会。」

    「炫耀吗？」施文奈嘖了一声。

    童羽嘿嘿笑着，一脸陶醉的捧着脸。「他人真的超暖。」

    受不了般的叹了口气，施文奈低头啃着汉堡。「那你来找我干嘛。」

    「啊，差点忘记。」童羽说着拿起一个纸袋放在了桌上。「季阿姨做的柠檬塔。你很喜欢吧？」

    「自从季阿姨来我们家之后，我每天都很期待吃饭时间呢。」她一脸愉悦的感觉说着话。

    「??嗯。」施文奈瞥了眼那个纸袋。「谢啦。」

    童羽又捡起第二根薯条，「上礼拜新出的书你有看了吗？」

    施文奈嗯了声，有些心不在焉。

    「喂，」施文奈觉得桌下的脚被踢了一下，童羽坐在对面嘟着嘴抱怨，「是你拉我进去的，为什么现在好像一点也不关心啊。」

    那时候为了方便解释，施文奈用了快要一个月的时间想推坑童羽。结果到后来发现，童羽竟然变得比自己还要狂热。

    施文奈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咬着汉堡就开始笑起来。

    「你要负责啊，笑什么？」童羽瞪着眼睛说话。

    「就是觉得你很好笑，」施文奈说道，「这么急。我都是慢慢来的那种。」

    「我觉得不行，上一本停在一个好虐的地方。然后这次新的……」童羽用着娃娃音开始激动说起读后感想。

    施文奈翻过一个白眼，坐在对面开始放空。

    高中毕业过后也发生了许多事情，其中一个就是和童羽的关係。谁也没想到那个每次见到施文奈就喊脏的大小姐有一天会亲自在大夜班结束的早餐时间堵人，抱怨对方没有对她负起责任，还会顺手偷她的薯条吃。

    施文奈有时候还会想着，早知道可以这样收服她，当初就应该赶快把那些珍藏的漫画塞进她怀里。虽然会变得很吵。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童羽停了下来，皱眉看着对面在发呆的人。

    「刚上完班很累啊，大小姐。」施文奈吃完了汉堡，把包装纸揉成一团丢在托盘上。

    「是说，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早上在这里？」

    「我问季星辰的。」童羽喝了一口牛奶，「他之前说过他知道你所有的排班表。」

    「那个变态……」施文奈喃喃抱怨。

    「他在追你吧？」

    瞥了眼面前说得理所当然的童羽，施文奈抬了抬眉毛，「你觉得呢？」

    「一定是的吧，」她说着，「感觉得出来。」

    施文奈没说话，拿起附餐的饮料喝了一口。

    「为什么你一直不接受？」童羽还在哇哇说着，「他很讨厌，但是也不差吧？虽然还是没有寒寒好就是了。」

    施文奈喝着饮料呛了一下，声音沙哑的说，「那个暱称，可不可以不要再用了。」

    「为什么？感觉很可爱啊。」

    「嗯，真可爱……」施文奈敷衍的点着头附和。

    「……还是你有喜欢的人？」

    「是谁啊？」童羽抬起了小脑袋，看着天花板很努力的在思考。「感觉没有啊？又不可能是尹向阳。」

    「为什么不可能？」施文奈咬着吸管，有些漫不经心。

    「因为你全部都知道，根本看透一切。」

    童羽彷彿话中有话。

    施文奈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你知道今天下班之后在手术室前面他做了什么吗？」

    「谁？」

    「季星辰。」

    「哦，」童羽眨了眨眼，「怎么又跳到他身上了？」

    没有理会童羽诧异的目光，施文奈逕自说了下去，「我今天才刚走出来就遇到他，因为有段时间没见，就跟他聊了一下。」

    「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好事吗？」

    「他在我要离开的时候竟然把我刚整理好的头发又弄乱了。谁都知道那个帽子在头上戴了八个多小时再拔下来头发都像被颱风吹过、乱成跟屎一样，他竟然还对着我笑得像个白痴，叫我回家之后记得打给他。」

    「我觉得——」童羽皱着眉，才刚说话就又被打断。

    「鬼才要打给他。」施文奈气冲冲的说。

    「他是值班太多天脑袋坏了是不是。」然后又继续抱怨，「我梳头梳那么久，还给我弄乱。这不是故意的吗？」

    「……我突然觉得他还满可怜的。」童羽说道，又偷了根薯条。

    「什么意思？」

    「他就是喜欢你，你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施文奈沉默了下来，盯着对面的童羽，脸上阴阴暗暗的，像在思考什么。

    「文奈？」

    「大小姐，你知道吗？」施文奈一脸严肃，「其实我是臭直男。」

 5. 之二 可以付我钱吗

    季星辰坐在电脑前，点出一张x光相片，看着萤幕发起呆来。

    放在桌上的手机依然没有什么反应，维持着休眠一样的黑色萤幕，让他有些焦躁。他不断瞥向那支手机，但萤幕就是没有亮起，没有电话、没有讯息。

    明明说了，到家后打给他。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应？

    季星辰抖着脚，双手拉着桌子，把坐着的黑色旋转椅往前往后不断移动，垂下的白色医袍在旁边晃啊晃的。

    他咬着嘴，死盯着手机，不再假装自己在看病人的资料了。

    一直是黑色的萤幕让他开始起了疑心病。该不会讯息进来的时候没有显示吧？

    季星辰抄起手机，点开了通讯软体，把上面好几个前面还闪着亮点的未读讯息滑了几下，没有找到他要的那一个。

    他不禁嘖了一声，滑到更下面的地方找起施文奈的名字。他点开聊天室，发现两人的对话内容还停留在上个礼拜，而且自己竟然还被已读。

    忍不住传了一句『到家了没？』过去。想了想，他点了下设定，把施文奈设成了钉选，让那个聊天室一直保持在最上方的位置。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将手机收进白袍的口袋里。

    「学长？」旁边有人拉了一张椅子坐了过来。「你到底在干嘛？」

    「哦，尹向阳啊。你今天早班？」季星辰挪动滑鼠，把刚刚电脑上显示的照片点掉，又点出另一张。

    尹向阳嗯了一声，呆呆看着季星辰摆弄滑鼠，点点这里，再点那里一下。

    「你没事要做吗？」季星辰转头问了一句，恰巧看见尹向阳打了个哈欠。

    「什么？」尹向阳揉了揉眼睛，一副还没醒的样子。

    季星辰觉得有些好笑，「我去冲杯咖啡给你吧？」

    「好。」

    「……可以付我钱吗？」

    尹向阳眨了眨眼，「啊？」

    「不是，我就觉得你还当我在咖啡厅打工一样。」

    「哦，」尹向阳又眨了眨眼，「因为很好喝。」

    「嗯……那你告诉我，施文奈有喜欢的餐厅吗？」

    「你要约她？」尹向阳问道，「什么时候？」

    「可能这个礼拜日，我看她刚好排休，我那天也休假。」季星辰滑着手机，看起行事历确认日期。

    「这个礼拜日的话不行，我们家要一起吃饭。」

    季星辰一听哭丧着脸，「那什么时候可以？」

    「我不知道，你自己想啦。」尹向阳掌心朝上伸出了手，「还有我的咖啡。」

    「你们这些人怎么都对我没大没小的……」季星辰咕噥着抱怨。「等等就去用，等等。」

    季星辰翻着行事历，又开始找起排休的时间。

    尹向阳插在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之前高中时创的群组。

    他眨了眨眼，有些困惑。这个群组从高中毕业过后没多久，就已经近乎荒废状态，到这几年为止，也有很多人已经退出，剩下二十几个人还留在里头而已。

    怎么会又突然有了讯息？

    尹向阳点开锁定萤幕上跳出的通知栏，进到了聊天室内。

    有个人洋洋洒洒打了一大篇文字。大抵是说要办同学会，正在找餐厅，想询问所有人的参加意愿，还开了一个投票。他点进投票页面，发现已经有一个人投了参加的选项。

    旁边的季星辰像是突然中奖一样大叫，把手机萤幕伸到尹向阳面前。

    「这天怎么样？」他指着其中一个日期。「这天刚好我和施文奈都休假。还有快一个月，我可以好好想想要去干嘛。」

    尹向阳低头瞥了一眼，「啊。」

    「怎么了？」

    「那天有点尷尬。」他看着群组里的讯息说道，「我们好像有同学会。」

    「什么同学会？」季星辰问道。

    「高中的。」尹向阳将萤幕上的讯息拿给面前的人看。

    「……一定要去吗？可以不用去吧？」

    「是没错。」尹向阳又看了眼那个投票页面里投了参加选项的人，「但是她好像会去。」

    季星辰沉默了几秒，脸色又暗了下去，「我再找找。」

    「我去查房。」尹向阳把手机塞回口袋，转身就往病房的方向走去。

    行事历上上下下滑了几回，看都看花了眼。季星辰有些不耐烦。就算找好了时间，她还不一定会跟他一起出门呢。想到这里，突然让人有些鬱闷……

    「算了……」暂时放弃，季星辰将手机塞回白袍的口袋里，站了起来。「去查房吧。」

    他喃喃说着，往病房走。没有注意到刚刚才收起的手机在口袋里又再度亮了起来，跳出一则讯息。传送人的名字在跳出的讯息顶部是加粗了的黑色字体，感觉异常显眼。

    是邵寒传来的。下方的讯息只写了一句，『我回来了。』

    跳出的通知栏在锁定萤幕上亮了一会儿，又暗掉了。

 5. 之三 那个不算

    餐厅特别设置的包厢座位在店内的最底部，藏在大片厚重拉帘的后面。深紫色的拉帘边有道拉门可以进到宛如秘密空间般的包厢座位。店内的灯光调得很暗，只有几盏看来很华丽的水晶吊灯和作工看上去极其复杂的金属製檯灯，在天花板和角落熠熠生辉。

    施文奈刚上完厕所，循着路线回到餐厅内最阴暗的包厢门口处。

    还没把门拉开，就听见里头的哈哈大笑声。

    她走进去，发现施已豪跟尹赵啟有些醉了，正口齿不清在聊着什么。

    走到位子上坐了下来。甜点似乎在刚刚出去的时候上桌了，施文奈盯着眼前做成玫瑰花形状的柠檬塔，拿起旁边的叉子挖了一点上头鲜黄的柠檬馅塞进嘴里。

    「好酸。」施文奈皱起脸，头靠近桌上放着的鲜奶茶喝了一口。

    「你要吃一口吗？」坐在旁边的尹向阳拿了自己的焦糖烤布蕾放到施文奈面前。

    施文奈眨了眨眼，「好啊。」

    「我从以前就想问，」尹向阳说道，「你明明讨厌吃酸的，干嘛老是要点这种东西吃？」

    「你管我。」

    她才拿起汤匙插进烤布蕾里，施已豪就用了比平时还大的嗓门说起话来。

    「我们还是当亲家吧，当亲家。」他说着，又举起手里的酒杯，「你看他们感情那么好。」

    尹赵啟拿了旁边的酒瓶为自己重新倒了杯酒，还帮施已豪已经半空的杯子也倒了一些，「我也觉得。兄弟，早该这么做了。」

    施已豪闷闷打了个嗝，手挥向施文奈，「都几岁了，从来没带人回来给我们看过。」

    施文奈露出一个有些嫌弃的表情，「你是不是醉了？」

    「那个谁，」他放下酒杯，皱起眉头思考了一下，「你高中那个学长，你们后来怎么样了？」

    隔壁的尹向阳伸手拿饮料的动作似乎在极微小的时间里顿了一下。

    「……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施文奈说着，瞥了眼旁边的人。「不要再说了啦。」

    「爸爸想抱孙子。」施已豪说着手就伸了过来拍上施文奈的头顶。「什么时候可以抱到？」

    「一百年后吧。」施文奈冷冷地说，挥开施已豪的手。

    在旁边看戏看了很久的李薇终于跳出来说了点话，「真的没对象的话，要不要去相亲看看？」

    「我不要。」施文奈拉长了音说道。

    如同施已豪和尹赵啟那样好，李薇和江雅熙此时互看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江雅熙拿出手机，低头找起了什么。

    施文奈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们有稍微联络到，有几个不错的男孩子和女孩子，看你们要不要去认识看看？」

    「我不要。」施文奈又说了一次。

    「文奈，你都快三十了。」李薇语重心长开始说了起来。「就去看看，搞不好就遇到适合的了。」

    「很尷尬啊。」

    「她有对象了。」尹向阳突然插了进来。

    「我有吗？」施文奈指着自己，一脸困惑。

    「医院里有人在追她。」

    「谁啊？」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尹向阳淡淡的说着，低下眼看着在吃烤布蕾的施文奈。

    施文奈没说话，把面前的烤布蕾推回去给尹向阳。

    「……那个不算。」她低着声音说。

    前面两个母亲面面相覷，过了一会儿又转回头，看来打算继续刚刚的话题。

    「那向阳就去一下吧。」江雅熙说道，「你看姐姐都有两个小孩了。」

    「干嘛突然提到我啊。」尹沁里有些好笑的说，「要逼向阳去相亲是要这样逼的哦。」

    施文奈看向尹沁里，她怀里正抱着个熟睡的婴儿，旁边还有个五岁大的小女孩正安静吃着她的草莓奶油蛋糕。那个正睡着的婴儿没被这些吵死人的大人们吵醒还真是厉害。

    「你看看。」李薇朝着施文奈眼前挥了挥手，把她的注意力抓了回来，「连妍里都有男朋友。你们两个怎么搞的？」

    「她知道你们会这样把她抓出来当例子吗？」尹妍里今天没来，跟男朋友约会去了。

    「就说我们可以当亲家了嘛。」施已豪又突然说道。「他们一直都这样，在一起刚刚好啊。」

    「儿子。」尹赵啟叫道，「你要不要考虑看看？」

    尹向阳听了看着施文奈看了一阵，接着撇过了头，「……我去相亲。」

    施文奈突然有些来气，「你是在嫌我吗？」

    「嗯。」

    还嗯，她现在想把尹向阳抓起来往墙上甩。

    「那就这样决定了。」江雅熙说道，「两个礼拜过后的礼拜六，你们就一起去相亲吧。」

    「我不用吧？」施文奈眨了眨眼。

    李薇无视了女儿的疑问，继续接着说了下去，「你们那天刚好都休假。就一起去吧。」

    「……同学会。」尹向阳喃喃说着，脸上的表情像是想起了什么。

    「你说什么？」施文奈转头看着尹向阳。

    「没事。」尹向阳说着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

    尹向阳和施文奈一人开一台车，把喝得醉醺醺的两个老爸和其他神智还正常的人送回了家里。

    踏进家门前，尹向阳抓住施文奈，把她往外跩了些。

    「干嘛？」

    「相亲那天是同学会，」尹向阳漠然地说着。「你别去了吧。」

    施文奈盯着尹向阳，「别去了的意思是，别去哪一个？」

    「两个都别去。」

    「啊？」施文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是应该去同学会吗？」

    「你跟季星辰出去吧，那天他休假。」

    「你为什么知道他那天休假？」

    尹向阳略过了这个问题，「如果真的不想去相亲，就去约会。她们两个也不会再说什么。」他边说着，往后面家门的方向指了指。

    「……你该不会是嫌麻烦才答应要去的吧。」毕竟这几年尹向阳都过得像是神职人员一样。

    「嗯。」

    「还嗯。」施文奈有些傻眼。

    「反正又不一定相亲之后就要怎样。」尹向阳冷淡的说。

    「等一下，」施文奈皱起眉，「你是不是跟季星辰串通好的？」

    尹向阳没说话，他耸了耸肩就溜进家门了，留下施文奈一个人傻在原地。

    施文奈瞪着关上的大门，手指爬梳起头发，叹了不下无数口气，最后把手压在头顶上，像在思考什么。

    然后她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出去，想着要是响超过五声就要直接掛掉。

    对方在第二声的时候就接起来了。

    『施文奈？』季星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喂？」施文奈绷着声音。

    『怎么了？』

    「你两个礼拜后的礼拜六有空吗？」

    对面似乎沉默了下来，只剩小小的呼吸声传过来。

    「季星辰？」

    『有。有空。』背景传来一顿一顿走动的声音。

    「我那天要去相亲。」

    『啊？』走动的声音又停了下来。

    「你帮我。」

    『帮你什么？』

    「……我不知道，带我出去，之类的。」施文奈说着自己都有些害臊起来。

    「誒，你、你不是在追我吗？那就做点什么啊。」

    季星辰没有说话。

    「喂。」施文奈忍不住叫了一声。

    对面的人似乎开始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有，你等着。』季星辰语带笑意，『我再打给你。』

 5. 之四 岁岁年年

    相亲的过程异常平淡。和尹向阳见面的女生个性感觉还不错，也很健谈，就算他整个过程都表现得很冷淡、满不在乎的样子，她还是让现场气氛保持在一个欢快的节奏里头。

    这不免让他有些感到羞愧。

    结束过后，在走去车站前，突如其来的想到办在今天的那场同学会。

    尹向阳有些心血来潮，便换了个方向，走向在餐厅不远处的学校。

    几天前，季星辰传了讯息过来道谢，说是施文奈主动联系他。也因为这样，今天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赴约，施文奈早早就出了门，逃避现实去了。

    高中校园的大门用铁栏拉了起来。旁边的警卫室窗户被开了个小缝，从外头看进去，恰巧能够瞥见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警卫正坐在里面打着盹。

    尹向阳站在门口想了三秒，决定翻墙。

    这是还在读高中的时候，从来没做过的事。

    身上穿着的薄外套在越过另一头时，轻巧拂过铁栏杆的最上头，又落了下来。尹向阳跳下栏杆，朝警卫室的方向再看了一眼，确认正在偷懒的警卫依然在偷懒。就往校园内走去。

    经过了几年，学校里有些地方翻新过了，崭新的建筑物外观在太阳下亮闪闪的，也有些地方依然和以前相同，只是变得更破旧，隐藏在大树丛生的阴影下。新与旧在这个教学场域里，交织着共存在了一起。

    尹向阳下意识地走向球场旁的林荫道。像是从前常常做的那样。

    六月的季节里，太阳的热度一天比一天上升，像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夏天。

    林荫道里依然是当时一整排的阿勃勒，鲜黄色的花朵在树梢上长得丰盈，成串垂掛在头顶上。阳光从花与花间的小缝点点落了下来，散落在下方的灰色阴影里。

    尹向阳站在底部那个拐进去的小弯。木桌椅还是摆在那里，还是那副斑驳的样子，还是有着许多不规则的深深刻痕。

    一阵风扫了过来，上方的树梢开始晃动起来，在空中左右摆盪，黄色的花瓣像在回应着什么跟着往下飘落。地上的点点闪光动了起来，在阴暗里闪着变成亮晃晃的一片，在眼底变得愈发模糊。

    尹向阳驻足在一片花雨下，腰际边的薄外套像充了气似的在鼓动。他抬头往上看，盯着不断晃动的串串黄花，有些失了神。

    此处的一切似乎都还是一模一样。一年一年过去了，彷彿只有自身的年岁在增长，周遭却在岁岁年年间毫无变化、了无新意。

    一片花瓣打到了他眼前，他眨了眨眼又回过神来，抓下那片花瓣随手扔在了地上。瞥了最后一眼那组年代久远的木桌椅，抬脚离开了。

    车站外围也开着黄色的花朵，下雨一样不断落下，一阵一阵，在人行道上铺满黄色的薄薄落花。

    他走着，让身体尽量待在阴影下。刺眼的阳光照射着这个世界，附带着一股又一股热气，到了几乎让呼吸变得困难的地步。

    脚下踩过了路旁堆积着的黄色花瓣，像是踩过了许多许多的当年，窸窸窣窣的在耳畔诉说起彼时的美好。

    尹向阳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有些百无聊赖的踢着脚边，循着路线进了车站。

    车站里有棵大树，就像外头一样，正不断飘着黄色落花，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下来。

    尹向阳盯着对面月台，双眼发直在放空。

    月台上三三两两的站着几个人。

    有件卡其色的风衣下摆在起风时混着落下的黄色花瓣，在对面等车的乘客腿边翻飞起来。他眨了眨眼，看着那一幕，不禁失了神。

    然后对面的人举起了手朝他挥了挥，隔着两道火车铁轨。

 5. 之五 我们都还太过年轻

    飞机上的广播响了起来，说着再过十分鐘后即将降落在目的地。

    邵寒拉了下身上盖着的毛毯，转头望向窗外白濛濛的一片。

    机身开始下降，从平流层闯进了对流层，遇上了几次剧烈的乱流。机上的安全带警示灯亮了起来，示意着乘客将安全带绑好。

    从窗外渐渐能够看到下方的大片景物。经过了乡间里绵延不绝的稻田，和建物满满的都市丛林。位在城市边缘的机场被一片荒原般的土地隔绝开来，随着飞机的下降高度下修，画在柏油路上的轨道变得清晰起来。

    一阵坠地般的晃动后，飞机慢慢往机场的方向滑动过去。

    邵寒等着空服员的指示，跟着其他乘客下了飞机，通过连接走廊，往机场的室内走去。

    在等待行李的同时，邵寒从口袋里挖出手机，找到好不容易从林采薇那里得到的，季星辰的电话号码。

    他盯着那个号码看，传了一则简讯过去。

    只有一句『我回来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还能再传些什么，举起的手机又垂了下来。

    跟这里的所有似乎变得不再熟悉。

    已经过去了太久。那一次的道别讯息过后，手机一关了机，被父母收走后，就再没一丁点联络了。

    许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在家里的门前被抓了包，意外的没有太多责备或是怨懟。只是隐隐的，要求他把关係断乾净。还被迫在毕业的当天出了国，一去就是好几年，直到最近才因为国内的事业问题被叫了回来。

    邵寒垂下眼，想起那时常常听到的几句话。

    『没把你当女生养，怎么会喜欢男孩子。』之类的。

    『以后家里的事业是要留给你的，总要生个小孩来接吧。』之类的。

    林采薇从一开始的惊吓，到后来的无奈，他全都看在眼里。那一阵子的父母常常以一种很是受不了，又有些语重心长的语气对他说话，让他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接下家族事业，不管愿意或是不愿意。这项事实打从懂事开始就盘旋在心头上，从来没发觉有哪里不妥。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变成了縈绕在心里散不掉的压力来源。

    握在手里的手机震了几下，跳出了一则讯息。

    『你刚到对不对？我想找你讨论一下下个月订婚的事情。』

    邵寒看着名义上的未婚妻传来的那则讯息在萤幕上亮起，没有点开，又看着它暗了下去。

    这次被叫回来，关乎两个集团合併的事情。父亲的一个朋友拥有的医疗集团面临破產，考虑到收购后能够拓展更多医疗面向，他便决定让两个孩子联姻，也决定同时向外界发布收购的消息。

    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学校里的林荫道拍下的照片，下意识地找起手机相簿，滑到了最顶部才想起这已经不是当时那支手机了。那时在雪一样的黄色落花下拍下的那个人也已经不在了。

    「……向阳。」他吐出了一个名字，一点些微的懊恼溢在唇间。

    邵寒皱了皱眉。过去了那么久，很多事都已经变了。他已经有了婚约在身，也是该负起责任的时候了。那时候的年少轻狂，似乎已经不再适合拿出来套在现在的自己身上。

    也许到了目前为止，他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在懊悔。懊悔当初没有好好告别，懊悔那时候的自己太过衝动，懊悔着可能根本不该让那一切发生。最后只让自己空落落的失望了好久好久。

    他开始说服起自己，那只是一时的情不自禁，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

    彼时，或许我们都还太过年轻，放任野火在空无一物的荒原里滋长，烧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即使知道会变得体无完肤，会变得面目全非，依然像飞蛾一样朝那片光亮扑上去。到头来发现，最后竟烧得什么都没有了。

    情意涌动，若雪纷飞。最终却藏在结实的冰下，委屈得永生永世不见天亮。

 5. 之六 那样盛大的青春洋溢

    结束了订婚前的最后一次确认工作，也和双方父母吃了最后一次午饭。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地点、宴会、记者会的流程、还有给来宾的伴手礼，大概都确认好了。

    订婚对象是位还不错的女性，不会过多的干预私人界线，两人之间是名为礼貌的氛围，大抵就是所谓的相敬如宾。

    邵寒在所有行动里都像在按着计画做，走着一条多年前早已为他铺好的路。他将一切的感觉都隔绝在了外头，只是漠然的执行眼前自己所该做的事。

    午饭过后，刚走出餐厅就颳起了一阵风。

    六月的季节里，太阳的热度一天比一天上升，像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夏天。

    走在身旁的未婚妻身上穿着一件有着夏日风情的小洋装，风吹过的时候，裙摆在腿边飞舞起来，跟自己身上的卡其色风衣下摆若又似无的拍在了一起。邵寒低下眼，视线在一瞬里扫了过去。

    「不好意思。」她说道，看来有些柔弱的纤细双手压住了正在翻飞的淡黄色裙襬。

    「上车吧。」

    前头的司机摇下了车窗在喊人，父母都已经坐进了车里。

    「我先走了。」眼前的女生微微低了头，打了个招呼。

    她转过身的时候，披散在背上的捲发从邵寒眼底闪过，有抹鲜艳的黄夹杂在了深色的发间，有些醒目。

    「等一下。」还未经过思考，下意识的就脱口而出。

    那个女生停下脚步，带着困惑回过了头。

    邵寒愣了愣，「啊，那个，头上，好像有花瓣。」他指着自己的头，示意般的说着。

    「……在哪里？」她伸手抓了几下头发。

    看着那枚黄色，邵寒将手伸了过去，从捲发间捏出两瓣黄色花瓣。

    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直愣愣的看着躺在手里的东西，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邵寒？」面前的女生叫着，「怎么了吗？」

    他没有理会正在叫他的人，抬起头往路的另一头看去，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悵然，像在寻找着什么。

    餐厅门口又再度起了风，额前的捲发被吹乱，挡在了眼前。邵寒眨眨眼，回过神来。

    「抱歉。」他对眼前的女生说道，点了点头算做道别，就走向车子旁边。

    「你们先回去。」他朝着车内说道，「我想去走一走。」

    「不要太晚回来。」林采薇提醒般的说着。

    邵寒点点头，站在原地看着车子开走。

    他瞥向刚才起风时飘来黄色花瓣的方向，心里泛起了些隐隐的什么。过了马路就往刚刚车子开走的反方向走去。

    路边开始渐渐出现飘着黄色花朵的树木。越是靠近，心里那股隐隐若现的衝动就越发清晰，有些痒、有些按不住，再多一些彷彿就要衝破才刚建立好的封锁线。

    摊开的手心里，那两枚黄色花瓣在风中抖动了几下，飞离开了。空无一物的手掌看上去突然有些过于苍白，像是没了血色。

    飞走的花瓣不知道去哪了，跟着持续飘落的其他混在了一起，卡进树边的草丛里头，和这里的花瓣又凑在了一块。

    邵寒不知不觉的沿着飘下黄色花朵的路线走。地上的阴影随着风在移动，一晃一晃的，在脚边搔着挠着，让人一下在灰色的阴暗里头，一下又在金黄的阳光里头。

    再一下下就好。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默默在心底放纵的想着。

    人行道的道路尽头拐过一个弯，就到了火车站。

    他顺着路线走了进去，发现是很久以前读高中时离学校最近的车站。

    车站的月台里有棵很大的树木。午后的风在轻轻吹着，黄色的花瓣雨不断落下，和车站外头一样。

    对面的月台上站着几个人。

    邵寒发着呆似的盯着眼前随风起舞的黄色花朵，映在眼里的画面逐渐失了焦距，模糊起来，只剩下朦胧的一片黄。

    有一个剎那，风又突地大了起来，膝盖边的风衣下摆剧烈地在腿边翻腾。他回过神，视线聚焦在对面同样在等车的身影。

    那个人盯着这里看，目不转睛的。邵寒有些困惑的迎上那人的目光。

    隔着两道火车铁轨，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有那么一瞬间，时间像是静止一样，参杂着等车乘客的月台边上，在那一刻似乎只剩下满庭的花雨和彼此。

    时间彷彿被拉回了十几年前，初次见面时那样盛大的青春洋溢，在很久很久以后，又如最初一般砸了过来，好像这几年间的空白只是一种假象，从来不曾有过。

    那个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道别才好。

    还没有完全意识到什么，手就已经举起，朝对面的人挥了起来。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就被进站的火车咻咻的挡在了另一边。

    车门嗶嗶着滑了开来，邵寒却吸了口气往来时的手扶梯走。想了一想，他今天似乎总是在往反方向的路上走，像是挣扎着不放的最后一点点叛逆。

    手扶梯慢慢的往上，但邵寒却像等不及似的，一步一步走了上去，到后来甚至跑了起来。他在横跨两个月台的天桥上奔跑着，喘着气想要尽可能的快一些。

    得在另一边的火车进站前到达才行。

    在楼梯上滑了几下，才终于在阶梯的底部站稳了脚，弯着腰喘起气来。

    耳畔传来咚咚作响的心跳声，靠近太阳穴的地方一突一突的在跳着，和胸前鼓动着的节奏一致，有些不舒服。

    然后他抬头看着前方的那个他。

    黄色的雨还在下着，被垄罩在里头的那个人好像还是和当年一样，有着过于消瘦的身板，露出的后颈衬在外套深色的布料上有些过于白皙。

    一切彷彿从来不曾变过。

    看着那样的他，邵寒突然觉得，那些前不久自己都还在乖乖遵守的一切，似乎在一瞬间里全都变成了屁。

    他朝着眼前的人走过去，刚刚奔跑过后还在发着颤的手拍上了那人的肩上。

    像是吓到般，他全身震了一下才转过身。

    「学长……」面前的男生只吐出了两个字，就像是呆住一样愣在了原地。

    火车来了又走，他还是这样一直看着。

    邵寒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伸手就揉上那头黑发，「看太久囉。」

    「……你刚吓到我了。」

    看着眼前的男生像是难为情的撇过了头，邵寒不禁又笑了出来，「好久不见，向阳。」

    他极其珍惜的，感受着这个名字再一次的滚在舌尖。不再只是喃喃的唸在嘴里，悄悄的说给自己听，在黑暗的虚无里头叫着永远不会有人回应。现在有人会在他说出口的时候看向他了。

    「嗯。」尹向阳眼睛眨了眨看了他一眼，嘴里小声咕噥着，「好久不见。」

 5. 之七 我那时候可没说过

    原本只是认为是一个很像的人罢了。

    尹向阳没有想过，已经过了那么久，竟然还会再一次遇见邵寒。他满怀讶异，虽说脸上就是一副呆样看着眼前还在喘着气的人。

    直到对方动作亲暱的碰了他，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学长，你——」尹向阳说着，眼里直盯着邵寒，像是下一刻这个突然迸出来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向阳？」有人喊了他的名字，但不是邵寒。

    两人下意识地就转过头，往同一个方向看去。

    楼梯的底部站着一个女生，是刚才相亲的那位。

    尹向阳看着那个女生走过来，有些嫻熟的就挽起自己的手臂，对着邵寒打了声招呼。他有些愣住，眼睁睁看着连续动作在眼前发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拒绝她。

    「我想和你讨论一些事。」挽着自己手的女生说着。

    她似乎同时对面前的邵寒拋了一个暗示什么的眼神，因为紧接着邵寒就微微点了下头，转过身要走。

    「等一下。」尹向阳看着他的背影脱口而出，声音在空荡的月台上有些大声。

    邵寒半转过头，「……我去旁边等你。」

    像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似的，邵寒又补了一句，「不会不见的。」

    尹向阳看见那双直到刚刚都还含着笑的眼，在一瞬间里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像是短暂被薄云遮挡住的阳光，又或许只是还在晃动的树梢在他眸上偶然投射下的暗影。

    那股异样的感觉只闪过了不到一秒。邵寒嘴角漾出一抹笑，走掉了。

    「你要干嘛？」尹向阳将手抽了出来，有些冷淡的问道。

    「你忘了这个。」眼前的女生摸出一串钥匙。「刚刚店里联络我，让我回去拿的。」

    「哦，谢谢。」尹向阳接过那串钥匙，有些无言。自己怎么就把这种东西给掉了。

    「……为了感谢我，」面前的女生笑着说起话来，「下次要去哪里？」

    尹向阳眨了眨眼，不太明白。「什么？」

    「下个礼拜在我家附近有市集，你要一起来逛逛吗？」

    「你……」尹向阳看着正笑得灿烂的人，有些说不出话。

    这个女生是什么都感觉不出来，还是真的很喜欢他？刚刚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可是从头到尾都摆着臭脸啊，而且还很尽力得表现出比平时冷淡的态度。怎么好像这种刻意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怎么了？」

    「……没事。」

    列车辗过铁轨的答答声响传来，配合着火车进站时引起的风在月台上刷刷刮过，扬起的风打上站在月台的两人，尹向阳看着列车一节节在眼前闪过，不禁有些头晕。车门滑了开来，警示灯一闪一烁的亮着。

    眼前的人笑了笑，「你考虑一下吧，我再连络你。今天很开心。」

    她挥了挥手，又露出一个笑容，转身上了车。

    尹向阳还处在困惑中，但还是对着她挥了手道别。

    刚刚进站的列车又开走了，月台上再度变得冷清起来。看着车站内还在飘落着的黄色花朵，尹向阳站在原地，对于此刻的情况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邵寒等在楼梯后面的地方，在月台底部的铁轨边，那里设置了一排漆成白色的铁製栏杆，用来避免等车的乘客不小心掉落进铁轨。

    尹向阳找到他的时候，他正靠在栏杆上，撑着的头瞥向一边，似乎在看着遥远的地方。

    他走了过去，学着邵寒的动作靠在栏杆上，往下看着空荡荡的铁轨发呆，等待着旁边的人先做出什么。

    感觉过了很久，久到已经错过应该要开口搭话的时机点了，邵寒还是没有任何要说些什么的意思。尹向阳站在那里，有些尷尬，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先打声招呼，就这样期待着对方应该要先说点什么。

    「那个……学长？」尹向阳怯怯的说着。

    「女朋友，很可爱呢。」

    尹向阳愣在那里，呆看邵寒终于转过来的脸。脑袋打结似的变成了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什么时候认识的？」邵寒还在继续说着，「感觉没有很久，看你刚刚一副彆扭的样子。」

    这么久没有见了。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面，现在却又突然见到了。但许许多多的各种感受此时却憋在心里集结成一团糟，闷闷的好不舒服。尹向阳不知怎的突然有些鼻酸，千言万语卡在喉间，差点要在一瞬间里衝出来。好不容易压了下去，最后只抿起了嘴。

    「……嗯。」

    邵寒的嘴角翘起，笑了笑。「这几年过得好吗？」

    尹向阳视线在他的脸上来来回回，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明明在笑，但却又好像没有，感觉有些僵硬，像雕像一样不那么自然。

    尹向阳又嗯了一声，「那个，学长你——」

    「我明天要订婚了。」

    他说话时的语气淡淡的，字句却毫不留情地衝进正听着的人耳里。只是短短一句话罢了，却有什么在内心深处崩掉了。尹向阳眨了眨眼，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刚刚衝上来的那份酸楚在鼻子里开始隐隐发酵。

    那句话像是某种句点，说完后没有人想继续接下去。两个男生望着栏杆下没有火车的铁轨，好久都没有人说话。

    「我那时候可没说过，」尹向阳顿了一下，「要跟你分手。」

 5. 之八 如雨般落下 (完）

    看着漆上白色油漆的铁製栏杆，旁边的人似乎转过了头在看他，但尹向阳不敢抬头看邵寒的表情。因为日晒雨淋的缘故，栏杆变得有些斑驳，白漆裂开成一片片的，却还是有部分黏在生锈的栏杆上头，要掉不掉。

    忍不住脱口说出的话像是回不去一样，开啟了某种开关。尹向阳咬了咬嘴，张口又说了下去，把好多年前的疑问说了出来。

    「学长你那时候说的，『等一下见。』是这么久以后吗？」

    「……我们家的集团要扩大发展，最近在谈併购的事情。」邵寒盯着尹向阳，开始说起不相干的事。

    「什么？」

    「结婚对象是另一个集团的人，他们上面觉得结婚比较好。」他很简短地说完后，又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很假的笑。

    尹向阳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皱起眉头，声音低低的说，「我不喜欢你那样笑。」

    活了那么久，他从来没想过要去追求什么，就连当初和他在一起时也是因为他的关係。他似乎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任何一点决定。但这次不一样了。这一次，再不做点什么，似乎就真的来不及了。真的要失去他了。

    「是我先的。」

    有点幼稚，但尹向阳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是我先的，我没有说你可以走你就不能走。」

    「向阳。」

    「那不是女朋友，我只是今天去相亲而已。我根本就不喜欢她。」

    「向阳。」

    「我等你等了好久，然后你现在跟我说什么？」尹向阳说着开始有点生气，「你再说一次。」

    「我还没跟你算帐。那时候……」他停了一下，「我一直看着你，你都没发现。」不管这句话听起来有多变态，尹向阳已经不在乎了。

    邵寒静静的听着，这时候突然又说起话，似乎非常清楚他在说什么。「我知道。二十分鐘的那节下课，你都会在走廊上看我打球吧？」

    「我都知道。」邵寒说道，话里有着柔柔的笑意。「我也要跟你算帐。那时候，我喜欢你，你也从来没发觉。」

    尹向阳没说话，他看着眼前的人刚刚说话时终于又露出他喜欢的那种笑，心里有些发酸，鼻子不知不觉间已经塞住了，视线不知何时又模糊了起来。

    尹向阳眨着眼，他抓住邵寒熨烫的整齐的衬衫领口，凑上去啄了一下对方的嘴。

    「我喜欢你。」他说着，有些哽咽。「你不准跟别人在一起。我不允许。」

    靠得很近的双眼，似乎在笑着，似乎又有另一种东西，纠缠着不放，阴阴暗暗的，看上去有些痛苦。

    「向阳。」邵寒喃喃唸着，手指滑过尹向阳的脸颊。他头一低，唇就又压了上来。

    半开放式的月台上，黄色的雪还在缓缓落下，坠在光秃的铁轨和小片草皮上。两个男生站在月台的末端，躲在看不见的地方，安安静静的吻着彼此。咸咸的泪水渗进了唇缝间，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在他们身后，长在草地里的蒲公英，随着风开始四散，恣意飘盪在这晚霞降临的空气中。

    §

    彼时，太阳热辣辣的。在不是树荫底下的地方，阳光非常刺眼。夏天的空气很炎热，呼吸的时候还能闻到被热气烤了很久的柏油路味道。

    突然吹来的风让树上的花朵掉落，像是下雨一样。

    那样的他站在那里。因打球而变得凌乱的白色衬衫有几颗扣子被解开了，衣服也因为汗水有点黏在身上，被往下拉的蓝色领带松散的掛着，随着风飘盪在空气中，制服裤子的裤脚捲起露出了脚踝，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篮球鞋。

    过长的浅棕色瀏海因为汗湿黏在额上，飘落下的黄色花瓣有一片停留在他的头顶。脸颊因为运动过后的关係而显得有点红，汗水从下巴滴了下来。那双半藏在捲发后的柔和棕色双眼似乎在隐隐约约的笑着。

    白色衬衫的袖口被胡乱捲起至手肘，伸出的手上，拿着一条看起来很眼熟的白色手帕。

    那时的我，完全不在意那条被我弄掉的手帕，只有注意到那阵像雨一样的黄色落花，还有站在里头，浅棕色的发丝被风吹得乱掉的，微微喘着气的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