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惊凰(古言NP)》 第一章鸾鸟之翎羽 “鸾鸟衔翎羽,翩翩若风流。” 铜镜里,少女抬眉画黛,点面描红,稚嫩而清丽的五官已经初现倾城之色。 “皇姐。” 少女的身后露出七分相似的脸,笑吟吟地盯着镜中的她。 “若我们真的是一个人就好了,你看,你那未上妆的半张面容与我多像。” 少女没有说话,弹了弹指尖沾染的黛粉,正想给自己的另一边脸上妆,身后的少年忽然扼住她的咽喉,满意地看着她露出惊慌的神色。 “皇姐……姐姐……” 少年的手指逐渐收拢,快速剥夺少女的呼吸。 可她只是像个木偶般任他摆布,任由他贴紧了她的身躯,如同最华丽的翎羽附着于高贵的鸾鸟。 “姐姐。”他孜孜不倦地呼唤她,仿佛为了惩罚她的沉默,他忽而张嘴咬住她的耳尖,用小巧的虎牙碾磨她敏感的耳廓。 原本扼住咽喉的手从她胸前掠过,强势地搂住她的腰肢,将她往自己怀里带得更深、更紧,密不可分。 他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像是乳猫的细声呜咽,像是春夜枝头鸟雀的低吟,又像是山涧汩汩流出的泉水,抚平他内心的躁动与饥渴。 但是他远远无法满足。 少年松开她的耳尖,低头叼起她滑嫩的颈肉,用力地留下一块块鲜红的压印,如同肉食动物标记自己的猎物后,再细嚼慢咽吞入腹中。 “姐姐。” 他的声音沙哑又青涩,而她的喘息亦是起伏不平。 渐渐地,他忍不住自己的雄性本能,开始在她身后缓缓磨蹭,冰凉的手掌也顺着裙衫的缝隙霸占她细嫩的肚皮,好似柔软的小蛇蜿蜒至她尚未发育的两粒嫣红。 蛇吻张开,一口咬住。 她立即发出一声酥到骨子里的娇吟。 他的忍耐也到了极点,隔着薄薄的衣衫在她脊背上释放。 春情苦短,晨曦渐明。 萧翎玉醒来仍在旖旎的梦境中难以自拔。 他熟练地起身更换亵裤,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小家伙。 “姐姐,你可要等我长大,你要……” “永远属于我。” 这一天正好是立春,午后的阳光明媚温暖,可是这御花园里的青湖仍然寒冷刺骨,仿佛是凝碧洗铅华的冰丝翡翠,点缀在百花初开的美景中。 “萧鸾玉,你好了没有?” 远处传来萧翎玉的呼喊,她加快了手中的动作,清洗袖子和裙摆上的泥垢。 方才不知是谁将她绊倒,跌入杂草丛中,差点让她吃了泥。 正在萧鸾玉在心中愤懑不平时,一道阴影从身后将她笼罩。 “三公主,四皇子正在等您。”香兰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后脑勺,见她的动作实在太慢,忍不住催促,“您快一些,殿下已经很不高兴了。” “……嗯,我知道了。”萧鸾玉习惯了宫女的无礼腔调,匆匆甩掉手心的水渍,站起身,“那就走吧。” 赏芳亭,六七个宫女太监围着萧翎玉,像是戏台上的捧哏,三言两语都在迎合他的乐趣。 “梨花、杏花……还有这个是什么花?” “回殿下,这是杜鹃花。” “你喜欢吗?” “……殿下喜欢的,奴婢不敢造次。” “问你,喜欢吗?” “……喜,喜欢。” 如同白玉糯团的男孩突然收住了笑容,将杜鹃花扔到宫女的怀里,“你喜欢,那就把它吃进嘴里去。” 宫女不知他为何变了脸色,惶恐跪在地上,把这束杜鹃花捧得比头顶还高。 “殿下息怒,请殿下恕罪。” “我没有生气。”萧翎玉从她手中拿回杜鹃花,伸到她的面前,“抬起头来,吃掉它。” “殿下……” “喂她。” 稚嫩的声音冷冷地说出命令的话语,周围的太监立即动了手,将这名宫女按在地上,把美丽的杜鹃花硬生生塞进她的嘴里。 她在挣扎时发出的祈求被他们无视,花粉沾染气管的痛苦呜咽也只是让其他宫女把头垂得更低。 萧鸾玉回到赏芳亭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情景。 生吃花朵,她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皇姐心疼了?”萧翎玉优哉游哉地扯着杏花的花瓣,将花蕊在手心揉碎,“谁让皇姐洗个袖子那么久,我只能自己找乐子了。” 口中被塞入杜鹃花的宫女被太监们松开,已是涕泗横流、呼气不顺的状况。 这就是他认为的乐子? 萧鸾玉知道他的古怪脾气,找了个不像理由的理由,“青湖的水太冷,动作慢了些。” “哦,那就……”萧翎玉的话说到一半,便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他不耐地看向倒在角落里的宫女,“话说回来,她吃的这束花,也是因为皇姐的错。” “你什么意思?”萧鸾玉没忍住加重了语气,立马僵硬地扯了一抹笑意,尽量舒缓自己的神情,“皇姐有错,皇姐给你赔个不是,何必再去纠结她嘴里的那束杜鹃花。” “皇姐知错就好,那我们继续玩捉迷藏如何?”萧翎玉没等她回答,抬手示意身边的太监,“把这东西拖下去,我不想再见到她。” 话音刚落,那名宫女立即强撑着身子爬起来,企图抓住他的衣摆求饶。 “殿下……殿下,奴婢,奴婢知道错了……求求您……” 其他太监和宫女连忙抓住她的肩膀,再次将她按在地上。 萧翎玉瞧着她泪水氤氲的眼睛,冷不丁笑了一声,“你又不是我的皇姐,知错了,也要罚。” 萧鸾玉听到他的话,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这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自从母妃去世,她被寄养在贤妃宫中,她便发现萧翎玉的性格当真是骄横乖戾。 再忍忍,再忍忍罢了。 萧鸾玉正垂眸沉思时,忽然感觉到两手被人牵住。 她抬眸一看,恰好对上萧翎玉笑弯了的丹凤眼。 “皇姐,我们长得真像。” 萧鸾玉瞳孔微缩,想到了宫中的传闻,下意识地挣开他的手,却没想到被他握得更紧了。 “这一次,轮到你变成鬼,我要藏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嗯。” 听到萧鸾玉应声,萧翎玉总算放开了她,从宫女手中拿过丝巾,蒙住她的双眼。 “皇姐要数五十个数,不准耍赖。” “好……” 丝巾很薄,萧鸾玉睁着眼睛还能看得到萧翎玉站在自己面前,神色诡异地盯着她的脸,而她也在看着他。 就算传闻是真的又如何,她的母妃已经死了,死在了四年前的雪夜。 萧翎玉是得利者,贤妃也是。 可是她对他们的厌恶都比不上那座龙椅的主人。 明明他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却像个深情而慈祥的父亲,在众人面前抚摸她的发顶,口口声声怀念她的母妃。 “皇姐,别忘了数数。” “……一,二,三……” 是夜,娇小的身影从黑暗的回廊中穿过,避开守夜的侍卫,一路跑到御花园中。 她在洗浴时发现荷包不见了,只能撒谎让宫女早些熄灯,假装自己睡去之后,偷偷回到这里。 萧鸾玉循着白天摔倒的位置,两眼摸黑地瞎找一通,依然找不到熟悉的荷包。 许久后,她揉着酸麻的小腿,从杂乱的草丛中站起身,便看到赏芳亭下悬挂的灯笼随风摇晃,照亮熟悉的面容。 “皇姐,原来你喜欢在晚上玩捉迷藏。” 萧鸾玉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颤,“你……也来御花园赏月吗?” 萧翎玉俏皮地笑了几声,从赏芳亭跑出来,凑到她的面前。 “皇姐在找什么?” “没什么,说了,就是睡不着,溜出来看看月亮透透气。” “那我陪你看月亮好不好?”萧翎玉不容置疑地抓着她的手臂,撒娇的语气让她一阵恶寒。 “翎玉……现在已经晚了,我再摘几朵鲜花就回去。你若是跟我一起走,更容易被雅兰姑姑发现,到时候我们又要挨罚了。” “那……我就听你的话。”萧翎玉眨了眨纯黑的眼瞳,“皇姐,我回去了。” “嗯,夜色已深,当心脚下。” 萧鸾玉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怎么办,怎么办,再过一会,宫廷巡逻侍卫就要路过这里了。 她像个兔子似地窜来窜去,仍然寻不到那个精致的荷包。 只能明天来找了,抑或是,拜托芳兰姑姑问一问值守的太监。 萧鸾玉抿了抿唇,想到荷包里的玉佩,不禁有些担心。 那是娘亲留给她的唯一一件东西,她信不过安乐宫里打扫拾掇的婢女,一直把荷包揣在怀里,却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 罢了,只能先回去了。 萧鸾玉如此想着,来到青湖边,洗去手指上沾染的尘土、杂叶。 夜晚的青湖愈发冰凉,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赏芳亭下的花灯摇摇晃晃,在湖面上照出她的倒影。 她不经意地抬眼一看,当即被吓了一跳——她的影子上边怎么还有个脑袋? 萧鸾玉正要起身应对,便被人推入湖中。 “……救命……救……”她在水中呛了几口,冰冷刺骨的湖水快速夺走她的体温,“……救我……救……”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仍然没有看清湖边的人,就此沉入梦中。 “……救活了吗?死了就拉出去,晦气。” “活了活了,有气了……” “……皇姐,那东西着实精致,不如送给我……” “你锦衣玉食、绫罗无缺,何必惦记我那破烂的玩意?” “……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 “亲王谋反了!娘娘快带上四皇子逃吧……” “……什么!太子死了!” “娘娘,亲王会不会盯上了皇上的子嗣?” “去,快去把萧鸾玉那死丫头抓过来,穿上翎玉的衣裳……用她的命,拖住叛军。” “……放开我!” “别挣扎了,你也不过是个苦命的皇女,你的命是皇家的,就像猪圈里的崽子,早晚都要卖个好价钱。现在太子已死,皇上下落不明,四皇子的命比你贵重,要怪只能怪你怎么与他如此相像……” “……救活了吗?死了就拉出去,晦气。” “活了活了,有气了……” 怎么又是相同的梦…… 萧鸾玉倏地睁开眼睛,望见绢罗如锦的床帘。 “雅兰姑姑,三公主醒了。” “哦,那就喂点汤药,洗洗睡了。” 熟悉的声音在床边响起,萧鸾玉费劲地转过头,只看到她走远的背影。 安乐宫的大宫女居然舍得大半夜来偏院看她一眼,该说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既然雅兰姑姑已经知道她落水的事,贤妃定然也知晓了。 萧鸾玉不禁响起梦境里的画面,难道是萧翎玉捡到了她的玉佩? 可是他为何要欺骗自己? 抑或是,凶手就是他? “殿下,该喝药了。” “放在那,我自己来。”萧鸾玉艰难地撑起身子,眼尖瞥见床尾站着的少年,“他是谁?” “他是救了殿下的小太监,换了一身衣裳被带过来问话。”芳兰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你退下吧,从哪来的就打哪回去。” 这小太监尚未应声,萧鸾玉就先一步开了口,“芳兰姑姑,既然他救了我一命,也算个手脚伶俐、忠心护主的奴才,不如留在我这,正巧偏殿也缺几个人手。” “你倒也知道偏殿缺人,怪不得敢私自溜出去。”芳兰皮笑肉不笑地刺了她一句,走过去抬起小太监的下巴看了一会,“不算什么好皮相,你可别看多了话本子,生出些不该有的想法。” 萧鸾玉心头一哽,只得低头认下,“姑姑教训的是。” “行了,你也是个主子,要个奴才而已,没人会拦着你。若是下次再偷溜出去,就让你身边这些人,替你挨板子。” 如此大不敬的话语,也只有安乐宫的人敢这么说了。 萧鸾玉敛下眼中的神色,轻声说了句是。 偏院恢复寂静,萧鸾玉示意剩下的两名宫女离开,她们却立马跪下,摇头拒绝。 “皇女殿下,雅兰姑姑有令,您的身体落水抱恙,直到痊愈前,不允许我们离开您半步。” 萧鸾玉无言以对,心中更是郁闷至极。 有这两人在此,她着实不好询问一些问题。 罢了,先把汤药喝了再说。 第二章梦境重叠 翌日醒来,萧鸾玉只觉得脑门一阵抽疼,似乎是昨夜喝了汤药实在犯困,没来得及擦干头发就睡着了。 这也就罢了,梦里还睡不安稳,总是梦到吓人的事。 “公主,请用午膳。” 竟然已是午膳了,萧鸾玉揉了揉眉心,在桌边坐下。 “林富安在哪?” “回公主,他在殿外守候。” 昨晚匆忙把他留下来,倒也没给他安排什么活计。 萧鸾玉慢慢搅动栗子粥,略作思量,“把他叫进来。” 片刻后,半大的少年跪在她身边,恭敬地向她请安。 “你有过几位主子?” “回公主,奴才入宫不足一年,您是第一位主子。” “抬起头来。” 萧鸾玉仔细瞧着他的面容,确实是个稚嫩的,估摸也就比她大了三四岁。 “昨夜你听到什么动静?” 林富安的思绪转得飞快,当即明白她的意思。 “奴才跟周公公在御花园巡夜,一不小心迷了路,听到落水和呼救的声音便赶了过去,并未看见其他人。” “哦?”萧鸾玉意味不明地盯着他,不再多问。 对于林富安的话,她既是无法对证,也无法揪出凶手。 深夜的御花园,除了太监和守卫,就只有她和萧翎玉。 如果动手的是他,她又该怎么办?毫无证据,只能忍耐? 可是话说回来,萧翎玉再怎么骄横无理,也不会突然对她动了杀心。 还是说,另有他人指使? 正当萧鸾玉越想越心烦,殿外传来几声慌乱的劝说,萧翎玉已经蹦蹦跳跳地进了门。 “皇姐,怎地睡那么晚才醒?” “昨晚……有些不舒服。”萧鸾玉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敛下神情,继续搅动碗里的栗子粥,“翎玉如此着急,是有什么事吗?” “也不算急事,还望皇姐不要怪我。” 萧翎玉含蓄地笑了笑,坐在她身边,“皇姐,找到自己的东西了吗?” 萧鸾玉的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问皇姐找到自己的玉佩了吗?” “你知道我丢了东西。” 萧鸾玉的脸色冷了下来,本就苍白的面容没了一丝的血色。 而萧翎玉恰恰相反,他那白玉似的脸颊染上微红,无辜地绞着手指,“都说了皇姐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你的话有几分真假?”萧鸾玉沉声说,本就钝痛的脑袋让她更是难以掩饰自己的情绪,“耍我很好玩?” “皇姐别生气。”萧翎玉似乎被她吓了一跳,瞧了一眼旁边的宫女,颤巍巍站起来,“那时候夜色已深,我也不知到底是谁的荷包,先捡在手中带回来了。” “这么说……我没有告诉你,倒是我活该了。”萧鸾玉被他的举动恶心到反胃,也反应过来,这里还有其他宫女,“坐下来吧,把东西还我,我便不生气了。” 萧翎玉没有坐下,也没有拿出荷包的意思,依旧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表情。 “皇姐,那东西着实精致,不如送给我……” 她怎会想到他竟然如此无耻,气得连木勺都握不住了,“你锦衣玉食、绫罗无缺,何必惦记我那破烂的玩意?” “怎会是破烂的玩意?分明刻了一个‘锦’……” “萧翎玉!”她倏地站起来,咬牙打断他的话,“少用你那弯弯绕绕的心思来猜忌我。” 萧翎玉面色一哽,难得有些羞辱感,“皇姐在教训我吗?这宫里,还有谁的名字如此巧合?” 当然只有太子萧锦玉。 萧鸾玉何尝不知道这个巧合,但这是母妃唯一留下的东西,她信不过打扫杂物的宫女,只能将玉佩收进荷包、带在身上。 眼下让她如何解释都说不清这缘由。 说是母妃的东西,只会让人诋毁一个死人的名誉;说是她自己的,贤妃和萧翎玉又会怀疑她别有用心。 萧锦玉身为太子,弱冠之后便出宫建府、接触政事。 萧鸾玉与他见面的次数更是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若是有心之人将她和太子扯到一起,这枚玉佩就是最好的线索。 虽然萧翎玉的年纪太小,但当今皇上正值壮年,必不可能早早退位,所以贤妃还有数年的时间谋划布局,为萧翎玉争一争这东宫之主。 萧鸾玉深知自己的处境,早已默认站在了贤妃这一派,只待日后成为助力萧翎玉上台的棋子之一。 当年,母妃让贤妃成为后宫的笑话,贤妃有多恨她,就会想尽办法榨干自己的价值。 果真是,活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萧鸾玉沉默了片刻,想到了很多。 偏生萧翎玉还不放过她,非要那块玉佩不可。 “送给我好不好,等会我也把我的护身玉佩送给你,这样你就不会生病了。” “……不行,莫要开玩笑了。”萧鸾玉尝试软化自己的语气,忽然察觉这些对话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皇姐,我问你要什么礼物,你总是不答应,现在我想与你交换都不行,哪有姐姐不疼弟弟的……” 萧翎玉习惯性地拉起萧鸾玉的手,可是她现在看他这张相似的脸就觉得嫌恶,下意识地甩开了他,却没想到他竟然演了戏,顺势跌在地上。 “四皇子!”旁边的宫女急冲冲地叫了一声,上前扶起他。 萧鸾玉心中暗道不妙,瞥见殿外的人也被惊动了,脑袋愈发抽疼。 “又在闹什么?”雅兰快步走进来,登时慌了神色,“这几个吃白饭的,四皇子昨晚扭到脚了,你们怎会让他摔倒?” “不是四皇子自己摔的。”宫女瞄了一眼萧鸾玉,“是三公主不小心推了一下……” “没用的东西,先把四皇子带回宫里敷药。” 雅兰呵斥一声,转头瞪着她。 “公主就该有公主的气度、教养,我受贤妃娘娘之命,教导你数年之久,你却不曾让我满意。如今你还得寸进尺,欺凌你的弟弟,是不是再过两年,你就敢上房揭瓦、坏这宫里的尊卑?” 萧鸾玉不可思议地直视她的怒容,既是被雅兰添油加醋的指责气到语塞,也是惊愕于眼前的画面竟然是无比的熟悉。 好像……好像梦里也是这样。 她该怎么做? 梦里,萧翎玉拿了她的玉佩又来她面前撒泼; 梦里,她没忍住推了萧翎玉,怒怼雅兰,反被扇了一巴掌; 梦里,萧亲王叛乱,冲入皇宫,颠覆朝廷; 梦里…… 雅兰看她还敢直视自己,更是怒不可遏,“果真是我纵容你太多了,眼下我在教你规矩,你摆出一副不知所以然的表情,装给谁看?” 规矩?装给谁看? 萧鸾玉只觉得可笑,回想着梦境的对话,字字清晰地回怼,“如果这宫里的规矩,就是奴才可以教训主子、宫女可以踩在公主头上,那我何必……” “啪——” 雅兰反手将她的脸打歪在一边,后牙咬得咯吱响,“皇上念你幼年丧母,将你交给贤妃娘娘抚养,娘娘命我教你规矩,你说我如何教训不得?” 同样的一句话,一字不差地落到萧鸾玉的耳朵里。 即使她脸上火辣辣地疼着,心里却忍不住想笑出声了。 “那……那就多谢雅兰姑姑。怪我染了风寒,又做了噩梦,心绪不宁冲撞四皇弟,还坏了规矩,望雅兰姑姑见谅。” 萧鸾玉冷不丁说了句客套的感谢,一下子堵住了雅兰剩下的话。 她的目光轻飘飘地收回,坐到桌边,继续搅拌这碗栗子粥。 “这就是你的态度……” “雅兰姑姑还想要我的什么态度?”萧鸾玉无声地笑了笑,脸上的红印子愈发明显,“明日我再给四皇弟好好道个歉,今个恐怕出不了门了。” 明明她说的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话,雅兰却觉得有股气塞在胸口。 这没娘教的贱骨头,若不是皇上还念着死人的几分旧情,早就把她扔在冷宫自生自灭了。 她以为她的母妃死于宫斗? 不,那个女人是顶着谋反之罪被株连而死。 皇上留她一命,不过是念及她身体还有一半的皇家血脉,好好管教几年,还能为朝廷换来一些利益,她真当自己还是当年受尽宠爱的公主? 雅兰冷脸看了她半晌,气冲冲地走了。 这偏院的宫女本就不多,又要扶萧翎玉回正殿,竟是安静到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萧鸾玉捧起凉透的栗子粥,木然地舀起一勺,送进自己口中。 昨晚的梦境与今日发生的争吵重迭了,几乎没有差别。 梦境的后半部分故事,又会在何时发生? 她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了吗? 她想得很乱,脑海中的钝痛总是消减不去。 过了一会,林富安被人叫了出去,带回来小小的木奁。 “三公主,这是雅兰姑姑派人送来的膏药。” “脸是她打的,药是她送的,原来她也怕我顶着这红印子,让那人看见。” 林富安忽然跪了下来,“公主慎言。” 萧鸾玉挑起眉,“这里只剩你和我,你也要和我讲规矩吗?”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提醒公主,偏院的隔音不好。” “你倒是谨慎。”萧鸾玉将栗子粥推到一旁,“洗手,帮我上药。” “喏。” 林富安依言在水盂里洗了手,走到她近前,用木牒挖出一勺伤药,细细抹在她的脸上。 “我和他是不是很像?”萧鸾玉突然低声问了一句,吓得林富安放下木牒就想跪。 “不准跪。”他的双腿顿住,无措地看着她。 “继续上药。” “……喏。” 林富安心神不宁地抹着药膏,他总觉得这时候的三公主有些奇怪。 作为奴才,他最怕自己不小心触了主子的霉头。 可是萧鸾玉岂会管他那些心思,她不仅要他待在她身边,还要他成为她的人。 “你说,我是你的第一位主子。那如果我几天之后就要死了……”萧鸾玉见他又慌乱起来,直接攥住他的手腕,自下而上凝视他的眉眼,“你看,连你都这么怕死,说几句重话就要跪下来求饶,那么我呢?” 林富安被她攥着手腕,根本不敢动。 “奴才,奴才不知。” “你希望我死吗?”她说得很轻,仿佛在说两人之间的小秘密。 “奴才不希望公主受伤,更不希望您……”他实在说不出那些不吉利的话,忍不住闭了闭眼,躲开她的直视,“公主,请允许我继续为您上药。” 萧鸾玉低笑了几声,松开他的手,“确实要好好上药,万一留下几天的印子,我怎么逃过死劫?” 林富安不知该如何接话,他好像在一天之内认识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三公主。 昨晚的她还是柔弱忍耐的菟丝花,今天醒来之后,特别是与四皇子争执了几句,她就变得易怒而怪异。 看来安乐宫里的这两位皇嗣当真是水火不容。 “你知道四皇子捡到的是什么东西吗?” “奴才不知。” “那是我娘求得的平安符和佛光玉佩。”萧鸾玉似乎平静了很多,说谎起来有头有尾,“符纸上写了,我会在十岁这年遭遇死劫,唯有时刻佩戴它,才能过平安活下去。” “……奴才斗胆一言,能否请求贤妃娘娘作主,将平安符和玉佩拿回来?” “方才你也看到了,我的好皇弟可不会把它还给我,其他人更是不会在意我的死活。这个宫里,或许只有你……不愿意我死去。” 萧鸾玉的话莫名让林富安的心跳慢了半拍。 “无论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哄我开心的假话,我都会把它当真。” 林富安连忙替自己解释,“奴才说的都是真话。” “那更好了。”萧鸾玉敛了敛神色,心思流转,“其实我娘当年求平安符的时候,方丈还说了另一种避免灾祸的办法,只是我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帮我几个小忙。” “公主有命,奴才在所不辞。”林富安表态得很快,其实心里也没底。 “放心,只是些小忙。” 萧鸾玉象征性地安抚了一句,不再说话。 ———— po文居然没有作者留言栏,我就写在正文啦。 有存稿,更新稳定! 第三章万梦年 次日,萧鸾玉脸上的红印消减不少,只是她故意不让林富安再给她上药了,而是要以此闷在院子里。 “雅兰行事急躁了些,贤妃娘娘已经斥责她了。”芳兰瞧了她的脸好一会,“你们可是忘记给三公主擦药了?” 旁边的宫女惶恐地回答,“奴婢未曾忘记,今天早上正是奴婢亲自帮公主上药。” “一日两次,怎么还没消退?” 芳兰这问题,宫女答不上来,因为昨晚上药的是林富安,木奁里的药膏也少了很多,总不该有错。 “无妨,今日上药之后再用热巾敷一敷就好了。”萧鸾玉善解人意地说了一句,又转话锋,“不过,要麻烦芳兰姑姑替我解释解释,我待明日再亲自向四皇弟道歉。” “你如此懂事,皇上和贤妃娘娘定然欣慰不已。”芳兰起身吩咐道,“你们这些照顾主子的奴才,心思都要活络机灵,三公主的脸比你们的命还金贵。若是明日还不褪红,每人去领二十大板。” “喏。” 几位宫女唯唯诺诺地附和,眼见芳兰刚走,便问萧鸾玉是否擦药。 “现在还早着,急什么?”萧鸾玉不耐地反驳,见她们又想抬出芳兰来压她,转而妥协服软,“放心,我知道你们受了吩咐,不如午膳过后再上药,就不会影响我的胃口。一天三次,总该消掉了。” 宫女们只得应下。 总算把擦药的事糊弄过去了,萧鸾玉揉了揉眉心,昨夜的梦境愈发清晰,仿佛在催促她寻找躲过劫祸的办法。 “到底是我预知了未来,还是我上辈子死而复生,入了这辈子的梦?” 萧鸾玉心思沉重,走去了书房。 母妃生前喜好诗书,尤其推崇一位名为月桃的隐居诗人。 在她去世后,大部分贵重遗物都被清理充公。 当时萧鸾玉回想起母妃曾经将一块玉佩夹藏于书册木奁的夹层中,这才斗胆开口索要这几册诗集,免得太监宫女清点时,发现了玉佩的存在。 “你怎会在这?” “绿荷方才说,您朝着书房走来了,催促奴才赶紧磨墨。”林富安放下墨石,帮她拉开椅子,“公主可是要练书法?” “先拿一本诗集让我看看罢。” 萧鸾玉揉了揉眉心,从他手中接过诗集。 “公主可要按压穴位?” “嗯。” 太阳穴被他轻轻按压,焦躁的情绪舒缓了一些。 自从六岁识字起,萧鸾玉一直保持读诗练字的习惯。 特别是搬来安乐宫后,她总是借着练字的由头推掉萧翎玉的游玩邀请,倒也练出一手好字。 “……水调歌头·梦来世……” 她忽然翻到一首怪诞的诗词。 “魂魄赴来世,岁岁到人间。 了然悲喜痴怨,清明恨离别。 总角难识苦倦,始室知之不语。 耄耋梳发短,倚杖笑归雁,送暖莫流连。 入南山,寻寺院,落新巢。 故人未往,寥寥钟罄随寒烟。 生尽贫疾沉浮,死渡冥川黄泉,再醒入轮回。 万里山河旧,一梦复千年。” 萧鸾玉念了两遍,沉默了许久,倏地笑出声。 “你可认得这诗词的意思?” “恕奴才愚笨,识字不多。”林富安老实回答。 “这首词实在有趣,说的是人的魂魄轮回,总是投胎到了人间。即使早已明了人生的喜怒哀乐,依然会感伤于离别之苦……万里山河依旧在,一觉睁眼,世上已过千年。” “奴才愚见,写得很好。”林富安按着她的太阳穴,垂眼看着漆黑的字句,“只是太感伤了些,仿佛人世间不过无尽轮回,苦难无尽、离别无尽,不知终点在何处。” “若你不知你有前生后世,就能无感于这些虚无缥缈的话。”萧鸾玉目光沉沉地看向落款的诗人名字,“若是知道了,你该是恐惧,还是迷茫?” “或许……奴才会期待。” “怎么说?” “人生苦短,遗憾无穷。若是奴才在某一日知晓了自己的前世,定然会想办法弥补当年的遗憾;若是奴才在某一日预知了来世,定然要在这一世做些什么。” 萧鸾玉低低笑了起来,又长叹了一声,像是纾解了所有的郁闷。 “她们总是要求奴才心思活络机灵,可我又不是手足残缺的病人,我要那些唯唯诺诺的奴才做什么?我要的是你这般敢说、会说的人。” 林富安面色茫然,不知道她是在夸他,还是在讽他。 “从今往后,你不必自称卑贱之名,我给你改个名字如何?” “这是奴……我的荣幸。” “就叫万梦年。” 他恭谨地跪在她脚边拜谢,“多谢三公主赐名。” 萧鸾玉虚扶起他的手臂,意味不明地说,“你救了我,我便不会以尊卑压你,只是希望你,永远不要让我感到失望。” 他是她前世入梦的契机,也是她开启今生的钥匙。 这个名字会永远提醒萧鸾玉,她这辈子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把前世的遗憾全部弥补。 萧鸾玉接连的暗示,如果万梦年还听不明白,他恐怕就是个傻的。 “公主要我怎么做?” “我且先练字,你帮我从制衣局借一些针线来。” “若是其他人问起……” “就说我要亲自绣一个荷包给四皇弟道歉。” “喏。” 午膳过后,绿荷捧着药膏过来,萧鸾玉让她放下木奁就出去。 “三公主,芳兰姑姑……” “我会让他帮我上药。”萧鸾玉轻吹着漱口的茶水,眼见绿荷依旧是一副为难的模样,“你若是不放心,等会再进来检查余量就是了,难道我还会吃了这药膏不成?” “喏。” 万梦年瞧着她垂眸饮茶的模样,分明还是十岁的女孩,说话做事已然透露着皇家的蛮横霸道。 未曾遇见她之前,宫里的人都说三公主寄人篱下,早就被磨灭了心气,没有四年前那般聪敏灵慧、讨人喜欢,可是如今看来,萧鸾玉倒像是忍得辛苦、演得心累。 “过来上药。” “喏。” “我说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不用遵循尊卑之礼。”萧鸾玉闭着眼睛,任由他涂抹药膏,“方才盯着我在想什么?” “在想三公主的性格作风。” “你倒是实诚,那你说说,我的性格如何?” “暗藏锋芒。” 萧鸾玉抬眼瞥了他,又闭眼不说话了。 她的母妃出身名将之家,饱读诗书、骑射皆通,反而不喜欢那些女红之物。 ——“鸾玉,你既要勤读诗书,认识别人所描绘的世界,也要习得骑射之术,亲自看遍这个世界。” ——“娘,这个世界有什么好看的?莫不过是繁花玉帛、金丝酒歌,全都在这皇宫里了。” ——“可你未曾见过海滨的迭浪,未曾见过西北的雄鹰、禾田中的蝉鸣、军营里的战鼓……太多太多风景都在皇宫外,你要趁着年少,趁着你的父皇对你还有纵容,替娘亲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想出去必须要父皇的纵容吗?” ——“……笼子里的鸟想出去,只能依赖主人的宠爱和信任……” 那如果鸟笼的主人死了呢? 萧鸾玉暗暗握紧拳头,再睁眼时,万梦年已经擦好了药膏。 “绣包拿来。” “我出去时遇到了四皇子,他得知了您要给他绣新荷包,他非常开心。” 萧鸾玉不语,捻着细长的银针看了一会,轻轻用针尖扎破指腹。 “公主……” “无妨,我就试一试。”萧鸾玉将银针塞回绣包,扔给万梦年,“你来缝。” “啊?”他瞪大了眼睛。 “愣什么,本公主不会女红。”她理直气壮地靠在藤椅上,两手一摊,“趁着我还在敷药,你先研究下荷包怎么绣,等会我可要亲自监工。” 于是,绿荷再进来时,便看到万梦年拿着绢布在桌上比划,而萧鸾玉则是百聊无赖地把玩着线筒。 “公主,他这是?” “我要做个荷包给四皇弟道歉,就让小年子帮我裁剪一下布料罢了。” “针线功夫还是女儿家细致些,不如让奴婢来帮忙吧。” “你很闲?”萧鸾玉放下线筒,微微笑道,“过来帮我清洗脸上的药膏。” 片刻后,绿荷把她的脸擦干净,又看了眼万梦年,捧着木奁退走了。 萧鸾玉揉了揉冰凉的脸颊,“弄好了吗?” “应当算是。” “说说怎么绣的?” “先用一块较大的绢布外缝一圈,再用布条缝在袋口,剪掉两个小洞,串入细绳,最后内外翻面,就制成了。” “真聪明。”萧鸾玉十分满意地点头,“那你开始做吧。” 万梦年无奈,拿起银针准备穿线。 “等下,这根最长的针留给我,你用其他的。”萧鸾玉挑了银针和线筒,又指着他的脚,“再把你的鞋脱下来。” “啊?” —————— 虽然写了小皇弟的春梦,但是他的戏份很少很少。万梦年才是第一个出现的男主(σ′▽‵)′▽‵)σ 第四章布娃娃 傍晚,萧鸾玉又敷了膏药,红印果然完全消退了。 她对着镜子看了半晌,尚存几分稚气的面容似乎与记忆中的女人重迭在一起。 可是神情变化间,又像那乖戾的萧翎玉。 像,当真是像。 然而,又能怪得了谁呢? 怪成家棋差一步、满盘皆输? 还是怪皇帝虚情假意、借刀杀人? “梦年。” “我在。” “你说,未来会是哪位皇子登……” 万梦年睁大眼睛,上前捂住她的嘴。 “公主,请公主恕罪。”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冒犯之举,跪在地上,“奴才只是担心隔墙有耳,担心公主被人抓了把柄……” “起来吧,不用贱称自己。” 萧鸾玉侧眼瞧他,扶起他的手臂。 “你若忠心于我,自然要帮我琢磨这些利益攸关的事。想来你也从宫里的流言蜚语得知了我的处境,在你眼里,我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万梦年被她纯黑的眼珠凝视,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脑子里却有一股热气直冲而上。 萧鸾玉勾起嘴角,指了指自己的耳边。 他如同被蛊惑了一般,弯腰在她耳边轻声说,“……如若贤妃开始着手扳倒太子、扶持四皇子,公主可以暗中向太子效忠,保得一份荣华富贵。” 萧鸾玉轻笑一声,“你对他倒是有信心。” 万梦年登时像个手足无措的傻小子,站在她身侧不知如何应答。 “很不错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她平淡的一句肯定,仿佛是子夜的烟花,刹那间搅动他沉寂的内心。 三公主……真的把我当成自己人,而不是奴才吗? 万梦年缓缓垂下目光,不敢想,也想不通。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宫女慌张的呼唤。 “四皇子殿下,不能进去……雅兰姑姑有令,三公主行事乖张,必须禁足两日……” 禁足? 萧鸾玉厌恶地皱眉,为了避免引起那个人的注意,安乐宫对外声称是她犯了错,倒也在她的意料之内。 “你算什么东西来管我?这间院子,我想来就来……” 萧翎玉大声嚷嚷着,跑进前厅,“皇姐,你在哪?” “翎玉找我有急事吗?”萧鸾玉徐徐从屏风后走来,面淡如水、眼含笑意,仿佛之前两人没有闹过不愉快的事。 “听皇姐的奴才说,你要给我绣荷包,我就急忙做完太傅的功课,过来找你玩。”他睁大了眼睛看了一圈,“皇姐,你绣的东西在哪?” 萧鸾玉暗道这小子来得真不是时候,嘴上歉意地说,“我的绣工不好,折腾了半天也不过穿了几根线,恐怕……” “没事没事,我就要看看嘛。” “那就依你的意思。”萧鸾玉无奈,示意绿荷,“让小年子把东西拿来。” “喏。” 萧翎玉等了片刻,看到万梦年捧着半成品的荷包走来,“他是那晚救了皇姐的太监,怎么改了名了?现在叫什么名?” “回殿下,三公主赐名‘万梦年’。” “万梦年……”萧翎玉的眼珠子转了转,“这宫里也没有‘梦玉’‘年玉’的兄弟姐妹呀。” 万梦年心思灵慧,当即跪了下来,“奴才侥幸得了三公主的赐名,并无其他含义。请四皇子行行好,饶了奴才一命。” “你倒是命好,稀里糊涂救了我的皇姐,被她留在身边,又被她赐了名字。”萧翎玉刻意拖长了语气,斜眼看向萧鸾玉,“皇姐的心肠未免也太……” 他的讽刺和探究太过明显,万梦年不由得替她捏了一把汗。 可是萧鸾玉只是拿起那单薄的荷包,淡笑着端详这些歪歪扭扭的线头。 萧翎玉面上露出不虞,“皇姐,我在和你说话。” “是吗?”萧鸾玉恍若初觉,连忙扬起笑容迎合他,“方才没听到你叫我,我只当你对小年子感兴趣,非要和他畅谈几句呢。” 谁想和奴才畅谈? 萧翎玉嫌恶地皱了皱鼻子,“皇姐真不会说话。” 萧鸾玉捂嘴轻笑道,“翎玉说的是,所以皇姐这不就绣了荷包向你赔礼了吗?” “给我看看。”他从她手中拽来荷包,果然是粗糙简陋的样式,“连个装饰都没有,皇姐能不能绣一些好看的图案给我?” “翎玉想要什么图案?” “我想要……金龙。” 萧鸾玉略微僵住了神情,周围的宫婢和太监均是齐刷刷地跪下来,直呼“四皇子慎言”。 “翎玉喜欢?” “我当然喜欢。”萧翎玉眨了眨眼,手指捻着这荷包的线头,“若是皇姐帮我绣出这图案,我定会让皇姐得到数不尽的好处。” 萧鸾玉在心中冷笑不迭。 萧翎玉看似野心勃勃,实则只有满脑子的臆想。 他敢说出这种话,不过是仗着这里是安乐宫,仗着她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弱势,玩弄她这般无依无靠的软柿子。 贤妃想扶持自己的儿子争一争这东宫之位本是无可厚非。 她想教会萧翎玉的智谋,却只养肥了他的幻想;她想培养萧翎玉的气场,却只纵容出他的蛮横。 当今太子算不算明君之选,萧鸾玉不知道,但是,如果最后坐上九龙至尊的是眼前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四皇弟,那还不如让她掌控这胤朝! 萧鸾玉在郁闷中忽然冒出这个想法,自己都被吓到了,下意识地撇过头,避开萧翎玉的凝视。 “你躲什么?”萧翎玉不悦地扯着她的手臂,“难道你在笑话我?” “不,不是,怎么会呢?”萧鸾玉很快调整表情,反抓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握,“皇姐只是太高兴了,没想到翎玉把我当作亲姐般对待。” “那我喜欢的样式,皇姐都帮我绣一绣。” “当然,即使我不会,我也要为了翎玉学好绣工。你看,我这手指还被扎破了……” 万梦年在旁边看着这姐弟亲密的姿态,还有那七分相像的面容,顿时觉得背脊发凉。 别说奴才们只会阿谀奉承、捧哏唱戏,有时候,主子们装起模样,又有谁知道他们的几分真假? “……那便如此定下了,过几天我就把布娃娃绣给你。” “皇姐对我真好。”萧翎玉难得露出些许纯然的笑容。 他这两年添了许多功课,最喜欢的布娃娃都被母妃收起来了。若是萧鸾玉肯帮他偷偷绣一个,那真是再好不过,反正到时候挨骂的又不是他。 “时候不早了,翎玉快回去用膳吧。” 萧鸾玉将他打发走了,靠在木椅上闭目养神。 直到用完晚膳,她也没有多余的神情,按部就班回到书房练字。 “公主,方才雅兰姑姑过来问了您的脸,我如实回答了。” “嗯。” 万梦年见她专心练字,便不再出声,安静地研磨墨石。 可是萧鸾玉并没有她表露的那么平静,本该工整的楷书处处出错,惹得她烦躁地揉皱整张纸,扔到了地上。 万梦年试着揣测她的心思,稍作斟酌,“公主在想躲避灾祸的事?” 萧鸾玉深吸一口气,“你是我信任的人,我便不瞒着你了。我最近的梦境愈发清晰,仿佛劫难已然逼近。” 万梦年不安地动了动脚,鞋底凸出的异物硌得他发痒。 他难耐地抿着唇,对于她的想法感到恐惧和担忧。 “公主想……除掉谁?” “谁想杀我……”萧鸾玉顿了顿,抬眼盯着他,“难道你怕了?” 万梦年想摆出奴才的姿态,阳奉阴违地做些表面功夫,但是她的目光好似看穿了他的内心,对于他的心思了如指掌。 “梦年,你入宫也才一年,想必在宫外,早就听闻过皇家的流言秘闻。” 萧鸾玉坐下身子,嫩白的手指轻轻撑着额角,流露几分漫不经心。 “宫里人的手段有多狠,比之流传的故事更甚三分。再者,母妃去世四年,我早已不是那什么不谙世事的姑娘。我之所以忍耐退让,是因为我孤立无援罢了……” “倘若谁愿意成为我手里的刀,我定要亮出来,与他们较量一二。事到如今,你就是我唯一的刀。” 万梦年的呼吸一顿,险些握不住墨石。 “只可惜,你还不够锋利。” “公主……”他又跪了下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间已经不等我了。” 萧鸾玉没有看他,也没有将他扶起来,而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又能梦见那狰狞的面孔、侮辱的字句,还有冰冷的刀剑。 她前世是怎么死的? 她隐约记得,她被雅兰灌了蒙汗药,穿上萧翎玉的衣裳,如同破烂的木偶般躺在安乐宫里,被那闯入的叛军拖在地上,见到了发动政变的英亲王。 然而,那人只不过匆匆看了她一眼,便扔了把匕首,让手下刺死她。 瞧瞧,同是皇家的人,也分三六九等。 她不过是失了宠的公主,见到太子、四皇子之辈尚且卑躬屈膝、一退再退,更别说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和英亲王。 他们才是这片国土的掌权者,杀死她如同捏死路边的蝼蚁般随意。 只是这仇怨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她这一世要活下来,必须先想办法对付雅兰。 要做到这件事,她一个人的力量肯定不够,她需要帮手。 “时间不等我了。”萧鸾玉又重复了一遍,原本是灵动清脆的声线却像是戏台上的布娃娃般毫无起伏,“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落水醒来后,立即开口将你留在身边吗?” 难道不是为了追问推她入水的凶手? 万梦年早些时候知道答案,但是这时候,他选择装糊涂。 “……不知。” “因为我也梦见了你的死。”她掀起眼皮,没有错过他脸上的惊愕,“你当这宫里还有谁敢杀死当朝公主?你以为,你瞒着你所见到的一切,装作一无所知,就能够躲过杀身之祸?” 万梦年忍不住颤了颤身子,显然是默认了她的话。 “梦里的我,对于你的死不甚在意,毕竟这宫里每天要死的人多了,我自身难保,管不着谁的命,直到你被扔去了乱坟岗,我才听宫女闲谈中提到过,你猜她们怎么说的?” “她们说,‘刚入宫没到一年的小太监得罪了谁,怎么会在大半夜被人勒死了。’” 萧鸾玉咧了咧嘴角,笑道,“你看,这宫里到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若不是你死得太蹊跷,我恐怕也不会放在心上。” 万梦年缓缓垂下头,向她跪拜,“……公主,我只想活下去。” “那就收起你的胆怯和犹豫。”萧鸾玉拽起他的衣领,强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当灾祸来临时,我们只有一瞬间的机会扭转死局。只要挺过这一次,我们都能活下去。” —————— 萧翎玉属于是病娇玩脱了,他恼怒于自己所脑补的“背叛”,想惩罚女主,没想到刚好被万梦年救了。 女主前世不是死于萧翎玉手中,可她注定只会恨他。 虽然病娇弟弟没了,但是咱萧姐还有很多选择! 第五章黑脸白脸 这两日萧鸾玉闭门不出,整日想着政变之事,本就已经焦头烂额。 如今脸上的红印子完全消退,贤妃更是闲来没事,逮着机会要找她的不痛快。 “绿荷跟我过去,你就在这把布娃娃绣好。” “好。”万梦年顺从地回应。 萧鸾玉看到他指尖上的几道血痕,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什么。 安乐宫正殿,萧鸾玉挺直身板跨过门槛,便被贤妃招呼过去。 “几日不见,快过来让本宫看看。” “鸾玉见过贤妃娘娘。” “芳兰,你瞧瞧。”贤妃打趣说,“年轻就是好,染点风寒休息两天,又是一副红润可人的模样。” 芳兰没有应声,只是笑着。 萧鸾玉却觉得恶心透了。 贤妃三言两语透露出她的态度——她不仅知道萧鸾玉是怎么坠湖的,还把这件事用感染风寒一词糊弄了所有人。 即使萧鸾玉从未对贤妃抱有不切实际的幻象和寄托,她也不得不在对方频繁刻意的挑拨和讽刺下,滋生出暴躁、冷漠的性格。 看她这副开怀的笑容,再加上两人极为相似的凤眼,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们才是血浓于水的母女,而不是水深火热的冤家。 要说冤家,真正让贤妃恨得牙痒痒的,莫过于她的母妃,成歌苧。 当初的情情爱爱早已分不清真假,人们只记得谁先进了宫,谁就是替代品;谁后入了宫,谁就是朱砂痣。 毕竟,男人爱的,永远是遥不可及的那一个。 没人敢把皇帝的心思说出来,只能将贤妃和成家的二小姐来回对比,好像只有把前者踩到尘土里,才能衬托出他爱而不得的柔情,而不是喜新厌旧、移情别恋的劣根性。 当年的成家手握兵权、人丁兴旺,自是不愿意将唯一的女儿送入宫中以色侍人。 只可惜,君王与权臣之间的博弈,棋差一步、满盘皆输。 成家病急乱投医,急忙让那轿子抬着成歌苧跨过宫门,依然保不住一族的荣华富贵。 无人替成家喊冤,因为成家不冤。 但是所有人也知道,成家罪不至灭门。 四年来,这些消息零零碎碎传到萧鸾玉的耳朵里,她已经从震惊、愤怒,转变为麻木、憎恶。 这也正是贤妃想看到的。 曾经,萧鸾玉因着成歌苧的地位,以及聪敏伶俐的性格,讨得皇上欢心。 而她自己的儿子萧翎玉,连一句夸奖都求不来。 倘若萧鸾玉丧母时,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婴孩,贤妃倒也愿意装装样子。 如今,贤妃只能用明嘲暗讽来宣泄当年的愤怒,想尽办法将她那股惹眼的灵动打碎、让她沦为仇恨的木偶。 反正这萧家都不是善人,在身边养一只咬人的猫,闲来时逗弄两下,倒也能纾解这深宫积累的郁气。 贤妃如此想着,笑得愈发畅快,“鸾玉,你怎么不高兴了?” “娘娘说哪里的话,身子染了风寒,本就不爽利,更怕我开口说两句,就要把病气传给您了。”萧鸾玉不冷不淡地说。 她对上贤妃时,可不会花费太多心思伪装自己。 平日里对萧翎玉忍耐退让,是因为那小子会跟皇帝告状,少不了一些麻烦。 而贤妃要是敢告状,这种不痛不痒的事只会让皇帝认为她教导无方。 “听起来,鸾玉倒是心心念念着本宫的安好。”贤妃敛了敛笑意,“我当你只知道吃里扒外,挂念几个虚无缥缈的人。” 这话听起来太过刺耳,但是萧鸾玉却捕捉到另一层含义,贤妃说的是玉佩的事? 她在心中思量片刻,选择以退为进,“娘娘言重了,如今我抬头见的是安乐宫的牌匾,低头走的是安乐宫的玉砖,何来挂念他人之说?” “你明白你的处境,那再好不过。”贤妃眉眼淡淡,把弄着手里的花绢,“至于那东西,就留给翎玉保管。它出现在你身上,总归会让皇上不喜。” “娘娘说的是。”萧鸾玉不想跟她犟,而是琢磨着她方才的话。 那玉佩上刻了一个“锦”字,让萧翎玉怀疑她和太子萧锦玉有牵扯。 可是在贤妃这里,那玉佩放在萧翎玉身上却是毫无问题的。 皇上不喜看到她和太子有牵扯,难道就乐意看到萧锦玉和萧翎玉之间兄友弟恭吗? 这肯定说不通。 太子和四皇子不仅是两位妃嫔站稳后宫的底气,也是两个权臣士族日后壮大的筹码。 这两个儿子走得近了,对于一位正值壮年的皇帝可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贤妃怎会把太子说成“虚无缥缈的人”? 萧鸾玉满心思虑,走回自己的偏院用膳。 “公主,这是绣好的荷包。”万梦年将简陋的布娃娃摆在她面前,“这个娃娃恐怕还需要缝补一些线头。” “做得不错。”萧鸾玉没有吝啬自己的夸奖,又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应当是未时三刻了。” 估摸萧翎玉也快醒了,她可得找理由出去走一走。 “收拾好绣包,我们出去。”萧鸾玉吩咐了一句,走到前厅,“绿荷,快去和芳兰姑姑通报一声,厢房花瓶的杏花蔫了,我去御花园摘一些回来。” “啊?公主请等我通报回来再去。” “知道了知道了。”萧鸾玉嘴上如此敷衍着,转身招手催促万梦年,“你倒是快些。” “三公主。”殿外的绿莺急忙拦住她,“你还是先等等绿荷吧。” “我都说了我要去御花园,她等会走快些追上我就是了。”萧鸾玉瞥见万梦年跟过来了,直接指着远处说,“你看,绿荷这不就出来了?” 绿莺闻言回了头,立马被她推到一边,“哎!公主!” 萧鸾玉头也不回地跑远了,绿莺赶紧抓着万梦年叮嘱了一句,“你可得看好公主,别让她惹事。” 万梦年连声应是。 午后的御花园略显燥热,萧鸾玉没有午睡的习惯,时常趁着这个时机溜出安乐宫,躲避萧翎玉的骚扰。 “公主请走屋檐下,免得被晒伤了。”万梦年低声提醒她。 “无妨,我先前说了要摘花,总不能空手回去。”萧鸾玉瞧了瞧,这御花园除了侍卫之外,也就只有她们两个,“先上假山看看。” 万梦年不明白她的主意怎么变来变去,只得急步跟着她登上假山的入月亭。 “青蜓点绛双双飞,翠柳迎风簌簌沉。”她念了亭台廊柱上的诗句,回头问他,“你可认得这两句?” “这是月桃诗人的《盛春赋》。” 萧鸾玉点点头,并未说什么。 御花园的假山再加上这入月亭,足足有五丈高,是整座皇宫里,仅次于角楼和妙音阁的建筑。 假山的南侧是青湖和赏芳亭,北侧是珍藏诸多名人字画的翰墨堂,再往北则是环绕整座皇宫的宫道和宫墙。 北玄门就在双目可及之处。 萧鸾玉盯着城墙上的巡卫,心里不知思量着什么。 “怎么一个人来这入月亭?” 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萧鸾玉打了个激灵,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地行了礼,“参见父皇……儿臣闲来无事,想一个人静静。” “鸾玉长大了也有了烦心事?” “比起父皇日理万机,儿臣的一点苦恼算不得什么。”萧鸾玉的话语带着刻意的讨好和乖巧,果然惹得男人的几分怜爱。 “怕是鸾玉与朕一样,都想念你的母妃了吧。”萧锋宸抬手轻抚她的发顶,一如小时候那般,“她走得太决然,除了这入月亭,什么也没有给朕留下。” 萧鸾玉眼神微闪,虽然她看到廊柱上的诗句早已有所猜测,但还是第一次从他的嘴里确认了这件事。 “这亭子是父皇为了母妃建的?” “嗯。”萧锋宸淡淡应了声,“她素来喜欢登高远眺,朕便搜罗了奇石上百,命人堆迭成山,再砌上砖瓦,修建亭台。朕还知道她喜欢月桃的诗词,特意挑了最温情的一首,刻在廊柱上。” “此间万物自春色,与卿珊珊动京城。” “你读过这首《盛春赋》。” “儿臣偶尔练字时翻到过。” 萧锋宸微微皱眉,低头看向她的面容,“读诗、练字、登山,你与你母妃越来越像了。” “儿臣是父皇的孩子,父皇想要儿臣是什么样的,儿臣就会努力成为那个样子。” “朕只想你平安长大。” “普天之下,父皇的身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啊,还是那么聪明。” 萧鸾玉听到他的夸奖,如同害羞的鸟儿般低下头。 而萧锋宸则是屈指撩起她鬓边的碎发,仿若一位慈祥和蔼的父亲,细细打量自己的女儿。 亭台里静默片刻,萧锋宸余光瞥见御花园入口处的人影,“那是你的宫女?” 萧鸾玉依言看过去,正是绿荷。 可是御花园又不禁止宫女入内,绿荷怎么不进来,反倒站在入口处等着? “正是儿臣的侍女,约莫是有急事找我。” “快去吧。” “那儿臣就先行告退了。”萧鸾玉转了个身,对着万梦年快速使眼色,“小年子,方才我摘的花束你放在哪了?” “放……放在西侧阶梯的石头缝里。” 假山有东西两侧阶梯,方才他们正是从西侧上来。 萧鸾玉边走边说,“那你记得把我的花带上,待会要插到花瓶里……” “喏。” 萧锋宸看着主仆俩从阶梯走下去,没过一会便被崎岖重迭的奇石遮挡了身形。 片刻后,万梦年又回头走了几步,满头大汗地在石头缝隙里找东西。 “你快些,这午后的太阳实在太热了。” “公主稍等,这花枝带刺扎手……奴才,奴才快不了。” “那我先下去了,你等会追过来。” “奴才遵命。”万梦年如此应道,继续在石头缝里扒拉着什么东西,只不过,碍于奇石的遮挡,萧锋宸只能看到他的后背。 他也没有心思盯着一个奴才的举动,转回身继续欣赏入月亭上的景色。 就在他转过身的瞬间,万梦年立即松了一口气,大跨步从阶梯上跑下去。 “公主,您等等……” 他的声音渐行渐远,萧锋宸再回头看时,他已经跑到了御花园的入口,正与绿荷交谈。 “主仆俩都是急性子的角色。”他冷不丁说了一句,抬手做了个手势。 许久后,东侧的阶梯走来一位中年男子,停在入月亭外,亦是恰好被奇石挡住了身躯。 “微臣参见皇上。” “此处就免礼了。” “方才你觉着,我那女儿如何?” “聪慧早熟。年纪虽小,但颇具心计、工于巧言。” “朕知道你识人准确,方才将你派去滨城,调查水兵之事。我的那位好皇弟,可有让人为难你?” 英亲王? 躲在石洞里的萧鸾玉倏地绷紧心神,恨不得脑袋上长了四只耳朵,极为专注地倾听亭台上的对话。 —————— 梯子不太稳定,和验证码对抗了五个回合才发出来上一章ヽ(?_?;)ノ 第六章博弈的后手 “朕的那位好皇弟,可有让人为难你?” 英亲王萧锋晟? 萧鸾玉想起前世最后见到的那个男人,心神更加紧张,将自己完全缩在狭小的石洞中。 “英亲王并未为难微臣,唯独几位管事对微臣颇有意见。不过,皇上料事如神,早已暗度陈仓。”黄忠喜从袖中拿出一迭信纸,弯腰送到他身侧,“这是线人传出的情报,请皇上过目。” 萧锋宸仔细看过一遍,冷笑道,“我胤朝近海,水兵为利。即使他藏得再好,也不是无缝的墙。” “皇上,微臣此行还有另外的收获。”黄忠喜顿了顿,将一支细小的竹筒交给他,“这是微臣在驿馆截获的密信,正是英亲王麾下寄送给护国大将军苏亭山。” “苏家也要掺和?”萧锋宸皱起眉头,拆开密信之后,脸色逐渐难看,“好一个护国大将军,他知情不报、以退为进,暗中抬高价码,这是把朕的国家护到了他的口袋里!” “请皇上息怒。” “你让朕如何息怒?朕恨不得抓起这两人碎尸万段!” 入月亭上传来气急败坏的辱骂,只是碍于距离太远,御花园外的万梦年和绿荷并未听到。 “你还在发呆?”绿荷也快气坏了,“我找过万佛楼了,公主不在那里。” “可是三公主确实从北边的小路跑远了。”万梦年瞧了瞧入口处的侍卫,又指了另一个方向,“要不我们去北玄门附近看看?” “行吧。” 绿荷唉声叹气,完全不知自己已经被万梦年误导了。 守在御花园入口的侍卫更是茫然,不明白这两位为何总是在附近徘徊。 与此同时,被绿荷念念叨叨的萧鸾玉还躲在假山上,偷听着萧锋宸与兵部侍郎黄忠喜的对话。 “请皇上息怒,莫动肝火。” 黄忠喜劝了几句,萧锋宸才缓和了脸色。 “朕知道,七皇弟觊觎朕的皇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没有料到,苏家才是藏得最深的。” “请恕微臣直言,前有成家被满门抄斩,后有皇上设计削兵权,苏家若是想反,恐怕闹不出什么大风浪。如今英亲王练成水兵,已是箭在弦上,苏亭山并未跟风下注,或许怀揣的是坐山观虎斗的心态。” “朕倒是觉得,苏亭山这个老家伙敢坐山观虎斗,不是没有底气,而是在等七皇弟抬高价码,给予他更大的好处。” 黄忠喜话锋一转,“那岂不是更好?” “怎么说?” “民间赌坊最常见的就是孤注一掷的赌徒,正因为是最后的几两身家,才要等待最高的利率,希冀自己一掷功成、反败为胜。” 萧锋宸沉思片刻,认可了他的话,“这么说,苏家被削了兵权之后,倒也没有多少筹码了。” “皇上高见。” “那朕就引诱苏家孤注一掷。只要将这些逆臣贼子的野心全部激发出来、一举覆灭,朕的皇位至少能安稳十余年。” 萧鸾玉微微睁大眼睛,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当权者之间的博弈,既是紧张不安,又感到兴奋。 情报、谋臣、兵权,这些是她从未思考过的政治因素。 原来金碧辉煌的皇宫之外,早就是暗潮涌动的局面。 没有人会讨厌权力和地位,也没有人不觊觎万人之上的皇位。 萧鸾玉在心中琢磨,如果是她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她该如何处理这些不安分的臣子。 可惜,她的谋略尚且稚嫩,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入月亭上又传来声音。 “皇上是想演一出‘引鳖入瓮’?” “既然七皇弟这么想坐上龙椅,那就让他过过瘾。”萧锋宸遥望着皇宫之北的徽山,言语间颇为耐人寻味,“朕不介意……让六十年前的那场腥风血雨再次上演。” 黄忠喜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连忙惊恐地低下头。 “到时候,还需爱卿再跑一趟。” “微臣定然万死不辞。”黄忠喜略带斟酌地问,“敢问皇上如何安排?” “皇后与朕相伴多年,贵为国母。太子勤恳好学,孝顺有加。” 意思就是……其他妃嫔、皇嗣都不管了? 像是知道他心中的疑惑,萧锋宸冷声提醒,“做好你该做的,至于其他人,朕另有布置。” “微臣领命。” “退下吧。” 黄忠喜恭谨行礼,随后离开。 入月亭上清风依旧,御花园中春花艳艳。 萧锋宸独自站了许久,回想起点滴往事,怅然之情如同潮水般涌来,又像潮水般快速退去。 “为君者,无心也无情。” “霜衣,朕不曾后悔,永远也不会。” 萧鸾玉心情复杂地抿了抿唇,原来他独处之时,也会想起母妃吗? 可是,一句“无心也无情”怎能掩盖了他的自私自利? 为了逼出乱臣,他不惜以整座皇宫施展空城计,置其他妃嫔皇嗣的安危于不顾。 嘴上念着成歌苧的字,心中早已算计好萧鸾玉的死。 母妃,若您泉下有知,可会诅咒他死期将至? 萧鸾玉压抑着胸口胀满的哀愁,耳尖听到石阶上的脚步,又往石洞深处缩了缩。 她躲藏的地方十分隐蔽,但萧锋宸若是停下来,俯身向下查看,便能发现她的身影。 好巧不巧的是,他的脚步声消失了。 萧鸾玉看不见石阶上的人,只能凭借记忆判断萧锋宸的位置,不由得紧张地屏住呼吸。 “好久没去安乐宫看看了。” 头顶传来萧锋宸的自言自语,把萧鸾玉吓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捂住嘴,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发出声音。 “……三公主……您等等奴才……” 御花园外传来熟悉的呼喊,唤回萧鸾玉的几分理智。 万梦年! 他在演戏! 果不其然,萧锋宸眯了眯眼,看向御花园外。 只是这初春时节,树影绰绰,他只看到那个小太监跑远的背影。 “嗓门倒是挺大。”他收回目光,环视周围的奇石,并未发现什么痕迹,便抬脚继续走下石阶。 一步两步……那踏在石板上的脚步声仿佛取代了萧鸾玉的心跳声,让她的心绪跌宕起伏。 最开始,她并未发现萧锋宸就在御花园中,还以为是父女之间恰好偶遇罢了。 若不是他以绿荷为借口,趁机指示她离开,她也不会察觉御花园守卫的异常——外人禁止入内,定然是有大人物下了命令,而这皇宫最大的莫过于身旁的萧锋宸。 假山地势崎岖、怪石嶙峋,本就是掩蔽耳目的好地方,再加上时近午后、日光毒辣,妃嫔皇嗣大多缩在宫殿里午睡,确实是个商议要事的好时机。 这几天,萧鸾玉焦头烂额,急于确认梦境中的政变之事。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她只能临时起意,配合万梦年骗过萧锋宸和绿荷,躲藏于此,偷听两人的交谈。 可是一番思考下来,她仍是有些茫然。 英亲王即将发动政变是不假,但是萧锋宸分明交代黄忠喜要保住皇后和太子的命,为何太子在她的梦境中却是最早传来死讯的那一个? 最重要的是,萧锋宸与黄忠喜的对话并未提及英亲王政变的具体时间,她该如何抓住机会、逃出这座金笼? 萧鸾玉的脑海中简直是一团乱麻,后知后觉自己已经躲藏了很久。 绿荷迟迟找不到她,若是惊动了贤妃,那便不是万梦年能够轻易糊弄过去的。 “三公主,公主……” 假山上响起万梦年的呼唤,萧鸾玉如梦初醒,抓着石洞的边缘往外钻,奈何自己蹲了太久,双腿发麻,像个狗崽子似地往前扑。 “公主小心——” 第七章暗潮涌动(玻璃心别点) “公主小心——” 万梦年更快一步抓住萧鸾玉的手臂,将她稳稳搀扶。 “公主小心些。” “不碍事。”萧鸾玉嘴上如此说着,却也郁闷地跺跺脚,缓解双腿的酸麻,“绿荷去哪了?” “御花园的守卫散了一些,我甩掉绿荷,便过来找您。” “真是麻烦,赶紧回去逮住她,免得她报给贤妃和芳兰。” 两人鬼鬼祟祟从东侧小路绕了一大圈回到安乐宫,恰好在半路被绿荷发现了。 于是,萧鸾玉难得耐着性子听完她的唠叨,稳住她的情绪。 “公主,下次您再耍人,奴婢就直接告诉贤妃娘娘了。” “绝对没有下次。”萧鸾玉从善如流。 绿荷哪里不知道她的性子,转头还想叮嘱万梦年,就被她打断了。 “我出了不少汗,绿荷,快帮我备一桶浴汤。” 绿荷气结,只得离开了。 萧鸾玉沐浴之后换了一身干净裙衫,又整理一会发簪,再出来时,万梦年已经吹凉一杯茶水,放在她面前。 “公主,以后还是谨慎些为好。” “我知道你紧张。”萧鸾玉喝了凉茶水,燥热的感觉一扫而空,心情舒畅多了,“瞧瞧你走下假山的时候,还没走几步,额头上都是汗水。” 万梦年语塞,当时萧锋宸就在亭台上盯着他,那可是皇上,谁能不紧张? “我问你些事。” “公主请讲。” “你的家乡在哪?” “青州泠台。” 萧鸾玉手里摩挲着茶杯的花纹,灵光一闪,“泠台是不是靠近滨城、临近东海?” 万梦年回答,“正是。” “倘若乘船从滨城顺着洺江而上,需要几日能够抵达京城?” “如今河水平缓,乘船逆流而上只需一日,上岸后再以车马代行,还需一日。” 萧鸾玉将茶杯狠狠放在桌上,好不容易舒畅些的情绪又被阴云笼罩。 “……时间真不多了。” 两天后,初春的天气暖和了很多,制衣局时常有宫仆进出,为主子们更换适宜的衣裳。 万梦年拎着绣包匆忙赶去,正好被认识他的小太监叫住。 “小林子,你来帮三公主换裙衫?” “天气热起来了,公主想穿些烟罗裙。”万梦年笑着回应。 “那你可得赶紧过去,现在烟罗料可抢手了,妃嫔们都争着要剪裁新衣裳。” “三公主每天都让我过来问,不知道今天有没有。”他如此说着,迈步进了制衣局。 如他所料,今天依旧没有多余的烟罗。 “你明天再来看看吧。”管事的王嬷嬷摆摆手,让他回去。 “那我明天再来。”万梦年状若无奈,将绣包归还,“王嬷嬷,这是之前替三公主借走的绣包。” “放那吧,我忙着呢。”王嬷嬷指了桌角,示意他放在那里,又继续丈量桌上的布料。 过了一会,她准备缝线做底子了,便顺手拿起绣包,“……怪了,怎么少了两根长针?” 此时万梦年已经离开制衣局,脚步一扭,走向御膳房。 “刘掌勺,今个三公主想吃杏花酥。” “等一会等一会,你总是在我最忙的时候过来。” “到了饭点,公主饿了就想吃甜点,咱们也不好说什么。”万梦年解释了一句,绕着灶台转一圈,将备好的食盒都看了一遍。 不同的主子每天都有不同的口味,大多会提前交代御膳房准备。 今天合欢宫的主子想吃雪花羹,那就把合欢宫的木牒摆在食盒上边,以防奴才们拿错了别人的饭菜。 这个时间点正是御膳房最忙的时候,灶台的空隙摆满了食盒和木牒,唯独少了……坤宁宫。 万梦年灵机一动,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把安乐宫的木牒碰掉在地上,“刘掌勺,您是不是少做了我们安乐宫的午膳?” “不可能,你再找找。” “当真是没看到,您给我指个大概的位置。” 刘掌勺指了他身后的灶台,“就在那,你看仔细咯。” 万梦年装模作样地拿起另一块木牒,“真没看到,这倒是有其他的食盒,叫什么坤……” “怎么会是坤宁宫?”刘掌勺拿着菜刀走过来,凑近了瞧,“你小子眼神不好使,这哪里是‘坤’字?” “我没读过书,不认得多少字。”万梦年尴尬地笑了笑,“那,那我们安乐宫的食盒在哪?” “奇了怪了,刚才是在这灶台上。”刘掌勺转了两圈,终于找到了安乐宫的木牒,“真是折腾人,好好的怎么会掉在地上?” “辛苦您了,我晚些再过来要杏花酥。” “知道知道,明天要吃什么早点说。” 刘掌勺不耐烦地挥挥手,把他赶走了,又看了一眼刚才的木牒,“这孩子眼神真不好,不读书识字,好歹也见过坤宁宫的牌匾,怎会把‘崇’字看成‘坤’字?” 他摇了摇头,并未深究其中的怪异。 午膳过后,安乐宫又恢复安静。 绿荷这几日严防死守,就怕萧鸾玉又偷溜出去了。 可是她没想到萧鸾玉倒是老实了,萧翎玉却不安分起来。 “四皇子殿下,您不午睡吗?” “你问什么问,我找皇姐有事。” “哎哎,四皇子……” “嘘——”萧翎玉做了噤声的手势,“你敢惊动别人,我就找借口把你送进浣衣局。” 绿荷不敢再说了,继续站在院外发呆。 萧翎玉顺利跑进萧鸾玉的卧房,她果然在等他。 “午膳的时候,你让小太监给我传话,我很快就溜出来找你了。”他瞧了瞧周围,她手上没有布娃娃,刚才传话的小太监也不在,“我的东西呢?” “稍安勿躁。”萧鸾玉笑了下,指着身边的凳子,示意他坐下来,“我的绣工不好,方才又发现一处布料没缝好,就让小年子拿着娃娃去制衣局,让王嬷嬷再补几针,不知四皇弟会不会介意等一会?” “等一会是几会,我没有太多的耐心。”萧翎玉嘟嘟囔囔,“别忘了,这是你向我赔礼道歉的布娃娃,要是太难看,我可不要。” “要不了多久的。”萧翎玉捂嘴轻笑,“话说回来,翎玉的生辰是不是要到了?” “久着呢,还有……三个月加十五——不对,三个月加十六天。” “到时候翎玉想吃什么甜点或者美味?” “我想吃翡翠糕、炸金酥、桃花鳜鱼……”萧翎玉觉得不对劲,瞥了她一眼,“皇姐,你怎么突然问这些?” “怕你等得无聊,所以跟你找一些话题说说。”萧鸾玉神色真诚,坦然对上他的视线,“古人言‘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翎玉心里把我当成亲姐姐,我便想在你生辰之时,为你做一份甜点。” 萧翎玉转了转眼珠子,心中感到奇怪,“那我之前对你不好么?你现在才想给我做甜点。” 萧鸾玉的笑意敛了敛,“你这话说的,先前你拿了我的玉佩,就知道惹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萧翎玉的面容已经浮现怒色,“我当皇姐是要真心待我好,原来还是为了要回玉佩。” “不说真心不真心,皇姐何时曾对你坏?” “你私自收藏太子的玉佩,不就是背叛我吗?” 什么背叛,真是荒唐。 萧鸾玉厌恶地皱了皱眉,“看来你的母妃没有告诉你玉佩到底是谁的。” “难道不是萧锦玉的?这宫里除了他还有谁能对上这个巧合?” 又是相同的质问,而萧鸾玉依旧无法回答。 萧翎玉觉得自己被她耍了,站起身来俯视她,“看来皇姐并不是真心要向我认错,何必假情假意拉扯如此多的戏份?” 萧鸾玉不甘示弱地回怼道,“谁都可以说我假情假意,唯独你没有这个资格。” 他被她言语中的轻蔑刺激到,脸色极为难看,“你这是彻底撕破脸了?” “早该如此了。”萧鸾玉亦是站起身,本该稚嫩的眉眼却露出刺人的锋芒,“你算什么东西敢要求我用真心待你?” “萧鸾玉,你敢……” “你偷了我的楷书课业交给太傅时,你可是真心待我?你强行拉着我逃课玩耍却反告状给贤妃时,你可是真心待我?你深夜趁我不备、差点将我害死,你可是真心待我?” 她像是压抑了许久、终于彻底爆发的火山,用这满腹的怨气和刺耳的事实将他淹没。 萧翎玉情不自禁地倒退半步,又提起一股豪横之势,“什么课业、什么告状,我根本没有做过,更别说推你下湖……” 他蓦地止住了声音,萧鸾玉根本没说过她是被人推下湖的,他怎么就嘴快说出来了。 “四皇弟真是可爱。”她笑了笑,转身摸了摸茶壶的壶盖,“茶水凉了,像青湖的湖水那般冰冷。” “你什么意思?” 萧翎玉直觉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警惕地盯着她的动作。 “意思就是……” 她的尾音拉长,引得萧翎玉绷紧心弦,正准备细听她的话语时,身后的少年猛地掐住他的咽喉,将他拽倒在地上。 “额唔唔……唔唔……” 萧翎玉奋力挣扎,一时没能挣脱万梦年的钳制,萧鸾玉便打开茶壶,扯出湿透的布娃娃,用力按在他的脸上。 冰凉的茶水淌入他的口鼻中,呛得格外难受,可是万梦年的力气就足以压制他,更何况还有萧鸾玉死死捂住他的呼吸。 渐渐地,他的两眼开始翻白,双腿也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萧家只有两种人……而你是废物的那一个。” —————— 咳,应该没有人因为第一章的春梦就喜欢萧翎玉这个角色吧∑( ̄□ ̄) 本文小虐怡情,大部分都是甜的! 第八章宫廷乱 “萧家只有两种人……而你是废物的那一个。” 萧翎玉低声说出这句话时,脑海中闪过成歌苧的身影。 虽然母妃已经去世四年,甚至记忆中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了,但是萧鸾玉永远记得那个雪夜,半梦半醒时,听到她在殿中哀声低语。 ——“……萧家半是疯子,半是废物,只可惜我们低估了萧锋宸,所以我们错了,都错了……可是成家罪不至灭门啊……” 她听到母妃的哭泣,惊醒而起,摸黑走入正殿,却在冰凉的月光下,看到了自缢而亡的尸体。 “死是多么简单的事,而生者又该如何自处?” 萧鸾玉跌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地望着万梦年。 “三公主,公主?”他慌张地呼唤她的意识,终于让她清醒过来,“您害怕吗?” “……害怕……”萧鸾玉将目光看向萧翎玉的尸体,兀地笑了下,“这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万梦年沉默了片刻,“还有谁……想杀你?” “快来了。”萧鸾玉扶着旁边的椅子站起来,稚嫩的面容却露出决然的神情,“换下他的衣裳,再找一找我的玉佩在哪。” 万梦年压下心中惶恐的情绪,他有些后悔,也感到害怕。 “别怕,就算这是命运给我闹了一场笑话,事情败露后,我也不会让你替我去死。”萧鸾玉坐在凳子上,并未看他,说出的话却直指他的心窝,“死是多么简单的事,而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 语毕,她拿出手帕擦拭手指上的茶水,像是在擦拭敌人留下的鲜血,又像是抹去内心的恐惧,保持着自己的平静从容。 半个时辰后,梦境与现实交织,皇宫角楼上震响铜鼓,宣示着危险的来临。 贤妃在午睡中被惊动,一边整理碎发,一边让香兰出去探查情况,“平日里,只有打了胜仗、班师回朝时,皇宫才会擂鼓迎接,如今怎会闹出响动?” “只希望不是什么坏事。” 芳兰帮她穿好外衫,盘起发髻后,香兰才匆忙赶回来。 “娘娘……” “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贤妃扶了扶头上的金钗,“若是有什么大事,皇上肯定……” “亲王谋反了!”香兰喘了喘气,又说,“娘娘快带上四皇子逃吧!” “你说什么!”贤妃拍案而起,旁边的芳兰亦是不可置信。 “角楼擂鼓,叛军集结,正在轰撞宫门!” “皇上在哪?” “奴婢不知……” 贤妃脸色大变,如此大的动静,她在后宫都被惊醒,更何况是歇息在乾清殿的萧锋宸。 难道他出了意外?还是他又要算计什么? “你快叫醒雅兰和翎玉。芳兰,你先去乾清殿附近打探,若是叛军已经撞开宫门,立马跑回来禀报。” 两人离开后,贤妃坐在梳妆镜前思考着可能发生的变故。 英亲王萧锋晟是先皇的第七子,与当今皇上相差十岁,同样野心勃勃。 当年皇位之争热火朝天时,萧锋晟年纪尚小、母族势弱,只能投靠萧锋宸,助他登基。 萧锋宸坐稳皇位后,着手布局、削弱兵权,迟早要削到萧锋晟的头上,而他自己也不能说没有觊觎之意。 可是,萧锋宸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她们母子俩瞒在鼓里,差点让她在午睡的美梦中沦为阶下囚! 贤妃胸中愤恨难泄,起身扫落桌上的妆奁、铜镜,在殿中响起一阵刺耳的噪声。 “娘娘!”雅兰被叫醒之后,很快赶过来,“我们赶快逃吧!叛军从南门攻入,北玄门或许还能走……” “北玄门必然能走,因为守卫被重点安插在了那里,他就是要叛军攻入皇宫。”贤妃想明白其中的缘由,只觉得心中悲凉,“若我猜得不错,坤宁宫今日格外安静,他和那个女人早就溜出去看戏了!” 雅兰不知如何接话,只得劝说道,“咱们还是先保命要紧,贵重首饰要不要藏起来?” “那些物件不过锦上添花,丢了就丢了。现在京城必定一片混乱,他既然没有提前带我们走,就不会给我们留下保护的人手,先找一找防身的东西,带一些锋利的金簪、玉钗。” 贤妃如此说着,雅兰立即去做准备。 此时香兰也赶了回来,依然是惊慌失措的神情。 “娘娘,四皇子……四皇子不在偏殿……” “他去哪了!再叫几个人,快去其他地方找!” 贤妃坐不住了,可是她又无能为力。 她素来知道萧翎玉喜欢溜出去玩耍,安乐宫的宫女太监偶尔见到也不敢拦下。 这偌大的皇宫即将陷入叛军的手里,她该如何寻找自己的孩子? “娘娘,东西收拾好了。”雅兰拾掇了一袋物件,甚至还有两把匕首和蒙汗药。 匕首是镶了金玉的玩物,蒙汗药则是贤妃曾经头痛难忍,找御医配的止痛药。 雅兰琢磨着若是将药粉泡化,用匕首浸泡,或许危急之时也能顶用。 “本宫,本宫再等等香兰……” 话音刚落,芳兰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了。 “主子快走,快走!要来不及了!乾清殿空无一人,太子,太子被叛军挟为人质,但是叛军刚破开宫门,就把太子杀了!” “什么!太子死了!” 贤妃又惊又惧,她想要延续荣华富贵,迟早都要除掉太子。 但是,她绝不会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惨死于皇宫。 眼下叛军攻入,她的孩子还未找到,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另外,她还发现一个问题。 “他对皇后冷心冷情,尚且在紧要关头提前将她带走,不可能丢下萧锦玉不管。” “娘娘,亲王会不会盯上了皇上的子嗣,特意派兵劫走太子?” 此话一出,贤妃的心弦愈发绷紧。 “快去把萧鸾玉那死丫头抓过来,穿上翎玉的衣裳,再喂下蒙汗药。叛军冲入皇宫,必然会直奔安乐宫,正好用她的命,为我们争取片刻逃离时间。” 雅兰连忙应是,拿了一包蒙汗药和茶壶跑向偏院。 “芳兰,叫上几个手脚利索的奴才,我们先赶去北玄门。” 偏院的安静被打破了。 先前绿荷听到香兰呼唤萧翎玉,便将她带到卧房里大致搜寻了一番,依然找不到萧翎玉的身影。 “四皇子殿下在哪?” “翎玉已经……”萧鸾玉忽然捂住嘴,仿佛自己说错了话,“他没来过我这。” “你在撒谎!”香兰瞪大眼睛,“四皇子进来时,恰好被绿荷看到了。你老实交代,现在他在哪!” 萧鸾玉见事情败露,面带惶恐,“方才翎玉来找我玩,我犯了困意便让他离开,但是他想溜去御花园,不能让绿荷再看到,所以……所以我就故意叫绿荷进来帮我梳发,实则让翎玉趁机溜出去了。” 香兰看向绿荷,“真是如此?” 绿荷赶忙求饶,“姑姑明鉴,奴婢当时不疑有他,进了卧房给三公主梳发时,没看到……没看到四皇子,我还以为是他故意躲藏……” “真是蠢奴才!”香兰低声骂了一句,扭头就走。 “起来吧,怪我连累了你。”萧鸾玉如此说着,脸上浮现些许歉意,“我猜宫中定然要出什么大事,所以贤妃娘娘才会急着找四皇弟。你不如跟着香兰姑姑找一找,事后还能少挨些板子。” 绿荷觉得有道理,可她还是担心萧鸾玉也会溜出去,“那您可千万别再惹事,我去叫绿莺过来……” “你快去吧,看香兰姑姑这架势,我怎会在这时犯错、触她的霉头?” 萧鸾玉摆摆手,催促她赶紧走。 她猜得不错的话,现在香兰正四处招呼人出去寻找萧翎玉,哪还有什么绿莺、红莺留下来看管自己。 前脚绿荷悻悻离去,后脚雅兰便提着茶壶进来。 “今儿我的卧房中真是热闹。”萧鸾玉仍然平静地坐着,仿佛她浑然不知外面有多么混乱。 “你还在装什么?”雅兰把茶壶重重放在桌上,见到她这副模样就来气,“若不是娘娘另有安排,我真想把你这般虚伪精明的人骂个狗血淋头。” 萧鸾玉已经不会因为这种放肆无礼的话而感到羞辱,反倒是戏谑地看着她,“这世道当真是奇怪。我失了宠、没了娘,我忍气吞声、任由你这等奴才蹬鼻子上脸,结果还是我的错。” 雅兰又被她怼得哑口无言,她瞧着她那极为熟悉的眉眼,往年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成歌苧入宫六年,贤妃被当成笑话冷落了六年。 就连四皇子的诞生,都没能挽回皇帝的几分情意。 那个女人平日装作淡然疏离、不争不抢,背地里何尝不是一副颐指气使、咄咄逼人的架子? 人们闻着恩宠的势头,跪在她脚边捧着她的好,无人在意安乐宫里,差点难产而死的贤妃、嗷嗷待哺的四皇子。 皇上喜欢成歌苧的姿色,贤妃亦是沉鱼落雁;皇上喜欢皇子,贤妃也能生。 怎地皇上就不肯多看贤妃几眼? 雅兰想不明白,只得将这些缘由推给成歌苧的伪装,必然是那个女人的假面假意欺骗了众人、勾住了皇上的心。 “贱人犯下的错,由你来承担……这是你应得的!”雅兰大声呵斥,试图抓住她的手臂。 但是萧鸾玉早已知悉她的目的,动作更快地抄起桌上的茶壶,扔向她的面门,再趁着她抬手格挡之时,奋力将她撞退一步,而蓄力已久的万梦年亦是攥紧银针,果断上前,将针尖刺入她的脖子。 “你——”雅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万分惊骇地捂着伤口,余光看见身后的万梦年,瞬间明白了一切。 刺入的针尖仿佛在她的气管上穿了一个洞,随着她急促的呼吸,不断溢出鲜红的血珠,挥散温热的生命。 直到闭上双眼的那一刻,雅兰的脸上依旧是扭曲的憎恨,可是她连一句诅咒都说不出来,如同这座宫殿里埋葬的无数尸骨,死得悄无声息。 —————— 女主自带嘴毒属性,被人惹了就会炸毛(′?`)? 第九章逃离囚笼 第一次动手杀人不过是两刻钟前的事,萧鸾玉这一次却显得无比的平和。 不过,她心中并未感到释然,因为叛军已经攻入皇宫,稍有不慎,她依然面临性命之忧。 她前世的生命在今日结束,而她的今生从此刻开始完全走向另一个方向。 她转头看向万梦年,他的手上沾染了鲜血,还在难以抑制地颤抖。 “别愣着了。”萧鸾玉低声呵斥道。 “公主……” “我的命对贤妃来说有利用价值,所以她在逃走前必然会再过来查看雅兰是否成功将我控制。这是我们逃离的机会,还是说,你想留在这宫里等死?” 万梦年默然。 今天动手前,萧鸾玉已经向他解释了英亲王政变之事,再加上坤宁宫的异常和角楼的鼓声,他完全相信了她的话。 若不是三公主将他留在身边,他早就被四皇子找个借口埋在乱葬岗了,如今她谋划出一条生路,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万梦年对上萧鸾玉的眼神,将袖中的玉佩交给她。 萧鸾玉接过玉佩,“抓紧时间。” “好。”万梦年继续行动,从床底拖出萧翎玉的尸体,简单整理了尸体穿着的颜色相似的裙装,扯下男式发簪,又将银针塞进他的手心,摆在雅兰的尸体旁,伪装成两人互相扭打、同归于尽的场面。 萧鸾玉则是走到屏风后,摘下自己的发饰,换上万梦年备用的太监服。 待到她出来时,万梦年已经布置好了两具尸体的假象。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特意刮花了萧翎玉的脸,这样即使是贤妃亲自过来,也不能一眼认出自己的孩子。 萧鸾玉暗赞他的谨慎,“先躲起来。” 安乐宫正殿,香兰跌跌撞撞地跑回,正好遇上即将离去的贤妃。 “娘娘,没有多少时间了,叛军已经从乾清殿那边过来了!” “翎玉在哪?” “奴婢没有看到四皇子……” 贤妃倏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片刻后,芳兰从偏院赶回到她身边,“娘娘,萧鸾玉被雅兰掐死了。” “雅兰办事总是那么鲁莽,她人呢?” “……也死了。”芳兰咽了咽口水,想起刚才看到的场面,“被绣针刺入了咽喉,已经没气了。” 她们几个都知道萧鸾玉最近要绣新荷包,甭管是真心向萧翎玉道歉,还是另有花花心肠,绣针这东西出现在三公主手里倒不是奇怪的事。 贤妃已经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些了,既然没能利用萧鸾玉的最后一点价值,又找不到萧翎玉,她们只能先逃路保命。 “从后门走。” 贤妃一行人急步离开安乐宫。 如今宫里到处都是慌乱奔走的奴才,还有些脑袋机灵的妃嫔,同样往北玄门赶去。 贤妃生了孩子之后身子有损,出门三步都要轿子抬,何曾像现在这样慌慌张张地跑路。 即使如此,她还是万分不安地东张西望,期盼着能够看到萧翎玉的身影。 “娘娘别看了,小心脚下。”芳兰忍不住劝说道,“说不定皇上在撤离时看到了在外玩耍的四皇子,大发慈悲将他带走了。” 贤妃收回了目光,在香兰的搀扶下费力地往前跑。 许久后,北玄门近在眼前,她才稍微放松了一些,缓了一口气。 “他最好真的保下了翎玉,否则……” 贤妃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孩子之后,会做出什么举动。 她入宫之后,也有过一段恩宠,也幻想过长久的爱情,可是这一切终究是镜花水月,唯有与她血脉相连的萧翎玉带给她些许慰藉。 更何况,太子已死,萧翎玉就是最年长的皇子。 只要熬过叛乱的这段困境,只要她的孩子活下来,她的余生又有了更多的希望。 北玄门畅通无阻,宫门外亦是来往混乱的行人。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踏出这座皇宫……” “娘娘,快走吧。虽然还有禁卫军在抵抗,但是叛军迟早会完全包围这里。” 贤妃花容苍白,显然是体力不支了。 “您站稳,我来背您。” 芳兰蹲下来时,贤妃忽然愣了一下,指着远处的几个小太监说,“翎玉……那不是翎玉吗?” “那怎么会是四皇子?”香兰着急也无可奈何,半是搀扶、半是拉扯,让她趴在芳兰的后背,“咱们快走,先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 这厢芳兰背着贤妃急忙离开了皇宫,而萧鸾玉则是跑了好一会,方才停下来喘口气。 “您坚持得住吗?”万梦年也停了下来,想帮她擦汗,看到她脸上刻意涂抹的泥土,又收回了手。 “出了宫……不用说敬语。”萧鸾玉缓了一会,终于接上了气,“禁卫军绝不止北玄门上的那些人,说不定大部分都混入了京城的街巷,随时准备把英亲王的动静传给萧锋宸。” “那我们一时半会恐怕出不了城。” “先去坊市找当铺。”萧鸾玉捏了捏袖袋里的东西,“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们俩小孩可不能流落街头。” 万梦年被她的话逗笑了,今天发生如此多的变故,皆在她的预料之中。 他见过她狠厉果敢的模样,也见过她急躁郁闷的模样,也不知她离开了皇宫、脱离了公主的枷锁之后,又会是什么样的性格。 “傻笑?等会就把你扔在大街上。”萧鸾玉不懂他的脑袋在想什么,直接拉着他的袖子继续往前跑。 然而,也不知是两人身上的太监服饰太显眼,还是因为两位少年鬼鬼祟祟太奇怪,萧鸾玉和万梦年还没接近坊市,便在半路上被叛军士兵喊住。 “那两个小家伙,跑什么跑,过来搜身。” 萧鸾玉脚步都没停一下,反而跑得更快了。 “俩腌臜玩意!给我追!”领头的士兵骂了一声,带队冲过来。 万梦年见势不妙,连忙扯着萧鸾玉躲入巷道中。 最难搞的情况出现了,叛军认出了太监的服饰,绝对会将他们抓回去,而他们两个并不了解京城街巷的路线,逃入巷道也不算安全,反倒可能会迷路。 “跑哪去了,怎么比兔子还快?” “说不定是藏起来了。” 巷道尽头的干柴堆后,万梦年蹲着身子,平复呼吸,右脚稍稍抬起,手指探入鞋垫中,取出细长的绣针—— 萧鸾玉每日更换的衣物都要送去浣衣局,藏不了致命的凶器,于是她想出这么个办法,让他关键时刻能够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回到眼前,碍于柴堆的遮挡,萧鸾玉只能从缝隙中看到巷道岔口有人来回走动,并不知道具体人数,因此,两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边是死胡同,肯定是往东边去了。” “里边的那堆东西看过没?” “刚才没注意。” “那我去看看。”有位士兵独自走向柴堆,脚步逐渐放缓,手中长枪对准前方,分明是察觉到什么,“好像……这没有人……” 萧鸾玉暗道不妙,抓住万梦年的左手,在他手心里写下一个字——“杀。” 两人同时跳出柴堆,萧鸾玉的眉心刚好对上锋利的枪尖,所幸她反应很快,侧身堪堪躲过,再以双手抓住枪杆。 尽管她的力量不足以对抗成年男子,只要稍微牵制一瞬间,万梦年就得了机会,将对方扑倒在地,再借着身体坠落的力量,将右手的绣针狠狠刺入他的喉管。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的动静也惊动了分散在其他巷道的士兵,纷纷朝着此处包围。 更有人已经弯弓搭箭,飞羽惊鸿,直指万梦年。 “快躲开!” 两人的动作都慢了一步,箭矢瞬间穿透了万梦年的锁骨。 剧痛之中,他踉跄跌倒,而萧鸾玉更是惊慌失措。 “你这个傻子,你怎么没躲开!”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出现这般慌乱的神情,蓦地笑了一下,“公主,都怪我没用,恐怕我的命就到这了……” “别说废话!就算给他们抓回去又如何,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萧鸾玉急忙打断他的话,转身面对包围而来的士兵,“你们最好别动我,我对英亲王大有用处。” “两个小太监也有什么用处?我们王爷又不好这一口。” 他们面带嘲弄地看着她,倒是发觉了一点异常。 “头儿,还真别说,这阉人长得娘里娘气,反正早早割了那东西,再学点……讨好爷们的技巧,说不定……” 士兵们都放肆地笑起来,怂恿领头把她收了。 萧鸾玉咬了咬牙,抬手抹去自己脸上的尘土。 虽然这样看起来依然很狼狈,但是至少能让人认出五官特征。 “小阉人急了,恨不得让我们看个够。” “我就喜欢主动的……” 有人恶劣地逗弄她,也有人注意到受伤的万梦年。 “头儿,这另一个怎么处理?” “别动他!”萧鸾玉厉声呵斥,再看向领头的人,“你们好歹也见过几眼英亲王的模样,难道连他的侄子都认不出来吗?” “侄子?”领头的士兵上前攥住她的下巴,仔细瞧了会,“你是……四皇子?” 萧鸾玉被他冒犯的动作气得不行,不肯开口应答,但是拂去尘土之后的面容,确实与英亲王有三四分相似。 “头儿,看来四皇子还挺机灵,知道换一身衣服逃出来。” “那我们岂不是立大功了?我们抓的可是当今四皇子!” “还说什么当今,要说先皇的四皇子。” 领头人松开了萧鸾玉,抬手示意,“行了,先带过去给王……” 他的话说到一半,一支箭矢从身后破空而来,当即穿透他的后脑勺,从他的嘴里露出半截,鲜红的血液顺着箭木滴落在萧鸾玉的脚边。 她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而这些叛军士兵亦是惊恐地发现,他们已经被另一批人马包围了。 “你们是谁!英亲王天命加身,你们敢在这个时候与王爷作对?” 他们明知凶多吉少,也要搬出英亲王试探一番。 可是红鬃马上的少年不惧反笑,张扬的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里回响,“你们不配知道我是谁,全部杀了便是!” 双方的交战一触即发,萧鸾玉连忙扶着万梦年躲避到角落。 随着叛军士兵接连被杀,尸体错落、兵戈乱舞,鲜血几乎将巷子地面染红。 仅剩的叛军向后退缩,逐渐靠近萧鸾玉的位置。 她绷紧神经,从袖袋中拿出金钗,准备应对殊死一搏。 但是,她预料中的危险并未来临,只要是靠近她的敌人皆是身中利箭,倒在她的脚边。 最终,这条巷道恢复寂静,红鬃马踏过粘稠的血液,来到萧鸾玉的面前。 她收拢心中杂乱的思绪,抬眼与他对视,“你是谁?” 少年放下长弓,依旧是张扬桀骜的笑容。 “在下护国大将军之子,苏鸣渊。” —————— 第二个男主出现! 下章放番外给大家解解馋! 番外朕的家犬(微H) “铁马金戈铄鼓寒,枪穿睚眦箭破蛟。” 苏鸣渊从身后拥住她,下颚的胡茬恰好抵在她的鬓边轻轻磨蹭,勾动她细微的知觉。 他垂眸看她所画的水墨,认出了画中的两名少年。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穿着阉人的衣服。” “嗯。”萧鸾玉淡淡应了声,拿起印玺在诗句之下压盖自己的印记。 “那时候我带着卫队路过街巷,听到的就是你自称四皇子的那一句话,我便想,这简直是天上掉的馅饼。”他用鼻尖细细闻嗅她的体香,“现在想来果真没错,你是天底下最香的馅饼。” 他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说些胡话。 萧鸾玉放下印玺,曲臂给他一肘子痛击。 “嘶——”苏鸣渊吃痛揉了揉自己的侧腰,将她抱得更紧,“你真是一点都不心疼我。” 她并未理会他语气中的委屈,慢条斯理地整理画卷。 “你可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 “说来听听。” “当时,我和梦年躲在巷子的角落,叛军被你们杀了大半,渐渐退到我的面前。你适时拉满弓弦,一箭射死了最靠近我的那个叛军。” 萧鸾玉在他的怀里转过身,仰起清丽如仙的面容,对他露出浅浅的笑意。 “你的每一支箭矢都为我杀死了一个敌人。” “这是我该做的。”苏鸣渊只觉得她有股隐秘的力量在吸引他,于是他顺从地低下头,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我当时在想,你这样的人,必须为我所用。” 她主动找到他的双手,与之十指交握。 他们的身体紧密贴合着,感受着彼此炽热的温度。 “我要你成为我的剑,我要你守护我生生世世,杀尽我此生所有的敌人。我要你做我最凶悍的狗,将敌人的头颅为我衔来,堆砌成我帝位的宝座。” 她每说一句,他的呼吸便沉重一分,如同濒死的旅人,在她的脸上胡乱索取救命仙药,最后,他伸出舌尖,舔舐着她的唇角,仿佛只有尝到她一丝丝香甜,他才得以苟延残喘。 “现在你得到了一切,包括我。你还需要我做什么,我的陛下。” “我需要你,现在就要。” 说罢,她张开朱唇将他的舌尖含住,他便像是松开了口枷的野兽,疯狂掠夺她嘴里的蜜液,如同占领圣地般,扫过她的唇齿之间,留下自己充满侵略性的气息。 他的阳物硬到了极限,抵在她的下腹颤动着,宣示着他对她浓郁到极限的欲望。 可是他的双手在触碰到她腰带的瞬间,又艰难地停住了。 “陛下,陛下……”他剧烈地喘息着,额角流下豆大的汗滴,“陛下,我可以吗?” 自从那一次伤害她之后,他再也不敢违背她的意愿,放肆自己的性欲。 他想要她想得快发疯了,但他更怕她恨他、抛弃他。 他本是张扬跋扈的豺狼,终究被她驯服成乖顺听话的家犬。 “朕命令你,取悦我。” —————— 咳,不是我卡肉,番外是主角成长之后的日常,性格和现在不太一样,怕你们连着读感觉太割裂了。 (∩^o^)?━━━━━☆?.*?? 第十章苏家父子 京西大营,卫兵快马加鞭,将京中急报送入营帐。 “英亲王从南城门畅通无阻地进入京城,看来承义将军府早就签下了投名状。” “京东大营有没有动静?” “没有动静,叛军直捣皇宫的时候,明威大将军还在睡梦中。英亲王倒是没有妄动那个老家伙,不过,迟早要他出来站队,为朝廷武官做个表率。” “北营的赵充也没有消息。” “那家伙估计要吓尿裤子了,不就三十出头的武状元,抓了几个山匪,估计没见过这阵仗,也不知道怎么封的……” 营帐里的将士左右议论着刚传回来的消息,端坐主座的苏亭山却是浓眉深锁,思绪早已飘到了远处。 如今最急切的问题不是谁会投入英亲王的阵营,而是萧锋宸到底躲到了何处。 难道他就这么放弃皇城了?绝不可能。 苏亭山提前得知了英亲王的政变意向,却不敢轻易将全部身家押给萧锋晟,就是因为他深知萧锋宸此人的狠厉。 或者说,萧家就没几个吃白饭的。 上一个低估萧锋宸的老家伙,已经赔了女儿又被灭门了。 “眼下我们要搞清楚,皇上什么时候离开皇宫的,以及他怎么离开,去了哪里。” “你这话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想藏起来,我们哪有什么办法。将军已经派了几批人手,用以探查皇上的动向,结果不还是屁用莫得。” “会不会是英亲王捕蝉,皇上在后?” “不用你说,若不是将军察觉到其中蹊跷,怎会将我们聚集在此商议?” 他们讨论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倒不是他们有什么谋逆之心。 这兵变之事本就太过突然,英亲王私养数千军队,再加上南营叛变,萧锋晟手里的人马完全可以轻易地扫平任何一个京卫大营。 最重要的是,皇宫传来了萧锋宸下落不明的消息。 既然皇上不在,他们只能听苏亭山的命令行事,一是派出部分人马保证西城门仍在掌控中,二是安排数个卫队搜寻皇上的踪迹,顺带维持京城秩序。 可是,这也不过临时之计。 虽然英亲王不会屠戮百姓,但他很快就会从文武百官下手。 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软骨头最多撑半天,就会臣服于英亲王的强硬。 届时,萧锋晟就该腾出手来收拾这些盘踞京郊的兵营了。 顺昌逆亡,千古不变的道理。 正是因为明白如今是个关键的节点,他们才试图绞尽脑汁、商讨一个万全之策。 商量不出来,就只能眼巴巴看着苏亭山,以他为主心骨。 “只能等,总有一个最先忍不住。”苏亭山抚了抚褶皱的眉心,沉声说,“最近先不要触了英亲王的霉头,若叛军围攻西城门,就把控制权让给他们;若他派人来西营劝降,就给他上罪名,大斥其逆、广布民间。” 那就是要给英亲王定谋逆之罪了? 可是,万一英亲王真就坐稳了龙椅,将萧锋宸钉在先皇的牌位上,那他们岂不是第一个受到清算的罪人? 有人将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得到不少附和声,但也有人驳斥他的懦弱。 眼看营帐又要吵闹起来,苏亭山抬手示意安静。 “不必争论这些,有些人的妻女家眷尚在京城,心怀顾虑实属人之常情。当然,我也知道你们都是铁骨铮铮、悍不畏死的男子汉,但是我们要死,就死在最激烈的战场上,而不是这权力交织的京城。” “权臣之争、皇家内斗,我们毫无插手的办法,然而,你们真的愿意为了这口头上的忠诚而甘愿让自己成为陪葬品吗?我们忠于这国家,守卫的是国土,保护的是百姓。” “如果皇上仍不出面声讨反贼,眼睁睁看着我们这西营的三千兵卒葬身京郊,史书只会一笔带过。所以,若英亲王派兵围剿西营,我们能撤则撤、不撤就归顺服从。” 苏亭山这话绕了一圈,快把这些直肠子的将士绕晕了。 不是说要斥责英亲王吗?怎么就归顺服从了? 众人面面相觑,仿佛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是,营帐外的萧鸾玉却是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好一番忠国不忠君、好一句人之常情,明明是个墙头草,竟然能说得如此慷慨激昂。 “将军,苏少爷押送两个太监回到营地,说是有要事禀报。” “传进来。” 萧鸾玉和万梦年被推着走入帐中,众人转头打量了一番,只见前者戴了黑面巾、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后者五官青涩、平平无奇,不知有何说法。 别人没认出来,苏亭山却在萧鸾玉的眉眼间瞧出了几分熟悉的韵味。 当年成家二小姐才名远扬,而他与成云开同僚一场,就曾见过成歌苧如花般绽放的美貌。 即使他无心于美色,也不得不承认,成家二小姐的气质当真是极好。 眉若春柳、眼如清潭,谈吐雅致、不骄不躁,兰质蕙心,莫若如是。 苏亭山思及此,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当营帐中冷清了下来,萧鸾玉自觉摘下面巾,苏亭山倒也不惊讶了。 “四皇子殿下,您怎会在宫外?” 苏鸣渊挑了挑眉,对自家老爹对视了一瞬。 萧鸾玉没有错过苏亭山细微的表情变化,再联想到成家当年的权势,苏家对成歌苧必然不算陌生。 “苏将军见了我这身装扮,也能猜到我为何会在宫外。”她顿了顿,语调上扬,“将军可是好奇我为何能在这变乱中避开父皇和贤妃、私自逃出皇宫?” 她没有否认四皇子的称呼,却直呼贤妃的位份,其实也算是不打自招了。毕竟自己的伪装太简陋了,对于苏家父子而言,只是一层可有可无的薄纸。 苏亭山心中来了点兴致,对她的印象快速从成歌苧之女,转换为她本人。 “愿闻其详。” “两天前,父皇曾在御花园秘密召见黄忠喜。”萧鸾玉只听到萧锋宸如此称呼那人的姓名,并不知道他的具体官职,但苏亭山一听便知道其中原委。 工部侍郎黄忠喜……这家伙不是前去青州滨城考察官营盐场吗? “你继续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口吻像是在讯问下属,连忙露出歉意的笑,“您看我这老家伙记性差,鸣渊,你这小年轻怎么也不懂事了,怎能让四皇子殿下站了那么久?” 苏鸣渊嘴角一抽,做了请坐的手势,“殿下,请入座。” 萧鸾玉依言坐下后,他又打量了一遍万梦年,确定他不是皇家的人。 “让他坐下。”她说,“他是我的人,救过我。” 苏鸣渊扬起眉尾,看向万梦年,而对方亦是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他已过十六岁生辰,比两人高了一大截,更别说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格外血腥,但是这两人对他毫不在意,仿佛是来朋友家做客般,该说就说、想坐就坐。 一个是女扮男装的公主,另一个是不知真假的太监,看样子还成了生死之交,真有意思。 苏鸣渊舔了舔虎牙,站到角落里。 “殿下,您说两天前便见到皇上与黄大人商谈要事,可黄大人分明是前日才回朝复命,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不知道前朝如何,在此之前,我连黄忠喜此人是谁都不清楚,但我不仅见到了父皇与他交谈,还听到了他们说话的三言两语。” “殿下可否告知一二?” “英亲王屯兵滨城,意图谋反,同时还向权臣递出橄榄枝、许下从龙之功。”萧鸾玉斟酌词句,有些话只能说一半,对她才是最有利的,“我想,父皇定然会借助黄大人带回来的消息,提前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兵变。” 她不能直接说萧锋宸截取了英亲王与苏家的密报,也不能肯定地表达萧锋宸布局了一手瓮中捉鳖的戏码。 前者可能会让苏家倒向英亲王,后者则是会让他们对萧锋宸保持表面的绝对忠诚。 如果她同时明确地表述这两个信息,又会刺激苏家极快地表态站队。 不管他们最终选择萧锋宸还是萧锋晟,对于萧鸾玉来说,都不是利益最大化的结果。 她要的是苏家保持这种墙头草的状态,她才能间接参与到这场博弈中。 所以,她只能含糊其辞、点到即止。 苏亭山是个聪明人,即使他对自己所说的情报保持质疑,也会将她留在军营,留待后用。 “这么说来,皇上早有安排,那么殿下为何要忤逆圣意、独自逃走?” “父皇的安排里没有我。”萧鸾玉平静地说出令人难过的事实,“将军思虑周全,在京城布置了人手,想必也发现了不少妃嫔、宫仆慌张逃窜的身影。我不过是比较幸运的那个,遇到了苏小将军。” 语毕,她还特意看了苏鸣渊,目露感激地点头。 他对她的动作表示满意,不像个鼻孔朝天的皇家人,也不是个娇娇怯怯的小姑娘。 虽然在此之前他与她从未见过,但是她在面对叛军包围时的行为决策确实让他刮目相看。 “能够得到殿下的赏识,是犬子的福气。” 苏亭山客套地笑了笑,“不知殿下可愿屈尊暂住西营?如今英亲王大军镇压京城,微臣以皇上的安危为重,已经派出全部人手搜寻皇上的下落,待事情出现转机,微臣必然护送您回到皇上身边。” 真是睁眼说瞎话,萧鸾玉想,虽然现在的西营一派寂静,但是她进帐前分明听到十几名将领在此议论得热火朝天。 既然将领一个没动,难道是兵卒们自己组队出去溜达找人了? 萧鸾玉在心中已经将苏亭山打上了“老狐狸”的标签,嘴上依旧温和有礼。 “苏将军有心了,我暂且在此住下,望将军多多包涵。” “这是臣下应当做的。”苏亭山颔首,看向苏鸣渊,“还不快带殿下去洗漱更衣。” “殿下请跟我来。” 苏鸣渊将她和万梦年带到营地的角落,周围的营帐不过寥寥数人。 帐中的布置简陋潦草,只有六张草席垫在木架子上,连毛毡都是落满了灰。 “西营只有这处是空置的,还请殿下委屈几日。”苏鸣渊随手拎起毛毡抖了抖,自己都被呛了一下。 萧鸾玉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什么。 “劳烦苏小将军替我传浴汤。” “传什么?” “浴汤。” 苏鸣渊想了片刻,才明白她说的浴汤就是洗澡水。 可是军营哪还用传什么浴汤,不都是大老爷们光溜溜一块洗吗? 他转念一想,莫名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我们这没有浴桶,大家都是去浴房里,舀起一瓢水往身上浇。殿下可是要我带您过去?” 萧鸾玉微微睁大了眼睛,她跟苏亭山在那磨叽半天,确实没想过自己留在军营会带来许多不便利的问题。 更可恶的是,苏家父子分明认出了她的真实身份,一个懒得说,另一个还用来调侃她。 眼下他们所在的营帐偏僻安静,倒也不担心其他人听到了。 萧鸾玉鼓起腮帮子,浮现女儿态的稚气,“若我还想让苏小将军替我准备几套女儿家的襦裙,不知你能否办到?” 她终于不装了,他像是成功逗了小猫炸毛般得意洋洋。 “殿下有这癖好,在下只得义无反顾,再次驾马冲入京城,抢几件襦裙回来了。” 他的话着实够欠,就连万梦年都露出奇怪的眼神,这就是武将之子? “苏鸣渊!” “草民在。” “没有浴桶就拿个锅来,我死也不去浴房!” “殿下可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您的一切要求,草民马上办好。” 苏鸣渊笑得欠揍,掀开帘帐走了。 在他转身之后,萧鸾玉的脸色迅速冷淡下来,刚才恼羞成怒的憨态仿佛从未出现。 万梦年并未看到她的神情变化,满门心思琢磨着等会怎么给她准备洗浴——用什么东西挡住,还是他老实站外边防风? 可萧鸾玉不在意这些吃住起居的粗糙,她在安乐宫本就是不受待见、得过且过的日子,内心的磨炼让她对外界环境有了更多的耐性。 她如今想的是,如何让自己成为筹码、被苏家父子牢牢抓在手上。 “梦年。”她忽然唤了他的名字,让他心跳慢了半拍。 “我在。” “我们又进了另一座牢笼。” 第十一章险棋 自由,当真是奢侈。 或许这世上只有两种人可以得到自由,要么是逍遥山野的旅人,要么是万人之上的天子。 可是觊觎天子之位的人数不胜数。 从萧锋宸和黄忠喜的对话中,萧鸾玉已经知道苏亭山并非平庸老实之辈,只是碍于局势不明,苏家不敢轻易下注罢了。 既然有欲望,那就有破绽。 温热的水珠缓缓流过稚嫩的皮肤,很快被粗糙的麻布擦去,留下浅浅的红痕。 萧鸾玉穿好衣服,披散着长发,从毛毡后走出来。 站在帘帐外的万梦年听到动静,出声询问,“殿下,您穿戴好了吗?” “进来。”萧鸾玉坐在草席上,抬眼打量他所穿的常服,“苏鸣渊的衣服,你穿了也显长,不过,总比奴才穿的顺眼多了。” 军营里没有小孩,年纪最小的就是苏鸣渊,只可惜他的衣服再怎么折腾,穿在萧鸾玉身上也太长了,所以她宁愿继续穿着太监服。 万梦年默然,任由她打量自己。 他十二岁被卖入宫中,受了净身之痛,小心翼翼地讨好那些嬷嬷、公公,早就磨去了少年气,只剩下谨慎卑微的面具。 如今穿上体面的衣裳,也能衬出几分气质。 她看到他锁骨上微微隆起的布料,轻叹一声,“他们给你换药了吗?” “换了,已经不疼了。” 苏鸣渊将他们押回西营时,发现刚好有传回来的新情报,便让两人等了一会,顺带给万梦年包扎上药,再带他们去主营帐。 “为我束男子发髻吧,我要再去见一见苏亭山。” 同日,混乱的京城中,贤妃等人慌忙躲避来往的叛军。 所幸她们摘了首饰之后,身上的罗裙像是富贵人家的样式,倒没有太监服那么扎眼。 正当她们赶回贤妃的娘家寻求庇护时,街巷里突然窜出来几个大汉,用麻袋罩住她们的脑袋,直接拖上了马车。 香兰在钳制下奋力挣扎,厉声叫嚷,当即被一掌狠拍后脑勺,翻着白眼晕过去了。 贤妃和芳兰看不到具体情况,只听到香兰的声音戛然而止,更是慌乱无措。 “两位别乱叫,我便不会动手。”有人低声呵斥道,“马车路途颠簸,还请安静些,免得被他人的眼线捕捉到蛛丝马迹。” 虽然语气比较急,但是用语挺客气。 贤妃缓缓垂下脑袋,不再说话。 直至傍晚,马车停靠在荒野之中。 贤妃嗅到了空气中的草木香,轻声问了句,“可以说话了吗?要带本宫去哪?” “娘娘,很快就到了。” 既然叫她娘娘,那多半是他的人了。 果不其然,当她们摘下头罩时,见到的就是金黄龙袍的萧锋宸。 “爱妃受苦了。” 贤妃在心中苦笑,她从梦中惊醒之后慌忙逃窜、一路颠簸,如今长发散乱、裙衫不整,他倒好,依旧是龙袍加身,犹如胜券在握。 “皇上平安就好。”她面容惨白,连一句质问都说不出口,只能用违心的话来麻木自己的感知,“臣妾这点苦算不得什么……臣妾衣衫狼狈,先请告退,再来服侍皇上。” “先去休息吧。” 贤妃正想行礼,忽然停住了动作,“皇上,敢问……敢问翎玉可否在此?” 萧锋宸皱起眉,“爱妃先去洗漱更衣,若是侍卫发现翎玉的动向,定然会将他带回。” “……臣妾告退。” 贤妃拖着僵硬的步伐走出营帐,一个踉跄倒在芳兰的怀里,两行泪珠划过面颊,滴落在她的心口。 “娘娘请小心,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息。” 贤妃无声地流着泪,由她搀扶着走向远处的营帐。 这短短的几步,她仿佛走了几年的光阴。 天际垂落的浓云掩去的不是西山上的夕阳,而是她眼中的光彩。 然而,她这般麻木的心态很快被几声哭嚎惊动,从芳兰怀中抬起头来,看向另一处营帐。 “芳兰。” “主子,我在。” “谁在哭?” “这声音……好像是丽妃。” “她在哭什么?” 贤妃像是魔怔了似的,挣开芳兰的手,走到营帐后方,侧耳偷听丽妃的哭声。 “……你让娘亲怎么独活……我的皇儿!娘亲只求你平安……” 芳兰过来拉住她,却又不敢出声惊动营帐里的人。 “她的皇儿也不见……” “嘘——”芳兰连忙捂住她的嘴,将她拉走了,“娘娘,您别太哀伤了,四皇子还有找到的希望。” 比起皇后和丽妃,贤妃还算是幸运的,因为太子萧锦玉和五皇子萧瑭玉皆是确定死于刀剑之下。 丽妃更是亲眼看到了那一幕,当场昏死过去。若不是隐卫姗姗来迟,她现在也是忘川桥的过客了。 “主子,咱们换好衣裳,再去求求皇上加派人手,定然能够找到四皇子的下落。” “求他……求他?”贤妃眼中泪光颤颤,并未接话。 芳兰不知怎么安抚她,只得一步步扶着她走回去。 期间,不知道附近又出了什么事,几名婢女慌张地跑来跑去,差点撞到贤妃。 “你们这几个奴才没长眼睛的,小心冲撞了娘娘!” “请娘娘恕罪,请恕罪。”婢女连声道歉,指着灶房说,“我家主子又晕倒了,我得给她煮药去,方才有些急躁,还请贤妃娘娘放我一马。” 芳兰瞧着她有些眼熟,又说,“你家主子是皇后娘娘,她怎么了?” “娘娘她……她接受不了太子殿下薨逝的消息,刚醒了没多久又哭晕过去了。”这名婢女也是红着眼睛、带着哭腔,“请娘娘恕罪,奴婢还要熬煮安神补身的汤药……” 芳兰看了眼神态怔然的贤妃,挥手示意她离开。 许久后,贤妃回过神来,抓着她的手臂,忽然问道,“芳兰,你说,我们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呢?” —————— “士兵们都是保家卫国的铁血男儿,他们不觉得军营里过得苦,我怎能说苦。” “殿下吃苦耐劳、体贴下属,是胤朝的福分。可是不管怎么说,都是微臣照料不周。殿下如果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微臣必当全力以赴。” 萧鸾玉没有过多纠结这些客套话,开门见山地说,“苏将军,我再次叨扰,其实是有要事相商。” “请说。” “请将我的身份公布。” 苏亭山愣了片刻,没想到她的请求如此突兀。 太子身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四皇子就变成个烫手山芋。 苏亭山正是知道这层缘由,所以,他既不戳破萧鸾玉的谎言,也不会轻易将她的存在以萧翎玉的名头广而告之。 以如今的局势来看,萧锋宸不出面,那么四皇子的作用就是以皇家血脉召集各州兵马,进京围剿叛贼。 可是换个角度来说,一旦苏亭山放出萧翎玉的消息,萧锋晟就会提前将目标指向京西大营,势要诛杀所有皇嗣、以绝后患。 “殿下是想公布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身份毫无用处,至少对将军来说是如此的。” “那假身份何以见得有用?” “今日在帐外等候时,听闻将军安慰将士,京中尚有家眷者,担忧顾虑属于人之常情。可我却觉得,这份顾虑可有可无。” 苏亭山眼神微变,没有插话。 萧鸾玉指了桌上的茶杯,万梦年立即会意,倾身为她斟茶。 “此番政变无非两种结果,要么是父皇黄雀在后、围杀英亲王,要么是父皇意外驾崩、英亲王兵败自缢。” “听起来,殿下对英亲王颇有成见。” 不管怎样都是英亲王必死,小孩子家家还是太容易感情用事了。 苏亭山见她举杯喝茶,自己也倒了一杯。 “第一种结果即是以我为筹码,向父皇表明忠心,既可免去父皇的猜忌,又能召集各州兵马,缓解叛军带来的压力。至于第二种结果,可能性较低,但是同样可以利用我的身份给将军带来莫大的好处。” 苏亭山抿了抿嘴里的茶水,对她的话不置可否,“问题是,殿下说英亲王兵败自缢,实在无凭无据。胤朝上下,除了皇上,谁能有如此本事?” “你。” “哦?”苏亭山顿时收敛了神色。 萧鸾玉不管他什么表情,自顾自说下去,“父皇已经得知某些官员投靠英亲王,即使那些人暂时作壁上观,对于父皇来说,有心谋逆者,就是潜在的祸患,他必然想办法一网打尽。 试想,如果父皇的计谋未成、意外驾崩,诸多逆贼是会跳出来拥护英亲王,还是拉起旗帜、自立为王? 长远来看,倘若朝野动乱到了无可挽回的时候,我的身份依然是最特殊的筹码。越早公布这件事,可信度越高,越有利于往后的应对之策。 就近而言,若是英亲王转移目标、平推西营,那就依将军今日所言,能撤就撤。 英亲王兵变篡位,名不正、言不顺,如果他有点脑子,就不会轻易伤害百姓,那么将士们大可放下顾虑,跟随将军辗转于平城、焦城各地,收拢兵马、积蓄力量。” 此时已是日暮西山,营帐中烛光绰绰,衬得她像是戏台上念旁白的青衣客,又像是茶楼里论兴替的说书人。 她束起利落的发髻,纤细的手指捏着空茶杯,便将局势走向娓娓道来。 这都是她的猜测,都是她将权臣的野心最大化且自我代入后所产生的推论。 她知道苏亭山就是这类人,她才敢抛开皇嗣的身份,在他面前侃侃而谈——她在明确地告诉他——她可以四皇子的身份配合苏家的一切布局。 她与萧翎玉本就有七分相像,再加上年幼养在深宫,很少出现在人前,只要她不主动暴露自己,苏亭山完全可以借着四皇子的名号尝试更加大胆的计划。 萧鸾玉的这番话既是向他作保证,也是拔高了他的野心。 “你设想的不无可能,但是,你不知道真实的四皇子在何处,这场公主装皇子的戏码迟早要暴露,届时,谁又该替我苏家承担……” “如果事情败露,你大可将一切推诿于我。毕竟,萧翎玉正是死在我手上,罪加一等,理所应当……” 苏亭山神色骤变,腾地站起来,“你竟然……”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萧鸾玉亦是站起身,她的双眼没有表露丝毫的怨恨,只有绝对自信的坦然,“他死的时候穿着三公主的裙衫,试问,搜查后宫的叛军会把他当做萧鸾玉,还是萧翎玉?” 苏亭山沉吟片刻,又缓缓坐下,“……倒是我小瞧你了。” 他不再用“微臣”自称,也不再虚伪地叫她“殿下”。 或许,两人可以认真谈一谈了。 萧鸾玉亦是坐回原位,短促地呼出一口气,平复胸膛躁动的心跳。 “如今的西营,如同父皇和英亲王之间博弈的棋子,进退维谷,或者说,很多人都是他们手中的棋子,正在逐一落位。难道你不想趁着棋局开始厮杀之前,试着掌握主动吗?” —————— 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学校教室有信号设备的原因,我用旋风梯子登不上来,只有在食堂才能上传 (;一_一) 贤妃不是祸害女主就火速领盒饭的恶毒继母哈,她的戏份在前期很重要的。 第十二章英亲王登基 山野寂静、星夜垂落。 贤妃洗浴洁面完毕,换了一身柔和的衣裙。 “香兰,此处可有铜镜?” “奴婢方才问了,什么都没有。”香兰抱怨了一句,捻了一串长发便开始为她盘髻,“不过,娘娘您天生丽质,即使不上粉面,也是一顶一的美貌。” “那就做个简单的发式。” 半晌后,芳兰捧来亲手做的五谷粥,贤妃也盘好了发髻,一同出了营帐。 “娘娘当心脚下。”香兰小心搀扶她,提醒道,“营地不如灯火通明的皇宫,这里帐篷错乱、半暗半明,脚底下时不时还会磕着石头。” 贤妃没有应声,主仆三人便沉默着去往议事的主营帐。 “……四皇子怎会到了西营……” “……不知……” 贤妃停住脚步,不由自主地抓紧香兰的手。 “……怎么说……派人还是……” “……不可揣测圣意……” 夜风徐徐拂过,吹散了飘来的只言片语,吹凉了四肢的温度。 贤妃听到香兰低声呼唤自己,这才回过神来,“走,我们走,本宫要见皇上。” 芳兰对她的状态感到担忧,也拦不住她的决定,只得跟着她将五谷粥送进帐中。 “皇上,可是已经歇息?” “进来。”萧锋宸放下毛笔,用空白信纸盖住墨迹,抬眼看向贤妃,“爱妃有何要紧事?” “臣妾见这营地膳食单薄、更深露重,特地准备了一碗五谷粥,为皇上暖暖身子。” “爱妃有心了。” 他站起来,高大的身躯将她圈在怀里。 比起那几个哭哭啼啼、晕了又晕的女人,怀里的贤妃至少看着还有些气色。 平日里见惯了她盛装富贵的模样,如今这般素净乖巧,倒也多了几分新鲜感。 萧锋宸低头嗅了嗅她的发香,“今晚等我,嗯?” 贤妃的身子轻颤,眼神忍不住飘向桌上的信纸。 “皇上……皇上可有翎玉的消息……” 萧锋宸的心思冷了下来,当即松开她,面色不虞地坐回椅子上。 “他在西营苏亭山手里。” “皇上可是派人过去接他……” “朕如何做,爱妃不必置喙。”萧锋宸不耐烦地打断她,转头对上她泫然欲泣的美眸,暗道几句晦气。 “皇上自有决断,是臣妾唐突了。”贤妃哪里不知道他那脾性,只能强忍着泪水,黯然而去。 “你再等几日。”萧锋宸看她清瘦的背影,难得生出恻隐之心,开口安慰道,“朕布局众多,就是为了坐稳皇位,保你们母子富贵荣华。苏亭山此人不会伤害翎玉,你大可放心。” 贤妃喜极而泣,转过身向他施礼,“臣妾谢皇上隆恩。” 萧锋宸满意地看着她的笑容,仿佛枕边人的所念所想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是,当贤妃离开这座营帐时,她仍然感到满心的冰凉。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 世间生灵皆是护子如命,怎么他就能把自己的孩子当做草芥般随意利用? 贤妃缓步走回自己的营帐,想起父亲对苏亭山的评价,应当是个极为圆滑之人,即使萧锋宸隐伏不出,他也不会亏待萧翎玉。 但她没想到,萧翎玉这边暂时安全了,她的父亲却遇到了大麻烦。 翌日,皇宫照常传来早朝的钟声,惊得周边百姓诚惶诚恐。 昨天英亲王火速占领皇宫,造了不少杀孽,怎么现在就要鸣钟开殿了? 百姓们惶惶不安,而数位大臣更是心惊胆跳地坐上了金黄华贵的驾撵,直奔皇宫去了。 吴桓身上还穿着深色的常服,匆匆戴了发冠、拿了玉笏,也不知这英亲王强行抓他这个三品官进宫有什么算计。 “吴大人,太和殿到了。”士兵用剑鞘掀起车帘,急躁地催促,“动作快,别让王爷久等。” 吴桓无奈,只能扶着老腰,小碎步跑上白玉阶。 太和殿肃穆依旧,令他惊讶的是,除了他以外,还有六部尚书、侍中皆是身着常服、一脸凝重地站在殿内。 他们原以为,皇上失踪、英亲王兵变夺权,怎么着也得三五日的光景才会决出胜负。 谁曾想,英亲王萧锋晟连夜肃清皇宫秩序,硬要把这些文武大臣抓来,凑成个早朝的模样。 “禀王爷,门下侍郎吴大人已到。” “禀王爷,左相李大人已到。” …… “禀王爷,明威将军府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众仆从。” “宋昭仁这个老东西,昨天给他面子、放他一马,过了一夜,跑得比兔子还快。” 龙椅上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按着太阳穴,缓缓睁开眼睛,扫视皇位下的臣子。 “诸位,别来无恙。” 太和殿内落针可闻,无人敢出声应答。 被抓来的大多数人都见证过当年萧锋宸夺权上位的狠辣手段,作为助力的萧锋晟自然也不是什么仁慈的角色。 两天前,他还是龙椅下的一员,站在早朝的太和殿内,与百官谈论政事、出谋划策。 今天,他即将成为龙椅的新主人,坐在最高位上俯视他们。 “一日不见,诸位居然与我生疏了。”萧锋晟等了片刻,仍是无人应他,“来人,今日早朝最迟来到的是谁?” 侍卫抱剑上前,“禀王爷,最后到场的是右相韦大人。” 被点了名字的韦荣清沉着脸站出来,“亲王想如何行事,直说便是。” 弟夺兄权、王族内斗,本就为天下不耻。 韦荣清根本不想给萧锋晟什么好脸色,若不是亲王侍卫强行将他拽上驾撵,他根本不会来到这太和殿。 “不愧是士族之家,韦大人忠君爱国,实乃我朝之幸也。”萧锋晟不怒反笑,紧接着抛出一句重磅消息,“既然韦大人如此刚直,那就赐宝剑一柄,让韦大人随我皇兄驾鹤西去。” “胡说!”韦荣清推开旁边的侍卫,抬手直指他的眉心,“你兵变夺权,逼得皇上流落宫外,如今还不悔改,竟然大言不惭、诅咒皇上!” “我是不是诅咒他,你们等会便知道了。”萧锋晟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盯着下方的几位的老臣,“我不过是看韦大人忠君之心可嘉,想让你陪他去地府探探路。” “你,你……”韦荣清老脸涨红,显然气得不轻,“我胤朝国运不易、百废待兴,你不曾体谅民生疾苦,坐上这皇位又有何用!” “听起来右相倒是体谅民生,可惜,你没这个命了。” 萧锋晟摆摆手,殿内的侍卫便把他拖下去。 “放开我!你们这群挨千刀的反贼!萧锋晟,萧锋晟!你必死无葬身之地……” 韦荣清的声音戛然而止,殿内的众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疯子,这也是个疯子! 萧锋晟很满意看到他们眼中的恐惧,畅快地大笑,“诸位爱卿,让我想想,倒数第二个赶到的是谁……” “不必再造杀孽了。”一名青年在老臣中格格不入,果断站出来,对着萧锋晟拱手行礼,“王爷,您说皇上已经驾鹤西去,可是真话?” “自然是真话。”萧锋晟眯了眯眼,细细打量他的面孔。 身高七尺、面容刚毅,行武官礼,应当是名武将。 “既然先皇已去,国不可一日无君。”青年一语惊人,率先行跪拜天子之礼,“承义将军赵充,愿意率北营将士恭请亲王登基。” “赵充你竟然背叛皇上!” “原来你是早有反心!” 周遭又有两人没忍住出声驳斥,萧锋晟眉头一挑,抬手示意侍卫进来把人拖走,于是太和殿又恢复了安静。 站在人群中的吴桓更是手脚冰凉。 如今连北营都亮了反骨,难道皇上真的身死他处了? 若是皇上自身难保,他的女儿又该如何活下来? “好好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看承义将军比你们这些老骨头更加明事理。”萧锋晟扬声唤来几名太监,“拟谕旨,封赵充为骠骑大将军,统率五千兵马,速去围剿京东大营,活捉宋昭仁。” “臣领旨。” 赵充低头一笑,抬头肃然,接过金帛诏书,扬长而去。 吴桓默然长叹,连谕旨都搬出来了,他的动作比预想的快很多。 果然,萧锋晟紧接着就公布,他将在一天后登基为帝,文武百官,逆者斩。 即使众人心有不甘,也无可奈何。 吴桓自问做不到以死明志,他更想知道萧锋宸到底躲到哪里去了,是否带上几位妃嫔和子嗣。 仿佛知道他心中的顾虑,萧锋晟遣散这些老臣后,特意邀请吴桓等人来到坤宁宫。 “后宫乃是外臣禁地,王爷这是何意?” “左相李大人思女心切,当然是让诸位陪同李大人来此睹物思人。”萧锋晟全然不顾他们骤变的脸色,优哉游哉地摆弄梳妆台上的首饰。 这里物件整齐,想必萧锋宸对兵变之事早就有所预料,因而安全带走了皇后。 要这么说,萧锋宸根本不会意外驾崩才是,所以,英亲王在太和殿所说的,竟然只是吓唬他们? 吴桓抹去额角的冷汗,惊觉被带到坤宁宫的这些臣子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女儿无一例外都入宫为妃了。 左相李宏很快想明白他的目的,“王爷想要软禁我们。” “萧锋宸有情有义,带走了后宫嫔妃,难道诸位爱卿就忍心让你们的掌上明珠流落在外?” 萧锋晟使了个眼色,几位太监便带着纸笔进来,“京中有人放出消息,声称萧锋宸已死。不管他是真驾崩还是假驾崩,都要麻烦各位先写封劝降书,让诸位妃嫔老实回来守寡了。” 李宏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敢动我们?” “有何不敢?”萧锋晟环视几人,均是撇脸转头,不愿意动笔,“看来韦大人的教训还不够……来人,备杖、赐刑。” 次日,萧锋宸身死的消息彻底在京城传开了,紧随其后的,就是英亲王即将登基称帝的诏书。 有人质疑皇上驾崩的真假,也有人怒斥英亲王威逼众臣的阴险,但是这些声音都被淹没在战马的嘶鸣中。 赵充率领英亲王的部将攻破京东大营,明威将军宋昭仁侥幸逃生、不知去向。 至此,英亲王占据了京郊的三座兵营,京西大营岌岌可危。 “你怎么看?” “现在有三方势力放出了鱼饵,萧锋宸、萧锋晟和我们。” “他们在钓什么?” “萧锋宸在暗处等待苏家拥立萧翎玉为皇,和萧锋晟鹬蚌相争;而萧锋晟在明处,等待苏家逼出萧锋宸,抑或是萧锋宸自己暴露跟脚。” 营帐中,苏家父子以及万梦年纷纷把目光落在萧鸾玉的脸上。 她浑然不知别人的视线有多灼热,全心沉浸在这场权力的博弈。 片刻后,她垂眸看向沙盘中的几座城池,伸手在京城与焦城之间划下一条长线,“那么,我们只需要放长手中的鱼线,稍稍远离京城这汪浑浊的池塘,最多五日,必然有一方先上钩。” —————— 苏狗+万梦年:(星星眼)认真思考的公主最有魅力! 第十三章博弈的极限 晨光照常升起,京城比往常安静了许多,而皇宫里格外热闹,诸多侍卫带剑巡逻,督促太监、婢女装点宫殿。 焕然一新的乾清殿中,萧锋晟盯着桌上的京城防卫图,手指轻轻敲击桌角。 “禀王爷,这是剩余几位大臣所写的劝降书。” “公布出去。”他停顿片刻,又问,“左相怎么样了?” “回王爷,左相李大人昨日已经送回府中,可要属下派遣御医登门查看?” “废了还是半废?” 这名下属在心中捏了把汗,“应当是……半废了,需要静养两月……” 萧锋晟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那就不用去看了,你先赶去西城门一趟,确保拿下城门卫所。苏亭山写了个什么讨贼檄文广而告之,既然他不识好歹,那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遵命。” 京西大营,萧鸾玉被校场点兵的哨声惊醒,迷糊间从草席上起身。 “梦年,现在是什么时辰?” “哨声响了两次,应当是卯时。”万梦年睡在门帘附近,对外面的响动一清二楚,“殿下,今天西营军开始分批撤离了。” 萧鸾玉坐在床上发呆了片刻,他看她已经毫无睡意,便过来帮她梳发。 “我昨晚梦到贤妃和萧翎玉了。” 万梦年暂未接话,等她继续说完。 “萧翎玉八岁入国子监,开始读书练字,而我在母妃的教导下早早学会一手楷书,他时常借口来我的书房玩耍,实则拿走我的墨迹,应付太傅布置的课业。 我后来知道这件事,也从未告发他,因为练字对于公主来说,是无用的,但是对萧翎玉来说,这是他拿到长辈前炫耀的佳作。 有一次,贤妃看见他亲自写的字,歪歪扭扭、难看至极。他解释说,‘心情不好,不愿意沉心写楷书’。贤妃对太傅的数次夸奖深信不疑,也就默认了他时好时坏的书法。” 万梦年听明白了一些,“殿下,您想以萧翎玉的名义写一封信给贤妃。” 萧鸾玉颔首,“还记得我说过京城可能还有隐伏的禁卫军吗?” “记得。” “萧锋宸的行事作风向来唯利是图,就算他对贤妃等人毫无感情,也不能完全不顾她们的安危,毕竟她们也是朝中大臣的女儿,是他坐稳皇位的助力之一。 可他又不能惊动萧锋晟在宫内的眼线,于是,他只能将贤妃等人留下,再布置人手守住北玄门,为她们的逃离争取时间。想来贤妃现在应该被带回他身边了。” 过了一会,萧鸾玉与万梦年来找苏亭山,却苏鸣渊被告知他已经出发前往京城西城门。 “讨贼檄文一经公布,萧锋晟转头就派兵包围城西卫所,想要夺取城门的控制权。” “失去城西卫所之后,我们在京城可还留有其他消息渠道?现在赶去西城门是否来得及?” “有倒是有,只是要麻烦很多,毕竟英亲王掌控四个城门之后,必定会为了登基大典封城几日。”苏鸣渊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殿下有什么要紧事?” “我写一封寻人启事,你加急送去城西卫所。” “寻谁?” “贤妃。” “这是什么说法?” 萧鸾玉没有接话,而是指了方桌上的砚台,“梦年,磨墨。” 苏鸣渊挑起眉尾,没有马上阻止她的意思。 “虽然萧锋宸不会派人来西营接我,但是他不管是为了安抚贤妃,还是真心牵挂自己的继承人,他必然不会错过萧翎玉的任何消息。 所以我可以装作毫不知情,亲手写一封寻人启事,赌贤妃会不会背着萧锋宸私派人手来西营确认萧翎玉的安危。” 苏鸣渊略加思索,还是不太认可,“殿下如此相信贤妃会背着皇上行事?” “我虽然不喜欢她,但是我了解她。”萧鸾玉顿了顿,回想起曾经见过的画面,“贤妃……很爱她的孩子。” 她记得,她与贤妃的第一次见面。 萧锋宸与母妃在赏芳亭中吟诗作画,她独自在各处玩耍,不小心被萧翎玉撞倒,划伤了手掌。 萧翎玉正是慌张无措时,贤妃从远处赶了过来,连声向她道歉认错,请求她不要将这件事告知他人。 她看到贤妃身后跟随的婢女,猜到她是父皇的妃嫔,却没想到她愿意为了隐瞒萧翎玉的过错而将态度放得极低。 即使当时贤妃已经被母妃抢去了恩宠,沦为后宫的笑话,她也能忍住满心的怨恨,替自己的孩子一忍再忍。 更遑论母妃去世后,萧锋宸冷落后宫,此番兵变又弃她而去,还间接造成贤妃的父亲吴桓被萧锋晟软禁,险些施以杖刑,贤妃心中怎么可能还对萧锋宸抱有情义。 萧鸾玉简单解释了一番,终于使苏鸣渊信服。 “还有一个问题,城西卫所已经被英亲王的兵马包围,即使我快马加鞭赶过去,寻人启事依然送不出去,岂不是白跑一趟?” “无需你来出力。萧锋晟占领城西卫所之后,他的人会将这封寻人启事上报给他,而他会亲自安排人手将其散播出去。” 苏鸣渊恍然大悟,如同看到怪物般盯着她。 萧鸾玉对他的目光不予理睬,走到桌前挥笔书写,刻意加快动作,显得字迹凌乱一些。 苏鸣渊也走过来瞧了瞧,“‘我仓皇逃出,曾在同福街最后见过母妃……有线索者,到西营或者吴府相告,我愿赏十碗荷花鳜鱼’……如此幼稚的话语,谁会相信?” “别人相信与否,不要紧。只要贤妃看到,就能知道萧翎玉所处并不安全。” “这算不算你亲自撒下的一个小鱼饵?” “我只是赌一赌罢了,不一定有效果。” 萧鸾玉收笔,万梦年立即抬纸,将墨迹挥干。 苏鸣渊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只得蹦出一句,“殿下连人心都能算计,当真是可怕。” “如果你没有弱点,你就不会害怕。” 他耸耸肩,从万梦年手里接过寻人启事的纸张,“没有人可以毫无弱点,我也不例外,我只是希望殿下永远不会察觉到。” 说罢,他步履生风,转身离去。 营帐中寂静了片刻,萧鸾玉笑了下,提笔在白纸上写下那句“万里山河旧,一梦复千年”。 算计来算计去,她也算间接参与了这场博弈,当真是费心费神。 没想到她重活一世,竟然走上了这条路。 “梦年。” “我在。” “告诉我,你的弱点。” 万梦年愣了愣,又皱起眉,颇为认真地说,“殿下,我的弱点只有两个。” 萧鸾玉略感意外,“一个是你自己的命,还有另一个呢?” “殿下的安危。” 遥城杳杳,饮星含月。 贤妃想到这座城池正是兴建于山岭之间,地势崎岖隐蔽,也难怪萧锋宸会将兵马集结于此安营扎寨。 “娘娘,您昨晚一夜未睡,要不今天还是早些歇息吧。”芳兰在一旁劝说道。 “本宫如何安心入睡?”贤妃抬手轻抚眼角,又摸到湿润的泪痕,“昨日英亲王软禁众多大臣,听闻左相大人伤得最重,险些一命呜呼……父亲亦是年事已高,怎能受得了这般担惊受怕的日子……” “皇上不会寒了众位大臣的心,想必再过几日就会……” “你莫要替他说话了,他是什么样的……” “娘娘,慎言。”芳兰叹了叹气,“明日便是英亲王诏书登基,皇上必然会有所动作,您还是暂且安心歇息吧。” 贤妃摇了摇头,回想起她这恍恍惚惚的半辈子,当真是事事不如意。 当年,她本不愿意入宫选秀,却被皇上一纸诏令纳入后宫;入了宫之后,她也曾与他恩爱有加,直到另一个女人出现了,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她恨成歌苧,也恨萧锋宸。 成歌苧死了,死得一了百了;萧锋宸还活着,她却无能为力。 虽说她的孩子现在已经是萧锋宸膝下最年长的子嗣,只要她再小心谨慎十几年,萧翎玉就能顺理成章地接任皇位,但是,她为何总觉得心里还有些不甘呢? 若是…… 若是再出现第二个成歌苧,生出个同样聪慧的男孩,萧锋宸会不会变了心、失了智,反立幼子为东宫? 若是日后萧锋宸又要算计什么,找个借口贬谪吴家,她的孩子没有娘家的支持,又该拿什么保住太子之位? 贤妃茫然地睁着眼睛,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她该怎么办?她的苦命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正当她满心慌乱时,香兰从外归来,将一封书帖送到她的面前。 “主子快看,这是京城中传回来的寻人启事。皇上说,很可能是护国大将军命人伪装成四皇子的语气写出来的,但是奴婢看着,确实像殿下的字迹。” “快给我看看。”贤妃连忙打开信纸,一行行地念完,“同福街……对,对,北玄门出去就是同福街,那一日,我还曾指向一个跑远的小男孩,他定然就是本宫的孩子!” “可是殿下看到娘娘,为何不过来相认?”香兰问。 “兴许当时已经跑远了,我们也往另一处去了,再跑回北玄门相认容易被叛军拦截。”芳兰试着解释,却见贤妃脸色发白、双手颤抖着攥紧信纸,“主子,您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怎会是荷花鳜鱼?我记得,翎玉最喜欢吃的是桃花鳜鱼,每逢初春,他都要念叨这道菜……翎玉就在苏亭山手上,他很可能有性命之忧……”贤妃急促地喘着气,如同搁浅的鱼儿,性命垂危,“我要救我的孩子,我必须让人救他……” 她忽地扔下这张书帖,跌跌撞撞地跑去萧锋宸的营帐。 香兰和芳兰连忙紧追过去,刚掀开帘帐便看到萧锋宸不耐烦地推开贤妃。 “朕已经说了两遍!这封寻人启事就是苏亭山伪造的,你为何不信?” “就算这是伪造的,可是苏亭山怎会知道翎玉最喜欢吃的是鳜鱼?他必然是派人审讯一番,逼得翎玉交代自己的喜好……” “那又如何!朕看你就是心神不宁、故意找麻烦!”萧锋宸只觉得她满嘴废话、吵吵囔囔,“翎玉好歹也是朕的继承人,别人讯问两句,又不会伤他手脚,难道他连这点苦都受不得?” 贤妃愣了一下,如同遭受五雷轰顶,“你,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他不过十岁稚儿,本就不该遭受这无妄之灾,而苏亭山亦不是良善之辈,你怎就放心将他留在西营……” “你敢指责朕!”萧锋宸大喝一声,狰狞的怒容将她吓退半步。 当年与她温言软语的郎君,怎会变得如此丑陋绝情! 贤妃低头洒下热泪,又抬头祈求地望着他,“皇上,臣妾求求你……求你大发慈悲,将翎玉接回来……知子莫若母,如果不是身陷危难,他怎会故意将‘桃花鳜鱼’说成‘荷花鳜鱼’……” “两种鳜鱼有何区别!你也知道他只是十岁稚儿,说不定他连桃花和荷花都分不清,随口说了句胡话。” 这一番话并未让贤妃感到安心,她只觉得自己的胸口破了个洞,即使她想出百般借口,再也缝补不了了。 萧锋宸见她仍是哭啼不止,心中厌烦到了极致,“这处是朕起居的营帐,不是议事的地方,切莫打扰朕歇息。来人,将贤妃请出去。” 第十四章朱颜辞镜花辞树 “来人,将贤妃请出去。” 天子发话,谁敢不从? 香兰和芳兰再怎么心疼贤妃,也不得不连拖带拽,将她带离这处营帐。 任由她的泪水无声地洒在这片凄冷的山野中,而他只有满腹的怒气。 萧锋宸独自在帐中郁闷许久,扬声唤人过来为他解去外衫。 “皇上,就要睡下了吗?” “你个奴才问这干什么?”他极为不爽地呵斥一声,转身拉开距离,这才发现为他脱衣的是自己的发妻,“你怎会在此……身体好些了吗?” 皇后淡淡笑了,抬手捋过耳边的碎发,“许是我这几日伤神哭泣,哭哑了嗓子,皇上连我的声音也认不出来了。” 萧锋宸心中窘迫片刻,又升起温情的面孔,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床边坐下。 “朕心知你怨怼朕办事不利,害得锦玉受苦,所以朕迟迟不敢出现在你面前,生怕惹得你更加伤神。” “皇上,锦玉当真还活着?” “你怎能盼着我们的孩子出事呢?”萧锋宸不答反问,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朕早就安排了黄忠喜将锦玉接到遥城,只是半路被劫、马匹丢失,如今躲在了官道驿馆里,估摸着明日就会送来报平安的书信。” “那真是不幸中的万幸。”皇后温婉如月,面染霞云,似是感到十分高兴,“皇上,这里山气潮湿,臣妾担心您的风湿又犯了,特意命人熬煮一碗祛湿汤,请先饮下再安歇吧。” “梓潼有心了。”萧锋宸示意婢女将汤药放在桌上,并未马上饮用,“皇后忧烦多日,身心俱疲,你们怎么还让她在深夜操劳?” 婢女哪里预料到他突然开口问罪,连忙跪下求饶,“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皇后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他已冷声下令,“既然知罪,还不快带皇后回去休息,若是明日皇后的身体不见好转,我拿你是问。” 这番话明面上是命令婢女,实则是催促皇后赶紧离开。 她默然起身,看向两人交握的双手,掌心温暖依旧,可她再也不会留恋了。 “皇上,臣妾告退。” —————— 晃晃烛光中,贤妃垂头看向盆盂中的清水,映出自己苍白憔悴的面容。 “娘娘,已是子时了,快歇息吧。” “你说,女人到了我这岁数,姿色衰颓、身段僵直,可还有什么傍身依靠?” 芳兰胸中一哽,不知怎么应答。 她想说贤妃还有四皇子承欢膝下,又怕激起她的伤心事。 旁边的香兰心直口快,抢先回答道,“主子不过是一时伤怀,难免淡了姿色,但是您不管何时在香兰心中都是最美的。” 可是他不爱她的姿色,也不爱她这个人,他只爱他自己,还有他的皇位。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贤妃面色凄然,泪珠如华,滴落在盆盂的清水中,溅起点点涟漪,“本宫这半生的不由自主,到了如今,我的青春、美貌也要弃我而去……” 香兰觉着她实在可怜,不忍再让她流泪了。 “主子,您还有四皇子,上天保佑,他必定平安长大。” “你们不懂。”贤妃长叹一声,抹去脸上的泪痕,“他放出消息声称自己驾崩,就是刺激苏家拥立翎玉为幼帝,诱使萧锋晟与苏家鹬蚌相争,可是这样一来,翎玉成了他的棋子,也成了苏家的人质。” 香兰与芳兰惊愕地对视一眼,竟是不知道还有这层缘由。 “这怎么办,四皇子该如何救回……” “殿下年幼无知,被人拥立为帝,即使皇上再度出现在人前,殿下也要遭人口舌争议,不免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芳兰扼腕叹息,亦是对萧锋宸的做法感到不解,“或许皇上另有考量罢了,娘娘,我们还是吹灯入睡吧。” 贤妃没有应答,任由她们搀扶着坐在床上,双眼失神,空无一物。 “主子,奴婢吹灯了。”香兰见她没有反应,只得无奈地吹灭烛火。 然而,烛火熄灭后,贤妃仍未躺下,而是站起身来,心中生出几分决然。 她等不及了,她不能再对萧锋宸抱有任何希冀。 “苏亭山若是有心摄政,极有可能拥立翎玉为帝。等到苏家临危之时,翎玉必然要为苏家陪葬,我该如何自处? 倘若翎玉侥幸未死,史书也不会写下萧锋宸算计亲子的无情,只会记得翎玉被人操纵成傀儡皇帝的丑闻。 届时,文武大臣谁还瞧得起翎玉?天下百姓又该如何指摘他?东宫可还容得下他的一席之地?” 贤妃思来想去,或许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改变她和萧翎玉的命运。 于是她重新戴上发簪,径自走向萧锋宸的营帐。 此时已是深夜,除了来回走动的侍卫,营地里格外寂静。 奇了怪了,他的营帐外应当有数名士兵把守,怎么现在空无一人? 贤妃并未细想,猫着身子钻入帘帐后。 帐中伸手不见五指,她全凭记忆找到萧锋宸的床榻,正当她侧耳细听他的呼吸声,熟悉的大掌忽然按住了她的手腕。 “皇后深夜不睡,果真有了别的心思。” 萧锋宸说得咬牙切齿,贤妃亦是惊骇万分,同时反应过来,他怎么将她认成了皇后? 她不敢出声应对,奋力挣开他的钳制,却被他甩到了床上,单手扼住脖子。 “怎么不说话了?朕的好皇后,你深夜送来蒙汗药,不就是为……”萧锋宸的话语尚未说完,忽然吃痛松开了她,转身踹向黑暗中的另一人,“……你,你又是谁?” 贤妃得了空闲,意识到自己还有帮手,连忙追上萧锋宸的脚步,攥紧手中的金钗,将其狠狠刺入他的后脑。 只听他痛呼一声,两眼翻白,快速失去神志,如同僵硬的木偶直挺挺倒下去,淡淡的血腥味随即飘散开来。 贤妃如释重负,跌坐在地上。 “你离去吧。” 黑暗中,火折子亮起一簇微小的火光,照亮皇后的面容。 贤妃瞧着她的神态,亦是苍老憔悴了很多,原本在后宫争艳多年的两人,居然落得个这般下场,真是可叹可悲。 “侍卫是你支走的。” “嗯。” “为什么要帮我?” “恰巧罢了。”皇后望着桌上的那碗祛湿汤,脸上再次扬起病态的红霞,“本宫的父亲身居左相,他当年为了争夺皇位,能够对我百般温柔、虚情假意,也能在本宫生下锦玉之后,悄悄灌我绝子汤。” 贤妃面露愕然,再次看向萧锋宸的尸体,除了她亲手刺入的金钗,还有一把精致的绣刀扎入后心。 金钗和绣刀都是女人用的东西,本该平钝无奇,却被她们打磨得锋利无比。 “他为了稳固皇位不择手段也就罢了,为何连本宫唯一的孩子都保不住?还当我是脑袋空空的蠢货,骗我说锦玉躲入驿馆,可笑可笑……” 贤妃听她自言自语,不免有些感同身受。 皇后姓李,名为歆,本是左相李宏膝下嫡长女,亦是当年颇有才名的大家闺秀。 当年萧锋宸追求左相之女,确实被京城百姓传为佳话。 可是太子萧锦玉身死已是众人所见之事,他何必用这种假话刺激皇后? 贤妃顿觉手脚发凉,他早已识破皇后送来的是蒙汗药,又故意熄灯睡下,难道是为了将计就计、反杀皇后? 倘若不是她今晚也萌生杀意,皇后谋杀不成,必然要被囚禁折磨,死无全尸。 “你离开吧,这里有本宫留下就够了。” 皇后李歆拿起冰冷的烛台,面色平静如常,将灯油倾倒在萧锋宸的尸体上。 “锦玉已死,本宫唯一的执念就是让他陪葬。可我又不能让我的父亲、我的家族蒙上历史的羞耻、被世人唾骂,所以,只要本宫死了,用火焰焚烬今晚的一切,既能圆满我的执念,又能保住李家的名声。” 说罢,她转头紧盯着贤妃,仿佛要将她的容貌记入灵魂深处。 “你离去之后,无论用什么借口掩饰这场大火,决不能将我说成杀人凶手,不准把李家扯进来,否则,本宫必定化作厉鬼,缠住你和萧翎玉生生世世。” 贤妃第一次见到她露出如此狰狞的神情,一时愣在原地。 “还不快走?我的婢女拖不了侍卫太久,如若你有些良心,还请尽力救下她们。” “好。”贤妃答应下来,急步离开。 李歆从床榻扯下被褥,挡在帘帐后,再用烛台点燃被褥,立即有大团火光燃起,惊动远处的侍从。 “皇上的营帐烧起来了!” “走水了,走水了!” “快叫人抬水救皇上!” 营地吵闹起来,有人试图冲入帘帐,立即被旺盛的火势烫得大叫。 李歆如若未觉,在帐中走了一圈,逐一点燃诸多物件,让周围彻底沦为火海,如同橙红色的莲花,将她包裹在花蕊之中。 最后,她随手松开烛台,点燃萧锋宸的尸体。 “可怜我这一生,为了家族的长盛嫁入深宫,为了男人的宠爱挖空心思,为了锦玉的前途筹谋布局,我却从未为了自己而活。” “萧锋宸,你的魂魄若是仍未散去,我须得告诉你一件事。” 她捎来椅子,坐在燃烧的尸体旁,面目宁静、容光焕发。 “我李歆嫁给你、助你登基,是你三辈子做牛做马修来的福分;而我如今身陷火莲、与你同葬一处,是我的晦气!” —————— 萧鸾玉(阴阳怪气):恭喜父皇吃到了配角的第一份盒饭~ 第十五章新立太子 遥城山野的寂静凉爽被冲天的火光打破,如同普度众生的佛怒火莲盛开在阴森幽暗的阿鼻地狱,让人慌张又惊叹。 士兵匆忙救火时,瘦削的身影穿行在营帐间,来到营地外围的马棚。 一不做、二不休,萧锋宸已死,必定刺激苏亭山拥立翎玉接任称帝,那她就推波助澜,让这个消息更快传出遥城。 贤妃神色坚决,吹起火折子,掷向马棚顶上的干草堆,立即燃起熊熊大火,惊动马匹嘶鸣奔跑,惹得禁军统领彭广奉直骂娘。 “又是哪个小畜生点了火?还不快给我把人捉过来!”说罢,他瞧了瞧烧得半塌的营帐,眼神闪烁难辨,“还有你们几个,放下水桶,先去将隐卫统领请过来与我商议要事。” 每一任帝王手中皆有一支行机密之事的军队,是为隐卫,取自“大隐于市、小隐于朝”之意。 即使是守卫森严的营地也不例外,说不准随手抓来的宫仆,就是萧锋宸培养的隐卫。 果不其然,彭广奉刚说出这句话,便有一名其貌不扬的太监挺直了身板,悄无声息地靠近他的身后。 “彭将军……” “谁!”彭广奉心中一惊,下意识拔出佩刀,又瞬间被按住手臂,动弹不得。 “将军莫急,我们统领吩咐杂家传话。”这名太监正是跟随李歆来到遥城的宫仆之一,此时他面无表情,对于今晚的变故不为所动,“杀人凶手是皇后娘娘,陛下本欲借此削去李家。” “这么说,皇上如今是安全……” “不,皇上就在火海中。” 彭广奉脸色变幻,暗暗琢磨隐卫统领的打算。 “皇上将计就计,让我等顺从皇后侍女,离开此处营帐,没想到火光亮起时,一切已经晚了。”这名太监如此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枚印章,“隐卫不可无主,统领下令,愿跟随禁卫军另谋新主。” 彭广奉接过沉甸甸的龙玺,胸口涌涨起炽热的情绪。 旧皇已死,另谋新主…… “将军,将军!”士兵喊了几遍,终于唤回他的神志。 刚才那名太监不知何时离开了,又隐入了人来人往中,眼前则是被押过来的贤妃。 “怎么回事?” “马棚点燃时,有人借着火光看到贤妃娘娘就在附近。” “哦?”彭广奉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心想这萧锋宸的女人当真是个个不老实,“贤妃想必是心寒体凉,特意烧烧马棚取取暖。” 没有质问和怀疑,反倒是这般取笑冒犯的话。 贤妃敛了神色,咽下准备好的说辞,“……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听彭广奉这语调,已然知晓凶手是谁,那么,她再怎么卑微求饶,抑或是混淆判断,在他的耳朵里都是废话。 如果他是个忠君之人,她必然逃不过死劫,但如果他是个自私自利之人…… 贤妃目光轻颤,看到彭广奉手中的印章,心下了然。 —————— 翌日天明,皇宫铜鼓齐震,号角长鸣。 萧锋晟正坐于龙椅上,目视文武百官朝服觐见。 就在这时,他的近卫走上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当即开怀大笑,仪态狂放。 太和殿中,吴桓攥紧手中的玉笏,总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随后,萧锋晟颁布了他称帝后的第一道诏令。 “传朕旨意,命骠骑大将军赵充即刻率兵收复西营,转入遥城,为朕的好皇兄裹尸下葬!” “什么!难道皇上真的驾崩了?” “有什么消息传出来了?” “世事难料啊!” 众位大臣大惊失色,难免有几句惹得萧锋晟不痛快。 但是他尚未发难,人群中的吴桓两眼翻白,直接晕了过去,又惊起一阵鸡飞狗跳。 “先皇驾崩,妃嫔须归来守孝三年。朕看门下侍郎吴大人思女心切、喜不自胜,特准其告病休退,不必再入早朝。” —————— 城西卫所失守后,苏亭山这边的消息确实延滞了许多。 萧鸾玉的脑子歇了会,反倒是身体有点扛不住了。 “殿下,可还坚持得住?” “无妨。”萧鸾玉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忍住四肢的疲惫感,“我看你也是第一次骑马,倒是灵活有力,要不你也学点手脚功夫?” “殿下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 万梦年只当她随口一说,可她直接开始思量这件事的必要性了。 国家将乱,先不说战场上的兵戈相杀,就拿近处说,匪盗必然横行乡野。 即使西营军英勇善战,她也不能全然信任他们,将他们随时随地绑在身旁,所以,不如着手培养值得托付的近身侍卫,关键时刻也能为她所用。 如此一想,万梦年就是最好的人选。 虽然世人都瞧不起净身的阉人,宫里的公公们也多是扭扭捏捏、尖声细嗓的怪样,但是萧鸾玉却觉得,他们不过是故意抹黑自己的形象,以此消减皇帝的猜疑、方便行走于后宫罢了。 她瞧了瞧昂首驾马的万梦年,怎么看怎么满意。 她看中的是他聪明灵慧的脑袋,又不用尊卑之礼强压他的尊严,再将他的性子稍加打磨、扬长避短,想必日后也是个硬朗靠谱的儿郎。 萧鸾玉正想得入神,身侧忽然有几匹快马疾驰而过,惊得她险些摔下去。 “殿下当心!”万梦年想伸手抓住她,却慢了一步。 “殿下不必行礼。” 行礼?行你个大头鬼的礼! 萧鸾玉甩开苏鸣渊的手,重新坐稳马鞍,那忿忿不爽的模样惹得他笑个不停。 “殿下莫恼,方才后方传来急报,几位卫兵疾驰而过,无心惊扰了殿下的坐骑。” “难道是萧锋宸在登基大典上有动作?” “不是。”苏鸣渊扯了扯缰绳,让两匹马靠近一些,在她身边低声说,“遥城有一处山寨起火了。” “遥城?”萧鸾玉很快想起这座城池所在的位置,正是京城的西北方向,“苏将军在哪?” “就在队伍的前方,我正想带你过去。只是你这马术生疏,速度太慢了。” 这话刚说了一半,萧鸾玉便升起不好的预感。 “你这臭小子,你别乱来!” “怎会是乱来呢?”苏鸣渊邪气地笑了下,突然挥打马鞭,只听马儿的一声嘶鸣,当即抬高马蹄,带着萧鸾玉飞奔而去。 “苏鸣渊!” “草民在!殿下等等我!”他亦是扬鞭快马,只留下畅快肆意的笑声,以及神色复杂的万梦年。 夜晚,西营军的大部队入驻焦城。 因为前日就已经派人过来交接,还有四皇子萧翎玉的名头,焦城县令没有任何异议。 “我们的消息滞后很多,说不定萧锋晟一大早便得知了这个消息,否则他也不会下旨要为萧锋宸收尸了。”苏亭山如此分析着,转头看到进来的苏鸣渊,“你怎么瘸了腿?” 苏鸣渊咧嘴笑了笑,夸张地拖着腿走过来,“今日赶路时,在山野间看到一头灵气皎洁的白鹿,我不想伤了它,只得亲自上手捕捉。谁曾想,小鹿纤细矮小,这鹿蹄的劲儿挺大,差点把我踹废了。” 苏亭山看了眼冷脸的萧鸾玉,神色变得怪异起来。 他忽然觉得,自家儿子不是被鹿踢了腿,应该是被踢了脑袋。 “遥城的大火可能是萧锋宸故意而为之,但是萧锋晟已称帝,他若是执意演完这场戏,多半会弄巧成拙。”萧鸾玉并未理会苏鸣渊意有所指的话语,径自说道,“至少,他也应该站出来,破除自己驾崩的流言。” 虽然这种引鳖入瓮的戏码确实可以将反臣贼子一网打尽,但是也会带来很大的风险,特别是文武百官的忠诚和京城百姓的民心。 一旦失去了两者的支持,要想恢复如初,必定是极为困难的。 苏亭山认同地点点头,有些事,他比萧鸾玉更清楚。 萧家七十年前造下的杀孽,确实为今天的混乱埋下了诸多隐患。 “殿下所想为何?” 萧鸾玉听他这么问,并不急着回答,反倒是靠着木椅舒展了身体,“那就得看苏将军有几分图谋了。” 这般放松的姿态,像是无欲无求、任人作主的猎物,又像是高高挂起、尽在掌握的猎人。 偏生苏亭山还真吃这一套,他虽是武将出身,奈何自己的性子圆滑谨慎,总想着找出一个万全之策。 每次萧鸾玉都能点出最合他心意的办法,于是从她入了西营之后,他从未小看她了。 “还请殿下细讲。” “苏将军若是图谋五分,那就坚持声称萧锋宸未死,为了肃清国序、维护正统,立萧翎玉为太子,号召各州兵马反对萧锋晟; 若是图谋九分,那就把萧锋宸的死一笔带过,拥萧翎玉为幼帝,延续正统、摄政为王。” 两种方案,苏家所扮演的角色大为不同。 前者,苏家不过是牵头人的身份,维护的依旧是萧锋宸的“正统”;后者,苏家摄政为王,另立新的正统,即是意味着“萧翎玉”完全成为苏家的傀儡,其心昭然若揭。 当然,如果苏亭山想要这无上的地位,萧鸾玉也无可奈何。 她直接把话说开了,就是想要告诉他,她什么都知道,同样,她依旧会配合。 或许是她所说的太过明了,几乎将苏亭山的所思所想都揭了个底朝天,所以营帐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苏鸣渊的腿也不瘸了,垂眸思量这两种选择。 万梦年对此毫无在意,倾身斟满茶水,推到她的面前。 “我须得再提醒一句,苏将军大可当成耳边风。” 萧鸾玉轻抿了一口茶水,继续说,“前些日子,东营失守,明威将军宋昭仁侥幸逃生。他是两朝元老,在朝野上下立威已久,声望显着。 他手中没有皇嗣为筹码,只能坚定不移地维护萧锋宸的地位,摆出忠义良臣的模样。若是有他作对比,苏家摄政为王,多少有些两头不讨好了。” 苏鸣渊思虑片刻,再次起了鸡皮疙瘩。 又是这招算计人心! 萧家统治了三朝之久,百姓已经更替了一代人,所以,对于胤朝民众来说,这只是个选择萧锋宸或者萧锋晟的难题,没有其他姓氏的戏份。 既然有萧锋晟兵变上位,又有宋昭仁忠于萧锋宸,苏家胆敢摄政为王、多此一举,谋朝篡位之心便是路人皆知。 那么,苏家首先在仁义道德上就占不到民心了,又如何以萧翎玉的名义招兵买马? 萧鸾玉这话看似轻飘飘一句,苏亭山还真不能当作耳边风看待。 如果她不曾点明这层利弊关系也就罢了,但是她已经说得一清二楚。 即使他不想刻意地遵从她的谋划,也架不住事实真就像她所说的,只有立萧翎玉为太子,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苏亭山有些后悔了,也许,他应该从一开始就堵上萧鸾玉的嘴巴,将她死死摁在傀儡的位置上。 不过,现在她的羽翼未丰,也不算晚。 苏亭山看了眼自家儿子,正想着如何利用苏鸣渊压制她的气焰,萧鸾玉就先一步站起身了。 “苏小将军。” “嗯?”苏鸣渊还在琢磨她所说的那番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显出几分呆样。 “我有几件事想请你帮忙,劳烦你跟我走一趟。”萧鸾玉浅笑着走过来,高高束起的男子发髻丝毫不减她五官的灵动,更不见今天下马时,一脚狠踹他的凶悍。 “什么事?”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可是……” “这件事苏将军自有定夺,我必然全力配合,无需在此逗留了。” 苏鸣渊稀里糊涂被她拉走,就给了苏亭山半个眼神,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差点把自家老爹气得心塞。 “都说养儿防老,我这还没老呢,儿子的心先跑了!” —————— 本文没有内力、轻功的设定,纯肉身武力。 下章放个病娇配角的番外肉戏(搓手手),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很喜欢病娇配角。 番外谁是主人(配角H/轻微虐身) 她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统领难得来到这里,恭敬地站在男人的身后。 “皇上,这批苗子差不多能用了。”统领指了指雨中持刀对练的黑衣人,“那边是刀卫,这处是墨卫,面前这几个是玲珑卫。” 胤朝的隐卫按照各自隐藏的身份分为三类,刀卫习武掌刀,从街边屠夫、耍刀艺人,再到宫廷侍卫皆有刀卫的影子; 墨卫读书习字,常见于茶楼说书人和朝廷文官; 玲珑卫不仅要有一颗玲珑心,更要学会“八面”易容术,填补前两者的空白。 所以,玲珑卫的长相大多不入眼。 萧锋宸挑起她的下颚,面无表情地看了半晌。 “这个几岁?” “回皇上,这位今年十五岁。” “年纪合适,就是太瘦了。”他淡淡说了句,松开她,“这两年养好了,别怠慢。” 统领会意,朝她使了个眼色,“还不快谢过主人?” 他是她的主人。 她立马单膝跪下,“谢主人抬爱。”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她要被安排去往何处。 她还剩两年时间,加紧学了很多书画礼仪,对自己的假面一改再改。 统领只告诉她,他是她的主人,她要遵循他的一切命令。 于是,她稀里糊涂地上了花轿,入了宫门,成为了他的女人。 宫殿红烛绰绰,他慢条斯理地掀起她的红盖头,看到她脸上的浓妆。 “不错。”他依旧平淡地点评了一句,“自己脱。” 她面露惶恐,缓缓褪下自己的婚服,她的身躯如同完美的玉雕,在他眼中展露无疑。 “皇上……” 他忽然上前攥住她的下颚,将她的脸撇到一旁,低头自顾自地抚摸她的身体,露出几分欣赏的神色。 炽热的手掌从圆润的肩头,缓缓移至平滑的蝴蝶骨,一路向下,经过丰腴的臀肉,划过敏感的耻骨,再次上移,笼罩起伏的乳丘。 “很美。”他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笑了笑,俯身咬住她的乳珠,满意地听到她的惊叫,顺势将她推倒在床榻上。 她瞪大了眼睛,如同受惊的雏鸟,情不自禁地缩在红帐中。 他欣赏着她的胆怯、青涩,将自己身上的衣服尽数脱去,胯下的阳物半硬着,微微抬头,向她表示礼仪。 “取悦朕。” 他指了指自己傲人的雄性利器,像是对一条狗示意这是它最爱的肉骨头。 对他来说,狗喜欢吃骨头,和女人喜欢吃阳物,是没有差别的——他是她的主人,也没有差别。 他似乎对她的迟滞不太满意,“没学过?” 胤朝女子尚雅,豪门贵族都是教些诗书文墨,他费了几年的功夫,后宫那几个妃嫔没一个能让他满意的。 而玲珑卫女子居多,学的东西五花八门,自然包括讨好男人的房中术。 虽然他给她找了个身份、抬入宫中确实存了正经的心思,但是也不妨碍他做些不正经的事。 她对上他那吃人般的目光,不敢否认事实。 “……学,学过……” “那就别让朕说第二遍。” 他的阳物因为情绪的转变而稍稍萎靡,似乎她再犹豫一会,他的欲望就要散个干净了。 她抿了抿唇,向前倾身,嫩白的手掌撑在床榻上,如同宠物般跪爬着,一步步爬到床边。 他的阳物也随着她的动作快速勃起成玉杵般粗细,骇人的青筋根根缠绕,鸽蛋大的马眼张开,流出微白的黏液。 “乖,含住它。” 他轻抚她的后脑勺,如同蛊惑般引导她的动作。 她张开嘴,涂了红脂的唇瓣轻轻颤动着,将阳物的龙头含进口中。 没有想象中那么硬,反而有些软,齿舌收拢时,还能感受到血管有力的跳动。 浓郁的麝香味呛得她皱了皱鼻子,她忍着不适,按照书中教授的那样,用舌尖抵在马眼上,试探着往里钻。 他立即爽得倒吸一口气,再次失控将她按在床榻。 他俯身靠近她的脸庞,似是准备亲吻她的红唇,又想到什么,将目标转移到雪白的乳肉,像是三日未进食的饿死鬼,疯狂舔舐、啃咬她的身体。 他只管宣泄自己的快感,并不打算挑起她的欲望。 当他扶着阳物,一股脑捅进穴口时,她痛得叫出了声。 下半身传来撕裂的疼痛,她没忍住流出了眼泪。 可他并不在意这些,伸手卷起肚兜塞进她的嘴里,再抬起她的臀部,就着血液的润滑,硕大的龙头撞上花心,更加彻底地占领这处从未有人深入的隐秘之处。 他极为畅快地发出闷哼,感受着层层褶皱对他的包裹、吸吮。 “放松些,朕的龙精可不能轻易给你。” 他的嗓音因为情欲沙哑到了极致,听在她的耳朵里却是干瘪到刺耳。 她不知道如何放松自己,而他已经忍不住了,将她的双腿压到两边,腰腹收紧,用力拔出自己的凶器,再狠狠撞回。 虽然过程曲折了些,但是他显然对她的身体非常满意。 他拿出她嘴里的肚兜,“叫出声。” 说罢,他的龟头擦过花心,刺入到花壶最深处,几乎将她捅了个对穿。 她难耐地发出一声呻吟,弓起下半身,似是抗拒这般凶悍的深入,又像是挽留他的欲望。 她的敏感点比较深,但是对于他来说并不难。 他反反复复地撞向最深处的软肉,酥麻的快感接踵而至,快速充斥着她的大脑。 “不,不……不要,啊……”她第一次承受这般激烈的性事,十指紧紧攥住身下的床褥,疯狂摇头祈求他的怜悯。 可他依旧固执地在她的身体深处标记满自己的气息,在她迎来人生的第一次高潮时,霸道地堵住花心,任由喷涌的花液洗刷马眼,给自己带来无尽的快感。 射了一次之后,他很快重整旗鼓,再次征伐。 精液和血水混合,洒满了冰凉的床榻。 这场洞房花烛夜注定是他对她的压榨,也注定了她对他的无情。 以至于许多年后的深夜,当她知道他面临危险时,她激动地颤着腿根,用力夹住另一个男人的头颅,红肿的花蒂蹭着他的鼻尖,喷出了腥甜的蜜水。 她现在不仅知道她的身体有多美,还知道如何释放自己的欲望,如同彼岸的曼珠沙华,盛开到淫糜腐烂。 极致的欢愉果然令人上瘾,她半眯着眼睛,靠在一位太监服饰的男人怀中,慵懒地享受他们的服侍。 “娘娘,贤妃也来了。” “来了嗯……”她发出诱人的吟哦,睁眼瞧了瞧仍在自己胯下卖力舔弄的男人,“来了便来了,反正……是他自找的……又去了,又去了……” “娘娘……”身后的男人还想说些什么,忽然被她扼住了欲根。 “叫我主人。” —————— 萧锋宸:大猪蹄子的最终下场! 猜猜隐卫是谁? 第十六章局势混乱 荣成历十八年二月十五日,正是惊蛰时节。 本该是天地回暖、万物复苏的好时候,胤朝百姓却被接连传出的消息震得头昏脑乱。 先是原英亲王萧锋晟兵变上位,强行开早朝、登大典,改国号为昌武,一纸诏令宣告萧锋宸驾鹤西去、惨死京外。 又是原禁军统领彭广奉宣称天火降世、万马嘶鸣,焚烬萧氏罪孽,普度众生福祉,当自立为天王。 还有护国大将军苏亭山尊萧翎玉为太子,以续正统、维护国序。 传言,四皇子萧翎玉更是在焦城百姓的瞩目下,五步一拜、十步一跪,亲自登山摆坛、设宴问天,立誓“正天命、顺民心、复太平,此生碌碌,一日不怠”。 又过几天,仓皇逃出的明威将军现身于熙州,受熙州太守接见,扬言皇上受难未死,必以万军匡社稷。 一时间,朝野哗然,四方鼎立,不知国运何所归。 —————— 焦城军营,万梦年滤去汤药渣滓,将药汤捧入帐中,正好遇上诊脉结束、即将离去的老郎中。 “请问,殿下身体如何了?” “太子气血不足,脾虚亏中,还需静养几日。”老郎中指了指他手里的汤药,再三叮嘱,“这药虽然苦了些,但是一日两次,切莫缺漏。” “多谢。” 万梦年将热乎的汤药放在桌上,拿起蒲扇开始吹凉,而萧鸾玉早就坐不住了,起身揭开密信的封条,逐一查阅。 “殿下,您的腿伤尚未痊愈,还是别下榻了。” “我已经躺了一天,总得知道些外界的变动。” 万梦年无奈地摇头,“殿下,先喝药。” 他把汤药放在她面前,又蹲在她脚边,将她的衣摆掀起来,露出膝盖和小腿,“请殿下忍耐片刻。” 萧鸾玉看书信看得入迷,既未搭理那碗中药,也没有在意他的动作,直到薄薄的木牒刮去膝盖上的敷料,碰到开裂的伤口时,她才像个小兔子般,惊得蹬直了腿,差点踢到他的下巴。 “殿下别动。”他的语气多了几分强硬,温热的手掌按住她的小腿,更加轻柔地刮去染血的敷料。 萧鸾玉咬牙忍了忍,却耐不住这火辣辣的疼痛,仍是流了几滴眼泪。 等到万梦年重新上了敷料,抬头看到她湿润的凤眼,顿时哭笑不得。 “殿下可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跪拜几下便成了太子,天下之人求之不得。” “可是您不过十岁,不必如此苛责自己。” “正因为是十岁,才更容易让人瞧不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想要博得别人的尊重,就不能单靠身份血统,须得让他们看到我的毅力和决心,他们才会稍微相信我能够给他们带来利益。” 萧鸾玉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看他又要为另一条腿换药,连忙咬住自己的手背,留下深深浅浅的牙印。 万梦年不再多言,换好了膝盖的伤药后,拿起她的左手,擦去手背的口水,轻轻揉捏经脉,帮她缓解疼痛。 事到如今,两人的命运紧紧绑定在一起。 她的权势之途启程,他亦是更加体贴谨慎。 萧鸾玉对外言明万梦年是她逃出皇宫半路上遇到的童仆,反正找不到东家,干脆就留在身边服侍了。 因此,除了知情的苏家父子和掌权者之外,其他人见了万梦年都会客套地叫一声“万近侍”,没人会想起他曾经是个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小太监。 “梦年。” “我在。” “苏家父子今个有什么安排?” “苏将军在主营帐中与将领议事,苏少爷带人前往焦城校场,张榜招兵。” 萧鸾玉给自己灌了半碗中药,又赶紧喝了一口糖水,缓了片刻说,“我这伤在膝盖,拉不下裤腿,要不然我也去校场看看招兵的架势。” 万梦年立即会意,“您有什么吩咐,我可以转达。” “我对苏鸣渊倒是没什么好吩咐的,只不过好奇他怎么招兵,是敲锣打鼓、大声吆喝,还是闹市摆桌、见一个抓一个。” 虽然嘴里尽是药汤的苦涩味,可她说出来的话却是调皮的。 兴许是离开皇宫一阵子,她少了几分暴躁狠厉,愈发活泼灵慧。 万梦年如此想着,也开口跟她说了。 可他没料到,萧鸾玉非但没有因为他这般夸奖而高兴,反而怔然片刻,失落地掩下神色,“说起来,母妃去世四年,我在安乐宫待了四年,我都记不起我原本是什么模样。” 他心知自己惹出她的伤心事,正琢磨如何安慰她,她已然转变失落的心态,不甚在意摆摆手,将空碗推到一边。 “你去找份纸笔来,外边闹翻了天,我总得跟苏亭山说上几句,免得他瞻前顾后、弄巧成拙。” —————— 京城郊外某处山庄,青年男子入院下马,直奔后山石牢。 随着他逐渐走近,鼻尖嗅到的血腥味愈加浓郁。 “他最近有没有交代新东西?” “没有,他今日所说的仍然是这些,请您过目。” 侍卫将一沓口供放在桌上,恭敬地退去。 青年看了眼绞刑架上昏迷流血的男人,不由得冷笑一声,拿起毛笔戳了戳他的伤口,直至将他硬生生痛醒。 “黄大人,别来无恙。” 黄忠喜费力地掀开眼皮,看清来人之后立马变了脸色,缓了半口气才挤出一句话,“……你……畜生……” “刚醒来就骂人,这可不是文官的好教养。” 青年拿起写满口供的纸张,随意翻阅几下,便叹气说,“萧锋宸已经归西,我本想留你一命,可惜黄大人依旧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这让晚辈很难办呀。” “……你胡说,你胡说……”黄忠喜本想大声质问几句,却只能颤抖着嘴唇,有气无力地反驳,“皇上早已……布局好一切,怎会轻易……驾崩……” “萧锋宸的死,确实不容易。换作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死在自己的发妻手里。” 青年恶劣地笑着,欣赏他错愕的神色,“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萧锋宸算个野心家,却不是个英雄,这么个死法倒有些便宜他了。” 黄忠喜瞪大了双眼,急火攻心,差点又晕了过去。 青年赶紧上前掐着他的人中,逼迫他保持清醒。 “皇后娘娘肯狠下杀手,多半也是因为太子的死,这么说来,黄大人办事不利,竟然成了间接杀人的幕后真凶了。” “你,你……你这个唔——” 青年可不想再被他骂一次,顺手将纸张塞进他的嘴里。 “与其费力骂我,不如想想先皇已逝,谁还想得起你这小小的工部侍郎、谁还有心思探查你失踪的去向?” 他见他终于冷静下来,便拿出纸团,扔到一边,“若是黄大人不再用这些表面说辞糊弄我,晚辈倒是能够保下你的命。” 黄忠喜喘了喘气,缓了半晌。 “胤朝……可还安宁?” 青年愣了愣,转而嘲笑道,“黄大人倒是爱国忧民,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胤朝如今四足鼎立,国不成国、君不成君,皆是因萧锋宸而起。” 黄忠喜悲痛交加,心中的不甘甚至抵过身体的苦楚,“皇上他……他确实手段过激,可是他不仅为了自己的皇位,也是想拔掉胤朝最后的毒刺……” “毒刺?” 青年蓦地大笑,上前抓起他的头发,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昏暗森冷的石牢里,只听他字字清晰地说,“只可惜,他直到死时仍不明白,这根毒刺已经扎入萧家的心脉了。” 第十七章木偶与提线人 设坛祭天后,西营军离开焦城南下。 浩浩荡荡行军两月,在途中遇到全州支援京城的兵马,经过一番交涉,两军汇合、同行进入全州境内。 全州偏南,气候潮湿,民间木偶戏颇具盛名,而这木偶戏正是发源于首府黎城。 一曲唱罢,萧鸾玉顺势鼓掌,再示意那唱戏的戏伶下台来她身旁。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你是女子,却能唱出少年郎的腔调,分外好听。”萧鸾玉笑了笑,一脸纯然,“能否在我身边,多唱几句?” “殿下想听哪一段?” “月桃编的《渔船影》。” 戏伶欣然应允,提起木偶的细线,就在她身边唱了起来,“草网落呀落碧海,横帆迎那个迎长天……” 萧鸾玉噙着笑,沉浸在清朗活泼的少年声中。 气沉胸口,喉颊后缩……或许还得压低舌根,才会发出比较宽厚的声音。 正当她专注琢磨戏曲的变声技巧,另一位活生生的少年郎已经坐到她身旁,好奇地打量戏伶。 待到这段戏唱完、戏伶退下,苏鸣渊方才挑起话题,“我才刚来,殿下就让她走了,我听什么?” 萧鸾玉斜睨他一眼,“她走了,不还有你在这,拿上你的弓箭、长枪,给我表演几招如何?” “不是我吹,殿下给千金万两都请不动我。” “既然花钱请不动,若是我亲自提线呢?” 他愣了下,“你当我是木偶?” 她转头一笑,伸手揪起他袖子上的线头,“你看你,有线、人样、呆呆的,这不就是木偶吗?” “这是因为行军匆忙,不得已穿上的便宜货。”苏鸣渊气闷地扯断线头,塞在她手上,“殿下竟然嘲笑我呆愣,若不是看在你是太子的份上,我定要以下犯上一回。” “你犯的还少吗?”萧鸾玉哼了哼,甩袖起身。 “你去哪?” “主营帐。” “等下……”苏鸣渊急忙拉住她,小麦色的脸颊染上两分薄红,“殿下怎知主营帐有人?” 萧鸾玉歪着头,缓缓抽出自己的衣袖,“苏小将军,你欲盖弥彰的样子实在是呆得可爱。” —————— 主营帐中,苏亭山难得亲自斟茶,端到客桌上。 “久闻文大人德才兼备、卓尔不群,今日入营相谈,实乃苏某的荣幸。” “苏将军过誉了。” 客座上的中年男子穿着高冠士服,面如冷玉、身若青松,姿态端正地接过这杯茶。 “请问,太子殿下何在?” “太子他……正在观看木偶戏。”苏亭山假装没看到文耀脸上的几丝错愕,继续说,“殿下毕竟年少喜玩,又听闻黎城有木偶戏之乡的美称,自然是万分好奇的。” “可是……”文耀捧着茶杯,斟酌了片刻,“当下国势堪忧,殿下既是储君,又立下誓言,身处军营这等威严肃穆之地,怎能耽于玩乐?” “文大人言之有理。”苏亭山赞同地附和了一句,抬手招来苏鸣渊,朝他使了个眼色,“快快把殿下请来帐中议事。” 苏鸣渊看懂了他的暗示,但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自家老爹为何要阻止萧鸾玉和文大人见面?不是说好了尊萧翎玉为太子、苏家行辅佐之事吗? 苏亭山可不管他在纠结什么,转头继续和文耀商讨。 “如今局势混乱,前有英亲王兵变篡位,后有彭广奉之流叛变为王,我胤朝当真是国运坎坷。” “彭广奉之辈不足为惧,只是英亲王占据京城,既有京畿百姓朝贡服役,又有国库粮仓作为后备,想要扶持正统、清理叛贼,必须长远计议。” “文大人所说的亦是苏某的肺腑之言。”苏亭山举杯示意,“请用茶。” 两人相对而饮,就最近发生的种种变故畅谈许久,仍未等到萧鸾玉的出现。 眼看三杯茶见了底,文耀的脸色逐渐难看,苏亭山也暗暗恼怒起来。 他确实想让苏鸣渊拖着萧鸾玉一会,让她在文耀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可不是让她直接把文耀晾在这。 西营军辗转至此,好歹也是全州的檐下客,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做足的。 “兴许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也迷了木偶戏,待我再派人前去提个醒……” “不必了。”文耀神情冷淡,将茶杯置于桌上,“常言道,‘三茶不见客、必有驱人意’,看来太子殿下不愿见我,本官何必把热脸贴上来。” 若换作是平时,别说是三盏茶都不见客,哪怕是晾他一整天,也没几个人敢公开指责太子的错。 文耀这番摆脸色,一是仗着自己收留西营军的地主之态,二是恼恨萧鸾玉耽于戏曲、不思国事。 可他哪里知道,萧鸾玉根本没有收到太守来访的消息。 若不是苏鸣渊欲盖弥彰、露了马脚,她也不会及时赶到营帐外,静静听着帐中两人的对话。 身侧的苏鸣渊欲言又止,被她一个眼神瞪了过去。 “文大人莫恼,殿下养在深宫,对外界的事物有些好奇罢了……” “殿下乐不思蜀,难道你这个护国将军、辅政之臣不清楚吗?” 这已经是文耀第二次打断自己的话了,即使苏亭山心中郁闷,也无可奈何。 谁让他确实贪图全州这块肥肉,初来乍到只能暂时低头。 “两月前,太子登山祭天、立誓兴国,全州多少百姓翘首以盼、多少才子名士请书递呈太守府,恳请文某护送太子入全州避难。” 文耀越说越激动,字字激昂、掷地有声,“如若立誓兴国不过是拉拢人心的表面功夫、如若太子殿下只是你苏家的嘤嘤傀儡,岂不是负了我全州百姓的满怀忠诚?” 苏亭山语塞,竟不知如何对答。 他本以为文耀同意西营军入驻全州,也不过是借着太子的名号,为将来的文家谋取一个从龙之功,无论太子是个什么货色也不影响这番利己谋私的布局。 他没想到,文耀对太子本人的看重,更甚过苏家和西营军。 营帐中静默片刻,帐外却传来笑声。 文耀此时还在气头上,当即大喝一声,“何人在帐外鬼祟?” “古有长吉‘提携玉龙为君死’,今有文太守‘承民抱书待明君’,何尝不是我胤朝之幸?”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两句古今对比,既显露了来者的诗书修养,又变相夸了文耀,总算让他的脸色缓和了一点。 当帘帐被人掀开,萧鸾玉迈步走来时,他再细细打量这位清秀柔美、仪态稳重的少年,心中的怒意已经少了许多。 “全州太守文耀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行礼,是我失约在前,辜负了文大人的一番好意。” 话虽这么说,但是文耀还是规矩地行了君臣礼。 苏亭山让出主座,替她斟茶时,还不忘问了一句,“殿下何由耽误了时间?” 他心想苏鸣渊也算个靠谱的,顶多就是拦着萧鸾玉一会,怎会拖到这个时候。 现在文耀怒火中烧、大有排斥苏家的意思,他也顾不上出卖自家儿子了,还得帮萧鸾玉洗白形象。 萧鸾玉看都没看他,对着文耀歉意地说,“先前我从焦城跪拜登山,伤了双膝,又要骑马赶路,因此伤病难愈,仍要敷药调养。方才正是近侍为我换药,不曾想让文大人久等了,实在抱歉。” “原是如此。”文耀点点头,重新坐回客座,“西营军行军匆忙,也不该亏待了殿下。既是双膝受伤,就该备买车轿。苏将军照顾不周也就罢了,日后须得提醒殿下切莫耽于玩乐。” 苏亭山没想到萧鸾玉三言两语就消解了文耀的怒火,反倒还责怪起他的不是了。 “文大人错怪苏将军了。”萧鸾玉拿起茶杯,意味不明地看了苏亭山一眼,“苏将军感念士兵辛劳,也是为了熟悉全州风俗,便请了戏班子随军演奏。我练字写诗累乏时,偶尔过去看看。” “殿下还会练字写诗?” “楷书拙笔、诗词劣作罢了。” 文耀饱读诗书、颇具才名,早年进士及第、调任全州,仍是一副文人墨客的作风。 萧鸾玉正是在一路上打听到全州太守的喜好,方才以诗鬼李贺夸赞他赤诚忠君。 果不其然,听到她这么说,再加上这张弛有度的谈吐,文耀信了七八分,胸中火气也消得一干二净,再次提起正事。 “不知殿下如何看待全州?” 先前他和苏亭山侃侃而谈,说的都是些泛泛之语,或许随意请来一位农夫都能说个来回。 可是,对上萧鸾玉的第一句便是直入正题。 “全州临近洺江、傍山望京,人文鼎盛、米油丰足,论长远为谋,不输于京畿之地。” “殿下认为,长远之谋计,以何为重?” “重在民。” “为何不是军队、钱粮?” “就近而言,若不是文大人承民请书,我也不会顺利进入全州安顿。” 萧鸾玉温和笑着,气沉胸口、压低舌根,声音愈发清朗,“长远来说,两军交战,兵士征于民、粮草取于民、枪剑造于民;治国安邦,良臣举于民、布政施于民、君威信于民。 我行经全州数个城池,途中所见皆是粮钱丰余、民生安康,必是胤朝之福祉、我军谋胜之根本。” “好,殿下好见识!”文耀对她的话很是受用。 同样是求个收留处,有人卑微无措,有人鲁莽急躁,也有人巧舌如簧、反客为主。 原本萧鸾玉也是以自私自利之心揣测文耀,现在看来,他比苏亭山这个老狐狸实诚多了。 接下来,萧鸾玉继续与文耀详谈要事,商定一日后开榜招兵,将黎城郊外林场划作西营军的校场等。 苏亭山只能听着他们说来说去,插不上几句话,心中郁闷不已。 “时辰不早,微臣先行告退,明日便派人过来接请殿下入住幽篁园。”文耀要走,萧鸾玉作势要送,也被他拒绝,“殿下双膝未愈,不必多费脚力。” 苏亭山发现机会,当即自荐,“那就让末将送一送文大人。” 两人离开后,这营帐就变得空荡荡的。 萧鸾玉用手支着脑袋,垂眸沉思。 “原来殿下连日听木偶戏,竟是为了学声。” 她看到他进来,直接起身要走。 苏鸣渊目光闪烁,手掌比大脑更快地拉住她,“你要去哪?” 萧鸾玉反抓住他的手腕,抬眸笑道,“放心,我不会跟踪你爹和文大人,难不成你还要替其他人拦着我?” 她笑得温和又虚假,说出来的话也是带着扎人的刺。 她从来不是良善耐性之人,他每次逗弄她,她总要找机会还回来,更何况这次他差点耽误她的大事。 苏鸣渊直觉自己应该道歉,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何曾这般扭扭捏捏了? “那随你去吧。”他松开了她,扭头躲避她的视线,“大不了下次踹我……别让其他人看到就是了。” 第十八章段云奕 萧鸾玉搬入幽篁园,总算睡上了结结实实的床榻。 她的东西不多,也只有万梦年一人服侍,所以文耀大手一挥,派来了婢女和守卫。 第二天一早,她难得睡了个好觉,赖床许久才起身。 听到房中的声响,锦屏捧着盆盂进来。 “太子殿下金安。” 萧鸾玉迷糊了一会,想起来这是刚来的侍女。 “万近侍在哪?” “殿下晚醒了两刻钟,万近侍就去热一热早膳。”锦屏放下盆盂,正想上前扶她下床,却被她下意识地甩开,“殿下……” “你先退下。” 萧鸾玉缓了缓呼吸,身边的侍从变多也不是好事,她须得万分注意,不能让人察觉到她的真实身份。 片刻后,万梦年端着早膳进来,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太好。 “殿下不舒服吗?” “以后这些事让别人去做,除了你,谁都不能靠近我。” 万梦年会意,暗道自己马虎了。 “在下明白。” “站前厅去。” 萧鸾玉等他出了卧房,这才自己动手穿衣。 用膳结束,又看了些呈报,她忽然想起今天正是西营军张榜招兵的日子。 —————— 黎城郊外校场外人来人往,百姓们看到街市的榜文纷纷过来凑个热闹。 “各位兄弟姐妹、父老乡亲们,注意了、注意了,咱西营军原属京城御林军,由护国大将军率领,如今呐,跟随太子殿下入驻全州,为的是以后扫平乱党、恢复正统作准备。 但是呢,咱们也是讲规矩的,十八以下、五十以上的,不招;体弱病残、家中独子、家妻有孕的,不招……有参军意向者,来此处登记报名。” 话音刚落,人群里窜出来个白净的少年,“我,我来报名。” 负责登记的知事一看,赶紧摆摆手,“你这白嫩得像豆腐似的,有十八了吗?” “我真十八了!”少年像是个急性子,握着拳头展示自己的手臂肌肉,“看看,我能挑能扛,力气可大了!” “哦……倒像是一回事。”知事提笔点墨,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生辰八字、家住哪里。” “我叫段云奕,‘白云’的‘云’,‘博弈’的‘弈’。我是荣成元年……”少年的话说到一半,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叫骂。 “段崽子!你敢背着老娘参军!” 段云奕吓得一激灵,连忙从竹筒里抽了个签条,“我有事先进去了,我,我不是家中独子,不信你问问我娘……” “哎,哎,你娘是谁啊?”知事满头雾水,刚想起身追过去,桌前又来了个妇人,气势汹汹把他摁回椅子上。 “段云奕那臭崽子去哪了?” “他他他进去了。”知事被吓得结巴,却也没忘记问个明白,“那个,那个您家里只有这一个儿子吗?” 段母柳眉一横,气哼哼地说,“我有叁个儿子,一个比一个闹心。最小的好不容易养得白白胖胖的,正给他找个好人家嫁过去,没想到他竟敢私自参军去。” 养得白胖的嫁过去? 知事吓得差点拿不动笔,他是随军南下的京城人士,还是第一次听说急着嫁儿子的。 “你那什么眼神?家里留一个儿子就够了,剩下的能娶就娶,不娶就嫁,有问题?” “没,没问题。” “哼,既然他进去了,那就让他吃吃苦,别惯着他。还有,他是荣成二年十月廿一生,还差半年才虚岁十八哩。” —————— 校场内热火朝天,士兵新老混杂、互相比划。 段云奕刚溜进来就被刘永提拎到一边,“小家伙,你拿的什么签?” “签子在这。” “先锋兵……”刘永围着他转了一圈,“你这毛都没长齐,练过几年拳脚刀剑?” 段云奕心口一哽,“我……还得提前练几年才能上前线吗?” “打仗可不是过家家,先锋兵更是重中之重,没练过身手,至少也得有点底子。” “我有底子,你看看……” 他又想炫耀手臂那点肌肉,刘永却摇了摇头,指向校场中央。 “我们少爷说了,凡是不满意调遣的,就去那里找他。” 于是,段云奕又稀里糊涂地挤入闹哄哄的人群中,只见这里被围出了一片空地,铺上一层干草,当作是简易的擂台,供士兵们一对一较量。 “上!左勾拳!蝎子腿!哎呦——” “差一点就赢了。” “苏少爷厉害着呢,能接他五招的新兵也不错了,估计能混个步兵。” 段云奕费力地挤出脑袋,正好看到一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伸手扶起跌倒的士兵。 他就是苏少爷? 段云奕正想上前,便被身后的人推到一边。 “苏少爷,有人来了。” “什么人?” 通报的士兵压低了声音,“殿下来了,说是要低调,不想影响招兵。” 刚才还是洋洋得意的苏鸣渊立马换了个表情,叁两下脱下身上的藤甲,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你们继续,我去忙点事。” 拥挤的人群外,萧鸾玉和万梦年并肩信步,观察着校场的景象。 她今天换了一身简朴的圆领袍,面秀如玉、气雅如兰,惹得不少人侧目。 “殿下。” 有人在身后唤了她,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萧鸾玉自顾自地走着,“你来了,我还怎么低调?” 苏鸣渊清了清嗓子,“校场刚招了不少新兵,万一混进来几个来历不明的,对殿下的安危有威胁。” 他以为自己的理由牵强,少不了被她怼一句,却没想到她点了点头,反倒是同意了。 “说得没错,我正是缺几个近卫。” “那不如在我的近卫队里挑……” “我要新兵。” “可是新兵没几个能打的,说不定出了事还得您保护他们。” 他知道她手里沾了人命,也见过她应对叛军包围时的胆量。 萧鸾玉停下脚步,面带不虞,“你的废话有点多了。” 苏鸣渊见她实在不高兴,只能照做。 “稍微高一些的叫做许庆,另一位是姚伍。我问过了,都愿意跟随殿下。” 太子近卫可是天上掉馅饼的美差,功名利禄俱有,没几个人会拒绝。 萧鸾玉颔首,“麻烦苏小将军解去他们的兵役,等会跟我回……” “殿下!”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大喊,萧鸾玉转过身去,便见到一位少年“噗通”跪在她脚边。 “你是……” “太子殿下!”段云奕浑然不觉他人的异样眼神,直接对着萧鸾玉拜了又拜,“殿下气度非凡、智若卧龙,实乃我辈之明主。乱世当头,无法追随殿下,等同于枉过此生!我愿为殿下扑汤蹈火、万死不辞……” 眼见他越说越离谱,苏鸣渊直接将他提起来,扔在一边。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敢冲撞殿下?” “我不是毛头小子!”段云奕拧不过他的力气,摔到地上又连忙爬起来回怼,“我十八了,我能参军,为何不能跟随殿下?” “你这嫩得像个……”苏鸣渊不太相信,眼前这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 不过话说回来,他自己才是真正十六岁的毛头小子。 “长得嫩有何碍事?我生辰八字已经报了,绝无撒谎。”段云奕晃了晃手中的竹签,“草民冲撞了殿下,请您恕罪,但是草民确实年满十八,正准备为国效力。” 苏鸣渊一把夺过他的签条,“居然还报了先锋兵,你当个步兵都费劲……” 段云奕瞪了他一眼,又把签条抢回来,“先锋兵又如何?草民不怕死,只要死得其所!” “像你这般大言不惭的新兵,我见多了,到时候上战场连枪都提不动。” “古人云‘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草民胸怀报国之心,绝不做怯懦之人,必有一日让阁下刮目相看。如若此生不建功立业……” 萧鸾玉第一次见到有人的嘴能说得那么快,她才定神思量片刻,他就已经口若悬河讲了一长串。 她皱了皱眉,抬手示意,“别说了。” 苏鸣渊附和,“听见没,让你少叭叭。” “你先解去兵役,再跟我回去。” “听见没,你先……”苏鸣渊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殿下,你收他有何用?” 萧鸾玉觉得他这话甚是奇怪,她要做什么与他何干。 于是她斜睨他一眼便转身走了。 等太子殿下招亲卫的消息传开的时候,她已经带着许庆等人回到了幽篁园。 如今她的能力和权势还不够,亲卫宜少不宜多。 最重要的是,有万梦年这个先例在,她更倾向于培养底子单纯干净的人。 萧鸾玉瞧了瞧不知不觉透露着一股傻劲的段云奕,心中愈发满意。 “殿下。”锦珊递来一封请帖,“太守府来帖,请您今晚赴宴。” —————— 萧鸾玉:傻傻的,也很可爱。 二傻子,二愣子,执事已经齐了,四个男主叁缺一。 第十九章太守的小心思 日落西山暮,萧鸾玉坐上轿子,赶赴太守府的接风宴。 太子殿下为国立誓、入驻全州都是黎城传开了的事,再加上先前她在军营中论辩治民、不卑不亢,更是让文耀坚信她少年老成、干练豁达的心性。 这次宴会,他不仅为她邀来了黎城各大豪门士族,还撤掉了同为上座的宾主之席,与众多来客同坐于台下,只为了昭显她一人独尊的地位。 萧鸾玉还发现,文耀虽是一人独坐,可他的桌上却摆了第二副碗筷。 她思索片刻,再看前方抱琴走来的少女,顿时明白了。 “殿下。”文耀适时出声,“这是小女文鸢,喜诗好乐,略有小成,还请殿下恩赏。” 台下的少女自从进了门之后便睁着明亮的眼眸打量她,丝毫不见怯场。 听到萧鸾玉应允,她依言摘下面纱,露出明艳动人的脸庞,明眸珠光、朱唇含笑,如同盛春的杏花含露绽放。 众人对于文鸢献乐的看法各有不同,但是多多少少都能够猜到文太守的那点小心思。 反而是萧鸾玉自己毫无所觉,如同欣赏寻常的弦乐那般,垂眸静静听着。 一曲奏毕,她抬眸展颜,露出赞叹的笑,“天宫道音、蓬莱仙曲,莫过于是。” 文鸢对她的赞美十分受用,而文耀也自豪地挺起胸膛,等着萧鸾玉的下一句。 “请文小姐入座。” 宴会安静了片刻,文鸢倒是乖巧地回到她父亲的身边,可文耀却没料到这场献乐就这么简单结束了。 或许殿下年幼暂未联想到婚约亲事,他该如何向殿下提起? 文耀揣着心思,按部就班地主持宴会。 待到结束,已是亥时,文耀瞧着萧鸾玉微红的面颊,算盘敲得噼啪响。 “殿下不胜酒力,便由微臣代送宾客吧。” “那就麻烦文大人了。” 今晚的宴会均是清淡的果酒,谁曾想她的酒量太浅,竟是叁杯就有了醉意。 “等等。”文鸢轻步若曳莲,拦在她面前,“殿下应当是第一次饮酒,即使醉意不浓,难免深夜不适、辗转无眠,不如先饮些解酒汤,再启程归去。” “也好。”萧鸾玉欣然应允,不疑有他。 直到文鸢将她带入寂静空幽的花苑中,她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文小姐……” “殿下可以叫我‘诗霄’。”文鸢从侍女手中接过灯笼,在她的注视下依旧自然如常,“醒酒汤已经放置在亭中吹凉,请殿下随我同去。” 听起来比较合理,萧鸾玉默认文鸢的举动都是文耀的安排,自然不会拂了她的面子。 一路上与她谈史说诗,倒也相谈融洽。 很显然,文耀对自己的闺女十分上心,并未把她限制在乐艺女红之类的门道。 “以文鸢为名,以诗霄为字,令尊对你的期待很高。” 两人在侍女侍卫的跟随下,来到苑中角亭,石桌上果然摆好了温热的解酒汤。 “殿下是否知道我的名字的出处?” “不知。”萧鸾玉老实说。 “北宋王荆公曾推崇一人,名为王令。此人命途多舛、颠沛流离,诗风奇健峭厉、愤嫉冷僻。家父年少亦是仕途坎坷,极为喜好他的诗作。我的名字正是取自《纸鸢》一诗。” 她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不知殿下可曾取字?” 萧鸾玉摇了摇头。 皇嗣取字要经过太傅、国师等人的商议,再由父皇敲定,而萧翎玉年纪尚小,又碰到政变之事,暂时是没有字的。 文鸢也知道皇家的规矩多,但她仍是跃跃欲试地说,“今时不同往日,不如我给殿下想一个字,以示日常亲疏,待到殿下归朝,再与太傅大人改定。” 萧鸾玉垂下眼眸,琢磨她的用意。 为何她感觉这位文小姐对她好像……太主动了些? 花苑里静默了片刻,段云奕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万梦年。 万梦年不解地侧眼看他。 他立即撇过头,低声说,“殿下的桃花……” 虽然他尽力压低声音,可他语调的笑意太过明显,想让人无视都难。 萧鸾玉停住脚步,回身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万梦年扯了扯段云奕的袖子,谁知他是个嘴巴快的。 “殿下,民间男女情投意合时,便会相互取字,以示两情相悦……你怕黑吗?为何要扯我衣袖?” 真是一根筋! 万梦年对上他疑惑的眼神,心头一哽,转过头去没理会他。 这下萧鸾玉总算明白了,再看文鸢时,难免有些奇怪的感觉。 谁知文鸢非但没有被揭穿的羞恼,反而坦诚地认下了这份心意。 “殿下,请恕诗霄直言。”她斟满醒酒汤递给萧鸾玉,角亭下灯光昏暗,也遮不住她明亮的眸光,“我虽然识得叁文两字,终究也是爹娘抚养的孩儿,容不得我洒脱逍遥自如去。” 萧鸾玉轻抿一口涩苦的汤水,暂时没有接话。 “既是上等的筹码,好歹要选个上等的归宿。我听闻殿下早慧灵动,有兴国之志,亦有爱民之心。即使殿下日后仍未心悦于我,我也愿意与你相敬如友。” 萧鸾玉没想到她看得如此透彻,宁愿放弃余生的其他选择,也要绑在她这艘船上。 如今宴会上的各方士族均是见证了文鸢献乐的举动,免不了一传十、十传百,也不知要将这位年幼弱小的姑娘传成什么模样。 “令尊思虑不全,这是把你推到了火坑里。” 文鸢没想到她会在意自己的委屈,一双漂亮的杏眼泛起了水光,硬是不肯眨眼,生怕被别人看到泪水。 文耀忠君爱国固然不假,可他脑子里也少不了其他打算。 虽说明面上大家都坚持宣称萧锋宸还活着,但是实际上早就把萧鸾玉当成是未来的君王,此时不抓住机会与她绑紧关系,那真是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点了,谁还管她只是个半大的少年。 萧鸾玉揉了揉眉心,顿觉棘手。 儿女之情于她而言,着实太遥远了,忽然被人提到明面上,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 “殿下不必为难,有苏将军在,家父心急也不会乱来。”文鸢细细瞧着她的神色变化,适时说道,“殿下可是好受些了?” “嗯。” 萧鸾玉起身向外走去,柔美的面容褪去醉意的薄红,在苍白的月光下更添几分清冷。 全州潮湿,妇女多种桑养蚕、缫丝织布,是以女子待嫁闺中时就自存富余,无需攀附夫家为生。 日久天长,全州女子也像寻常男子般行走于外、招夫纳婿,逐渐兴起了喜好“瘦竹劲松”的风气。 文鸢眨了眨眼眸,盯着萧鸾玉的背影看了半晌,愈发觉得她合自己的心意。 尽管她不满意爹爹让她当众献乐的安排,可他也不全然说错。 殿下确实文雅得体、待人温和,她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喜欢上太子,抑或是太子不会喜欢自己呢? 思及此,文鸢眉眼轻扬,远远叫住萧鸾玉。 “殿下,等等。” 萧鸾玉应声停步,侧着半边身子,回头望了她一眼。 狭长的凤眼微微压下眼角,显露出几丝勾人的温柔。 她的母亲成歌苧本就是名动京城的才女佳人,父亲萧锋宸的长相也不算差。 如今她不过十岁,女装时灵动清丽,男装时淡雅秀气,气质比之皮相更胜一筹,刹那间,文鸢竟是有些悸动的感觉。 被愈发激烈的心跳所鼓舞,文鸢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一股脑地往前跑。 然而,她没想到自己乐极生悲,忽然被小径石子绊倒,惊叫着扑倒萧鸾玉。 “殿下!” “小姐!” 花苑里的仆从们乱作一团,请罪的请罪,问候的问候,如同离了巢的蜜蜂嗡嗡乱叫。 文鸢将自己的脑袋从萧鸾玉的颈窝里抬起来,那睁大的眼睛里还是迷茫的神色。 “我做了什么?我干了什么!”她在内心狂吼,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请,请殿下恕罪……” —————— 文鸢:颜性恋代表人物 刚到全州这一段比较轻松,后边节奏又起来了,女主又继续高强度用脑了 番外残缺的欲望 ρ𝑜18α𝖚.𝒸𝑜𝓂 深夜,幽篁园仍然灯火通明。 屋内,段云奕老老实实捧着烛台,万梦年则是扶着萧鸾玉的后脑勺,找到红肿的伤口。 “殿下,请忍着些。” 萧鸾玉刚想应声,冰凉的药酒沾上头皮,便让她浑身一激灵。 “还有哪一处疼?” “没,没了。”其实还有其他地方,她不太好意思说。 万梦年会意,从段云奕手里接过烛台,放在桌上,“夜色已深,你先回去洗漱罢。” “那你?” “我再帮殿下按摩片刻,疏通淤血。” 段云奕看萧鸾玉默许地点头,便抱拳行礼,大大咧咧地离开。 “他这性子,是我见过最好糊弄的。”她如此说着,已经脱下外衫,走到床边。苯魰後續將茬nih𝑜𝔫ggê.𝔠o𝖒更薪 綪捯nih𝑜𝔫ggê.𝔠o𝖒繼續閲dμ “殿下认为自己识人不慧?”万梦年眼神微闪,从她嫩白的后背移开目光,垂眸用棉布沾了沾药酒。 “恰恰相反,我认为段云奕的到来恰到好处。我身边没必要留下太多聪明人,有你一个知根知底的就够了。” 她说话向来让人觉得心情愉悦,无论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万梦年抬眼时,她已经趴在床上,只剩下一条亵裤。 或许对她来说,他拥有少年该有的力量和胆识,却没有侵犯她的能力,所以,她对他毫无防备。 “肩膀,后腰,还有下边也有点疼。”她把脑袋埋进被子里,说话都是闷闷的,“你动作快些,我不想着凉了。” 花苑小径铺满了各型各状的砂砾,更何况当时文鸢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她痛得叁魂丢了俩,半天说不出话。 文鸢本想叫大夫上门给她看看,但是萧鸾玉回过神就拒绝了,文耀的心思已经够明显,再加上宴会尚未散场,宾客们若是知道她与文鸢独处时受了伤,不知要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万梦年不说话,在烛光下用药酒给她细细擦拭。 粗糙的棉布触碰到红肿的地方,难免引起她的颤栗。 等到他的手扯开亵裤的一端,她更是下意识地攥紧被子,将脑袋埋得更深。 他细心地注意到她的变化,莫名生出几分隐秘的心思。 当他的手指捻着棉布拂过柔软的臀肉时,几滴深棕色的药酒被挤出来,顺着股沟流入更加幽深的地方。 他情不自禁地动了动喉结,脑袋里涌出一股热气。 “殿下……”他刚开口,便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棉布,远离床榻,“殿下,擦好了。” 萧鸾玉转动脑袋,从被子里露出半边红彤彤的脸颊,也不知是被闷红的,还是自己害羞了。 她看到万梦年低头收拾桌上的药酒,动作极快地抽起自己的亵裤。 “好了,你回去歇息吧。” 万梦年看过去时,她已经扯了棉被盖在身上,连根头发丝都没有露在外边。 “殿下好梦。” —————— 此时,幽篁园的另一处院子里,段云奕慢悠悠地哼着歌,搓洗自己的身体。 他听到前厅有动静,坐在浴桶里大声嚷嚷,“我帮你拎了桶热水,估计现在刚好是温的。” “多谢。”万梦年应了句,继续给自己灌凉茶。 他喝了叁四杯又觉得腹胀,起身去了恭房。 “哎,那个,你还在吗?”段云奕从屏风后探出脑袋,由于偏房还有帘幕的阻挡,他什么也没看到,“万梦年?” 没听到回应,他便扯了条麻布挡在胯下,踮着脚尖走去另一边的偏房。 “那家伙可别进来……” 段云奕弯腰在木箱子里翻找自己的衣服,白花花的屁股就对着屋门的方向。 万梦年小解之后回来,打开门的刹那,瞳孔紧缩,开口呵斥道,“你疯了吗!” 然而,他突然出声,也把段云奕吓了一跳,左手一松,挡在胯下的麻布就落到了地上,露出软趴趴的小兄弟。 他忙不迭捡回麻布,手足无措,“……我,你,你怎么走路不带声……” 万梦年闭了闭眼睛,后牙咬得嘎嘣响,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深吸一口气,“你先穿衣服再说。” 这件乌龙对两人的冲击都挺大,但段云奕是个粗神经的家伙,等到万梦年再回到偏房时,他已经睡香了。 片刻后,万梦年脱下衣衫,沉入浴桶中,恰到好处的水温让他舒服地喟叹一声。 当他擦洗到自己空荡荡的胯下时,那种隐秘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他没忍住碰了碰两个粉嫩的囊袋,赤裸的快感让他脊柱发麻。 从小就被卖入宫中当太监的男孩还没来得及体会情欲的快感,一刀切去大半欲根后,留下的只有剧痛的回忆,所以,他们对于性事大多是恐惧的、扭曲的认知。 萧鸾玉以为万梦年没了那根长东西便不会对她产生逾矩的想法,其实不然,当情感的渴望跨过了身份的隔阂,即使他一无所有,他的大脑也在叫嚣着无法触及的奢求。 当然,这仅仅是空想。 万梦年回想起段云奕不小心露出的男茎,当时一阵慌乱,他也没看清什么,好像……还挺长? 他连忙甩掉这些乱糟糟的想法。 殿下年纪还小,对于男女之间的差异不甚清楚。 她如此信任他,他决不能因为这些低俗的欲望毁掉来之不易的当下。 半晌,万梦年穿好里衣,躺到床榻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动静太大,另一侧的段云奕忽然翻了个身,伸展双手抱住中间的矮脚桌。 “……殿下小心呐……” “……殿下……手摔红了,我帮您揉揉……” “……殿下……手好软……像糯米团……” 万梦年闭上了眼睛,双手指节握得死紧。 罢了罢了,不必和二傻子计较。 ———— 小年子是真缺了命根子,我不想为了某种圆满强行给他加设定。每个男主都有虐心的部分,小年子的虐就虐在他的残缺,他的卑微,同时也是爱得最纯粹。 如果每个男主爱上女主之后,都变成一个脸谱,那我写起来也挺无聊的_(??w??」∠)_希望我能把每个男主写得更加鲜活。 第二十章近卫习武 自那一夜扑倒萧鸾玉之后,太守府那边已经五日没有传来消息了。 这对萧鸾玉来说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文家婚约对她来说是一股坚实的助力,但是,这也意味着她被揭穿身份的风险大大增加。 当然,如果她能够掌握震慑朝野的权力,她可以堵住悠悠众口,可是,再看眼下的困境又谈何容易。 五年、十年、十五年?她能不能坐上皇位都是个未知数。 萧鸾玉揉了揉眉心,继续翻阅手中的信报。 “殿下,这是军营刚送来的。”锦屏将一沓密信放在桌上,再帮她斟茶。 “‘文太守敬安……’”萧鸾玉读了一遍,皱眉问,“这是写给文大人的密信,怎会从西营军那里传到我手上?” “奴婢不知。” “万近侍在何处?” “正与许侍从习武。” 萧鸾玉沉吟片刻,又舒展了眉头,“你下去吧。” 锦屏服侍她不久,不敢揣测她的心思,连忙应声退下。 萧鸾玉低头又翻了翻信件的细节,竟觉得有些玩笑。 “彭广奉声称萧锋宸死于天火,皇后李歆救火心切、同葬火海,也不知这位左相之女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先前萧锋晟以召妃嫔回宫守孝之名,逼迫大臣书写劝降书,现在又以保护妃嫔为名,集军围剿彭广奉,当真是变脸如……” 她本想说些不入耳的俗话,又忍住了。 “宋昭仁这厮有些本事,不知从哪里弄来我的七皇弟。” 萧鸾玉冷笑着,将信纸尽数撕碎。 萧锋宸的子嗣颇多,除了意外死于兵变的太子和五皇子,以及死在她手上的萧翎玉,如今仍有四位皇嗣幸存下来。 其中一位便是惠贵妃膝下的七皇子,时年六岁。 惠贵妃之父身居中书令,比之皇后的家世更胜一筹。 西营军尚且驻扎京城大营的那段时间,并未传出惠贵妃和七皇子身陷囹囫的噩耗,想必也是在兵变之际做了安排,及时避难去了。 如今苏亭山举萧翎玉为太子,占了先机,但宋昭仁一派并不买账,反倒是暗戳戳寻来六皇子,开始大肆宣扬。 不过,萧鸾玉不担心宋昭仁效仿苏亭山,因为他只要有些脑子,就不会再给这个国家立第二个太子。 他只会积蓄力量,将矛头对准苏亭山。 只要苏亭山垮了,她这个当太子的就没了依仗,自然任他拿捏。 “来人。”萧鸾玉唤来锦珊,“把这些烧了。” 她看了一上午的密信,多少有些乏困,便出门去了庭院,瞧瞧他们的动静。 这几日西营军招兵的架势越发热烈,萧鸾玉又挑了四名新鲜的小伙子,跟着许庆、姚伍学功夫。 如今,她的近卫也算小有规模。 “脚尖向前,大腿绷紧,身子板正。” “挥拳以身体发力,不是单靠手臂的速度……再来一次……” 萧鸾玉刚踏进庭院,恰好看到段云奕攥紧他的拳头,如同一个圆鼓鼓的白包子,袭向万梦年的下颚。 “停。”姚伍忽然握住他的手臂,“你看看你的站姿,拳头冲出去了,身体没跟上。而你的对手已经做出躲避的反应,这一击必然落空。” “现在,轮到万梦年。” 话音刚落,他松开段云奕,万梦年立即蹲下扫腿,脚背撞向他的小腿,却没能将他绊倒。 “你的问题也很大,攻其下盘固然可以出其不意,但是,也要判断对手的姿势是否稳健,刚才段云奕没有迈开步子,双腿仍然靠近,除非你的脚是锯子,否则你怎么撂倒他?” 姚伍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在场的几人倒是习惯了,而萧鸾玉却感到一丝尴尬。 毕竟这些小伙子是她自己随缘挑的,还有一个是她硬塞的,算是为难姚伍两人费心思了。 “太子殿下。” “免礼。”萧鸾玉在石桌旁坐下,招呼许庆过来,“怎样,这几位可有好苗子?” “这……” “实话实说。” “就万梦年灵活些,其他人可能……”许庆瞧了瞧她的表情,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可能学不到什么真功夫。” “什么是真功夫?” “就是苏少爷那般的拳脚。” 萧鸾玉眼神微闪,“你觉着,苏鸣渊身边侍卫的水平如何?” “以一敌十。” 倒是个很好的评价,看来苏鸣渊所说确实没错,与其挑新兵蛋子从零培养,还不如从他的护卫里选几个。 奈何萧鸾玉信不过苏家的任何一个人,彻底拒绝了他的提议。 “先教他们几招撑撑场面罢了,若是他们有心追随我建功立业,想必自己也会狠下功夫。” 许庆应是。 又是两日过去,文府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再次递书请萧鸾玉到文府赴宴,并且点明了只有文家人和苏家父子。 萧鸾玉想到了文鸢所说的婚约,只觉得一阵棘手。 文耀与苏亭山不同,作为一方太守,文耀并不是被动卷入这场政变斗争,他有足够的筹码坐在自己的地盘上等待别人的出价。 那一日前往军营试探萧鸾玉,真正目的是为了验证这位新太子在苏亭山的控制下,是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还是保持着自己的主见。 当然,作为科举出身的文耀,他的心中对萧氏王朝仍然保留着相当的忠诚。 只是,所谓的民心所向、承民请君可以是锦上添花,而不能成为决定他全盘下注的缘由。 至少在他看来,忠君爱国与谋求私利并不冲突——他想要文家跻身皇亲国戚,留下世代的权势,与扶持萧鸾玉登上皇位有着相辅相成的因果。 虽然文鸢与萧鸾玉的第一次见面就闹出了乌龙,但是他沉心思考了数日,仍要把这笔婚约的交易抬到明面上。 于是,文府再度敞开正门,迎接贵客。 —————— 过渡一下,过渡一下\(?o?)/! 第二十一章文府之约 pö18𝓂x.𝒸ö𝓂 此次宴会依然是生面孔居多,萧鸾玉一眼望去,大半是文家的嫡亲,少数是文家的门客。 她坐在右位,与众人举杯示意。 “上次小女招待不周,冲撞了殿下,特此再宴佳酿,向殿下赔礼谢罪。” “文大人过于客气了。” 萧鸾玉又是这样,说出最简单明了的意思,没有给别人留下任何的空隙。 文耀只知道她聪慧,对于她真实的性格了解不多,只能在心里把一句话反反复复地打磨。 “宾主皆齐,不知殿下可要赏乐?” 又要听曲,萧鸾玉看向对桌,显然少了一人。 “不必了,”她掩饰了不耐的神情,露出两分笑意,“文大人通晓礼数、形制周全,既然今晚我是宾客,哪有主人给宾客献乐的道理?” 这话说得客气,但是明摆着不愿意再接受文鸢的示好。 文耀不能拂了她的面子,只得示意仆从把文鸢带回宴会上,开始琢磨其他话题。本妏鮜χμ將在𝖕ô18𝔟t.cô𝓂更薪 請箌𝖕ô18𝔟t.cô𝓂繼χú閲讀 从西营军的招兵事宜,到幽篁园的起居打点,再到全州的一些风俗习惯。 期间,文家人循着话头与萧鸾玉交谈,比起上一次宴会还热闹。 有苏亭山在,苏鸣渊说了几句客套话,就闲得像个摆设,自顾自地喝酒,思绪飘到了别处。 “说到风俗,我朝尚雅,全州尤为推崇诗词歌赋之学。登山作诗、饮茶填词,亦是黎城常见的雅风。” 文耀说起这个,语气颇为自豪,“殿下喜好诗书,想必对黎山诗会有所兴趣。” 萧鸾玉抿了抿果酒,“诗会倒是听说过,未曾参加。” 皇嗣养在深宫,鲜少外出,即使她正在极快了解皇宫外的民间百态,依然有很多陌生的事物。 “太子殿下,诗会就是谈论诗词的茶会。各位才子佳人相聚一堂,以诗论古今、辩易理,赏佳作、传名句。” 回话的是座下的另一位姑娘,萧鸾玉只记得她应当是文家的旁系,正想朝她点头示意,文鸢先一步开了口。 “堂姐心思伶俐,没去过诗会,倒也说得出一二。” “妹妹说哪里的话,腹有诗书,倚窗闻雀,亦是诗会。” “姐姐倚窗读书,还能听懂鸟雀叽喳之语,那确实是小妹自叹不如了。” 宴会的气氛忽然因为两姐妹的拌嘴而怪异起来。 萧鸾玉举杯挡住自己的半张脸,心道这文家业大,果然也免不了嫡庶之争。 文鸢认为那位堂姐抢了自己父亲要说的话,自是看不惯的。 虽然这番明讥暗讽看上去很丢面子,但是萧鸾玉很清楚,文鸢必须跳出来怼她。 晚辈敢贸然插入长辈与宾客的交流,本就是失了礼数的事。 正是因为有太子在场,文耀这一脉更加不能失了气势,而文鸢开口来当恶人,多少也能给一个台阶。 “殿下在此,你们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文耀适时打断这诡异的气氛,轻描淡写地抹去背后的纠纷,“你俩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平时姐妹俩拌嘴几句还算你们活泼,现在就不要闹腾了。” “父亲教训的是。”文鸢立马应声,神情不见一分一毫的歉意。 虽然诗会的大概内容已经被人说得清楚,但是萧鸾玉隐约察觉到另一层不同的含义——旁系不能参加诗会,或者说,不能参加文耀所说的某个诗会。 既然只有嫡系才能参加,还是众多地方士族的嫡系,那么诗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文耀想帮她拉拢年轻一代的人脉。 然而,这并不是白送的好事。 兜兜转转,文耀所贪图的依旧是萧鸾玉的一纸婚约。 “殿下,小女不才,倒也经常组织诗会。若是您对此感兴趣,那就腾些时日,与她共商此事、共办诗会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鸾玉再怎么掩饰表情也得回答几句。 她看了看对桌的文鸢,文鸢亦是眨巴眼睛看着她。 常言说“无利不起早”,明眼人都知道,你的诗会办得再好,那些贵公子们肯来,多少也是看重文耀的面子。 就算萧鸾玉也可以绕开文耀,自己折腾一个,那等于是挑战文家在黎城的权势,无异于割席分论。 她当然不会鲁莽行事,可是这样一来,她绕不过文耀,就得借着他的名头操办这劳什子的诗会。 说白了,就是在诗会上公开与文鸢同行。 没有感情,那就培养感情;没有圣旨指婚,那就以世俗挟裹。 除非她跑到全州之外,否则再过两年,这婚约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萧鸾玉暗暗气恼,这文耀也是个精明又胆大的,他怎就笃定自己能登基? 若是他谨慎投机,她反而不用过早面对这般难堪的抉择。 无权无势又寄人篱下,她真是受够了。 萧鸾玉倏地站起身,面沉如水。 文耀心里一咯噔,以为自己把人逼急了。 “殿下……” “文大人,此番建议确实不错,只是我初到黎城,水土不服,还想再歇息……” 话说到一半,文耀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毕竟这理由太过随意,傻子都能听出来她再次拒绝他。 可是他没想到,萧鸾玉压根没打算把话说完,忽然扶着脑袋踉跄了一下,幸好有万梦年近身服侍,接住她的身子。 这可把文耀也吓到了,“殿下,您这是……” “无妨……想必是我又贪杯了,不太爽利。”萧鸾玉歉意一笑,“众位还请继续畅饮,我先去醒醒酒,稍后便回。” 说罢,她朝文鸢递了个眼神,后者当即会意。 “我去吩咐后厨准备醒酒汤,请父亲准许。” 文耀看懂了两人之间的交流,但是总觉得有点奇怪。 “那你去吧。” 于是萧鸾玉靠着逼真的演技,从宴会上退场了。 她路过苏家父子的酒桌时,并未有所表示。 父子俩不约而同地灌着酒,各自怀着心思。 —————— “父亲在宴会上说得有些急了,还请殿下见谅。” “无碍。” 文耀可没有急,偌大的坑早就挖好了,早跳晚跳都得跳,只是萧鸾玉自己心里觉得别扭罢了。 她坐下来喝着醒酒汤,文鸢便在旁边直勾勾地盯着她,根本没法无视。 母亲生前教会她很多东西,唯独没有告诉她男女之情,并且当时也没有必要告诉她。 虽然她在皇宫里见过萧锋宸和母亲耳鬓厮磨,但是她至今无法理解这种亲密的情感。 她只知道,订了婚约就是要绑在一起的夫妻,甭管是互相依偎还是互相算计,对她来说就是暴露身份的隐患之一。 可是换个角度来说,文耀想要家族权势更上一层楼,又怕萧鸾玉上位后卸磨杀驴,只能用这种笨办法先一步制衡她。 他还抛出拉拢人脉的诱饵,她何乐而不为呢? 萧鸾玉一时间没想明白自己如何权衡,对上文鸢明亮的目光又不知从何说起。 “诗霄。” “嗯?” “容我再考虑两日,如果你真的愿意……” “我当然愿意。”文鸢笑着说,瞧着她白嫩的脸颊,只觉得分外可爱。 如果她不是太子殿下,她真想伸手捏一下! 萧鸾玉没想到她回答得那么干脆,愣了片刻又说,“如果你愿意……我会尽快答复令尊。” 只是尽快回复? 文鸢略有不满,以退为进,“殿下心智过人,定然有我等不能理解的苦衷。若是您实在不想被此事约束,我便离家出走,反正我爹就我一个女儿,他总不能把我弟弟嫁给你!” 萧鸾玉差点被嘴里的汤水呛到,又想起全州嫁儿子的习俗,连忙摇头说,“……不必如此。” 文鸢没有错过她脸上的慌乱之色,低声笑了笑。 两人又聊了几句,万梦年等人就在旁边候着,直到不远处的树枝摇晃,惊动了姚伍的警惕心。 “何人在树后?” 角亭的声音暂停,萧鸾玉皱眉等了片刻,隐约辨认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来这作甚?” “……醒酒。”苏鸣渊垂着眼眸走过来,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方才惊扰二位,实属抱歉。” “原来苏公子也不胜酒力,此处还有些醒酒汤。茉莉,给苏公子盛满。” 文鸢吩咐了侍女,又转头继续与萧鸾玉交谈,“不管如何,诗会总是要办的,届时我亲自写一封请帖,绕过我父亲送去幽篁园。如此一来,既能免去为难之处,又能帮助殿下在黎城打开局面。” 这听上去是个不错的办法,虽然萧鸾玉仍然要和文家走近、与文鸢结伴,但是至少没有板上钉钉的婚约来束缚她。 萧鸾玉如此想着,嘴上就应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决定没有问题,除了苏鸣渊。 或许是酒壮怂人胆,当萧鸾玉起身准备离开花苑时,他忽然出声说,“不劳文小姐相送,我与殿下另有要事相商。” 萧鸾玉对上文鸢的目光,扯出一抹笑,“诗霄,今晚劳烦了。” “小事,不足挂齿。”文鸢优雅地行礼,带着侍女离开。 角亭的主角只剩下萧鸾玉和苏鸣渊。 她没有主动说话,等着他组织语言。 可谁知,苏鸣渊憋了半天,也就憋了一句。 “……殿下,您年方十岁……” 萧鸾玉一听这话就感觉自己的耐心受到了挑衅。 “过阵子就十一岁。” “那又如何,殿下本该是无忧无虑、随心欢乐的年纪……” “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鸾玉暴躁的语调让苏鸣渊感受到几分无措,他的脑子一下乱糟糟的,有些话像是乱麻堵在心口,怎么也无法梳理清楚。 他想说她不必在外人面前约束自己的情绪,他想说她本可以年纪太小拒绝这门婚事的交易,他想说她背后还有西营军,无论如何文耀也不敢随意拿捏她。 可是这些到嘴边就成了两句苍白乏味的废话,因为萧鸾玉正在努力打破别人因为年纪小而轻视她的印象,她不会理解他那些没能说清楚的好意。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萧鸾玉的耐心见底,正要甩袖走人,又被他拉回原地。 这个醉酒的兵痞子没个分寸,差点将她拽倒。 所幸段云奕离得近,伸手扶了她一把。 “你还要闹什么?”萧鸾玉暗恼自己弱柳扶风的身体,声线愈发冰冷,“要我亲自把你踹个清醒吗?” “殿下……”苏鸣渊张了张嘴,努力从脑海中抽出一条思绪,“您可以拒绝文家的要求。” 亏他说得出来,她要是能拒绝早就拒绝了,还用得着别扭地演戏? 萧鸾玉深吸一口气,心想没必要跟醉鬼讲道理。 她再次转身离开,他仍是不依不饶,“您真的要接受婚约?” 她的脚步没有因他而停留,他茫然地看着她越走越远,忽然脑子一抽,发了疯似地追到小径上。 “殿下,我,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他尽力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萧鸾玉依旧不愿看他。 “你还有西营军护着……鸾玉,我——” 话还没说完,萧鸾玉忽然转身抓住他的前襟,将他上半身拽到自己面前,右手随即扬起。 “啪——” 极为响亮的耳光惊得段云奕一激灵,而万梦年则是极快地环视周围,示意许庆、姚伍前去排除眼线。 “说够了吗?”萧鸾玉的眼神像是看待一个死人。 她骨子里就是如此强势,即使别人比她高了一截,她也要把他的脑袋拽下来给她打一巴掌。 苏鸣渊感觉脸上疼得发麻,心里也拧得酸疼。 花苑寂静了片刻,只见萧鸾玉在月光下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在京城时便听闻苏公子心悦我的皇姐,放心,来日重逢我定会转达给她。” —————— 二狗子的火葬场已经开始了,让我们为他默哀两分钟 第二十二章婚约敲定 宴会结束后的归程极为沉闷,至少对于段云奕来说,今晚的萧鸾玉浑身散发着不能惹的气息。 明明是个十岁的姑娘,发火的时候气势堪比自家那位母老虎。 可是他没想到,一觉醒来,萧鸾玉的怒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被传来的消息再度点燃。 “抱歉抱歉,昨晚睡太晚,今早迷糊了。”段云奕一路小跑赶到灵翠院,便见到许庆等人站在门外默不作声,“怎么了?你们也没睡好……” “嘘——”姚伍做了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紧闭的屋门。 段云奕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刚把眼睛贴到门缝上,万梦年便从里边开了门。 “你今天起晚了。” 段云奕连忙直起身,尬笑着准备解释,万梦年直接把食盒塞在他手里。 “重新备一份早膳。” “好嘞。” 他接过盒子,还不忘往屋里看了一眼,只见地上铺满了瓷器碎片,新鲜的花枝到处散落,被萧鸾玉毫不留情地踩在脚底。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转头望过来,眼底还有未消退的杀意。 “别愣着,快去。”万梦年打断他的思绪,顺手关闭屋门。 “殿下,切莫气坏了身子。” 他回身到桌边给她倒茶,一不小心踩到了破碎的瓷片,脚心传来疼痛,他仍然站得笔直,恍若未觉。 “苏亭山敢先斩后奏,同意了文耀的婚约,我如何能够不生气?” 萧鸾玉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水,方才平息了些许怒火。 “如今只能暂且忍着,苏将军仍是西营军的一把手,殿下若是强硬否决婚约,不仅会与苏将军闹僵,还会打破文大人的美梦,两头受气。” 萧鸾玉默然沉思,她正是知道其中利弊,才会如此恼怒。 离开皇宫、假扮萧翎玉之后,她为苏亭山出谋划策、屡屡得志,已经有一阵子不曾感受到这般憋屈的情绪。 真是退一步越想越气。 她怒极反笑,将茶杯狠狠掷于桌上,“他们非要找我的不痛快,最好祈祷我不会发现他们的把柄。他们越是害怕我卸磨杀驴,我更要备好一台铡刀。” 半个时辰后,萧鸾玉用完早膳,正与万梦年商量着如何派人回应这份口头婚约,院子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殿下。”段云奕敲门进来请示,“苏公子求见。” “不见。”萧鸾玉回答干脆。 屋外,段云奕老实转告了她的话,苏鸣渊仍不甘心。 “请再通报一声,我有要事禀告殿下。” “行吧。” 段云奕耸耸肩,又进去问了一遍,依然是相同的结果,“殿下还是不见你。” “殿下是否说了原因?” “没说,就是不见你。” “能不能再麻烦你……” “你确定?”段云奕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念及他的身份,也没有为难,“那我再帮你问一次,最后一次咯。” 苏鸣渊感激地点点头,岂料段云奕刚打开屋门,万梦年正好走了出来。 “苏公子,请。” 此时屋内已经打扫干净,苏鸣渊转个身便看到萧鸾玉在偏房提笔挥毫。 他见她脸色不好,只当她还在气恼于昨晚的事。 “殿下,我今天来给您道歉。” 她头也不抬,没有理会他。 “昨晚怪我昨晚不胜酒力,一时脑抽说了胡话。”他瞧着她垂眸书写的模样,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只看清几个字,“殿下……” “你如此道歉,恐怕我担不起。” 苏鸣渊表情一僵,“殿下何出此言?” 萧鸾玉闻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还当你此次过来是为了再让我领教领教你们苏家的威风,只是当前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苏鸣渊暗道不妙,他昨晚喝得上头,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早膳也顾不上了,直接驾马进城找她道歉,没想到又出了其他事。 “请殿下明示。” “明示?”萧鸾玉冷笑,看向万梦年,“送客。” “等等……”苏鸣渊推开万梦年的阻拦,快步走到书桌前,“殿下,如果我还做了其他的错事,也请您讲个明白。” “要我说,你现在确实做错了事。”萧鸾玉低头折迭信纸,慢悠悠的一句话便让他愣在原地,“你最好收起你那讨好的模样,马上从我面前滚出去。” 苏鸣渊怔然片刻,神情由错愕转为阴沉,“我敬你是太子,不愿与你交恶,这不代表你可以随意给我扣上羞辱的帽子。” 他是实打实的将门之后,精通骑射,一身武力远超同辈。他当初明知她是皇嗣,也敢将她从京城抓到京西大营,本就是个难驯的性子。 若不是后来萧鸾玉表现出过人的计谋让他刮目相看,他连眼神都懒得给她。 虽然他知道父亲对萧鸾玉另有扼制的想法,但是他心里明白,眼下苏家和萧鸾玉荣辱与共,不可能做出撕破脸的事。 所以,他一时半会想不出萧鸾玉为何如此呛人。 “你不愿与我交恶,还是不敢?” 苏鸣渊倏地握紧拳头,眉眼浮现几分厉色,“殿下,请慎言。” 萧鸾玉没有接话,拿起折好的信封,在他眼前晃了晃,“劳烦苏小将军捎信回复令尊,这份婚约,我没意见。” 苏鸣渊一愣,信封上边写着“苏将军亲启”五个大字,再联想到她所说的婚约,他当即明白了大致的原委。 “我去找他问清楚。” 他风风火火地离开,萧鸾玉心里堵着的那口气仍然没有散去。 “茶凉了,再备一壶。” “好。”万梦年应声很快,但他刚迈出一步,就被脚底的疼痛刺得踉跄。 “你的脚受伤?” “小伤,已经处理过了。” 萧鸾玉皱起眉,她竟是不知道他何时受伤,也不知道他何时去处理了伤口。 “刚才苏鸣渊推你,你也不会躲开。” 万梦年不作声,任由她走近,将他按在椅子上。 “坐着,我让人叫大夫。” 他坐下之后,身子就比她矮了一截。 她眼尖看到他下巴上青涩的胡茬,眉头皱得更紧,“受伤直说便是,还有锦屏、锦珊她们。” 万梦年垂眸,顺从地应声。 —————— 婚约的事,萧鸾玉最后提了一个要求,文鸢未及笄前不得宣扬。至于诗会,她全权交给文府操办。 五日后,苏鸣渊再次拜访,萧鸾玉感到意外。 “让他回去。” “可是苏公子说他是来送诗会的请帖。”段云奕挠挠头,不明白她为什么仍是不待见苏鸣渊。 “那又如何,难道请帖还贴在他的脑门上撕不下来吗?” 萧鸾玉说完,又继续翻阅手上的书,万梦年就坐在她身旁,替她吹凉热茶。 虽然萧鸾玉从来不以尊卑压制他们,但是该有的礼数还是要遵守的,哪有侍从随意和主公平坐的道理? 段云奕如此想着,也如此做了。 他自以为偷偷摸摸地挪到万梦年身旁,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勾勾手指示意他赶紧站起来。 万梦年哭笑不得,他和段云奕同住一屋,这一阵子的相处之后,他算是明白了,这家伙当真是心直口快、缺根筋。 他没有说自己的脚受伤,段云奕还真就没看出来。 “殿下,我去拿请帖。” 萧鸾玉瞥了他一眼,“你的伤好了吗?” “不成妨碍。” “你几时受伤了?” 万梦年对上段云奕疑惑的眼神,二话不说就把蒲扇塞给他,起身往外走去。 “殿下您瞅瞅,这小子最近越来越不喜欢搭理人。”他一边扇风吹茶,一边抱怨说,“有时候我问他三句,他才舍得回答一句,有时候回答都省了,直接给我一个奇怪的眼神。” 萧鸾玉哑然失笑,“或许……他有些厌蠢罢了。” 段云奕歪头想了想,“我也不蠢啊。” “……” —————— 灵翠院外,万梦年再次见到苏鸣渊。 “你来得正好,快通报太子殿下。” “苏公子久等了,正是殿下吩咐我带您到另一个地方。” 苏鸣渊看了看神情平淡的万梦年,又瞧了瞧紧闭的院门,“去哪?” “请跟我来。” 清晨的幽篁园格外清冷,竹林小道横竖交错,也不知道万梦年要带他去往哪里。 苏鸣渊回想起万梦年的来历,如今也算是萧鸾玉身边最信任的人。 “请问,殿下这几日心情如何?” “一切如常。” 这般模棱两可的话,说了等于没说。 苏鸣渊略感不虞,还是把情绪压下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萧鸾玉带在身边的这名小太监好像有一些变化。 退去了谦卑的姿态,一举一动都有她的影子。 但是苏鸣渊心里刚开始对万梦年有所改观,眼前的画面又让他炸了毛。 “你绕了半天,就是为了把我带到幽篁园的大门?” “苏公子,这就是殿下吩咐您要去的地方。”万梦年指向大门外的街道,意思再明显不过。 苏鸣渊暗暗咬牙,没想到她这次见都不见了,“她连请帖也不要了吗?” 万梦年挑了挑眉,向他伸手,“请帖,拿来。” 这可是相当轻视的态度了。 苏鸣渊心有怒火,却碍于他的近侍身份,选择暂时忍让,绕开万梦年径自往回走。 “苏公子看来不是很了解殿下的心思。” 苏鸣渊蓦地止住脚步,“你想说什么?” “若是苏公子把我当个常人看待,那我便给您提个醒,道歉不是这么胡来的。” 万梦年走到他跟前,再次拦住他的去路,“殿下向苏将军退让,那是不得已而为之;殿下不肯向你退让,何尝不是给你机会?如若您就这么轻易浪费,殿下可没有第三次听你道歉的耐心。” 苏鸣渊眼神微闪,第一次认真地审视他。 “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先前倒是我无视你了。” 万梦年迎着他的目光,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过奖。” “想要别人的尊重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苏鸣渊递出请帖,转头望向竹林深处的那处宅院,仍然没有为他敞开大门,“我自知理亏,我可以等。” —————— 番外无心难言 万梦年将请帖拿回来之后,简单转达了苏鸣渊的歉意,惹得萧鸾玉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殿下有什么吩咐?” “你不待见他。”她用肯定的语气说。 苏鸣渊碍于身份或许会对她妥协,但是他绝不会因为小小近侍的三两句话而退步,除非万梦年利用了苏鸣渊在意的某件事。 万梦年暗暗惊讶于她的敏锐,坦然承认,“苏公子在殿下面前有失礼数。” 好神奇的理由,萧鸾玉挑了挑眉尾,难道是她调教属下比较成功,以至于万梦年对她如此忠诚? “既然他那天的鲁莽行径让你的伤口撕裂,你可以站在自己的角度表达喜恶,不必刻意对我说些讨好的话。” 万梦年敛了敛神色,清瘦的身子微微下压,显得有些难过。 “谨遵殿下教诲。” 他领悟了另一种讨人喜爱的技巧,只可惜,对萧鸾玉来说并不受用。 当他人的行为尚未影响她的利益时,她对身边这些少年的变化总是迟钝的。 譬如第二天,她在竹林下津津有味地欣赏文鸢送来的《全州志》,即使他们在一旁如何对练、过招,反复摔伤,她连眼神都没动一下。 万梦年倒也庆幸她不怎么在意这些,因为他总是摔得最多的那个。 许庆说他手脚灵活是一回事,但是论力气,他还真比不过白白胖胖的段云奕。 只是天不遂人愿,右脚的伤影响了他的反应力,不到三回合便被段云奕撂倒,狠狠摔在萧鸾玉的脚边。 段云奕没心没肺地笑了,萧鸾玉则是疑惑地挪开书册,与地上的万梦年两眼相对。 “需要我扶你起来吗?”她问。 “……不用。”他脸色异样地撑起身子,正准备站起来时,右脚又传来扎心的痛楚,险些又栽倒一次。 所幸段云奕及时抓紧他的手腕,将他扶起来,“你要不休息会?” “不用。” “连句感谢都没有。”段云奕不耐地啧了一声,转头问她,“殿下,您不劝劝他?” 萧鸾玉的目光像是被诗词黏住了,眼神都懒得给一个,“劝他什么?” “得,算我多嘴。” 万梦年是个喜欢把事情憋心里的性子,右脚受伤这件事除了他和萧鸾玉,谁都不知道。 许庆和姚伍倒是看出来点异常,但是他们没有理由去开口。 于是,当万梦年再一次摔倒时,他们迟来地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怎么回事?”姚伍看到万梦年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连忙过来处理,“先别扶起来,坐着,把鞋脱了。” 段云奕也不嫌弃,三两下脱了他的鞋,只见两寸长的伤口缓缓渗着血,整个脚掌因为失血而泛白。 “这么大的伤口你也来练武,怕不是想当瘸子?”许庆嗓门大,随意嚷嚷的几句便让这处竹林显得格外安静,“别嫌丢人噻,单脚跳起来,我扶你回去包扎。” 这边许庆带着万梦年回院子,段云奕回过头来却发现萧鸾玉已经放下诗集准备离开。 “殿下,你去哪?” “书房。” “这也不过去看一眼,难道殿下最近看他不顺眼?”段云奕嘀咕了一句,继续和别人对练。 先前倒是没有,现在是有点看不顺眼了。 熟悉萧鸾玉的都知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大多会闷在书房练字排解情绪。 只是她还没走进书房,实在压不住心里的念头,便调头去往万梦年的院子,正好与许庆遇上。 “他现在如何?” “重新擦药包扎了。”许庆瞧她脸色不太好,稍微压低了声音,“殿下,这几日还让他去练武吗?” “随他。”萧鸾玉不咸不淡地丢下两个字,迈步进了屋子。 万梦年见到她,还想下床给她行礼,她三两步走过去,直接把他按回床上。 她的力气很小,但是他的身体对她总是格外顺从。 “殿下……” “你有心事。”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笃定,“你需要我帮你解决什么?” 万梦年怔然地动了动嘴唇,“不敢劳烦您。” 萧鸾玉垂眸打量他的面容,前些日子长出来的胡茬被刮掉了,少年青涩的面容似乎又有了新的变化。 “现在不劳烦我,等你废了,仍是要劳烦我再找一个贴身近侍。” “殿下,习武之事难免受伤。” “确实,近侍之职难免有轮替。”她没有错过他脸上的慌乱,乘胜追击突破他的防线,“我记得,你当初行事谨慎,生怕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就被别人砍了脑袋。为何现在开始折磨自己了?” 万梦年不自觉地握紧十指,仿佛所有的心思都在她的面前无所遁形。 他真的变了样? 这个世界上,除了生死未知的父母,只有苏家父子和萧鸾玉知晓他的残疾,他到底想要谁的尊重?为何会潜意识地讨好萧鸾玉? 他忽然开始厌恶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也开始厌恶自己。 他的内心有另一道声音在不停劝诫他,只要做好近侍的职责,完全听从她的命令行事,他不必跟苏鸣渊多说什么,也不必逞强练武。 万梦年的身份就是一条框,他只要把自己塞进去,不能留下一条缝隙,也不该溢出任何心思。 “你在耽误我的时间。”萧鸾玉平静地说出警告。 即使她心性早慧,在某些方面,她仍然保留着单纯的认知。 她不能感受男女之情,不愿意了解别人敏感的心思,更不会做无利可图的事。 现在的她专注而纯粹,换个角度来说,亦是直白而冷漠。 她得不到他的回答,她便甩手离去,一如那天夜晚她毫无留恋地丢下醉酒的苏鸣渊。 只是万梦年和苏鸣渊不同,此时的他对自己感到迷茫,却清醒地意识到萧鸾玉的态度。 他在她转身前抓住她的手,将自己的力度控制得刚刚好。 “殿下,请给我几天时间。” “什么意思?”萧鸾玉仍然无法理解他的请求。 当她意识到追问没有任何的价值,她很快会停止这种对峙。 但她不明白,既然不是生死攸关的事,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如临大敌,非要跟她讲个明白? “……请给我几天时间想清楚一些事。”他的回答苍白无力,同时缓缓松开她,粗糙的手掌滑落到身侧。 萧鸾玉瞥见他手心的水泡,短暂地陷入沉默。 她知道他在努力习武,她还知道他为了诱杀萧翎玉而学习针线活,将自己的手指反复扎伤。 他帮助她偷听到萧锋宸与黄忠喜的谈话,他跟随她离开皇宫被叛军的弓箭射伤。 苏亭山因为她与萧翎玉相似的外貌而重视她,文耀因为她假扮的太子身份而扶持她,而万梦年呢? 他只是恰好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救下了一无所有的她。 短短数月的记忆在萧鸾玉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她忽然想到萧锋宸在入月亭说的那句“为君者无心也无情”。 或许,不是萧锋宸真的无心无情,而是他揣摩不了所有人的心思,只能选择漠视。 人心确实不是那么容易利用的东西,至少这几日苏鸣渊和万梦年所表现出来的,足以让萧鸾玉发现人心还有她不能掌控的变化。 “我不需要你的回答。”她的话一下子揪紧了他的心神,他没忍住又急着去抓她的手,她的话停顿了一下,垂眸看了眼两人接触的手掌,吓得他急忙松开。 “殿下,我……” “我可以给你更多的耐心,等你想清楚了再回到我身边。” —————— 第二十三章黎城诗会 гóuщeп8.čóм 又过两日,黎城诗会如约在云松楼举办。 萧鸾玉与文鸢商量过后,与她分开前去,独自进入这栋古朴而华贵的茶楼中。 此时茶楼花窗尽开,门户敞亮,迎来黎城诸多世家子弟,但凡是家里有点名望的,或者是写过几首好诗的,都被文府递了请帖。 他们在楼中各处交谈着,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提笔对诗,好不热闹。 厢房内,万梦年点香,段云奕斟茶,萧鸾玉翻着文鸢送来的诗集,与外面的喧嚣格格不入。 半晌,许庆推开房门进来,“殿下,文小姐派人传话,人已经来齐了。”楍妏后續鱂茬m𝔦m𝔦se8.com哽薪 綪箌m𝔦m𝔦se8.com繼xμ閲du “那便开始罢。” 萧鸾玉放下诗集,万梦年会意地推开窗叶,一眼望下去,文鸢正站在茶楼中央的高台上。 她今天挑了件天缥罗裙,戴上禾绿色的簪子,宛如一株青梅傲立枝头。 她收到仆从的回话,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诗霄有幸,能邀请众位贵驾前来此次诗会。今日不为别事,只是因为家父几日前遇到神算子递书府中,书信无题,只写了一首奇怪的诗,请诸位一观。” 文鸢拍拍手,身后的侍女便抬起长卷,向众人展示这首简短的五言诗。 “乱箫惊四座,金梁沉铜锈。枕冰待心匠,山翡隐流青。” “词句好生奇怪。”有人当即提出质疑,“文小姐,这首诗会不会只是哪位先生的闲趣之作?” 说是闲趣之作都算客气了,这首诗分明前言不搭后语,既无诗题,又无内涵,像是从其他诗作里拆出四句拼凑而成,实在让人难以品鉴。 “好马须伯乐,佳作须慧眼。杜公子言之过早了。” 文鸢眉目妍妍,浅笑道,“古今多少年,诗风渐变,或奇诡、或刚烈、或华美,总有才子领风骚。此诗怪诞,颇为新鲜,岂不正合其意?若是诸位能得灵感,说不定就能一鸣惊人、传名后世。” 她这一番话很有作用,不少人已经抚纸点墨,默然沉思。 萧鸾玉心中暗暗赞赏,继续品味清茶,静待佳作。 许久后,接连有人创作诗词,引发不少惊叹。 “好一句‘箫声惊四座,余音绕六梁’,陈兄用词对仗、炉火纯青,在下佩服。” “莫公子的这句‘冰玉沁爽,青翡流光,难寻匠刀雕心客’,耐人寻味,颇为深刻。” “不敢当不敢当,吴兄的这首也不错。” 众人讨论如潮,吩咐仆从逐一誊抄,方便互相交换品鉴。 他们却不知道,还有一人站在窗边,翻阅着他们的得意之作。 段云奕只觉得这诗会又吵闹又无聊,还不如留在幽篁园继续扎马步。 “殿下为何不亲自主持诗会?” 萧鸾玉斜睨他一眼,淡淡说道,“我去主持诗会,好方便你在这偷偷吃点心?” 段云奕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殿下真是什么都知道。” “我也有不知道的。” “比如说?” “我不知道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看透这首诗的暗喻。”萧鸾玉放下写满诗词的纸稿,表情看不出喜怒,“词句对仗游刃有余,典故修辞信手拈来,只是不通要点,于我而言,等同白纸一张。” 段云奕挠了挠头,不明所以,“殿下是说那首诗其实还有别的含义?” “‘乱箫’,即是‘乱萧’。” 萧鸾玉点到即止,可是在段云奕耳朵里,说了仿佛什么都没说。 他不知道怎么接话,连忙给万梦年递个眼神。 “第一句对应当今局势,后面三句分别对应朝廷乱政时钱粮紧缺、征兵招将和山匪流窜的难题。” 万梦年给他解释了一遍,紧接着向她提议,“殿下,这次诗会本就是为了扩充人脉,只是出题作诗,恐怕不达目的。” “我为太子,身份在前,无论如何都不会缺了人脉。”萧鸾玉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自傲的话语,“黎城诗会更是常有的事,既然如此,我利用一首无题诗筛选几位值得我主动结交的才子佳人,很划算。” 这话段云奕倒是听懂了,“那么殿下可有相中的人选?” “暂时没有。”萧鸾玉掩下眼中的失望之色。 现在苏亭山和文耀分别掌控文武权力,对她而言固然是坚实的左膀右臂,但她始终警惕着这两人的心计。 卧榻之侧,绝不容忍他人酣睡。 即使两人尚未与她有利益冲突,他们终究拥有日积月累形成的威势,她迟早要打算如何将权力从他们手中分离而出。 只是眼下没人读懂那首诗的暗喻,多少让她纳闷自己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殿下是否忘了前天刚看完的《全州志》?” “记得,当时我还感慨说全州富庶安康,农桑、水运各业发达,估计只有临海的青州能够与之相比。” 万梦年对上她的目光,忍不住放轻语调,“那殿下可还记得,月桃诗人的自注有言‘历代以来,诗从世风,词随……’” “词随民意。安良者吟吟,登云而豪歌;愤世者戚戚,溺海而悲鸣。” 他这话当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黎城安宁了很多年,再加上这些公子哥还没见识过民间疾苦,可谓是看到水涨就是船高,不知上游堤溃,哪能从字里行间联想到其他深刻的内涵。 萧鸾玉欣然展颜,一扫失望之色,“全州民风开朗安逸,沉浸辞藻华丽之流,我以怪诗试探他们,确实是弄巧成拙了。” 他被她的笑容感染,忍不住弯起嘴角。 “你们暂且在此等候,我去凑个热闹。” 万梦年目送她离开,只有段云奕摸着脑袋在原地嘟嘟囔囔。 先前萧鸾玉了解到云松楼分为两层,与文家结交甚好的大多被安排在二楼厢房,相对而言关系平常的就坐在一楼茶厅,而这些人恰好也没有收到半月前的晚宴邀请,并未见过当今太子的模样。 于是,当萧鸾玉来到茶桌旁,他们没有一个认出她的身份,仍然拿着毛笔,讨论个孰优孰劣。 “陈兄,你这句还是不够工整,‘箫声’和‘余音’既对不上词意,又压不上平仄。” “那不如用‘乱箫惊四座’?” “……还是没压上平仄。” “或者把‘余音’改成其他的?你快帮我想想。” 两位青年提笔改了又改,半天没想个更好的法子。 “把‘余音’改成‘鹤唳’如何?” “箫声惊四座,鹤唳绕六梁……把‘箫声’比作‘鹤唳’,既有意蕴,又压平仄!”陈钧一拍脑门,看向来人,“哎?你是哪家的小少爷?” 萧鸾玉迭手行了平辈礼,“皇家。” “黄家……”陈钧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黎城有名的大户,分明没有姓黄的,只是看她这副衣着衿贵的模样,恐怕来历不浅,“黄少爷大抵是第一次参加诗会?” “正是。” “阁下年纪虽小,用词精深。我正好认识一位朋友也有几点疑惑,不知阁下可愿指教一二?” 萧鸾玉在一楼转了半天,就等着有人主动把她拉进圈子,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请求。 只是陈钧的这位朋友似乎有点难找。 “黄少爷等等,我再瞅瞅。”他带着萧鸾玉走了好一会,终于瞧见了角落边缘的身影。 “小陆,小陆……”陈钧过去叫了两声,仍是没得到回应,直接上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陆兰舟!” “若鸿?”一身素衣的少年迟钝地转过身,“有要紧事吗?” 陈钧使了使眼色,“咳,快把你的诗拿来。” “我,我没写诗……” “那你写了什么?” 陆兰舟慢吞吞递出一沓稿纸,“我写的诗论。” “你平时不是经常咬文嚼字、难以下笔吗?今个我请来一位贵人过来指点你,你怎就不写了?”陈钧恨铁不成钢,接过了稿纸也不太想看,但是他一转头,又发现萧鸾玉的视线已经黏上了这篇诗论。 “黄少爷对诗论也有研究?” “请让我看看。”萧鸾玉语调客气,陈钧想也不想就给稿纸交给她。 这时,陆兰舟总算注意到多出来的一个人,向他询问道,“若鸿,他是……” 陈钧做了噤声的手势,拉着他走远了几步。 “这位少爷不是黎城人,能够被文府邀请来此,多半在全州也有不得了的背景。”他压低声音交代清楚,“如今局势混乱,今年的乡试都不办了。你想出人头地,就要抓住这些稍纵即逝的机会。” “怎么抓住?” “……就赶着上去说些人家爱听的。”陈钧真想敲敲他的榆木脑袋,“看在咱们同是景城老乡的份上,别怪老哥我没提醒你,此‘黄家’说不定就是彼‘皇家’。” 这么一说,陆兰舟也明白了关键,只是他不太自信地挠了挠手心,“既然是那位,恐怕更加看不上我……” 瞧瞧这呆头呆脑的小子,陈钧真是两眼一黑,“你得争取,争取懂不懂?” “两位,说完了吗?” 萧鸾玉冷不丁的一句话让两人吓了一跳。 这茶楼人声嘈杂,她听不清他们的窃窃私语,也能猜到个大概。 “黄少爷可是对诗论有所指教?”陈钧说完,暗地里扯了扯陆兰舟的袖子。 “……请,请指教。” “指教倒是没有,只是想问你,你怎么会把‘金梁’写成‘钱粮’?” “可能是写错……”陈钧刚帮他解释了一句,再看那稿纸上好几处“写错”的字,立即不说话了。 “不是,不是写错。”陆兰舟发现她的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嘲弄,鼓起勇气说出心里话。 “文小姐说这是神算子递呈文府的诗文,定然暗藏乾坤。我想天下大事莫过于国运,再看诗中所用谐音词,确实对应了当今最为棘手的三个问题。” “全州固然富庶,可是这里半是稻田、半是桑植,粮价居高不下,官仓鲜有积存。若要伐桑种稻也不简单,既要安抚民心,又要招募壮年男子翻耕土地。” “而最近有不少壮年男子被招募入伍,恐怕田间人手紧缺,难以推行。再者,太子殿下招兵势大,缺少将领整顿新兵也是个大问题。” “全州绸缎上佳,常有商队往来贸易,再加上战事将至,一旦百姓流离失所,又买不起高价米粮,多半会走上山匪窃贼的不归路。三大难题环环相扣,正是第一句‘乱箫’隐喻的后果。” 陆兰舟说了一通,这才敢抬眼看她,“我,我说对了吗?” 萧鸾玉本以为那首怪诗算是多此一举,没想到还能有另外的收获。 她没有直接答话,而是反问道,“你叫陆兰舟?” “正是。” “能不能再写封策论递交到我府上?” 陆兰舟揉了揉浸汗的手心,紧张地说,“可是我,我没写过……” 陈钧瞧他这犹豫不决的模样,心里比他还急,“敢问阁下的府邸在何处?” 萧鸾玉笑道,“当然是幽篁园。” —————— 小陆是比较重要的男配,女主会想办法让他顶替文耀。 全州的重要角色基本都出来了,下一章回到主线。 过两章再炖炖肉。 第二十四章短暂的安逸 热热闹闹的诗会结束后,一封急报从太守府递呈至苏亭山桌上。 “景城被山匪洗劫……街巷、粮所、马厩皆砸于匪徒之手?”营帐里,几名重要将领传阅急报之后,纷纷感到诧异。 “五日前凌晨卯时发生的事,当然景城卫所正是轮换的时机,竟然没能拦下劫匪,就让他们逍遥离去了。” “文大人把信件传过来,想必是让我们西营军去处理这个事。” “景城地处全州边缘,难道没有自己的守卫军?我们西营军是正儿八经打了大仗的,哪有使唤我们跑腿的道理?” 苏亭山敲了敲桌子,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如今我们算是寄人篱下,说话做事不可武断,总不能占了人家的校场,吃了人家的军饷,征召人家的子弟兵,又不给人家面子。” 那名将士被怼得哑口无言,连忙称是。 “方才有人也说了,景城位于全州边界,与熙州接壤。现在局势紧张,防卫军是重中之重,腾不出手追缴山匪也不是丢人的事。”苏亭山解释了两句,直奔关键,“所以,诸位有什么建议?” “将军,小小山匪不足为惧,我们派一支快骑营走驰道,四到五天便能抵达景城。” “照王参军的见解,又该派哪位将士领兵前去?” “额,这个嘛……” “将军,可派苏少爷前往。”刘永提议道,“最近兄弟们大多忙于操练新兵,恐怕脱不开身。而苏少爷年少神勇,军中皆知,将军对他亦是寄予厚望,何不利用剿匪的机会锻炼一二?” 苏亭山颔首,当即接受了提议,“先把他带过来。” 过了一会,前去传话的士兵独自回来,“禀将军,苏少爷帐中无人。守卫说,苏少爷刚离开不久,并未留下交代。” “你下去吧。”苏亭山浓眉皱起,看向众人,“他最近和谁出去?有没有跟谁提起?” 这个问题让帐中沉默了许久。 刘永想了想,倒是想起来了一些画面,“苏少爷不曾提起他的去向,但是属下有一天进城购置伤药时,见到苏少爷站在幽篁园大门口,好像是和太子殿下的那位万近侍交谈。” 此话一出,苏亭山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崽子,那天被打了一耳光还不够他醒悟的吗? 萧鸾玉如此聪慧,满心想的都是怎么利用他,他怎就瞎了眼了使劲往前凑。 苏亭山的脸色让众人感到一丝不对劲,但是没人敢主动开口。 “刘永,你马上赶去幽篁园把他给我带回来。” “得令。” “等下,你过来。”苏亭山把刘永招呼到自己身旁,在他耳边低声说,“如果殿下询问有关事宜,你暂时不要惊动她。” 刘永脸上闪过错愕之色,“将军,这……” “听懂了?” “遵命。” —————— 幽篁园点青苑,许庆和姚伍尽职尽责地督促这些小伙子练习招式,而萧鸾玉则是拿着一沓手稿读得津津有味。 “殿下可要饮茶?” “不必,你坐下便是。”萧鸾玉知道他脚伤尚未完全痊愈,基本功没落下,但是很少与段云奕他们过招对练了。 话是这么说,万梦年坐下之后依然习惯性地为她斟茶,余光瞥见稿纸上的文字,“陆公子的策论如何?” “比我预想的更好。”她勾起嘴角,喜形于色,“科举之本意,就是为了挑选治国理政的良才,陆兰舟年纪轻轻能洞察全州之弊,他日定有大用。” “殿下可要挑个时间地点与他再见一面?” “说来倒是可惜,今早上我让锦屏将陆兰舟、陈钧两人请进来,他们却说时间匆忙,要准备回景城去了。” 万梦年感到奇怪,“他们不是黎城人士,为何被邀请到诗会?” “我也问过文鸢,她说,陈钧去年参加乡试未中,留在黎城游学,写了几首好诗,也算是小有才名。陆兰舟是他的远房表弟,亦是准备参加科举。” “他们可有说明缘由?” “只说是家中急信。” 家中急信?刚结交太子就拒绝相谈,实在不合常理。 万梦年琢磨了两遍,默默记在心里。 萧鸾玉放下稿纸,又交代另一件事,“当时我与其他人讨论诗文,他们提到莫府也准备办一场诗会。” 莫府即是黎城的第二大姓,政变前曾有三名嫡系子弟在朝中任职。对萧鸾玉来说,同样有结交的必要。 只是,万梦年考虑的不止是这些。 “殿下,请恕我多言。” “你说。” “黎城富庶,窃盗不绝。诗会固然是广交人脉的好办法,但是那日我看云松楼宾客甚多却守卫松懈,殿下如无必要,还是让姚伍两人紧随保护为好。” 萧鸾玉一阵哑然,他的性子真是事无巨细都要在脑子里过一遍,让人无奈也无话。 “我以后会注意些。”她应了一句,回到正题,“以文家的威望,莫府想请我参加诗会,必然先请示文耀。你办事向来周全,今天若是方便就和许庆去文府向文鸢询问一番,如何?” “好,我去换身衣裳。” 万梦年与许庆离开,姚伍他们正好歇息一会。 萧鸾玉抿了口清茶,转头看到段云奕还搁那比划什么。 “覃仲,你站直来,哎对对,别动。”他弯腰挑了块石子,在覃仲身后的竹子上划了一道痕迹,然后自己也站在同一根绿竹前,“来,你看看我是不是比你高?” 覃仲嘴角一抽,在下方划下记号,“我说了你比我矮一点,你偏不信。” 段云奕不服输,招呼其他几人过来,一一标记身高。 果不其然,他是最矮的。 “你们在做什么?”萧鸾玉出声,他们默契地给她让开位置。 “殿下,段云奕非要和我比身高。”覃仲指了指竹子上的痕迹,“其他人的年纪都是二十出头,唯独我与他只差一年,他很不服气。” 这几名近侍里,姚伍和许庆常年习武,身材高大,而彭骁等人底子结实,面容硬朗,就连万梦年刚过十四也开始抽条,唯独段云奕还是白白胖胖,像是行走的糯米糍粑,分外喜庆。 段云奕不想垫底,灵机一动,冲着萧鸾玉挤眉弄眼,“殿下,您要不也留个记号?” 话音刚落,众人便爆发一阵笑声。 “你小子竟敢逗弄太子殿下!” “殿下莫要理会他,他当真是急了,哈哈哈……” 然而,萧鸾玉望着竹竿上的一道道痕迹,神情变得怪异起来。 好像……她确实是很矮…… 她不甚高兴地抿抿嘴,低头走到竹子下,众人连忙止住了笑声。 “看什么,还不快划个记号?” “殿下,我就是嘴上说说,其实您不用划记号……”也是最矮的。 段云奕话都没说完,收到萧鸾玉的目光,老老实实地在竹子上刻下划痕。 “咳,好了。” 萧鸾玉转身打量自己的记号,果真和段云奕差了一大截。 “万梦年有多高?” “他比我矮一些,大概在这。”段云奕又标了个记号,忿忿不平地说,“他小子过两年就要超过我了。” 萧鸾玉也垮下脸色,先前在宫里她确实比萧翎玉高一点,但是宫女们安慰萧翎玉说,女孩长身体的时间比男孩早,再过三四年,他必然能够比她高一头。 虽然萧翎玉已经化为腐尸,但是她还要顶着他的名头活着。 要是三四年后,她依旧是纤细矮小的身板,岂不让人当成笑话? 她为了掩藏身份听戏学声,只是一时之计,她必须做更长远的打算。 “殿下?”段云奕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您怎么发呆起来了?” 萧鸾玉回过神来,难掩懊恼,“我在想,如何长高快一些,或是力气大一些。《周礼》有言‘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可我身处宫外,没有国子监的教导,如何习得射箭和御马?” 段云奕听了,叉腰一笑,“这还不简单,殿下请人装个磨盘,每天磨豆一时辰……哎呦,姚叔为何打我?” “太子磨豆,亏你想得出来。” “可是寻常男子不加锻炼,拉开弓弦也费劲。”段云奕搓了搓手,自认有理,“殿下,磨豆子是粗俗了点,但是磨出来的豆汁能打浆,豆渣能做腐乳,难道不算是一举三得?” 萧鸾玉当作耳边风,不想跟他对呛。 彭骁受了启发,亦是不着调地说,“殿下,我娘都说吃什么就补什么,您不如一天四餐、餐餐加肉,长膘也长肉,力气自然就变大了。” 萧鸾玉揉了揉眉心,旁边的姚伍费劲地憋住笑意。 覃仲对彭骁的话深以为然,不过他另有见解,“吃肉算什么?我娘隔三差五给我爹买牛鞭鹿茸,说是让他关键时候有力气。这俩玩意可是名贵的药材,乃是上乘之选。” 萧鸾玉受不了了,指着这三人的脑袋,“现在开始加练,我不满意,不准回屋。” 此话堪比晴天霹雳,段云奕几人连声求饶。 姚伍终于憋不住了,爽朗的笑声在竹林间回荡。 “殿下发话了,快给我摆好起手式。” “覃仲你居然公报私仇,袭我下路!” “你还好意思说,都怪你逗弄殿下。” 点青苑又吵闹起来,萧鸾玉看到段云奕被打趴在地,一扫郁闷,像个孩子般捧腹大笑,“段云奕,你该吃牛鞭了!” 这是段云奕第一次见到她这般不顾仪态地表露情绪,他只感到丢人得很,另一个人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心中不是滋味。 “苏公子。”锦珊将他拦在回廊拐角处,“请在此等候,奴婢先去请示太子殿下。” 苏鸣渊刚点头,身后就传来另一道声音。 “不必打扰殿下。” —————— 苏二狗:我们在冷战,你居然笑得那么开心? 萧鸾玉:谁在冷战?我们吗?啊哈哈哈… 苏二狗:难过.jpg 第二十五章 “不必打扰殿下。” 突兀出现的声音喊住锦珊的脚步,苏鸣渊疑惑地看向来者,“你怎会在此?” “在下特意进城找你,看到幽篁园门外有门卫照看马匹,我便猜测你在此处。”刘永笑呵呵走来,向锦珊抱拳示意,“请姑娘免传殿下,我与苏少爷暂时回营处理琐事,事毕再来问候殿下也不迟。” 锦珊尚未答话,苏鸣渊就抓着他的袖子问,“什么琐事不能等我见到殿下再谈?” 刘永眼皮一跳,连忙打哈哈,“这和见不见殿下没关系。只是您之前负责操练的骑射营新兵犯了事,那几个人不听我的管教,将军气急,让你回来亲自处理。” 骑射营的新兵确实有几个刺头,没想到会在这时候闹事。 苏鸣渊不疑有他,跟着刘永迈步离开。 两人刚出大门,还看到了一辆马车扬长而去。 苏鸣渊认出那是萧鸾玉参加晚宴所乘坐的样式,只是马车通常从侧门出发,也不知是何人驱使。 刘永在一旁连声提醒他上马,苏鸣渊只得按下疑惑,驾马离去。 园内,锦珊已经把这件事告诉萧鸾玉,“苏公子方才来过,奴婢本想禀报殿下,又有一名将士前来,以军中新兵闹事之由将苏公子带走了。” 锦珊未在军营里待过,只能大概认出来刘永身穿铁甲,想必军阶不低。 “两人还说了什么?” “他们说处理完琐事再来拜访。” 萧鸾玉沉吟片刻,不知苏鸣渊又搞什么名堂。 —————— 郊外西营校场,苏鸣渊回到这里才发现,哪有什么新兵闹事,只有自家老爹和一众将士面容肃穆地等着他。 苏鸣渊暗道不妙,先发制人,“好你个刘永,竟敢假传军令。” 他作势就要揪起刘永的衣领,苏亭山拍桌站起,大声呵斥道,“是我让他进城找你,你来动老子试试!” 苏鸣渊动作一僵,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爹平时像是狐狸成精,说话起承转合、恩威并施,很少会在众人面前如此大发雷霆。 苏鸣渊神色讪讪,松开刘永,乖乖等他的下一句话。 “现在正是新兵操练的关键时候,我把五百号人交给你,难道是让你隔三差五跑到幽篁园去叨扰太子殿下?” 苏鸣渊清了清嗓子,“就这一次……” “一次也不行!”苏亭山显然不想听他的解释,直接将急报文书扔在他面前,“给我看个清楚,告诉我,你要怎么做。” 苏鸣渊一行行看下去,眉头越皱越深。 片刻后,他将文书放回桌上,正色道,“骑射营请命剿匪,义不容辞。” “这才像样。”苏亭山三言两语,又把苏鸣渊在军中的威信竖起来了,“刘永、王象听令。” 被点到名字的两人站出来,“属下在。” “刘永传令骑射营集结出发;王象回书太守府,向文大人取来通关令牌。两刻钟后在营中复命,不得有误!” “得令。” 苏亭山吩咐完,苏鸣渊亦是抱拳行礼,与刘永一同离开。 骑射营的营帐吵闹起来,今天正好是清洗马鞍的日子,算是难得的清闲,否则苏鸣渊也不会私自离开军营。 “换上备用马具,自带十天的干粮,穿好藤甲、头盔,检查箭矢、弓弦、佩剑、枪戈。务必动作迅速,误时者罚!” 刘永边走边吆喝,忽而瞥见苏鸣渊的营帐帘布半掩,探头进去却看不到人。 他以为苏鸣渊又溜出去了,连忙折返找苏亭山。 可是当他靠近主营帐,就听到里面传出接二连三的争吵,像是要把门帘掀翻了似的,但是过了一会,营帐里的动静突然平息,仿佛有无形的墙将苏家父子的秘密隔绝。 “我让你尊称她几声殿下,你就真把她当主公了不成?” “难道是爹想当主公?” “混账东西!”苏亭山一脚踹过来,苏鸣渊踉跄了一下,咬牙站在原地。 不知何时起,他的身躯愈发挺拔,既不会在怒吼中低下头,也不会被父亲轻易踹倒跪下。 苏亭山尚在朝中任武官时,同僚见苏鸣渊这般健壮勇武,总少不了几句夸赞之语,可是只有苏亭山自己知道,这些年来,他为了矫正苏鸣渊这根反骨,打断了多少根鞭子。 眼下看他这副犟脾气,苏亭山气得青筋直跳,伸手抓起他的衣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臭崽子,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养你十六年,不是为了让你给萧家的人当奴才。” 苏鸣渊蓦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你要做什么?” “凤鸣于天,龙啸于渊。”苏亭山缓缓松开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生那般伸手抚平他的衣领,“你娘可是对你寄予厚望……” 营帐中的氛围凝重到了极点,苏鸣渊脑海中闪过几幅画面,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苏亭山见他平静下来,哼了哼声,甩袖离去。 只是经过刘永面前时,他特意停下脚步,“我已经将通关令牌交给他,你们马上动身出发。这次剿匪之行,必须给看住他,再让我发现他靠近幽篁园,我让你去刷三个月恭桶。” 刘永心里叫苦,嘴上立即表态,“属下遵命。” —————— 隔日,萧鸾玉看完递来的文书,翻到最后一页上的落款,隐约有些不安。 “殿下为何蹙眉?” “官印。”萧鸾玉将文书丢进香炉中焚烬。 万梦年了然于心,每天的信报都是先从太守府递呈西营军,再由西营军送到幽篁园。 文耀非得绕这么个大弯,说明他愿意给苏亭山相当大的面子。 “先前我对文鸢的态度模棱两可,文耀以为婚约就算是赶鸭子上架,我也不会反对,但是参政文书这些事,他的顾虑可就多了。” 萧鸾玉站在原地、张开双臂,让万梦年为她整理外衫、头冠。 “殿下担心苏将军会扣下一些重要的文书?” “西营军本就是天子的禁卫军之一。我既是储君,调兵之权应当归我。再者,招募新兵也不是小事,既然以我的名义张贴文榜,事无巨细就该向我禀报。” 萧鸾玉冷笑着,眉目染上厉色,“西营军分列几个营、几个队,招募了多少新兵,每日消耗多少粮草,我一概不知。说到底,都是欺我年幼无权;若是年长十岁,我能把他们的花花肠子都拧出来。” 万梦年知道她向来能忍,忍不了的时候也绝对够狠。 今日莫府在云松楼举办诗会,听闻太子也要来,他们赶忙多请了几波人,场面不输于文府诗会。 萧鸾玉这次倒是和文鸢一同出现,但是没过一会,她居然看到两个不该在这的人——陈钧和陆兰舟。 二楼厢房里,众人还在议论着诗词佳句,萧鸾玉的心思已经飘到了别处。 万梦年和其他近侍都站在厢房外等候,她得找个借口出去才行。 “‘日落乌篷头,月升桃花坞’,这句不错,但是‘日落’一词是否太过通俗?”文鸢想了想,余光瞥见皱眉沉思的萧鸾玉,还以为她也在推敲词句,“殿下,您可有想法?” “嗯?什么想法?” “诗会走神可不算是爱诗之人。”文鸢娇笑道,将她拉到书桌前,这般亲昵的动作惹来不少人的目光。 虽说太子和文鸢还是青涩的年纪,但是这些贵族子弟大多都是满腹用不完的算计。 “太子殿下,这是莫公子新作的五言诗,文小姐说最后一句不够好。”旁边有人看似好心地解释了一番,其实是话中有话,给萧鸾玉挖了个坑。 莫府与文府暗中较劲多年,而莫公子又是这次诗会的东家,也就文鸢敢开口挑他的毛病。 可是文鸢机缘巧合把萧鸾玉扯进来,若是她顺着文鸢的话,莫公子肯定不高兴;若是她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就只能承认这首诗写得好,相当于打了文鸢的脸。 萧鸾玉明白此中曲折,稍作思考便说,“这句对仗工整、平仄相应,作为一首诗的收尾,耐人寻味,难以挑剔。” 话说到这,莫公子已经摇起折扇,挑眉看向文鸢,满脸的得意之色。 萧鸾玉紧接着又说,“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喜好,我写诗素来以意境为主,对仗、平仄倒是其次。思来想去,心中也有拙句,不知莫公子可愿一听?” 她刚才夸得他天花乱坠,他不可能不给她面子。 “莫某愿闻其详。” “日尽乌篷头,月升桃花坞。” 莫枫眼皮一跳,刚才那股得意的气势忽然瘪了一半,“殿下,你这‘日尽’和‘月升’,不如我的‘日落’与‘月升’成对……” “莫公子文采出众,言之有理。”萧鸾玉正愁没有借口离开,浅笑道,“正巧我昨日寻来一首无名诗与此有些许共通之处,请众位稍等,我且去吩咐侍从将诗集带来。” 萧鸾玉离开后,厢房难得寂静了片刻。 她这一番话说得圆滑,既没有明面跟莫枫唱反调,也没有让文鸢丢了脸,但众人又不是大字不识的门外汉,多少能分出个优劣。 “‘日落’和‘月升’虽然对应工整,可是日落未尽,何来月升之说?”文鸢掩面轻笑,意有所指,“既然各有喜好,就请恕诗霄直言,我更喜欢太子的诗句。” 莫枫本来还在揣摩萧鸾玉的用意,听到这句话又暗生恼火,将锋芒对准文鸢,“文小姐向来挑剔,只是一味的挑三拣四、喜诗好词并不是长远之举,还得自己写一首佳作才对得起你这满口的才华。” 相比二楼厢房的怪异氛围,一楼的茶厅就热闹多了。 萧鸾玉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等着万梦年将陈钧和陆兰舟带过来。 “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不用行礼。”萧鸾玉打量两人的衣着,朴素又不失整洁,完全不像是即将背包赶路的旅人,“你们先前自称有急事赶回景城,为何又出现于此?” “请殿下恕罪,草民绝无欺骗之意。起因是那天早上,同乡友人从驿馆捎来了我的家书。信中提到景城遭山匪劫掠,家中绸缎铺子被砸个破烂,家父叫我回去帮忙打点。” 陈钧如此说着,眼尖瞥见萧鸾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连忙补充了一句,“当时陆兰舟也担心家人,所以我们将策论纸稿送到幽篁园后,急忙收拾物件要回去,并非有意拒绝……” 萧鸾玉冷声打断,“继续说。” 旁边的陆兰舟被吓了一跳,陈钧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说下去。 “我们匆忙上路后,当晚寄宿在柊县驿馆。谁曾想一觉醒来,驿官找到我们,说是刚好有封急件要给我。 这封家书提到山匪劫掠景城后往西边逃走了,可能会埋伏在官道附近打劫行人。家父思来想去,又写了这封信叮嘱我不必回家,先留在黎城保得安全。” 他说完来龙去脉,再看萧鸾玉的神情,当真是二月霜降,如临深冬。 —————— 原定是想让女主当一阵子的憋屈傀儡,但是掐指一算,如果不能尽快掌握主动,这一憋屈就得憋屈几十章上百章,所以女主脑瓜子一动就想出来个离间计。 第二十六章圈套 云松楼依旧热闹,陈钧却感到浑身发凉,他看到萧鸾玉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请,请殿下恕罪,请殿下恕罪……” 他正准备拉着陆兰舟下跪,萧鸾玉横眉呵斥道,“站好。” 两人又肃然站直,大气不敢喘。 万梦年知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乱糟糟的求饶道歉只会让她更加烦躁。 于是他走到两人近前,低声安抚道,“你们无需认错,只是今天之事还请保密。” 陈钧发现萧鸾玉没有斥责万梦年的自作主张,心知他是个能在太子面前说上话的,连忙保证,“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绝对不会……” “不必惶恐,殿下的怒意并非针对你们二人。”万梦年看向手足无措的陆兰舟,“殿下对你的策论评价颇高,有机会请来幽篁园做客。” 陆兰舟受宠若惊,想要向萧鸾玉行礼致谢,又不敢直视她的怒容。 他们不是士族高官之后,平日里为了求取仕途而四处作诗,遇到个公子小姐都要礼让三分,更何况还是当今太子。 万梦年知道他们的忧虑,示意他们自行离开。 “殿下有何想法?” “我在想,如何使个法子让苏亭山和文耀同时主动派人来见我。” 如今的全州正是养兵备战的阶段,除了送交文书,两边鲜少派人过来打搅幽篁园的清静。 她这话说得不着调,万梦年一时半会没猜到她的心思。 “这事的关键在于苏亭山身上,能够撬动他的只有文耀……恰好太守府更近、西营校场更远,我也能试探一个来回。” 萧鸾玉在心中思索着,不消片刻便有了一道计策。 “你先去把段云奕他们叫来我身边,再上楼向莫公子请辞,说我旧病复发、双膝疼痛,先行归去。” 万梦年自认为不妥,毕竟她先前被卷入文鸢和莫枫的较量,找了借口离开厢房,现在又突然称病走人,任谁看都像是托词。 不过,他知道萧鸾玉不会做有弊无利的事,想必是要谋算什么,顾不上得罪莫枫。 于是他照做了,果然收到莫枫不甚高兴的眼色。 文鸢觉得奇怪,还是开口解释了一句,“太子殿下先前为国祭天,五步一拜、十步一跪,伤了双膝,唯恐留下后症。你再问殿下是否需要我派人请郎中。” “殿下如此年轻,留下后症恐怕日后多有烦恼。”莫枫像是跟文鸢较劲上瘾了似的,也招来仆从吩咐,“正好府中有一位老郎中专治腿膝,不如……” 他这话还没说完,忽然被几声急促的呼叫打断,“殿下!” 随即是重物摔落的噪声,文鸢暗道不妙,转头再看万梦年已经冲了出去。 云松楼的木梯拐角处,许庆和姚伍扶起萧鸾玉的身子,却发现她双眼紧闭,不省人事。 旁边的段云奕懵了一会,当时他离萧鸾玉最近,若不是她忽然开口让他回头找万梦年,他完全可以拽住她软倒的身体。 万梦年很快赶到,一嗓子唤回他的神志,“还不快出去叫郎中!” 段云奕回过神来,连忙跑了出去,而楼梯上,莫枫和文鸢等人亦是瞧见了晕倒的萧鸾玉。 “快快回府把蒙大夫请到幽篁园去给殿下诊疗。”莫枫这回是真心实意着急起来。 人都晕过去了,多半是磕到了脑袋,要是真出了差错,他这莫府大公子不知要落个什么名声。 茶楼里人影慌乱,直到万梦年等人背着萧鸾玉上了马车之后才渐渐平息下来。 幽篁园内,段云奕半路招来的郎中正在给萧鸾玉诊脉。 脚腕和膝盖的伤已经包扎、敷药,只是她仍然昏迷不醒,着实让人费解。 “殿下脑后没有磕碰,只是脚腕扭伤、膝盖积淤,脉象平稳,按理说不至于晕厥。” “您确定?”万梦年反问。 老郎中察觉他的语气异样,再看床上的萧鸾玉坐起身,双眼清明地打量他,哪有什么不省人事的样子。 “草民,草民拜见太子殿下……” “不必行礼。”萧鸾玉看向万梦年,“莫府和文府那边,还有多久到?” “莫府稍远,文府应该快了。” “莫府的蒙大夫找个借口打发了,至于这位……” 她的目光充满凉意,老郎中还以为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顿时屏住了呼吸。 但是萧鸾玉尚未说完,锦珊在外边敲了敲门,“殿下,文府的周管家和钟大夫求见。” “梦年,安排马车送钟大夫回去复命,把周管家带到偏房喝茶。” 萧鸾玉吩咐完,转头看向老郎中,“摔成什么症状才会晕厥,你心里比我清楚。待会有几位穿着盔甲的士兵进来询问,你照着说就是。” “……遵命。” 屏风后,周墉听了萧鸾玉和老郎中的对话,心中感到诧异。 黎城驻军与太子殿下没有来往,那么等会前来探望的只有苏亭山的人。 可是太子不是和苏亭山两相依靠、君臣有礼吗? 周墉等了一会,果然等到了西营军派来的兵士,那位老郎中也满口谎言地夸大了萧鸾玉的伤病,几乎要把她说成半身残废的人。 兵士将信将疑,碍于自己不懂医术,只能将老郎中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苏亭山。 周墉又在屏风后等了半天,兴许是担心他一个人坐着无聊,万梦年提着茶壶和糕点进来,与他相对而坐。 “万近侍,殿下这是何意?” 万梦年给他斟满茶杯,抬眼笑道,“周管家是文大人信得过的人。” 他话里有话,周墉琢磨了一番,心道太子身边的这位仆从也是个人精。 正当他准备细问几句,屋门再度被推开。 “殿下,苏将军带到。” 锦珊说的是“带到”而不是“求见”,间接印证了萧鸾玉对苏亭山的到来早有所料。 苏亭山也不是个蠢笨的,再看到萧鸾玉靠在床头、气定神闲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 只是碍于两人明面的君臣身份,他还是装作耐心地询问一句,“殿下若是有要事召见,末将必定前来。何必欺骗众人,闹得黎城沸沸扬扬?” “我不以性命安危来骗你,难道写一首诗就能请来苏将军上门品鉴?” 苏亭山深知她颇具心计,不敢轻易顺着她的话,只能以劝导的口吻回应,“无论如何也不该用如此大事撒谎。” 萧鸾玉轻笑出声,实在令人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苏将军说的在理,只是我不这么做,又该以何事请动您?将军对诗词歌赋不感兴趣,民生百事也有文大人处理得井井有条。” 她未等苏亭山接话,直接挑明了缘由,“思来想去,最近能让您皱起眉头的,也就只有景城剿匪一事了。可是我对此事不甚了解,恐怕请来了苏将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苏亭山心下惊愕,面上不动声色地撒谎,“景城有关文书今日已经递送幽篁园,殿下何出此言?” 景城急报走驰道急送至黎城,寻常百姓暂未得知,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就算她偶然知晓了此事,他也可以撒谎推卸责任,毕竟事成定局,当下她没有机会插手军中事务,日后更加没有可能。 对于他这般无赖的说法,萧鸾玉在萧翎玉身上见多了。 “这么说来,苏将军怀疑我颠倒是非、明知故问?” “末将不敢。” “既然不是你的问题,那就是递送文书的士兵从中作梗、拦截密件。”萧鸾玉脸色骤冷,唤来门外的侍从,“来人,速去西营校场,将递送文书的那名士兵押送到我面前。” “等等。”苏亭山没想到她非要追根问底,连忙拦下姚伍,“太子殿下,此事不过某位属下的一时疏忽,待我回去追查教训一顿就是了,何必将人带到此处?” 萧鸾玉心思回转,打算诈他一回,“这恐怕不是一时疏忽,而是数次犯戒了。” 苏亭山心里有鬼,果然急于辩解,“殿下言重了,军中汉子五大三粗,又没几个识字的,经常弄混了太守府和自家军营的文书,待我回去整理一番,再派人将错漏的文书送达。” “这么说来,西营军也有紧急事务的文书。” “都是些日常杂务罢了。” “杂务文书岂有能耐送到苏大将军的桌上?”萧鸾玉冷笑几声,明明她坐在床上比他矮了两尺,却像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嘲笑他的谎言,“事到如今,到底是谁的嘴里谎话连篇?” 苏亭山猛然醒悟自己落入了她话语里的圈套,不管自己怎么狡辩,她都有机会拆穿他的伪装。 “殿下真是好算计,非要跟我撕破这层纸?” “将军真是好胆量,怎敢笃定自己做得万无一失?” 两人仿佛针尖对麦芒,让屋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屏风后的周墉更是竖起了耳朵,恨不得连他们的呼吸变化都听个清楚。 没想到表面君臣和睦的太子和苏将军,私底下竟然互相算计、互相提防,这与文大人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此时他终于明白萧鸾玉将他安排在偏房的目的,就是为了利用文耀对他的信任,将她与苏亭山之间的隔阂告诉第三方。 “苏某做事向来尽心尽力,殿下年幼体弱、身体抱恙,还是先静养几年再说。”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摊牌了,他不想让她插手太多军政之事。 若是萧鸾玉确实年幼无知也就罢了,只能任他摆布,可是她偏生聪明得很,不愿意再等这所谓的几年。 “苏将军说的‘几年’是五年,还是七年?”她忽然咬重了语调,眉尾上扬,尽是嘲弄之意,“可惜你满口谎言,我哪敢信你半句。” 苏亭山被她堵得气结,又顾忌姚伍还在房中,他既不能说些难听的话,也不能痛痛快快骂她的真名。 “既然殿下如此执着于文书之事,末将马上回去整理检查,再将遗漏的文书亲自送到幽篁园。殿下再不相信,大可请太守府的文员到场比对官印。” 这话听着像是服软,其实还是嘴硬。 萧鸾玉握了握拳头,倘若她手里有兵权,任苏亭山如何狡辩也别想踏出这道门。 如今她只是徒有名声的太子,确实不能把人逼急了。 “将军通明事理,自然再好不过。姚伍,送客。” 等到苏亭山一脸阴沉地离开,万梦年这才抬手示意,“请周管家劳驾回府。” 周墉应声跟着他离开萧鸾玉的院子,正在心里思考如何向文耀讲清楚这事,转眼发现万梦年也上了马车。 “这是何意?” 万梦年的假笑愈发自然,“殿下信任我,当然要多做些实事。” 言下之意,萧鸾玉相信他,而不相信周墉,所以派他跟随去往太守府,权当是监督周墉如何转述今日所闻之事。 周墉打了个冷颤,如此周全的计策竟然是从一位小姑娘的脑子里想出来的。 第二十七章酸涩 夜色降临,凌翠院按时点燃烛火,照亮昏暗的卧房。 比起上一次被文鸢扑倒,这一次萧鸾玉自己折腾的淤青更重了些。 只是她不愿意让老郎中碰到其他地方,硬是说这不疼、那不疼。 万梦年用伤药抚过她身体的各处,躁动的呼吸也渐渐平缓,只剩下满眼的无奈。 “殿下以后还是不要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代价。” “哪能如何?”萧鸾玉埋头在被子里,闷声说,“我这还有什么事情值得苏亭山亲自来一趟?我能随意找个理由,他也能随意说个推辞。只有把这事闹大,他才会不得不过来见我。” 万梦年哑然,用药汁抹上她的肩膀,继续轻轻按揉。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最近也长高了些,看起来没有皇宫时那么纤细瘦弱了,再穿上男子制式的衣裳,倒也像个俊逸的小公子哥。 “又在想什么?”萧鸾玉歪过脑袋,露出微红的半张脸,“之前见你心事重重,非要让的给你几天想好再回答,现在也不见你说个明白。” 她本以为万梦年想好了回答,谁知他只是摇头说,“一时惘然罢了,一觉醒来便成了云雾随梦消散。” “神神叨叨,尽是些废话。”她嘟囔着说了一句,却不怎么介意,“也好,心思没了,就无需我来揣测琢磨。” “殿下不必过多在意我,您只要注意自己的安危。” “说得倒好听。”她斜着目光打量他的神情,“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既信任你,也最防备你。” 万梦年的动作一顿,微涩的情绪从胸腔蔓延开来,致使他好一阵子说不出话。 “我说得不对?”她反问。 “……说得对。” 许是感觉到他的一丝丝异样,她把脑袋转回去,遮住自己的表情,“我的性子本就这样。” 万梦年没有答话。 即使她在人前如何算计谋划,她本性依然是个涉世未深的姑娘家。 她知道自己的弱小,才会无限放大自己的聪慧,试图将所有人的细微举动都纳入自己的监视,以此保卫自己的安全,不受任何人的伤害。 只是,防备他也要防个完备。 万梦年刚擦完伤药,就看到她大大咧咧地撑着手臂起来,让嫩白青涩的身子在他眼前一览无余。 她真当他手里没武器,胯下没阳物,便不会对她有侵犯的危险吗? “殿下……” “嗯?”她无所谓地应声,半跪在床上穿好小衣,低头看到亵裤上沾了一些深褐色的药汁,顺手就想脱下。 刚脱到一半,露出光滑稚嫩的阴户,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你做甚?”她转头看向万梦年,却发现他用另一只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你害羞了?” 她不了解男子的身体,只知道皇帝既然允许净身的太监走动于后宫,想必是极为放心的。 “殿下,你本是女子之身……” “我当然知道。”她疑惑地瞧了瞧他,发现他把眼睛挡得严实,就直接扯开他抓住自己的手,继续脱下亵裤,塞在他手里,理所当然地命令道,“快去帮我找一件干净的过来。” 要帮她找衣服,就不能继续挡住眼睛,可是不挡住眼睛,他又担心自己的目光会亵渎她的身体,抑或是,点燃自己的温度。 万梦年攥紧那条亵裤,逃跑似地离开卧房,来到前厅猛喝了一杯茶水。 他唾弃于自己的反应,这都是不该有的、冒犯的冲动。 可是,她对这些事如此天真,他该怎么向她解释? “万梦年,你动作麻利点。”萧鸾玉坐在床边蹬腿,完全不知道他的纠结。 于是,当她看到他继续挡着眼睛,亦步亦趋地走过来时,她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 “你倒是害羞什么,难道我以后生病、受伤动不了了,你也要闭着眼睛服侍我?” 他走着走着,忽然被她的小脚丫踢到膝盖,知道自己走到了床边,将手中干净的亵裤递给她。 “殿下……要不您还是物色一位心思伶俐的丫鬟贴身服侍……”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她拽得跪了下来。 他知道她生气了。 “是我给你的好脸色太多了?” 萧鸾玉坐在床边,当他跪下来时,两人的目光刚好平视彼此。 他看到她冷厉的眼神,如同苏鸣渊失口冒犯她的那一次。 万梦年第一次离她如此之近,可他一想到她光洁的下身、毫无防备的认知,他心里莫名有些哀伤。 他所纠结的,是自己的残缺。 而萧鸾玉对他毫无防备的姿态,正是因为他的残缺。 好色之徒会认为这是趁机揩油的便利,但是在他看来,这是让他永远无法得到她正视的痛点。 “……殿下,我是男子。” 萧鸾玉发现他的语气并不是犯错后的惶恐,反而有些委屈。 “我知道你是男子。” “所以,请殿下防备我。”他看到她眼里的疑惑,又苦笑着说,“不要将您的身体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我的面前……” 不要让我生出不该有的想法,不要挑战我所剩无几的良知。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长大,当陌生的情欲袭来,他不知道他的自制力还能抵抗多久。 或许她说的是对的,她对他的态度太好了,所以他开始贪婪起来,奢望她给自己更多的优待。 萧鸾玉微微睁大眼睛,拽着他衣襟的手也缓缓松开。 她正在快速消化万梦年传达的意思,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你……会有反应吗?” “会。” 他不假思索的回答彻底推翻她对男性的认知,他从她的神情看到了惊愕和懊恼,却没有任何的厌恶。 “没,没有……”她生平第一次结巴起来,手指了指他的胯下,又无措地收回,“没有那东西怎么还会……” 她的话说到一半,忽然被身前的少年抱了个满怀。 他释然地放松了身体,正在长个子的少年还是精瘦的身形,却能够将她完全笼罩在怀里,炽热的温度像是要把她融化了那般,声如擂鼓的心跳从胸腔的一侧传递到她的心口。 “殿下,明白了吗?” 他许久没听到她的回答,身体的温度也渐渐平息。 他知道,自己冒犯了她,换作是皇宫的规矩,他应该被绞死。 他缓缓松开她,扯来被褥盖住她的身体,再次跪在她面前。 “请殿下降罪。” 他垂下脑袋,不敢直视她,然而,她倏地捧起他的脸,微凉的手指在他下颚的胡茬上轻轻摩挲。 明明是轻柔的动作,可她说出的话却格外刺痛。 “你有反应,又能够说明什么?难道不能克制吗?” 她对男女之情的认知大多是来自于后宫宫女之间的闲言碎语,她只知道没了阳物就不能人道,却不清楚一个人的欲望足够强烈,他可以做出其他的同样过分的事。 万梦年知道,她的态度摆明了,要把他捆绑在身边。 稚儿无知也无情。 她不愿意自己的秘密被更多的人知道,不愿意再费心思培养第二个万梦年,她更需要他习武、练剑,成为她最忠诚的侍卫,任由他遭受折磨,只要他敢做出更加出格的事,他立即被她送入黄泉。 这样的她满心都是利用和算计,怎会在意他微不足道的心思? 至少,现在的她无法理解,也不愿意了解。 万梦年忽然懂得了苏鸣渊的急躁不安。 少年们茫然于自己萌生的陌生情愫,想从她这里得到回应,却发现她不屑于回应。 这份心思只能咽下去,久久埋藏。 “殿下,是我的错。”他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近乎平静地说,“我可以克制,我会做好分内的事。” 话音刚落,萧鸾玉很快收回手,抓着被褥将自己裹住,不愿意再看他。 “行了,认错就行,我以后注意些。”她从缝隙中露出半只眼睛,瞧他依旧跪在床边魂不守舍的模样,“你快回去歇息,今日之事,我当没发生过。” “……好。”万梦年双膝发麻,踉踉跄跄地离开。 可是他离开之后,凌翠院的烛火仍是明亮了很久很久。 第二十八章景城之劫 翌日,幽篁园迎来两位熟面孔。 “殿下,文姑娘和周管家求见。” “请进来。” 萧鸾玉对于这两位的到来并不意外。 她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文耀此人的真实性格,但是利益摆在前头,只要他不是个傻的,就该知道怎么做。 西营军固然声名远扬,可全州何尝没有驻军? 文耀给苏亭山面子,一来是因为全州兵力分散,西营军确实是一把灵活的尖刀,二来是默认苏亭山与萧鸾玉合作无间,时政要事经由苏亭山加以批注再递送幽篁园,算是尽了辅政大臣的职责。 倘若萧鸾玉不敢硬刚苏亭山也就罢了,但是她不仅挑明了她和苏亭山的矛盾,还借机试探文耀的抉择。 同时她也做好准备迎接最坏的结果,那就是文耀对她的反抗敷衍了之,那么她纵有万般怒火,只能任由苏亭山继续对她阳奉阴违。 这是一场毫无筹码的赌局,萧鸾玉只有太子的身份和满腹的算计。 当她看到周管家手中提着的木奁时,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殿下,这是本月由太守府处理的急件。”文鸢给周墉递了个眼神,后者意会,将木奁递给旁边的万梦年,看这样式还以为他们拎的是一盒甜点来串串门。 “有劳诗霄了。”萧鸾玉只是笑笑,并未主动提起话头。 文鸢看她这副笑容,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昨天可是亲眼见识了萧鸾玉晕倒后的场面,亏她还急急忙忙派管家和大夫过来诊疗,没想到都是她算计好的,只是为了诱使她爹做出选择罢了。 太子殿下确实长得俊秀儒雅,可她毕竟是皇家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绕与皇宫外的世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文鸢更加真实地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对萧鸾玉的悸动凉了六七分。 “殿下心中关切之事,家父已经知晓,先前考虑不周,诗霄在此请您宽恕。” 丝毫不提萧鸾玉给苏亭山下套,倒是传达了文耀的意思——他选择站在太子这边。 “文大人贤能有才,忠君爱国,我自是清楚。”萧鸾玉说了些客套话,权当将此事揭过。 送走文鸢和周墉后,恰是午膳的时间,萧鸾玉让膳房晚会做菜,自己先把这些文书看过一遍。 “殿下,苏将军派人送来了文书。” 萧鸾玉瞧了一眼万梦年手里的稿纸,“把昨日有关景城的急件拿出来。” 万梦年照做,找出来的文书与文府送来的对比,竟然少了两行批注。 “好像苏将军对殿下仍是不上心。” “送信的人在哪?” “送来文书就走了。” “明天他们再来送文书的时候,就说以后不必再送了。苏亭山听懂这句话,就让他后悔去。”萧鸾玉哼了哼,继续琢磨这多出来的两行字,“他倒是自觉派遣兵将前去剿匪,让文耀舒坦不少。” “昨日苏公子突然被刘永叫走,或许正是这个原因。” “你看到刘永来了?” “我当时正好乘坐马车经过正门。”万梦年回答。 他们与西营军同吃同住了两个多月,对于几位职责重要的将领皆有印象。 其中,刘永时常伴随在苏鸣渊左右教导他。 萧鸾玉还记得,西营军离开京城之后,苏亭山让苏鸣渊自己招兵练兵,办了一个骑射营,刘永依旧在骑射营中当任副将。 倘若昨天是刘永把苏鸣渊叫走,那么苏亭山派去剿匪的十有八九就是骑射营。 万梦年站在旁边整理着乱糟糟的文书,不紧不慢地说,“苏公子武艺高强,也精通骑射之术,此行必能铲除山匪。” “听起来你对他的评价很高。”萧鸾玉凉飕飕地瞥了他,低头继续翻看信件,“只是目前来看,景城的事可能没有苏亭山和文耀所想的那么简单。” “怎么说?” “山匪提前一天潜入城中,趁着凌晨打砸店铺,布匹、珠宝、粮店均有损失,除此之外,城卫所的马匹也丢了不少。” 万梦年略加思索,提出不同的想法,“政局动乱后,各州边城加紧盘查,凡驾马者必须搜查全身、登记在册。山匪劫掠财物后,想要快速逃离,直接从城卫所抢走马匹是最好的选择。” “奇怪的是这个选择太好了,偏偏掐着城卫所轮值换岗的时间。换下来的守卫困顿不堪、倒头就睡,准备上岗的守卫睡眼惺忪、魂不守舍,谁也没想到他们刚出了城卫所,后脚就有人溜进去牵走马匹。” 萧鸾玉的话让万梦年无可反驳。 “景城之东就是熙州,是明威大将军宋昭仁的新地盘。全州山匪并不少,文耀倒是司空见惯,我可不能掉以轻心。”她合上文书,微微颔首,“备马,我要去太守府走一趟。” 万梦年皱了皱眉,“殿下,您还没有用午膳。” “不必了。” —————— 再日,骑射营的士兵们披坚执锐,从崇山峻岭间呼啸而过。 “吁——等会。”苏鸣渊拉紧缰绳,调头来到不远处的树荫下,此时正有一名老伯伯靠在柴堆上歇息。 “请问此处距离景城还有几里远?” 老伯从睡梦中被惊醒,掀开眼皮瞅了瞅他,“我老汉没出过这片山岭,哪里知道景城有多远。” 苏鸣渊又问,“那么老人家可知此处归哪一座城池管辖?” “归天王老子管。” “你这老爷子真会说笑。”刘永也过来瞧了瞧,眼见这位樵夫像是六七十的模样,多半不是个脑子灵活的,“公子,驰道一路向东,总不会走错的,后天绝对可以赶到。” “说的也是。”苏鸣渊没有纠结老伯的话,继续扬鞭驾马,向景城前进。 刘永在半路问了他突然调头询问樵夫的事情,他答道,“驰道常有驿站车马往来,尘扬马鸣,容易扰人清梦,但是樵夫选择在此闭目歇息,实在奇怪。” “兴许老人家刚好是腿脚累了,懒得挑个好地方。” “但愿如此。” 隔日,骑射营如期抵达景城范围。 苏鸣渊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山岭连绵,确实是天然的庇护所。 只是他还没进城,便在郊外遇到了景城县令蔡明康。 “来者何人?速速下马接受盘查。”两队士兵拦在道路前,将县令和几位富贵模样的百姓保护在后头。 不是说山匪横行,怎么还跑出来郊游? 刘永心中感到奇怪,而苏鸣渊已经亮出太守府的令牌。 “我们乃是苏亭山将军麾下西营军骑射营,此次受文太守之命,前来景城剿匪。” “总算把你们盼来了。”蔡明康连忙让守卫开路,亲自把苏鸣渊接下马,“这些山匪就跟耗子似的,怎么逮也逮不完。最近又是边防戒严之时,我们这紧缺人手……” 苏鸣渊瞧了瞧那些富商好像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但是景城守卫的身形挡住了视线,看不太清楚。 “蔡大人,请问你们这是在城郊准备做什么?” “嗐,还不是那伙匪徒惹的祸。”蔡明康挥挥手,让守卫散开,“您瞧瞧,这些布匹、米粮都是山匪扔在山上的。” 苏鸣渊看到景城富商纷纷拿出账簿和算盘,争论这些捡回来的财物到底是谁家的东西。 “既然已经抢走,何必再扔掉?” “多半是东西太重,骑马不够快。”蔡明康解释说,“我们在山上发现之后,再把这些东西搬到山脚下,本想搬回城里再让店家清点,谁知道他们听到消息个个跑出来算账了。” “扔掉布匹还能理解,扔了粮食,没有扔珠宝。”苏鸣渊摸了摸下巴,又问,“粮店损失了多少粮食?” “差不多一石。” “那现在找到多少?” 蔡明康面露纠结地说,“好像也是一石。” 苏鸣渊面色微沉,“山匪抢了一石,又扔了一石,那他何必去抢?你们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 “小将军,您这话说的不对。我们这附近群山环绕,又缺少人手,也是今天才追查到这一片山岭,发现了这些财物。”蔡明康揣着手,显得很是无辜,“之前也有匪徒抢了东西又扔掉,多半是嫌麻烦。” 他说的不无道理,粮食还可以去周边乡野抢,而珠宝更加便携,也容易转手。 只是苏鸣渊仍然察觉到不能解释的疑点——这伙山匪能够准时趁着守卫换岗的时间进行劫掠,想必事前已有预谋,怎会做出这种抢了又嫌麻烦的随意行径? 再者,蔡明康也说了,附近山岭环绕,搜查起来需要好几天的时间。从山匪的角度而言,他们完全有时间歇脚,再转移到手的粮食和布匹。 苏鸣渊边走边想,再抬眼时,他们已经走到景城西城门之下。 此时城门大开,一条宽敞的街道直通向前,能够看到不少工匠在街边修缮店铺,也能看到远处矗立的东城门。 “我再问你,他们是不是沿着这条主干道从东市抢到西市,再抢了西城卫所的马匹大摇大摆地跑了?” 蔡明康语调上扬,感到十分疑惑,“你怎么如此清楚?” 苏鸣渊眉心直跳,“真是让我白跑一趟。” “小将军何出此言?”蔡明康感到不解,“即使山匪已经远离景城,多半也是隐藏在山林深处伺机而动,待你我商量一番,大可集结兵力,荡平贼窝。” “只怕这伙人过一城,劫一城,压根没有窝点。”苏鸣渊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直接把刘永招呼过来,“你和两队弟兄留在景城配合调遣,我带其他人折返到下一座城池。” 蔡明康没想到他连城门都没进,说走还真要走。 “等等,留在景城的这些人手恐怕还不够……” “既然人手不够,就暂且加强守卫,不要贸然深入山岭。”苏鸣渊跨上马背,意味不明地看向远方,“只希望那伙劫匪不识路,走的是官道,而不是驰道。” 刘永听明白了,也感到一阵不安,“公子,您说那位樵夫……会不会就是放哨的?” “希望事情没有那么复杂。”苏鸣渊向蔡明康点头示意,“蔡大人,苏某先行一步。” —————— 廖某人:终于轮到我出场了 第二十九章廖寒青 黎城的清晨,来自乡野的农夫挑着担子经过城门。 “等等,你这篓子里装的是什么?” “官爷,这是自家晒的鱼干。”农夫憨厚地笑了笑,把腰间的鱼篓打开,“您瞧瞧,农闲的时候也闲不下来,我就去河边钓几条鱼,晒了足足三个月。” “行了行了,你进去吧。”守卫摆摆手,招呼排队进城的人,“后面的都听着,最近查得严,身上什么篓子、篮子、筒子都给我打开,不想耽误早市的时辰就动作快点。” “官爷,黎城怎么就戒严了?” “我哪知道。”守卫瞧了瞧这名樵夫背后的柴堆,随意地抽出一根干柴,又插回原处,“你有没有夹了东西?” 樵夫神色微变,很快装作坦然的模样,否认道,“没有没有,我进城把这捆木柴卖给东家就回去,我还带什么东西。” 这时,排在他后边的农夫也出声催促,“官爷呀,动作快点吧,早市的摊位不多,我还想抢一个好位置咧。” “哎呦行行行,你先过去,后面的人把菜筐打开。” —————— 翌日,云松楼如期举办诗会。 一个多月来,萧鸾玉少说参加了四五次诗会,基本可以认出一些出身显贵的世家子弟,但是每次总有新增加的宾客,让她颇为好奇。 “殿下,您来到黎城的消息已经传遍胤朝。他们早就想拜见一番,只是苦于路途遥远,少不了打点筹备,这不最近又来了几位新人。” 林寅是这次诗会明面上的东家,萧鸾玉与他交谈了几句,发现他简直称得上胸无点墨。 无妨,诗会本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名利场,世家要排场,小辈要人脉,实际花费心思组织诗会的估计都是些管家、主簿。 “殿下,有些世家举办诗会,第一次尚可给个面子前来,第二次就不必再来了。”万梦年跟在她身后低声说。 萧鸾玉应了声,转头看到一位陌生的青年独自坐着,无人与他相谈。 “公子可是他乡客?” “既是他乡客,亦是九州人。”廖寒青朗声答道,侧目打量她的衣着,“您是……太子殿下?” 没等萧鸾玉承认,他已经站起来行礼。 “在下有眼无珠,竟然有轻佻之言。” “不必多礼。”她感觉他的眼神有些炽热,以为他就是林寅口中的专程为了拜见自己而来的外乡人,“既然来了诗会,你我皆客,可以同辈相交。” 没想到她还挺平易近人,廖寒青微微笑着,“殿下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气度,不枉我一路奔波,只为了面见殿下。” 两人坐在茶桌旁聊了一些诗词,当她询问他家乡皖城的情况时,他谦虚地解释说,他沉迷读书、废寝忘食,对于家乡的民生风气不敢妄论。 萧鸾玉心中感到奇怪,但也没有强行追问。 当夕阳落下时,这场诗会也迎来结束。 萧鸾玉回到幽篁园,正好遇到归来的姚伍和彭骁。 “殿下,这是从文府借来的书册。” “放书架上。”萧鸾玉过来瞧了瞧,皆是有关军事兵法的书籍。 这些书在寻常街市买不到,只能从贵族府上借来,不过,看这书册的崭新程度,文耀自己也不怎么翻看就是了。 “殿下是要准备向熙州动手?”万梦年何其聪明,很快猜中她的部分心思。 “彭广奉和萧锋晟打得不可开交,我们和宋昭仁何时开战只是早晚的问题。” 萧鸾玉拿了一本拓印的《三十六计》在手中简单翻看,答道,“虽然苏鸣渊那边暂未传回不利的消息,但是我怀疑景城山匪训练有素,多半是开战前刺探边防的细作。” “若真是如此,他们一定非常善于伪装,才能在两州之间来去自如。”万梦年想到了话本子里的故事,“也不知民间是否有传说中的易容术……” “这个倒是有可能。”正在整理书册的姚伍插了一句话,“殿下,我也是听说的,几年前有个江洋大盗横行数国,为了倒手赃物、躲避追杀,不知从哪里学来易容术改头换面。” 萧鸾玉心底升起好奇,“难不成真是用人的脸皮制成的面具?” “殿下可不要小瞧了人心的恶毒,为了钱财富贵,剥皮抽筋都是小事。” 萧鸾玉哑然失笑,她可不是小瞧了人心,她只是怀疑换脸面具的制作方法是否切实可行。 按照她浅薄的认知,人脸被剥下来之后放不了几天就会腐烂,又该怎么处理才能粘在脸上骗过他人的眼睛? 不过,现在不是琢磨这些伎俩的时候。 全州和熙州何其相像,同样是两位武将被萧锋晟逼退京城,两人同样着手扶持皇嗣,宣扬正统。 比起兵变夺位的萧锋晟,苏鸣渊和宋昭仁的做法更能吸引民心。 然而正统的名号虽好,胤朝只能容得下一位。 萧锋晟放着自己的两位皇侄偏安一隅,选择收拾最近的彭广奉,何尝不是知道全州和熙州迟早要打起来。 萧翎玉是四皇子,萧明玉身为七皇子,要是按照立长不立嫡的顺序,他宋昭仁还有的是犯愁的难处,所以该着急的是他,而不是萧鸾玉。 只是距离兵变已过三月之久,宋昭仁还在拖什么? “殿下,书册整理好了。” “下去歇息吧。”萧鸾玉坐下来继续看书,万梦年为她斟满一杯茶递给她,却被她挡了下来,“暂时不渴,放在桌上。” “好。”他垂着目光,站在一旁不动。 许久后,她的眼睛终于从书上挪开,“想让你去做件事。” “殿下请讲。” “和许庆去一趟林府,检查今天诗会的名单。” “殿下怀疑有不轨之徒?” “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萧鸾玉把《三十六计》的书页摊开,第一计写于纸上,“景城与黎城之间最快四五日的路程,就怕有人使了招‘瞒天过海’,令我们防不胜防。” 万梦年心下微凛,“我马上查明。” 他领命离开,前往庭院里找人。 “你的手肘没放平,是不是使了巧劲?” “你就嘴硬吧,最后跟你比试一次。”覃仲和段云奕坐在石桌旁,再次双手交握,“三,二,开始……” 话音刚落,段云奕的手臂就被他掰到一边,气得他脸色涨红。 “你喊开始太快了,我还没准备好……” “得了吧,掰不过就是掰不过。”覃仲不屑地摆摆手,转头看到万梦年走来,“太子殿下有吩咐吗?” “你们继续练着,许叔在哪?” “许叔刚才小解去了。”段云奕脑轱辘一转,开心地说,“你和许叔出门办事,那我们是不是不用练招式了?” 覃仲啧了一声,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后,“想得倒挺好,许叔离开了,姚叔回来了,咱还得继续练。” 段云奕两眼发黑,趴在石桌上闷闷不乐,“每天就是那几招几式,动不动就扎马步,什么时候是个头……要不然,梦年你带我出去办事咋样?” 万梦年淡淡瞥了他,并未作答。 他平日伴随萧鸾玉身边,习武的时间最少,而段云奕又是个经常犯懒的,反倒是资质一般的覃仲最为用心,进步显着。 “我看到许庆叔出来了。”覃仲指向回廊,提醒他,“你快去忙吧,别耽误了殿下的事。” “好。” 这厢段云奕又开始骂骂咧咧地扎马步,万梦年和许庆已经来到林府,向管家说明来意。 片刻后,管家递来今日诗会的名册,还不忘解释说,“我们家少爷为了诗会热闹些,凡是外乡过来拜见太子的,只要能写一首好诗,就可以拿到请柬。至于籍贯、身份,我们就不做核实了。” “好诗千千万,我也能胡诌一首,说是图热闹,其实图的是脸面。”许庆说话向来直接,他瞧了瞧万梦年手里的册子,“外乡人还不少咧。” 管家尴尬地擦了擦汗,“都是全州的老百姓,我们也不好拒绝……” 万梦年不管他的说辞,指着其中一行名字,“廖寒青现在何处?” “这个我就不甚了解……”管家见他脸色难看,心道太子身边的人真不好糊弄过去,“估计是住在哪家客栈,抑或是租了马车赶回家……万近侍,这人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万梦年说得理所当然,又把名册还给他,“太子殿下对此人颇为欣赏,若是你发现他还在黎城范围,务必通知我。” “是是是。”管家连声答应,掩去眼中的疑惑,“两位请慢走。” 话是这么说,又过了两天,官驿既没有查到租借马车的同名之人,城卫所也没有在其他往来的马车里找到长相相似的籍贯皖城的青年。 “此人极有可能还在黎城。”万梦年见她脸上浮现乏困之色,正想帮她按摩太阳穴,又被她抬手制止。 “我对廖寒青的怀疑只是一时念起,并无确切理由。既然查不下去,那就继续露出破绽。”萧鸾玉铺开信纸,提笔点墨,“景城边防有缺,诗会鱼龙混杂,这是一条捷径。” “有人想要您的命。” “我以为宋昭仁坐得住,其实他早就坐不住了。” —————— 流感很严重,连带着精神状态也在不太正常,每天醒来就扪心自问:“地球什么时候爆炸”“我是不是要嘎了”“我什么时候噶” ㄟ(▔︹▔ㄟ) 第三十章遇刺 两日后,云松楼又热闹起来,更甚以往。 因为这次是太子殿下亲自操办的诗会,受邀参加的世家无一例外给足面子,即使被要求待在二楼厢房不能随意外出,也没有人提出异议。 一楼茶厅亦是人满为患——在萧鸾玉的授意下放宽了名额,无论贵贱、籍贯,只要愿意与太子共赏诗词,就可以拿到请柬。 令她惊讶的是,这次的名单里没有廖寒青的名字。 “殿下,敌暗我明,如此布置诗会用作诱饵,是否不太稳妥?”文鸢瞟了眼经过的宾客,生怕有人突然拔刀冲向这里,“要不我们还是尽早结束诗会,另寻办法……” 原先萧鸾玉并未打算让她参加,只是文耀得知她的计划后,非要文鸢跟着过来练练胆子,当真是不把自家女儿当作娇滴滴的姑娘来看待。 “你若是感到不安,且先上楼和莫公子他们聊聊。”萧鸾玉轻声安慰她,“竹字号厢房安排了两队侍卫,你进去待着也行。” “其实……我也不是很怕……”文鸢的手指缠在一起,余光瞥见她皱眉沉思的神情,似乎这件事让她极为困扰,“殿下,我就跟您待在一块,您身边肯定最安全。” 这话有些道理,先不说这茶楼里埋伏了多少侍卫,就说不远处刻意和萧鸾玉保持距离、实则警惕旁人的许庆他们,她的安全确实是许多人放在首位的事情。 不过,这恰恰代表着她所面临的危险。 如果细作真的来到黎城,定然以她的性命为目标,许庆等人顾得上自己,却不一定顾得上她。 “事发紧急时,什么也说不准。诗霄,切莫用自己的安全开玩笑,你还是上楼去,也好让我安心。” 萧鸾玉这厢劝走文鸢,万梦年刚好回到她身边。 “殿下,没有发现廖寒青,就连声音相似的可疑之人也没有。” 他们这几日加紧城门盘查,分明没有一个叫做廖寒青的外乡人离开。 既然他还在黎城,为何他没有参加这次诗会? 此人多半有问题。 万梦年想到姚伍提过的易容术,愈发感到担忧,“若是有人向您敬茶,请务必拒绝,我担心他们会用阴招。” 阴招无非是下毒、迷药等手段,萧鸾玉惜命得很,今天这茶是一口没喝。 只是她不明白,如果廖寒青就是细作,他为何不在上一次诗会上对她动手,反倒是故意露出破绽,让她生疑。 萧鸾玉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诗会结束,仍是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兴许是我多虑了。”她坐上回府的马车时,心中仍在推敲这件事的无数个可能性。 “您的安危不是小事,不必懊恼。” “话是这么说,让我一动不动在角落里盯梢,实在闷得慌。”段云奕站累了,钻进马车里讨杯茶喝,“梦年,你也照顾照顾我,我今天可是认认真真站了两个时辰。” 万梦年瞥了他一眼,提着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萧鸾玉瞧着他那灵活生动的表情,心中的思虑散了些许,不由打趣道,“你比他年长叁岁,倒是厚脸皮说照顾。” “年纪不碍事,有事相求的都是哥。”段云奕咧嘴一笑,凑到她近前,“殿下,您的生辰是不是要到了?” 此话一出,万梦年也愣了,他不知道萧鸾玉的生辰是几月几日,但是她似乎提过一句。 “已经过了。”她嘴角的弧度敛了敛。 其实萧翎玉比她小几天,他的生辰还没到。 可是她不能过自己的生辰,也没有心思庆祝萧翎玉的,所以她干脆直接无视了这个日子。 万梦年正想着如何安慰她,段云奕已经嚷嚷着要知道她生辰的具体日期。 萧鸾玉无奈,刚准备开口,马车外忽然响起惊呼。 “有刺客!保护太子!” 马车内的叁人皆是变了脸色,万梦年立即起身离开,“你在这保护殿下。” “当心……”萧鸾玉不安地嘱咐一句,外边接连响起刀剑相碰的铿锵声。 她掀开车帘的一角,看到六名黑衣人被叁倍数量的侍卫层层包围,看起来对她并没有太大的威胁。 “幸好殿下有先见之明,让侍卫撤出云松楼之后,装作巡逻队的模样埋伏在旁边的街市。”段云奕也瞧见了外边的情况,长舒一口气,“不过这些刺客怕不是话本子看多了,喜欢在大白天穿夜行服。” “那你认为刺客应该穿什么?” “应该穿得像平民,樵夫或者是摊贩。”他看向街边的角落,那里有几名摊贩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幸好动静不大,没有误伤他们。” 萧鸾玉没有应声,很快,这六名刺客接连被活捉。 当她下了马车,刚好看到许庆卸掉他们的下颚,防止咬舌自尽。 “殿下,您先别出来。”姚伍走过来拦住她。 “为何?” “他们这几个身手平平,也没有与我们死战的意志,不太像是专门训练……” 姚伍的话还没说完,旁边的摊贩忽然哭喊着推开侍卫。 “闲杂人等走远点!” “官爷啊,你们捉贼就捉,为何要砸烂我们的摊子?”白发苍苍的老伯伯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指着不远处散乱的货摊,几筐蔬菜散落在地,看起来没法再卖出去了。 “还有我的鱼干,能卖好多铜钱哩……” “我只是路过这里,谁想到要受这无妄之灾。” “要不这样,你们赔点银子,我马上收摊回家得了。” 萧鸾玉皱起眉头,这条街巷附近确实是集市,此时确实是傍晚收摊的时候。 眼见危险被解决,不少百姓和摊贩纷纷围过来,要么好奇被捉住的刺客长什么模样,要么是知道太子殿下在这,单纯凑个热闹。 “殿下,留下许庆叔在这里等守卫军过来处理刺客,我们还是先离开为妙。”万梦年提议道。 “也好。”萧鸾玉点头,“你们谁身上带了银子,先分给他们。” “我这有铜钱,够不够你的鱼干?”段云奕掏光身上的口袋,全给那些摊贩了。 “够了够了,多谢官爷。” “我也有一些。”覃仲收起佩剑,拿出几粒碎银,递给最近的菜贩,“老伯伯,你们几个分一分,不够的话,再来幽篁园讲清楚,我们会补给你的。” “小伙子,谢谢你。”老伯伯分外感激地接过银钱,高高兴兴地塞进怀里,看起来连皱纹都淡了不少,“既然你如此善良,能否再借我一样东西?” 覃仲挠挠头,“你还想要什么?” “你的剑。” 前一刻还是佝偻咳嗽的老头竟然挺直了身板,扫腿撂倒覃仲,一脚踩上他的手腕,抢走他的佩剑。 “多谢了……” “他也是刺客!” “殿下快躲进去!” 万梦年推着萧鸾玉上马车,没能顾得上身后的敌袭,被一剑划破肩胛骨,差点尸首分离,所幸姚伍及时赶来,拔剑与廖寒青展开较量。 与此同时,被活捉的黑衣刺客纷纷瞅准机会,挣开身旁的侍卫,试图夺回兵器。 场面再度混乱起来,围观的百姓慌不择路地跑走,恰好堵住街巷口,马车暂时无法离开。 萧鸾玉急得坐立不安,掀开车帘,看向交战的众人。 “覃仲小心!” 先前被撂倒的覃仲刚刚站起来,正打算过去帮忙。 可他还没走两步,身后寒风忽起,白刃穿肠而入,浴血而出。 覃仲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余光瞥见凶手拔出刀刃,冷笑着从他身旁经过,正是之前卖鱼干的摊贩。 他还看到怒而拔剑的段云奕,惊愕愧疚的萧鸾玉,可他只能无力地闭上眼睛,满怀不甘地倒在地面。 “怎会有如此多的刺客!”许庆大骂几句,刚挡下袭来的短刀,又不得不侧身避开锋利的长剑,渐渐在以一敌多的过程中落了下风。 此时他终于明白,这些刺客哪里是身手一般,分明是故意被他们活捉,借机卸下他们的防备,其实这些人训练有素,远胜于普通的侍卫。 察觉到问题所在的还有姚伍,他发现他的对手竟然是个不输于苏鸣渊的练家子。 廖寒青脸上还戴着伪装的面具,可他的招式狠辣、步步紧逼,离马车只有五步之遥,只差一点就能杀掉所谓的太子殿下。 他的时间不多了,黎城守卫军即将赶来。 届时,他杀不了萧鸾玉还得白白送死,实在是亏本买卖。 “带殿下走!”姚伍极力牵制廖寒青的攻势,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快到极限了。 “梦年!”萧鸾玉也发现了劣势的局面,伸手试图把万梦年拉上马车,“快上来!快!” 这几日她总是有意无意避开他的接触,可是危急关头,她是万万不想把他扔下的。 万梦年何尝不想和她一起离开,但是他的伤口横贯后背、深可见骨,痛得他冷汗如雨,根本没办法站起来。 “殿下快进去!”彭骁借助段云奕的掩护登上马车,瞥见廖寒青举剑冲来,连忙甩起马鞭,迫使马匹受惊跑动起来。 廖寒青心中暗骂,回头躲避姚伍的剑刃,同时翻转手腕,引剑若游龙,绕开对方的防御,从侧面挑起剑尖,直接在姚伍的手臂上划开叁寸长的口子,随即利落地旋身横踢,把他踹翻到一丈外。 这些侍卫没一个是他的对手,偏偏姚伍拼命拖住了他,使得萧鸾玉有了逃命的机会。 眼下情况有变,他不能托大,把自己的性命白送在守卫军的弓箭下。 “速战速决,追上马车!” —————— 再不写感情戏,我都快忘了这是np了ヽ(?_?;)ノ 第三十一章人质 黎城人仰马翻,守卫军匆匆赶来收拾残局,只捉住两个活口。 “快叫郎中!”段云奕身上沾了不少血迹,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梦年,你撑一会……” “……殿下危险……”万梦年躺在地上,不断有鲜血流出染红地面,可他还惦记着萧鸾玉的安危,想催促段云奕去找她。 “你先别说话,守卫军已经追过去了,他们很快能够接回殿下。” 话是这么说,其实段云奕心里也没底。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前来行刺的细作远比他们所想的还要精明,竟是连向来聪慧的太子殿下也栽了跟头。 马车一路奔驰,萧鸾玉惴惴不安地掀开车帘,打量附近的街巷。 虽说守卫军已被惊动,但是现在距离北城卫所仍有一段路程,而马车的速度定然比不过单人快马,她难以放下心来。 “彭骁,再过两个街口,你就跳车逃走。” “什么?”彭骁甩了下马鞭,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让你跳车离开,不然我们两个都得死。”萧鸾玉抓着马车门板,探出半边身子。 “您怎么出来……”彭骁余光瞥见她突然从车上跳了下去,惊得勒紧了缰绳,“殿下!” 萧鸾玉摔得眼冒金星,咬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彭骁居然停了马车,还想过来追她。 “你快走!”她呵斥一声,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她本想让彭骁逃往另一个方向的巷口,只要留下马车继续前行,吸引那些刺客,他们两个人都能活下来。 谁曾想他的脑子一时半会转不过弯,被她呵斥之后,他倒是知道跑向其他街道了,可是他忘记再甩一鞭子,使得那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路中央,任谁看了都知道萧鸾玉不在车上。 “小鬼头还算机灵,可惜棋差一招。”廖寒青经过时,顺手甩起马鞭,马车又重新跑动起来,“这下可以糊弄糊弄城卫所的那些饭桶了。” “头儿,我们骑马太过招摇,硬闯城门恐怕会被射成筛子。” “谁说要硬闯?”廖寒青冷哼一声,手臂发力拽动缰绳,胯下的马匹转了个弯,冲进附近的小巷,“把小鬼头捉过来再说。” 此时正是傍晚,坊市收摊,起灶烧饭,邻里较为冷清。 一墙之隔,萧鸾玉可以听到锅碗瓢盆的嘈杂声,可以听到夫妻儿女的交谈声,以及,急促靠近的马蹄声。 廖寒青! 当他出现在巷道拐角的那一刻,她浑身寒毛乍起,如同见到天敌的兔子,拔腿就跑。 而他摘掉了老伯伯的面具,露出恣意嘲弄的笑容。 “我的殿下,您往哪跑?” 愈加逼近的马蹄声像是丧钟般锤击萧鸾玉的心智,她咬住舌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是双脚开始不听使唤地放慢速度,她那孱弱的体力在疾驰如风的骏马面前毫无逃生的可能。 情急之下,她转向另一条巷子,迎面而来的又是驾马的刺客。 若不是廖寒青眼疾手快,将她整个人提拎起来,她差点就要死在马蹄之下。 “小鬼头,差点被你摆了一道。” 邪气磁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萧鸾玉回过神来,用力挣开他的钳制,却被他的手臂勒住脖子,紧紧贴在他胸前。 “别乱动,殿下。”廖寒青的臂膀结实、力气极大,差点把她勒得窒息,可他像是毫无所觉,甚至开口安慰道,“放心,等我平安离开后,我会把你放了。” “少说些花言巧语来恶心我!” 萧鸾玉气得两眼发昏,张口咬住他的小臂肌肉,试图让他松开自己。 “牙齿很尖。”他不怒反笑,左手攥住她的下颚,迫使她仰起脑袋,光洁的额头蹭到细密的胡茬,鼻尖闻到都是陌生的成熟气息。 “廖寒青!” “叫了也没用,那些饭桶追不上我们。”他感觉到她的难堪和羞恼,故意用胡茬扎她的脑门,“小太子果真是细皮嫩肉,他们一定舍不得让你死。” 萧鸾玉听到他那恶劣嘲弄的语气,心中的怒火烧到了极点。 上一个让她恨到咬牙切齿的人,尸体已经化为脓水了。 可萧翎玉的死也有他自己愚蠢自大的原因,如今她面对的是满身腱子肉的练家子,硬刚打不过、逃也逃不了,只能寄希望于守卫军尽快拦下这些胆大包天的刺客。 然而,廖寒青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又开口打击她的理智。 “差点忘了和你说,你的侍卫跳车时勒停了马车,我非但没有被迷惑,还帮你补了一鞭子。想必城卫所的士兵看到马车毫无损坏,还以为你也在车里平安归来。” “廖寒青!” “我在这。”他笑眯了眼,左手更加用力,“别说话,殿下,西城门到了。” 萧鸾玉闻言,再度感到惊愕。 熙州在全州之东,廖寒青从景城一路西行,潜入黎城,难道不该从东城门逃走? 还是说……西城门外正好有澄河可以坐船入海! 该死,这两天的时间,他居然连逃命的船只都备好了,她还在琢磨怎么用诗会把他钓出来。 若是今日命丧黄泉,即使是她智不如人,也死不瞑目。 萧鸾玉如此想着,廖寒青忽然拉紧缰绳,从腰侧抽出短刀,刀尖微微刺入她的咽喉,流下几滴殷红的血。 她吃痛僵直了身体,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好不容易换来第二世,再次直面死亡时,依然克制不住灵魂深处的战栗。 “就是这样,乖一些……” “大胆狗贼!放开太子殿下!” 廖寒青瞥了身旁的属下,那人立即意会,大声叫嚷,“打开城门,不然我们就让太子陪葬!” 城楼上的将领呵斥道,“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谈何条件!” “你可以试试是我们首领的刀快,还是你们的箭快!我等不过贱命一条,若是能与太子共赴黄泉,也算是名留青史的人物!” 此话一出,那名将领果真犹豫了几分,但是这帮刺客足足十余人,就这么放走了,他又不甘心。 “老家伙,我要我的弟兄们一个不落地离开黎城。”廖寒青邪佞地勾起唇角,用刀面顶起萧鸾玉的下颚,露出渗血的伤口,“我数叁个数,如果你拖延时间,那么我不介意先送太子上西天。” “这……” “开城门!”萧鸾玉厉声命令道,“让他们出去!” 她突然说话把那名将领吓了一跳,廖寒青亦是感到惊讶,转而低声笑起来,用他那粗糙的胡茬剐蹭她的发顶。 “殿下,您真可爱,若您是女儿身,我恐怕会……” “少废话!”萧鸾玉脸色阴沉到了极点,“门已经开了,赶紧走。” 听她这语气,不像是被挟持的人质,倒像是督促属下办事的首领。 其他人互相瞧了瞧,又看向笑意浓重的廖寒青,一时间不知道他存了什么心思。 “殿下等不及了,还不快驾马出城?” “是!” 前脚廖寒青等人带着萧鸾玉绝尘而去,后脚西城门又出现一位匆忙赶来的角色。 “太子在哪?” “被刺客挟持带走,我们已经派人尾随。” “蠢货!只有一队人怎么救得了殿下!”苏鸣渊满身风尘,连夜赶回黎城,甚至来不及喝口茶就听到萧鸾玉被劫的消息,“再派一队弓箭手跟我绕路!” 从黎城前往澄河的路途并不遥远,廖寒青用脚指头思考都知道守卫军绝对派了弓箭兵骑马追在后头。 只是他们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一箭射死他,所以不敢用萧鸾玉的性命打赌。 “事到如今,我多半是要死在你手中。我想知道,是谁派你过来杀我?” 由于快马疾驰时免不了颠簸,廖寒青改用刀背抵在她的咽喉上,于是她壮起胆子试图从他嘴里挖出一些情报。 “殿下真是乱说话,我怎会舍得您死去?我原本是要拜访您,谈诗论词而已,只是闹了一场误会,不得不出此下策。” “廖寒青!” “我在这。”尽管身后有追兵不绝,稍有不慎就会被射成筛子,他依旧没有忘记逗弄她,“今日一别,恐怕再难相见,你可会舍不得我?” “舍不得,当然舍不得,只盼着你跟我一起下黄泉……” 他又笑了起来,毫不客气地嘲笑她这弱小无能的诅咒,让她气得牙根痒痒。 “首领,快到了。” 他们事先买下一艘船,停靠在一处偏僻的河滩。只要他们登船之后,有了船舱的遮挡,就不必担心弓箭的射伤。 到那时,萧鸾玉这个人质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她知道这是最坏的结果,可是她只能被钳制在廖寒青怀中,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 “你们先登船起锚。” 他吩咐了一句,随即翻身下马,远处的守卫军瞬间射出箭矢,马匹中箭跑走,将他的身体暴露出来,而他亦是反应极快,抓起萧鸾玉挡在胸前,“放下弓箭!否则我杀了她!” “你……逃不了……”萧鸾玉被他攥着脖子提起来,几乎喘不上气,“澄河……下游早已布置……水兵堵截……” “殿下说这些,是想让我暂时不杀你。”廖寒青何其狡诈,怎会不明白她话语里的计俩,“省些力气吧,水兵更不可能困住我。” “首领,布置好了,快上船!” 他听到属下的呼喊,提着萧鸾玉慢慢后退,始终面向追兵,把她当做活人盾牌。 每当他后退一步,她的心跳就会放慢一拍。 一旦他躲入船舱,她将再无活路可言。 “廖……寒青……”她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叁个字,只待她堕入黄泉之下,也要在那忘川桥上诅咒他的死期。 “殿下,您多看看这美丽的景色。” 他的嘲讽之意不减,即将跨过桥墩,登上甲板。 就在这时,一支箭矢从另一侧的灌木丛中破空而出,竟能发出啸风之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中廖寒青的右臂。 尽管他的忍耐力上佳,但是这支箭矢角度刁钻、穿透力更强,致使他的大脑没能瞬间反应过来,身体在痛楚中被迫松开萧鸾玉。 “放箭!”苏鸣渊振臂一呼,埋伏在岸边的士兵纷纷射出箭雨。 箭雨成功逼迫廖寒青与萧鸾玉拉开距离,但她也被吓得趴在船边不敢乱动。 箭矢刺入船板的声音接连响起,夹杂着几人受伤时的痛叫,如同这世间最可怕的咒语,刺激着她全身的血液涌向大脑。 “殿下快过来!” 无尽混乱的恐惧中,苏鸣渊的声音格外清晰,唤回她的神志。 她慌忙站起来,又听到他焦急地吼出声,“当心身后!” 萧鸾玉眼角的余光亦是发现逼近的廖寒青。 船只早已起锚,开始顺着澄河往下漂,她仅仅耽误了叁息时间,就错过了回到岸上的机会。 千钧一发之际,她毅然跳入河中。 她的水性一般,所幸现在已是四月暖春,澄河没有青湖那般冰冷。 她本想在水下躲避片刻,想必廖寒青很快就会被箭雨射穿,谁曾想,她一转身,就对上他阴狠的眼神。 此时,他的肩膀多了一支箭矢,先前被苏鸣渊射中的箭矢也未拔出,他就这么紧随她跳入河中,任由鲜血弥漫,衬得他像是死神般可怖。 当真是阴魂不散! 萧鸾玉一而再、再而叁地被他逼到绝路,骨子里的狠劲被逼了出来。 或许是这些时日到处参加诗会,与虚伪有礼的公子、姑娘相谈相交,她竟然忘记了,她的手上也有两条人命。 她绝不会允许来之不易的第二世,由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剥夺。 谁想杀了她,她就杀了谁。 危急关头,萧鸾玉的脑子异常清醒,她知道河水会减慢人的速度和力量,原先对她来说是不可战胜的廖寒青,现在并非毫无胜算。 念头刚起,他已经左手持刀游到她的近前,锋利的刀刃本该快速划破她的脖子,却比预想中的慢了一些。 萧鸾玉不退反进,两手握住他的左手,试图抢夺刀柄。 廖寒青惊异于她的反抗,右手袭来试图掐住她的后颈。 她早有所料地伸直双腿,踹在他的裆下。 尽管有河水的缓冲,这一记断子绝孙踢还是给廖寒青带来不小的影响。 萧鸾玉再接再厉,抢过短刀刀柄,直接划开他的手心。 接连的痛楚快速消耗廖寒青的体力,他本就是身负两箭、跳入河中,换个寻常人已经晕过去了,现在的他不过强撑意志,想要完成身负的任务。 很可惜,萧鸾玉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她趁着他行动迟缓之际,再次抬腿踹在他的胸口,借力向上游。 当他试图抓住她的脚踝时,她灵活地摆腿躲避,毫不客气地踩在他的头顶,成功浮出水面。 “殿下在那里!”河岸边聚集了不少士兵,他们无法判断萧鸾玉被河水冲到了哪里,潜水找了一会都没找到。 “再来几个人下去救太子!”他们大声呼叫着,便看到河中央有个人影正在靠近她,“那是……苏公子!” 刚浮出水面的萧鸾玉慌张地挥舞手臂,试图抓住什么漂浮的东西。 她的体力已经见底,耳畔传来蜂鸣,眼前的景象越发模糊。 “救……救我……” “殿下。”他亦是耗费极大的体力,终于赶到她的身边。 “……苏……鸣渊……”她真是累极了,整个人如置冰窖,贪图他胸膛的温度,“好冷……” “没事了,殿下,请抱紧我。” —————— 苏股暴涨!万股大涨!廖股……咳,在萧某人的强烈抗议下,这只股目前不能上市(///ˊ?ˋ///) 廖寒青是男配,不是男主哦,第四位男主出场比较晚~ 第三十二章高烧 子时一刻,黎城家家户户大多熄灯吹烛,惶惶睡去,而幽篁园仍然秉烛照夜,仆人拎着热水进进出出。 段云奕处理好万梦年的伤口,赶来询问萧鸾玉的情况。 “殿下退热了吗?” “退了一些,郎中让我们给殿下泡药浴。”锦屏答道。 “那就好……等等。”段云奕看到锦珊刚进了院子,倍感奇怪,“你俩都不在屋里,那么是谁在伺候殿下?” “这……”锦屏的表情变得怪异起来,瞧了瞧周围没有人偷听,这才低声解释说,“是苏公子在照顾太子。他就像进了自己家似的,不允许其他下人靠近,脸色臭着呢。” 若是苏鸣渊听到她的话,估计脸色会更加难看。 他对无关紧要之人向来没有太多的耐心。 再加上,这几天辗转数个城池,追查所谓的山匪的痕迹,他早已疲惫不堪,若不是担忧萧鸾玉的安危,他直接两腿一蹬,躺床上歇息去了。 “苏公子在里面吗?”厢房里传来段云奕的声音,“需不需要我帮点什么?” “不需要。”苏鸣渊冷声拒绝。 他不知道万梦年以外的其他近侍是否得知了萧鸾玉的女儿身,所以为了防止她的秘密泄露,他选择亲自照顾她。 虽然被人伺候是一件极为舒服的事,但是他知道,以她的性格,她宁愿亲力亲为。 她脆弱却聪慧,强势且多疑。 她的行为举止总是让他忘记,她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弱者,也是个尚未开窍的小姑娘。 浴桶升腾起温暖的水汽,他脱下她的里衣,轻松抱起她的身体,缓缓放入药浴中。 少女赤裸白嫩的身体沉入褐色浑浊的药汁,视觉上的强烈对比刺激着苏鸣渊的心神。 回想起前些日子与她的争吵,他只觉得自己格外幼稚。 “是我活该。”他自暴自弃地扯了扯嘴角,“你应该谋算你想要的一切,而不是理会一个莽夫萌生的毫无价值的那点情意。” 说完这句话,他又觉得自己别扭极了。 “我可以帮你练兵,可以帮你打仗……这次还救了你。”苏鸣渊咬咬牙,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萧鸾玉,你以后再敢打我耳光,我就……” 他就能做什么,他能打回去吗? 少年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下半句话,“……我就不伺候你了!” 浴房寂静许久,萧鸾玉双眼紧闭,对他的自言自语毫无反应。 这时,房门被锦珊敲响,“苏公子,郎中说药浴的时间到了,他一会过来把脉。” “……知道了。”苏鸣渊揉了揉太阳穴,总算清醒了些。 半晌后,郎中检查萧鸾玉的脉象,终于长舒一口气。 “太子情况有好转,只要挺过今晚,明天应该可以醒来。” “那太好了。”段云奕高兴的语气成功让苏鸣渊瞥了他一眼,“苏公子,看我作甚?” 他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直接问郎中,“今晚还需要做什么?” 老郎中捋了捋胡子,显然也高兴不起来。 “先让太子喝了中药,时刻守在她身旁。若是她手脚发冷,就用炉火炙烤棉布,垫在她的腰后、腹部以及四肢;若是她浑身冒热汗,立即用干毛巾擦身,再喂她喝水,记住,一次只能喝半口。” 郎中说了一长串,段云奕听得脑子乱糟糟的。 “先喝药,再守着……发冷就烤火,不对,烤棉布……烤棉布用来做什么?” “……垫在四肢、腰后和腹部。”郎中瞧他这模样就不是个靠谱的,可是旁边的这位苏公子偏偏要让段云奕过来,锦珊她们反倒被拦在门外。 其实,苏鸣渊也没想到段云奕是这副模样。 只不过,锦珊等人是太守府派来的仆从,段云奕好歹是萧鸾玉自己挑选的侍卫,二者相比,他更愿意相信后者,这才把后续的事情交给他接手。 “老先生,等会你和门外的侍女再说一遍,让她们每隔半个时辰就进来提醒他。” 老郎中不能理解他这弯弯绕绕的做法,只得应声离开卧房,留下段云奕也是一头雾水。 “苏公子,我记性不好,你不如直接让锦珊、锦屏进来伺候。” “你记不清楚,就让婢女提醒你,但是具体的事,必须你来做。” “为什么?” “你只需知道,她不愿意让近侍以外的人碰她。”苏鸣渊微微皱眉,尽管段云奕比他年长半岁,可他吩咐起来,语气是不容置疑,“若不是家父紧急传令我回营,否则,这些事轮不到你。” “那您慢走。”段云奕挠挠头,怎么感觉苏公子把伺候太子当做是一件美差,“……或许是我想多了。” 段云奕耸耸肩,把苏鸣渊的怪异行为抛之脑后。 “殿下,待会我要是毛手毛脚的,您可别生气,我没照顾过别人,而且,我娘说我从小皮实耐打,她也没怎么操心我……” 冷清的厢房里,段云奕一边用扇子吹凉药汁,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梦年受伤很严重,动都动不了,至于彭骁他……他在处理覃仲的后事……覃仲的家离我家只隔了叁条街,到时候我想跟您请示一下,回去拜访他的爹娘……” 段云奕说着说着就不想说了,过了一会,他摸了摸药碗,指尖传来温热的触觉。 他端起药碗,放在床边,伸手贴上萧鸾玉的额头,“这么凉,该用什么来着……棉布,烤棉布……烤棉布垫在肚皮、屁股和手脚……” 他匆忙翻找干净的棉布,架在炉火上炙烤,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开始犯困,刚打了个哈欠,身前突然窜起一簇火苗,当即把他吓醒了。 “怎么就着了!”他鼓起腮帮子往棉布上吹了几下,火苗反而更大了,“糟了糟了!” 他情急之下把棉布扔在地上,叁两脚踩灭火焰,留下灰扑扑的脚印。 他不甚介意地拍了拍灰尘,果然感觉到炽热的温度,“这下可热乎了,正好给殿下暖暖身。” 段云奕先是把棉布垫在萧鸾玉的手臂下,正准备掀开被褥,恰巧碰倒了床边的药碗。 即使他眼疾手快地接住,这碗中药也洒了不少,关键是,药汁完全凉了。 他急忙捧着药碗放在炉火上加热,回到萧鸾玉身边时,发现刚才随手放置的棉布也凉了,“段云奕啊段云奕,你真是个笨小子……” “冷……” “殿下?”他听到她的呢喃,还以为她醒了,“您有什么吩咐?” “……救我……好冷……” 段云奕听清楚了,用手摸了她的额头,竟是比刚才还冷。 “殿下,醒醒,快醒醒,要不您安排锦屏她们过来帮忙?” 萧鸾玉没有应声,再次昏睡过去,急得段云奕在原地来回转。 “怎么办怎么办,苏公子说殿下不允许别人近身,我一个人又忙不过来……我差点忘了,我哥生病的时候也说冷,爹娘就直接抱着他睡觉,可是,我不是殿下的爹,好像有些不合规矩……” “管不了那么多了!” 段云奕稀里糊涂说了一堆胡话,最后决定脱下外衣,钻进被窝里抱住萧鸾玉,立马被她的身体冻得一哆嗦。 他忍住推开她的冲动,咬着牙把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又把自己的手贴在她的额头。 “快点暖起来……” 不知是这床太柔软,还是他也累极,段云奕刚躺下没一会,整个人也迷迷糊糊入了梦乡。 梦里,覃仲还是活蹦乱跳地跟彭骁对练,万梦年一言不发地扎着马步,而他则是被姚伍拎出来,纠正招式的错误。 就在这时,竹林燃起大火,将他们几个包围在原处。 他听到太子殿下的呼救,试图冲进火海里,很快被扑面而来的火焰吞没。 “好烫,好烫……”段云奕忽地惊醒,发现怀中的萧鸾玉正满身冒热气,活像个火团般烫人,“发热就用干棉布擦汗,还得给殿下喂水。” 他抽出之前垫在手臂下的棉布,匆忙擦拭她的汗水。 擦干净之后,他急步走去前厅倒了一杯水,这时他才发现那碗中药已经在火炉上热了很久,又得放置吹凉。 “别管了别管了,先喝水。”段云奕这次有了经验,先将茶杯放在凳子上,再把萧鸾玉的身子抬起来,竖起枕头撑在她后背,“殿下张嘴,啊……哎呦,撒出去一些。” 他擦了擦她下巴的水渍,又把茶杯抵在她唇边。 “张嘴,啊……” “段近侍,段近侍!” “等会!”他匆忙应了一声,等到喂完这杯水,起身开门,“有什么事?” “先前郎中说,让我每隔半个时辰叮嘱你。”锦珊看起来也是困极了,强打着精神复述一遍,但是段云奕只注意到第一句话。 “你是说,现在只过了半个时辰?” “对啊。” 段云奕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原来他忙前忙后,自以为折腾了很久,结果才过了半个时辰。 长夜漫漫,他还得守着殿下一整晚!思及此,他真想把那几个刺客拎出来梆梆给两拳! “你的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段云奕深吸一口气,把眼睛瞪得像两只铜铃,“你去歇息吧,我顶得住。” 锦珊嘴角一抽,正想问他用不用帮忙,他已经关上了门。 经过这么一刺激,段云奕比刚才清醒多了,他先把药碗拿到桌上放置,再用棉布擦拭萧鸾玉的汗水。 如此擦拭两遍,药汁也变温了,他又小心翼翼地喂她喝药。 等到锦屏过来提醒他时,萧鸾玉的身体已经不再出汗。 “那我等会就不用过来了。”锦屏困到睁不开眼睛,还不忘给他支个招,“你若是犯困也可以坐在床边浅睡一会,只要握着殿下的手臂,她发烫或者发冷,很快就能察觉。” “我知道了。”段云奕被她传染,也打了个哈欠。 他回到卧房,按照锦屏所说的握住萧鸾玉的手臂,眼尖发现她的枕头又湿了。 他正准备拿出棉布给她擦汗,却听到她的低声梦呓,“……对不起……怪我……快走……覃仲快走……” 段云奕愣了片刻,看到泪水在她的眼角聚成晶莹的珍珠,在枕头落下一朵朵深色的印迹。 他伸手擦去她的泪水,轻声安慰道,“殿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我有殿下的一半聪明,我的身手肯定更好,这样你不会被此刻抓走,覃仲也不会……” 他长叹一声,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自己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什么都不用他操心,所以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即使来到太子身边,他既不是最有天赋的苗子,又不是最受器重的近侍,什么也不用他操心,他依旧什么也没放在心上。 段云奕沉默了很久,发现她的身体又变得冰凉。 他脱下外衫,略显熟练地钻进被窝,像之前那样抱住她。 不同的是,这次他躺了很久也没有睡着,只是睁着眼睛,不厌其烦地擦去她的泪。 —————— 苏二狗对外冷脸装酷不容置疑,对萧鸾玉就是又贱又听话,纯二哈 段云奕是众多心机boy中的一股清流,没有万梦年那么靠谱,没有苏鸣渊那么成熟,他比他们更善良开朗,有时候看着也顺眼 第三十三章羞恼的早晨 晨光惊鹊,微风拂澜。 床上的少女悠悠转醒,睁眼看见熟悉的脸庞——段云奕! “……段云……”她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怎么嗓子沙哑得像是破烂的风箱,还隐隐传来刺痛感。 她想起来了,昨天她被廖寒青掳为人质,险些死在他手里,最后苏鸣渊及时赶到,她也壮起胆子向廖寒青反击,总算是捡回一条命。 兴许是受了惊吓,又在水中泡了一会,所以,她被救起来之后很快昏睡过去,发烧风寒也不奇怪。 萧鸾玉暗暗庆幸自己昨天逃过一劫,身前的段云奕忽然收拢臂膀,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她正想开口叫醒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了,小脸埋在他的胸前,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费劲地挣扎了几下,突然感觉小腹处贴上了一根热乎乎的棍子,当即把她吓得两眼发昏。 男子,反应,炽热的体温和呼吸…… 先前万梦年向她坦诚的话语还在耳边,萧鸾玉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开屁股,缓缓远离这根素未谋面的凶器。 谁曾想,她刚动了一下,段云奕这厮又稀里糊涂地把她摁回原处,抬起右腿压上她的胯骨,如同宣示主权般将她牢牢锁在自己的地盘。 这样的姿势不仅让萧鸾玉更加贴近他的身体,还让她的双手无处安放,稍微动一下就碰到了已有七分坚硬的阳物。 萧鸾玉又羞又恼,差点想把他的那玩意拧下来,看他还怎么睡得着,但是仔细回想,宫女嘴碎交谈的时候提起过,那是男人的命根子,行房事也就罢了,还是用来小解的。 要让她用手去摸,她真是千万个不愿意。 她以前只知道男人和女人交合在一起就会生出孩子,哪里知道这东西大早上的也可以有反应。 眼下她浑身无力,挣也挣不开,鼻尖嗅到的都是段云奕的气息,如此难堪的姿势持续了好一阵子,终于听到他有了动静。 “嗯……软软的年糕……都给我……” “段云奕……”她一说话就嗓子疼,恨不得把这个昏睡的少年大卸八块,谁曾想他又抬手把她的脑袋摁住,下巴在她的发顶蹭了又蹭。 “……年糕太矮了……吃不到……” 真是……欺人太甚! 萧鸾玉磨了磨牙根,瞅准他的脖子,张嘴咬了下去。 “年糕……年糕咬人了!”段云奕这下是疼醒了,手脚慌乱推开她,一个翻身滚下了床,“哎呦——我的屁股……” “咳……咳咳……” 耳边传来的咳嗽声让段云奕清醒了不少,他骨碌碌地爬起来,发现萧鸾玉已经撑着手臂坐起身,极为难受地咳了几声。 “殿下,你,你有没有好些?” “你,咳咳,你说呢?” 萧鸾玉咳到脸色涨红,段云奕连忙过来帮她抚背顺气。 这时他才发现殿下披散着头发,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与往常大不相同,不知为何竟是多了几分女相。 殿下年方十一就有如此俊俏的皮囊,真不知道以后要迷倒多少姑娘的芳心。 段云奕的思绪越飘越远,萧鸾玉却是记着他差点闷死她的事。 等她不咳嗽、顺了气,又发现他在走神,直接抬手掐住他的脸颊肉,恶狠狠地质问道,“刚才是谁要吃年糕?” 段云奕不明白她为何生气,只得低下脑袋凑近她,让她掐得更轻松了。 “殿下怎么知道我刚才在梦里吃的是年糕?” “你真吃到了?” “没吃到。”他本想摇头,又想起来自己被她掐住脸,丝毫不敢乱动。 萧鸾玉被他这副实诚的模样气得心堵,真是个傻小子,傻得让人想揍他。 幸好段云奕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回想起自己是抱着殿下睡觉,多半是说了些梦话让她不高兴了。 “殿下,我有说梦话的毛病,不知说了什么冒犯的……” 眼看萧鸾玉的表情愈发难看,他连忙补充解释说,“但是我,我是迫不得已,昨晚您忽冷忽热,我守着您直到丑时叁刻。当时您冷得像冰块一样,我就学着我娘给我哥暖身子的办法,抱着您睡觉。” 萧鸾玉的脸色有所好转,松开他的脸颊肉,把头撇到一边。 “殿下,是不是我昨晚说梦话太多,把您吵醒了?”他挪了挪身子,跪坐在她身前,非得瞧明白她的表情才行,“您有话直说嘛,我可以领罚,不过……许叔和姚叔都受伤了,恐怕没人能罚我。” 萧鸾玉被他气笑了,微冷的眼神瞥向他,立即把他吓得闭嘴。 “没有许庆和姚伍,我也可以罚你。我罚你扎马步五个时辰,再砍木柴一百斤,最后把《千字文》抄写叁十遍,你看如何?” “这……”段云奕愣了愣,转而哭丧着脸说,“您就饶我这一回吧,看在我给您喂药、擦汗又守夜的份上,以后我绝对把说梦话的毛病改掉!” “昨晚就你一个人守着我?” “对啊,那个苏公子不让锦屏、锦珊进来帮忙,他说您只愿意让近侍接近,该不会是骗我的?” 萧鸾玉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外边传来推门的声响,再眨个眼睛,苏鸣渊就像是捉贼的捕头急步冲进来,指着段云奕大骂,“你这心思歹毒的家伙,怎敢爬上殿下的床!” 段云奕先是懵了一下,两手叉腰反问他,“我敬你一声苏公子,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明明是你非要我独自照顾殿下,我昨晚忙得左脚绊右脚,你反倒过来责怪我……” “你照顾就照顾到床上去?”苏鸣渊的声调都变了个味,可见他有多震惊。 他昨晚老老实实给萧鸾玉泡了药浴,自觉遵守君子礼数,什么逾矩的事都没做,结果一觉醒来,他怎就被人偷了老家! 段云奕语塞,低头一看,自己确实跪坐在殿下的床上,转眼一看,殿下确实在他身旁。 “可是,可是我上床是为了……” “够了!”萧鸾玉刚呵斥了一句,又难受地捂嘴咳起来。 苏鸣渊上前想帮她顺气,可是段云奕比他更快一步。 “你小子马上给我滚下去!” “你算什么货色,让我滚,我就滚?” “都滚出去!”萧鸾玉推开段云奕的手,苍白的脸蛋此时是阴云密布,“让郎中过来……咳咳,我不想见到你们两个!” 半晌,老郎中在卧房为萧鸾玉诊脉,苏鸣渊和段云奕站在前厅等候。 “昨晚你对殿下做了什么?” “可太多了,一会吹凉药汁,一会擦汗,累坏我了。” “那你为何睡到床上去?” “因为殿下身体太冷,我烤棉布……”段云奕忽然想到昨晚稀里糊涂弄出来的麻烦,顶着苏鸣渊的目光尴尬地笑了笑,“烤棉布不小心点着了,所以只能抱着殿下给她暖身子,反正我娘就这么做的。” 真是个蠢货,苏鸣渊沉下眉目,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 他昨晚回营交代剿匪一事,短暂歇息了两个时辰,又惦记着萧鸾玉的病情,匆忙赶到幽篁园。 结果门外的锦屏说段云奕抱着萧鸾玉睡觉还没醒,就这一句话差点让他拔剑冲进来。 不过,如此憨傻的男人待在她身边也有好处,至少他足够听话,也不容易发现她的秘密。 片刻后,郎中走出来,立马被两人围住。 “殿下情况如何?” “殿下怎么样了?” “等等,你们先听我说。”老郎中捋了捋胡须,“太子的烧热已经退了,还需要仔细调养一阵子,我等会写一副药方,一日服用两次,再安排叁天的药浴即可。你们谁跟我来抓药?” “我跟您去。” 段云奕走后,苏鸣渊轻步走进卧房,发现萧鸾玉又睡着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不再发烫之后,这才彻底放下心。 “好好歇息,等会我再来看你。” —————— 女儿你快点长大呀!! 第三十四章战,还是不战 萧鸾玉这一觉又睡到了傍晚,吃了晚膳、喝了药,看起来有了些血色。 段云奕站在旁边倒豆子似地,向她交代昨天遇刺的事后处理。 “过些日子,罢了,就今日,你从府中账簿拨出些许银两,前往覃仲家探望后事。”她说到这些,只觉得胸口沉闷,呼吸都发紧,“另外几人的情况如何?” “彭骁受了点伤,已经能蹦能跳了,梦年还未醒来,姚伍叔的情况也不好,不过有许庆叔在照顾着。”段云奕挠了挠头,突然问一句,“殿下,我是负责照顾你的,昨晚是不是照顾得还行?” 萧鸾玉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你想砍柴还是扎马步?” “不了不了,我都不想。”他尴尬地站直身体,又不死心地再问,“昨晚您不是睡得很好吗?” 昨晚睡得好是因为烧热昏沉,今早差点被他憋死在他的怀里,他倒好意思问。 段云奕虽然比万梦年矮了一截,但是他身子壮实,几乎把她整个人都裹住,还说什么吃年糕。 萧鸾玉越想越气,看他怎么都不顺眼。 若是她知道他昨晚用脚踩过的棉布给她擦汗,估计现在就把他踹出去了。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凶悍,段云奕吞了吞口水,确定自己确实没有伺候好殿下。 “太子殿下,苏公子求见。” “进来。” 苏鸣渊进来,又看到这个让他恼火的家伙,神色不虞地瞪了他一眼。 段云奕简直摸不着头脑,他招谁惹谁了,怎么辛苦了一晚上,结果殿下也不满意他,这位苏公子也是很不客气。 段云奕撇了撇嘴,没等萧鸾玉的命令,自顾自地离开了。 “我记得他,当初你来军营招纳近侍,拒绝了我,反倒收了这个蠢货。”苏鸣渊显然对他的评价非常糟糕。 “如果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贬低我的近侍……”她这句话故意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很明显。 苏鸣渊听懂她的言下之意,认命地叹了叹气,“我是来向您通报昨天的事,以及审讯刺客的结果。” “直说。” “没有捞到刺客头领的尸体,活捉的两人守口如瓶,被射杀的尸体也搜不到与身份有关的物件。” “刺客头领……”萧鸾玉用手指撑着下巴,细细回想,“他叫廖寒青,或许不是熙州人,只是收了报酬,来取走我的命。” “有这个可能。”苏鸣渊把之前遇到的奇怪砍柴老伯说给她听,她将二者联系起来,果真是易容术。 “令尊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父亲……还没有说有何打算,但是文大人已经命人继续追查。” 他对上她平静的神情,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她看透了,无处遁形。 “父亲截留剿匪急件的事,我也知道。”他缓缓握紧拳头,想到当时在营帐中与父亲对峙的画面,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苏鸣渊……”她只是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就让他的心跳慢了一拍。 她算计来算计去,费尽心思才换来这点地位,而截留信件一事,成功让她确信,将她捧上太子之位的苏亭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说是白眼狼都是夸奖了,她压根还没成长起来,他就急着剥削她该有的权力。 偏生西营军是她最大的倚靠,就算是文耀也不能为了她的一己之言,向苏亭山拍案翻脸。 这两人一文一武,仅仅把她架在太子之位的高台上,时不时给她一点甜头,照拂她的情绪,继续默契地把持权力。 她对苏亭山不满,文耀就派人过来示好、劝和;她对文耀感到不满,苏亭山就写封信件劝诫她该怎么做。 没人相信刚满十一的太子可以处理好政事军事,也不打算让她接触、学习,她只需要读一读几页公文信件,再出去参加诗会,留下聪慧知礼的美名,方便苏亭山继续以此为名招兵买马,抬高文耀忠君爱国的文人气节。 正如她先前和万梦年所说的,这就是新的囚笼罢了。 萧鸾玉的目光如月,轻飘飘地划过他的面容,瞬间把他所有的说辞堵在嘴里。 “西营军备战如何?” 她不再追问剿匪信件的事,让他暗暗松了口气。 “整军扩充至两千三百人,另有新兵营、骑射营五百余人。粮草稍逊,可守战一月有余。” “那你认为,经此刺杀一事,全州军事有何缺陷?” “一是边防松懈,二是兵备不足。”苏鸣渊想了想,“只是全州丝绸商贸频繁,商税比重不低,若是收紧边关,恐怕文大人会感到忧烦。” “兵备不足,难道西营军不能战?” “……我父亲的意思,是确定刺客身份之后,再决定是否开战。” “你父亲的意思……”萧鸾玉轻声重复了一遍,抬手撑在下颚,露出几分漫不经心,“劳烦你出去吩咐一声,让仆从备马,我要做客西营军校场。” “可是你刚刚烧退……” “我说的‘劳烦’,是客气的命令。” 苏鸣渊的呼吸一顿,“好,我去转达。” 他心中对父亲的决定同样感到疑惑,刺客守口如瓶、难以挖出更多的信息,而廖寒青等人从景城潜入,明摆着和熙州脱不了干系。 新皇萧锋晟已经和彭广奉开战许久,僵持不下,他们苏家和宋昭仁同是扶持皇子、宣扬正统的势力,注定要有你死我活的结局。 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苏鸣渊驾马骑行在马车旁,微风吹动车帘,露出她素净典雅的眉眼。 她亦有所觉,侧目瞥视他的面容,凤眸如钩,无喜无怒。 当然,他很快就知道,她到底是喜,还是怒。 马车停在校场外,萧鸾玉无视他试图搀扶的手,踩着脚凳走下来,径自前往主营帐。 苏亭山得到消息,亦是给足了面子,站在帐外等候。 她仍然无视,走入帐中,在诸多谋士、将领的目光中,登上台阶,毫不犹豫地坐到主位上。 苏鸣渊紧跟着进来,看着她的做派愣了一下,立即单膝跪地,向她行礼。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众人后知后觉地跟着行礼,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门口的苏亭山。 “殿下……突然到此,所为何事?” “我无事无话,能不能来?”她不退反进,摆出强硬的姿态。 这都是苏亭山逼她的。 她先是设计晕倒、引得文耀表态,间接敲打苏亭山,谁知他不以为然,仍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后是她被刺客掳去,他审问不出什么线索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用这件事搪塞她。 若不是她顾忌他在西营军中的威信,她早就作主撤了他这狗屁的将军,哪还跟他玩这些弯弯绕绕的算计。 苏亭山也没想到她今天如此强势,稍微斟酌词句的功夫,萧鸾玉突然点了另一个人的名。 “副将刘永。” “末将在。” “这西营校场,我能不能来?” “……能来。” “知事任管。”她又点了另一个人。 “微臣在。” “你们是谁的将士、谁的兵?” “这……”此人犹豫了一会,苏亭山暗道不妙,正准备开口圆场,萧鸾玉怒而站起,用力拍响桌案。 “好一个西营军,就是连表面功夫也不愿意糊弄我。” 众人皆被吓了一跳。 西营军自然是以苏亭山为首,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实。 任管想说实话,又怕惹怒太子,但是不说实话,又怕旁边的苏亭山听了会不舒坦。 他这般左右为难、欲语还休的模样正中萧鸾玉的圈套,她要的就是众将士的犹豫之态,这说明他们还是知道她是太子,是一国储君,足以号令全军。 听到她的斥责,任管想也不想,立即跪下、高声请罪,又把苏亭山的话堵在嘴边。 “我听闻西营军曾经剿匪有功,想必知道土匪营寨是如何上下包庇、沆瀣一气的。”萧鸾玉面沉如霜,挺直腰板站在高处,才能勉强与这些壮年男子平视,可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们感到惶恐。 “营寨百余人,以首领为大,下分数个当家把手,负责出谋划策、指挥分赃。他们占据一个山头、搜刮一处村庄,再到另一个山头,继续扎寨劫掠,甚至还会和当地的县令、乡长狼狈为奸!” 她的语气越说越愤怒,俊秀青涩的面容也多了几分威严犀利。 “你看看你们西营军!你们和这些土匪有什么区别!” 她之所以敢说,是因为他们真的和土匪没有区别。 “国家动乱,京城不可攻破,你们就转而南下,来到全州扎寨安顿。我登山祭天、立誓兴国,你们就以我的名义招兵采粮,到头来,连糊弄我的表面功夫都不敢说出口,你们为何犹豫,只有你们自己知道。” 她没有点出西营军以苏亭山为首领、勾结文耀架空太子,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在场的人稍微有些脑子,就能够听懂她对他们的最后一点容忍。 她是太子,她本就该获得更多的权力,苏亭山和文耀以为她年纪尚小,即使他们不舍得放权,百姓也不会多嘴,她更加拿他们没办法。 她何尝不想采取温和的方法,给苏亭山留下体面,但是她实在忍不下去了。 此行最坏的结果,就是苏亭山大逆不道、贼胆包天,直接下令将她抬回去、软禁幽篁园,再找借口堵住文耀的嘴,让她这个太子成为活生生的傀儡。 说白了,她贸然前来校场,是破罐子破摔的做法,尽管她了然于心,她也要来骂一骂这些自以为是的武夫。 “太子殿下,末将知道遇刺一事让您心生烦恼,但是全州桑种为主,积粮不多,一旦开战起来,商贸凋敝、粮价上涨,恐怕撑不了多久。” 苏亭山尽量让自己的态度看起来比较平和理性,凸显出萧鸾玉的暴怒无常。 谁知她瞧了一眼旁边的苏鸣渊,嗤笑道,“你也知道全州桑种为主、积粮不多,可是你不和文太守交流此事,他如何知道你西营军开战所需的粮草,他如何组织百姓改桑为稻?难道别人打到家门口,你还要守着三分地的水田,等着稻谷收了两年六茬,你才敢开门迎战吗?” 苏亭山被她怼得无言,她看向另一位将士,“副将杜昊,回答我,你们可曾向文太守提起改桑种稻之事,可有报备西营军一日粮草的消耗数量?” 杜昊没想到她也记得自己的名字,连忙回答,“殿下,据末将所知,未曾提起改桑种稻,但是西营军早已将粮草的日均数额报备给文太守。” “报的是日常训练的数目,还是前线作战?” “……日常训练。” 萧鸾玉笑得愈加明显,营帐中安静肃穆,唯有她清朗顿挫的笑声传出。 西营军从京城南下到全州的路途上,众位将士虽然与她同住同行两月之久,但是她平日除了看书练字,就是去找苏家父子商量决策,鲜少出现在他们面前,几乎没有几句交流。 如今,她突然驾临营地,将他们比作土匪痛批一顿,还把苏亭山怼得无话可说,着实让人感到震惊。 苏亭山意识到她想要在军中树立威信,压制自己的话语权,所以他必须尽快打压她的气势。 “殿下,即使是改桑种稻也需要长久的人力、财力周转,如今刺客尚未审出结果,仍是不知是哪一方的势力企图伤害您的性命,所以我们大可以一边顺藤摸瓜,一边加紧备战。” “苏将军以为哪一方的势力最有嫌疑?” “末将愚见,每一方势力都有嫌疑。” “那么苏将军以为,向哪一方势力宣战最为合适?” 她每一句都是征求他的意见,其实每一句都在引导他顺着自己的真实意图。 苏鸣渊听着两人的对话,仍旧静默不语。 他回想起认识萧鸾玉将近半年,她从最开始谨慎试探,到现在步步紧逼,当真是判若两人。 别人或许会疑惑她为何成长得如此之快,但是他知道,她的性格就是天生的强势,不曾显露獠牙只是因为时机未到罢了。 “殿下为何非要急于宣战?”苏亭山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先前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早知积粮不足,更要加紧备战、改桑种稻。 “你就回答我,战,还是不战?” 她终于摆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若是放在一刻钟前,苏亭山必然要说不战,然而,现在他竟是感到犹豫。 他的犹豫不是因为认同萧鸾玉的想法,因为两人对于遇刺一事和当今局势有着不同的见解,他也不会小气到为了恶心她而故意避战。 他犹豫的是她这番气势汹汹的指责和追问,显然是为了树立太子的威势,准备插手西营军的兵权。 如果他占不到理,依旧表示反对,他自己的威信也会动摇;如果他表示认可,顺从她的决定宣战出兵,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苏亭山的沉默亦是在萧鸾玉的意料之中,她故技重施地点了刘永的名字,问他主张战还是不战。 刘永不敢作答,她又点了另一人。 直到她点了第三人,那人显然是被她的说辞折服,稍作思考就说,“末将以为,此时出战,并非坏事。” 苏亭山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殿下,你不能如此……” “我没问你!”萧鸾玉再度拍桌,把众人吓得心头一颤。 太子竟然连苏将军都敢呵斥…… 他们低头垂眼,大气不敢喘。 “你们一个个自称七尺男儿、敢打敢杀,现在只需回答问题、出谋划策,少琢磨弯弯绕绕的算计、少摆出扭扭捏捏的姿态!” “要是谁敢不服,就把这些天招的新兵、吃的军粮都给我还回来!我堂堂太子,手底下就该有服从指挥的军队,你们若是不想当,有的是别人想当!” 此话一出,苏亭山想反驳都不知道如何反驳了。 “敌人潜行千里,只为砍下我的项上人头,耍的是阴招、放的是暗箭;我们奋然宣战,用的是阳谋、打的是明枪!这也顾虑、那也犹豫,如何打出西营军的威风!如何回应百姓对你们匡扶正统的期盼!” 萧鸾玉当真是把自己憋在心里的一口怒火都说了出来,她知道自己的路不会顺遂,可是无意义的退缩只会让她日后更加艰难,所以她不会畏惧犹豫,只会比所有人更加果断坚决。 “我再问你们,战,还是不战!” —————— 女鹅攻势大好,就是我这个当妈的刚考完试,存稿为零≥﹏≤ 第三十五章隐卫首领 一月后,千里之外的丹县,大量农夫被军队遣送到山野田原,辛劳地开垦着新的土地。 就在不远处,某座营帐突然传出男人的怒骂。 “贱人敢咬我!” “啪——” 吴清梅歪着脑袋,捂着脸颊默不作声。 她身上衣冠不整,遍布伤痕,脸庞更是多了一道殷红的巴掌印。 彭广奉厌恶地擦去手掌上的口水,又不解气地踩了她一脚。 “我本想传达你儿子的好消息,没想到你如此不识趣……” “儿子……翎玉!翎玉他怎么了!”吴清梅激动起来,像是抓到了求生的最后一块浮木,“你快说,他啊——” 彭广奉弯腰扼住她的脖子,满意地看到她露出痛苦的神情,“看来这几个月的军妓生活没能打倒贤妃娘娘的意志,始终牵挂着自己的儿子……当今的太子殿下。” 太子? 吴清梅费力地掰开他的手指,任由自己倒在肮脏的草席上,脑子快速消化这个消息。 果然,苏亭山这个老狐狸知道萧锋宸驾崩之后,很快扶持翎玉为太子,宣扬正统,求取从龙之功。 好,很好,不枉她费尽心思杀了那个男人,不枉她被困在这军营中受人践踏。 萧锦玉死后,她的儿子就是最合适的皇位继承人,再有苏家和西营军的扶持,绝对可以和其他势力抗衡。 “你在想什么?”彭广奉蹲了下来,强硬地攥住她的下颚,“难道你已经开始梦想着萧翎玉在苏家的帮助下登基为帝,将你奉为太后?” “与你……无关……” “啪——” 他又打了她一耳光,脸上尽是扭曲的快感,“麻烦你想清楚你的处境,萧翎玉和西营军能否在宋老狗的手里活下去,还是个未知数。” 他看到她眼中浮现的担忧,得意地笑着离开。 当他路过另一处营帐时,隐约听到销魂的叫声,随口问了句值守的士兵。 “这里面是哪一位妃子?” “回统领,这是丽妃。” “啧,死了儿子还能叫这么欢。” 彭广奉揉了揉胡茬,迈步走回自己的营帐。 向来谨慎的他很快发现书桌上的东西被人动过,他皱眉翻了翻堆迭的密件,找到一封标记独特的信封。 “隐卫首领……” 他注意到落款,当即正了神色。 这是封极为重要的密件,大致讲清了这一月以来的局势变化,包括代表萧翎玉的全州与代表萧明玉的熙州正式宣战,萧锋晟继续肃清朝堂秩序,以雷厉手段镇压京畿地区的几波民间起义。 除此之外,信中还提到了一些鲜为人知的情报,譬如萧翎玉与苏亭山心生间隙,似乎有了争权的端倪。 “彭统领似乎有些疑惑。” 身前忽然响起陌生的声音,彭广奉抬眼看到对方身上的士兵甲胄,瞳孔猛地一缩。 “统领不必惊讶,这不是我的真面目。”闯进来的男子坦然接收他的打量,没有丝毫的畏惧。 “你的首领要你过来有何事?” “如果彭统领对密件所述信息有疑惑,在下可以为您解答;若是您没有其他问题,首领让我转告一句。” “什么?” “她对您很失望。”男子平静地说完,对于他的怒意视若无睹。 “她藏在角落里倒是说得轻巧,正面迎战萧锋晟的又不是你们隐卫!”彭广奉一想到最近频频传来的败绩,恨不得撕烂这些密件信纸。 “吃什么饭,就做什么事。彭统领,胤朝只有一支隐卫,但是竞争皇权的,可不只有您一人。” 充满警告的话语如同冰水快速浇灭他的怒火,令他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我记得,隐卫分为墨卫、刀卫和玲珑卫。既然是你们首领选择支持我,为何不调用刀卫直接刺杀萧锋晟,亦或者,干掉前线指挥的赵充!” “隐卫下分三卫,各司其职、各行其命,以胤朝皇帝为唯一主人,而不是首领。” “难道你们的首领选出来就是个摆设?” “首领的权力也来自于皇帝。萧锋宸一死,刀卫另有打算,墨卫向来清高,不屑于与我们为伍。” 玲珑卫,潜伏于胤朝各业,擅长易容换面。 刀卫,通常隐而不出,负责绞杀异党。 墨卫,上至朝堂官,下至说书客,动摇民心所向。 对于彭广奉这等武将来说,刀卫才是最合心意的助手,只要能够割下敌军将领的项上人头,他何苦转战州县山野,与赵充这个愣头青打得不分伯仲。 “你倒是说说,刀卫有什么打算?” “首领目前只能联系到两位刀卫……” “才两个人?”彭广奉对这个首领更加失望,联系都联系不上,又如何沟通商榷、互利互惠。 男子被他打断了话语,也不气恼,继续接着说,“刀卫人数最多,内部最为混乱,仅仅是联系到的这两人,已经分别做了不同的选择。” “直接告诉我,他们是谁。” “在下无权知道。” 无权知道,也就无权转告。 可是彭广奉不相信他的说辞。 萧锋宸的死也有隐卫的助推,换句话说,他所谓的宏图大业从一开始就受到隐卫的帮助,注定了他要对那个首领忍气吞声。 偏偏那位首领潜伏得极好,像是近在眼前,时时刻刻敲打他的决策,教他做事。 这种受制于人的局面,再加上前线连败的战事,让他的忍耐达到极限,当即拍桌而起,怒声呵斥道,“你的首领声称为我解惑,结果就派了你这么个玩意!你无权知道,还是我不配知道?既然瞧不起我彭某人,就少整这些虚伪恶心的理由!” 营帐里安静了片刻,男子扯了扯嘴角,露出怪异的笑容。 “听起来统领对我们颇有意见。” 彭广奉用力握紧拳头,指节发出清脆的声响,可见他这满腔怒火忍得有费劲。 “其实这也在首领的意料之中,总是迟迟不出来见您,再用几张密信指挥您做事,着实让您受了委屈。”男子侧身抬手,做了请人的手势,“那就请彭统领随我移步,见一见我们的首领,如何?” 用语是尊称,动作是客套,但是这话说出来就是让人不舒服。 就这么跟着他去了,没面子;若是不去,就错过了见识这位首领的机会。 彭广奉暗骂自己窝囊,深吸一口气,“带路。”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强硬,可是当他们来到一处并不陌生的营帐前,他的表情就破了功。 这是丽妃的营帐,或者说是,军妓莫秋丽接待男人的地方。 此时里面没有了暧昧的声响,难得安静下来。 彭广奉发现领路的男子并没有掀开帘帐的意思,还以为隐卫首领还在享受服务中。 他就这么傻愣着等了好一会,等到自己开始不耐烦的时候,里边传来一声女子的娇笑。 听起来确实是丽妃的声音,看来她的心态挺好,比起愤怒反抗的贤妃,她倒是有心思和男人打情骂俏。 不对,怎么没有男人的声音? 正当彭广奉皱眉思考时,那帘帐突然被掀开,一位穿着太监服饰的男人对他拱手行礼。 “彭统领,请进。” 他吞了吞口水,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看来彭统领连日烦忧,竟是不会说话了。”这声音格外清晰,确实是丽妃。 彭广奉迈步进入营帐内,对上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庞,登时愣在原地。 这不是丽妃的脸! “你到底是谁!” “彭统领心心念念要见我,人在眼前,又认不出我是谁了。”莫秋丽翘起腿,懒洋洋地倚靠在软塌上,享受着他人按摩肩颈的舒畅,“听说你对我……有意见?” —————— 这绝对没人想到丽妃是首领吧(叉腰),我给她的设定就是典型的蛇蝎美人,真真正正不需要任何洗白、黑化到极致的反派。 再给大家剧透一下,本章所说的两名刀卫均已出场!有一丢丢的伏笔暗示,你们可以大胆猜一猜具体是哪一个角色。 另外,玲珑卫也没有那么神乎其神,主要是西营军放低门槛,招了很多新兵,像幽篁园、文府这些重要场所,是很难渗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