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崇女帝录(NPH剧情向虐男)》 一被废的公主 荒陆开创时,始于一个巨大的洞窟。神秘的洞窟孕育了这片荒陆的生灵,诞生了荒陆之中最古老的国度——詹南国。 詹南靠洞窟而生日益壮大,人们探索洞窟,获得了一件件足以改变历史的宝物,然而渺小的人类并不能掌控天地之物,越深入洞窟越是危机四伏,直至无人再能活着回来。詹南占守洞窟不再试图探索,并为其名为“忌域之地”。 日月轮转,战争,分裂,推翻,重启。 曾经的詹南国早已不再,如今的詹南国不过是占守忌域之地的无争小国。 上有吞并数国战无不胜的天下霸主——朝秦国,再有自女子为帝后凤啸九天仅次于朝秦的——阎崇国。几番沉浮,霸业之争,谁又将改写这片大陆的未来。 —— 禁狱里有些阴湿。 墙砖上附着薄薄水气,空气都显得异常黏腻。 禁狱一方隔间里空无一物,地上铺满了干草。过于宽敞的空间让温度无法聚集,寒意肆虐。 小满抱着膝靠在角落,捻着干草在编折着什么。 她穿着一袭华服,盘发不见零落,规整又精致。头上的珠钗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摆,发出细微的叮呤声。 不一会儿,手中用干草编折出了一只类于蝴蝶形状的小物。小满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将它与那堆奇形怪状的“杰作”拢在一起。而后又在脚边一根一根抽着干草,埋头编折了起来。 值夜的狱守往小满处瞥了一眼,慵懒的收回目光。 夜里湿寒,让他不自觉的吸了吸鼻子。见身边的同伴拍着嘴巴打了个哈欠,他拍了拍他的肩出声攀谈道: “也是奇了怪,陛下明明那么宠爱自己这个妹妹,御见免礼,入宫不用请旨,宫中什么奇珍异宝都往那公主府送,那公主府修建得都快赶上王宫帝寝了!如此盛宠的公主怎么说废就废了?” 好在出声夜聊让他不至于睡过去,同伴搓了搓眼角,提了提神道: “先帝曾经那么冷待自己这小女儿,任其宫人欺凌都视而不见,肯定是有理由的。你看当年先帝凤逝,这位小公主一滴眼泪都没流,怕是当今陛下也发现了她这个妹妹是个白眼狼一般都角色呢。” 说着,他清醒了几分,转言继续道: “听说陛下一直在查公主的生父是谁,说不定已经查到了……所以才下旨废了她。” “这话怎么说?”狱守生了兴趣,凑近了同伴一步。 “先帝把公主生父的身份藏得无人能知,肯定是不可说的人。说不定——是倌楼侍郎呢。那简直是丢了皇家颜面,辱了帝王凰血!要真是如此,废了她还算是轻的。” “要真是如你说的这样,那还不得——”狱守将手抵在伸长的脖子处一划。 “陛下是顾及了二人的姐妹情分,才只是废了她的公主位份,贬为良人。毕竟陛下那么护她,哪里舍得杀了。” 听门外有动静,两狱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站得笔直。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一扇扇铸铁的大门被开启时发出回荡禁狱的闷响。 一个身着黑衣戴着面遮的高大男子走近。 见此人面生,狱守二人提起了警惕,拦在那人身前。 男子将手中黑色的文折递了上去。 狱守疑神看了看他的脸,黑色的面遮挡住了他的口鼻,唯露出一双英气非凡的眉目。接过文折后,狱守迎着烛火的方向凑了凑,翻开了折子。 带着困倦的面目逐渐严肃起来,狱守关上文折后向男人揖了个礼。 他厉声对还端着防备的同伴道: “陛下的旨意,放人!” 云里雾里的同伴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后掏出腰间的钥匙,将隔间的大门打开。避过身让那男人走了进去。 “魏执!” 对于所见之人小满惊喜非常。 她唤着男人的名字站起身,拍了拍裙上的干草碎,提着裙摆大步来到了男人身前。 男人冷肃的双眼,在少女映入之中后竟然融化了开来。 两人隔着半丈,相约好一般熟练的把控着之间的距离。 “你来接我走吗?”小满展颜笑道。 魏执点了点头。 他转身,示意小满跟随其后。 正要迈步走去时,魏执感受到衣角处有一股股小小的牵引力。他低头,目光落在了那只攥着自己衣角的手上。 “魏执,我冷。” 听言,他沉着的心颤动了一下。 垂于身侧握着的拳渐渐伸松,试探般的朝那只白皙小巧的手靠近。 小满并无犹豫,她一把握住他的手,一步向前,像打破了某种陈规与他并肩而站。 迎上他的目光,小满笑得明媚: “我们走吧!” 月明星稀。空气被上一场雨洗刷得还算清透。 夜半的皇都暂且悄无声息。 是马蹄声将这片宁静撕破,驰骋过后的街道被溅起一路尘灰。 随着打开的巨大城门,奔腾骏马一跃而过,消失在郊野的夜色之中。 马背上,魏执用双臂环着坐在身前的小满。执着的缰绳缓缓束紧,马匹在感觉到阻力后渐渐放慢了急促的步子。 小满回首,仰着头望着那双方才还坚定的眼眸,此时竟渗透出了些许迟疑。 “公主……不必为我至此。”他眉心深蹙,声音含着因内疚而丛生的悲郁: “不值得。” “魏执。我已经不是王族身份了,我现在是良人。” 她话出于此,倒也轻快洒脱。 “即便不再是暗影卫,我也身负罪人身份。” “早知你这样,我就让皇姐赐我罪人身份好了。如此,我们就一样了。” 他双腕上狰狞的暗红疤痕半露在外,那是属于罪人的烙印。小满伸出双手,轻柔的覆在他紧攥着缰绳的手背: “我已经不是公主了。以后,你就叫我小满。” 她不知要如何开解这个承受了十几年教条的人,该如何放下陈诫去平等的接纳她。这对于他来说并不容易。那是用痛觉和精神压迫所塑建的规训,是深入骨髓的东西。 “并不全是为了你,你不要有负担。我厌倦了被约束的生活。即便皇姐给了我最大的自由,但是我何尝不是被身份,被王权桎梏?皇姐初登皇位,连同她都动弹不得,被权臣扼住喉咙,为忌域之地驻旗之战必须与詹南联姻,迎詹南皇子入宫为帝侧。此时放我自由,是对我最大的恩典。” 小满缩了缩身子,更深的陷入他的怀中。她别过头去故作伤怀: “皇姐将我托付给你,难道你现在后悔了?” 他放下缰绳,大掌将小满的手包裹起来。不敢紧束,留有空隙的笼罩着。就像对待一触即碎的冰晶。 “魏执,誓死保护公主。” “你还叫我公主。” “我……” “你应该叫我什么?” …… “小满。” 听到满意的回答,小满窃笑的点了点头。 “以后别说死不死的,身为王宫暗影卫统领,你这么容易死的吗?” 小满挪了挪身子,跨过一腿侧坐在马上。魏执用手臂撑着她,任由她如何动作。 这个坐姿才能更方便的与他对视。 借月色辉光,小满凝着那双她曾一见钟情的眼睛。 “现在,你可以摘下面遮了吗?” 她问得极为真诚,就像第一次问他时的模样。 那时,她问:“在我面前,你可以不戴面遮吗?” 那时,他答:“不合规矩。” 她热衷于摘下他脸上的面遮,如同热衷于卸下他身上的规束。 真容不得视人,遮掩身为人的痕迹,把自己当作物。 这是暗影卫戴上面遮的意义。 小满将手覆在他的面遮上,轻轻摩挲。 他并未像曾经那样退避,而是静默无声任凭她如何触摸。 绳结解落,面遮下,是与他那双天造的眸极为相衬唇鼻,刚毅而英俊。 小满举起手中的面遮,朝远处狠狠扔去。 还未等魏执迎着声响望去,小满扯过他的衣领,吻在了他的唇上。 二共处一室 又是一日黄昏。 客栈的灯笼趁着夜幕未临被一一燃起。 此时,门庭人潮不断。 “掌柜的,一间上房!” “得嘞!” 此时是入住的好时段,掌柜埋头忙里无暇应眼,嘴上答复着持笔的手不见停。 身旁的小二笑得和气,连忙引着两位客人上楼。 “一看姑娘穿着不凡,相貌也是一等一的。身份一定不一般。”小二善谈,一边走还一边回头说着。忽然眼睛定在了那高大的黑衣男子身上,小二连忙改嘴: “哎呦您看我这不长眼的,应该唤您贵夫人才对。” “不打紧。” 小满笑着掏出碎银,放在了小二手中。 收了赏的小二步伐都轻快了许多,将二人带到走廊尽头的雅间后,礼笑着弓身离去了。 小满推开门。 这郊野客栈自是不比都城里的,屋子陈设简单,胜在干净整洁。 身后的魏执脸上还驱散不掉惊愕的模样,似乎对于小满这“一间房”的提议难以消化。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了,快过来歇着。” 小满跨进了屋,连连向站在门口的魏执招着手。 魏执立在那里,丝毫没有要进来的打算。 “这里又不是公主府,你还不敢跟我共处寝卧?” 小满笑意轻漫,转身走去桌台上倒水。 暗影卫不能进入主人寝卧,那是最私密的地方。入帐而眠,宽解衣衫的地方。 在公主府,魏执从来未踏入过小满寝居之地。 对他而言,这不仅是教条,与对王权的敬畏。 其中还有深埋在心底侥幸未被扼杀的僭越之心。 即便一切都是她在撕碎规则,越过规尺界限。 但他一直都恪守着相对安全的距离。 因为他怕被揭穿内底后无地自容,他自愧于靠近她。 忽然,屋内传来桌椅碰撞声。 魏执情急,赶忙大步过去查看。 只见小满跌坐在地上,她抿着唇,沉眉忍痛。 “骑马太久了,没怎么伸展,脚扭了。” 魏执半跪在地,小心的抬起小满捂着的脚腕。想将她的鞋褪下。 “你把我抱到床边吧,坐在地上我也不舒服。” “好。” 他的力量很大,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小满横抱起来,轻慢将她放在了床沿。 长途跋涉,他应该早些让她休息一下。嘴里差点说出了“公主恕罪”,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对不起。” “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就帮我揉一揉。” 小满自然的弯身将鞋以及足衣一同褪下,她将下裙掀至腿处,露出了光白的肌肤。 “从脚踝到腿侧,都难受得紧。” 她轻蹙着眉,像是耐着痛楚。 魏执又一次愣在了原地。 他惶恐的半侧着脸,不愿朝小满看去。耳根子已经红至颈沿。 “现在没有侍人在旁,我就只有你了。” 她的话每个字都敲在心间,逐渐在击碎着一面本还牢固的高墙。 魏执单膝跪地,一手握住小满的脚腕轻轻揉捏,一手以拇指发力,沿着她的小腿一路向上按揉。 “若疼的话,就告诉我。” 常年武练的手并不细滑,他所触之处的摩擦感让小满心中生痒。他的手一路往上,直至她大腿侧,手指轻颤了一下,停在那里再无动作。 他的掌心不知何时变得滚烫起来。 小满看着半跪在地的男人此时压抑着胸膛的起伏,隐忍着某种热烈的情绪,逼迫自己镇静如常。 她泛起笑意,将手覆在他停滞在自己腿侧的手背。 仅仅轻触到他的那一刻,他忽然站立起身: “今晚你安睡,我在门外为你守夜。” 他声音带着嘶哑,似在解释着什么: “十几年如一日习惯了,没怎么沾过床。” 在他转身将要离去的一瞬间,小满牵住了他的手。 胸膛中隐着的气顷刻抑制不住吐露出来,他不敢动作僵在原地。 “在公主府时,你就一直站在门外守着我。每晚,我都是看着你映在窗上的影子才能入睡。” 她平和的说着,每个字都很轻。 “我是先帝冷落的公主,除了皇姐,人人都将我拒之千里。皇姐继位后,我成了荣宠加身的公主,那时我也早已习惯了一个人,换我将人人拒之千里。我唯一想靠近的人只有你,可你却一直把我拒之千里。” “不。” 魏执看向她。 “我并非把你拒之千里……我这样的人,怎能。” 怎能,靠近你。 “一直都是我在靠近你,你却总是推开我。你每一次划清界限,有没有想过我是如何心伤。” 僵直的手指终于蜷起,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 他维护着那层禁忌,却偏偏没注意到她的心伤。 她会为此难过。 如此想着,魏执觉得心头闷痛难解。 他再次半跪在她身前,比方才更近了一寸。他小心翼翼的捧起她的手,呵护至极。 “我用尽一切办法想与你平视,我不想你再远远的仰望着我。我想靠近你,我想做你身边的人。”她说。 是啊,她的确用尽了一切的办法换得与他平视。 乃至脱下了王族的罩衣,只为了与他平视。 可他又做了什么?他只会让她心伤。 “对不起。我一直不敢直面……直面一些我害怕被你发现的东西。” 小满倾身,用唇封住了他接下来所言。 这次他并未躲闪,也没有呆楞的僵在那里。 而是试图回应着她的主动。 他青涩的学着她的模样,抿着她柔软的唇瓣。津湿的舌尖灵动的撬开他的齿,侵犯而入。他的鼻息渐重,莫名的失力感让他有些撑不出她倾靠来的身体。她吮吸着他的舌,任他如何退降其后,她都步步绞缠。 她的唇撤离开时延起一缕晶莹牵连。魏执终有喘息的空隙,不等脑海留恋那温软入侵的的一幕,他被小满压倒在床。 她娇柔的身体紧紧的贴着他,双手抵在他平坦坚实的胸膛上。 他从未经人事,但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理智即将被燃烧殆尽,他持着最后的气力绷住岌岌可危的意识。 他的双腿因释放她的重量而稍稍分开,她的下身陷在他双腿之间。裙下的腿肤厮磨着他的大腿内侧,虽然他穿戴完整,也抵不住那软肤温度的灼烧。 她的唇并未迎上来,而是点在他的下颌。 舌尖滑过他的皮肤,沿着津湿的痕迹一路焚燃,一路向下,舌尖挑来挑他的喉结,酥麻的感觉让他轻轻扬起了下巴。 她的手并未闲着,纤指将他的领扣一一解开,深入里层触到他早已滚烫的皮肤。 “这是我们平等的第一步。” 她轻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耻部绷得发紧,他羞于面对她。 最后一丝死咬的残识让他伸出手制住了她的腕。 喉结滚动,他压制住翻涌巨浪夺回了一分清醒。 “我是罪人,于国朝有罪,于你也有罪。我罪孽深重亦无可挽回。若……我曾欺骗了你,你会恨我吗?” 魏执似乎有一个很难解的心结。 与身份和规训无关的心结。 “那你对我的爱是真的吗?” 她问。 爱,这个字如炽焰一般的焚着他的心。 是热,是痛,是沉重得压着他难以喘息的东西。 是他想都不敢想,又侥念贪图的东西。 …… “是。” “好,那你就守住这个真。其余的,我不在乎。” 二(h)妄图旖旎 魏执松开了手。 失去束缚的细腕肆无忌惮起来。 她艰难的扣解着他腰封的束带却不得要领,魏执顺着她手指的力度亲自脱解。 坚实的胸膛连连起伏,薄汗呈出了体肤的光泽。腹上明晰的肌肉线条挂着水珠。 明明都是肉,她的是软的,他的却硬得发紧。 小满将脸埋在他的颈窝,细嗅他身上的气息。时而将唇轻触他的颈侧,时而用舌尖轻舐,惹得身下男人的呼吸杂乱无章。 他的肘撑在身体两侧,身体动弹不得,眼见着她持着主动权肆意妄为,他也只能将她的为所欲为全全接受。 嫩滑的掌沿着他的腹一路向下。伸入他的衣袍,隔着底衫覆在了他羞耻难耐的部位。 此时,那里早已被血脉充涌得极为明显,将下身的衣袍都撑了起来。 她的指沿着其形状勾勒着。 “唔……” 魏执再抑制不住喘息间夹杂的声音。他因此羞得咬着牙关。 小满喜欢听他溢出的声音,她的手握住那粗大的形状,上下套弄着。吻着他的唇角,再次用舌敲开了他紧屏的牙关。 重喘伴着若有若无碎落的声音嘶哑而出。 他仅撑着一肘,抬起了一臂环在了她的腰畔。 他并没有为她褪去衣衫,只是隔着她的裙袍捏紧了她腰间的细肉。 “你若不敢脱我的衣衫,那就只能忍着。” 他话说得带着俏皮,似是心里打着什么诡计。 她跨坐在他的身上俯视着他,他的眼前早已蒙上一层迷离薄雾。方才搭在她腰畔的手顺着她直起身而滑落在她的腿上,触到了那一寸未着衣遮的细嫩皮肤。 她掀开他的衣袍,褪下了他下身的遮盖,让那坚挺之物不再被束缚。 她双手撑着他的腹,光露的大腿内侧贴住了那鼓着青筋的硬物上,不自觉的蹭磨着。 他深呼一气“小满……” 他看不到她的裙下光景,只能感到下身肿胀阵阵,湿润的软肉带着流液在他那早已硬得发疼的耻物上摩擦。却迟迟不给予他解脱。 “你想如何?” 她俯下身,贴着他的耳说道。 他的思绪乱成一团,心里只有一个念想。他想抵入浅口,挤入到最深处。 可他羞于启口,也羞于承认自己的妄图。 “你不说,那就继续忍着。” 说着,她用手持着那粗根,将渗着液的软头抵在穴口。她轻轻沉下身,让那软头挤入了蜜缝外延。 魏执屏息,额间青筋跳动可见。 可她仅仅让那软头在浅口游走,搅浑着两人的体液。 “小满……”他唤着她的名字。带着渴求的滋味。 “你想如何?你不说我怎么知晓呢。” “我想……”他调息着自己的呼喘,隐忍着维持并不热烈的声音:“我想要你。” “既是你要我,哪有我主动的道理?” 她神色被情欲熏得发红,话语间充着媚意。 魏执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所有禁制完全崩裂,他再难存神识。 他啃咬着她的肩颈,仿若要将她吞下肚。 近乎于扯的拨开她身上的遮掩,裙袍摊落在身体两侧,露出洁白如瓷的肌肤。他触碰她的力度忍了又忍,轻轻重重的的拂过她的体,始终不敢落在她胸前的丰乳上。 他抬起她一只腿,腿间缝隙泛着晶莹流落着。 他再抑制不住的将跳动的分身软头抵在细缝中间。 那里那么窄小柔软,怎么能容纳得了自己如此粗大的硬物? 魏执忍得汗水直流,却又怕自己把持不稳的力度伤了她,试探般的轻轻撑挤着。 “啊嗯……” 小满的娇啼落入耳中,让他险些失态。 蜜液早已泛滥成灾,不费其力,软头就着滑液将小缝逐渐撑开,没入了进去。 看着眼前画面,魏执绷着的自持也断了。 感受到前段陷入温软,他再持不了自己的分寸,抬着小满的腿,挺身将整根硕物插了进去。 小满的喘息声带着淡淡的哭腔。 魏执俯身将她搂在怀中。 二人身下紧紧贴合,他却再不敢动作。 感受到他想撤离,小满抬手紧紧的环住了他的脖颈。 “不要离开我……” 他埋在她的发间,试图吸入几分理智。 她的哭腔浓了几分: “我缓缓,太疼了……魏执,它怎么那么大,撑得我又疼又胀。” 本还能把控的意识被小满这一言再次击碎。 “对不起……我……” 话未说完,他将整根抽脱出来,又狠狠没入了进去。 “啊呃……啊……魏执……”她的娇声肆起。 那是他触之不及的人。 她现在就在他的身下,纳入他的下体,紧紧吞绞着那里,淫水四溢。 嵌合出因反复摩擦而透着红,滑液拉着白丝发出水声。 他一下一下的挺身顶入,眼底早已透红了血丝。 她感到硬挺的硕物一下一下将她撑开。 磨着她娇嫩的皮肉,这种身体的交融她还未品出滋味,胀痛让她不得不发出颤抖的声音,但是心理的满足感直上心头。 随着律动逐渐加快。 每一次冲顶都更为猛烈,夹杂着水声的肌肤相撞的声音终于在最后力抵后抽空。 魏执闷哼一声,白浊射撒在了小满的腹上。 他大口大口喘息着,身体渐渐放软了下来。 他一手心疼的抚着小满的脸: “如此罪恶深重,小满如何罚我都好。” 情潮未散,她带着疲惫的笑意: “那就罚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人。” 少时被冷落,好在有皇姐护着自己。长大后所遇珍视自己的人,两情相悦。 小满很难说自己是不幸的还是幸运的。 但是,她会珍惜的走过接下来的每一天。 三恭迎陛下回宫 天还微亮,透过窗纸,将屋子里的一切都映出了形状。 小满试探着睁开眼睛,收纳着微薄的光线,逐渐将其适应。 身体的疲惫尤在,她并不打算起身。侧头看着枕边的人,呼吸平稳,此时还睡得很沉。 他舒展的睡颜是她从未没见过的。 身为暗影卫,他从没好好睡上一觉。 暗影卫。 这是一支隐藏在暗处,王室最顶端之人直辖的队伍。不经任何人之手,不听令于除帝王外的任何人。 他们名为保护君主安危,实际上也沾着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是王权阴影面的拥护者。 他们非官非侍。 是帝王手上最忠诚的猎犬。 何为猎犬?给一道活路,惟命是从。 他们皆为罪人之后,效命帝王成为暗影卫便能求得一线生机,让受到牵连的亲眷获得恩恕。 可其中谈何容易? 入暗影卫之人,摒弃前身,不问后路。都是从刀山火海活下来的硬命,拿着这条硬命挡在主人身前,生死从来由不得自己。 他是暗影卫统领,罪臣魏家之后。 魏家满门屠斩时他十五岁,戴罪之身入暗影卫训营。 皇姐阎崇寰登基之日,他坐上了暗影卫统领的位置。 以他二十有几的年岁便居于这般高位,其中艰辛只有他自己知晓。 此时,他睡在自己身侧,终于卸下了一身重负,能安然的睡上一觉。 真好。 似乎不仅是松下了精神上的弦,这夜过后,他心上那道怎都过不去的坎也一同越过了。 他终于可以坦然拥抱她,唤她:小满。 初见的月灯节之夜历历在目。 在公主府的日子也宛如昨日。 还记得: 那时公主府中遭遇刺客,小满连续发烧了几天几夜。 高烧初愈时精神还带着些萎靡。 毕竟从小居于王宫,戒备森严,从未遇到过歹人。 皇姐忧心不已,三番让她回宫里住着罢了。 然新帝登基,先帝女嗣皆不得留宫,这是规矩。 小满都懂,她知道自己若任性而为留了宫,那么皇姐就会在前朝为难。 “公主,陛下派了人来府。” 侍女隔着门说道。 不知是传了医官还是别的什么。都是皇姐的心意,小满从来不会推脱。毕竟好好接纳皇姐的一片良苦用心,皇姐心中也顺快。 “我着衣,片刻就过来。” 说着,小满紧快从温软的被褥里窜了出来。 “是。” 侍女是从宫中分派来的,熟知这位公主的习性,不喜人近,不喜人随。 事事亲力亲为。 故而与公主持着距离,不得公主唤令不会去为公主做贴身的事。 院子里花树含苞未放。这是御赐的星海树,商海会高层拍卖的外海而来的极奢之物。宫中仅有一棵。被阎崇寰撬了出来安种在公主府中。 穿廊的风过,拉拽下几颗花骨朵,滚落在地。 这几日体虚,果然还是不受寒的,这样微微的清风都让小满缩了缩身子。 一路走到前庭,远远就见到一个挺立的背影。 宫中暗影卫的装束小满熟知,这人的着装与暗影卫极为相似,却更加繁琐一些。 暗影卫的束腕是灰黑色的,他的束腕遮手,看似皮革所制。 暗影卫的腰带是布绳缠着的,他的腰带看似缎绳,还夹着流丝。 暗影卫的衣摆是素色的,他的衣摆绣着暗暗的图纹。 “你是皇姐派来的暗影卫?” 小步走来的小满在他身后问道。 闻声,魏执回身,半跪作礼:“暗影卫魏执,受命保护公主殿下。” 作礼的双手挡在脸前,习武之人突出的骨节极为明显。 他戴着面遮看不清长相,恍惚所见的那双眉目让小满愣在原地许久。这和死死印刻在记忆深处的那双眉目完完全全重迭在一起。 月下灯花夜一见,一见铭刻一春秋。 小满抓住他的腕,想拉扯开挡在他脸前的手,想更真切地看清那双眉目。 谁料习武之人身坚,他的手抬在那纹丝不动。 可突如其来的相触让他抬起头,目光方好对上小满炙热的眸。 “真的是你!” 喜色化作晶莹充斥着眼眶。 魏执不知道为何这位尊贵的公主会对自己露出如此动容的神情。 他从未与这位公主有过接触。 在陛下身边也仅仅是在暗处触过几面。 她应该并未见过他。 “跟我来!” 小满握住他腕的手并未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想将他拉起身,带到哪里去。 “公主。” 魏执未动分毫,目光落在腕上那只纤细白皙的手,而后再次凝向小满。 意识到自己失礼之态,小满慌忙收回了手,藏在了衣袖之中。 她撺着袖沿: “你跟我过来。” “是。” 一路沉寂,魏执持着稍远的距离跟在她的身后,两个人以同样的速度前行,却唯独只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 来到寝院门口,魏执驻足于此。 她的脚步渐快,小跑着推门入室。 不过片刻,她捧着一盏月灯来到了他的身前。 魏执比她高有一头,小满举高手中的月灯,似想让他看得更真着些: “你还记得吗?月灯节,你为我摘的!” 魏执哑然的半晌,而后双手作礼于胸前。声音平和又透着些许冰冷: “公主认错人了。” 小满怀着灯,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狐疑。 她靠近了半步,似是要将他的眉目盯穿了去。 此时,她抬起一手,向他的脸伸过来,在指尖轻轻触即面遮的那一刻,魏执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让她的手扑了个空。 还说认错了人。 一样的眉目,连这退避的动作都与方时无异。 小满抿着唇抑制不住的扬着嘴角。 “把你的面遮摘了。” 她顿了顿,唤了声他的名字。 “魏执。” 魏执有些犹豫。 沉默了许久后,他解下束绳,脱下了脸上的面遮。 那时清风扬起了二人的发,衣袂如浅浅浪波。 她说: “你真好看,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好看。” 他真好看。 第一次看到他全貌时,这是小满由衷的感慨。 如今他再也不会与她相隔,他就那么近的躺在身边,触手可及。小满伸出手,轻柔的摸着他的脸侧,目不转睛。 实在忍不住,她凑过去吧唧亲了一口。 “我竟睡了那么久。” 他未睁眼,带着低沉的气音,声先出。 “以后你跟着我,都可以像今天这样,想睡多久睡多久。” 她笑说。 魏执轻笑出声,渐渐抬起眼眸。蒙着迷离的英眸含着深情将她融化。 她往他身边挪了挪,缩到了他的怀里。魏执为她掖好身上的被子,用最舒适的姿势将她搂着。 “魏执,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我想回一趟我的故乡,下池郡。”被褥之下,他牵起小满的手,细细摩挲: “在那里,还有一间故居。里面供奉着我的亲人。我每年都会回去一趟,毕竟,魏家只剩我一个人了。” 他的声音并未夹杂太多的悲戚,更像是平淡的讲述着。 魏家之死并非罪大恶极,是权臣江氏的操纵,不得已而为之。 皇姐执政狠决,但是也不是没有怜悯之心。所以恩许了他每年祭拜。 小满回握着魏执的手。犹如他的平淡:“以后,我会陪着你一起。” 她不想让他看出她的心怜,她只想告诉他,往后,她都会在他身边,他再不是一个人。 “你想留在下池郡,或者去任何地方,我都陪着你。” 忽然。 门外躁动。 魏执警惕起身。 他安抚着小满,自己穿戴整齐后背靠着大门,贴耳听着外面的声音。 不闻人声,只听远处整齐的脚步声和重甲金属声,像是从门庭外聚集在了一楼大厅。人数庞大。 魏执推开大门,小满已穿戴完好紧随其后。 所在的二楼走廊上此时还空无一人。 一个脚步踏着楼梯发出沉沉闷响。 在刹时静默的整个客栈内,这个声音极为显耳。 那是一个男人,他端方的掀着衣摆,走到了二楼。 他将衣摆放落,举手投足规正儒雅。 他身着墨蓝色锦服,束着雕琢精致的银冠,发长至腰间。极为显目的,是他腰上缠着白色的绸布。 他侧身,面向了小满二人。 小满显然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她满目惊愕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一步一步的朝他靠近。 直到来到他身前,她似将那人精致的脸庞盯穿。 “师央……” 脱口而出的是他的名字。 五年未见。 他还是当年模样。清俊绝尘,至彬至雅。 他是辅相亲徒,辅相辞隐后他随之离开了皇都。 他曾是小满的老师,是小满年少懵懂时的心动之人。 他无王令不能回皇都,他应该还和前辅相在方还岛隐修。 他为何会在这里? 小满注意到他腰间的白绸,心中一震。随即,她攀着木栏向下望去—— 客栈的内堂里此时站满了皇卫军,他们身披铠甲,白色披风垂在身后,每个人的腰间, 都缠着白绸…… 师央掀起前襟,双膝落地。他的面目冷淡,精致的五官透着寒气,他手承大礼道: “恭迎,陛下回宫。” 堂下,所有卫军跪礼,齐刷刷的重甲声震得人头皮发麻,他们威声呐喊: “恭迎陛下回宫!” 四小满与皇姐 十年前的初夏。 训练围场外。 提着裙摆的小童被晒红了双颊。 小童似有十岁不到,头上簪花银铃一身桃色衣裙,与这练场显得尤为格格不入。其中来来回回的训士纷纷侧目,无一人面色有异,早已对此见怪不怪。 她攀在围场栅栏旁惦着脚尖,吃劲儿的向里探着头。 只见训练围场中央。 一身训服高束马尾的小童,跨步而立,身挺笔直,虽头顶仅仅只到周围训士的胸口,但魄力远远超越了在场之人。她将手中长弓拉满,对准远处稻草人心口红点。 只是一瞬——弓箭穿心而过。 “好——!” 身后的训师笑意难掩。 “长皇女的箭术愈加了得了!” 被称为长皇女的小童以礼相鞠:“是潘大人教导有方。” “皇——姐——!” 栅栏缝隙中挤着一团红润的小脸,桃色衣袖不停挥舞着,伴随着兴奋不已的呐喊声响彻整个训练围场。 闻声,长皇女矜然模样顷刻消散,她将弓箭双手交予训师,转身扬起灿烂笑意向围场外奔去。 “小满!” 长皇女跑到小满身前,气喘吁吁之余还要扯起衣袖为她擦拭额间汗珠。 “这么热的天,跑来这训练围场,可要被晒坏了。” “皇姐一招就命中红心!很是厉害!”欢跃过后,小满转颜垂眸低声道: “也不知何时才能和皇姐一同在训练围场习武……” “快了。”长皇女为小满捋着耳侧碎发:“等小满再长大一点,我们就能一起习武了。” “皇姐五岁就习骑射,小满没有皇姐聪明,至今还未得母皇应允入师……” 小满越说越委屈,长皇女见状心中生疼,温声宽慰: “那便不入师了,以后,皇姐教你。” 身后女侍几人碎步赶来,一人捧着汗巾,一人端着清水,毕恭毕敬的鞠身在长皇女身后。长皇女见此脸色稍沉,她亲自将汗巾沁水拧干,仔细为小满擦拭着脸颊。 “公主来此,不上前伺候,也不准备两份御用,如此没有眼力见,留你们何用?” 听言,身后的女侍惶恐跪地求以宽恕。 “长皇女息怒!长皇女息怒!奴不知公主前来,怠慢了公主!奴知错了!” “皇姐别气,小满不在意的。听闻母皇向你殿里抬去了冰镇甜果!小满可馋了!” 小满挽起皇姐的胳膊,眼里满是急切。 “还以为你是想我了,没想到——是你的馋虫想甜果啊!” 姊妹二人欢声笑语,牵着手漫漫而去。 靠在门栏旁的训士环着手臂抬着眼梢悠然而谈: “你说都是当今陛下所生,怎么区别就那么大呢。” 蹲在地上的训士撇嘴一笑,不经心道: “长皇女阎崇寰可是神威将军的血脉,那位不谙世事的小公主连父亲是谁都没人知道。无陛下亲爱,又无父家撑腰,如何与未来的皇太女相提并论?” 王宫是个神奇的地方,不管城墙之外如何喧嚣,只要跨过王宫厚重的大门,一切便会肃然静止。小满从不敢在王宫城之中喧哗,会惹得母皇不快,或会因不守规矩领了惩罚。与在训练围场截然不同,在踏入皇宫的那一刻,小满就垂着脑袋,一路默不作声。 两小儿携手一前一后在诺大的皇城之中穿行。 每每所遇宫人,宫人们都会停下手中的一切事物鞠身行礼,直至两位尊贵的帝王之女消失于视线,他们才会继续动作。 一行人从前方走来。 他们皆身披铠甲,腰悬佩剑。 为首之人最是高大魁梧,岁月的沧桑与久经风霜的痕迹并不能将他曾经的俊容全全遮掩。他的着装比旁人更为繁重,身后墨色的披风垂落,高挺的束发扣着夺目银冠,在他转眸望向二人的一瞬间,仿若空气都倏然凝止。 阎崇寰一时褪下方才一路而来的轻然笑意,霎时肃穆。她放开小满的手,走向前去鞠身作揖:“见过将军。” 小满紧随着微微低头,无处安放的目光紧紧锁在自己的脚尖上。 “嗯。” 男人点了点头,再未看二人一眼。 重甲因行走发出齐刷刷的声响似将地面震裂,一行人擦肩而过后小满才再度牵回了皇姐温暖的手,这让本悬着一颗心的小满安然无比。 小满怯怯回眸,望着士兵们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神威将军是皇姐的父亲,为何皇姐从不与他亲近?”小满悄声问道。 皇姐对此并未在意,似乎早已默认于两人的关系本该疏浅: “我是皇女,他是臣子,我们本就不该亲近。” 小满时常幻想着能见到自己的父亲。幻想着母亲吝啬赐予的关怀或许能从父亲那里摄取。 他会是什么样的人? 他会给予小满本应有的偏爱吗?还是像神威将军与皇姐一样与自己疏远? 阎崇寰感到妹妹牵着自己的手紧了一分。她总能敏感的察觉到小满的一切情绪。 她止步回身,目光落在小满溢出哀愁的脸上。 “皇姐,小满也好想能与自己的父亲见上一面。自小,母皇便不喜欢我,不知道父亲会不会能喜欢我一点点?” 阎崇寰捧着小满肉嘟嘟的脸,甚是心疼。她拥住妹妹,轻柔的拍着她的背:“不是还有皇姐嘛,皇姐最喜欢小满了。” 于阎崇寰而言,小满是她最亲近是人。 旁人眼中,她是阎崇帝最宠爱的长皇女,是阎崇古往今来第一镇国将军的子嗣,无限荣宠加身。可无人得知,她携着规训傍身尽是疲惫。阎崇帝对她极为严苛,眼里从来未闪过一丝来自于母亲的温情,即便赐予万千恩赏,嘴里夸赞或训诫,都从未显露半分情绪。被唤做母皇的这个人,从始至终都与自己之间竖着一座无形的高墙。 至于自己的生父,神威将军。 碍于身份二人本就鲜少见面,即便见面时也必须恪守君臣之礼。 本应是这世间最为至亲的两个人,于阎崇寰来说都倍感陌生。 只有小满。 小满会因为担心她而哭鼻子,小满会抱着她粘着她,小满会大声说: “小满最喜欢皇姐了!” 与其说她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爱护有加,不如说二人相依相爱。是小满将爱意抒写的如此具象,才能让她体会得如此真真切切。 —— 冰镇的甜果在炎炎夏日里最显可口。 小满一颗接一颗,嘴巴从未停歇。 这样的好东西母皇断不会送去小满殿里,恩赏从来都只有长皇女的份。虽说小满从不缺吃少穿,可阎崇帝的偏心过于明显,明显得似是刻意而为一般。人尽皆知小公主不受陛下待见,连小公主阎崇满本人懂事以来也对此心知肚明。 小满并不在乎。 不管什么恩赏,皇姐都会与她分享,若仅此一样,皇姐也会先问小满中意与否,若是喜欢,她便会毫不犹豫的送去小满殿中。 “这样吃会吃坏肚子的,剩下的装起来送去你殿里,晚些时候再慢慢吃好不好?” 明明阎崇寰只比小满大了两岁,或许是身为姐姐与生俱来的职责,又或许是过分成熟的性格驱使,阎崇寰从来都像一个年长多年的长辈一样对小满疼爱倍至。 小满一边摇着脑袋一边说道: “不用送去了,皇姐多吃一些!小满已经吃得够多了。” 殿外走来几名宫人,行礼道: “长皇女殿下,陛下请您一同共进午膳。” 他们视小满于无形,不说鞠礼问安,连眼睛都未在小满身上停留一瞬。 “知道了,殿外候着吧。” 见宫人走远,阎崇寰揉着小满的脑袋,宠溺道: “今日午膳后还有课业,待晚上我回来,我们一同去宫苑抓萤火虫可好?你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饿了就让宫人准备吃食。” 小满擦干净嘴角,用力的点了点头。 目送着皇姐离去,小满摸着自己装满甜果圆滚滚的肚子,本想休憩片刻。可皇姐殿里的宫人向来就有两幅面孔,皇姐在时对小满恭敬遵礼,皇姐不在时便冷眼相待。 “公主殿下,劳烦您抬抬腿,这地上都是您吃的甜果渗出的汁水!奴得赶紧清扫才是!” 一宫人满面嫌恶,戾气满盈。小满一窜起身,躲远了些。 “公主殿下,您挡着道了!” 一宫人呵斥。 小满不傻,知道自己在此讨人嫌,话中有话听久了,自然而然也都明白其中深意,没人教过她这些,听多了自然便会了。 宫人知道这小公主从来不会在长皇女身前多言什么,故而才变本加厉的对待她。 毕竟,整个诺大的王宫里,除了长皇女阎崇寰,没人会护着她。 “我先回去了。”小满提着裙摆跨过门槛。 似是想到了什么,小满回首说道:“若皇姐回来了就与她说,我吃闹肚子,回去歇息了。明日,再去抓萤火虫。” 皇姐一整日都无片刻休宁,小满也不忍她费时陪自己玩耍。 空荡的王宫里,一抹桃色的小小背影悠然而行略显孤寂。 宫人们自顾自的做着手头的事情,或许过于投入,故而忘却了对这位高贵的帝王之女行礼。 又或许,他们觉得,不必多此一举。 五皇姐之死 乌压压的云海掩去了天边的光,阴沉的空气蔓延在阎崇皇都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都城陷入暗哑。 寰帝凤逝。 城墙上敛着白幡,城门大开时,闻其哀声一片。 寰帝受众民爱戴,城中百姓无一人不身佩白饰,门悬丧帘。 帝辇从城门而入,穿过人海。 玄色的帝辇饰着白纱,为首的皇卫军举着象征阎崇帝王图腾的旗帜。帝辇两侧跟随着两个骑着马的男人。 一人身着墨蓝锦服,一人身着黑色束袍。 银甲皇卫跟随在帝辇其后列着长长的队伍。 民众见此,忽然意识到了所乘之人的身份,纷纷退避在旁磕头跪拜。 一时间,哀泣声化作了一声声尊呼。 重甲威步震耳欲聋,连绵不绝的叩拜伴着泣啼不断。 新帝在悲鸣的簇拥下呈明于世。 “这是……那个被除去王籍的公主?” 跪在地上的一商贩,遮着口,悄声与旁人交谈道。 旁人左右探着,不见有人注意,回应道: “是了,除了她还能有谁?她是阎崇王室唯一的血脉了。” “寰帝就这么……去了。这个被先帝冷落还被寰帝贬为良人的公主,能继承大统吗?” 他悲呼过后,带着些许鄙夷之色。 似是发现了两人的交谈暴露,旁人压着商贩的头大声道。 “噤声!” “妄议王室,不敬陛下,当立斩!”魁梧的皇卫将二人拽出,那商贩吓得捂着头连连哀嚎。方才与他攀谈的旁人跪在地上朝那凶狠的皇卫磕头求饶。 周围的人慌忙后退,任何的声音都吞进了肚子里。 “停。” 一个淡薄的女声响起。 从停下的帝辇内传来充斥着疲惫的话语: “放了他们吧。” “谢陛下饶恕!谢陛下饶恕!” 那两人挪着跪步对着帝辇不停磕首,直至额间泛红都未停下。 马蹄声零零碎碎的来到二人跟前。仰首只见,马上是那穿着墨蓝锦服的男人。 他明明长着一副淡雅清俊的面孔,可他俯视众生的模样让人有一种背脊发凉的畏惧感。 “陛下怜悯,但皇威不可欺,不斩也当罚。” 谦雅的声线伴着肃漠的语气,就如他的长相一般。 他抬了抬手,几名皇卫将二人架起。 “将二人关押刑司,待国丧后论罪。” “是!” 帝辇与皇卫军浩浩荡荡进入了王宫大门。 自大门紧闭后,民众才纷纷起身。 “这是哪位大人啊……”方才所见闹事经过的老者,佝偻着背,这时才敢出声问道身边的同伴。 同伴凑近了他一些,不知是怕他年迈听不明,还是怕上一场闹剧重演: “前朝辅相亲徒,曾经的皇子师。这次回朝……恐怕是要承师之位了。” 阴霾下的王宫。 身着黑色盛装的小满蹒跚独行之中。 孤寂背影朝着奠宫的方向走去。 她想走慢一些,她惧怕面对不愿接受的现实。 可又想更快的去到皇姐身边。 她的皇姐,她最重要的人。 小满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仿佛生下来就是错误的。 小满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连诞生在何年何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是阎崇雪帝的小女儿,名阎崇满。 她是母皇弃之一旁的孩子,宫中被冷待的公主。 连宫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但她从来不因此受难。因为,她有一个很爱护她的皇姐。 皇姐是世人眼中的好帝王,是母皇最宠爱的子嗣,也是她心中最亲最爱的人。 皇姐这一辈子,是在赞誉里活着的。 活得热烈,活得辉煌。 奠宫里明着丧灯,摇摇晃晃的烛影被扑熄又逐渐燃起。 丧幡垂落在奠宫两侧,凄寂的浮游着。 奠台之下,乌色的棺椁未掩。 四周是已经燃尽的残烛。 在跨进奠宫门槛的那一刻,小满双膝重重的的落在地上。 黑色的盛装拖着尾,小满一路跪步向前。 每一步,心底都是钻凿的疼。 她未盘发,连发饰都未佩戴,只是用一根白丝带捆着长发。未着妆的脸凄丽惨白,只有那一双眼眸缠满了血丝。 她终于能攀到眼前的棺椁。 颤抖的双手紧紧的扣着棺椁边沿,她吃力的站起身。 “皇姐……” 棺椁里。 阎崇寰闭着双眼,犹如睡着了一般。 她穿戴规整,一袭帝王盛袍。身周布着莲花形状的冰晶石,两只手交迭的放在腹部。 沉静而安详。 “皇姐……我是小满,我回来了。”她的话语囫囵不清,每个字都被哭腔淹没。 小满想握住那曾牵着她走过王宫每一处角落的手。 为她生寒而给予她温暖的手。 因她受责罚而拉着她挺身而出的手。 此刻,却如此冰冷而僵硬。 “皇姐……你不要丢下小满,皇姐……皇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哀声从奠宫不断,将整个王宫都渲染得悲郁起来。 闷雷隐在云丛之后,发出挟着苍凉的延绵轰响。 …… 八年前。 长皇女阎崇寰十五岁诞辰。 举国同庆。 世人皆道阎崇帝对自己的长女宠爱非凡,每年诞辰都极为隆重。皇都百姓人人都能领到长皇女的诞辰喜礼,城中烟火都要燃上整整一夜。 今日宫门大开,来往官爵络绎不绝,就连他国使者都远道而来献上厚礼,由早至晚从未停歇。 夜幕降临。 少女怀抱花簇,小跑在月下王宫。 簪铃摇曳发出声声脆响,桃色裙纱轻盈随风,裙沿上的颗颗水珠随着走过的路播撒了一地。 宫灯一一燃起,陷入夜色的王宫逐渐被照亮。 习惯了黑暗的双眼在拾获光芒的一瞬间片刻恍惚。 此时才惊觉,身前竟有一个人—— 想侧身闪过早已为时已晚,她生生撞在了那人背后。 好在踉跄两步后得以站稳,怀中花簇却无能幸免,全全倾洒在地。 眼前的男子转过身来背对着宫灯的薄光,难以看清面容。他并未做声,只是蹲身而下一一捡拾散落在地的花枝。 意识到并没有太多时间多做停留,少女也屈身在地将花枝拥起。 一路奔走让她的气息紊乱又深重,嗅觉早已习惯了花香,却在靠近男子的那一刻被挑拨而起。那是一种形容不出的淡雅清香,似从他的发间流露出来,又似藏隐在他的衣领深处。 男子的手中拾满了花枝,他起身站起。 此刻才注意到他身姿修长,锦衣玉冠,并非宫中侍人。 “公主殿下?” 男子启声。 静夜一时停滞,那声音贯入耳时牵动着她的发肤,让她微微战栗。 这是她听过最好听的声音。 至彬至雅,如沐春风。 小满起身,回过神来疑惑于为何他会知道自己的身份。见他的装扮应是官爵朝臣。但自己久居深宫,鲜少见得几位前朝大人。 “你如何认识我?” 她问。 男子未语,即便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隐约感到,他泛起了淡淡笑意。 小满双手拥过他递来的花,指尖轻轻触即他的手背,胸膛之中不知为何悸动了一瞬。 深知不能再耽搁于此,她微微鞠礼,抱着凌乱花枝与他擦身而逃。 大殿之上,阎崇雪帝危坐主席。 一袭黑底金绣华服,头戴环着流苏的金簪,端重沉稳。 时间并未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痕迹,精致的面容仅仅在眼尾方寸间寻得一丝岁月感。 明明是如此美丽的女人。 可她就如一尊冰雕,萦绕着寒光阵阵,无人可近。 阎崇寰在母亲身侧端坐得笔直。 礼待大殿之下宾客的祝贺,每一次举手投足都计算得过分精密,寻不到半点差池。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话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所有疲惫都必须咽下肚,绝不能表露在脸上,一分一毫都绝对不可以。 压抑着喉咙逐渐泛滥的嘶哑,时刻保持唇角的弧度。 这就是为何她从来不欣喜于诞辰之日的原因。 桃色纱裙的少女一步越过了大殿门槛。 阎崇寰在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本暗淡无神的瞳仁泛起了光彩。 在场之人都将目光投于满怀花枝的少女身上。 并非少女明艳,而是她满身泥泞挽发微散过于狼狈。 “这是我养的寐莲,赠于皇姐诞辰之喜!等到烟火升空时,寐莲会与之一同绽放!” 小满将寐莲举在胸前,期待着皇姐能欢喜接过。 阎崇寰也并未迟疑,提裙起身将要走下高台。 “寰儿。” 阎崇雪帝凤眼微启,目光落在阎崇寰身上,淡淡道: “坐下。” 阎崇寰心底失落,却也不能违抗母亲的命令,重新坐了回去。 “多谢皇妹,我很喜欢。” 一整日笑了无数次,说了无数次的喜欢,仅这一次出自真心。 “不知礼数,不成体统。” 终于,阎崇雪帝看向了大殿之下自己的小女儿。原本冰寒的眸光带了分凶冷。 “看看你现在的模样,真是丢足了我阎崇的脸面。” 这时,小满才发现自己的满身狼藉。 许是方才蹲在地上拾花,弄脏了被池塘沁湿的裙摆。小满慌张的想整理衣裙,却意识到不管如何都是徒劳。 四周宾客满堂,对这位阎崇的小公主议论纷纷。 “母皇息怒!小满知错了。” 小满重重的的跪落在地,额头扣在交迭的双手上再不敢抬起。 “二十鞭,内务司领罚吧。” “母皇!” 不等阎崇雪帝言落,阎崇寰惊声唤道。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模样,阎崇寰重新整理好自己,跪身在阎崇雪帝前: “今日是寰儿的诞辰,母皇莫要气恼。皇妹不过是无心之失,在场贵客皆心胸宽厚定不会将此放在心上。”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但足以让在场之人都能听清。 所言之意让交头接耳者纷纷噤声,若再多言了这位小公主,倒是应得自己小肚鸡肠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身为公主,言行失态于众。无关乎在场各位说些什么。她本就该罚。” 她吐字不紧不慢,威慑的声音高扬,不似恼怒,倒是像故意说给何人听。 阎崇寰心中诧异,为何母皇此时紧紧相逼对小满发难。 且不说平日母皇从来冷待小满,根本不关心她的一切,若是平常犯了错也全不入目,皆是内务司大人们督正教导。今日在满堂人前,母皇的态度倒显得过于反常。 “陛下。” 旁席,一位老者起身上前,向阎崇帝鞠身一礼。 他的衣着异与阎崇装束,虽一身墨绿褂袍素暗无光,但仔细一看是最为稀有的锻料,做工也是出自一等一的名家之手。 他走到伏身在地的小满身前,弯腰拾起一支寐莲花。花朵含苞未放,幽香却早已蔓延了整个宫殿。 “寐莲最是难养,需每日日落后,隔一时辰翻开花苞在花心滴上一滴露水,如此反复,直至日升。” 一边说着,他将地上的寐莲一支一支拾起,向阎崇寰走去。 “寐莲寐莲,永远都在沉睡的莲花。如何才能让它开放?其实也很简单。” 这时,殿外烟火的轰鸣声响起—— 殿门大开,连绵不绝的星彩当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门外的绚丽光景。 “快看皇女手上的花!”一人高呼。 众人纷纷回头。 阎崇寰接过了老者递来的寐莲,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手中的莲花在烟火响起的那一刻,顷然绽放。 一朵接着一朵,似灌入生灵一般片片花瓣拼命伸展。花心显露之时,点点晶莹斑光漫漫而升,胜过殿外烟火斑斓。 老者转向阎崇雪帝,和蔼笑道: “寐莲闻声而绽。托公主殿下的福,我等才能见到寐莲花开的盛景。” 阎崇寰抱着花簇跃下高台,她扶起了瑟瑟发抖的小满,见小满脸上挂着行行泪珠,她也鼻子发酸。 “母皇,皇妹用心至深寰儿甚是感动!皇妹是为了寰儿的诞辰才下池采莲,弄脏了衣裙,若母皇要罚,寰儿替皇妹领过!” “罢了。” 阎崇雪帝端雅起身:“去内务司刑台跪一夜罢。” 她面向老者,勾起了耐人寻味的轻笑: “朝秦使者大人,我阎崇的家事,还真是劳您费心了。” “是在下逾矩。” 老者深鞠一礼。 阎崇雪帝走过众人,宫人为其掀起拖在身后的衣尾,跨过大殿门槛。她抬首,冰冷的瞳中映满了璀璨烟火,随着绚烂绽放即逝,仿若陷入了她深不见底的深瞳之中,被混沌吞噬。 晚。 内务司刑台。 夜风沁凉,跪在台中央的小满缩了缩身子。 一件衣衫落在了小满的肩膀上,不用猜她都知道是何人。 “皇姐!” 她转头仰望着来的人,咧着嘴痴痴笑着。 “皇姐?” 只见阎崇寰掀起前袍并排跪在她身边,与她紧紧相贴。 她努力挤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我陪你。” “不行!”小满拉扯着她,似想把她拉起来。“你累了一整日,还主持了宴席,你快回去休息!” 阎崇寰无力与她争闹,双手一张环住了她,将头安放在她的肩膀上,呼吸逐渐平稳了起来。只平静了小一会儿,枕着的小小肩膀轻轻颤动,阎崇寰抬眼便看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前水灵的大眼睛里流淌下来。 “都是我不好……我搞砸了皇姐的诞辰,我……我惹母皇生气,我,我……我还让皇姐受累。”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似是将压抑了一整晚的情绪都倾泻了出来。 阎崇寰轻拍着哄慰哭成了泪人的小满:“所有人送的贺礼,都没有你的寐莲好。这是我最难忘最开心的诞辰。” 她熟练的擦拭着小满的泪花:“你知道吗,只有在你身边,我才是在轻松的。即便是陪你在这跪一晚上,都比循规蹈矩就寝要舒坦。” “真的吗。”小满吸了吸鼻子,终于止住哭泣:“那皇姐不要跪着,在旁坐着吧。” “不要。” “皇姐!……” 未等小满拒绝,阎崇寰启声说道: “神威将军就要出征忌域之地了。出征前,我们要随母皇去凤陵司为军祈福,到时也要跪一夜,这不刚好可以提前适应适应。” 想到凤陵司,小满浑身一颤。 届时,要爬百阶石梯,登至最顶端的凤陵阁,在那悬满了先祖神明的牌位前跪上整整一夜。 这是小满的噩梦。 遥想上次一祈福,那层层石阶一眼望不到头,小满一度怀疑自己会累死在登梯的道路上。还好皇姐生拉硬拽活活将她拖了上去,才免于母皇严惩。等到了凤陵阁,不吃不喝的跪在地上动也不许动,要不是全程将整个身体的重力靠在皇姐的身上,小满一定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见小满面露难色沉脸凝思,阎崇寰咯咯笑出声来。 小满表情严肃道:“皇姐,小满没有别的所求,只求你以后当了阎崇帝,可不能让我再去那凤陵司祈福了!” “一定一定”阎崇寰笑弯了腰:“到时我把规矩一改,你我都不用去了!” …… … 有幸,得此相护相依。 无以为报。 余生惦念。往生,换我执伞,任其狂风骤雨,不沾你衣袂湿寒。 祭寰帝悼铭 阎崇满 六长皇女阎崇寰十五岁诞辰那夜 八年前。 长皇女阎崇寰十五岁诞辰之夜。 鲜有人知,此时荣宠一身的长皇女阎崇寰正陪着妹妹长跪内务司刑台。 盛宴后的王宫归于平静。 提灯巡夜的宫人蹑步而行。 走过帝寝,见一熟悉的身影立于门前久久不动。 宫人们到那人身前欠了欠身,那人抬手示意不必做声,宫人们面面相觑,而后提灯离去。 似是思量许久,终下了决定,他还是动身向前,走入了帝寝之中。 阎崇雪帝并未歇下。烛台前摞满文折,她提着笔久久不落。 闻声有人走进,她也并不抬眼一看,只是喃喃道: “真是稀客。” 来的人步伐稳健,气力雄厚,他步于阎崇雪帝案前,也不行礼,也不问安。 阎崇雪帝似也习以为常,只当他是无形的空气,毫不理睬。 “陛下做的是不是过于明显了。” 浑厚的男声被控制得并不扰耳,在静夜空殿中显得尤为清晰。 阎崇雪帝抬了抬眉,将手中握得温热的笔放置一旁。 “陆遣,你还知道我是陛下。” 她锐利的眸光投向眼前无礼的男人,借着摇曳烛影,清晰可见他的面庞。他一袭锦袍,显然参加完宴席并未回府,不知徘徊了多久来到了她这里。 平日里总是见他穿戴着厚重的铠甲,布满青筋的手握着重剑,狠戾非常。今日换的这身锦袍极为合身,过分宽厚的肩膀搭落着精致的绣带,极窄的腰间盘着明玉腰带,也很是衬他。 见他眉头紧锁脸色沉凝,阎崇雪帝也猜出他为何事前来。 “你也看到了殿上他们的反应。若未陷我的计谋,他们也不会如此沉不住气。” 阎崇雪帝起身,漫漫步于陆遣身旁。 “一旦挺身而出,就必定打草惊蛇,他手下的人竟如此无用。若换他在此,怕是将那人抽筋剥皮,他的眼睛都不会抬一下。” 那人所指,便是贺宴之上,当众人之面被自己赐罚的小女儿。 她竟称自己的孩子为“那人”,只闻那句抽筋剥皮,陆遣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你不也与他一样吗?” 他压抑着低吼,一手制住了阎崇帝的手臂。宽阔的大掌似是只需要轻轻一捏,就能将她的手臂拧断。 “是,我和他一样,你不同。你若一样,也不会来找我。” 她还是那副薄凉模样,让他心底发闷。不愿与她争辩什么,他叹息道: “你的目的也达到了,现在姐妹二人还跪在内务司刑台。何必……折磨她。” 看他吐露出一丝鲜见的哀求,阎崇雪帝甚觉生趣: “怎么?神威将军疼惜自己的孩儿了?真是难得。你不是向来不过问吗?” 明玉乍眼,阎崇雪帝将手放在眼前人的腰间,拨弄着腰畔明玉。 “不管是你的计谋,还是你看我百般不顺眼,孩儿是无辜的,那也是你的孩儿。” 他制牢她的腕,抑住了她指尖的撩拨。 “陆遣,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最明清吗。” 她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她能为阎崇江河宏愿付出她的一切。 她是合格的帝王,但是位失格的母亲。 打从她十几年前生下他的孩子时,他就看清了她的所有阴谋。 他是她的棋子,就连他的孩子也难逃其难。 他明明在那时就早已预见了未来,可被牢牢牵绊住的不止是孩子,还有他对她的念。 似是妥协,阎崇雪帝扬了扬手唤来了宫人,只言不忍长皇女受难,宽恕了公主。让宫人前去内务司刑台把孩子们接回各自寝殿去。 男人终于卸下了愁容,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了下来。 “还有多久要出征了?” 阎崇雪帝坐会案前,漫不经心的翻着文折。 “不足一月。” “也是快了。”她叹声道:“如今除了上次探巡浅口,我朝再未能深入驻旗。总归,还是被各朝压了一头。这次前去布好驻地,待寰儿封为皇太女之时,便能助她一举驻旗。” “詹南这次并未上书收纳驻款?” 阎崇雪帝拾起手中文折轻扬:“詹南二皇子詹南鸿,比寰儿年长了几岁。对于与詹南的联姻,身为皇女的父亲,你有和见解?” 原来上次阎崇雪帝亲自赶赴詹南商议的联姻事宜一切顺利,这意味了之后的忌域之地探巡将减免不菲的驻款。 男人点头道: “全凭陛下定夺。” 他总是肃着张冷脸,相对十几年阎崇帝早已习惯。但她就喜欢让这张毫无波澜的脸出现点别样色彩,例如方才惹他生怒,又或者—— “过来,为我整理一下这些文折。” 男人自然而然的走向前来,熟练的将文折一一翻开,根据类别,整齐的迭放在一起。 阎崇雪帝寝前阅折,只穿着一身单袍,丰乳未被束缚,昂挺在单袍之下,凸显出极为明显的形状。这个角度男人只低眸一瞥便全全收入眼底。 他急迫的侧首而去,掩饰封存在眼底的炙热。 阎崇雪帝仰首,见他喉结滚动,鼻息不似方才那般平缓,深知得逞,心中窃喜。 逗弄他最是得趣。 从第一次招惹他开始,他从来都是能忍则忍,不能忍也死咬着牙关死活不松口。当初阎崇雪帝少时还怀疑,到底是自己的帝王凰血掺了假,还是这战场神勇的将军私底下那方面不行。 也不是不愿,也不是不想,就是倔。 阎崇雪帝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腰间。 “这颗明玉,我看上好久了。” 说着,她便探身靠近,又伸手上去轻轻滑弄这玉面。 “陛下若喜欢……便拿去。” 她双膝着地,脸与那明玉凑得极近,男人屏住呼吸站在那不敢动作。他垂眸望着她的发顶,这个场景让他回想起往时相似的画面。一时间血脉翻涌,胸膛随着压抑的渐渐沉重的呼吸起伏着。 “这可是你说的,你莫要反悔。” 她环住了男人坚实的窄腰,摸索着他身后腰带的扣结。 只感到那双柔软之物紧紧着自己的下身,即便他得以自持,可生理反应却无法遮掩。 说来也奇怪,阎崇雪帝怎么摸索都摸不到他腰带的扣结。直到胸前被一硬物硌顶,她才缓缓将腰带解下。在她的温度撤去时,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却心生了丝丝遗憾,好似在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多谢神威将军割爱了,我很喜欢。” 她收过那条腰带,恢复如常。 “夜深了,将军请回吧。” 衣领开落,身下难掩昂立。此时“赶他走”,分明就是予他旁人前难堪。 见男人纹丝不动,阎崇雪帝凑在他耳畔轻声道: “怎么,将军是想留在这儿过夜?” 对视上那双春波澜澜的媚眼,他的脑海里翻腾了无数遍将她衣衫撕碎,将她按在案前,用身下充血硬物,狠狠的挤入那滑润的肉蕊。 平息额间青筋跳动,他夺下她手中的腰带,将其中明玉扯下,放于规整的文折之上。 而后,将腰带束回腰间。 “末将,告退。” 言罢,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阎崇雪帝轻笑出声: “还是那么倔。” —— 露气渐重。 后半夜的王宫有些阴湿。 好在自己此行,两个孩子免遭其难。若在这样的温度跪到天明,定会一病不起。 远处一个孤影行来,逐渐清晰的娇小轮廓让陆遣意识到那人是谁。 还是那件沁湿的桃色纱裙,穿在身上已有许久。方才阎崇帝唤人将她们接回,但这么晚了,她的贴身侍人定不会顾及她。故而未换衣裳,也未有人伴她身边。 小满一路垂着脑袋,只见一个巨大的阴影显现在身前,抬头所见,竟是皇姐的父亲神威将军。 她被惊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知其失礼,小满赶紧鞠身行礼: “将……将军大人。” “将军放心,皇姐已经回寝殿歇下了。” …… 怯怯抬首,见他面沉如常并未有动,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小满及时闭上了嘴巴。 陆遣瞥过头,将视线从她身上挪移开。 他将外衫脱下。他并未过去为她披上外衫,而是将衣服迭卷在手,放在她的足边。 小满狐疑的看着他的一些列动作有些摸不着头脑。直至他放下衣服擦身而去,才高声道: “将军,您的衣服!” 伟岸的背影渐渐远去,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难道,这件衣衫是留给她的? 也是,自己一身脏污,还是遮盖起来为好。 小满拾起长长的外衫,往肩上一披,衣上的余温瞬间驱散了阴寒,身体舒服了很多。本到男人脚踝的外衫在小满身上拖的长长一地,深怕弄脏了将军的衣衫,小满将落在地上的衣尾窜在手里,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且看是否还有遗漏,在确认无误后,她迈开脚步,朝自己寝殿的方向赶去。 上一次见到还是几年前,她还只到他的腰间,如今,站立笔挺的话,应该已经到他胸口了。 她身形如此瘦弱,若能向阎崇帝求得让她去训练围场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思来心颤,若方才在帝寝并未压抑住自己的孽念,唯恐这王宫之中会不会又多一个受尽苦难的帝王子嗣。 七登基为帝,师央辅国 丧钟三鸣,震碎临近晨曦的最后一晕暗淡。 新帝大宣,拉扯出掩埋在天地一线间的天光。 新帝登基,无大礼,即日掌朝执政。 登基大典非同一般,朝臣只道是“削礼为民”以及拿着先寰帝尸骨未寒之言游说。不过是要冠个好的名头,驳了大典,搓一搓新帝的锐气,压一压新帝的势头。 无民声,无军威,无拥护党派,无父家撑腰。除了那一身帝王凰血,新帝一无所有。 谁人都知新帝如今处境艰难,保不准会沦为一个被权臣执手的傀儡帝王。 宫人在为小满梳妆。 暗红色的礼袍上纹着繁丽金绣,她双手交迭在腿上,端直而坐,神色空洞。 金饰压得她的头很沉,都快将她的背脊压弯。就如现在的处境这般,让她喘不过气来。 层层礼袍堆迭在身上极为厚重,小满周身环着如何都驱散不去的凉意。 孤立无援的悲望像一把剑指着她的眉心,从身底渗出的惶恐让她无时不刻都汗毛倒立。 没有人再能站在高处为她遮风挡雨抵御一切坎坷。 她已然被推到了顶端,瑟瑟发抖的俯视着身下的所有人。 她悄然侧眸,望着帝寝外的那个身影。 魏执卸下暗影卫统领一职,从暗里走到了明处。他已没有资格回到原来的位置。如今的他,是陛下身边的近身皇卫。 这一幕似曾相识,就像曾经在公主府的模样。 他远远的站在门口,任凭小满如何逗闹,都不会踏近一步。 一切准备就绪,小满起身。 厚重的裙袍拖尾被宫人捧在手中,小满跨出了帝寝。守在帝寝门前两侧的近身皇卫见她走出,揖身行礼。 小满滞住了脚步。 她的眼睛无神的望着身前,袖袍下的手却逐渐向身侧那躬身之人探去。 “陛下。”那人后退一步,双膝重重的的跪落在地,那声音震得小满心头一颤。 “罪属魏执,誓死效忠陛下。” 他坚守他的苛约,一丝不苟。 她花了多少心思才将他的捂热,再将他身上的枷锁一一解落。 才换得他的胆敢妄念。 可如今,一切又回到了最初,或许,还不及最初。 小满收回了手。 屋檐托着初晨的光辉,照的人发疼。 小满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朝殿。 朝臣众人无声的立在两侧,审视的目光聚集在小满身上。 身体异常的沉重。每拖起一步都如足上挂了千斤锭。肃穆的王座承载了阎崇几代帝王的意志,威意肆起。可小满坐如针毡。 宣官示礼,百官朝拜。 朝殿里回荡着齐刷刷的声响,紧迫的神经让小满耳膜绷疼。 她不自觉的抓着衣袍。 时至今日,她怎会坐在这个位置?承担着这样的身份? 这本不该是她担的大任。 她不过是一个悄生边沿的逍遥公主,是为私情抛弃至亲褪下王室血骨的自私之人。 她又有什么资格身负黎民百姓和整个阎崇? 小满的胆怯,与其说于孤军独战的预见,不如说来自于深深的不配与。 “臣,户令司理事徐慈容请奏。” 堂下,一身官袍的中年女人上前一步。 她身居前列,官位高于在场的大多数朝官。铺眼望去,她也是这个朝堂之上唯一的女朝臣。 宫宣官捧着徐慈容的文折,递到了小满身前。 她并未提前审阅过这些文折,只能边听着堂下之人奏述边将文折上的字一一引入脑海。 “郡执督一职,臣携户令司、天监司、经查司及监文院各首,推举皇城都执江廉之子——江还晏。” 江还晏。 小满记得这个名字。 少时,他曾与自己共修习于师央门下。 也是因为帮自己,他身受刑罚,革去了王宫伴读之名。 江家。 皇姐曾经说的话回荡耳间: “不用觉得对不起他,小满只要知道,江家的人即便千刀万剐都不为过!那江还晏只是暂时羽翼未丰,若真有一天无力制约江家霸权,他被江廉托于高位。那便是惊涛骇浪来袭,压也压不住!” 如今,就是皇姐所说的,江还晏被托于高位之时? 小满垂着眸,将文折摊在膝上,久久不语。 堂下群臣压着口交头接耳,本肃静的殿堂此刻泛起了人声浅潮。 “江大人,还真是子承父业啊。”堂下,一朝臣满脸鄙夷的朝站在首排的肃立男人拱了拱手。 那男人虽上了年岁,但是能看得出那端俊的五官年轻时的风采。 他并未将目光投向出声之人,而是向前一步得体行礼道: “臣,皇城都执江廉,上鉴一言。辅相一职空缺已久,如今陛下未经朝堂之事,还需辅相协陛下辅国。” 声潮渐起,包括徐慈容在内,多名朝臣举江廉为辅相。 皇城都执管辖阎崇皇都,同时也是郡执督,监管各城郡执。江廉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儿子,其真意,就是为了揽下辅相之职。 若一切顺利,江家将质控整个朝堂。 江廉掀起前襟,大礼道“臣,江廉,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小满不懂朝堂事,但是江家利害皇姐从来都挂在嘴上。 皇姐与江家的斗争惹得她心力憔悴,多少无奈而为都与那江家有关。 江家乃大患。 可小满又能怎么做…… 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同意江廉的提议,她不能松口。但她有什么理由去拒绝? 朝殿大门开启,风潮直涌,掀起所立之人们的衣摆。 所有人不自觉的向门外望去。 只见,墨蓝锦衣的男子束着及地罩袍,双手端然捧着一卷系着黑色锦绳的文纸。 他所立之身所行之步都露着淳雅谦和之气,将文人风骨展现得淋漓尽致。 面对此人上殿,所有人都目光都各自复杂。 只有小满,满目流露着不可抑的悦慰。 “师央……” “参见陛下。” 师央躬身行礼。 他将手中文纸恭敬的递与宫宣官手中。 宫宣官展开文纸,却见他神情惊肃起来,他扬声宣道: “先寰帝遗旨,听宣!” 众臣面上凝固着方才各自复杂的神情,其中还更添了惊异之色。面面相觑后俯身朝拜。江廉眉头一蹙,垂下了眸,一同跪地俯首。 “先寰帝遗旨,师央辅国!” 言毕,久久无声。 “遗旨只有四个字?” 江廉直起身,看向宫宣官。 宫宣官畏惧江廉几分,他双手奉着遗旨,躬身在江廉身前: “请江大人过目。” 空寥寥的文纸上赫然写着那四个大字。鲜红的帝印将其覆盖,也遮不去它的威横。 方才轻蔑于江廉的朝官向前一步。 “既是先寰帝遗旨,那么师央当为辅相。” 江廉以为,寰帝去的那么突然,如此机会他早已谋划好一切,能从前朝史律中挟下他想要的东西。可他万万没想到,寰帝竟然留了遗旨。 “辅是辅,相是相。不可混为一谈。” 江廉说这话是面向小满的,但这话是说给师央听的。 如今事已成定局,他只能尽其可能分散师央手中抓握的权利。 众臣各执其意,纷纷抒述。其中站江廉者为多,呼声最高。 师央面向江廉,禀着他的端雅之资,言道: “都执是都执,郡执督是郡执督,江大人不也混为一谈?” 不等江廉收起惊愕驳论,师央立于殿首之中,威严横生: “师央不承国相之位,难担高名。既先帝遗令命师央辅国。便以国辅之职,辅佐陛下。” 辅相。既为辅,也为相。 辅佐年少帝王后卸下辅称,便是国相。 师央退其一步,只为接下来的话: “郡执督一职,江还晏当之无愧。还望江大人,好好守着皇城都执的本。” 所有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小满。 小满扣着王座的手紧紧握拳。 “准师央……”她的声音生怯,她平复着心中颤栗,双手相握,扬声说道: “准国辅所言!” 初执朝政,终于结束于一场虚惊。 下朝后。 小满与师央步于王宫之中。 从前,她都会跟在他的身后,默默相随。 如今,他伴步在她身后,身态谦卑。 “师央,你还会走吗。”小满停住了步子,她并未回头看他,只是压抑着某种见不得台面的怯意。 “在陛下独当一面之前,臣都将伴在陛下左右。” 少时曾经,她多么让他留下来。那时的离别撕扯着她懵懂的初心,刺骨的痛。相别五年,不知算不算久,久到一切天翻地覆,久到她曾对他的那颗初心,都不剩了。 小满望着远处的魏执,惆怅难掩。 师央随着她的视线一同看过去,淡淡道: “如今陛下根基不稳,朝中内外动荡。陛下断不能与罪人身份者,有任何牵扯。” 小满曾经很羡慕皇姐。 因为皇姐是帝王。成为帝王,一定可以做任何事情。 但是现在她发现。 她什么都不能做。 什么都做不了。 八懵懂时心动 赋文司乃官家子女修习课业之地。 而帝王子嗣只需留在宫中,自有阎崇最为出类拔萃的学师大人安排入宫教授课业。 八年前。 王宫清竹苑。 这里是宫苑之中最为清净之处,也是宫中的学堂。 初晨时分,阎崇寰与小满相伴到此。 苑内摆着整整齐齐五张案席,本一路笑脸盈盈的阎崇寰面色逐渐凝重了起来。 小满见此,疑惑道: “宫中只有你我两位帝女,为何这竟有五张……” 似是想到了什么,小满望向阎崇寰惊呼: “难道母皇她……她除了你我之外还!……” 阎崇寰抬手捂住了小满的嘴巴。 “不是小满想的那样。”阎崇寰默声叹息:“若我未猜错的话,其余三人,应是世家后人。” “世家后人?世家后人不应在赋文司修习课业吗?为何能入宫与我们一同?” “这足以说明,世家势力大涨。如今,已到了这种程度……” 皇姐言语严肃,愁眉难展。 小满不懂前朝是非,只觉得五个人挤在一起没有两个人舒坦敞亮,便也唉声叹气了起来。 苑外,在侍人的簇拥下走来了两人。 一少年趾高气扬,盛气凌人。 一少女颓然冷漠,心不在焉。 二人身旁侍人端茶递水嘘寒问暖,那成群结队的宫外侍人就如他们的主人一般,全然不把王宫里的规矩当回事。 “这怕不是!长皇女殿下吧!” 那少年在看到阎崇寰时,本傲慢的姿态竟荡然无存。他挥开身侧侍人,几步并作一步的来到阎崇寰身前。 阎崇寰心不表于面,微笑颔首道:“想必是,户令司徐理事家的徐小公子?” “对对对对对!在下徐领贤,长皇女殿下若不嫌弃,可以叫我领贤就好。” 他那油滑的模样让阎崇寰眉心一皱,她赶忙面对走来的少女继续笑道: “那这位便是,徐大小姐了。” “徐盈染参见长皇女殿下……”她欠了欠身,抬眼瞥见了阎崇寰身后的小满,面不改色道:“参见公主殿下。” 徐领贤蹲在为首的案席上,又是扫去浮灰,又是用衣袖蹭了又蹭。似是不满意,他朝掌心呸呸了两声,抹上一手唾沫仔细擦拭着。 看他这一通下来,小满与阎崇寰呆愣在原地瞪大着双眼。 “长皇女殿下!”徐领贤终于满意于自己的杰作,起身就往阎崇寰方向奔来。 阎崇寰本能的想往后撤,但教规制约着她必须以礼相待,她勉强的挤出了一丝笑容,嫌恶之色都快从眉目间冲涌出来。 “在下已经为您整理干净了案席!您快来此……” 徐领贤本想一把抓住阎崇寰的胳膊,可就在这时突然窜出一个人挡在他身前。 “哪儿来的小丫头!” 他打量着身前的少女,容貌极佳身段可人,可惜站在未来的皇太女身旁,即便天仙下凡都要黯然失色。 “皇姐不喜与人亲近。” 小满将阎崇寰护在身后,温怒道。 “皇姐?”徐领贤皱着眼思索了片刻:“噢……你是公主殿下啊,我还以为是长皇女殿下身旁的侍女呢。” “徐家就如此教导贵公子礼数的吗。” 此时,身后的阎崇寰笑意含凶,厉声呵责道:“见到当朝公主,也不知行礼?” 徐领贤一阵茫然,外人言这失宠公主连宫人见了都不屑于行礼,未想到长皇女竟然要他堂堂徐家小公子屈身! 但左右思来不能违抗长皇女之命,若因此惹恼了长皇女那就得不偿失了。他不情不愿的抬手作揖,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参见公主殿下。” 瞥了一眼那沾满唾液的案桌,阎崇寰露出招牌的微笑道: “二位坐前排两座吧,我与皇妹坐在后面便好。” 听言,徐盈染一声道谢后,毫不犹豫的瘫在了席垫上。 “这……”徐领贤本想说些什么,见阎崇寰拉着小满落座后排,也未再多言。长叹一口后坐在了方才自己努力清扫的座位上。 小满侧身靠近阎崇寰耳边,悄声说道: “这徐家的育儿方式……还挺别致。” “噗——” 阎崇寰赶紧捂着笑出声的嘴巴。 听到阎崇寰的笑声,徐领贤心中轻快,一时间把刚才的不愉快抛于脑后。他回首,与阎崇寰搭语道:“不知长皇女可知,我们的学师是哪位高人?” 即便不情愿,阎崇寰还是接道:“如若不是赋文司理事,那便是监文院院首了。” “噢……如此,甚好。家母与赋文司理事大人是老熟人。和那监文院院首大人常常一块儿喝茶聊天……”徐盈染忍了这弟弟许久:“你在长皇女殿下面前还攀什么关系,与她坐在一处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不管是赋文司理事还是监文院院首,以及我们的母亲户令司理事,都是陛下的朝臣。” 恼怒于姐姐践踏他颜面,又悔恨于自己蠢话连篇,徐领贤灰溜溜的转过身去再不敢回头。只叹是今日诸事不宜。 一阵淡香袭来,这熟悉的味道让小满惊然抬眸。 一男子身着墨蓝锦衣,从小满身边走过,走向了学师案台的方向。 那修长的背影极为眼熟,直到他转身的那一刻,小满屏住了呼吸。 他未戴发冠,及腰的长发轻束在身后,几缕青丝垂于两鬓,即便如此也未显随意。 英眸薄唇,微微上挑的眼梢在他身上竟探出了淡雅之感,他定是天工造物的不凡杰作。 他双手作揖,手背突出的骨骼交错着青筋分明。 “在下,辅相亲徒,师央。” 是他。 这个声音小满最熟悉不过。 这是她听过的世间最好听的声音。多少个日夜她梦见那日花枝满地,那人与她近在咫尺,却如何都看不清他的面容。 梦里梦外,他的脸在小满记忆中都模糊不清,只有他的声音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晃神之中,皇姐的声音将她拉拽出来。 原来是理应与学师行拜礼,三人都已各自礼毕,只有小满迟迟不动身。 小满慌忙提着裙摆小步向学师走去,抬手额前鞠身行礼。 她低着头,与他只有一臂的距离。视线落在他的衣摆,衣摆上暗绣着骇浪滔滔,展翅云鹤向天而翔,延至他的腰间。他的腰身极窄,胸膛却很宽阔。那腰带上缠着的玄色玉晶配饰,若不近看,难寻其中微妙雕琢。 她已鞠身许久,师央温声轻唤: “公主殿下?” 闻声,小满恍然抬首,方好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是墨色的深渊。 她最不愿直视他的眼睛。 因为只需一刻,她的血液就会在身体中冲涌,心脏仿若要挣扎出禁锢,破胸而出。 “小满,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直到授课结束后小满都还恍恍惚惚,阎崇寰有些忧心,见她双颊红扑扑的,从刚刚开始就失魂落魄。摸摸小满的额头,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若身体不适就与我说,知道吗。” 意识到阎崇寰在与自己说话,小满回过神来。 此时,清竹苑只剩姐妹二人。 “皇姐……我好像,得了很严重的病……” 阎崇寰悬着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了?!是哪里不适让我看看,我现在传医官!” 小满握住阎崇寰的双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我不知道为何,脸上发烫……”她又将阎崇寰的手贴在胸口:“胸口蹦得慌。脑子里,还乱糟糟的。” “现在恢复了不少,似乎只有看到学师时才会如此。” 阎崇寰哑然片刻,而后松了口气:“我的傻妹妹。” “小满长大了,男女之情属实平常,这不是病,看到喜欢的人都会如此。”阎崇寰笑得怜爱,她捂着小满的手,轻轻拍了拍。 小满懵懂问道: “皇姐有过这样的感情吗?” “我?我从没有过这种感情,我也不希望会有。”她望着小满的眼睛认真又惆怅:“我们是帝王之女,我们拥有了很多,同时也失去了很多。这样的感情,我们无法左右。除了永远封存于心,你没有任何选择。” 阎崇寰知道,真相对于如今这个年岁的小满来说过于残酷,但与其让她怀有不该有的憧憬,还不如在一开始就及时扼制。 永远封存于心,不能表露,也不要期待。 “我们的婚姻,我们会与谁相伴,这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这全都是由母皇决定的?” “不,是阎崇。” 与其说皇室掌控着阎崇,不如说,阎崇掌控着皇室的每一个人。 她们从是否出生,都来自于阎崇的审判。坐在帝王之位的人,便是阎崇的命徒。 —— 徐家小公子半躺在马车里,优哉游哉。 徐家大小姐靠坐在一旁,对弟弟满眼嫌弃藏都藏不住。 “切,朝中多少能人不请,竟然请个什么辅相的徒弟来当皇家学师?辅相如今空有其名,权利早就被陛下架空了。都快辞隐的老家伙,他的徒弟能有多少用处?” 猛然惊觉,徐领贤跳坐起来: “你说是不是陛下明面上答应让我们入宫伴读,其实百般不愿,所以故意请来个小角色,敲打我们徐家?” 徐盈染本懒得与他说话,但生怕他再口出谬言把自己气着,只能不情不愿道: “谁告诉你辅相空有其名的。辞隐不假,但在辞隐前将亲徒安排入宫为皇女师,都到了这一步,你还看不明白吗。” 徐领贤愣愣的望着自家姐姐,摇了摇头。 徐盈染气得头疼,看她弟弟这幅模样,她还指望着他能接替徐家家主之位,自己好完美脱身,没想到,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长皇女必定是皇太女,皇太女必定是未来的阎崇帝。而师央,就是未来的辅相。” 徐领贤大悟。 “我说呢,我说我们徐家怎么就坐不上朝相之位呢,原来这老家伙留了一手。要不我们趁火打劫,趁辅相那徒弟羽翼未满,我们一举拿下,杀他个措手不及,到时候连江家都对我们俯首称臣,让江老儿悔不当初!……” 徐盈染不再搭理弟弟的疯言疯语,撑着脑袋望向窗外,试图躲个片刻清净。 说到江家。 今日江家公子竟全程缺席。 王宫授学首日缺席,江家果然是江家。 九前朝帝侧夜闯新帝寝殿 月色微薄。 总有虫鸣尔尔,惊一池清净。 帝寝中还明着烛火。 从殿围大门外走来一体型消瘦的男子,他的身后随着宫侍几人。 帝寝值守的宫人们见此,本想阻拦,又似乎顾虑着什么,只是面色发难而没有动作。那男子就这么径直往帝寝处走去。 就在将要推开帝寝大门时,只见一人手臂一横,挡住了他的去路。 男子挑了挑狐狸般的细眼,扬着下巴瞥了过去,语气轻蔑:“新来的?” 魏执不语,并未看他。横着的手丝毫未动。 男子哼笑出声,往宫灯下挪了挪,指着自己的脸说: “要不要认真看看,我是谁?” “君守大人。御见需上禀,于前殿待候,此处是陛下寝殿。” 男子摇着头笑道:“不识抬举。” “我与陛下有要事相商,事关乎阎崇与詹南两国之谊。要是因你这区区皇卫耽搁了,你担待得起?” 殿门被打开。 小满穿着中衫,简单的挽着发,只饰着一支玉簪。 显然她认识眼前的男人,她眉目间透着一丝不快,却又更显无奈。 “詹南君守,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日前殿再议吧。” 詹南鸿是先寰帝的帝侧,因两国联姻和亲而来。 先寰帝身故,这位前朝帝侧被赐了“君守”的身份,留在宫中,为先寰帝守名。 整个阎崇的后宫就独独只有这一位“大人”,久而久之,他便在后宫在一方天地里盘根而立。 并不仅仅因为他是后宫唯一之主,还因为,他姓詹南。 这场联姻并非平等,而是阎崇“求”来的。作为这场婚姻主动的一方,对被动方会给予很多特权与宽恕。 小满第一次见到詹南鸿是在皇姐的大婚之典上。他身着婚袍站在皇姐身旁,很是不般配。 这是一场纯粹的政治行为,与男女情爱毫无关系。故而寰帝与詹南鸿一直相敬如宾。除为了繁衍子嗣的“盛凰夜”相见一面,其余时间皆无接触。 詹南鸿牵起一丝并非发自内心的微笑,揖礼言道: “若是能等到明日的事,自不会这个时候来烦扰陛下。” 看样子是推不掉的。 小满只好将他请入了殿内。 詹南鸿负着手踏入寝殿,身后的宫侍并未跟入,而是将门关掩。 詹南鸿环顾着四周,看着诺大的寝殿里还是寰帝在世时的模样,不过太过于空荡,这里只有小满一人。 “陛下不喜宫人近身伺候?” 小满不知道他要作甚,敷衍的点了点头。 詹南鸿无礼的步态犹如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他掀起珠链看着那张自己夜宿多次的床。说道: “这帝寝,陛下宿得惯吗?” “詹南君守,到底何事,直言便可。” 小满拢着衣衫,淡漠言道。 詹南鸿走向她身前,抬手予礼道:“两国联姻之事。” “与其劳神,再筛选出合适的皇子前来,不如……” 他走近了小满几步,小满被迫得往后稍退,直到撞在桌沿,退无可退。 “不如,陛下直接再迎我为帝侧。反正不管是谁,还不都一样。您需要的,是詹南的帝侧,与拥有詹南血脉的后嗣。” “你在胡言什么!” 詹南鸿清楚小满如今的处境,如空壳一般的帝王,任人宰割。所以才毫无顾忌的以下犯上,因为他知道,这个瑟瑟发抖的羔羊可不能把他怎样。 他将小满的双腕制在她身体两侧的桌沿,倾身本想落下一吻,却不料小满挣扎着侧过头去,他并不因此停止,而是直接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啃咬舔舐。 “住手!放开我!” 看吧,羸弱的帝王只会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詹南鸿笑道:“我伺候寰帝多时,知道怎么让陛下愉悦。陛下不直接亲自试试,我担不担得起您的帝侧之位?” 此时,殿门被冲开。 詹南鸿只觉得一股大力握住自己的肩膀,将自己一把推开。紧接着,腹部被人猛力一踹,他身体腾空飞撞在墙上,滚落在地。 “咳咳——咳……” 詹南鸿捂着腹部咳出了血。 忽然,一把利刃架在了他的肩膀上,渐渐朝颈间靠近。 詹南鸿一愣,他艰难的抬起头,目光沿着那把利刃终于看清了执剑之人。 那人就是方才门口拦住他的皇卫!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伤詹南君守!”说出这话的是詹南鸿身边的宫侍。 他们纷纷奔往詹南鸿身边,将他搀扶起来。 魏执退到小满身前,将她护在身后。小满被方才吓得不轻,眼里噙着泪。伸出手轻轻的蜷着他的衣角。 “君守大人冒犯陛下,又是哪里借来的胆子。” 魏执面露凶光,眼含煞气。 “你伤我至此,就没有想过后果吗?”詹南鸿愤恨拭去嘴上的血渍,喝令道: “来人!将这个以下犯上的罪仆抓起来!” 不过是一个前朝帝侧的命令,竟真有一群宫卫闯入帝寝,逼在魏执身前。 不管在宫中还是朝堂,又有几人将她这个一国之帝放在眼里? 小满平息心头波澜,袖下的双手紧紧握着拳,甲尖深深的印入掌心。 她走到魏执身前。 “都给我退下!” 宫卫们迟疑了片刻,还是遵循了这位新任帝王的命令。 小满转向詹南鸿,将声音提起: “詹南君守,是你冒犯本帝在先!” 詹南鸿直起了身,一只手还是捂着腹部,因为吃疼时而皱起眉头。 他未料小满竟会挺身而出,轻笑道: “既然如此,陛下要如何处置于我?” “……禁足!” 小满的怯意流露了出来,惹得詹南鸿笑意渐浓。他不屑于再与其周旋什么,毕竟此事自己也不占理,他推开搀扶他的宫侍,上前揖礼道: “是。” 詹南鸿一瘸一拐被搀扶出帝寝宫殿。 “殿下,如今母国只剩大皇子与六皇子这两位皇子,大皇子是储君,六皇子……才年十一。再送来阎崇后宫,都不太合适吧?” 与他近身的宫侍是从詹南带来的。詹南鸿是詹南的二皇子,宫侍一直维持着私底下唤他“殿下”的习惯。 詹南鸿吐了口血唾沫:“十一?迎来等个两年,也能够让她怀上皇嗣了!传书母国,让六弟准备准备,等阎崇聘迎罢!” —— 晨光微启时,小满入朝议政。 魏执值守在朝殿之外。 远方迎面走来一群宫卫,为首的是詹南鸿的宫侍。 他仰着下巴,神情凶狠: “魏护使,君守大人要见你。” 魏执瞥过眼,并无理会。 “你以为你还是暗影卫?只需听令陛下一人令?现在,君守大人是主,你是仆!” 宫侍不敢太过于靠近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除了用身份去规束他,宫侍清楚如若动起手来,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身为近身皇卫,需伴护陛下左右。” “你将君守大人重伤,现下卧床不起!你不担责,那我詹南就只能寻陛下讨个说法了。” “好。” 魏执上前一步,直惊着那宫侍往后踉跄一退。 接着,他淡漠应道:“我跟你们去。” 帝侧殿有四大阁。 先寰帝只有一位帝侧,故而帝侧詹南鸿一直一人揽居在整个帝侧殿之中。即便现在是君守的身份,他也未搬离这里。 魏执从正门走入,大道的两旁站满了宫卫。 詹南鸿在这阎崇后宫可谓是呼风唤雨,今日也是备好了与魏执针锋相对的打算。 昨日伤得不轻,詹南鸿靠坐在软榻上,看起来已经请过医官,胸腹包裹着棉带。 见魏执前来,他的鼻腔哼声而出:“跪下。” 魏执止步。他并没有屈膝的打算,只是面目冰寒的威立在那。 詹南鸿厉声道:“让他跪下!” 宫卫层层将他包围,他们手持兵刃却迟迟不敢靠得太近。这个比他们将将高出一个头的男人,此时仍无动于衷,他只是轻轻摩挲着剑鞘,稍稍抬起了锐利的眸。 他曾是帝王左右的暗影卫,这座王宫最强的暗影卫统领。 若不知道,宫卫们还能心松不少,仗着人多一起将他擒拿。可他们知道了他曾经的身份,在场之人无人不畏惧几分。 “君守大人认为,以他们的能力,可以动我?” 魏执始终没有正眼去看詹南鸿。 “哼。”詹南鸿冷哼,他抬起僵硬的手,似乎并不气恼: “他们没有能力,我有。” “我乃詹南皇子,你这将我重伤成这样,是要破两国之谊?”见魏执神色动容,詹南鸿笑出了声:“我倒是无所谓,只是陛下,要如何去修复这崩裂的关系呢?届时,怕是要付出很多无谓的牺牲呢。啧啧啧……” “您想如何。” “你得跪下问我。” “哐——”佩剑从魏执手中松落,紧接着,他双膝落地。 即便屈膝,他的背脊也挺得笔直。 “罪属,向君守大人,请罚。” “我也不为难你,先折断你两根肋骨,再去内务司领罚八十鞭。” 十魏执受刑 宫卫的足力尚浅,踹得满头大汗也不见那跪着的男人神情有变。 无奈,只能在顺手处借来一柄重斧。 宫卫双手托着那柄重斧略显吃力,这看似是用来砍伐粗木之用。只要将其高高举起,以重斧自身之力落下,便能将粗木一截为二。 若用斧刃去砍,眼前的人恐怕性命不保。 宫卫把重斧一翻,将斧背面向魏执。 魏执的双臂被两名宫卫制押着,迫使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他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似乎对接下来的要发生的事情毫无畏惧。 “这是君守大人的命令,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可别赖我头上。” 宫卫搓紧了斧柄,一咬牙,将那重斧高高抡起,斧背朝魏执猛力砸去—— 一声体肉的闷响伴随着骨骼断裂的声音回荡在宫殿之中。 他的喉咙中未渗出任何声音。 垂着头,不见神情。只是浑身不住的颤抖着。连他逐渐沉重的呼吸声都带着颤意。 “还差一根。”詹南鸿嘴里发出不满的啧响:“怎不见血?” 身旁的近身宫侍明了詹南鸿的意思,指着那握斧的宫卫斥责道: “你没吃饱?!这斧下去不见血,你陪他一起受罚!” 宫卫对着詹南鸿连连哈腰。转身再次握紧了重斧,此时他夹杂了更多怒意,神情都凶悍了不少。他咬牙啐了口污言,把着劲儿再次一砸—— 血液抑制不住的从嘴里喷涌在地。 两名身后制着他手臂的宫卫明显的感觉到他身体剧烈的痉挛。脖间青筋爆起。 却依旧静无人声。 “还真能忍。”詹南鸿挥了挥手,招令道:“带去内务司刑台吧。” —— 师央的马车在回府的路上被截停。 来的人,是小满的宫侍。 “国辅大人,陛下急召!” 方才下朝时便见小满急着失神往内殿方向赶去,此时急召,师央似已猜到了事关何人。 毕竟,当时将小满回宫时,她也露出这般神情求着他,把那人留在她身边。 师央放下垂帘,对马夫淡声道:“入宫。” “是。” 疾步之下不失庄态,衣袂扬浮。 师央见到小满时,她双手紧紧相握在身前,轻耸着肩,双眼通红。 在看到师央的一瞬间,仿佛所有情绪都再绷不住,泪水从眼角滑着脸颊流下。 “詹南君守把魏执胁去了,现在在内务司处以鞭刑!”她低下头用袖沿擦拭着横行的泪水:“他以两国之谊阻着我,宫人皆听令于他。” “臣随陛下去内务司。不过在此之前,陛下要答应臣。” 他稍稍弯身,平视着她。面容不见他色。 小满点了点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陛下要将自己的所有情绪都藏好,不露悲,不露怯。” 他的话如风一般轻,却不夹杂一丝温度。 宫中内务司。 刑台上溅满了斑斑鲜红。 行刑之人已是汗流浃背,手中的刑鞭被染成了暗红色。 他将鞭子甩在木桶里浸湿,桶中的盐水混着血色浑浊不堪。他持鞭一扬,附着的水花牵着珠链,在狠狠笞在那具肉体上时,全全破碎,挟着浓郁的血色绽放而出。 “多少鞭了?”詹南鸿靠坐在一旁远处的竹躺椅上。 “殿下,六十二鞭了。”宫侍应着。 “还真是一声不吭。能耐啊。” “听闻,这阎崇的暗影卫可不简单。能活下来的都是命硬的。多少人在训造时就被折磨死了。” “哟。”詹南鸿睁开半眯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宫侍:“你这么说我倒来了兴致。” “真想看他跪地求饶的模样。” 还未等宫卫上前禀报。 小满携着国辅师央来到了詹南鸿的面前。 “停手。” 行刑者被这个声音骇住。定身望去,竟是穿着朝服的前朝大人。 内务司是内殿之地,过手内殿事务,前朝人士不会轻易来此。 踏入这内务司的前朝官臣只有三种,一种是医官,为内殿贵人问诊。一种是皇子师,为帝王子嗣讲学。还有一种是“私臣”,承帝王之恩又不能褪去官职的人。 “国辅大人前朝辛劳,竟还要抽身管我内殿的事。” 詹南鸿端起一旁的茶盏,一通啷口后,朝身下一喷。 “您这是,来为这罪仆开责?” 话面着师央所言,眼睛却瞥着眼师央身旁的小满。她竟不似之前哭哭啼啼,神色肃厉厉几分。这模样饶有几分有趣,让詹南鸿不止的打量着。 师央揖礼道: “臣并非为其开责,而是来问责的。” 言罢,伴着哭喊声与求饶声,一众宫卫被身着厚甲的护城军卫押了进来。 他们被一一押上了刑台,跪成一排。 眼前扣押的宫卫皆为对詹南鸿马首是瞻者,他们听令詹南鸿而闯入帝寝,也将小满拒之内务司门庭之外。 詹南鸿瞪大了眼。 他强撑着起身,惊恐的望向师央。他不信,不信一个前朝官臣会用调令护城军队来制约内殿。 “阎崇是陛下的阎崇,内殿是陛下的内殿。忤逆陛下者,斩。” 这一斩字,轻慢而素雅。不裹分毫戾气。 却在这一声斩后。 护城军卫皆提起兵刃,疾手而下—— 鲜血洗刷了高台。 一颗颗头颅接连掉落。 师央一步跨到了小满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此时的小满惊愣在原地,脑袋嗡响。 她以为师央会责罚众人,但她从未想过,一条条生命会直接在自己眼前被夺走。 那儒雅谦逊,如清风皎月般的男人。与她刻钻在心的模样,或许根本不一样。 詹南鸿早已被眼前的一切骇得说不出话来。身旁的宫侍一屁股坐倒在地,牙颤打响。 师央端姿步于刑台之上,止步于早已被吓得匍匐在地的行刑人前。他弯身从血池中捞出长鞭,一步一步朝詹南鸿走去。 他的礼态依旧如此得体。他双手持着鞭,捧在詹南鸿身前: “臣问责已毕,接下来的刑罚劳君守大人亲自动手了。” 残血顺着鞭尾滴落一地,沾湿了师央的袖袍。詹南鸿目不转睛的望着那双沾满了猩红的骨骼凸显的双手。 “看……看在国辅大人的情面,我饶他。” 他往后挪动着,撑着竹躺椅的手臂微微发颤。 “我朝已传书詹南王,聘迎新帝侧。身为君守,长居帝侧殿着实不妥。您有您应该去的地方。” 话落,师央一边用巾帕仔细擦拭手中污渍,一边转向刑台,对着护城军卫令道: “将首级悬于内务司庭门前,以儆效尤。” “是!” 刑台上被束捆鞭刑的男人已失了血色,全身皮开肉绽连面容都被鞭裂了道道深痕。 小满抑制不住的想哭出声,却因答应了师央不会显露情绪,而死死的咬着手背不让自己流泪啼悲。 她想去到他身边。 小满试探的迈着步子,想往刑台上走去。 忽然。师央拦在了她的身前。 她抬首,见师央静默的对她摇了摇头。 他的眼中泛着薄霜,让她不寒而栗。 一片血色之下,内殿再无一人不敬帝王。 君守詹南鸿,携近身宫侍几人,移居宫郊。 十一不会与他成婚,我不要当阎崇帝! 刚入夜 今夜风干露淡,足下踏过之处都掀起了细尘。 小满掩了掩鬓间碎发,垂着头走了一路。 她穿着一身女侍装束,手中提着宫灯,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 好在过路的宫人都只埋头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无心旁人,所以一路通畅无人发现她这副模样。 宫墙旁,排屋的尽头一间还明着灯。 小满左右顾盼,见四下无人便蹑手蹑脚的贴着墙,向明灯的隔间走去。 门被敲响。 迟迟不见回应。 小满耳朵贴着门,不闻任何声响。 “魏执,我推门进来了。” 小满压着声音说道。 她刚刚将手抵在门上准备使力,却见房内烛火突然熄灭,一股力量阻在了门上,她如何使力都无法将其推开。 “魏执。” 她收回了手中的力气。连薄光都不剩的夜色中看不出她落寞而下的神情。 “你还好吗?还疼不疼?……” 屋内一片寂静依旧。 “我想看看你,就一眼!” 话脱出口,带着隐隐的哭腔。让魏执心头一颤。 魏执背靠在门上,与外面的人只是一门之隔。他穿着里衣,袒露的胸前裹着带血的棉带。他脸上的鞭痕已经凝固成深褐色的疤痕,好在此刻的房室再没有光束能照亮这片狰狞。 “你是不是在怪我?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受这样重的伤……”小满吸了吸鼻子:“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让我见你一面好吗?我……我心忧你,我好想你。” “陛下,不应该来这里。” 他压抑着话语间的温度,迫使它平淡冷清。 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带着浓浓的气音。这是再别之后多少日夜辗转反侧的疏解。小满曾试图理解他坚守的固执,但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的身心去遵守他的执念。 思念磨人,爱意难遣。 “你不要赶我走好吗。不要推开我,不要像其他人那样冷待我,好吗?魏执。” 再次陷入的沉默让小满的泪夺眶而出。 在岌岌可危的高岭上四面惊险。紧绷的神经让她渴望一分温暖给予她分寸安然。 然而浓烈的渴望层层堆积时,便会被削得锋锐似箭: “你为何总是抱着这层身份的禁锢过活。我没有一天不在惦念你,我用尽一切办法来到你身边。可你只会恪守所谓的己律拒我之外……你根本就不爱我,对吧。” 或许是想让这样的话逼他打开这扇门,或许将所有的奋不顾身一时间化为疲惫倾泻而出。她抹去了恳求与软语,神色淡了几分: “对啊,你从来没有亲口说过你爱我。一切都是我逼你的,我擅自跨过界线,擅自胁迫你接受我的爱。还害你伤痕累累。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来的。” 门外碎步声逐渐远去。 魏执喉咙中溢出克制不住的闷咳。颤抖的呼吸牵扯着胸膛中的撕裂感,泛红的双眼因绞痛感而深深闭上。他再立不住而靠坐在地。 伤痛不过是皮肉之苦,她的话却让他再难支撑。 小满回宫那日。 魏执与师央相对而立。 “我可以让你继续留在陛下身边。但,你与陛下之间。”师央的话止于此。他并未把这层关系撕破,而是点到为止。 魏执单膝跪地,头沉得很低,他拱手执礼道: “罪属对陛下,再无任何肖想。” 执礼的双手紧握,微微颤抖。他再次将自己置于最卑微之地,碾碎妄念。 “如今局势不稳,危机四伏。她坐在这个位置上并不安宁,一步之差便是粉身碎骨。是拉她一把,还是推她一把,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罪属明白。” 魏执怎会不明白? 他自始至终都站在她的处境。身份的禁锢从来不仅仅是为了约束他,而是鞭策着他的骨血质问着他:你怎么敢?! 怎么敢? 去接受她。 他在她身前以罪人自居,并非全然是因为这个身份。而是因为他对她本就有罪。 魏执有一个难解的心结。 与身份和规训无关的心结。 他斗胆不知向何人身上,偷来了小满的爱。 这一切,本就不属于他。 小满痴心于那夜月灯节上一见钟情之人。 那是一个同样带着面遮,与自己有极为相似眉目的男子。 初见在公主府,只一眼,她便将他错认为了那人。 起初魏执百般否认,他并不想让这个误会逐渐延续。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身陷其中,肆意放任贪图一点一点的吞噬了他的心。 他冰冷枯燥的人生剉得他发疼。他只想窃取这么一点点,一点点暖意。 这本不属于他的暖意,让他焕然重生。 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卑鄙。 用如此卑劣的手法,去欺骗了她的情意,让她错付了一往情深。 他自知不能靠近她,却又沉迷于她捧在他眼前的,根本不属于他的炙热。 多么矛盾啊。 过往与她的种种都如黄粱一梦。 梦碎得太快了。 他也该醒了。 房室中借不到一缕光,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坐靠于门前的男人含着悲凄喃喃自语: “一切都是错误。” —— 小满心不在焉的一路向帝寝宫殿走去。 口不择言的说了一通,倒是换来了心里懊恼。 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她非但没有好好安抚他,还与他置气。 他会不会很难过? 如此想着,小满停下了步子。 她转身,打算大步再回到方才的地方。 “陛下。” 小满被惊了一跳。 只见眼前,宫侍们提着宫灯站作几列,拦住了小满的去路。 为首的宫侍揖礼言道: “国辅大人在议事殿等候您多时了。” 议事殿的灯火明了一晚。 宫人们换了两趟新烛。 小满还穿着那身女侍的衣衫,在空旷的夜宫之中显得有些单薄。 她思虑不解为何那么晚了师央会来找她,又恐师央会责备她有失身份的荒唐做法。故而立于议事殿大门口,迟迟不敢迈足进去。 师央迎面走来。 他依旧穿着早朝时那一丝不苟的庄正装束,在小满身前揖身行礼。 “门堂风过处,陛下进来吧。” 他轻柔说道。 小满走进,师央示意宫人将大门关掩,直入正题说道: “詹南王收到聘迎书后思虑了许久,本想将六皇子詹南麟奉于陛下为帝侧。可就在今日,六皇子暴毙在床。” 师央步于窗前,将窗轻轻合闭。案台上被细风掀动的薄纸忽而静落。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不用迎帝侧了?” 小满话中带着喜色。 师央转身,凝着她。 他的眼中没有让小满害怕的颜色,而是淡淡的,就如他说的话一样,无悲无怒,无哀无喜。 “詹南大皇子是皇储,二皇子詹南鸿已奉予先寰帝,三四皇子少时夭折,六皇子今日暴毙。五皇子……” 他只一怔,继续道:“五皇子本没有资格来此。他的母亲身份并不端正,是宫中最低微的女杂。他体肤有损,身有残,藏于深宫从不见人。” “我要与那样的人做夫妻?我为何一定要与那样的人做夫妻?” 她紧攥着两侧衣裙,愤恨而言却满是委屈。 “忌域之地是詹南的地界。两朝联姻可削减一笔不菲的驻款。这些钱银充于军需,其作用不可限量。” “不过是为了一些钱——” “不过是为了一些钱?但陛下可知道,没了这些钱将会如何?一年整休的军队会延长为三年,五年。军供足予十万将士,会缩为五万,三万。詹南与华兰边界战乱不断,我朝愿私下倾力相助,相互利益的关系要如何牵扯?一纸文书? 血脉,可比这文书牢固得多。” 平和的声音提高了些许,也不见有多余的情绪参杂其中。他曾是小满最敬重的老师,他的威慑从不靠面露厉色,他清淡如止水,无波无纹,文骨之下,隐见冰寒。 骨型明晰的手拿起案台上暗红的婚书,恭敬的递于小满身前。 “与詹南王室联姻,诞下拥有詹南血脉的皇子。是陛下需要做的。” 啪—— 师央手中的婚书,被拍打而落。 “我不会与他成婚,我不要当阎崇帝!” 小满从来没有什么鸿鹄之志。 从小以被“弃”的身份生活在宫围之中,不能习武,不能议政,要做一个无声的公主,默默的守着自己虚浮的身份。所求不过是获得至亲之人的一点点爱怜。 如今,她被架上王座,千夫所指的当上了尊贵的帝王,朝臣的横权,宫人的轻视,百姓的疑论,一切都在迫着她,没有人在意她愿不愿意。她没有一天不在胆战心惊。 她什么都没有,曾想自己不配拥有更多,只求守着一份情衷,与相爱之人共度余生。这微小又上不得台面的愿景,是她唯一敢求的。 可现在,她依旧什么都没有。不过是从虚浮的公主之名变成了虚浮的帝王之名罢了。连最后她求盼的东西都将其紧紧扼制。 这么多天以来的恐惧与悲愤终于还是化为了反抗。 “好。” 师央弯身拾起地上的婚书,安放于原处。 “陛下可以卸任,但在此之前,您需随臣去一个地方。” 奠宫白烛长明。 除了棺椁早已不在,任何一处都还维持着原本的模样。 高台上,是阎崇王室各代亲宗的玉面灵位。其中最为崭新的,是属于小满不敢直面之人。 小满静立于奠宫门前,始终迈不下足进入这个肃穆之地。 她退身想逃。 忽然,手腕被将她带来此地的人握住。 虽然隔着袖衫,却能明晰的感知到他掌心的冷寒。他的力气并不大,未强制着将她拉扯前行,而只是足够牵制住她撤逃的动作。 二人一同立在奠宫的门前。 师央仰首,望着远处高台久久沉凝,他启声: “陛下若想卸任,便亲自来与先寰帝说罢。” “皇姐……” 垂眸时,泪珠被睫羽拍落。 “我要肃清朝场,我要让奸佞无法盘踞,我要让为国为民者安,我要为百姓谋福祉,我要将阎崇的光辉照亮整片大陆。我的人生不长,我所能做的有限,但我有幸能撑起这片天,我要无愧于自己,无愧于所有人。所以小满,你不要怕,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只要皇姐在的一日,便定能护着你。” 那是最后离别时,皇姐说的话。 此时,竟响彻耳畔。 字字如针。 她任何愿景,皇姐都在想办法成全。 可她又为皇姐做过什么? 皇姐的愿景,以前她只道无能为力,现在,她有资格去完成时,却自私的想逃避。 她除了无愧于自己的私心,却愧对了所有人。 那晚,小满在奠宫哭了很久很久。 第二日,阎崇递予詹南拟定好的帝侧大典。择日将迎詹南五皇子詹南客为新帝侧。 十二帝侧詹南客 先寰帝丧期未过,新帝大婚之礼一切从简。 蔽日的天空拢着云层,艳阳深藏。 整个王宫被镀上了灰白色。 詹南的送亲队伍按时抵达了宫门。 就如阎崇的去繁持简,詹南亦是素朴至极。 当年先寰帝的帝侧来到阎崇时,是乘着繁丽车舆而来的。跟随的队伍从王宫的大门一路延续至皇都城门,辉宏气派。 而此时。 送亲的队伍为首者,是举着詹南图腾旗帜的两名卫兵。 使者与随侍伴着零星的马蹄声不过寥寥几人。 驾马其中的,便是新帝侧詹南客。 他穿着暗红色的婚袍,披落的长发并未束冠,而是用耳后的发简单垂绑于身后。他看上去骨架并不小,却显得有一丝消瘦,但也并非是显骨的那种,而是比起阎崇以壮硕为美的标准来看,他略显单薄了些。 小满看不清他的面貌。 他的脸上,戴着一张将整张脸都笼罩着的面具。 他全身上下最为精致华贵的,就只是这一张面具。 面具如兽如翼,是用金子打造而成的。两侧流苏垂落,垂于他持着缰绳的手臂旁。 他轻身如燕般下马。 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随侍伏在他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他才动身朝小满走来。 他的身量于魏执无异,比小满高出了一个头。或许是不似魏执武练,没有那身较为宽厚的体魄。 小满不自觉的拿他于魏执比较,大概是因为她曾期盼着有那么一天,魏执也像他这样,穿着婚袍向自己走来。 詹南客来到小满身前,像是在凝着她。他的视线并不霸道,而是有些怯意。好在这份怯意并未被她发现。 小满微微垂下头,刻意回避着他的目光。 他看出了她的回避,却不知她是因何而回避。她的神情并非像新婚女子般的因娇羞而躲闪,也不是嫌恶反感。更像是自然而然的淡薄身旁的一切。 他缓缓的将手抬向小满,手心朝上,等待着她的回应。 她有些迟疑,视线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并不像王公贵胄们那样有一双完好无暇的手,而是更像魏执,布着茧,印着伤。 他又一次看出了小满的迟疑。 这一次,他能确信,她打从心底里,对他的排斥。 抬着的手微微屈指,像是想要收回袖中。 这时,小满轻轻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让他微微一颤,试探般的将她握紧。 他并不敢用力,用着相对轻的力量包裹她小巧的手。 他执着她的手,就这样,一路向王宫深处走去。 成婚的礼节并不繁复。 宴席也并未延续太晚。 这场大婚简单得就像小满普通的一天,没有什么特别的。 帝侧殿被收拾得干净。 两只红灯笼挂在牌匾之下,门堂点着寥寥红烛发着隐隐的光。 珠帘红帐不缺,却唯独缺了最重要的人。 帝侧寝殿里,只见一人端坐其中,纹丝不动。 “帝侧大人,夜已深了,要灭烛就寝吗?” 宫人在他身前欠了欠身,询问道。 詹南客未语,只是轻轻道摇了摇头。 “帝侧大人,陛下已经在帝寝歇下来,今夜不会来此了。” 詹南客静默了许久,扬手示意宫人退去。随着宫人离去将大门关掩,詹南客才起身来到了窗前。 今夜无月。 一整日未被阳光烘烤过的空气没有什么温度。 真冷。 —— 阴云持续到了第二天到早上。 帝侧殿的门,终于在黑夜褪去后被打开。然而进来的人并非小满,而是詹南鸿。 詹南鸿推门而入,毫不客气。 殿内因阴沉的天气而显得暗默,一夜未灭的烛火不知何时燃尽,蜡油堆满烛台,溢在了地上。 身着婚袍的男人坐在桌旁,一夜未眠。 詹南鸿哼笑出声,笑意里皆是不屑与轻视。 “父王竟派你这个弃子过来,与阎崇现在这位陛下,可还真是天造之和。” 詹南鸿环顾着四周,左右也猜到了这位帝侧在新婚之夜独守空房,思及此,他抖着肩膀笑出了声。 詹南客始终没有看向他。 詹南鸿走近,轻蔑的挑着眼,俯视着自己的这个弟弟。他脸上戴着这华贵的面具,让詹南鸿甚是不顺眼。这件东西过于奢繁,与他参杂着低贱血液的身份极为不符。又或者是因为带上这张面具,将他的不堪全全遮掩,让他看上去意气风发,让詹南鸿犯呕。 詹南鸿伸出手,想要摘下他脸上的面具。 却突然间被面具的主人制住了手腕。 “撒手!” 詹南鸿疼得咧牙。 用力的挣脱开来导致他踉跄了两步,詹南鸿捂着手腕横眉怒目,他指着静坐在那的詹南客,斥道: “我告诉你詹南客,在这阎崇的内殿你若不听我的,我不会让你好过。你在詹南过什么样的日子,在这儿照旧!你以为成为阎崇的帝侧就能翻身?痴人说梦!陛下冷落你如今众人皆知。她为何冷落你,你知道吗?” 此时詹南客终于稍稍偏头,正正面向那暴跳如雷的人。 詹南鸿看他有反应,心中得意。他转着方才被抓出红印的手腕,冷哼道: “那是因为她知道,你体肤有损,身有残,藏于深宫从不见人。是个废人,是个贱种!陛下恶心你,就如父王恶心你一样!不管在哪里,你都是被厌弃的秽物!” 詹南鸿越是狂躁,就衬得詹南客越是平静。 对于詹南鸿口中频出的恶语,他习以为常从不过耳。 窗外树枝上飞来一只小雀,啼鸣声引起了詹南客的注意。小雀的叫声逐渐虚弱下来,忽然,它身体一倾,从树枝上跌落而下。 啪—— 一记耳光打在詹南客脸上。 随即,那金灿灿的面具就如那高枝上的小雀一般落下。 那一双天造的眉目。 淡漠的眸光毫无波澜。 可多么俊朗的五官都无法遮掩他一侧唇角延至耳垂处的深痕。就像被活活撕裂了嘴一般,狰狞而可怖。 詹南鸿弯身捡起地上的面具,紧握在手并没有打算还给他。饶有兴致的欣赏着本该属于他的真容。 忽然,詹南鸿似是发现了什么,他半眯着眼,靠近着眼前的人。 一只手卡在詹南客的下巴上,猛得扭转他的脑袋迫使他四目相对。紧卡在詹南客下巴上的手缓缓上挪,直至遮去了他的口鼻,只露出那双空然无物的眼。 “这么看,你这双眉目,怎么那么像一个人。” 十三再续前朝婚约 细雨如丝,是多日阴沉的矜持而泻。 琉璃瓦上集着雨滴,沿着流途一路向下,好不易结成一颗晶莹光透的露珠,悬在那里迟迟不落。 江府。 晃眼望去这里修葺得素简庄重,可只要走近就能探出其中玄机。不管是木构还是石料,所用的都是一等一的稀贵之选。庭中草木规整得不失分寸,每一处精工的细刻是凡夫俗子所鉴不出的精奢匠艺。 比起金碧辉煌的视觉盛宴,这里将奢靡之气隐藏得很深,也隐藏得很好。 正庭之中。江廉坐在主座的圈椅上,手中摩挲着茶盏杯沿,闭目沉思。 久久,他终于开口: “你要退婚?” “是,父亲。” 赫立于正庭中央的男子,未束发冠只佩着一只乌木簪,一身玄色的衣袍及地衬得他身姿颀长,他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立得直正。他与江廉长得有几分相像,却比江廉那硬气端俊的五官更多了几分令人不敢靠近的邪气。 他便是江廉的独子,江还晏。 先雪帝年少当政时,徐家独权。江廉靠一己之力成为与百年徐家抗衡的力量。先雪帝逐渐放权江廉,平衡了徐家与江家相互制约的关系。 未想江廉的野心太大,不可控的因素悄然滋长。 先寰帝继位后有意针对横权世家,步步紧逼难歇难喘。故而对立两派的江家和徐家,由此结盟。以江廉之子江还晏与徐慈容之女徐盈染的婚约为契,两家从此同舟共济。 可世事难料。 背靠执掌军权的父家,强不可催的先寰帝,仅仅在位寥寥几年。 新帝根浅名薄。 两家的合权,也的确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江廉一直在想接下来的棋该如何重走,没想到他的儿子先他一步,早已生了与徐家分道扬镳的心思。 江廉将手中的杯盏放落在台面,他正面看向眼前的儿子: “好,依你之意。明日,我便亲自登门徐府,解除婚约。” 他深知,他的儿子,拥有着比他自己还要大的野心。 “既然如此。”江廉的话未说完,他站起身负手而立继续道:“前朝的那步棋,还以为会因此作罢,现在看来应该要重新拾起了。” 江廉所见,眼前已比自己高上半个头的儿子,眼神一动,眉间的微蹙只是一瞬之间。 “父亲想将先寰帝与我江家的婚约……” “没错。” 江廉抬首,望着瓦沿上久凝成珠的水露,终于逃脱牵连,义无反顾的落在地上,碎撒得粉身碎骨。他话锋一转: “誉清,修养得如何了。” 江还晏低垂着眸,分心旁事却也作答道: “三日前去的别院,明日便能回府了。” —— “于先帝的婚约,怎能在我头上作数?!” 王宫,议事殿。 小满的声音高扬,惹得殿外的宫人都纷纷侧目。 殿内,小满双手撑在案台上,神色惊异又携着怒意的看向与她一案相隔的师央。 她的怒气并非对于师央,而是对于江家。 先寰帝与江家有婚约。 在詹南鸿入宫之后,先寰帝按照婚约将择日再迎江廉妹妹的独子江誉清为帝侧。 此事也在先寰帝凤逝后不了了之。 没想到,今日江廉递奏,竟想让小满履行这场前朝的婚约。 “这并非是件坏事。” 师央扶袖,将案台上的文折拿在手中,轻轻打开,斟酌其中。 “江徐两家联手,陛下于朝堂会更为艰难。如今江家执意要将江誉清送入宫,也意示着江家对徐家露出了锋芒。两家就此决裂,便能再次回到相互制衡的关系。虽然事情定不会那么简单,但也算有了喘息的机会,故而从长计议。” “为何这时便要顺了他江家的意?”小满不解。 “所谓制衡,需不能让任何一方倾斜。先寰帝矛头指向横权当道的世家,以江家为首挫其锋芒。自江誉清之父江昭迁获罪退任天监司理事后,江家的势头暂不及徐家。江廉本想靠朝相之位扳回一局,遗憾未能遂愿。能谋取后宫内殿一席之地,是徐家做不到的。若同意了遮纸婚约,是帮了江家,也是帮了陛下。婚约一旦于朝堂公之于众,江徐两家的斗争将就此打响。陛下,也会有余力养精蓄锐。” 小满颓然耸落下肩膀,撑在案上的双手握紧。 她垂着头,师央未见她神情,却也猜到了她忧愁的模样。 “不过暂且不急于此时。如今刚迎了詹南皇子为帝侧,至少,可以将婚期推至一年之后。一年的时间,足以让多少变故横生。” “还能会有什么变故,会让江家取消婚约?” 小满抬眸,视线对上了师央平静无澜的眼。 “江誉清,时日不多了。” 小满微怔。她心生复杂之情。不知是对于这将死之人不由己的宿命感到悲怀,还是憎厌于江家这枚苟延残喘的棋子为何现在还活着。 “只要将时间拖得越久,我们的胜算就会越大。” 师央话落,片刻宁静。 小满所烦扰的,师央并非不明白。但他不知道如何去开解她。开解这个将情之一字刻骨铭心的稚气少女,如何放下执念去正视自己现在的身份与处境。 就像当年被自己的老师开解一样。虽然他也曾是她的老师。可他并不能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她。 毕竟,她与他不同。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整日,湿润的风裹着泥土的味道从窗外一波一波的荡漾而来。掀起男人墨蓝色的衣袖。师央的声音比过处的风还细润: “儿女情长在这个位置并不受用。陛下,要将这样的事看得淡一些。” 这样的事? 是指那些不夹杂任何感情色彩的婚姻? 话本里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一直是小满曾经的期景,打碎期景之后,她已然身心受创只能暗自疗伤。此时,却要在断骨残血之上急迫的塑起她全新的观念。 让她将曾珍视的瑰宝,化作武器,化作利益交换的置物。 “联姻是手段,育子是筹码。这都是巩固帝位的政法罢了。” 师央的神情未有过半分动容。不管所言为何,他都从来为携着属于一个人该有的情感。 师央凝向小满,暂转话锋: “陛下于大婚当日便让帝侧独守寝殿,在此之后也从未召见过他。实为不妥。若帝侧是有心之人,这样的事,就成了陛下落在詹南的话柄。” 小满曾以为,这是他谦持的风骨。她也曾在年少时痴痴迷恋于他不动声色的风骨。 可此时,她只觉得后背发凉。 他不像个活着的人。 即便活着,但心像是已经死了。 “母皇与神威将军,是传闻中的那样情比金坚吗?” 小满怯语喃喃的将心中所想问出了声,她的声音很小,小到其实并不打算让眼前的男人听见。可话说出口,早已一字不落的被他摘取到了耳间。 师央勾起淡淡的唇角:“神威将军只是当时眼前最适合当皇储父亲的角色罢了。” “陛下若因一人情陷,伤的不仅仅是陛下。陛下所执念之人,才是最危险的。” 小满曾似懂非懂于师央今日的话。 待到一切都不可挽回时,小满才惊觉于此。 若能再回到今日。 她一定将此话铭刻在心。 再也不会将所想所念之人,置于危险之地。 十四江家公子 八年前。 阎崇雪帝伴长皇女阎崇寰见詹南使者,这次远道而来随行的还有詹南二皇子詹南鸿。这是二人婚约敲定后的第一次见面。 今日授学,不能与皇姐一同,小满孤身前往青竹苑。 小满起的很早,走出寝殿大门时,天还只微亮。 一路小跑,她迫切的想去到那个地方。 穿过摇曳竹林,除沙沙作响的风竹之乐,整个清竹苑静谧无声空无一人。 双足不听使唤,竟无意的走向了学师的案台。 台面书册文籍规整不惹尘埃,悬挂着的毛笔随着微风轻轻摇摆。有些胆怯,却又抱着分侥幸之心,小满伸手轻轻抚过每一处。 脑海里是一人端坐在此,她手掌下的书册,他曾经也在此留有余温。她指尖中的毛笔,他曾经也将其握在手里。 这是他最常用的一只。 笔杆是玄色的,其中细细雕刻着繁复的图纹,有些像他腰间的那块玉晶。 是否,他身上的余香,会在这笔上残存寥寥? 如此想着,小满想将其捧起。 “公主殿下。” 声音从身后响起,小满大惊失色,手中笔支无意跌落在地,她慌乱俯身去拾。 与她同时俯身的,是这支笔的主人。 这个景象极为熟悉,与那日一般。第一次见到他时,也如现在一样二人弯身拾物。他的青丝垂落,轻柔抚过她的手背。如此近的距离,连他平缓的呼吸声都潺潺入耳。 小满无措起身,耳根已通红。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背过双手,搓弄着双指。 他面对她时,总是微微泛着笑意。一颦一笑,儒雅谦和。 像极了话书里所写的天外谪仙。 而她,却衬得像胆敢亵渎神明的失德者。 “这支笔,是臣常年随身之物,笔杆是玄晶所制。”师央将笔缓缓递上前去: “若殿下喜欢,便赠予殿下。” 小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理应推辞,却十分想要。 并非中意那支笔,而是那是他的东西。 带有他气息与温度的东西。 “多谢学师大人。” 小满还做不到将情绪隐藏,她无比珍惜的将其捧在手中,欣喜由心而生袒露无遗。 徐家姐弟陆续来到了清竹苑里。 今日修性,抄写典籍。 小满将玄晶笔用丝巾包裹,仔细的收起。 望着一侧皇姐的空座,心中生了些许惦念。 再望向另一侧的空座,此处已空置有些时日了。 这时,一人掀开衣摆,坐在了那空置的位置上。 那是一个比小满年长一些的少年,他长发披肩束着玉冠,玄色衣袍一眼便能看出其中华贵。锋锐的侧脸与他冷峻的神情甚是相衬。 绝非清冷,而是带着一种隐隐的邪骨之气。 让人不敢太近。 “哟,江公子来了!”徐领贤回过头,言语轻蔑。 徐盈染提裙伸脚朝弟弟一踹“写你的吧。” 被称为江公子的少年沉眸未抬,他掀过长袖提笔蘸墨行云流水,两耳不闻其他,端姿抄写典籍。 小满对他极为好奇,时不时偷偷瞥眼过去。 虽是少年,但他身姿已与成年男子无异,只是脸上略带了寥寥稚气。看模样应该比小满年长了三岁左右。 都是世家的公子,他与那徐领贤倒是天差地别。 似是注意到了来自身侧的视线,江家公子侧首,正正与小满相视。 魅人深瞳透着锋芒,却又用淡然伪装。 小满一个寒战,立即闪躲开他的目光。 不得不承认他的长相极为英俊,可那煞寒之气过于骇人。 课毕时,小满一直偷偷目送师央离开清竹苑。 就连身前来个人也毫无察觉。 “阎崇满!” 回过神看向眼前这无礼的徐领贤,竟还胆敢唤她的姓名,小满上色生怒。虽平日里被人冷待,但自己怎么说也是帝王之后,无人可以唤出国姓,这可是重罪。 见他身畔不见徐盈染,还偷偷摸摸左顾右盼的从手中递来一个木盒,小满思量定不是什么见得人的好事。本想转身就走,却被他拉住了手臂。 “长皇女殿下今日怎没来?” 他嬉笑道。 “皇姐有事。”小满只想赶紧挣脱开来。 徐领贤递上来手中的木盒,年纪轻轻笑得满脸褶皱挤在一起,不忍入目。 “帮我把这个给长皇女殿下!” “要给你自己去给。”小满甩开他的手便想离去。 还未踏出一步,又被徐领贤拽了回来。 她竟然敢拒绝?!自己好脸相待她倒是想骑到自己头上? “让你给就给,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拿着!” 徐领贤语气不善,将手上的东西硬生生塞到小满怀里:“听着,原封不动送到她手上,要是有什么闪失,你等着瞧。” 徐领贤在外嚣张跋扈惯了,在他眼里,小满可不是什么尊贵的公主殿下,不过是一个怒不敢言任人可欺的孬种。指不定她的生父是个什么低贱的身份,故而阎崇帝才如此藏着掖着,还待她极为冷漠。如此想着,徐领贤愈加恶劣起来。 “这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凭什么要帮你?” 小满拿着木盒往他手中放。 徐领贤没料到,小满竟还敢在他面前生了反骨。想他徐家在这皇都是什么身份!谁人见了他都是点头哈腰,连当今陛下都破例将他们请来王宫习读! 他伸出手就要去抓小满的衣领。 却被一人抓住了手腕。 抓住他腕的手,力量之大让他以为自己的骨肉即要被碾碎了,徐领贤疼得龇牙咧嘴。 “我若放手,你还会碰她吗?” 他的声音就如他的气质一般,低沉而充满着一股厉气。他的眸只是一瞥,便如利剑抵喉,仿若只需一眨眼,就能血溅四周。 “不碰不碰!!姓江的你快放手!!” 被放开手腕的徐领贤因惯性踉跄的退了几步,他气喘吁吁,眼角都沁出了湿润。 自知丢人,又怒于被驳了面子,徐领贤抱着木盒甩袖离去了。 “多谢江公子为我解围。” 小满在他身后怯怯道。 他回首转身冷言说道: “身为公主,连区区世家纨绔都压不住,竟还任其欺凌。哪儿还有一点皇家风骨。” 一字一句刺痛心间,小满恶狠狠的瞪着他,却又控制不住的泛起晶莹泪光。 少年本冷冽的模样,在看到小满流泪时竟显出了稍许无措。 的确,他说的并没有错。 母皇曾说,她丢尽了阎崇的脸面。但她也不想如此。 诺大的王宫除了皇姐,她就似孤身一人。 皇姐不在时,她就如现在这样任人摆布。 她能如何反抗?叫嚣着?癫狂着?撕咬着?以她的微不足道的力量她就只能这样反抗,但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她没有倚靠,那尊贵的帝王之血在她身上流淌显得毫无用处又极为可笑。 “以后……”少年出声,语气隐约间放软了一些: “他若再招惹你,你便告诉我。” 小满握紧了双拳,大声怒道: “不需要——!” 言罢,她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 两姐妹相见时已是晚上。 两人皆满面愁苦。 从知事起,两人就形影不离,随着两人慢慢长大,似乎分别的时间越来越频繁了。 阎崇寰总有很多的事情,见很多的人,去很多的地方。 而小满一直在宫中,按部就班的每天做着相同的事情。 小满抚着皇姐的手,靠在她的肩膀上,两人虽久久不语,却也未有不自在。 “那位久不见人影的江公子,今日来清竹苑了。” 小满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悠闲的宁静。 “江家的架子还真是大,可又无人能奈何得了什么。”阎崇寰淡淡而道。 “他们不怕母皇吗?” 阎崇寰正了正身,回握住小满的手严肃说道: “那位江公子,你能躲则躲,离他远远的。” 小满转溜着眼睛:“他是坏人吗?” “前朝的事小满不需要懂,但只要记住,姓江的,都是坏人。” 少见皇姐神凶中带着畏惧,联想到白日里那位江公子的模样,小满一阵寒战。 跳开这个让人生冷的话题,小满问道:“皇姐为何一回来就愁眉苦脸的?” “倒也不是愁苦,大概是疲惫吧。今日,我去见了我的未婚夫婿。” 小满的眼睛瞪的像铜铃:“是皇姐喜欢的人吗?” “与喜欢根本不沾边,是不得不成婚的人。” “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阎崇寰笑得有些无奈:“就是个——人。” 皇姐曾说,身为帝王之女,婚姻并不由得自己能做主。如今皇姐难逃其困,而自己总有一天会轮到。 若能自己选择…… 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个儒雅之人的模样。 小满从身上掏出一物,阎崇寰好奇的伸头探去。见她万分仔细,一点一点的打开丝巾,显入眼帘的是一只精致的玄晶笔。 “这是学师大人赠予我的……”说着,小满泛起羞涩笑靥。 也只是一瞬,她的愁容便涌了上来: “如果能与自己喜欢的人相伴一生,那该有多好。” “或许可以。”阎崇寰笑得认真,仿若与小满保证着: “若我成为了阎崇的王,小满只需要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小满喜欢,我都将他赏赐于你!” 十五初习马术 宫人捧着邀函在宫围内殿之间疾步奔走着。 腰畔的铜铃随着步子丁零作响,闻声者皆会退避一旁让出一条道路来,以免误了送邀的时辰。 前方便是帝侧殿。 垂头自顾脚下的宫人忽然撞上了一人。 “哎呦——” 宫人被挡在身前的人撞到在地,邀函脱手飞到了那人脚边。 宫人本想破口训斥,定睛一瞧,方到嘴旁的话生生咽了下去。一改将才怒目,笑着道:“还以为是哪尊大佛阻了我的道,原来是邹宫侍啊。”宫人起身,一边拍着身上的灰,一边问道:“邹宫侍不在君守大人身边伺候着,怎么在这帝侧殿门口?” 眼前的邹宫侍,便是伴在詹南鸿左右的那位从詹南带来的近身宫侍。 他弯腰拾起脚边的邀函,并没有还给宫人的打算,而是毫不客气的将其展开,审阅了起来。 宫人见这位是不好惹的主,也未阻拦,只是在屈着背等待一旁。 “狩猎?围场狩猎陛下竟邀了帝侧?” 邹宫侍一脸不敢相信的夸张神情。 宫人陪着笑脸应道: “陛下平日虽冷落着帝侧大人,但这围场狩猎也算是大日子,若是此时还不递个帖子意思意思,这不是折了詹南王室的面子嘛。” “陛下想得周到。但也没有必要!里面的那位帝侧大人,在詹南过的日子狗都不如!詹南王都不在意他的死活,陛下能对他意思意思,那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邹宫侍说着,手中将邀函卷好,直接塞到了自己袖中:“这帖子我帮你递了,接下来的事你就别管了。” “这……” “这什么这,怎么,信不过我?即便真有什么差池,也没人知道,更没人问你的罪。” 宫人即便为难,也只好无奈答应。 虽说詹南鸿被国辅施压后对当今陛下再不敢有所造次,但是除陛下外的诸多事宜,他还是依旧维持着原样。特别是对这位新帝侧大人,詹南鸿一向“过度关怀”。 宫人摇了摇头,寻思着这邀函估计难到帝侧手中了。 邹宫侍一脚踏进了帝侧殿的大门。 茂树之下,衣着单薄的詹南客捧着一手吃食,一点一点的洒落在地。 地上几只小雀轻巧跳跃着,喙尖啄食着地上的食碎。 他今日并未束发,披散的落发垂在背上,时而因垂首而流落身前。面上的素雅铜制面遮将他的下半张脸遮掩,只将那双不凡的眉目显露在外。 “五殿下自身难保都食不果腹,还有这闲情雅致喂养这些个畜生?” 邹宫侍习惯在无人处唤皇子们在詹南时的称谓,也不知是无处疏解的思乡之情,还是十几年来的习惯一时无法扭转。 整个帝侧殿除了詹南客再无他人。 詹南客对这突然闯入此地的人也丝毫未有反应。 邹宫侍走近他,从袖子里掏出了方才截获的邀函。他没有展开,只是卷在手上扬了扬:“几日后是阎崇的围场狩猎,方才陛下特意送来的邀函。是专程递予我们二殿下的。连前朝的帝侧都有相邀,怎的当今陛下新迎的帝侧,就没有呢?” 邹宫侍将狗仗人势诠释得非常到位。他对待詹南客的态度与詹南鸿并没有两样,除了动手之外,他语言的刻薄与讥讽,他是学的分毫不差。 詹南客仅仅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却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用显骨的手捻着吃食撒在地上。 詹南鸿等人最是看不过詹南客的模样,他的样貌,他的身态,还有他不管经历何种屈辱都持着的君子之气。 虽然他们并不想承认,但每当看到他时都会不禁凝思,如若眼前的人未经历那些过往,塑起一身傲骨,会拥有怎样不一样的辉煌人生? 这么想着,就会让他们恐惧又反感,强烈的情绪带来恶心的生理排斥。故而,为了驱散这种恶寒,更会不留情面的对待他。 人越怕什么,就越想将其摧毁。 “这次来,我是为二殿下传个话。你的月例供银被二殿下扣着了。想要的话,去二殿下身前跪上一个时辰,求二殿下饶恕你,说不定到时候二殿下仁慈,施舍你一二!” 到底怎样的事才会将他击溃?让他摇尾乞怜痛哭流涕? 若能摧残他的意志,这才是比体肤上的伤痛更让人解恨。 邹宫侍眼见着詹南客视他为无形,怒火中烧,他不愿在此久留看着这碍眼的玩意儿,索性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啐,还他妈装什么哑巴!” 聒噪之人终于走远。 他将手中剩余的食物一同撒在地上,再将掌中的残渣一一拭去。詹南客始终神情平淡,他无神的凝着地上的雀儿,心中似飘过什么思绪,眼底竟闪过淡淡的难以察觉的隐痛。 —— 几日后就是围场狩猎。 然而小满根本不会骑射。 少时围场狩猎时,小满总是满心期待的等着皇姐归来。 遥想那时,皇姐英姿飒爽的擒着活物驾马而归,那般景象如画一样的美。 皇姐会给她带小兔子,她会将小兔子养在殿内,姐妹二人常常拥着小兔子玩耍。 或者,皇姐会猎到豪猪野鸡,如此,晚上二人便能在偷偷在膳房里加餐。烤着香喷喷的大肉,一口咬下去满嘴滋油。 越美好的回忆,越是让她此时呼吸发疼。 仿佛每一次吐气都牵动着敏感酸楚的心脏。 这是她继位后的第一次围场狩猎。 与曾经不同,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将汇集在她身上。 这场狩猎像是失去了本来的意义,而是单纯为了所谓的涨帝王天威的过场仪式。 或者,这才是它本来的作用,狩猎,不过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场。 可她不是皇姐,也不是母皇。她从来没有碰过骑射,这件事于她来说并不能给她的帝王威名添砖加瓦,反而会让她沦为天大的笑话。 训练围场之中。 训师为小满牵着马,在围场内不停的缓慢行走绕圈,小满僵直的坐在马背上不敢动作,连同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师央立在庇荫的高台之上,目光始终落在少女帝王身周。 少女虽身心僵固,但是总能抽离出片刻分神,去凝向坚守在围场外的那个挺立的身影。 而她每一次分神,都会被师央捕捉尽收眼底。 “陛下,您放松一些。”牵着马绳的训师时不时抬起头,打着趣道:“您将这马儿夹得那么紧,它都得紧张了。” 潘大人是训练围场中最有资历的王室训师,先寰帝过人的体术骑射是他由从幼时教授出来的。如今他虽已年过半百,但身貌如曾,除了发间多了零星白丝之外,与当年并没有多少差别。 小满于他面熟,幼时每次来到训练围场寻皇姐时,都是他在皇姐身旁。他不像其他训士那样绷着张脸,好像不管对皇姐还是对自己,他都慈眉善目的。 “潘训师,这都转悠了多少圈了,我还是不适应一个人坐在马上。若能同乘执教,应该会适应的快一些。”小满见他满头大汗,心中也是过意不去。 “这……属下不敢!” “魏护使。” 师央的声音响起。 绷紧的注意力霎时被驱散,小满不由自主的回首朝高台处望去。 魏执步于高台之下屈身行礼。师央俯视着他,平声言道: “陛下需同乘执教马术,你去吧。” 高台之下跪礼之人,此时愣在原地迟迟不动。 沉默了片刻后,他应道: “是。” 师央从来让她与魏执持着分寸。 可不知为何,现在他会允许魏执与她同乘。 小满心中涌上惊悦之感。恍然间若少年时,师央为师,本以为检考末名会被训斥责罚,可非但未闻重言,师央还会温声安慰,抽出他更多的时间予她悉心教授。 马旁的潘大人双手作揖后转身离去。 忽然,衣袍乘风之声落后,一个熟悉的温度,贴在了身后。 心中悸动一刻,小满不敢回头,而是紧紧的攥着缰绳。 “别怕。” 他说。 身后低沉的声音响起时,小满的目中酸涩起来。 坚实的手臂围在身体两侧,与她执起同一根缰绳,却并未碰到她的手。手背上还有明晰可见的型后旧痕。 “陛下目视前方,上身坐直。双腿自然下垂莫要绷紧。” 魏执绷扯手中缰绳,马儿疾走起来。 “跟随它的步伐调整身体起伏,适应之后可以逐渐将速度提上去。” “魏执。” …… “在。” 她只是如风一般的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而后再无声音。 她垂着头,指尖轻轻的滑过男人手背上的鞭痕。感受到身后的身体一颤,较为明晰的呼吸扑在了她的耳尖。 “陛下……” 他的语气是抗拒的。 “魏护使下去吧,我已经掌握要领了,我想自己一个人试一试。” “是。” 身后忽空,凉意习习。她始终没有回头看他。 小满深呼一气,挺直了背。她将缰绳紧紧握在手中。 “驾——” 随一声喝令,身下马儿疾驰,高高竖起的长发杨风而起。 就在小满欣喜于自己跨出的第一步时,她忽然无法控制身下的活物,只能任由其奔跃过围栏,朝训练围场外的方向疾驰而去—— 潘大人眼见着小满骑着马飞一般的冲去,反应过来时,急喊道: “陛下!——” 他正要转身上马追去时,只见魏执早已跨坐在马上,一声喝令之后,朝着小满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 下一章终于要开荤了,吃素吃到营养不良了快 十六(h)别推开我 训练围场旁是狩猎的茂林。 马蹄声震起碎石颤栗,落叶被飞驰迅风裹挟,随着马蹄踏过之处追了一路。 小满紧握缰绳的手已经麻了一半,被颠簸干扰得思绪横飞早已不知所以。 越往茂林的深处,树木越是密集。 马匹为躲避树干而左右侧转,每一次毫无预兆的转向都导致小满险些被甩下马背。 终于,在一次极速的猛烈转向后,小满再握不住手中唯一的支点。 她身子一倾,瞬时悬空飞出—— 只是一瞬,她被一个温暖的躯体所包裹。在重重坠落在地时,强烈的震感袭来,却不见有任何痛觉生起。 她调整了自己因紧张的急促呼吸,让自己逐渐平静下来。 睁开眼时,见天光从茂树之间穿插而落,落叶因这场贸然闯入的轰动而散落纷飞。他被一个男人紧紧抱子怀中,隔绝了所以危机和痛楚。 “魏执!” 小满挣脱出他的怀,忧心的唤着他的名字。 魏执用手肘撑起上身,落地时的跌撞似是伤到了骨头,他下意识的蹙眉沉眸忍疼。从齿间挤出了两个字: “无碍。” “让我看看你身上哪里受伤了!” 说着,小满伸手欲解开他的衣衫。 还未等她触到他衣间的盘扣,一只大手将她的腕制悬在空。 “没有受伤。” 他稳了稳气息,语气恢复了平实。 “可我受伤了。” 魏执坐起身,似想靠近她,双手悬在她两侧也未离她近一寸。 他焦急道:“伤了何处?” 小满拢了拢衣领,往后挪了一些,她侧目低落道: “你不许我看你的伤,我为何要让你看我的伤?” 他似叹息了一声,面生为难之色。内心抗衡了许久,最终妥协一般的微微摊开双臂:“我没有受伤,你若不信,可以自行查看。” 他没有自称为“罪属”,也没有唤小满“陛下”。 此刻,小满觉得在这静谧无人的茂林深处,她和他是平等的两个人。 就像回到了逃出皇都的那日。 丢弃了一切身份相关的枷锁,仅仅是一对相爱的人。 此时她才真着的看清他的脸,好像距离上次那么近的看着他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即便伤好后他回到了她的身边,持着应有距离感的守护,让她根本感觉不到他的温度。 鞭痕烙在了他的脸上,不知道还有没有完全消除的可能性。 那双她挚爱的眉目。 也不知何时蒙上了挥散不去的阴霾。 他轻轻仰着头,方便她解开他的衣领。他的目光不敢停留在她身上,只能侧目转移自己的注意,望着地上的残叶。 感觉到她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他颈间的皮肤,他喉结微动僵直了身。 衣扣从上至下的一一解开。 坚实的胸膛一时袒露在外。 凌乱的鞭痕交错其中。 小满心头一颤,鼻腔泛起了酸楚。 稍带冰凉的指尖轻柔的划过伤痕,被触碰之人隐忍着颤栗而肌肉紧绷。 鞭痕延至到他的腹部。 小满想仔细看清他每一道疼,并无犹豫的解开他的腰带。 忽然,她的双臂被他有力的手制住,似想将她推开。 “别推开我。” 那带着哭腔的哀求声让他心软,滴落在他肌肤上若灼烧般的泪,击垮了他艰难竖起的防线。 他伸出一手,珍惜的捧着她的脸侧,用拇指轻柔的拭去她那还挂在脸颊上泪珠。 一旦得到了回应,就会开始无所顾忌。 小满倾身一吻,抵住了他的唇。 无处安放的手撑在他的赤裸的胸膛。 抗拒是他本能的反应,他试图将她拉扯开,虽然动作并不强硬,每触到她时都分外小心。可越是拉扯,小满越是往上贴,撑着他胸膛的手逐渐向上,直至环住他的颈。 她的舌探入了他的唇间,紧锁的牙关被轻而易举的撬开。 女子温香混淆了他的意识,任凭她唇舌的搅乱,他开始试图纵容起来。 他太想念她的气息。 太想念她的触感。 当一切如洪涌来时,他怎能抵挡得住? 若从未尝试过最近的距离,他或许还能强忍着自己的秽念。可他已经与她彼此交融,一朝跨出了这一步,往后皆再难拒戒。 猛然想到她方才说身上有伤。 魏执拉回了自己的清醒。 他推抗着她的肩膀,使两人缠连的唇被迫分离开。 他隐着喘息,忧心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那你要帮我好好看看。” 小满跪坐在他双腿之间,她面色潮红,眸光含春。 她解开了腰间系带,拨开了层层衣袍,身上独剩下一件仅遮去胸脯的小衣。她执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间。 “不知是腰还是后背,你帮我按一按好吗?” 上一次交合,他被欲火执掌,未能认真的看清她的娇躯。 这一次,她将其全全展现在他眼前。 她并不是薄瘦见骨的女子,略显丰腴躯干却有着极细的腰。胸前的双峰圆润饱满,隔着薄薄的小衣能清晰可见突挺的尖端。 他的手揉捏着她的腰畔,又渐渐挪至她的后背,轻触过她的椎骨。她的身体轻轻一颤,他压制着灼热的喘息:“疼吗?” “我没有受伤,我骗你的。” 她倾倒在他的怀中。这次的吻比方才更多了一分霸道,侵略得毫无逻辑。 喘息交错,夹杂着黏腻的缠连声响。 小满感到身下被硬物硌顶着,她跨开双腿,下身紧紧贴在了硬物之上。明明还隔着两人的裤衫,却好似那硬物能顶破一切阻碍一般。 意乱情迷让他将所有困囚抛于脑后。 他可以将她拒之门外,也可以持着应有的距离不向前迈进一步。 但一旦被她触摸,与她肌肤相近,他就再难逃脱她的引领。 最后的遮掩被扯脱开来。 硬挺之物在摆脱束缚后竖立起来,满布的青筋犹如即将爆裂开一般充鼓。 春液早已将花蕊润湿,正一张一合的等待着吞纳将它撑展开的巨物。 小满前倾着上身,丰乳紧紧贴在魏执炙热的胸膛上。她执着那根粗大的根茎,抵在湿热的穴口,一点一点将其吞入。 “慢一点……你会受伤。” 害怕她主导节奏会弄伤自己,魏执撑着她的腰不敢放松。 谁知她并未听进他的切语,沉身一落,将整根硬挺深深的埋了进去。 “唔——”突如其来的快感将魏执击溃,他压抑许久的声音还是溢了出来。 疼痛夹杂着满胀感让小满倒吸一口凉气,她仰首不住深呼吸着。 她并不惧怕这种疼痛,她只想快一些被魏执填满,似乎这样才会让她有一丝安全感。 体内粗硬的根茎在隐隐跳动着,这个姿势让顶端触及到了更深的领域,小满迫不及待的想吐出再狠狠的吃入。 他紧绷的腹部从下延伸而上鼓出的脉络,她娇小的双手撑在那里,每一下沉坐都会将身下的根茎吞没到底。他把着她的腰,撑着她的动作。 交合处一览无遗。 蕊瓣被撑开紧紧包裹着粗根,耻毛上沾着四溅而出的淫水,每一下都带着淫秽的水声。 根茎被湿润温软的肉甬裹绞着,每一下魏执都以为自己会被吸得倾覆出来。 小满身体软了下来,无力支撑下去。魏执双手托起她的臀,借力的同时也开始冲顶起来。 她上身塌倒下来,伏在来魏执身上。凑近他的耳旁,啃咬着他早已透红的耳。 “啊……魏执……我喜欢你这么对我……” 本还把持着力度,可贯入耳的媚声令魏执忍不住的施力挺冲。 扶住她臀上的双手逐渐向上,有力的手臂环扣在她的腰上,仿佛要将她嵌入到他的身体里。 他渴求的吮吸着她的舌尖。 身下律动加快加重,小满的娇声再没断过。 “嗯啊……你要把我撑坏了……”小满声音微抖。然而魏执不再给予她媚语的空隙,再次抵住她的唇,肆意侵略。 满胀感夹杂着隐隐酥麻,二人的呼吸愈加急促。 快速的律动过后,魏执沉哼一声,将所有的满足感从小满体内撤出。 魏执绷着身体颤抖着。 温热的体液源源不断溅落在她的背上,体内油然而生一种缺失感。在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渴望被浊液灌满。 “你看……”小满的声音还带着喘息,她伏在他的耳边道:“你根本没办法推开我。” 十七还记当时 一年前。 公主府。 暗影卫隐于暗处,可这位小公主就喜欢想着法儿把他拖到明处。 “魏执!” 一个黑色身影轻盈落在身后。 小满攀着石栏微笑转身,她抬起手指着树冠处。 “帮我摘个果子!” 黑色身影轻功跃顶,摘下果实,落身在小满身前。 小满摊开手,等待着男人手上那沉甸甸的果子落在手上。 只见他并未靠近,而是把果实安稳的摆放在石栏上,轻鞠一礼,退身飞去。 “魏执!” 一个黑色身影从门外墙后走出。 小满赤着足坐在妆台旁,晃着两只手上持着的簪花。 “桃色的好看,还是白色的好看?” …… 屹立的身影静静不动,垂着的眸也未抬起。 “看不清吗?”小满招了招手:“那你踏进来看真着些。” 男人像座石雕一般,依旧一动不动。 当值时谨慎,脑子里绷着的弦从未松懈过,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处在蓄势待发的状态。 十几年如一日早已习惯,魏执从来不觉得劳累。 自从分派在公主府内保护公主安危,魏执觉得这是自己所经最劳神的日子。 少时在训营水生火热,体肤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压迫是每日所历。以至将他磨练成型,方能为陛下所用。 可训营里只教了功法武学,消声隐迹,打磨忍性,承受所不能受之苦。 他并非侍人,不会奉主,更不会如何与人交流。 每次被小满唤令现身,面对小满的相对言,他着实为难。 除了沉默以对,他别无办法。 方才还坐在远处圆凳上的小满,此时来到了魏执身前。 她仰首望着他,将两只花簪高高举在他面前。 这个距离越过了规尺界限。 魏执大步后退,又陷入了沉默。 “我又不会吃了你。”小满耸下肩“你这么怕我吗?” 她垂着手,低着头。笑颜渐渐褪去,愁眉稍展。 两只赤着的足在裙摆下隐隐若见。 天有些沁凉,公主前不久才因遇刺一事高烧初愈。 魏执不见她身边伴侍人照顾周到,总是随着自己的性子为所欲为。 回想从还在王宫时,她就总是孤身一人。 魏执值守在帝王身侧,时见这位被冷待的公主,身旁从无人左右。 寰帝登基后对她倾尽爱护,却依旧不让旁人近身服侍。 虽无人相随,但笑颜常在。 她似乎很爱笑,不管是否被苛待,她唇角总是挂着月弯样的弧度。 见她愁眉升腾,魏执心底忽而有些不知所措。 鞋履就摆在屋内床榻前,可魏执不能踏入这里。 他解下护臂,于手中摊平,单膝跪地将护臂放在小满的足前。 小满提了提裙摆,望着自己赤着的足,仿佛知道了身前男人的意思。 “你要我踩上去?” 她蹲下身来抱着膝,毫无掩饰直勾勾的看着他低垂的双眼。 簪花的脆响近在咫尺,小满再次在他面前扬起手上的东西: “那你先帮我选选,桃色好看还是白色好看?” …… … “白色。” 说来奇怪,魏执言落时,小满本耷拉着的脸忽而笑开了花。 她发出咯咯笑声,很开心的模样。 果然,她很爱笑。不过是为她选了只头簪,就能如此开怀? “那你帮我戴上吧。” 她歪着头,递上了手中白色的簪花,笑看着他。 …… … “不可。” 他并未再与她周旋,拾起地上的护臂,退身离去了。 他的话一向那么少。 初见在月灯节的夜晚,他那时一句话乃至一个字都未与自己说。 她曾不是什么强侵的性子,毫无掠夺性攻击性。一向是乖顺的。 这并不是她的本性,是被周遭渡上的护甲。 随着阎崇寰的羽翼将她笼罩得严严实实,她也毫无顾忌的褪去了身上的这层无用的东西。是来自于阎崇寰给予的底气,纵容着她封存已久的本性野蛮生长。 她再不必伪装乖顺去唯唯诺诺。 她开始学着抓握自己想得到的东西。 她没有想过再次遇到那个人会在何时。 但心底有无法言说的预感,他们一定会再相见。 谁曾想,这一天来得那样快。 莫名的冲动让她只想将他抓握在手,靠近他,再让他心甘情愿的靠近自己。 “魏执。” 一个黑色身影从屋顶跃下。 庭前摆着一桌饭菜,小满独坐在那。 “可有晚食?要不要一同。” 他如常的沉默无言。 小满也意料到了他的应对。 “我是不是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她并未再要求他陪自己晚食,而是自顾自的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 她再次问道。 她是主,他的仆。 即便难以应付,他从没有想过“麻烦”两个字。 身为公主,她可以大声斥责他的失职,也能惩戒他的不遵从。但她不仅没有,还自剖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 她为何要将自己的身份放低,以平视的角度与他说话? 魏执哑口。 站的笔直的身体猛然曲膝,深弯着腰双手作礼: “罪属失职,公主责罚。” 见他如此,小满一怔,轻快的神情稍稍落寞了一些。 她自顾自说,已然不期待有什么回复。 “我并不想有人侍奉我,我抵触别人的靠近。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很想靠近你。” 她夹了一颗肉丸到碗里,不停的用筷子挑着,丝毫没有入口的打算。 “说起来我也挺自私的,曾经如此,现在也是如此。一直都是我自顾自,却全然忘记了顾及别人。” “公主不必顾及罪属。” 小满走近他,眼弯下腰,试图找寻他视线的轨迹。却发现他刻意闪躲,不愿与她对视。 “若我不顾及你,你会讨厌我吗?” …… “不会。” 他守护两位帝王,习惯于服从,习惯于指令。 他从未经历过这般“平等”的对话。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跳脱了某一种他安然其中的束缚。他并不排斥,只是不自在,有些惶恐,心底的滋味并不是坏的。 “那行,我不顾及你。”她站起身往回走,悠然坐在凳椅上重新拾起了碗筷: “陪我晚食。” …… 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魏执又陷入了静止的沉默。 久久,他终于开口道: “……不合规矩。” “王宫的规矩,在公主府怎么受用?” …… “算了,我不逼你。那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可以吗。” “是。” “你饿不饿?” “不饿。” “你要如何才会站起来?” “公主恕免。” “那我恕免你了,你起来吧。” 魏执起身。 习武之人与常人便是不同,每个动作都利落有姿。 小满都至今都未习得一些体术功法。仅次于他的那双眉眼,小满喜欢看他每一个动作。他威步向前不闻其声,他抬手生风,连衣袍都规矩得似被他驯服。 “在我面前,你可以不戴面遮吗?” …… “不合规矩。” “你可以教我武功吗?” “不合规矩。”魏执顿了顿说道“罪属不能为公主师。” 他竟会解释了,小满略感欣慰。她继续问道: “那为何不能取下面遮?” “真容不得视人,遮掩身为人的痕迹,把自己当作物。” 他将规条原封不动的截取背读。 在训营里,消磨掉身为人的意志,摘去思想,摘去反骨,摘去贪图。 是主人的剑,主人的盾。 唯独不是人。 小满哑然。 她一直以为带着面遮仅仅是为了隐藏身份,规训比她想象的要沉重得多。 暗影卫是帝王身旁的死士,隐于暗处,无声无息。只有在危机时刻才会出现。从魏执来到公主府,小满就从未在他身上遵循过所谓的“规矩”。 她并非是刻意想去打破什么。 只是不自觉的把他当作能与自己站在一起的人。 “可以……不把自己当作物吗?” 他被训教了十年,在身上用尽了方法,打碎骨,磨去皮,榨干血。教他如何摒弃身为人的自识。 那年他十五岁,遍身罪孽的他无权再为人。 他无法回应这个问题。 更不敢回应。 他不懂,为何这位尊贵的公主总是试探的亲近他,侵入他。越过本该有的界限试图把一件死物当作人来看待。 身为罪人,若不是暗影卫的身份,根本不能靠近王族。 身为王族,为何会对一个罪人说“想靠近你”这样的话? “我知道你又会说不合规矩。”小满嘟囔了一声。 “月灯节那晚,你也是听令于皇姐出宫保护我吗?” 魏执懂了。 原来她所有的热切都源自于那场并未解除的误会。 她把他当作了另一个人。 魏执作礼道: “公主所遇之人并非罪属。” 他的声音平静,透着极为遥远的距离。 “也请公主,把罪属当作一件物。” 也不知为何。 话落后,公主顿时生了怒气。 是因无法接受错认了倾怀之人? 还是他驳去了以人自居的提议? 她止于将情绪浮在面上,对他说: “我不需要暗影卫,你回去吧,回到王宫里皇姐身边,我不需要你。” 说罢,起身离去了。 暗影卫只听命于帝王令。 他自是不会离开。 只是此后,他隐藏得更好,更为滴水不漏,让公主无法发现他还存在于她的身边。 她果真以为他已经离开。 她再也没有唤过他的名字。 那场行刺后,公主府再无波澜,风平浪静。 他就像是以保卫之名,于暗处“窥探”她的生活。 她喜欢一个人捧着话本呆在宅邸的每一处。 她很喜欢看话本。 在午后窗台慵懒的撑着头,纸张翻折声与指尖的摩擦声渗透在静谧的空间里。 时而她会提笔写些什么,墨香随着轻闷的研磨声萦绕开来。 她最爱的是那只玄晶制的笔。每每用过都会极为精心的养护,放进一个雕刻细致的木盒中。 声音与气味,是魏执判断她在做什么的主要依据。 暗影卫不能进入主人寝卧,那是最私密的地方。入帐而眠,宽解衣衫。 公主喜欢只穿着单衣赤着足,满庭嬉玩。 故而,魏执常常会收纳起自己的目光,闭上双眼,或背向于此,只倚靠自己的听觉与嗅觉追随于她。 可仅仅用听的,并不能顾及周全。 湖塘水花声起,魏执下意识望去。 只见她撩着透湿的裙沿,坐在湖畔,水没过膝。她将薄裙攥在手里,露出了白皙的腿侧。单薄的衣并未束腰封,仅靠细细的结绳若有若无的牵扯着。领口已然一览无遗。 即便即时侧目,也为时已晚。 垂在身侧的手,摩挲着。魏执红了耳根。 小满觉得很奇怪。 掉落在池子里的耳坠子,第二天竟然会出现在岸边。 风吹去的丝锦,不久后竟然挂在窗台。 万般巧合中的失而复得也算是失落后的惊喜。 她并未去追溯缘由,只道是缘分未尽。 十八围场狩猎 天公作美。 围场狩猎之日乌云散尽,尽显高阳。 盛邀各高门贵第汇聚于此,人声鼎沸。 在场之人无一不身骑骏马手握长弓。 小满翻身跨上一匹白马。鲜红衣摆铺在马背上,与下身不染杂色的白形成耀目的对比。金色的头冠将所有头发高高束起,身负长弓,腰后是赤羽长箭。 身后紧随的近身皇卫在其左右,深色利落束袍加身,腰侧别着佩剑,身下深棕毛色的马儿浑身泛着光泽。 一眼惊鸿,人们纷纷侧目于这位少女帝王。不免,会将她与当年的先寰帝作为比较。 先寰帝英气逼人,俊丽的容貌多了一分来自于权利者的霸道。那是一种摈弃了性别的美。或许是因为阎崇王朝之前的千百年来都是男帝,人们固有的男性强权思维并没有那么容易洗刷干净。所以对于这位携着些许男儿风韵的女帝,会更让人们打心眼里服从。 而小满不同。 她每一寸肌肤每一颦一笑都淋漓尽致的透着女子柔性。 这种柔性,使她缺少了几分震慑感,与距离感。 今日师央未着官袍。他一袭墨绿长衫立在雕栏高台之上,宛若画中仙者。 在小满的印象里,清冷文骨的师央似乎不会功法体术,也从未驾马骑射。可他并不清瘦,撑起衣冠的肉体硬实饱满,只是平日里从来遮掩得密不透风,配上他那张素雅清淡的相貌,总会给人一种寡淡见骨的感觉。 像是感受到了来自于小满的视线,师央转眸与她相视,笑意浅生。 的确,自己曾经痴心于这个人。 可长大后的小满觉得,少时自己所痴恋的,或许只是这一层皮。 这层皮之下掩藏着什么,她一无所知。 篝火燃起,高窜的烈焰迎风咆哮。 号角声若骇浪迭起。 马蹄声震耳欲聋,所有人如洪般向茂林涌去。 历经上次马上失控,小满竟然因祸得福掌握了骑乘要领,林间驰骋已是游刃有余。 可骑马是学会了,射箭她如何都学不来。 单单射箭已将她难倒,更别说骑在奔腾的马上射箭。 因此,小满携着近身皇卫一路飞驰到了茂林深处,眼见一只只活物溜走,也迟迟不抽出箭羽。 忽然间,两侧飞来银针,直指小满身后的两名近身皇卫。 “呃——” 只听一声低呼,其中一人身中银针失去意识险些掉马,好在另一人魏执接住了刺向自己的银针,并且支撑了同伴一把,让同伴伏在了马背上。 此时,小满并未发现身后变故,早已离远。 魏执欲驾马追上,不料,身下的马被刺中暗针踉跄几步倒在了地上。魏执一步轻功跃上树枝,锁定了小满的方向,飞身跃起。 这时,空中出现一黑衣蒙面之人向魏执袭来—— 魏执翻身躲过他的袭击稳落在地,那人毫不给喘息之隙转向直迎魏执之处,速度之快让魏执险些被他击中。 那人竟手中不拿任何武器,赤手来袭。 魏执抽出佩剑,剑刃划过剑鞘发出尖锐利响,声响未毕,魏执已闪现在那人身后,朝着他的后颈劈去。 那人早已发现魏执踪迹,反身抬手扼剑,抬足往魏执腰腹攻去。魏执适时撤身躲过了他的反攻。却又被他追迫上来。 此人功法上乘,与魏执势均力敌。 或是说,在魏执之上。 他赤手空拳对魏执持剑,不伤分毫还有力还击。很难说其功法的限度有多高深。 魏执已被拖住脚步许久,早已看不到小满的影子。 两人就此走散。 小满独自走了许久,才发现与身后的近身皇卫分开了。 本还思量着让魏执帮她一二,兴许自己还能猎到些活物,不至于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可现在看来,她只能一切靠自己。 小满停在林间,从腰畔抽出一支赤羽剪,举起手中的长弓拉满。对准了地上静止不动还在安然食草的小兔子。 “咻——” 箭轻盈飞出,落在了兔子身前。 兔子上前嗅了嗅,悠闲转身蹦走了。 正当颓然,一只巧鹿从灌木中飞跃而出。 小满提起了精神,驱着马追了上去。 身下这御用的雪衫属顶级骏马,却也将将才能追上那巧鹿的速度紧随其后。不仅迅捷还非常机敏。小满心中把握不大,但又想试上一试。 勇猛都是情急之下迫出来的。 逐渐适应了骑乘的速度,小满试探的松开了缰绳,想去抽出身后的箭。可就在这时,身下忽然一颠,小满一惊,呼吸就此停滞。 她以为自己又会跌下马背。 闭眼之间,身后忽然扑来一个温度,那人飞跃上马坐在了小满身后,用双臂紧紧环住她。他一手牵起了松落的缰绳,继续维持了原本的速度。 小满下意识的以为是魏执,正想出口呼唤他的名字时,看着那人握着缰绳的手,愣了愣。 这双手的确如魏执但手一般骨骼分明,显露筋脉。但不一样的是,他的手更为无暇细润。还有那袖沿细致的走线和精致的绣纹,一看就是位贵人出身的名门公子。 “陛下取箭,臣来驱马。” 耳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情急之下,小满也不顾辨别身后的人是谁。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身后的人是近身相识的人。 小满抽出身后赤羽箭,拉满长弓,对准了奔跃在眼前的巧鹿。 以她的力度,并不足以射中这个距离的活物。即便小满发力的手已发颤,她始终不敢放箭。 身后之人不知何时放开了缰绳。 他双手覆过小满拉满长弓的手,借力将弓拉得更紧了一分。 “别怕。” 他与她贴得很近。 他的话轻柔的扑打在小满耳间,温热的身体贴着小满的后背,双手相覆。 如此亲近,让小满不禁心头一触。 赤羽箭猛然间穿过巧鹿身体。 长驰许久的巧鹿终于倒在了地上。 马蹄声落,小满回头,仰首所见他的面孔,终得见此人是谁。 “江还晏。” “是,臣在。” “是你。” “是。” “为何你每次出现都是在帮我。” 身后的人并未再说话。 他看向远处,似在真着分辨着什么。邪意的瞳微动,他道: “失火了。” “失火?” 小满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眺望着,虽不见有何异相,但是闻到了隐隐的焦木气味。 江还晏跃下马将巧鹿安置在小满身后的马背上。随后一声哨令,闻马蹄声渐近,一只红棕色的骏马从茂林间奔来。 他翻身落坐自己的马上,对小满说: “陛下,先离开此处。” 小满点了点头。 二人一同疾驰而去。 火势渐大。 狩猎的人群纷纷从茂林之中奔逃而出。 茂林失火,狩猎就此终止。多数人手中一无所获,仅有少数猎得些小物。 只有猎得巧鹿的满帝,是这场狩猎的头筹者。 小满侥想,这场火难倒是像老天在帮她,竟然让她这必败的局都能已胜利告终。 在众人的赞誉之中,小满左右寻觅着什么。 方才还见从林中出来的魏执一转眼就没了身影,就连师央都未能寻见。 围场营内。 “魏护使,这是受邀者的名单。” 魏执接过宫人递来的名录,凝神查阅。 这次所遇的暗袭者让魏执生寒,以他自己的能力,很难有把握再遇见时能将他击败。能确定的是,对方与一年前行刺小满者并非一行人。那么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逞狩猎出手? 王宫守卫森严。 有没有可能,暗袭者是这次狩猎受邀之人? “受邀未到者有几人?”魏执沉声问道。 见其神色严肃,也不知生了什么事端。宫人不敢怠慢道: “只有两人,一位是帝侧大人,一位是江家大公子,江誉清。” —— 茂林深处。 火光灭尽后,只剩灰烟萦绕。 地上焦木横落,惨败焦黑。 一匹乌黑的矫马漫步而出,所乘之人一袭墨绿长衫,发落腰间,清俊淡雅。 他的手中,尚还握着明着火的火折。 十九盛凰夜合寝 陛下从不踏入帝侧殿。 詹南鸿也算是顺当今陛下之势,挟宫人苛待居于帝侧殿之中的人。 詹南客居于帝侧殿主阁,每每有宫人来清扫,都会视主阁为无形,绕到其余偏阁去。 主阁之中,近身宫侍,陪侍,应侍,全都没有。仅有詹南客一人。无人侍奉的帝侧大人,并无反抗,也无申讨,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沉默的独自生活在那里。 这几日,落叶落得狂妄,铺满了宫道上的厚厚一层。 零零碎碎的脚步踏在残叶上,发出沙沙脆裂的声响。一行宫人手捧御用,正往帝侧殿里赶。 内务司的大人们也知道这帝侧殿无人顾应,此时怕是惨不忍睹。故而多派遣了些清扫的宫人跟随,去将那里好生打理一番。 谁曾想,当一行宫人们来到帝侧殿主阁时,这里并非是所想象的那样不堪。 自踏入帝侧殿主阁,宫人们看着脚下一片枯叶都不见影,干净的地面一直延伸到了主阁内屋。 树干旁靠着一只枝木扫帚,所有的枯叶都汇集在了那里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山丘。 执扫之人似是并未事毕,而是中途离去将其暂时搁置。 宫人们一路进入到了主阁内屋。 借窗纸透过的天光倾落,所见这里的每一处都一尘不染井井有条。 看来,尊贵的帝侧大人一直亲力亲为,屈尊干着这下人的活。 一束柔和的光线从窗缝中直射下来。方好落在一张精致的侧脸上。 向来戴着面遮的帝侧大人,此时摘下了遮掩,一手撑在桌台上,一手拿着杯盏仰首而饮。 余液顺着高扬的脖颈顺流而下,略过滚动的喉结,隐入衣领之间。 女侍们垂着的头不住悄然抬起,眼睛胆怯的偷瞥着帝侧大人的真容,逐渐红了面颊。这是女帝的男人,自是不能肖想,故而迫得自己头低得更深了一分。 “帝侧大人,今晚是盛凰夜,陛下寝时亲临。” 带头的宫人行礼言道。 詹南客放下杯盏,用拇指擦拭过唇下余液。他转头向那一行人望去。 “天呀!” 一女侍惊呼出声,手上捧着的御用失手砸落在地。深知失礼,她跪身在地急忙将御用拾起,双手不住的颤抖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詹南客的脸上。 方才只见侧脸,得以所见全貌时才发现,他另一侧的唇角延至耳垂有一道骇人的深痕。 詹南客发现了众人的惊恐。慌忙拾起了桌台上的面遮,戴在了脸上。 “帝侧大人饶恕,惊扰到您了。”带头的宫人抽回了惊然思绪,躬身行礼,而后吩咐着身后的宫人各司其职布置御用。 从始至终,这位帝侧大人一言不发。即便被宫人冒犯也毫无在意。饮完那口水后他便走了出去。屋外,响起了一下又一下的扫叶声。 “还不过去搭把手,愣着干嘛?平日里过了眼就算了,今日是盛凰夜,要是被陛下知道了,抓去问责我们一个也逃不掉!”带头的宫人指使道。 虽未违令,但正要出去的宫人嘟囔着:“陛下都不理会他,还会为了他来兴师动众问我们的责?” “陛下不理会他,怕不是因为——”布置的女侍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窃窃而语,面色恐慌未散。 一旁的同执应道:“好好的一张脸,怎么就……” “太吓人了。” “是啊,听说这帝侧大人故意受邀不去狩猎,就是为了逼陛下合寝。陛下是百般不愿!” “谁会愿意啊……看着那脸都慎得慌!陛下是为了两国之谊,付出良多……” —— 繁星点缀在夜幕之中,若隐若现。 晚风徐徐过处,掀起帝銮锦绸扬空。 帝侧殿前,帝銮停落。 小满从帝銮走出时,面色阴云不散,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不由自主的攥着两侧衣裙。本要跨出迈步的脚忽然停滞,他转身吩咐道: “谁都不要跟来。” 话落时,她看向了一侧的魏执。 魏执垂着眸,姿态恭敬,看不出任何情绪。只能从微颤的睫羽中感知到那隐忍的涟漪。 她再不敢看他。她怕所有决绝又将毁于一旦,只能头也不回的朝殿内走去。 她的步伐越来越快。 悲念消磨逐渐变得愤恨交加。 本以为,这位詹南来的帝侧会安安静静的呆在这里,一声不吭。谁料就如师央曾说的那样,他还是会有所心思。狩猎受邀故意缺席,缺席后也不曾请罪,这是对她这个阎崇帝的不满。他在无声敲打着她的冷落?迫着她与他夫妻之亲? 想到詹南鸿的那副丑恶面孔,他的弟弟怕与他没什么两样。 如此想着,小满推门的力度携着恨意毫无收敛。 詹南客被推门声惊得一怔。 见小满走进,他如宫人所嘱的那样跪身行礼。 “本帝不留寝,帝侧要做什么,就赶紧做。” 身前,锐利而冰冷的声音响起。 一字一字的扎在了詹南客的心上。 她的排斥,她的疏离,她的厌恶。 毫不掩饰的展现在他的面前,就如扼住了他的喉咙一般,让他难以喘息。 交迭在额前的手微微扣紧。 他迟迟未起身。 小满不耐烦于此,径直走到了床榻旁,将外袍褪下后躺在了床上。 她索性闭着眼,厉声道: “还跪在那里做甚?再耽搁,本帝就走了。” 紧闭的双眼漆黑一片,唯有听觉仍随着那人的动作。 只听他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很轻很慢。直至在身旁时停止了下来。 感觉到有一个温度靠近自己,小满浑身一颤皱着眉偏过头去。似乎那人感知到了小满不适的细微,他顿了顿,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如羽。 不一会儿,小满的身上被盖上了被褥。并且仔细的掖好了每一处角落。 又止了片刻。 脚步声远去,带着殿门被关合的声音,屋内一片寂静。 小满猛的睁开眼睛,这里早已空无一人。 为何? 这不是他费尽心机想要的吗?为何走了? 殿门外。 一个颀长而单薄的孤影依靠在门旁。 他仰着头,任凭璀璨繁星映入那双波光粼粼的眸,参透入隐隐得见的苦涩之中。 二十谣言四起 小满病倒得毫无预兆。 那日晨,宫人服侍小满起身,却见她唇色惨白,薄汗浸湿了被枕。 医官火急火燎的入宫,又火急火燎的赶到前殿,将诊断结果一一陈述于等候在此的国辅。 “国辅大人,陛下乃炎体之症。这些时日炎气散体,切勿沾凉。待炎气散尽便可痊愈。” 久久无声。 医官躬礼的身体稍稍直起,只见端立在那的师央面色无改神情空然,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紧紧的扣在案桌之上,泛白的骨节在皮肤下因施力而微微发颤。 “大人?”医官轻唤了一声。 师央空眸凝神。 他压抑着仓促,将放在案桌上的手收于袖下,淡淡到: “好。” 将医官送出殿外,师央召来了小满身侧的宫人。 “迎风窗口要关紧。被褥换成软炎羽的。莫要烧碳火,用沸水代替……” 师央吩咐得细致,怕宫人遗漏,转身在案台上一一注笔。 宫人们垂头听令,心闻声中不免生异。 这些皆为内务司大人应做的,为何前朝国辅会如此上心。 要不是因为外臣不能进内殿,宫人们怀疑他一定会去到帝寝内亲力亲为照顾陛下。 小满的意识流离了两日之久。 终于在第叁日,有所好转。 前两日口中都吐不出一个字,现在她能下意识的说出自己的需求。比如水,热,冷,还有魏执。 起初宫人们对于这两个并不在意,以为只是无意含糊的乱语,直到渐渐听清了这个名字后,他们才大悟,这是近身皇卫的名字。 有人言,因为陛下还是公主的时候,魏护使就在她身边守卫。危机之下叫出这个名字也着实正常。有人言,陛下还是公主的时候,就与这魏护使情投意合,故而当时魏护使被君守为难时,陛下才如此大动干戈。 若后者为真——当今陛下与罪人有染。 帝王威严有损,这个罪人,必定难逃一死。 即便陛下有心相护,满朝百官和满城百姓,也绝不会放过他。 对身份阶级的重视通常体现在高人一等者身上。 在王宫之中当值的宫人,必须是良人身份。而最为低贱的奴人,连脸都不能让人所视。仅在奴人之上的,便是罪人。 王公贵族若与良人施情,轻则被革去身份逐出家门,重则若家族追责自认蒙羞,会将二人活活杖毙在家门口。自古也有放弃身份的贵族情士与良人私奔的故事,但故事终究是故事,没人会为此付出有这般惨烈后果的代价。 关乎王族颜面与国威根本,这不着调的传言也没人敢再传下去。 毕竟,在旁人看来,这魏护使对陛下也未有半分逾矩之态。 医官从帝寝内走出。 不似前几日愁云密布,今日医官的神情都轻松下来的不少。 门前,内务司的大人们等候多时。 医官揖礼道:“陛下已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便好。” 内务司的大人回礼应到,将送医官出殿时,医官停下了脚步: “陛下口谕,整个帝寝殿上下,不留一人。”话未说完,他转向魏执,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个方向:“除了魏护使外。” 内务司的大人顺着医官手指的方向投去目光,他神情为难:“这……陛下养体,怎能没有旁人侍奉左右?” 医官摇了摇头:“这是陛下的意思。” 这本也不是他管筹的事,他将话带到后,便请身离开了。 内务司的大人对那谣言也稀知一二,此时他凝神看着魏执打量着。论相貌的确是上乘,高大的体量放在男子之中也算优越的。不过高门之中不缺俊俏儿郎,帝王之身何必去沾染百害而无一益之人?内务司的大人不敢多想,摇了摇头,前去撤去了帝寝中的所有宫人。 此时的帝寝之中空静无声。 “魏执。” 殿内,小满的声音响起。 守在门外的魏执微怔,因多日担忧而紧绷的神情在听到她声音时有所缓和。她的声音不再是前几日那样虚弱,听上去恢复了不少。可仍然夹杂着些许嘶哑。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还好她无碍。 “魏执!” 忽然,大门开启。 魏执惊愕回首,只见小满穿着里衣身上裹着被褥站在眼前。 她披散着发,薄汗将发丝粘在双鬓,气色着实好了不少,眼神都清明了许多。 “陛下——”魏执见她赤足在地,慌忙道:“您快回到床上去。” “好啊,你抱我回床上去。” 她还是这般孩子气,即便成为了阎崇最尊贵的人,她却还如当年的小公主无差。魏执心里着急,又不敢有失分寸,左右为难。 小满嘟囔着:“我都将所有人遣走了,这里没有人看得到——” 话音未落,她被魏执横抱起来。小满下意识的环住他的脖颈,以最近的距离凝着他的面容。 大步走到床榻旁,魏执轻轻的将她放下。 他正要撤身时,环住他脖子的手并未有松开的迹象,反而更紧了一分。 他双手握着小满束紧的双臂,像在安抚:“陛下……” “没有人了魏执,这里只有你和我。我不是陛下,我是小满啊。” 小满的目光灼着他耳根发热,他惶恐道:“不可……” “魏执,我难受。” 听言,男人抗拒的力量一时消散。小满对这招屡试不爽: “你抱着我睡好吗?我难受,我想你抱着我。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不会有人发现的,好吗?” 她软语扑耳,说服他的不是她的娇态,而是她说,她身体不适,只有他能缓解。 “好,陛下待我关上门。褪下衣袍。” 小满得逞般的笑着松开了手。 她乖巧的缩在被子里,探出一个脑袋,看着魏执走去关掩大门,而后步于床榻前,片刻犹豫后,褪下了自己的外袍,留着一身里衣。 小满掀开被子,将躺下身的魏执包裹了起来。还未等他侧躺安稳,小满迅速窜进了他的怀中,双手紧紧环着他紧实的腰腹,头抵在他的胸膛上,听着属于他的心跳。 魏执无奈叹息,本悬着的手臂终究妥协去贴近她,握着拳环在她的腰畔。 “魏执,我做了好多好多的噩梦。”她细语道。魏执不言,静静听着她接着说道:“我梦见你离开我了,你说你要走,你说你再也不要见到我……” 说着,小满更贴近了他一分,像是在摄取他身上微乎其微的安全感。 自责让他胸口沉闷。 自己一次次推开她,让她害怕,让她恐慌。让她试图靠肌肤之亲去确认这份安全感。 他也多想给她十足的安全感。可他除了自责,他什么都做不了。即便自责,他也不法改变对她的疏离。 他们就如同枯木寒风中窃取一缕火光的人,冒着被焚燃的危险,也要护住这零星的温度。 魏执不怕烈火燃身,即使体无完肤他都无分毫畏惧。他唯独怕小满会被这烈焰,灼伤了皮肤。 “陛下。” “叫我小满。” “请一定要保全自己。即便要将我亲手推向火海,也绝对不要心慈手软。”感觉到怀中身体的挣动,魏执抱紧了一分: “答应我。” 怀中的身体平静了片刻。 “你又说那么严重的话。” 那被称为谣言的真相,让魏执忧心。 此刻,他还踏着刀尖来拥抱她。 能让她片刻心安,这也是值得的。他只希望如若真的有那么一天,她不要护着他,不要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为他抗辩。 一定,要连同所有人,将他撕碎。 “魏执,我就是豁出性命,也要让你平安。” 魏执捂住了小满的嘴,神情严肃: “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要以天下人为先。即便豁出性命也是为了天下人。而不是为了我……这样的人。” 小满扒开了他拦在嘴前的手: “可我是小满,是你一个人的小满。” 心脏被柔软温热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捧起。 他怎能不动容。 “陛下有这份心,我已知足。” 二十一病中温软 魏执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小满的后背,感受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扑在颈间。 她的手依旧搭在他的腰上,还维持着一定的力度攥着他的衣服,生怕他悄然离去似的。 忽然,她屈起了双腿,膝盖方好抵在了魏执下腹最为敏感的地方。 魏执身体一颤,手中的动作停滞下来,浑身僵止不敢动作。 不知是睡姿不适,还是多余的体温让她燥热。小满并不明显的扭动着身体,膝盖反复磨蹭着那个逐渐绷紧的部位,每一下,都让魏执呼吸变沉一分。 魏执抑制着动作都幅度,将身体往后退了一寸。 这时,小满侧翻过身,背对着陷在他的怀中,用背贴着他的胸腹,臀间紧紧抵着那早已挺立起来的滚烫硬物。 她依旧不规矩的扭动着身体,丰臀不断隔着里衣在折磨着那充血的硬物。 魏执紧锁牙关,所有的热度都从鼻腔中涌出,他颤抖的呼吸逐渐加重。 “嗯——” 就在他想撤离时,一只温软的小手抚了上来。 她探入了他的里裤,轻轻的握在了粗大的硬挺,柔和的套弄着,时而停滞在端头,揉捏着逐渐渗出体液的端口。 “陛下……病体未愈,不可……唔……” 她手上的力度加大了几分,随即还将碍事的遮挡剥下,整根硕物解脱束缚立即弹出。 “那不插进身子里,你就在我腿间。” 还未等魏执回应,小满褪去自己的里裤,将他发着烫的硬物夹在了自己的双腿根部,方好触着那潮热的穴口。 “你总是这般任性……” 魏执从身后搂住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 沉重的呼吸冲涌着她颈间的肌肤,她感到夹在双腿间的硬物在抽动着,不断摩擦着湿滑的穴口。小满只觉得下身酥痒,不自觉的并紧了双腿,迫使那根硬物能更紧密的与穴口相触。 小腹颤痒连带着穴口都不住跳动着,不断流出的体液都已将床单沾湿。小满再按耐不住: “魏执……插进来好不好。” 她扭动着腰身,将阴茎的端口对准了迫切需要被填充完满的甬道。 “我想要,我想要你肏我。” 腰间被粗壮的手臂勒紧,穴口被撑开,身后的人一挺,整根坚硬的阴茎胀满了温湿的甬道。 “唔嗯——啊……”甬道得偿所愿的战栗不止。包裹着跳动的粗物,死死绞咬着。 “小满放松,绞得太紧了……”魏执并未马上抽动,而是抬起了她的一条腿,让甬道张开一些,不至于咬得他动弹不得。 他试探般的一下一下控制着力度抽插着,情欲晕染着怀中的人透着淡红,她的发倾流再他的眼前。 魏执顺势撑起身,暴起青筋的双手撑在她两侧,宽厚的身体将她罩在身下。整根抽出让她瞬时虚空,而后一力挺进插到了最深处。 “啊……魏执……呜呜……我每次看到你都想……想你亲我,吻我,用你身下的东西狠狠的插入我的身子……呜……” 身下的力度虽极力隐忍但又一直试探着挣脱力量的禁锢。每一下挺进都撞得啪啪作响。淫液泛滥成灾,撞击声带着缠连的水声此起彼伏。 “魏执……你有没有如此想我?” 他的汗珠凝在额间摇摇欲坠。压抑着深重的喘息声,他垂首应道: “我不敢想。” “你不敢想,但你敢做。啊……” 魏执直起上身,将她的一只腿扛在肩上。 摩擦将淫液拉扯得泛白,缠裹在凸着筋脉的阴茎上。穴口此时泛着红,被撑展开来,魏执看着交口处紧密的模样,心中躁动愈涌,力度也逐渐失控。 “魏执……射在里面好不好……我想……想到被你灌满……” 她总是拿话激得他失控。 魏执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加快身下的动作。 他幻想着深深顶入她痉挛的甬道,释放冲射在紧裹的肉壁之中。 可他不能这么做。 终于,他抽身而去,端口喷射出的白浊撒在了她的身上。 被高举着的腿已然发麻,小满正过身来张开双臂,她想拥抱他,想紧贴他的余温。 魏执倾身覆下,温柔的啃咬着她的唇。 帝寝宫殿外。 坚守的宫卫的语气带着呵斥: “陛下不见任何人!帝侧大人,请回吧。” 宫卫虽比他矮上大半个头,但是依旧仰着下巴傲气凌人的样子。宫卫思来,这几日,他常常徘徊于此从,横竖也是见不到陛下,他做这些无用功是给谁看? 詹南客提足想直接跨进去,宫卫毫无顾忌的抽出来兵刃抵上去想吓唬吓唬眼前的人。 谁知,詹南客两指抵剑,竟让宫卫拿着剑的双手动弹不得—— 宫卫诧异的望着眼前的男人,他不知,女帝冷落备受欺凌的帝侧,竟会武功?! 詹南客的眸光中藏着锋刃,让那宫卫背后一凉。 一旁把手的另一宫卫陪着笑脸道: “帝侧大人,这是先前陛下的命令,并非是故意针对您,您看,整个帝寝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哦,除了近身皇卫魏护使。” 詹南客松开指尖的剑刃,退身一步。忽然放松的抗力让宫卫将手中的剑跌落在地。当他弯身将剑拾起时,詹南客早已转身离开。 “当今陛下愿意和一个罪人出身的近身皇卫一夜春宵,都不愿意看这个詹南帝侧一眼。以后,怕是要从帝侧殿搬去那冷宫了!” “嘘,你小声些,人还没走远呢。” 宫卫本就是想说给那人听的,也如他所愿,他说的每个字,都一字不落的被那人听得一清二楚。 二十二他不是哑巴 魏执被内务司擒拿,转交外庭刑司候审。 小满醒来时,魏执已被押送到了宫外。 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就像有预谋而为。 勾结内务司,执掌刑司。无视帝王并把人抓走,朝堂上下没有几个人有这般能耐。 其罪名为何?其目的又为何? 议事殿大门紧闭。 其中只有小满一人。 香炉中飘出袅袅轻烟,迎着悠长的轨迹腾腾升空。山水墨染的屏风立于御座案台之前,将静坐案台旁的小满遮掩得只见朦胧轮廓,她面若失魂,双瞳空洞。 她并不像寻常一样哭红着眼眶,泪水横流的哀求着。 而是遵师央所言——静等。 倒也不是将那一腔悲洪活活压抑了起来。 只是人在最恐惧时,就会忘记如何宣解自身承受不住的情感。只有下意识的切断与外界的感官,将思维暂时的关闭在一个自认为安全的密闭空间。 这种畏惧感,是小满从未体会过的。 她对王权有着绝对的信任与坚定不移的信念。因为身在王族从小耳濡目染。她背靠着以血脉为基底坚不可摧的权利后盾。 曾经是母皇,而后是皇姐。 即便所有倚靠荡然无存,潜意识里支撑她往前走下去的,是她与生俱来身负的地位。 这,便是她内心深处的倚靠。 被冷待,被轻视,的确践踏了她身上的尊贵血液,但这都没有威胁到她的生死存亡。而这一次,她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有人可以随意在王宫之中安插眼线,王宫不再是她私隐的居所。有人可以随意调令朝官兵将,不用经她之手,甚至将兵刃对向她。有人可以随意抓走她身边的人,无声无息,或关押或杀害不过一令之间。 她所倚靠,所信仰的王权,在此时,如同一具空壳。 而将其耗空的,就是她自己。 师央不管何时都从容不迫。安抚她接纳她的一切。 这种无条件的偏袒与助护让小满也无条件的信任他,依赖他。 可越是依赖他,小满就会不禁去想,他为何能坚固得立于危波之中? 殿门被缓缓打开。 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臣,皇城都执江廉,叩见陛下。” —— 阴湿的刑司地牢里,风过甬道发出骇人的凄鸣。 墙面上渗出薄薄水雾,有幸凝结成珠,便会顺着沟壑的纹路顺流而下。半潮的柴木燃出的火焰并不热烈,明明灭灭恍恍惚惚。 牢门开启,锁链声回响不绝。立在牢房里的魏执回首望去。 来的是个男人。 他身形修长,黑色的斗篷长垂脚背,将整个身体笼罩起来。斗篷上的连帽遮至额下,他蒙着面,并不打算被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你我交过手的。狩猎林中。” 说着,男人脱下了遮掩,仅对魏执展露了真容。 魏执原本无波的目光诧异渐浓。他惊异于此人的身份,更惊异于此人竟身负如此高强的武功。 他下意识欲行礼,却被男人抬手止住。 “我来,是为了小满。” 小满这个名字出于另一男人之口,这让魏执无法抑制的眉心一皱。虽然他知道,此时眼前的男人比自己更有资格去这么唤她。 “大人请直言。” “林间与魏护使一战,是想让魏护使知我的底。如此,魏护使才能安心的放下顾虑,”男人正身轻鞠,郑重接道: “安心上路。” 原来,此人是来取他性命的。 似等到了早已预料到的结局。等待的过程会有煎熬,而迎来这一刻时,倒还轻松了不少。 “大人动手吧。” 他的神情陷入了异常的平静,垂于身侧的双手松伸着。 “可还有不甘。” “大人诚恳,更明智。知晓我留在陛下身边的执着为何,所放心不下的是什么。不消除顾虑,我不会轻易命绝。如今知晓大人的能力远在我之上……况且,以大人的身份,更适合守在陛下的身边。如此,我已没有了留下的理由。” 他终于知道,他不是她的光,亦不能为她遮风挡雨。他是一根毒刺,狠狠的扎在她的身上。 他并不能帮扶她什么,却还屡屡将她置于难处。 他的存在,对她而言,是灾祸,是劫难。 “若你在这牢中命绝,她定会忧思悲郁,心结难解。魏护使是她敬爱之人,我也不希望,你走得太难看。” 黑衣男人从袖中拿出了什么,握在手中。那物极小,让魏执看不清明。他一步一步向魏执走近,魏执垂下眼眸,不躲不避,静静的站在那。 只感到脖侧一瞬并不明晰的刺痛,恍然而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久之后,他们就会放了你。你可以回到她的身边,与她好好告别。我相信,魏护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魏执揖身行礼:“多谢大人。” 黑衣男人戴帽遮面,转身将离。临走时,他回首再道: “切勿大悲大喜,运功动气。如此,或许可以多撑几日。 —— 病体未愈,小满坐在屏风后,不见神情。 江廉观整个议事殿里只有小满一人,竟不见国辅师央伴身左右。 顾盼未语。 这时小满先发问道: “江都执关了我的近身皇卫,是不是得给我一个理由。” 即便隔着屏风未见她神情。但少女帝王平稳着发颤的言语,尽其所能的压抑着胆怯的语气,一丝不落的纳入江廉耳中。他再次伏跪在地: “臣先斩后奏,有罪于陛下。但,臣说做所为,无一不是为了陛下与阎崇。” 人是江廉抓的。 接下来,是要知道,他抓人的目的。 “江都执何出此言。” 他直起身,双手拱礼在身前,肃穆道: “王宫内外本就谣言四起,这一次,人是从帝寝之中请出,这足以证明那些谣言并非空穴来风。陛下新登帝位,根基不稳,这小小的谣言,足以撼动国之根本。此人不除,就只能严刑拷打,将所有罪责担其一人之身。将陛下保全。” 袖下双手紧紧攥拳,指尖将掌心都刻出了深陷发红的印记。好在师央之意用屏风隔着二人,不用直视他锐利的逼视,只有模糊不清的轮廓让小满心中怯意得以控制。小满努力维持着冷静。回忆着师央的话。 不要被他威胁的话所吓到。 那些不过是达成目的前击溃你的方式,这样他才能掌控你,牵着你的鼻子走。 不要与他拐弯抹角,让他直言心中所图。 “若我要保全他,也要保全我,可还有他法?” “将所有经手此事者,除之。” 他—— 一切皆是他所执手,他要将他的人铲除?不,若是自己为保全魏执而杀人,这就是被他握在手中的把柄。这并非他真正所图! 师央未伴在自己身侧,就是为了江廉独面自己时,能真正露出他的獠牙。 小满平息着心中扰乱: “若我不想杀人呢。” “陛下慈悲。陛下私宠罪仆,从不踏足帝侧殿,妖惑当道众人皆愤,其罪仆自是性命难保。若,陛下并非独宠,而是薄露之恩,虽有损天颜,但不至于纠其根底,至多重刑惩戒,驱逐出宫。要想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臣,愿代陛下封了不该开的口。” “江都执料想周到,应赏。不知江都执,可有所求之赏?” 江廉正了正身,垂额抵手道: “求请陛下,履前朝婚约,择日迎江誉清入宫。” 这就是他的目的! 之前他递上婚约文折自己迟迟没有答复,他便以此胁迫?! 他费尽心机就是为了将江家之人送入内殿。 他早已渗透了她的身边人,竟然还迫不及待的要安插枕边人。 小满已探明了江廉的目的,可如何应对,她毫无分寸。她只知道,不能顺他的意。 江誉清命不久矣,能拖则拖。 “国……国丧期未满。不宜迎帝侧。” “陛下迎詹南皇子入宫,早已破了国丧。” 江廉不依不饶。 “江家公子,可有资格与我詹南王嗣相提并论?” 此时,殿外一个声音响起。 那陌生的声音极尽嘶哑,连音调都模糊不清,可谓有些不堪入耳。 只见殿门被开启时,一翩衣男子走了进来。 隔着屏风不见他的容貌,但他修长的身形与持重的步姿让小满觉得有些熟悉。 他立在江廉身旁,对着小满的方向作礼道: “帝侧詹南客,参见陛下。” 詹南客…… 他不是哑巴呀…… 二十三告别 与他本就是政治色彩的结合。至今短短两面,一面大婚之日,一面盛凰夜之晚,他都未与自己说一个字。 宫人旁说如是,从未听其言语。 小满知道他体肤有损身有残,她倒也根本没在意过他何损何残。下意识的以为他的残,是失语。 没想到,他并非失语,而是声疾。 “陛下破国丧而迎我为帝侧,只因我是詹南皇子。忌域之地驻旗之战在即,若陛下此时不聘迎,待国丧期之后,阎崇于忌域之地的驻款,便要硬生生多缴纳一个皇都六年的税收。江都执,我值皇都六年的税收。敢问江公子,值多少?” 詹南客的话过于直白而直指关键。如此“坦诚”让江廉无暇应接。未等他开口,詹南客继续道: “再者,我与陛下大婚还未过一载,陛下便要再迎帝侧。破国丧而迎帝侧,于我父王前而言是陛下的诚意。如此诚意之举滥施,我詹南,颜面何存?” 透过墨染的屏风,她依旧看不清他的模样。屏风上映着他那挺拔的身姿的轮廓,相映相承,相融于墨染山水之中。 他非同常人的奇异声音回荡在整个议事殿里,若平日所闻,小满定觉得毛骨悚然。而此刻,这个声音将她从惶然的泥沼里拉拽出来,她忽然有了重拾勇气的决心。 “叁年。” 屏风后,那个坚定的女声响起。 “叁年后国丧期满,我将迎江誉清入宫,赐帝侧之位。择日聘迎书便送去江府,订下这桩亲事。” 眼下詹南帝侧出面,叁年也算是各退一步的商议结果。江廉再无复议的理由。 想必眼前的少女帝王知晓了江誉清吊着的那口气已经岌岌可危,拖磨时间不过是想让这桩亲事胎死腹中。 江廉跪叩道: “谢陛下帝恩!” 江廉垂眸深思。 叁年,若用不得已而为之的方法,或许还能拖。至多拖到江誉清入宫,让陛下生下拥有江家血脉的孩子。 小满追出议事殿外时,只见詹南客远处离去的背影。 身旁一个谦儒的声音响起: “陛下。” “师央!” 一切惶然霎时皆散。 “师央一直在殿外?” “是。” 他带着淡淡的笑容,恍然之间让人觉得这是从心而发的笑意。他将持在身前作礼的手缓缓垂下,将隔于二人之间的那重帝臣身份暂时撤离: “陛下做的很好。” 就像回到了当初,他为她师的模样。 小满凝了凝詹南客离开的方向,回首问道: “帝侧是师央请来的?” “是。” “他竟愿意帮我。” 小满的目色较从前软了几分。 “于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若此时再迎帝侧,他的处境将更为艰难。”小满望着那个方向若有所思,师央接着道: “他接下来的人生,都将在这一隅宫墙之中度过。陛下与他毕竟夫妻一场,他的心,多少也是要向着陛下的。” 夫妻一场。 这场交易般的婚姻将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就此捆绑为利益共同体。 自己是万般不愿,可他何尝不也是别无选择? “师央!”小满似想到了什么,急迫问道:“他们把魏执放出来了吗?” “是,魏护使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了。” “我可以见他吗?”期许的眼神中忽生了些胆怯。 “可以。” 不知是否为错觉,他方才温软的眸光不再,虽神色未变,但透着莫名的冷冽。 —— 小满候在议事殿里有些坐立不安。 她不停的望着殿门处,揉搓着发凉的指尖。 终于,她满心充盈的人走了进来。 小满提着厚重的裙摆迎了上去。却在于那人相近时,他伸出手阻在身前,向后退了一步。 又是这熟悉的抗拒。 所有欢悦被浇灭,她愣在原地,不再敢靠近。 “魏执……”她整理着自己的心,担忧问道:“你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 “没有。” 他落寞的神色不似寻常。连语气都愈发清冷。 好在他穿戴整洁,也不见血污,面色也无异,就如师央所言,江廉不会伤他。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小满挪着步子试图贴近他。 “魏执……” “陛下,我累了。” 脑子里嗡的一声,小满定在了原地。 眼前的男人屈身跪地,虔诚叩首。 他抬起身时,仰首望着她的眸。颤动的波光并不明显,压抑的爱意掩藏的有些拙劣。 “若陛下顾念你我之间的情谊……” 困在胸膛的闷气隐忍呼出,他的已发不出实音,伴着全然而出的气息,他接着道: “便放了我吧。” 酸涩涌上鼻腔,眼眶逐渐模糊起来。 “你是不是怪我,没有保护好你。”她有些哽咽:“对不起。但我有在努力,我……” 她的声音慢慢变小,隐在了喉咙深处。 她心虚。她的确没有保护好他,让他屡屡遭受劫难。 “对不起……魏执,是我没用。” “不是的,陛下。” 他伸出手,想拭去她脸上的泪。却愕然而止顿在半空,久久,强忍着落回身侧。 “陛下。我少时满门屠斩,亲眼观刑,见至亲惨死。我魏家负国,死有余辜。我身负罪人身份孤身入暗影卫训营,只为赎罪,承人所不能承之苦也有十年之余。我累了……我这一生,活得太不堪了。” “你想离开王宫,离开我?……” “是。” 小满胡乱的擦干净了满着泪水的脸。 的确,他留在她身边只会越来越难熬。上一次的鞭刑,这一次的扣押出宫,她没有一点反击的余地。她总是陷他于危难之中。 有时候她也希望他能自私一点。 如今他能为自己着想,她本就不该再绊着他才对。 “好。我放你走。” 她平静了下来: “魏执,从现在开始,你随时都可以离开王宫。” 小满背过身去,不敢再看他。 身后,重重的叩首声在落地响起的那一刻,震得她全身颤栗发疼。 “罪属,叩谢陛下帝恩。” 他起身将离。沉重的脚步声忽止。 沙哑的声音在片刻沉默后再度响起: “陛下,您爱的,是月灯节一见钟情之人。还是伴在您左右,守护您的人?” 若没有那一眼…… 便没有后来的一切。 “魏执,能在月灯节遇见你,真好。” 他的笑无声而苦涩。 如他所说,他这一生太不堪了。 连唯一的暖意都是向天窃取而来的。 他挣扎着不愿惊醒这个梦境,不愿揭破这场虚幻。因为除此之外。他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上苍怜悯,人死归尘,就让他带走这个秘密吧。 黄泉之下,他愿意再赎此过,千罚万罪,他无不甘受。 —— 黄昏在夜幕上晕染开,天际两色。 温热的空气被一涌寒风穿破,残阳的余温逐渐凋零。 身体愈发沉重,刺痛已从头颈延到了心脉。魏执已无力喘息,青筋在额间跳动着,他艰难的维持着足以支撑身体的力气,看着近在咫尺宫门的方向。 离开。 一定要离开。 每走一步,胸腔中的绞痛都让他发颤。 他以为可以撑得更远,撑到找一个无人的角落栖身,或撑到觅迹于湍流之中。 却不想,连宫门都难以迈出。 他应该不辞而别的。 但他多不舍。 贪图见她最后一面。 “魏执——” 他侥幸妄念又在此刻万般不愿听到的声音响起。 万幸,她没有贴近他,身后的脚步声停留在半丈的距离。 “你愿意等我吗?”她气喘吁吁。努力的平息着接道: “阎崇律法不容罪人脱罪籍,但总有一天我可以将它改变!我会有能力保护你,有能力让你不再处于危难,有能力洗脱你一身的罪罚,到那时,你可以再回到我身边吗?” “小满……” 他的视线被淹没,他哑声喃喃着这个他万般珍重的名字。 “我会让你光明正大的站在我身边,不被任何人指摘。魏执,你等我可以吗?” 体力在逐渐消散。疼痛扼着他的神经让他游走在失去意识的边缘。 他不能在她面前倒下。 “你还不明白吗。我……我为何抗拒,是因为我本就不愿与你亲近,”心脏的紧绞让他瞬间失语,他抬起一手撑按在心口,艰难的呼入一口凉气:“这一切都是迫于身份,我只能顺从…… 世间什么样的男子都有,为何陛下偏偏执念于我?求求陛下,放过我吧……别再……跟过来了。” 世间什么样的男子都有。 他不过是她漫长人生中最微不足道的过尘,轻拍即拭。他不希望她铭记,他更不希望她悲怀。 “这一切,都是假的对吗?” 她问。 “是陛下错付了……” 句句假言之中,这句为真。 “……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 他终于还是浇灭了她的炙热。 她强忍着哭腔,对他道: “你走罢,我不为难你。但我永远都不要看到你。” “好。” 腥气贯喉,他压抑着咳喘: “陛下……千万莫再回头了。” 身后的脚步声渐远。 他回首。 凝着那个渐渐模糊的背影,摇摇欲坠的身体再撑不住而跪倒在地。 “别回头,千万别回头……小满。” 他无力自语。 身体倾倒那一刻,尘埃四起。 涣散的瞳仁将最后一汪湿润凝结,满溢眼眶,流落而出。 气息在此刻终止。 还留有余温的躯体再无生息。 好在,他已遂愿。 她坚定向前的步伐并未停滞,她再未回头。 晚风穿过宫门,吹拂起他倒落时覆在面上的发,那双天造的眉目依旧,此时却再无了颜色。 静默的脚步声靠近,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站在了这具尸体身旁。 宫门两侧的宫卫似是认出了那人的身份,纷纷躬身行礼。 男人抬起手,一指竖在唇间。 宫卫所见,再不敢多余动作。 他将斗篷解下,裹起了地上的尸体。踏夜色轻功飞去,不留得半点痕迹。 二十四清醒 “国辅大人,陛下已经整整叁日滴水未进了。” 内务司的几人伏在师央身前,六神无主。 为主者不愿食饮,为臣仆的也别无他法,总不能以下犯上迫着她吃吧。 整个内殿无人能近她的身,再这样下去有恐伤体。左右想来只有前朝的国辅大人能试一试。 毕竟,国辅大人曾是陛下的老师,从来也是心系陛下的。 “我知道了。” 师央拱手一礼:“劳烦内务司理事大人带路了。” 为首者急忙起身扶着师央的手臂:“不敢!” —— 薄光透过轩窗将帝寝浅处照亮,而更深处却无可触及,只得任其深陷黑暗。 过半陈烛久日未燃,早已失去了本该有的温热。 大门轻轻拖响,拥挤入门缝的天光随着大开的门扇一涌而入。门前映出了长长的倒影。 “出去。” 锐利而带着疲惫的女声响起。 然门外之人并未因此止步,他跨入门槛,朝着声音方向的塌卧之处走去。 “我说出去!……” 本高扬的声音,在小满起身坐起望向来者时,愕然忽止。 珠帘被一只显骨白皙的手掀起,他朝服规整,束发一丝不苟,另一手端着一碗粥食。 见此时的小满身着松散的里衣,露出锁骨,师央下意识的偏过眸去。 “师央……” 小满扯过被褥将自己裹了起来。 内务司的大人们竟然从前朝把外臣国辅求来了后宫内殿,还真是煞费苦心。 小满将脸往被子里埋了埋,不只是想掩盖自己狼狈的模样,还有无颜见到眼前的人。 师央步于榻前,一手拾起汤匙,搅动着还在冒着热气的粥食。瓷碗与汤匙每轻轻触碰都会发出清脆的撞响,声音回荡在空旷无声的帝寝之中,竟有一分悦耳。 他近在塌前,属于他身的淡雅清香隐隐袭来。 少时,她沉沦与此,鼻息间被入侵时都灼着她的神志,惹她欲念情焚。 现在,他的气息倒使她万分心安,即便再汹涌的情绪都能刹那归于平静。 他将指侧触在碗壁,并不烫手后停止了搅动。从始至终他都未言语一字,他双手捧在碗底,将粥食捧在了小满面前。 小满看了看眼前的粥,又怯怯的抬首,试探观察着身旁男人的神情。 精致的面孔别无他色,看起来并不强硬。 “我不想吃东西。” 小满挪了挪身体,整个人往床榻深处移了几寸。想是离他远一些,让他也别无办法。 师央垂眸。 忽然,他撩袍跪地,双手端碗,上身笔直。 他的头微微低垂,谦礼道: “陛下何时将这碗粥吃下,臣何时起身。” “师央!” 小满扑身过去想将他扶起,他却依旧纹丝不动。 “好,我吃。” 她认输一般耸塌着双肩,从他的手中接过那碗温热的粥食。她有些艰难的张开嘴,将粥食送入口,尽其所能的吞咽着。 “陛下。朝秦对我朝虎视眈眈,江徐世家霸权朝野,忌域之地驻旗之战恐无人应召。如今的局势,无人能安身。若放任一切发展而不顾,后果将不堪设想。届时,王权如虚设,满朝尸横遍野,阎崇民不聊生。” 小满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她有些自愧的垂着头。塌前的男人正身跪于地,一身风骨犹在,虽屈身但并不屈意。她想让他快些站起身,只能接着往嘴里送着粥。 他接着道:“魏护使离宫前被江家所扣,江家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得以让他毅然决然离开陛下。要知道他若真想走,早在臣接迎陛下回宫那日,他就完全可以与陛下一刀两断。” 他冷静而认真的陈述着这一切。如他所言,若魏执真的抗拒她,在登基为帝前,她从未逼迫他必须跟随自己回宫,反而尊重他去留的选择,他若真想走,那时他完全可以脱身。 “所以魏执是被逼走的,他并非欺骗我?” 瓷碗跌落在地发出碎响,小满奋然起身,像是想奔向哪里。 忽然,她被师央的手紧紧扼住臂膀。他的力气很大,不似平时那样持着分寸。就像要把小满的手捏断一般。 他沉静的瞳眸闪出锋芒。 “先寰帝逝于心疾歇止,医官指其因,她国事加身接连多日无休无眠。可谁又敢断言,其中毫无隐情?” 耳中嗡鸣。 意识被一时间抽空。 “你说什么……” 隐情…… 皇姐的死并不是简单的心疾歇止。其中还另有隐情? 悲愤与恐惧交加死死绞住小满的喉咙,呼吸变得异常艰难。她颤抖深喘着望向师央。他所说的话像一座大山压在她的身上,让她粉身碎骨,让她动弹不得: “下一个会是谁呢,陛下。待矛头指向臣的那一日。臣可还能护陛下周全的同时,有余力继续留在陛下身边?” 皇姐辞世,魏执离开。 她不能再没有师央。 她的老师。 她最信任之人。 眼泪在此时决堤,她像抓住波澜中的扶木,紧紧的抓住师央的手腕。 “皇姐是被人杀害的吗……师央,你告诉我……” “早在先雪帝时,朝秦的势力早已渗透入我朝前朝与后宫。先雪帝与其周旋多年,却也仅仅只是发现了他们的内线布满了阎崇。” 小满惊愕的瞪着眼。 江家只手遮天小满早已领略。 本以为泱泱朝秦将明首对弈,却未料到他们竟如此阴险,早已将暗爪紧握了整个王宫。辽辽国土,数百城池,在无人可知之处,他们又无孔不入渗透了多少? 江家的人,朝秦的人。 众矢之的从来不止是她,还是她身边的所有人。 “陛下想求一个真相。但真相是什么无人可知。陛下如今身在漩涡之中,四面俱危。若陛下再无心执政,不反击不清障,所有的真相,陛下将永远也无从得知。与真相一同深埋的,将会是更多的血肉枯骨。” 师央伸出一手,悬在小满头顶。他沉眸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轻然落下,抚在她的发间。 “臣不想逼着陛下长大,如今的情形,臣只望陛下清醒。清醒于自己的处境,清醒于周遭的危难。您的身上担着太多魂与命,您早已不是您自己。” 他的语气参杂着零星的柔软,难以捕捉: “该放下的,都放下罢。就像,当年你放下我一样。” 他原来都知道…… 他原来从始至终都知道当年她对他的心意。 小满松下了他的腕。 空洞的目掩在睫羽之下。 她的声音很轻,像落羽浮池,不见涟漪。 “我明白了。” 二十五为师 五年前。 在清竹苑修习的日子,是小满在宫中最快乐的时光。 整整叁年。 能常伴在学师大人身旁,于那时的小满而言,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春心萌动的少女,初识心悦之感,满心便是那个人。 那日,学师大人授课以来第一次告假,未去清竹苑。 “小满——你快下来!” 阎崇寰着急得直跺脚。 叁年光阴。 阎崇寰脱去了稚气,圣袍加身,曾经的长皇女早已成为了皇太女。 幼时瘦弱的小满,叁年以来被身为皇太女的姐姐照顾的很好。身型丰腴有致,面透红润,及腰长发如缎如流。 此时,小满跨坐在宫苑偏僻处围墙之上,面露难色,左右不是。 “皇姐!我……”看着距离地面过于遥远,小满索性鼓足勇气闭上双眼: “我去去就回!” “等等——师央随辅相在前殿,师央不在朝相府!” 阎崇寰嘶声大喊道。 见小满身子微倾即要摔下,阎崇寰大惊唤道: “暗隐卫!快——” 话音未毕,两个墨色束衣的遮面护卫从不知何处飞跃而出直冲围墙之上。 不一会儿,二人架着小满安然落在阎崇寰身前。 阎崇寰深深的松了口气。 “皇姐,他还好吗?他为何告假?是身体不适还是因为……犯了什么过被母皇惩责?” 小满一句接一句,句句不离他。 阎崇寰安抚道:“他只是去前殿议事,你看你,还要从这宫墙爬出去?!” “真的只是议事吗?平日里议事也不会用这个时间,特地告假去议事,是不是很严重的事情?” 小满满头沁着汗,也不知是方才在围墙慌于惊险,还是心急如焚过于担心。 “不如你随我去前殿,等他出来,你自己问他。” 小满点了点头。阎崇寰牵起她的手,两人一同向前殿的方向走去。 自长皇女封为皇太女之后,一切看似如常,却又处处不一样。 阎崇帝赐予了她一队暗隐卫,保证她的安全。 隐于暗处的护卫,贴身的保护,这意味着不仅是守护,还有监视。 皇太女的一举一动,都将掌控于阎崇帝之手。 阎崇寰再少有时间与小满一同。 每天,她都有做不完的事情。 前朝听政,参与国议,亲百姓,阅军练。 每天,她都非常疲惫。脸上的笑容也不知何时被消磨殆尽了。 小满已经很久没见到皇姐的欢喜颜笑了。 值得庆幸的是,阎崇帝逐步放权于皇太女之手,她开始可以掌控很多事情。 小满也因此过上了越来越轻松的生活。 一行人从前方走来。 他们皆身披铠甲,腰悬佩剑。 为首之人最是高大魁梧,他肃然的眸中不知从何年开始生出了一丝疲惫,之后便再也无法抽离。双鬓间,零星白发穿梭其中,他早已不似曾经。 见到二人走来,他抬手放于胸前,行礼道: “见过皇太女殿下。” 阎崇寰轻轻颔首,拉着小满从他身边走过。 重甲因行走发出齐刷刷的声响似将地面震裂,一行人擦肩而过后小满心中五味杂陈。 “神威将军是皇姐的父亲,却还要给皇姐行礼?”小满悄声问道。 阎崇寰对此并未在意,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我是皇储,他是臣子,这是他应该做的。” 皇长女和皇太女,果然还是不同的。 —— 前殿外。 小满徘徊了许久。 终于,从殿里走出了两个人。一位老者在前,一位男子在后, 师央一袭面圣官衣,头束发冠,看似平静如常,面色也并无异样。 小满松了一口气。 她不打算迎上去,只是想确认一切安好。 本想就此离去,没想到师央竟然发现了躲在一旁的她。师央上前与老者请示后,便朝小满走来。 霎时,小满手足无措。双颊不一会儿就充得血红。 “殿下怎在此处?” 他温声问道。 “学师大人告假……我……我有些担忧。”小满咬了咬唇,垂眸不敢看他。 “殿下忧心了。” 师央拱手作礼,无一丝懈怠。 他从来都是如此,对何人都极为遵礼。 对小满,也从无逾矩。 彬彬有礼,温润如玉。 可于小满而言,他的知礼便是拒她于千里之外的证明。 人总是得寸进尺。 一开始只是想一直远远的望着他就好,到后来,却想与他靠得更近一些。 如今,她多希望能走进他的心里。 哪怕是方寸之地也好。 时间若能静止就好了。 她想多停留在此片刻,与他就这样站在一起。 可左右也没有留下的理由,小满失落上涌,正要告别。 “殿下可有时间?” 师央问道。 “有!”小满未做思虑立即答道。 “殿下可随我回朝相府,挑选喜欢的话本。” 他还记得当年所约。 他说的话,从来都是作数的。 她本不奢望自己能出宫,他能记得曾经所说,小满就以知足。可未料到,师央只是去内务司通报了一声,自己就能随他走出这里。 她跟随着他的脚步,就这么静静的走在他的身后。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渴望触碰他。 想抚过他的脸,划过他高挺的鼻梁,触碰他温软的唇。 他的手很好看。若能与之相牵,若能与之十指相扣,若能被他的手爱抚…… 绯念扰人。他如此清雅之人,自己抱有这样的想法都觉得是对他的冒犯。 若被他知晓自己的肮脏念头,定会被嫌恶的吧。 坐在马车里的一路,小满都无心风景。 直到来到朝相府,小满才从自己深陷的思绪中跳脱出来。 府邸来来往往的家丁侍人,都忙碌的从宅子里搬运出东西。 今日告假面圣,宅中清物。 果然不是小事。 小满心中忧虑,想向他问些什么,却又怎么都不敢开口。 她愁容满布的跟随师央来到朝相府书阁,早已心不在焉无心旁事。 未注意到跟前的路,小满撞在了书架上,书架摇摇欲坠向她倾倒—— 就在这时,师央一揽而过将小满护在怀里,二人双双倒地。高大的柜架被障物阻拦并未倒地,而柜子上摆放的书册一时间纷纷砸落下来。 好在有师央的身体作挡,小满未受到分毫伤害。 他一手护住小满的头,身体紧紧与她相贴。她的双手抵在他坚实的胸膛,明晰可触的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沉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尖,让她整只耳朵都红做一片。 他的温度在此刻将她包裹,她多想就这样一直埋在他的怀里。 忽然,一股热流滴落在小满的脸上,伴随着血腥味阵阵而起。 “你受伤了?!” 小满急忙起身将他扶坐在地。 师央地后颈被利物砸伤,潺潺鲜血流出,染红了他的衣领。 小满跪坐在他身旁,用手捂着他的伤口急的慌了神。眼泪控制不住的流落下来。 “殿下,别担心。”他还是镇定自若。温声安抚着眼前六神无主的少女。 “可是……可是你流了好多血……”小满带着哭腔,情绪渐渐失控起来。 他伸出手,抚着小满的脸颊,将血红色的脏污拭去,试图平息她的慌乱: “殿下,冷静。” 他的声音不再带着哄慰,眸中温软不再,稍带严肃道: “冷静下来思考如何应对糟糕的局面,哭泣没有办法解决任何问题。” 不能只是无用的只顾着宣泄自己的情绪。 小满平静心绪沉心片刻:“传医官……我现在去传医官!” 小满将要起身时,师央扯过她的手臂,她重重的的落在他的怀中。 “殿下做的很好。” 他拥着她,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对待一个稚气未褪的孩子: “臣无碍。” 只此一次,她想逾矩而为。 小满伸手环住了他腰畔,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他微微一颤,并不明显。 “学师大人,要离开皇都了吗?”她低声问。 那人并未立即作答,僵硬着身体不敢动作。 “是。” 过了良久,他默声说道。 —— 阎崇寰忙了一整日,到月悬天边她才有时间吃上一口热饭。 宫人来报,公主从朝相府回来就一会儿失神,一会儿抽泣,着实反常。 阎崇寰庆幸,还好将小满贴身宫侍更换成了自己的人,那些趋炎附势之徒早早打发了干净,不然这么大的事自己的都不知道。 望着手边未动筷的吃食,她摇了摇头: “这些东西拿去膳房热着,等我回来再吃。” 说罢,放下筷子匆匆离去了。 赶到小满寝殿时,就见她在床榻上抱着被褥呜呜大哭。 阎崇寰着实心揪: “小满,告诉皇姐,谁欺负你了?” 见皇姐来到身边,小满抛下被褥窜进了皇姐怀里,边哭边说着: “他要走了……他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听此一言,阎崇寰也料到了小满为什么事而哭。 辅相辞隐,携亲徒师央,回故居方环岛。 她默默的拥着小满,安慰的话怎么说都改变不了什么,所以什么都没说。 只是静静的陪着她。 别师礼于叁日后清竹苑举行。 小满常常望着那支玄晶笔发呆,一坐就是大半天。 她并非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也未想过得到什么回应。一切不过是少女怀梦中的空思暗许,虚无又缥缈。如今,连远远的看着都成了空望。 她知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却忘乎所以的沉醉在自己编织的昙花一梦之中。 梦也该醒了,也需试图去适应现实。 阎崇寰一旦偷得空闲,都会来小满寝殿里陪着她,督促她吃饭添衣。 她可以为小满做很多事情。 成为皇太女后,她第一时间更换了小满的贴身宫侍,且杀鸡儆猴让自己身旁侍奉之人善待小满。 她严惩了每一个无视公主身份的人。 她掌控了宫中内务司,小满再不会缺了什么,也再不会被管束什么。 她让宫中所有人都竖起了都小满的敬畏之心。 没有人再敢对小满为所欲为,因为他们都要顾念皇太女的权威。 但还有很多事情她做不到。 她无法控制辅相辞隐,更无法留住师央。 或许,她可以利用涉政之便想办法查到小满的生父是谁。 一失,换一得。如此,小满不至于心伤郁结。 顺其道,还能查到小满出生的日子。 说来也是无奈,阎崇的公主,竟无诞辰。 小满从未过过诞辰,也无人知道小满具体的年岁,唯一知道的,是那年阎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相隔两年而生。” 若能知道她的诞辰,就能为她庆贺了。 那么多年来,皆是小满为她过诞辰,她却一件诞辰礼都未赠予小满过。 阎崇寰嘱咐宫人照顾好小满,便只身赴往廷史司。小满生父与出生的过往若有意被阎崇帝隐瞒定不会记录在廷史司,但其中定能寻得蛛丝马迹。 夜来天寒,小满打了个寒战。 回过神来也是深夜,混混沌沌的过了两日,明日就是别师礼。 宫人见小满起身,赶紧吩咐准备吃食。 “不用了。” 小满颓然道。 “皇太女殿下吩咐的,要看您吃了东西才行。”宫人忧心道。 “我困了,你们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她将玄晶笔捂在胸口,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试图用沉睡麻痹自己的低靡。 好过在清醒中无可奈何的挣扎。 小满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被困临崖台那日,有人将她背下了山。 一路月明星稀。除星月辉光透过林间零零疏疏洒落在地外,四周幽暗无光沉没在寂静之中。她似乎并不因此而害怕,安全感全然来自于与她紧紧相贴的的灼热温度。 在梦里,她很开心的伏在那人背上,她环着他的颈,与他贴的很近。 她仰头望着星空,笑得很开心。 下山的路很长很长,他一直背着她也不觉得累。呼吸平缓,步伐稳健。 小满突然好奇他是谁,她问道: “你是师央吗?” 那人停住了脚步,将她从身上放了下去。可迟迟就是不回头。 终于,他说: “不是。” 梦止于此。 小满醒来时,她头疼欲裂,喉咙如灼烧一般。身体似不属于自己,难以控制。 宫侍见小满清醒,赶紧跑去唤医官。 “殿下!您终于醒了,您昏睡两天了!” 两天…… 那岂不是—— 小满强撑起身,因头晕目眩而直接跌下了床。宫人们欲将她扶上床,却被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 “殿下!” 小满赤足奔跑出去,身上只束着单薄中衣,散发披肩。 宫人见此,纷纷追上去。 “我命令你们……不许跟着我。” 她抬着手,指着追上前来的一众人。她的声音并不大,故作强势之态皆被虚弱掩盖。言落后,她转身踉跄跑去。 “怎么办……皇太女不在宫中。”一宫人无措着急。 “还能怎么办!去传信呀!” 竹林潇潇声不绝,苑里灌满清风掀起纱帘浮空,再缓缓落下。清竹苑空空如也,这里早已被收拾规整,没有了任何人的痕迹。 她穿梭于立柱之间,将纱帘掀起又放下。 汗水沁湿了衣,小满嘴唇发白。 她双手撑在心念之人曾端雅而立的案桌旁,暂缓着即将倾倒的失力身体。拱起的双手渐渐握拳,她咬紧牙关硬撑着继续不知向何处走去。 王宫之中,宫人见到公主纷纷行礼。 可见她这幅模样也不敢多言什么,面面相觑后纷纷鞠身离去了。 一路畅通无阻,小满走出了王宫的大门。 朝相府,她想去朝相府。 然而她已力竭,双脚不听使唤的瘫软下来,她重重的的跌倒在地。 自责灌满了心胸,偏偏因为自己错过了如此重要的日子。 她双肘颤抖着将身体撑起。 她不想就此放弃,她还想见他最后一面。 马蹄声由远至近,声音停在了她的身前。 从马上跃下一人,他步伐轻盈,履底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声,急促而至。 他脱下外衣包裹在她的身上。 小满忽然感到身体一悬,被那人抱起。忽然悬空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攀住他的肩,整个人倾在他的怀。 接着,那人足下生风,带着小满一同跃上了马背。 小满被坚实的双臂紧紧环固,他拉扯起缰绳,呼声策马—— 她无力挣扎,顺势靠在那人身上。似乎是熟悉的气息告诉着她,这个人并不危险。 这人曾与她像如今这般亲近,她却如何都想不起这熟悉之感出自于何人。 “他还未走远。” 他沉沉在她耳边说。 她想回应什么,可颠簸让本就脱力的她再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她抬起一手,轻轻覆于他紧握在缰绳上的骨节突出的手背。她能感到身后的身体微微触动。背后紧贴的胸膛忽而跳动明晰可见。 她无言以表,以此致谢。 二人驾马穿梭过喧闹街市,越过了皇都城门,一直到旷野郊外。 直到眼前出现了一辆靛青色的马车。 身后之人束紧双臂将小满环紧了一些,他一声令下大力驱使,身下马儿直冲了过去,超越了眼前的马车。 一制缰绳,二人停在了马车之前。 车夫见有人将路挡去,本想出声呵斥。定睛所见拦路的驾马男子穿着华贵,身份定不寻常。他急忙停车,回首压着声音与车内之人通报着。 小满被抱下了马。 那人扶着小满的肩膀,迟迟不敢放开。生怕撤去支柱后这具羸弱的身体会瞬间倒落。 马车门帘被掀起,从里面走下一个男人。 直至男人步于身前,模糊的轮廓才逐渐清晰起来。 “学师大人……” 小满硬撑站稳,望着眼前的男人,不舍挪移视线。 两个人的距离不近也不远,仿佛仅仅任何一人向前一步,就能伸手可触。 然而她并未靠近他。 小满缓缓抬起双手,相迭于额前。 深深鞠礼。 “小满……前来拜别学师。” 一鞠过后,她再无力气,像羽毛一般瘫软而落。 师央本伸手去扶,却在伸出手的一瞬之间停顿在半空。修长的指僵硬的蜷起,漠然划离于眼前的一切,故作平淡的掩于袖下。 好在,小满被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接住。他拢着她身上的外衫,把握着最轻柔的力道将她横抱而起。 “江公子,有劳带殿下回去了。” 师央平静道。 从始至终他的面色无一丝一毫起伏,淡如止水,寻不出一分情绪。 “师央。” 马车里,老者充斥着威厉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 他果决转身,目光未有一丝逗留。毫无拖沓的掀袍抬足进入马车。 再无回头。 马蹄声带着车轮碾压过沙砾的鸣响,渐行渐远。 小满为期整整叁年的暗恋就此终结。 那日回到宫里后,小满一病不起。 阎崇寰推了所有事物守在她身边直到她醒来。 说来奇怪,醒来后的小满并未郁郁寡欢,而是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重新拾起以往的模样。 阎崇寰下朝后直奔小满宫殿与她共膳。 小满见皇姐喜上眉梢,不知为何心情极好。 “何事笑得如此欢喜?” 小满夹了一块肉到皇姐碗里,似觉不够,又挑了两只虾放进去。 阎崇寰在小满面前毫不顾忌礼仪,一口将肉塞到了嘴里。 她擦擦嘴边的油渍,笑道:“多亏了小满!为母皇与我办了件好事!” 小满眨巴着眼睛,云里雾里。 阎崇寰接着说道:“江家公子拉着生病的你同骑,害你病重。母皇借机严惩了他。行刑二十鞭,再不得入宫伴读!” 原来,带他追上师央马车的人是江家公子。 阎崇寰见小满垂目,便知道小满心慈,她拍着小满的肩膀说: “不用觉得对不起他,小满只要知道,江家的人即便千刀万剐都不为过!那江还晏只是暂时羽翼未丰,若真有一天无力制约江家霸权,他被江廉托于高位。那便是惊涛骇浪来袭,压也压不住!” “江还晏是谁?” “就是那江家公子!” 二十六错认 宫灯悬在高墙之上,映出一隅圆影。 今夜无风,月隐层云。 宫侍几人随行在小满身后,一路走的极慢。 王宫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如此熟悉。大到每座宫殿的位置与名称,小到哪座高墙墙角的茂丛里埋着秘密损洞,她都了如指掌。 就连那座名为临崖台无人能进的荒山,她都“有幸”一登。 自阎崇前身还是男帝当政时,这座王宫就已修建了百年。阎崇立国后,将这里整整翻新了个底朝天。 那时,男帝诺大的后宫之中座落了无数嫔妃楼阁,旧话道:后宫佳丽叁千人。可第一任女帝当政以来,伴圣的男侧就少之又少,子嗣也寥寥无几。故而宫中供帝王夫侍的宫殿仅有两座,帝侧殿、帝侍殿。 阎崇立国以来,一座帝侧殿的四大阁都没住满过,更别说其他侍君楼台。 母皇在位时,帝侧殿常年空置。直至皇姐迎詹南鸿为帝侧时,那里才重新整用。 要说对小满而言王宫中较为陌生的角落,那就是帝侧殿了。 小满驻足在帝侧殿前,望着牌匾下暗淡的宫灯,久久沉凝。 “你们不用跟上来了。” 她道。 “是。” 宫侍们躬身礼毕后,退其一旁不再动作。 帝侧殿里其实很大,绿植风雅,白日里是满眼绿意盎然的景象。可惜现在黑夜禁锢了郁郁葱葱的茂树繁花之色,一切都蒙着暗影。 宽敞的大道延至帝侧殿的主阁,其余的叁大阁需绕于主阁后的庭院深处。 倒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大概是讲究一个先来后到,第一个迎入宫的帝侧,就会安排在主阁。 此时,主阁里的灯火还明着。 并不算明亮,不足以照亮整座主阁,只是淡淡的映亮了几扇窗。 交错的虫鸣有几。自从走进这里,就不见一名宫侍,前庭之中空空如也。 小满攀在殿阁的轩窗旁,迟迟不推门进去,看似想探探其中动静, 连个通宣的人都没有,小满忽而有种自己像一个偷偷闯入男子寝居的采花大盗。 有什么好不敢的。 怎么说都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名义上自己堂堂正正的夫婿,有何好怕的。 小满心想。 推门声划破了寂静的夜。 詹南客肩膀一颤,手中的毛笔悬在空中,久久未动。 今日是盛凰夜。 他猜到了来的人是谁。 “帝侧的殿阁中怎一名宫侍都没有?难不成,你与我一样,不喜人近身?” 与之前好不一样。 她的话轻然随性,不似那日般咄咄逼人。 詹南客将手中的笔规整安放,他本想将平铺在案台上的纸张收纳起来,可墨迹未干,他只能将其放翻盖。 阁内简素。通常来说盛凰夜会在过夜的殿阁内提前布置更换帝王御用,不知是宫人怠慢还是因为自己已太久没宣临帝侧殿,久而久之就习惯于不做无用功。 小满一边张望着四周,一边朝着那个背影走去。她持着淡淡笑意问道: “那么晚了,帝侧在干什么?” 詹南客慌然转身。 身后的垂发翩然落于胸前,他衣衫松散,却还完好的戴着面遮。 “你……” 小满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微薄的光影下,她看清了那双眉目,那双她刻骨铭心的眉目。 魏执? 不,他不是魏执。 方才的笑意转瞬即逝,惊愕中掺着怒意,小满大步走向眼前的男人: “你为何戴着面遮?你为何戴着面遮?!” 她来势汹汹的逼近了他。 小满朝他脸上的面遮伸出手去,詹南客本能的向后一躲。他一手撑在身后的案桌上,抵靠着桌沿。波动的眸光有些无措。 “你不许戴!” 小满扯过他的衣领,一把拽下他脸上的遮挡。冲动的力度蛮横难持,她纤指的甲沿生生划破了他的侧脸。 “咚——” 铜制的面遮从小满手中跌落在地。小满惊呼出声踉跄退步。 他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从唇角沿至耳下。 陈旧的深痕泛着深红色,附着着增生的肉芽。昏暗之下像裂着一侧血盆大口,极其可怖。 詹南客慌忙用手背遮在那到疤痕前。 他的呼吸有些颤抖,眉宇间沁出了伤落。 原来,他的面遮是为了挡住他的体肤之损。 小满努力平复着起伏动荡的心情,倒也理智了些。 本还以为,他刻意扮作魏执的模样惑弄她,是自己误会了。 不过,她如今才发现,他的那双眉目,是真与魏执一模一样。这是怎样的巧合?这世间竟有毫无关系的两个人,长着一双同样的眉目? 小满悄声走近他。缓缓的抬起手,握住了他挡在脸前的腕。 在触碰到他那一瞬,詹南客身体一怔。 “对不起。” 她柔声说道。 “不必挡着,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 她撤下了他的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那双眸。 除了那双眉目,其余的与魏执不太一样。 他的骨型不比魏执锋韧,更为柔和一些。那双天造地眉目在这张脸上,倒是衬出了另一种俊美的感觉。 若没有那道疤痕,他应该是一位难得所见的绝色男子。 他的体量与魏执无差。 他高出了小满一个头,小满需仰首而望才能与他对视。 詹南客偏首,似是惶恐于将那道伤视于小满眼前。 他僵在半空的腕被那只小巧温热的手握着,她似乎并没有要放开的打算。 “你为何不说话?你明明可以说话的。” 她问。 因为他丑陋而破碎。 他习惯于旁人嫌恶的目光,不管言说多么锋锐,也伤不到他一分一毫。 可他怕。 他怕她也露出那样的目光。 那足以将他的心活活刮下一层。 “上次你帮了我,我还未有好好感谢你,这次倒是恩将仇报了。你莫要挂怀。” 她说得诚恳,语气轻柔了许多。 詹南客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的目光还是如此执着于那双眉眼,她近前一步,温软的娇体贴近了他的身。 詹南客浑身一僵,深重的呼吸落在了小满的发间。 “你若不愿说话,我也不逼你。但你能好好看看我吗。” 小满想被那双深邃的眸凝着。 因为她可以透着那双眸,看着另一个人。 吞咽使喉结微动,他带着怯意正过脸,与她对视。 第一次相遇时,他就是被她这样的目光所吸引。 热切,期盼,憧憬。 千丝万缕的情愫,难以褪脱的缠连。 他曾想,她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明明,那时他们才第一次见。 他从来都是被冷眼所待。厌弃,嫌恶,憎恨,作呕。 可她的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温热。这一汪温热将他紧紧包裹,隔绝了曾经遍体的冰寒。 仿佛在对他说: 即便所有人都厌弃你,但是我需要你。 她需要他。 所以即便刀山火海,他也必须来到她的身边。 但,当他挣扎着站在她身边时,一切都变了。 她冷漠,憎恨,嫌恶。 将他拒之千里,对他万分抵触。 这份久违的目光来得毫无预兆。 这次她看着他时,好像与初见那一眼,一模一样。 詹南客像是松了口气,他深陷在了她的似水含情。 “你或许也不愿成为我的帝侧,我亦与你如此,有万般无奈。但你我皆被命运摆布,对此毫无办法。” 她开解道。 与其持着虚情假意对付一番,还不如坦诚一下来得洒脱。 心脏被冰锥刺穿, 方涌上的暖意霎时间化作寒霜。 不愿。 她原来不愿啊。 他贸然来到她的身边,原来让她为难了。 月灯节初遇的那晚,原来只有他耿耿于怀。 她怕是,早就忘了吧。 似乎是错觉,小满觉得眼前的男人眼底泛着微红。微黄的烛光映现着波光,他像是在忍着钻心的痛楚。 二十七月灯节夜,一眼情衷 叁年前。 从听朝到摄政,从旁席议案到亲批文折。 代母施权,协父令军。 两年时间。 阎崇寰手中足以掌控太多东西。 阎崇雪帝与神威将军为女儿铺设之路缜密精心。 从阎崇寰被封为皇太女那一日起,她就按照所规划好的一切积攒自己的力量。 树声望,得民心,掌军权。 世人皆道皇太女天资聪颖悟性极高,承帝王凰血之资,毫不逊色于阎崇雪帝当年风范。 阎崇寰诞辰。 与往年不同,今年皇太女请旨,杜绝铺张取消盛宴,阎崇帝应允了她的提议。 天边斜阳刺破云层,投撒在屋檐上,泛着昏红的光。 小满从日升一直等到了日落,都不见阎崇寰从议事殿里出来。 整整一日,阎崇寰连片刻功夫都抽不开身。 议事殿里走出了阎崇寰身伴的宫人。 小满见此,提裙小跑了过去: “皇姐吃了我做的糕点吗?” 宫人叹息摇了摇头:“皇太女殿下与大人们都滴水未进。”见小满低头思量,宫人行礼道:“公主殿下,这还不知何时事毕,您且回寝殿歇息吧。” 小满揉搓着衣角,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现如今,要见皇姐一面比什么都难,连这诞辰之日都无宁休。 思念是小,皆能抛于脑后。唯恐她劳累伤身,自己却也什么都做不了。 近夜。 群臣皆散,阎崇寰揉着额间,蹙眉沉眸。 皇太女亲临忌域之地驻旗一事,朝臣反对。 这是阎崇雪帝布网多年的计划。 皇储亲征,各朝再无先例。若能成功驻旗,这便是给阎崇寰的帝王之路添上最为浓厚的一笔。若失败……国将无储。 此事阎崇雪帝全权交予阎崇寰说服众臣。 思来,阎崇寰鼻哼一笑。也不知是阎崇雪帝胜券在握不备退路,还是本就意于她在此战献身。忌域之地的其中利害无人不知,众臣极力反对也因为这一步棋走得太过凶险。 当年神威将军为国驻旗一战九死一生。 虽说此番前去神威将军助护在旁,但她阎崇寰又能有几分把握活着回来? 阎崇寰一时气闷。 命宫人将窗大开。 微风被黄昏捂得发烫,天空明暗交接夜幕将临。 还需再过一会儿寒意才会上来。 “那是什么……”阎崇寰望着远处喃喃自语。 空中,粒粒绒影慢悠悠的漂游而来。 定睛所见,是蒲公英。 不,是也不是。 那的确是蒲公英无错,可哪有蒲公英是五彩斑斓的。 阎崇寰走近窗台,想看真着一些。 忽遇风卷,蒲公英漫天飞起。天边最后一丝余晖停歇在每一粒细绒之上,斑斑隐光透着各色炫彩,悠然盈空。 阎崇寰神灌于眼前的景象,不自觉的勾起了唇。 “皇姐——” 闻声,阎崇寰寻声望去。 小满站在瓦顶,挥舞着手中已然光秃的蒲公英枝干,兴奋非常。 本喜上眉梢的阎崇寰面露惊恐:“你快下来!” 宫人好生将小满从屋顶接应落地。 阎崇寰悬着的心才安放妥善。 “今年的诞辰贺礼,皇姐喜欢不喜欢?”小满嬉笑着蹦于阎崇寰身前,双眼眯作了月牙型。指尖沾染着各色彩粉,连脸颊上都抹上了一痕。 沉凝的面色渐渐舒缓,想出言怪责她莽撞的话也吞咽了下去。阎崇寰泛起夹杂着疲惫的笑意,抬手为她擦拭脸上脏污:“本还郁闷着,看到这个心情都舒畅了许多。” 听言,小满雀跃而起。 夜空笼罩得突然。不一会儿便将微霞驱赶殆尽。 宫灯渐燃,宫墙之外光火璀璨将半空渲染。 “今年的诞辰竟逢了月灯节……”阎崇寰笑意淡淡。 她似想到什么,握住小满的双手,悦声说道: “小满想去月灯节游玩吗?” 或许是因在天子脚下,皇都中月灯节的气氛是最为浓厚的。 此时已是满城张灯结彩,一盏盏精致的纸灯悬挂在抬眼可见的每一处。 各色光晕四溢,将整个街道的都染得缤纷多彩。 人们手中都提着一盏精心所制的明灯,整个皇都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小满走得极慢,她望着四周绚烂景象,双眼大张欣喜又好奇,生怕错漏过什么。 民间月灯节她早有耳闻。但身在宫城不得母皇应允并没有机会能身临其境。 此行是皇姐的回礼,让小满能在宫外的月灯节好好玩耍一番。 她身旁并未跟随宫人侍仆。 她习惯了一个人。 即便皇姐早已将她身旁换成了良善之人,待她也尽责尽心,可小满依旧常常独来独往,倒也不是宫人失职,是小满自己不愿。 前方熙熙攘攘,人们围在一起。 小满好奇的踮起脚尖,却因人群层层看不明所以。 “这里怎么那么多人?” 小满问起身旁所立的看似与自己一般大的女子。 女子见小满穿着不凡,心猜是哪家久居深府的大家小姐。也不为奇,指着高空道: “都是为了能摘得那最美的月灯!” 顺着女子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通天一般的立柱之上悬着一只出挑的灯盏。 与众下悬灯极为不同,它镶着明珠,流苏似银丝波光粼粼。透着炫目的莹白色淡光,净雅出尘又冰清华丽。 当之无愧是月灯节最美之物。 与自己一样,皇姐也从未感受过月灯节的气氛。今日有幸得皇姐恩赏才能出宫游玩,此时的皇姐估计还在埋头国事,如此想着,小满心中澎湃就此被挑拨起来。 若能将它拿到,赠予皇姐,她该有多开心。 人们簇拥在立柱下的层层木阶。有的想顺着立柱爬上去,可立柱光滑着实难攀附手脚。有的站在木阶上举着长竿,想用长竿将月灯挑下,可长竿距灯盏还是太远,如何挥舞都是徒劳。 抬眼所见,与月灯最为接近的,是一旁楼屋的瓦顶。 远远望去,仅仅两臂距离。若能爬到那屋顶上,或许可以轻易的拿到它! 小满从未习武,也并不擅体术。但爬墙攀顶经验不少,这难不倒她。 她束起衣裙,宽袖一掀,不过片刻,便立在了屋顶上。 她似心中犹豫,迟迟不动身。 在地面往上看时,的的确确不过两臂距离。齐身月灯时才看得真切,这何止两臂? 此时她心中犯难。 眼前明晃晃的月灯看似触手可及,可瓦顶与柱端隔着空悬,身旁也无一物固身,倾身去摘扯定时会掉落下去。 思来,小满心生一计。 若能从此一跃攀抱在柱顶,摘下月灯后顺其滑下地面,或许可行。 探头去看身下,人群如蚁,说不怕定是慌口。 小满迫使自己不往下看,深呼一气将注意力全全放在立柱的顶端。 她迈开一脚,瓦片摩擦发出脆响。 就在她要扑过去时—— 身后被人牵制住了衣领,她动弹不得。 小满回眸。 却见一黑衣蒙面男子立于身后。 月灯光辉倒映在他的眼中,衬得他深邃双瞳耀目得夺人心魄。 眉宇如笔尖挥墨,干净利落,不显秀雅也不显凶厉,一切都恰到好处。 这双眉眼,所见之人定皆过目不忘。 本想提声质问的小满,也因沉沦其中话到嘴边又咽下喉中。 他睫羽一扑,侧目沉凝。久久而不语。 他将她制住,是要与她竞得那月灯? 还是,害怕她摔落下去? 未等小满开口。男子将披垂在一侧的束发掀于身后,一手揽过小满的腰侧。二人腾空而起。 离地一瞬让小满心升惊惶,她下意识的双手勾住男子脖颈紧紧闭眼。 本以为的失重感并未出现,她试探般的睁开迷朦的双眼。 他倾身摘下月灯,身下若生风一般,缓缓而降。 衣袂腾空浮涌如浪,缎发如流。 唯有那双明眸沉然静止,连同着小满的心跳也扑了个空。 落地未稳,她整个身子倾倒在他怀,他并未推拒,而是为了接稳她束紧了在她腰间的手臂。 仰首之间,方好与他低眸相对。 如此眉目,他的长相会是什么样? 瞳仁之中是她的倒影,一时迷离之间,她抬手朝他的面遮伸去。 指尖即将触及面遮一角,男子似乎意识到小满接下来的动作,他手臂一松后退一步。体温撤离的刹那,让小满清醒过来。 斑斓光彩星星落落的随意点缀在黑暗中,往来行人将光线频频错落,不足以将他照得仔细。只能隐约得见他一袭素色黑衣,将长发束在身后。身姿挺拔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男子将手中月灯递于小满身前。 “送给我?”小满指了指自己。 男子未出声,只是轻轻颔首。 小满意会其意,摊开双手接下了递上来的灯盏。 莹白色光晕铺展在小满的脸上,映出她的脸颊上淡淡的红。她笑得心喜。 方要道谢,抬首之间那男子已转身走远。 “明年——”她提声说道,声音并未淹没在喧闹的街市里: “明年月灯节你还会来吗?” 男子迈步立止,停在远处。 穿行而过的人群仿若顷刻消失,耳外万籁俱寂。小满的思绪全全灌注在那人身上。 他微微偏首。 仅此。 他倾身一跃,轻功腾飞。踏着夜色消失在漫空尽头。 街市嘈杂,人来人往,人们的欢声笑语回落耳间。 小满捧着月灯呆楞了许久。似乎此时它已黯然失色。 从此刻起,在小满心中,月灯节最美之物再不是那最高处的悬灯。 二十八(h)让我怀孕 在小满看来,詹南客这般神情是在抵触。 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在盛凰夜这日,来帝侧殿与他合寝。 他竟这般屈辱。 小满心中倒也没有什么波澜,或许因为自己也理解这份心情。所以她只是在想着如何去开解眼前这个男人,让他接受她的身体。 “我需要詹南王族血脉的皇嗣。如此,我们做个交易,待我生下你的孩子后,我就放你走,让你离开阎崇。” “你要我走……?” 他终于说话了。 他压抑着自己那受损的声线,用近乎于气的声音说着。他现在的模样,与那时在议事殿的傲然气魄相差甚大,就像变了一个人。 卑微而怯懦。 詹南客将一切都归结于自己的残破不堪。 如他所想。 这世间不会有人能接受这样的他。 他贸然而来是他的冒犯,她将他驱逐也是情理之中。 他就不该去妄想,自己这一生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小满眼见着他颓然垂眸。撑在案台边沿那显骨的手扣得发颤。 他又死守牙关惜字如金,到底心中有何所想小满也是捉摸不透。索性也不想了,盛凰夜一月才一次,真要琢磨透去,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毕竟比起那可恶的詹南鸿,眼前这个男人即便有道骇人的疤痕,看起来都要顺眼的多。 突如其来的吻搅乱了詹南客的思绪。 那温软的娇体陷入他怀时,他浑身的血液刹那凝固。 他无处可躲,他不否认自己在放纵她的入侵。 唇齿间是她的气息,她捕获他的舌,溢出绞缠的水声。 逐渐沉重的呼吸都变得炙热,灼得他除了眼前的人外再无他念。 她小巧的手就这样滑进了他松散的衣领下。指尖所划过的每一片肌肤都烧得通红,她似乎很喜欢他的腰腹,沿着腹部分明肌肉间的纹络细细勾勒着。轻柔的力度惹得他一阵酥麻。 她娇软的身体紧紧的贴着他发紧的耻部。 他有些羞愧,他不希望她看到自己这副失礼的模样。 他怕她会生厌,会排斥。 可他未来得及挣扎,她滑嫩的手便顺腹而下,隔着衣衫,覆在了他硬挺的胯间抚摸着。 他深重的呼吸变得有些颤抖。 他抓住她的细腕,似乎想将她的手拉离开他的膨胀。 小满也不知道为何自己遇到的男人,在性事上都对自己有着与生俱来的抗拒感。 虽然她迄今为止在这方面只面对过两个男人。 但好像都是她在主动撩拨。 魏执是因为身份规训的抵抗,詹南客她只能理解为他不太愿意。 “你看,其实并不难的。你都已经硬成这样了。将你的根茎插入我的身体里,在最深处播撒你的种子,让我怀孕。” 她说得太过于理智了。 但这样私隐的话说出口让詹南客血脉冲涌,大脑发麻。 她翻身背靠在案桌边沿,詹南客被她拽着覆在她身上。好在他粗实的双臂撑在她两侧的桌沿上,不至于自己身体的重量压在她身上让她不适。 两人就此调换了位置,迫着詹南客主动相迎。 她顺势坐上了案桌,张开双腿交错环着他的下身,迫使他无法撤身,迫使他坚挺的硬物抵在了她的大腿根部。 衔接的吻有些仓促,使他的呼吸杂乱无章,交缠的舌互相摄取着发出暧昧的滋滋水声,他失控的沉迷在她的画牢之中,无暇分神思索其他。 本环着他脖颈的双手游离在他的衣衫上,将其一一开解,连带裤衫被褪下时,她也衣衫疏散开来。 她杏色的小衣未解,隐约得见乳尖凸起的形状。她下身已空无一物,就与他一样。 撤去了衣衫相隔,赤裸肉体明晰的感受着彼此的升温。不必她引导,他也本能的将粗大的性器贴在她腿间的肉缝上,反复厮磨着。 这次与以往不同。 以往是情动而为之,这次只是为了一个目的,盛凰夜交合繁衍子嗣。 她的浑身解数让他是有了反应,但是自己的身体却还未被点燃。 甬道干涩紧闭。 若此时将那粗大又坚硬的根茎硬塞入体,她一定会疼得哭出来。 忽然。詹南客松开了怀中的人。 突然落空的凉意上涌,让小满不解。 难道他要中途逃走?! 只见他转身将整座殿阁唯一的烛火挥灭,一时间眼前一片漆黑。 就在这时,熟悉的温度再度袭来,这一次,他变得异常猛烈。 他衔住她的唇,吮吸着。布着薄茧的手伸入她的小衣之中,伸向她的胸脯。 魏执从不敢触碰那里,可他却肆意揉捏着,指尖挑弄着挺立的乳尖。 “疼——” 下身仅仅只进入了他的发硬的端头,撕裂般的刺痛差点让小满挤出泪来。如此干涩还是不行,小满道:“你用唾液湿滑一下……” 想要贯穿她身体的欲望支配着他,却在她叫出疼时拉回了他的意识。 他亦胀得难以忍受,又被紧涩的穴口阻得发疼。 她以为,他会用手沾取唾液抹在她的下身。 没想到,双腿突然被分开托起,他屈身埋头在她的双腿之间,柔软湿润的舌头舔舐过她的阴唇,顷刻间让她颤栗起来。 不及她反应,那有力的舌头竟沿着缝隙探入了其中。 “唔嗯——”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极其陌生但并不抗拒。 他舌尖的搅动并未停下,她的嘤咛不断从嘴里溢出。 花蜜从深处流落而出,他贪婪的全全卷入口中。 他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他的发垂落在他的胸前,炙热的喘息扑在她的皮肤上。 他扶着快要爆炸的分身,抵在了潺潺细流不断的蜜穴口,试探般的刮顶着。 “灭了烛你似变了个人一般……” 她的话带着细喘,娇娇柔柔入了他的耳。 他怕在明处被她凝视,将丑陋的一切呈在她面前,这会让他卑微到尘埃里。 黑暗像一层遮羞布,遮去了他的自伤,也纵容了他的胆大妄为。 撑胀感从下身袭来。 小满不由的深吸一口凉气。 她双手攀在他硬实的臂膀上,此时臂膀上明晰的肌肉硬块紧绷,沁着薄汗。 不过没入一小半,他停了下来。 他俯身在她耳边,鼻息间的沉重呼吸烘热了她的耳尖。 “还疼吗?……” “好些了……不过,你越这样慢,我越是被撑得难受……啊——” 还未等小满话落,詹南客下身一挺,整根粗茎插到了底。 他撑起了上身,身下的抽送连续不断着。 每一次撞顶都让小满嘴里的呻吟遮掩不住的流露出来。 与一个如此陌生的人,有着那么亲密的身份,做着如此淫秽的事情。 多少会有些羞于表露自己。 小满咬着唇,不愿将声音泻出。 詹南客以为她不适,一手挽过她的腰背,借力支撑着她。 他俯身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属于她的浓烈的芳香让他安心,让他深陷。 仿佛只有不断的摄取着怀中之人的温度,才能换得片刻的安心。 至少,此时此刻,她与他这样近。 律撞持续得有点磨人,小满快被他撞散架了,即便过了许久她还是无法习惯那种撑胀感。她的意识开始涣散,咛喘中带着些哭颤。他似在安抚一般,细柔的吻着她的,万般珍惜。 她想唤他—— “魏执……” 可名字溢出嘴边时,她才意识到唤错了。 或许,他没有听到这声错唤。他的喘息未歇,抽顶的力度愈加猛烈了起来。 他双臂将她紧紧锢在怀里,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他在低语: “别赶我走。” 像在乞求。 终于,在狠抵深处时,他一阵颤栗。 粗茎撑着甬道的内壁不住跳动着,小满感到腹腔中一股热流遍布开来。 两个人下身还相连着,他迟迟未退出去。禁锢着她的双臂渐渐放松,也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她也瘫软得毫无力气,任由他抱着。 “帝侧,去点个烛吧。” 不知是并未回神还要不舍脱离这个温度,他愣了片刻。 “是。” 身下还半硬的粗茎抽离而出,温流随之涌出,沿着光滑的双腿流淌滴落。 烛火明燃。 小满吃力的撑坐起身。 此时的案台上早已一片狼藉,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忽然,环顾身侧的她定睛在身后那堆纸稿上,她抬起一腿就着反过身,捻起了一张。 纸上,是一个身着鲜红婚服的女子,她笑得很灿烂,满目柔情。 怎么看怎么都像自己。 可大婚当日,自己没有穿婚服,而是穿着帝袍。 再捻起一张。 是雪白的骏马上,明媚的女子红衣束袍,金冠长辫。 这的确是自己没错了。 画中,自己身后还有一个人,只是被墨汁染了去,不知是何模样。 詹南客将烛点燃,本想拾起小满的衣衫为她披上,转身便所见眼前的艳景。 小满玉体光裸的背坐在案桌上,圆润的细臀中隐隐可见粉嫩泛红的肉瓣,正潺潺流淌着黏腻的白色浊液。 褪立的下身瞬间又充血欲挺。 她的手上正拿起他的画。 见此,詹南客情急的大步走了过去。 男人的身体忽然压了上来,他一手撑着案桌,一手想将她手中的东西夺去。小满被他圈在身下,却也生了反骨,捻着画纸的手往上抬了抬,迫得他触不可及。 “帝侧画的是我,我还不能看了?” 她侧着首,方好与他那一半无暇的俊美侧脸相近。 “入不得……陛下的眼。” 下身被发烫的硬物硌着。小满顺着视线而下,只见那紫红色的粗茎再度昂扬。 “帝侧,还要灭烛吗?” 想来是不必的。 詹南客双手钳着她纤细的腰肢,往后一拖,小满双腿落地,上身伏在了案桌上。 她背对着他,却感受到了来自于身后之人的压迫力。 未给她出声的机会,胀硬的粗茎一挺而进,残附的浊液湿滑,再加上这个后入的姿势,这一猛力触到了深端。 “啊……” 小满娇吟出声。 抽送伴着黏腻而暧昧的水声不断,浊液沿着交合处随着每一次撞击溅溢。 此夜无眠。 二十九帝侧承宠 晨曦还未降临。 夜空暗得不再透彻。 小满也忘了自己有没有睡着。 疲惫劲头过了,倒也没有了安眠的欲望。也可能是念床,帝侧殿的床怎么都还是睡不习惯。 既然睡不着,索性一直睁着眼,回想着盛凰夜前,师央对她说的话。 “大不了我们出兵与朝秦一战!大不了下令直接将江家抓起来满门屠斩!” 她迫切的想知道真相,想反击,毫不思索的意气而言。 师央并未将她的莽言当作轻谈,只是温声道: “我朝没有理由与朝秦宣战,即便有,我朝也毫无胜算。陛下或许不知,如今当朝的武将,无一人可用。” 无一人可用。 一个国家没有将领,这意味着什么? 他接着道:“世家强权,渗透了朝堂的每一个角落。多少拿着官饷空揽其职之人,德不配位的坐在高处。神威将军死后,陆家一脉的武将只拥先寰帝。您继位以来,他们从未安定过,故而已被臣发配忌域之地坚守驻地。” 皇姐走后,她所支撑的平衡就此坍塌。小满所面对的,是早已千疮百孔的危塔。 “江家立于朝堂,翻云覆雨。在百姓眼里,却是为国为民的忠良。陛下揪不出他的任何过错,却要将其满门屠斩。且不说到不到得了论斩这一步,即便血洗了江府,陛下也会有失民心。何况,江家倒了还有徐家,徐家倒了,还有源源不断重新拔地而起的世家。霸权者斩不尽,只有不断洗牌,让他们无法盘根而立。” “师央,我该如何做……” 她想做的太多,可如今的局势,她寸步难行。 “陛下要做的,是让自己强大起来。逐渐累积起属于您自己的力量。只有您足够强大,能与之匹敌,您才能看见现在目不能及的东西。您才有资格,去与之抗争。” 怎样才能撬动巨石? 怎样才能撼动山岭? 如今的自己,不过是一具单薄的血肉之躯。会被巨石压得动弹不得,会被山岭碾得粉身碎骨。 自保皆难,以卵击石只会连自己都断送了去。 累积力量,让自己变得强不可摧才是关键。 “王座之上建立起来的威望,并非一朝一夕。先寰帝自幼时起就伴在先雪帝身侧以示众人。来自父族的拥护是与生俱来的基点,再加上先雪帝为其铺设了一条顺畅无阻的路,少时涉政,亲民,拥兵。十几年的积累,才换得先寰帝当政时的安稳。所以,陛下不必心急。您现在的处境比先寰帝时期艰难得多。” 师央的话总是如此平和得云淡风轻,仿佛任何艰难险阻都不是问题。这足以安抚小满心中的畏惧。他望向小满道: “陛下要抓住眼下的每一个契机,去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师央所言之意,眼下有可以把握的契机?” “是,忌域之地驻旗之战。” 忌域之地四个字,让小满浑身一震。 来自于记忆深处的恐惧不由自主的袭来。 “先寰帝驻旗失败后,我朝急需在各朝之中重立国威。眼下,陛下要亲詹南,诞下詹南王族血脉的皇嗣,这是再议驻款的条件。与此同时,提拔为己之用的将领。以最快的时间,出兵驻旗。” 天亮了。 思绪被就此拉回。 小满转身侧卧,眼前落入了詹南客的睡颜。 他睡得很沉,平缓的呼吸细细微微,并不明显。 小满本以为他不情愿与自己亲近。因被迫成婚而抵触。 但思来又并非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他所绘的一张张自己的画像,还有欢情时的那句:“别赶我走。”种种迹象都不似抗拒,反而,像喜欢? 不可能。 自己与他才成婚不久,数来也就见过两面。 与其解释为喜欢,还不如说,他为了他在这后宫的下半生考量,只能屈身讨得自己欢颜,好求得日子顺遂罢了。 詹南客睫羽轻颤,迷朦着眼,下意识的为小满掖了掖被子。 “帝侧。” 小满知道他已清醒,启声唤道。 “你若想走,我不会拦着你。你若想留,我也不会阻止你。你若有什么难处,可与我说。你若有什么所求,可跟我提。” 他垂闭的双眼半睁,抬眸时方好对上了她的目光。 那刻,小满止息了一瞬。 她侧眸不再与他对视,心中凝思着方才的话。 詹南鸿的模样浮现眼前,自己不能再纵出第二个詹南鸿来,若对他太好,他横行霸道搅乱内殿怎么办。 思来,小满的言语威厉了些: “我会按照惯例,每月盛凰夜来帝侧殿里。不过除此之外,你不要有什么多余的念想。待我诞下你的孩子后,我不会亏待你,但我们仅止于此,你莫要恃宠而骄。” 他的眼底涌出了一池落寞。 他缓缓起身。紧束的里衣让他看起来极有分寸,昨夜种种与他现在的模样较着极大的差距。 他赤足站在床榻前,恭敬的俯身跪礼。 因声疾而卑于言语,小满只能靠自己去猜测他的想法。 如此姿态,大概是自己的敲打有所成效? “好了,我要去前殿议政了,帝侧歇息吧。” 小满起身下床,擦身走过伏在地上的詹南客。 直到宫人将她迎出殿阁,闭门声落时。 詹南客都未抬身。 我们仅止于此。 这句话萦绕在他的心海里 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 被新帝冷落的詹南帝侧,盛凰夜承了帝恩,得了荣宠。 在王宫里做活的,多少都是看着帝主的脸色做事。 时至今日非同往昔,帝侧承了恩宠,那便是名副其实的帝王枕边人。不能再像曾经那般薄待了他。 即便詹南鸿软硬皆施,宫人们也不敢再事事遵从于一个君守。 毕竟,如今新帝当政,他詹南鸿不过一个为先帝守名的先朝旧人。这后宫内殿,总归会有新的主人。 帝侧殿外吵吵嚷嚷。 宫人破门而入焦急道: “帝侧大人恕罪!奴拦不住君守大人!” 言还未落,只见詹南鸿领着宫侍几人闯入了殿阁。 那邹宫侍一脚踹在了那通传的宫人膝弯,迫着宫人跪在了地上。指其骂骂咧咧嘴里满是不堪之言。 “詹南客!如今你倒还敢拦我了?!” 詹南鸿扬显嚣张的唤着詹南客的名字。 见詹南客背对着他充耳不闻,詹南鸿气急,邹宫侍领会自家主子之意,掀起袖子就朝詹南客走去。 “迎了个床笫之欢就把自己端上天了?怎么,阎崇帝的娇身软不软?” 詹南客的眼中闪过一道煞戾之色。 他转身之迅抬手,一掌猛击在邹宫侍胸前。 那人被一股强力击飞出几丈之远,疼痛气结他发不出丝毫声音,五官拧在了一起极其痛苦。 詹南客一步一步向詹南鸿走来。他戴着面遮看不清喜怒,但那双眼睛依旧沉静。 詹南鸿装作并不畏惧的模样,昂起胸膛横着眼。但脚步也不由自主的往后微挪着。 早在詹南王宫就传言,这个被遗弃的五皇子并不一般。三皇子四皇子死得蹊跷,他们生前皆与五皇子詹南客有过节。詹南鸿从来不信,他不信这个弃子还能造出什么风浪来。与他打交道的这段日子,他也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今日得见,传言倒应了一条——他身负不凡武功。 詹南鸿平息着自己的畏惧感,对着詹南客斥道: “我是前来祝贺帝侧承得恩宠,怎的帝侧不欢迎就算了,还赶人?!” “滚。” 只是气息的声音,足以让詹南鸿一震颤栗。 但詹南鸿可不会因此而屈于他。 詹南鸿狐眼眯挑着,反倒笑了出来:“你知道,为何陛下曾如此冷落你,现在,又愿意来碰你?” 詹南鸿环着手臂走到他身侧,躲过了那双厉眸的直视: “因为陛下早就与那近身皇卫相爱!不愿碰你是因为他,碰了你也是因为他——” 见詹南客定身不动,詹南鸿靠近了他一分,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眉目: “你的这双眉目,简直与那近身皇卫一模一样。” “哈哈哈哈,陛下怕秘密暴露,将那近身皇卫藏到了宫外去!碰你不过是因为你的眉目与他相像,排解相思罢了。待陛下帝位稳固,她定会将那近身皇卫再接回来,到时,你看陛下还会不会多看你一眼,你只会被弃之如敝!” 言罢,詹南鸿负手转身离去,几个宫侍搀扶着摇摇欲坠的邹宫侍急忙紧随其后。 那夜倾怀她错唤了名字,原来是是因为,眉目相像? 眉目相像。 他倒不知道,他与那人眉目相像。 所以,那晚她凝着他的眼,才会露出那般神情? 再或者,月灯节初遇时,她对他满目的暖意,也是因为将他错认为了那人? 詹南客失力一退,手仓促的撑扶在一旁的椅背上。 原来,他唯一仅剩的那一眼,都并非属于他啊。 她许的约定。 她许的期盼。 原来都不属于他。 他今日站在这里,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三十神威将军之死 忌域之地,各朝驻旗之争维续多年。 以如今的能力,整个大陆都无朝国能再探其中奥秘。 可若,谁人能在先他人之处驻立本国旗帜,那便是国之强盛的证明。 边境小国往往只在浅口驻旗,也不为争夺盛名,仅仅走个过场,告诉世人自己来过。 强国之争过于激烈,拼其所有势必要压他国之胜,往更深处驻立旗帜。 在这暂无硝烟的休战年间,忌域之地的驻旗之争便是各国隐声的战场。 初代阎崇女帝本无根基,靠无妄仙门赋帝王凰血,以女之身稳坐帝王之位。 起初,各朝对此嗤之以鼻。 堂堂大国交予女人手上,衰之败之。 初代女帝将先朝所驻之旗拔起,把印有先朝徽纹的旗帜踩在脚下,阔言定会将新朝旗帜驻于众朝之上,阎崇的荣光必会让世人仰目。 初代女帝并未做到,但她的女儿阎崇雪做到了。 阎崇迎来第二代王朝后。皇储阎崇雪登上阎崇帝王之位。 若说初代女帝开创了阎崇,那么阎崇雪便是真正将阎崇托举于高位的人。 阎崇雪派国将神威将军陆遣携大军驻旗忌域之地,伤亡惨烈。 此战他将阎崇的旗帜驻立在了万朝之首。 一时,阎崇达忌域之地无人可触之巅。 阎崇,从所受各朝冷眼,到无人不敬惧三分。 陆遣之功,名垂千秋。 各朝强国无一不把目光放在这位猛将身上,纷纷动了收为己用的心思。 直到阎崇雪诞下长皇女阎崇寰,并向所有人宣布,国将陆遣便是长皇女之父。 阎崇雪后宫再无他人,陆遣手握阎崇所有兵权仍是神威将军,但谁人都默认了他帝夫的身份。 有野史述,阎崇雪惧怕陆遣威权而不敢再迎帝侧。也有述,阎崇雪与陆遣情深似海再无他心。不管是哪一条,都能解释得通为何次女阎崇满的生父信息被抹了干净,身为公主却被冷待的原因。 忌域之地,朝秦再度夺首后,阎崇陷入沉寂很多年。 神威将军陆遣屡屡出征忌域之地却迟迟不驻旗。 他国笑叹阎崇盛名不过昙花一现,走了狗屎运罢了。 面对天下霸主朝秦,还是要夹着尾巴瑟瑟发抖。 两年前。 就在蔑言不绝这年。 皇储阎崇寰出征忌域之地的队伍,浩浩荡荡走出了阎崇国界。 小满从未离开过皇姐。 这一次分别,小满在皇姐怀里哭了很久很久。 她不舍别离,她牵挂姐姐的安危。 阎崇寰不在的日子里,小满总是惴惴不安。 吃不好,睡不好,夜来总是被噩梦惊醒,久久不能眠。 公主不能过议战事,她只能一次次看着战讯将使带起席卷尘土的飓风驰马穿过宫门,直奔前殿。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双手合十虔诚祈求上苍能保佑姐姐平安无事。 如针般的细雨打在地上无声无息,只将地面微微晕湿。 乌云盖在整个王宫之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小满举着纸伞,凝着宫门目不转睛,又似方好将空洞的眸无意放在了宫门的方向。 战讯的鸣声远远响起。 狂疾的马蹄声逐渐明晰。 小满握着伞柄的手紧紧蜷起。 沉重的宫门开启声在此时显得过于刺耳。 策马奔向前殿的并非将使,竟是阎崇寰—— 小满捂嘴惊哑。 马上的人浑身是血,所经之处腥气蔓延。她一手持着缰绳,一手提着一包渗着血的裹物。那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巾把不知何物层层包裹,即便血色凝固早已变成了暗红色,却从中还是源源不断的涌出鲜红。 赤红扎眼,蔓延一路。 不知来自于阎崇寰之身,还是她手上紧紧抓着不放的东西。 皇太女阎崇寰驻旗忌域之地失败,全军覆没。神威将军为保护阎崇寰走出险境,战亡。 皇太女夺父亲神威将军最后残骸归国安葬。 其余将士,无一人留得衣袂一寸,皆被那骇然洞窟全全吞噬。 世人皆知忌域之地危峻凶险。 可无人得知其中“危”是何境,“凶”是何物。 去往深处的人,没有几个能活着回来。活着回来的人,都对所见所闻闭口不言。 神威将军身后以国丧之礼待之。 阎崇寰自归国后,常常双眼空洞精神萎靡,神魂不知飞往何处,连浑身气力都一同抽干,站都无法站立起来。医官诊不出其中蹊跷,只道是丧父之痛悲忌过度。 小满看着阎崇寰失神模样,心头一紧。 她躺在床榻上,眼睛睁得很大,直直瞪着上方。 发白的嘴唇微张,额头上还蒙着薄薄细汗。 小满曲膝在床边,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反复揉搓着,试图回温寥寥。 忽而,阎崇寰回握住小满的手,转头望向她。眼眶中凝出一池晶莹,顺着眼角流落下来。 “不要——”她的嘴唇微颤,太久未言语而声音沙哑“不要去忌域之地——” “不去不去。”小满倾身拥住她“再也不去了!皇姐别怕。” “血……都是血。像地狱的轰鸣震碎了所有人。那里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地方,探寻忌域之地本身就是一个错误!”阎崇寰嘶着的声音逐渐变大。她的眼里充斥着无边无垠的恐惧。 小满本安抚着她,却被她如此模样骇的背脊发凉。 “神威将军……”阎崇寰泪水决堤:“父亲,父亲他是为了让我活下去才……” 阎崇寰从未亲口唤过神威将军父亲。 也许是君臣之礼,也许是本就对他淡薄。 饱含泪水的这声“父亲”唤得过于生涩,以至于她迟迟没反应过来自己在称呼何人。 由想并不愿意回忆的那段记忆。 暗哑与猩红侵蚀了她的脑海,那伟岸的身躯将她庇护在身后。被撕碎的身体用尽所有力气将她推向暗域之外。 连最后一声她都未唤出父亲两个字。 大概,是在听到了他无意于被她入耳的喃喃: “对不起……” 临终前的歉意到底给予了何人? 她已然无心思考这个问题。 他是生生被撕碎在她眼前,血缘的冲击将她击垮。 他给予了自己两次生命。 是阎崇寰承受不起的恩情。 她从恐惧中抽离出来,夺下他唯剩的残体,只身返回了国土。 是什么信念支撑着她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归国意志? 只因为这将是她唯一为他做过的事情。 “父亲的血好烫好烫,我的手似灼烧一般……”她抬起双手摊在面前,仿佛在审视着自己的无力。 “若不是我,他也不会死无全尸……”她的肩膀塌颓下来,头垂得很低。 小满轻轻用双臂环住她,生怕力度过大触到了她本就紧绷的神经。 渐渐的,她的呼吸平缓起来。 她靠在小满肩膀上,沉沉睡去。 殿外,身着白衫的宫人碎步齐齐走进来。 他们双膝着地,为首之人平声道: “陛下请公主殿下前往神威将军奠宫行拜礼。” —— 小满回了趟自己的宫殿。 她身着好丧服,手中捧着一件不知谁人的外袍,神情端重肃穆,却缺了分哀悲。 奠宫的白绸垂落在屋檐,风止如屏息。 殿门大开,远远所见阎崇雪帝立于奠宫中央的背影。 她端身站得笔直,黑金长袍拖着长长的尾。 小满步于阎崇雪帝身旁,行礼道: “母皇。” “今晚,你为神威将军伴灵吧。” 小满躬着身不敢看阎崇雪帝。她的语气平淡得毫无起伏,就像平日里随口念出牌匾上的题字,声出于口,而不过心。 “是。” 身前的遮影慢慢离去,阎崇雪帝走得很慢,厚重的衣尾拖在地上盖去了脚步声。 听到殿门关起声时,小满才抬起身。 为神威将军伴灵,这本应是阎崇寰该做的。 他并非帝夫,于小满而言,他与自己毫无关系。 小满并不意外阎崇雪帝的命令。如今阎崇寰重病,连起身都困难,更别说伴灵。 为姐姐的父亲伴灵,替姐姐行孝心,并无不妥。 小满将手中的外袍工整的摆放在身前。 提起衣裙,跪在地上。面对着奠台上刻着姓名的冰冷玉牌,如止水的心澜,被轻轻点触,泛起隐隐涟漪。 她垂眸望着那件外袍,伸出手抚去一角上的褶皱。 “您借予我的外袍,一直忘记还给您了。” 空旷的奠宫,不管声音再小,都能回荡几圈。 “一直未来得及亲自与您道谢。” “谢谢您。” 这件外袍,是从皇姐手中“偷窃”而来的一点点父亲的怜爱。 她将它藏在衣柜的角落,每每所见,心中都会隐隐而生一丝暖意。 她没有父亲,她曾如此渴望过父亲的爱护。 她永远记得,沁寒裹身的那个狼狈夜晚,她环着臂一路瑟瑟发抖。那像父亲一样的男人,脱下外袍,将其放在她的脚边。 —— 阎崇雪帝重病来的突然。 走的也突然。 人们都说,阎崇雪帝与神威将军情深似海,神威将军的离去让陛下一病不起,失去生念。 小满记得,母皇走的那日,大雪。 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阎崇雪。 生于落雪时,死于落雪时。 那日,小满身披丧袍,站在皇姐身后。 震着心肺的钟鸣持续了好久好久。久到声止之时,耳朵里还回荡着阵阵余音迟迟不灭。 同年,皇太女阎崇寰登基为帝。 阎崇,开启了新的篇章。 三十一远赴詹南 忌域之地叁面环海,各朝赴驻旗之战都需经詹南地界。 索性,詹南在通往忌域之地的平原上,规划租地,供各朝驻营。 既是租地,便要缴纳驻款。 各朝每年会向詹南缴纳一笔不菲的驻款。詹南这国土贫瘠的小国,靠驻款赚得盆满钵满。 可詹南也并未多么富绰,因为与华兰的战争常年不断,军支极大。所有收纳的驻款大部分充于军用。 即便战火纷飞,华兰也未放弃忌域之地深处的探索。既然不能通过詹南抵达,华兰便驻军于海面的八个岛屿,这八个岛屿将忌域之地环海之境团团包围。其称,华兰八洲。 备旗礼。 是即将出军忌域之地前,在本国驻地的高塔上驻起朝旗的盛大礼仪。 每次驻旗之战,只会有一个朝国赴往忌域之地。 备旗礼便是一个广而告之的信号。 让其他朝国知晓,现下我朝即已备战。 各朝有个约定成俗的传统。 通常备旗礼是由领征的将军,走向高塔,驻立朝旗。 可若新立皇储,备旗礼就会由皇储执手。一来高涨皇储声望,二来振奋军心。 小满没当过皇储,直接当了阎崇帝。 故而此次备旗礼,身为阎崇帝的小满,决定亲执备旗礼。 浩浩荡荡的阎崇王族护卫军队进入了拒风谷,这意味着走出这座峡谷后,便已到达詹南的地界。 峡谷两侧高崖威立,寸草不生。 应如其名,在这座峡谷中不见风过,即便再狂妄的风涌至谷口,皆会霎时立止。 重兵铁骑,震慑在峡谷的行途中久久回荡。 小满长途跋涉多日,辛劳倒是次要,主要还是太无聊了。 独坐在帝辇中,大多时间都困在这小小的闭塞空间里,着实闷得慌。 早知,就不让詹南客另乘车辇跟随其后,应该同乘一处,好歹有个说话的人。 虽说他“金口难开”,但至少有个活人在面前,大不了她能对着他自言自语一顿。 掀起一侧的窗帷,鹰鸟过空,眼前高耸的荒壁似直冲云霄一般,让小满不禁发凉。 缩回途中的目光落在侧前方骑在骏马上的男人的背影,他一身利落的深红束袍,身姿挺立。小满凝着他许久,若有所思神情复杂。 启程前,郡执督江还晏亲自请荐为此行的御使随臣。 师央需朝中执政,无暇分身。此次备旗礼小满也会以阎崇帝的身份,会见詹南君王。故而携帝侧詹南客同行归乡。 师央不在身边,小满要自己面对很多东西。说不畏惧是假。但师央所说,身为御使随臣,江还晏会为小满解决很多事情。 少时江还晏一次次帮她,再遇时的狩猎林中也是他出手相助。 在被江廉步步紧逼的威势所恼,加以皇姐的死不知是否于江家有所关联,小满对江还晏的态度变得有些微妙,可以说之更为矛盾。 她曾问师央:“江还晏似乎与江廉不同,他会不会是一个好人?” 那时,师央温声而道:“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并非是片面的。他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为实现自己的目的,会摒弃好与坏的界定,去做一切能实现目的的事。” 就如此行,他自荐随臣,若一切顺利,便是一记功名。每一记功名添在他的身上,终有一天会凝成一把利剑,直逼王权。 小满看不懂。但至此往后,她的心里,开始畏惧疏离这个人,其中还夹杂着对江廉憎恶的牵连。 帝辇应声缓止。 车外,随仆的声音响起: “陛下,帝侧大人的车辇坏损了,是将帝侧大人接来您的身侧,还是备匹马让帝侧大人骑行?” 小满眼前一亮: “让他过来!” 片刻停待后再度启程。 小满瞥着静坐在身旁的詹南客,心中不禁暗想,这还真是心想事成。 现在,似乎与之前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从一人静默,变为了两人静默。 更为艰难的是,一个人时,小满还能坐得随心所欲。现如今,眼前的人坐姿端正一丝不苟,自己倒也不好放肆而为。 “帝侧……累不累啊?”小满试图打破这片磨人的静默。 詹南客摇了摇头。 “帝侧……可要食饮?”小满并不想放弃。 詹南客摇了摇头。 小满突然有些后悔,她没想到比静默更磨人的,是尴尬。 “左右也无旁人,这里就只有你和我。虽说我们之间并无什么情感牵扯,但横竖也是夫妻一场,都已彼此坦然相见过了,你不必对我那么提防。” 他戴着面遮,不见神情。小满只见他的眸逐渐低垂,和并不明显的眉间一蹙。 “并非,提防。” 许久,他说道。 他的声音很轻,用气音掩饰着本有的声线,所以听得并不明晰。 但是小满听清了。她松了口气,庆幸于此人还是可以与她说说话的。 似想让气氛别那么死沉,小满玩笑道: “你说我们一同去詹南,见詹南王,像不像民间的新婚夫妻回门啊?” …… 小满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再度迎来了熟悉的静默,不仅如此,詹南客轻咳一声后还稍稍偏过头去,露出了泛着红的耳尖。 索性也无心引他应话,小满望着窗帷自言自语: “打从进了这拒风谷,我就觉得渗得慌。” “拒风谷,曾是战地。战时无人敢入行谷底,因为如此不仅腹背受敌,头顶之上也恐遭危机。” 小满听其终于开口,心生喜色。她朝詹南客坐近了一分,好能更容易听清他灌着气音的言语。 “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要是有人袭击,躲都无地可躲。” 詹南客摇了摇头:“阎崇无战事,应该不会有人来袭。” 话音刚落,帝辇刹时忽停,小满因惯性向前险扑,好在被詹南客一臂拦在身前。 发生什么了? 帝辇之外。 兵刃出鞘声锐耳,众兵肃气待发。 “来者何人,胆敢阻阎崇圣驾。” 江还晏驾马为首,他威厉逼人的声音回荡在峡谷之中。 前方,几身着破败兵甲者几人走近。 他们所穿的非同一朝兵甲,残破程度已然辨不清是出于哪朝哪国。他们皆以黑纱蒙面,不见面目。 “散兵团?”看清了来者,江还晏半眯着邪眸,低声喃语。 “散兵团的杂碎也敢在此惊扰陛下?!不过区区几人,待末将将他们一一擒拿!”身旁的护卫军将领拔刀怒道。 “且慢。”江还晏扬手而止。 一时无声的峡谷之中,箭绷于弦的杀气蔓延。 江还晏垂首,目光凝着马蹄旁抖动的碎石砂砾。忽然,他眸光一闪高扬启声道: “有埋伏!莫恋战,冲过去!——” 只见,两侧荒壁之上源源不断的石块滚落而下,地面震波激起漫尘扬天。 血肉之躯难挡人一般大的坚石,落石将军队搅散。 前方的散兵团几人拔刀来阻,江还晏齐身在帝辇侧,杀出逃路。 忽然,一人跳上了江还晏的马背,江还晏反肘猛击,那人侧身一避亮出了刀刃—— 江还晏以缰绳拉撑,翻身抬膝直击歹人腹部,在他吃疼顿神时夺下他手中刀刃,朝他的颈间劈砍下去—— 一颗溅着血的头颅霎时落地。 战罢转眼,一歹人杀死帝辇执马使,夺过缰绳,胁着帝驾奔逃而去。 江还晏情急紧随其后。 不料,滚滚而来的落石堆砸下来,将峡谷的道路阻得严严实实。 江还晏眼见着帝辇远去,直至消失在视线之中。 —— “驾——” 帝辇上的歹人鞭着列马飞驰着。 忽感身后压迫力,歹人回首—— 身后迎面的猛击让歹人猝不及防,生生受下了一掌。不一会儿,那歹人口吐鲜血侧身跌落下了飞驰的帝辇。 詹南客夺过了缰绳,试图去平稳列马慌乱的疾驰。 这时,杂乱的马蹄声从两侧追上前来,直至人群与詹南客并行。 散兵团的援军赶来了。 “停下!交出阎崇帝——” 他们手持兵刃,所有人的目光都胁逼在詹南客身上。 见詹南客未有停下的意思。 他们腾身飞跃上了帝辇—— 詹南客显骨的手暴起青筋,他将缰绳绕固在手腕。侧身闪过一利刃劈砍,随即抬手攻向一人,绕着缰绳的手起肘向另一人的腹部砸去,两人双双砸在地上溅起猩红。 “我等受命生擒阎崇女帝!你若再反抗,我们不介意抬具尸首回去交差!” 歹人言罢,更多的人跳跃上帝辇之上。 厉色的眸闪过凶光,詹南客侧首扭展颈骨,指节的骨骼被握得咯咯作响。 坐在帝辇里的小满慌神许久,颠簸让她只能攀扶在一旁。突如其来的危机连畏惧的时间都不给她,就已深陷在漩涡当中。 方才拉住詹南客如救命稻草一般不让他出去,詹南客安抚的覆了覆她的手,眸光镇定沉着。 此时,帝辇之外杀伐声不绝,血液喷涌声,肉体分解声,尖叫,哭喊。每一声入耳,都击在小满脑子里紧绷的弦上。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突然平静了下来,只剩下疾驰的马蹄声与木轮过地的撞响。 屏息的气终于呼出了口。 小满颤抖着:“帝侧……” “詹南客!” …… “我在。” 此刻,小满觉得,那是她听到的最动听的声音。 三十二化险为夷 丛丛树冠托起了一轮明月,给密不透风的茂林施舍了几缕薄光。 “詹南客,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像一个皇子。” 小满抱着双膝,坐在篝火前。 她褪去了繁重的外袍,只留着一身里衣,散落的发尚还湿润,脸颊已被火焰烘烤得红扑扑的。 回想几个时辰前。 在摆脱散兵团的纠缠后,没料到马匹受惊失控,混乱中二人跌落了高崖。 所幸崖下是一池深潭,所幸詹南客会水性。 他不仅会水性。 他还会在这茂林里生火,捕猎,架烤。 架烤的火候还掌握的极好,烤出来的活物外酥里嫩肉质弹牙。 此时,他还在架着小满那身衣袍,挪移着最佳的位置,便于烘干而免于灼损。他并未取下面遮,那双柔波粼粼的眼倒映着火光。身上湿透的衣袍带着浓重的血色,也未来得及脱下。 小满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只是如常沉默着,一心在那身衣袍上。 他竟能以一敌众打败了散兵团的所有追兵。 他还能在这野林之中得心应手的度夜。 肤损身残。 他的确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倒像一个久经风霜的浪人。 “你这衣袍都湿透了,不脱下来一并烘干?” 小满确定这句话他听到了,他抬眼望了望她,也就片刻,他又垂眸做着手中的事情。 “这一身的血,看得我害怕。” 她不过是怕他湿衣体凉,三番劝他脱衣的样子,倒显得自己有些过界了。 小满埋着头不再说话。 这时,他撑着地站起身,背对着她,将那层层衣袍一一解落。不想,唯一遮体的里衣也浸透了血色,湿水的薄衣紧贴着皮肤,将每一道沟壑都描绘得很清楚。詹南客有些迟疑,左右都不敢将手放在系带上。 小满身下是詹南客为她铺的干草堆,坐在上面相对舒适了不少。见他为难的样子,小满挪了挪,拍了拍身旁的干草:“你坐过来吧,没事儿。” 二人穿着里衣,坐在干草堆上,面对着烧的还算热烈的一团篝火。 久久不语。 林间的夜风时而霸道,吹得树影摇曳发出阵阵凄鸣,那声音让小满一个哆嗦。 并非冷,就是渗得慌。 “你为何一直不愿说话?” 她想用声音去掩盖那荒野的碎语。 隔了许久,他扬起头,将手覆在颈间,方好将那凸起的喉结遮掩。 “有伤,怕吓到陛下。” 噢,原来是因为这个。 小满还以为他为人阴郁,或者不太想搭理自己。 他的声音的确不如常人,有时候听起来还会有些诡异。若小满不认识他,在夜里无意听来,的确会被吓破了胆。 但小满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并没有那么在意他那不堪入耳的声音。 “我不会被吓到,我并没有很在意。你还是多和我说说话比较好。不然,我总觉得我在对着一个木头说话……你看,你又不说话了。” “是,我说。” 他拾起放在一旁的木枝,挑动着火焰中焚得发黑的木块。火星时而溅起来,四处逃窜。 “那些人是劫匪吗?” 小满游离着困意,问道。 “他们是散兵团,无国者。” 小满知道散兵团,皇姐曾与她提起过。 散兵团里都是匪徒,通逃罪人,逃兵,一群穷凶极恶之人所建立的联盟军队。于各朝的国界处游荡,曾经扬名一时,各朝都忌惮几分。 不过听说他们那位举世无双的首领死后,散兵团开始逐渐瓦解殆尽,早已没有了曾经的“风光”。 “皇姐曾与我说过,他们截抢军需,扣押权贵为质,只为图财。”小满说这,眼皮子开始沉重起来:“这次竟然如此大胆……是看我好欺负吗……” 詹南客肩头一沉。 身旁少女的脑袋毫无预兆的靠落下来。 她阖着眼,呼吸轻缓无声。本抱着膝的手自然的垂在了身侧,落在地上。 那只手,白皙小巧,指尖晕着淡淡的红,詹南客凝得出神。 与她相衬,他的手大上了整整一圈。若覆在她的手上,轻轻一握,就能完全将她的小手包裹起来。 我们,仅止于此。 她的话如鸣钟般出现在他的脑海,震碎了他忽生的渺小企图。 詹南客托着她的头,让她安躺下身。他将烘得温热的衣袍,盖在她的身上。 他独自坐回篝火前,直视着那团焰火,思绪全然藏在余光里。 —— 将小满唤醒的并非是茂林间的第一束晨光,而是震鸣的马蹄声。 詹南客警惕的起身,将小满护在身后。小满下意识的环住他的手臂,目光跃过他的肩头,绷着神经注视着前方的动向。 一众铁骑从茂林中奔来,为首的男子暗红衣摆风扬。 好在,来的人并非散兵团的追兵,而是阎崇的护卫军。 江还晏翻身下马。 看着眼前穿着里衣的男女,他的视线不自控的移到了小满紧紧环着的手臂上。 他的神色微动,只是一瞬,并不明晰。而后跪身在地,持着平静的声音道: “臣救驾来迟,陛下受惊了。” 未等小满免其礼,他侧首向后令声道:“还不赶紧为陛下着衣。” “是!” 身后的随仆躬身碎步向小满走去。 詹南客束好衣袍,走到了江还晏身前。 “散兵团受命于人,背后者,令生擒阎崇帝。” 江还晏邪眸转向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上几分的男人,近乎于蔑视的打量着他。 “帝侧能带着陛下从散兵团手中全身而退。着实,不一般呐。” “陛下洪福齐天,我不过是受陛下洪恩照拂。” 说着,詹南客谦卑揖礼。 “散兵团的遍地尸首,死状惨烈。断尸处不似利刃劈砍,倒像是被人活活用手撕碎。”江还晏眸中邪光厉色了几分:“这全都出于帝侧大人之手吧?” 詹南客沉静不改,他拱着的手并未放落,只是持在身前许久继续道: “我留有残喘活口一二,只要能撬得开他们的嘴,就能知晓背后的指使者是谁。” “严查孽党是臣的本分,此事,就不劳帝侧大人费心了。” 言罢,他手心一摆,请詹南客乘上随仆牵上来的一匹骏马。 小满穿戴完好,见詹南客跃身上马,转头问立在一旁神情冷肃的江还晏: “接下来的路程,我们要骑行?” “是,帝辇损毁。好在仅有半日路程,即可抵达詹南。” “好,那我与帝侧同乘便可。” 小满提着裙摆就朝詹南客的方向走去。 还未等靠近,忽然,腰间被一个坚实的力度圈住。一个悬空,小满被捞坐在了另一匹马上,身后用双臂禁锢着她的,是江还晏。 “你——江还晏,你竟敢放肆!” 小满双手撑在他绷得发紧的手臂上,怒视着身后这个不知礼数的人。 她不知道为何今日从江还晏出现时起,他就带着一种傲然的逆骨,还有她从未所见的冷戾之气。 江还晏根本无意她所言,环着她的手一牵缰绳,驱着马儿前行。 詹南客持着缰绳的手紧握了几分,骨骼在皮肉下绷紧微动。 在小满眼里,江还晏此时的态度与江廉无差。联想到江廉的种种,忽而也忘却了她对江还晏仅存的恻隐之心。 “江御使!你自荐随臣,就是这么护主的?若不是帝侧相救,今日你所看到的就是本帝的尸首!护主不周,无能担职,你说该领何罚?” 满帝震怒。 护卫军及随仆无一不下马跪叩在地。 只有江还晏还坐在她的身后纹丝不动:“臣罪该万死,归朝后,任凭陛下发落。” 他的话并不像认罪,倒是有几分置气的味道。 “陛下,江御使为了寻您至今滴水未进,整夜都未合眼……” 护卫军将领欲为江还晏求情,话还未完,小满厉声道: “这本就是他应该做的,是他失职在先,也是你们的失职,谁要是再为他请情,就一并与他受罚!” 伏跪在地的所有人,此刻,无一人敢言语。 小满侧首,以足以让江还晏听清的声量冷冷道: “江御使,你担心的哪里是本帝,你担心的是你的仕途与江家的威名罢。” 感到身侧环着自己的手臂微震,沉重的气息轻颤着打在头顶的发间。 小满恍惚间听到他一记苦笑。 接着,是他轻如羽的声音: “你就如此想我?” 三十三入侵 初临异国,小满对一切都充满着好奇。 从踏入詹南皇都后,詹南客的眸色就异常的淡漠。 詹南的王宫与阎崇极为不同。 阎崇的宫殿讲究一个做工极致,用料内敛。常用深色作为基底,亮色寥寥点缀。 自走进詹南的宫门,清一色的金碧辉煌晃得小满眼睛发疼。略显浮夸的用料,倒不在意精工与否,夺目才是主要的。 詹南王年事稍高,胡须参白,不似壮年人挺拔。他那一身金丝王袍与头上的金冠帽和这座宫殿出奇的一致。 会见一切顺利。如小满所料想的那样冰冷而有礼。 还有小满最为不适应的话里有话,话上套话。 自继位以来,面对群臣,面对他国权贵,每次一交谈都让小满心力憔悴。 人们总喜欢把一句直接的话拆分来说,裹上华丽的外皮来说,掩盖在笑脸礼节下来说。这需要小满一一剖解一番,才能知其深意。 这个过程,让她极为疲劳。 全程,詹南客只是安静的待在她的身后,连目光都规束得严苛。 大家都心知肚明联姻是一场交易与结盟。但至少在谈及詹南鸿时,詹南王尚有一丝来自于父亲的温度。可这抹温度,对詹南客极为吝啬。詹南王自始至终从不看詹南客一眼。 小满敏锐的察觉着这一切。 因为没有谁比她更熟悉这种疏冷。 此时,她觉得,她与她的“丈夫”相重迭,重影之间,或多或少透着相似之处。 晚宴奢靡而盛大。 满堂过半都是詹南王的妃嫔。 詹南王是一个极度拥有王室自觉的男人。他深知自己身负的繁衍重任,并毫不懈怠的履行着。詹南王共育有六位皇子,十七位皇女。年过半百的他最小的孩子还尚在襁褓,相比而言,小满认识到了阎崇历来所谓的“后宫薄寡,子嗣凋零”。 詹南王的高度繁衍紧张也可能源于子嗣死亡率的高风险。 六位皇子之中,就有三位少时夭折,除皇太子外,其余两位还送去了他国联姻。以至于在王位继承者上,可选极为险峻。 这种险峻存在于每一个王朝之中。 这不禁让小满设想,若没有自己,阎崇帝王凰血就此决断,那么王权会落在何处?这个短暂的阎崇王朝是否就此覆灭? 或许对于他朝来说,失去继承人的帝王之需要从旁支挑选出血脉,继承大统即可。 可对阎崇而言,帝王凰血的覆灭,意味着在整个大陆都是男子掌权的处境下,再无可能有女人坐上王权的最高位,也再无可能女人能当政入朝,为臣为将。 望着旁坐上每一位面容艳丽年方初华的妃嫔,再看着垂垂老矣两鬓斑白的詹南王。 小满不知为何心中油然而生了一种恐惧感。 她无法解释那是什么。 只是那个恐惧在告诉她,绝对不能让阎崇消亡。 她忽然之间隐约懂得了一丝丝皇姐的愿景。 她自知愚笨,她道不出其中大道,她只是在尽力的去理解皇姐的愿景,去为皇姐坚持余生所要完成的事情。 晚宴的尾声。 詹南王喝得酩酊大醉,被宫人们搀扶着先行退场。 小满不善饮酒,更不喜饮酒。她从不愿碰这又苦又辣之物,也品不出其中玄妙。 除了与詹南王礼饮的那一杯,她再未碰酒。 所有推拒不去的邀敬通通被江还晏一并替饮,詹南上顶的宫廷烈酒,江还晏喝光了整整一壶。小满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前来敬酒的权贵不过一杯下肚就尤显恍惚,江还晏始终都持着清醒端重。 他离席时起身时撑扶着旁物,步伐还如旧稳健,但小满看出了他强撑姿态的痕迹。 他醉了。 “我去看看江御使。”小满对身旁的詹南客道。 詹南客望了望殿外的方向,有些犹豫的模样,他迟疑的片刻还是压抑着不情愿点了点头: “好。” 小满心中在告诉着自己:我不是在关心他,我不过是怕他身为我阎崇臣子,要是喝醉酒在詹南王宫惹了祸事怎么办? 这种矛盾的纠缠斗争促使了小满对于江还晏并不明朗的态度。 她痛恨江家,她听循师央,她对江家有厌恨更有戒备。 江还晏是江家未来的家主,是江廉的接班人。她不确定江还晏未来是否会如他父亲一般扼住自己的喉管,控压王权。所以,他稍微显露的强硬足以让小满将他归于江廉同类。 她想用所有事端皆是江廉所为为他开解,却又不得不陷入万一他们一脉相承的猜测。 与其说是畏惧下一个江廉,不如说是害怕他再不是她心中的江还晏。 在她掩埋的心底深处,他是同窗,是几番帮助自己的人。 是个好人。 晚宴是在临湖的宫苑之中,穿过桥廊便是接待最高外宾所用的殿阁。 江还晏推绝了詹南宫人的跟随,一个人走上了桥廊上。 湖波上倒映着桥廊的悬灯,将波光都染上了颜色。 小满跟在他身后,并未打算靠近。 桥廊过半,修长挺立的背影忽然定立不动,小满也随之停在了原地。 在她还不及反应之速,江还晏消失不见。 下一秒,一股强大的力量压来,迫她背靠在了栏杆立柱上。 江还晏一手扼住了她的喉咙,一手持着尖锐之物抵在她的腰间,他混沌的眸中厉色逼人,仿若下一秒就会将她毙命。 “江还晏!是我。” 小满双手扒着他将自己制得难受的坚硬手臂,出声想唤醒他的意识。 “小满……?” 在认出她的一刻,她身上的力度终于逐渐松落下来,让她得以喘息。小满困惑于为何他会唤自己小名。这个除了皇姐和魏执再无人唤过的名字。 他松懈下的双手并未及时离开她的身体,持着利器的手忽而锢住了她的腰畔,惊得她一瞬颤栗,接着,那只曾扼着她喉咙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方才把她错认为了歹人,现下又把她错认为了什么?! 在小满毫无反应过来的空档里,江还晏的身体倾覆下来,垂首吻在了她的唇上。 小满惊愕得瞪大了双眼。 双唇被充满着蛮力的舌撬开,一股浓烈的酒气侵入了她的口腔。 她想挣脱,想逃。 他感觉到了她的反抗,故而用身体狠狠压制着她,抚着她脸颊的手钳住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接纳他的气息。 他的纠缠太过于霸道,不管小满如何退避,他都紧追不舍。他略显鲁莽的啃咬与吮吸让小满无暇呼吸。 津液交融发出淫秽的绞响,伴随着沉重的低喘。 思绪被暂时搅乱,在面对男人躯体时本能的反应让小满肤上透红。 在她腰间的手束紧了一分,仿佛要将她嵌入他的怀中。 下身明晰的感觉到他层迭衣袍下的一个硬物膨胀而起顶抵着她。 小满脑中嗡鸣—— 她双手鼓着力推开了他的肩膀,唇间晶莹拉扯出一缕银丝,口腔中灌注的酒气得以脱离。 “江还晏!……” 她厉声唤着他的名字。 制在她身上的手一松。 他踉跄后退。 他的手撑抵在额间,方才混沌的眸终于显现出了一丝意识。 “对不起……” 才觉脱口而出的话依旧胡乱,江还晏接道: “陛下恕罪。” 言罢,他狼狈的逃离了这里。 独留小满一人,神魂恍惚的立在桥廊中央。 “五皇子入赘阎崇,好像也并不得女帝宠爱。” 远离了宴厅,静谧无声的夜苑,些微的人声也变得尤为明晰。 小满楞神许久的思绪被一个远处的低语拉回。 只闻桥廊头,两个宫女相互攀谈着。 “是啊,二皇子传信而来时都说,女帝冷落五皇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呢。连阎崇的宫人都待他刻薄,果然出生下贱的弃子到哪儿都是人人嫌恶的。” 小满轻步走到了桥头,身靠在一棵茂树旁,方好将她的身体遮隐。 两个宫女一高一矮,似是在为宫苑的石灯换烛。她们并不知道远处的茂树下藏隐着他人,自顾自的继续毫无顾忌的谈聊着。 矮个子的宫女声音细巧一些,听上去年岁不大,应是入宫不久。 “都说母凭子贵,五皇子好歹也是皇子,他们母子怎么就那么遭王上厌斥。” “五皇子的生母是连我们都不如的女杂!听说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方法与王上露水情缘。偷偷生下的五皇子。被王上王后发现之后,将他们母子锁在了荒园,不给食饮衣用就是为了逼死他们母子,谁料,那女杂即便逼出了疯病,也将五皇子好好的养大了。” 高个子宫女的语气带着惋惜,并非是惋惜这对母子的悲惨遭遇,而是惋惜为何他活了下来,他就应该早点死去。 “他那一身骇人的伤疾,都是被人欺辱所致的,他根本活得不似个皇子,倒像个卑贱的奴人!” 詹南客,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像一个皇子。 她曾对他这样说。 小满心弦一震,拉扯着她有些酸涩。 她自诩于悲哀的童年充斥着至亲的疏冷,可也仅仅是来自于母皇的疏冷。即便宫人冷眼,她还是以一个公主的标准在王宫里生活着,无人有胆量敢跳脱冷眼之外伤害她的体肤。 华丽的装扮,奢靡的吃食,诺大的宫殿,冬碳不缺,夏冰不绝。 她还拥有皇姐最无微不至的照怀。 她有想过詹南客与自己有着相同的经历,可如今看来,他们相差甚大。 他过着非人一般的生活,水深火热之中苟延残喘的活着。 这是小满闻所未闻的遭遇。 一个个冰冷的字云淡风轻的过着她们的口,可那都是詹南客以骨血爬过的血淋淋的痕迹。 “在詹南生活于荒园,在阎崇生活于冷宫。如此,真难说五皇子是留在詹南好,还是入赘阎崇好。” 矮个子的小宫女叹息道。 “嘿?怎么,你看五皇子的模样高大俊朗心疼了?你那是没见他取下面遮。面遮下面足以让你吓破胆!损毁的容貌倒也是其次,主要是……他脏!” “脏?” 这时,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小满身前。 惊讶之余,她透过薄薄的灯光,看清了来者的身份。 灯火将那双天造的明眸照得幽寂,面遮将他的情绪遮掩得并不严谨,还留有那双灌满了千万思绪的瞳眸让人读懂。 随着声音的方向,詹南客望了过去。 “知道他为何能活下来吗?那女杂在他孩童时就坠树摔死了,一个孩童锁在荒园里,竟然还能长大成人。那是因为——他供太监总管把玩,才换得衣食无缺!” “哎呀!真恶心。” ———————————— 这……不算不洁吧,对我来说属于虐待。TAT 三十四弃子 “如若是我,我早就自戕了!” 矮个的宫女捂着嘴,恶斥的神情虽被遮掩,却也全全从语气中透露而出。 是啊,他还活着。 活得好好的,站在此处,听着旁人用锈迹斑斑的刀刃剖刮着他的过往。 多入骨的伤,如今都已愈合无恙。 他不畏惧被人反复剖解,他都可以坦然所对。 可他唯独害怕,害怕将这一切都呈在她的面前。 他收回了落在远处的目光,胆怯的凝向她的眸。 他害怕,害怕她看待他的模样从此与旁人无异。他害怕自己心底早已放下的不堪,让她难堪。 “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两个宫女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灯火下,是一个穿戴华贵的年轻少女。定睛一看,宫女二人吓软了腿,纷纷扑跪在地上: “叩见阎崇帝!” 宫女二人伏得很低,瑟瑟发抖再不敢言语。 “你们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回答本帝。” 小满的声音锋利了几分。 高个的宫女胆子大上一些,她怯怯的抬起头,抖着嘴道: “回阎崇帝,绝无半句虚假!” 她在赌,赌阎崇帝如信上所说厌弃詹南客。赌阎崇帝与詹南王一般并不把詹南客当人看。如此,她所揭秘的一切会让阎崇帝更为嫌恶他,反而会恩赏她将真相坦白的功劳。 “他不是天生伤疾?他的伤疾是怎么来的?” “回阎崇帝,五皇子嘴角的裂口是被剪开的,他出言不逊顶撞了其他皇子,皇子们为了惩戒他,将他的嘴用烧红的剪子剪裂!还有他的声音……是因为惩戒他时吵嚷,被灌了炎液灼伤的!”宫女将自己所知晓的一切一一告述,所述之言愈加有底气起来。 生生将他的嘴剪裂。 往他的喉咙里灌炎液。 这一个个字向刀尖一样扎着小满的耳膜。 这般酷刑她只有在刑书中见过,曾经她会因为文字上的描绘而颤栗不忍。此刻亲耳所闻,而那个承受了这一切人,就在自己身边。 “供太监把玩……是如何把玩?” 话语从小满到齿间溢出。 小满第一次知道太监这个词,是少时皇姐与她聊起他国朝史。 一些男帝当政的国度,宫中盛用阉人为侍。 阉人,便是将男根切除的人。如此可近身服侍男帝妻妾。而这样的人于阎崇是不存在的。她无法想象,堂堂皇子,会如何被一奴仆“把玩”。 这个问题让宫女很是为难,似难以启齿的模样。 “回阎崇帝,就是……就是将他……” “够了。” 詹南客颤忍的声音打断了宫女所言。 他远远的站在小满身后,不敢靠近。 宫女见詹南客竟然也在这里,跪挪着靠近小满,下意识的将她的衣摆抓在手中。似是在央求她的庇护。 明明方才满面轻蔑,却在见到詹南客时涌上极度的惶恐之色。 小满从小生活在下位者的无形欺压之下,她深知这种无力与屈辱。 哪怕她坐上了帝王之位,若没有那一次师央的杀鸡儆猴,一切将会重蹈覆辙。 詹南客入宫为帝侧,她下意识的将他看作与詹南鸿一样的人物,宫中之人皆不会过多怠慢了他。 可她没想过,自己的冷落也同时纵容着下位者,滋养着他们的妄为。 就如当年一样,分毫不差,只是小满从受害者,变成了施害者。 而这种纵容在詹南的王宫中更为肆意,肆意到毫无底线。像她们所说的那样,詹南的王宫与阎崇的王宫,对詹南客而言,有什么区别? 他不过是从一个深渊,跳脱到了另一个深渊。 小满抽出宫女手中攥握的衣摆,退后了几步。 她退到了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你们的五皇子,自与本帝成婚,便是本帝的帝侧,是本帝的夫婿。” 詹南客不可思议的望向身旁塑起一身傲气的少女。 听她一字一句接着说道: “妄议王族,在阎崇是以论斩之刑。可这是詹南,你们说,该如何罚?”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阎崇帝饶命!阎崇帝饶命!” 宫女二人伏在地上一遍一遍的磕头求饶。静谧的宫苑被交错的凄厉女声充斥。 宫人们闻声而至,却又不敢靠近,远远的探看着。 “既是管不住嘴妄议阎崇帝侧,那本帝就罚你们,互掌嘴一百。大声数着你们的次数,若少一次,那就不是掌嘴那么简单了。” 她的声音足以让旁观的所有人都听清。 手腕上,一个温软的触感握了上来。 詹南客一时晃神。 他任由着小满牵着他往前走着。 他已然记不清方才的万念俱灰,因为在被小满触碰的那一霎那,所有的悲望都消散了。 他被她牵着腕,走在她的身后。 看着她倔强强韧的小小背影。 他祈求着上苍。 放过他吧。 就让他留在她身边,怎样都好。 他从不向命运低头。他逆流生还,全凭他自己搓磨的血肉,老天从不给他半分怜悯。 他不信天,也不信命。 但以一己之力再度站在她身边时,他发现自己无法掌控她的心,她的念。 他束手无策,他六神无主。 他只能祈求上苍,别再这样对他了,给他留一点点,仅此一点点的宽容。 小满将詹南客一路拉到寝阁。 她回身将大门关掩,深呼一气。 这是她为帝以来第一次训诫宫人,竟还是在他国境域训诫他国宫人。 若被师央知晓,不知会如何? 会责怪她鲁莽行事还是夸赞她有所长成? 师央不会责怪她,他从未生过她的气,应该说他从未生过气。 待小满回身时,詹南客额头抵在交迭的手背,跪伏在地。 “你这是干什么。” 小满不解发问。 “我无意欺瞒陛下我的过往。我自知一生残破不堪,遍身污浊,我本就不配成为陛下的夫婿。詹南客别无所求,只求为陛下所用后,能留在阎崇,留在王宫。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都无怨无悔。” 身前的少女笑出了声。 “上次还是在议事殿里,你长篇大论了一番。在此之后,我就再也没听过你说那么多话了。” 小满蹲下身:“你起来吧。” 詹南客直起身,他的视线被小满轻易的捕捉。 她凝着他那双明眸,不舍挪移。 是啊。 他的眉眼与她深爱的人相像,她喜欢他的眉眼。 所以,她才愿施舍他一些恩情。 这都归功于那个叫魏执的男人。 如此想着,詹南客忽然觉得她的目光灼得他发疼。 忽然,她将手伸向他脸上的面遮,还未等詹南客躲闪,她一把将其扯了下来。 他瞬时无措的抬起手,用手背遮住了那道骸人的伤疤。 她握住了他的腕,轻轻施力拉扯,企图将他挡在脸上的手拉开。 温滑的指尖划过他嘴角那道曾经撕心裂肺的伤痛,细细摩挲。他惊恐万分,不由得颤栗起来。 “疼吗?” 她问。 每个所见他狰狞伤疤的人,会恐惧,会嫌恶,会唏嘘。 没人问过他: 疼不疼。 他怕她也因自己残损的躯体心中厌恶。 此时他却更怕她的温柔以待。 因为这会让他心生侥念,从而抱有更多的贪图。 “都过去了。” 他平淡道。 怜悯满溢心头。 就像透过了他的模样,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而如今,她学着当初皇姐的模样,去拉他一把,让他不至于坠毁深渊。 就像师央所言,他的后半生将会在阎崇的王宫里度过。 他的前半生如此坎坷磨难,是上天不公,他毫无过错。 就像当年皇姐成全自己一样,小满想成全他。 “我不会赶你走,你是我的帝侧,阎崇王宫是你的家。” —— 夜半。 阎崇驻地的营帐里。 一个早已血肉模糊的人,被绑在木椅上。 他浑身渗着血,血液沿着椅沿淌落,将地面都染红了一片。 他嘴上横绑着一根木棍,迫使他无法言语,只能痛苦呜咽着,瞪大的双眼暴露着可怖的眼白,他惊恐万分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视如阎罗。 站在他身前的男人,身着暗红色的衣袍,身上还泛着淡淡的酒气。 他孤煞的邪眸只是一瞥,便令坐在血椅上的男人喉咙发出嘶哑的哀嚎。 利刃过鞘发出尖锐的利响,江还晏抬剑一瞬,将男人绑着木棍的麻绳挑断。 “沉令一死,散兵团早已瓦解。若不是背后驱之,你们可没这个胆量,敢对阎崇帝下手。” “阎崇的大人!小的真的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口齿不清的哭喊着,求饶着。 忽然,锋刃闪过眼前,他的臂膀一松,泉涌的猩红喷了出来。他还未来得及疼痛,一边的手臂已脱离身体,跌落在地。 “啊————” 江还晏未说一字,他抬着滴血的剑,转向男人的另一只手。 “我说!我说!——”失血过多让他气力不足,他牙关发颤道: “我们不过是拿钱办事……来的人穿着斗篷遮着面,我们也不知道是何人……但!但是,我看见他们的马,马鞍上的图腾……是朝秦的纹样!” 三十五备旗礼 艳阳下,镀上薄金的沙被狂风卷挟,迈过辽阔平原。 一骑高贵女子,身着金黄轻甲,金冠半束着长发,领军在前。 她身侧随骑着一身暗红束袍的英挺男子,一众铁骑护卫军穿过平原,踏碎了狂妄风沙后的一时平静。 阎崇驻地。 延绵的围墙肉眼不见边际。营门城楼上高扬着凰羽图腾的鲜红旗帜。 高耸的营门之下,巨兽石雕屹立两侧,威严四溢。 胡须雪白的老将领英姿尚在,他身着重甲,尽白的剑眉透着不容侵略的魄气。身后左右立着的中年男人是他的两个儿子,现役的副将。一人留着凌乱的络腮胡,一人脸带刀疤几条。 “末将陆永丰,拜见陛下。” 老将军单膝跪地,布满褶皱的双手拱礼于身前。朝走来的军队为首者行以跪礼。 身后的左右二将随即屈身,礼数虽周到,但满脸叛鳞。 小满从马上翻身跃下,几步走到了陆永丰身前。 “陆将军,免礼。” 陆家一脉世代武将,为阎崇鞠躬尽瘁多年。陆永丰已年迈,算起来他是皇姐的伯公,小满是敬重他的。 但敬重归敬重,陆家不会因为小满的敬重而顺服她。陆家不服满帝人尽皆知,满门将士被国辅遣至忌域之地坚守,一腔怨怒在怀,连佯装都不甚情愿。 江还晏跃身下马,随即立在小满身后。 陆永丰瞥了他一眼,下垂堆迭的眼尾稍稍挑起: “江大人,又见面了。” “江大人?朝中除了江廉江大人,还有其他江大人?” 陆永丰身后的刀疤副将打量着江还晏。 他常年驻守在外,倒是对朝中事相知甚少。 江还晏作揖:“御使随臣,郡执督江还晏。” 络腮胡副将哼笑: “江小大人年轻有为,年纪轻轻就承了父业。噢,不对,应该说是与父共职。说来,这郡执督和皇城都执,哪个官大啊?” “右军尉,不得无礼。” 陆永丰呵停了儿子的轻言,铁面接道: “备旗礼已准备妥当,还请陛下,移步礼台。” 从宏伟的营门就能看出,驻地的修葺投入颇大。 每座殿阁楼宇肃穆严谨,坐落在前庭的议事厅阁,庄严而辉煌。穿过群群建筑,便抵达了无边的训兵校场,数万战士等待着备旗盛礼。 瞭眼望去,是黑压压的重甲士兵,排列规整纹丝不动。 沉重的空气中不闻人声,静得让人屏息。 校场中央,矗立着破云般的高塔。 此时高塔的顶端,空空如也。 小满第一次所见如此宏阔的场景,所有人的目光都堆聚在自己身上,让她重回到了初次上朝时的压迫感。 她直了直背脊,提起衣袍,走上了礼台。 礼台上,一卷用黄绳捆绑的鲜红旗帜横置在撑架上。 这就是将要插在高塔之上的阎崇朝旗。 “陆将军。” 身后的江还晏肃声忽起: “为何旗塔没有塔梯?” 陆永丰笑意冷淡,他躬着背作揖道:“末将失职,前不久旗塔失火,唯独将那塔梯烧毁,还未来得及重造。”陆永丰的目光落在小满身上,话语间尽是蔑叹: “先寰帝当年还是皇太女时,备旗礼上也未使用塔梯,直接从这礼台上轻功跃上了塔顶。末将思来,陛下应该也不需要塔梯才对。” 小满不会功法体术,他分明是故意为难。 望着眼前赤红夺目的旗帜,小满迫使着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露怯,不能露慌。 镇定。 “臣,可以轻功携陛下驻旗。” 江还晏上前一步。 身体阻在了小满与陆永丰之间,似将小满护在身前。 “荒唐!” 陆永丰身后的右军尉目露凶光,呵斥道: “塔顶是王族与主将才能靠近的地方!我等副将都无资格靠近,区区随臣也胆敢沾染?!” 左军尉抬手拦在了暴躁弟弟的身前,他面向江还晏道: “江大人,这是规矩。朝中有朝中的规矩,军中也有军中的规矩。请您见谅。” 他脸上的刀疤深浅不一,最深的一条将眉毛斩断,好在闪过了眼睛,不至于伤了眼睛。他挑着断眉,望向了小满: “陛下若不会轻功,直接爬上去也未尝不可。” 爬上去。 且不说自己有没有这个体力攀至塔顶,当着众人之面攀爬,着实有失体面。 小满压抑着心中慌乱,环顾四周。 忽然,她似想到了什么: “江还晏!” “臣在。” “给我弓!” 江还晏一瞬疑惑,顷刻大悟。 “好。” 接下江还晏寻来的长弓,小满近于他身前,问道: “我将旗帜射于塔顶,可行吗?” 江还晏凝着邪眸望向高塔顶端,坚定应道: “可行。” “不过我需要你帮我,像上次那样。” 上次围场狩猎。 江还晏执小满之手拉弓猎鹿。 这一次,她依旧需要他。 江还晏颔首。 他倒拿起卷旗,反手抽出腰间佩剑。刀落一刻,旗帜尾端被侧削得无比锋利。 小满执弓,将旗帜架在了弓上。 他贴在她的身后。 充满热度的宽大手掌覆在了她的手背。 小满的想法很是绝妙,但实施起来异常困难。 这个距离非比寻常,角度也极为讲究。需向天高射,靠坠力垂插塔顶。 不能偏距一毫。 箭在弦上,她没有放弃的道理。只有孤注一掷。 江还晏似乎能感受到怀中人的紧绷情绪,他施力将弓拉满,光白的手背的青筋暴起时非常显目,一路延至手臂,肌肉的纹理因发力而清晰可见。 他的声音在此时却很轻,柔风般的扑在她的耳尖: “信我。” 只听旗帜疾驰而去的啸响划破长空—— 所有人的目光牵动着投向了塔顶。 旗帜贯空,又垂直而落。 正正的坠插在了塔顶中央—— 旗帜随风舒展开解,鲜红的底色上金绣着展翅凰羽。腾风波而动,如挥翅翱临的天翼。 随即,号角环响,响箭仰空齐发,接连炸裂绽放,如雷鸣霹空。 “霸领驻旗之战!扬我阎崇国威!” “霸领驻旗之战!扬我阎崇国威!” 数万士兵高举长剑,壮志破口,震耳欲聋。 —— 数十里之外的各国驻地。 瞭望塔上的士兵纷纷传报各国将领。 北莽国的少将从议厅中走出: “阎崇开旗了?” 中年主将负手望天,眼底是盖不去的鄙夷之色: “新帝立威在即,势必要拿驻旗之战开刀。只是陆永丰那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少将摇摇头:“没了陆遣,阎崇能算什么?” 朝秦驻地。 黄金重甲的魁梧武将静坐高堂。 士兵从门外赶来:“将军,阎崇开旗了。” 武将神色未动,他执起凰羽图腾的标棋,立在了身前的沙盘之上。 他凝着那枚标旗良久。终于开口道: “静待,阎崇凯旋而归。” —— “我们成功了!” 小满回首,仰望着近在身后的江还晏。 锋锐的下颌出显刚毅,他垂眸,邪眸似蛊,却又显魅惑。 今日,他褪去了昨夜的浓酒气息,此刻,她重逢了他满怀木香。 脑子里突然翻回了昨日那绞缠的吻,小满侧退一步将二人的距离疏远开。 江还晏意动的神情回归平静。 “陛下聪颖卓越。” 陆永丰拱手启声。 身后的左右军尉均不见方才傲气,阴沉无言的垂着眼。 陆永丰倒不见面色有变,他继续道: “驻旗之战在即,且待朝中将领应召赴战。” “陆将军的意思是,驻旗之战,您不领战?” 小满急道。 “末将本就不是忌域之将,何来领战驻旗一说。不过是奉国辅之命坚守驻地罢了。” 小满此时明白了师央所说:忌域之地驻旗之战恐无人应召。 陆家一脉与小满离心,不可能再为其抛头颅洒热血。况且,这是一场注定没有归途的战役。 他们只会自保。 三十六奴人 阎崇皇都。 近午的早晨是最为喧闹的时段,街市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延连的锁链声并未掩埋在一片哗然之中,反倒显得过于刺耳。 人们不自觉的朝着这个声音的方向望去,在看清捆锁之人时,纷纷面露嫌恶,退避三舍。可女子们嫌恶之中又会多看上他几眼,几经打量一番后面透红晕。 那是一个极为高大的男人。走在人群之中身量高过了所有人。 魁梧挺拔的身姿让这种高大不会显得过于笨重,给人一种极有力的征服感。 他穿着还算干净的灰色衣衫,壮硕的肌肉将衣衫绷紧,仿佛握拳施力,那身薄薄的遮布就会被瞬间绷碎。 黑色的麻布罩将他整个头都遮掩,身后从布罩下散落出齐腰的长发。 锁链将那人的手脚禁锢,透露出小麦色的皮肤遍布着无数新旧伤痕。 他被身前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矮小侍人一路用锁链牵着,旁人一见便知,这是侍人在为主子贩卖自家的奴人。 远处传来钟铃鸣响。 闻其声,人群退避一旁,有的垂首躬身,有的甚至匍匐在地。 这是帝辇两侧的宫铃,听到这个声音,便是帝王亲临。 帝王身临,周围不能有奴人在场。八字胡侍人将罩头男人拉拽到了一个大道旁的巷子口,一边拆下绕在手中的锁链,一边急迫的往钟铃声的方向张望着。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过去一睹当今陛下的真容。 “你,在这等着。敢挪一步老子把你那狗腿打断!” 侍人指着他呵令着,言落后,头也不回的窜入了人群之中。 “陛下从詹南归来了!” “是啊,备旗礼一切顺利,我阎崇将要出征驻旗之战了!” “自从多年前战败,神威将军战死。我朝被各朝踩在脚下那么多年!这一次,会翻身吗?” “不好说,神威将军之后,再不闻能叫得出名字的大将了。这次驻旗之战,都不知是朝中的哪位将军领战。” 人们雀跃的探讨声在皇卫军到来时戛然而止。那些冷骨的铠甲士是帝王手中的冰刃,从来都是毫无情面的。 皇卫军像人墙一样立在街道两侧,将人山人海隔在身后。 马蹄声零落而近。道路的中央缓缓而来玄色的帝辇。 为首者是此行的御使随臣,官衣锦服,英姿不凡。一眼便知是年轻有为的高门子弟。 繁丽的帝辇窗帷浮落,人们探着头试图从片刻罅隙中一瞻帝王天颜。 “母亲,里面没有人!”稚童指着帝辇,对身旁的妇人道。 妇人急忙拉过孩子,捂住了她的嘴:“莫妄言!”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一个身着桃色衣裙的女子手持雪白纱帛,有意无意的用其遮着面,逆着人群的方向朝外围走去。 好不易挤出了人群,落步在了一个巷口。 她怯头怯脑的不时回望着帝辇经过的方向,不时又深怕被发现一般将手中的纱帛举在面前,步步向巷子深处走去。 “哎——!” 一心扑在别处,倒是没注意脚下,都不知墙边坐着个人。 就在她即将绊倒时,坐在墙边的男人展开一臂拦在她身前,方好撑扶住了她即将倒地的身体。 小小的动静惹得就近的皇卫军移来目光。 她吓得一个激灵,想都没想的缩在了男人的身旁。 好在男人的身躯极为庞大,将她遮挡得完完全全。 小满探出头,朝街道的方向小心张望着。她纤软的双手攀着那粗大坚实的手臂,毫无避讳的与那男人贴的很近。 男人此刻僵直的身体一动不动。他默默吞咽,喉结随之滑动着。 眼下,透过薄薄的头罩,他清晰所见眼前娇美的女子。那是他所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 一身桃色衣裙,用料与做工都是上乘,一看便知女子的身份非富即贵。 他身份脏污卑贱,平日只会和同为奴人者交流,或者与受命于人的下仆打交道,绝不可与权门贵族近身。这是他第一次,与这样身份的女子靠的那样近。 旁人见他都退逃躲闪,这女子竟然毫无顾忌的往他身边凑。 他很是不解。 她难道,不嫌弃他害怕他吗? 小巧温软的手就搭覆在他的手臂上。 她上身前倾,半边身子倚靠在他身上。 男人耳间闷响着自己明晰的心跳声。 帝辇远去,皇卫军撤离。 小满终于松了口气。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靠在这个陌生男人身上。男人罩着头不见面貌,非比寻常的壮硕体格不免让人眼前一惊。自己攀扶着他的臂,这手臂足足有自己的腿那么粗。 “咳……” 小满浅咳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这才看到他被锁链禁锢的手脚。 小满常年于宫围中生活,对底层的阶级极少有接触,与她最相近的只有曾经的爱人魏执。魏执身为罪人,双手的手腕上留有一道锁铐的旧痕。眼前的男人手脚上锁铐早已将皮肤勒破,反复的摩擦,旧伤又生新伤,深红的烙印上依旧遍布着湿红。 这让她不禁想起了魏执。 借这一份牵连,倒对这个男人心生了一分怜悯。 小满将手上的纱帛迭好,递了上去。 “用这个垫在伤处,减少锁铐的摩擦,应该会好受一点。” 男人侧首面向她,头罩下的眼睛似是凝向了自己。 他微微的抬起手,却又胆怯到不敢靠近,只能握着拳又归回了原处。 “就当感谢你方才帮了我。” 小满将纱帛放在两人之间的地面,她起身,拍了拍染尘的衣裙,笑靥如花: “我先走了,保重。” 桃色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深处。 他垂首,望着地上被迭成方寸的纱帛,细看才见,纱帛的一角绣着一片金色的凰羽。 “新帝登基那么些时日了,长啥样都不知道。”八字胡的侍人碎碎念叨着走来。 男人见此,将地上的纱帛慌忙收于袖中。 侍人拾起了地上的锁链,绕回了手中,他牵着锁链拉扯着坐在地上的男人:“还坐着做甚,起来啊!” “唉都说帝王凰血的女帝都是天塑的容颜,真想看上一看。女人嘛,即便当了帝王,还不是个女人而已?” 此番斩首之言,侍人也只敢在无人的巷口自言自语。 日快当头,容不得再拖沓,侍人加快了步伐,牵着身后高大的男人回到了车马穿行的人流之中。 好不易领到了监卖场的号牌。 侍人领着男人站在卖场高台静候着叫名。 他仔细的为男人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又好好的整理了他的衣衫。 “不枉给你好好打理了一番,换了身新套衫,你可要争点气!若这次卖不出个好价钱,你就只能滚回奴营了!” 侍人用拇指拨着胡须,上下打量着他: “也不知道,卖回奴营价钱高,还是切碎了卖去暗市价格高。瞧你这身腱子肉,怕是不少达官贵人会想尝一尝?” 男人罩着头,不见神色。只是直直的站在那。不管侍人说什么,他都从来不应一句。 闻声叫名。 侍人赶紧牵起锁链,往高台上走。 这是皇都北侧的监卖场,属民间拍卖之用。官府只适当收取税费,倒也未多严苛的监管。 此时,台下已围满了人。 男人任其将他拉在了台中央。 台下之人见男人那不凡的体魄,皆发出了撼叹。 “各位贵人掌家们可看好,这奴人可非比寻常!” 侍人一把将男人的衣衫开解,即便身上伤痕满布,却也挡不住小麦色光泽皮肤下包裹的壮阔充鼓的肌肉。炸裂般的筋脉突鼓,延绵咋山丘般起伏的坚硬肉块上。宽厚的肩膀与极窄的腰腹,配上他张扬的骨架与身量,这简直是一身找不出差错的壮硕男躯。 “这奴人一直以斗奴养着的,在斗兽场里可是连胜将军!当年我家主子,可是用了百两玄银将他买回来的!” 说这,侍人从怀里掏出了家牌,扬在手中道:“我是蒋家老爷的人,蒋家老爷大家应该都知道。他手上,有个从忌域之地活着回来的奴人。”侍人将手指指向男人: “就是他!” 一时哗然! 谁人都知,蒋老爷从忌域之地拿回了宝贝,去商海会拍卖得了玄银千两起了家。从此之后富甲一方。听闻因为蒋家老爷府上有个能从忌域之地活着出来的奴人。也是那时,各家都想买奴送去忌域之地撞撞运气。只需花点钱银打通坚守的官家,就能把自家奴人送入忌域之地的洞窟里。然而不管送去了多少奴人,皆有去无回。 后来,忌域之地严管,打击私商贿赂偷潜。谁人都再没有机会去到那里。 侍人提了提嗓子:“如今要不是我们家主子周转不开,也不会急着卖他。百两玄银买的,现在,十两起拍!” “十两?!”台下之人唏嘘。 一男子喊道:“一个奴人两钱玄银,他卖十两?!谁花十两买个奴人啊。” 台下第一排,一身着贵气的中年男人展开折扇,高声道: “忌域之地如今严令禁止私入,他能活着从忌域之地回来又有什么用?你说他是斗兽场无人可敌的斗奴,但是斗兽场前几日已经被国辅大人亲自查封。如此看开,他毫无门路可用,怎值十两?” 台下赞同声连连。 侍人见此,暗啐了一声。他高举起手想将男人的头罩取下,却发现自己不够高。只能呵斥着:“你他爷的把头罩摘了!” 闻言,男人抬手,因锁铐将两只手牵连,他的动作并不快。他拽起头罩一角,缓缓将头罩掀开。 奴人的印记,是从眉心到鼻尖的一道红色深痕。 浓利的剑眉之间,那道红印划过高挺的鼻梁。 薄唇紧抿,淡漠无神的双眼惑人神息。他拥有着与他的体魄相称的刚毅英俊的脸。应阎崇以强壮为标准的男儿审美里,这便是上乘中的上乘。 体魄如此壮硕威猛已是难得,竟然还配上了那么无可挑剔的脸。台下的女子无一不看直了眼。 “这品相的货色,可是极难得的!买回去当性奴,也绝顶的值!”侍人环顾着台下眼含绯念的众人,得意了几分。 “十两玄银买个性奴?”一个女子开口说道:“高门贵族出得起这个钱,但是他们可不会用卑贱的奴人当性奴。普通身阶者也断不会痴了傻了花十两玄银去买个性奴。多俊俏的性奴三两都将将够了。” 侍人听来不过是压价的说辞,但仔细想想也有道理。 出的钱这个钱的不会买,想买的出不起这个钱。 “光有其表有个屁用!” 一个浑厚的女声高扬。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艳丽的臃圆中年女人走来。 旁人见此纷纷让出一道,让她走向前来。 “哟,这不是钱掌家吗?钱掌家又来搜罗俊俏郎君了?”有人打趣道。 女人并不搭理身旁人,只是对着台上继续说道: “让我看看他胯下那话!” —————————————————— = =+我最爱的体型差选手出场了。 三十七公子世无双 穿过街巷,是一座小桥。 小桥两岸垂柳翩翩,对岸一间并不起眼的小酒馆藏隐在茂绿之间。 在归朝的途中,一路随行的侍仆竟然递上了密令。 密令上写着一个地址,随之,还捧上了一件小满桃色的常服。 师央邀小满私见。 遵从师央的意思,侍仆掩护小满,到达皇都时逃出了帝辇。 如此大费周章,小满很是不解。 可这种跳脱规束的破律感,竟然让她有一种莫名的亢奋。 来到小酒馆,被领至雅间。 素简的厢房看似单调,轩窗外浓厚的盎然绿景出现时,蓦然衬出一番华丽。 窗前小桌一侧,身着墨绿长衫的男子似拭去的凡尘俗息。与窗外的绿意相融,空灵忘世,若天外之人。 即便许多年过去了,小满还是会被他俊雅出尘的模样瞬惑神思。 小满坐在了小桌的另一侧,与师央面对于面。 桌子上圆润的玉壶其中,两侧位前摆着瓷杯。 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曾是她的老师,她敬他为上,恪守师生之礼。 他现是她的臣子,他敬她为上,规持君臣之仪。 而此时,他们同席而饮,跨破了那道隔墙,暂时进入了一个平等的关系。 师央未言,他身前的瓷杯中已饮半。他撩持宽袖,执起玉壶,并未给自己添置,而是将小满的瓷杯添满。。 小满摆摆手:“我不喝酒。” “不是酒。” 不是酒? 这是酒馆,不喝酒喝的什么? 小满好奇的端起小小的瓷杯,唇间西抿着杯沿。 她眼泛悦色:“好清甜,是凉饮!” 师央笑意清浅,执杯细品。 如她所想,师央滴酒不沾。好在这次远赴詹南师央没有跟随,不然詹南宫宴上,他定难逃被灌上几杯。 “陛下是不是好奇,为何臣要您偷潜出来。” 师央落杯,抬眸凝向她:“您不在的这几日里,臣将斗兽场查封了。” 他似在解释着什么,对小满而言属实一头雾水: “斗兽场?” 少时曾听皇姐谈论过这个词汇。传言中斗兽场所斗的并非兽,而是人。 两人厮杀,以命相赌,供人博弈。满台碎尸残骸,遍地血肉枯骨,及其可怖。 如此残忍至极的地方,小满一直以为只是传言。 “真的如传言那样,搏斗的是人?” 师央颔首。 “斗兽场是江家的产业之一。” 江家!? 他们不仅仅于朝堂横行霸权,帝王眼下他们都敢用这样不堪的手段为所欲为私下敛财。他们所做的,远远超出了小满所想。然而这还并不是全貌,不过是区区冰山一角。 “江家于暗市有不少产业,斗兽场只是其一。这些产业多年来并未缴禁,是因为即便缴禁了,江家也能金蝉脱壳,将关系撇的一干二净。若能找出江家是其暗市产业的背后之人,便能以此,让他有失民心。” “如此才能名正言顺的将他拿罪!” “对。不过这一次的查封并非在臣的计划之中。有人故意将斗兽场捅于台面,惹民众哗然。臣虽将其封禁,但只是损了江家九牛一毛的财收,江家早已安然抽身。此举不能重伤江家,倒是打草惊蛇了。” 师央凝神,润白的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 “只是不知,是有人故意针对江家,还是一场自导自演的骇浪前夕。因为这一步走得实在太过蹊跷。” 见小满杯盏见底,师央提壶为其添满。显骨白皙的手将光泽透亮的玉壶都衬得有些黯然失色,他的声音潺潺叙道: “趁其乱,若这是有人刻意针对,江家此时定有所提防。所以臣急于去求证,便想邀陛下一同前往。如此,也能让陛下更真着点看清江家背后的模样。” 小满仰首一饮而尽,瓷杯落在桌上发出清脆撞响: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走!” —— 皇都边落有一座陈旧的楼宇。 虽看似陈旧,但一眼便能识出多年前定是重金修筑的。曾经建为何用已不得而知,现如今是一家钱庄。 看似普通的钱庄内里暗藏玄机。 一楼是如同外表一样陈旧的内饰,而二楼完完全全是另一副模样。 二楼。 宽阔的大堂中央是步上三楼的阶梯。阶梯上铺着红底图纹的地毯。阶梯两侧摆放雕琢精巧的着红木桌椅。座上之人皆衣着贵气。他们像在等待着什么,静静的坐在圈椅上。 所有的窗扇都紧闭着,日光的不充分只能以大量烛光填补。 烛光映照下的厅堂呈现出暗哑的红。飘出的浓郁熏香在密闭的空间里倒是有些让人窒息。 沿着阶梯而上就是三楼。 廊道的每一间隔间都紧闭着门,有的悄无声息,有的寥寥几句人声,有的嘈杂扰耳。细细一听便能知晓——这是一座用钱庄之名掩盖的赌楼。 与哄闹的聚众围赌不同,这里只提供厢房赌间,每一间只服务一行客人。 小满此时有些犯难。 为追查江家动作,方才跟随师央来此,一路上到三楼,进入了一厢房赌间。 不知是凉饮下肚有些过剩,还是被厢房门内的两名守门的彪形大汉惊了神,小满一时想小解。 回来时竟忘记了方才所在的是哪一间。 无奈,只能一间一间在门上贴着耳朵听一番。 跳过每一间聒噪的厢房,闻其静谧无声的,小满都会敲门而入。 大不了说一句:走错了门。也能相安无事的退出大门。 就这样一间接着一间,直到再次所经不闻声响之室,小满敲响了大门。 大门开启。 小满探身而入。 这间厢房与之前所见的很不相同,内饰更甚华贵。一眼便知入错了门。 “失礼,走错门了。” 小满对门内的守卫大汉笑道。 话音方落,身后大门的猛闭声将小满吓得一个激灵。在她抬起手想推门出去时,守卫的大汉伸着粗臂拦在了她身前。 “从方才就见你鬼鬼祟祟一路窥听!” 守卫大汉毫不客气,扣着小满的臂将她擒拿在手。 “说!你是什么人!来这干什么!” 小满被突如其来的力度拧得疼出了声。还未来得及辩解,那守卫大汉对着厢房深处纱帘后朦胧的身影说道: “东家。这女子如何处置?” “带过来。” 充满磁性的清冷声音从帘后响起。 小满被扣押到了帘前。 透过薄帘,是一个男子的轮廓。他身着长衫,并未束发,端坐在那合上了手中不知为何的籍册。 小满听闻守卫大汉唤了他一声“东家”。 难道,他就是这间赌楼的持有者? 若是如此,他与江家会是什么关系? “姑娘来此为何,不如与我说实话。” 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清雅的声线不失醇厚,只是极轻,极淡。 “你先放开我。” 小满回首对守卫大汉说着,放软的声音带着些哀求的味道。 那大汉见她软弱可欺的模样,怕也造不出多大的反骨,故而松开了紧锁她双臂的手。 谁料,失去束缚的小满朝着纱帘扑了过去。 守卫大汉不及阻止,眼见着那帐纱帘被她掀了开来—— 她终于见到了纱帘后男子的真面目。 他身着胜雪白衫,肤色与那身白衫无异,少了几分血色。空冥的眸似在看着她,又不似落在她身上。他的相貌与他的声音极为相衬,清冷,淡雅。是一种清澈的俊美。 见到他的那一刻,小满脑子里出现了一句话: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温润如玉这四个字就如为他所造。 如玉一般的人。 他温雅的气质与师央不太一样。师央的雅带着寒骨,与高岭中触不可及的疏距,如不容侵触的天外谪仙。而眼前的男子,他的雅,更亲近于人,像柔春的清池,像初晨的薄光。 “我……”小满嘴顿一时,脑子里疯狂翻涌着。 “我是来找我父亲的。”她谎口道。 若眼前的男子是赌楼的持有者,那么他保不准见过师央。 她要是托男子相助回到了师央身边,师央国辅的身份就会暴露。 她不能牵扯出师央。 小满双膝落地,跪在男子身前。 她仰首望着男子,露出几分悲凄道: “家父嗜赌,输光了家里的钱,还将我卖给了他人作妾。我来此就是为了找他,要他给我个说法,让他把钱退给人家,还我自由身。” 又感太过赢弱惹得执意相助,小满正声坚韧继续道: “惊扰了公子,请公子恕罪。我知道他拿不出钱,但是迎我过门的人已在家门口等着。我必须找到他,让他给我退亲。” 脑子里翻了一串话本,终于翻到了一篇合适的剧段,可思来这么说也不对,若是这男子要带着她一间一间找父亲该如何?可话编出口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多少钱。” “……什么?”对于男子的询问,小满愣了片刻。 “他将你卖了多少钱。” “十两。他将我十两卖给了他人。” 谎言一环扣一环,表面淡定伪装的小满,额头上已经不自觉的冒起了薄汗。 男子从旁桌的抽格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锦袋。 他伸出手悬在空中示意将其递给小满。 玉白的手凸显着极为明晰的骨骼于筋脉,然而他的身体看上去并不如他的手一般清瘦,或许因为骨架宽大衬起了衣衫,让他整个人都不显单薄。 “这是十两玄银,你暂且拿去还身吧。” 他空冥的目光依旧,谈吐中谦儒有礼,就像是在用最温和的方式将眼前人请出这间厢房。 “这……” 嘴边的“这不合适”四个字被小满吞了下去。 她接下了男子手中的锦袋。故作隐忍的激动之情: “多谢公子相助!就当是借了公子的,我定会一分不少的还予您!” 他只淡淡一笑,再未说一字。 深知不能逗留,小满抱着锦袋跑出了钱庄。 刚过一巷,一只手伸出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入了巷子里。 小满惊魂未定刚要出声,却在看清那人面貌时松了口气。 “师央!” 还未等师央出声,小满急道: “我方才遇到了一个人,门口的守卫唤他东家。他穿着一袭白衫,是个文人风气的俊雅公子。” 师央哑然一瞬,凝神说道: “他怎会在这里,他从来不亲自出现在江家的产业中。” “他是谁?” “江誉清。” 小满一时神止。 她所见到的男子。 是她那将死的未婚夫婿江誉清。 三十八奴兵 从不现身江家暗市产业的江大公子江誉清,竟然出现在了赌楼里。 小满本以为自己的失误打破了师央的计划,没想到因祸得福探明了想要探究的东西。 显然,揭露斗兽场是有人故意针对。 如今朝堂江徐两家决裂,不免让人联想到徐家。 或因江誉清与新帝订婚让徐家生危,又或因江还晏退婚徐盈染惹徐家不快。 不管是不是徐家所为现在已然不重要了,江家分神保身的空档暂无力为难新帝。 驻旗之战在即,征兵计划紧锣密鼓的筹备着。 在即将发布征兵令的前一天晚上。 宫中议事殿的烛火长明不灭。 师央有个大胆的计划,这个计划让小满消化了许久也难以接受。 民间有个奴人曾从忌域之地活着走出来。 或许,这次忌域之战可以开放奴人身份者应征。 奴人。 是比罪人更低阶的人,或根本不能被称为“人”。 如对待牲畜般豢养宰杀,可解释为人形的牲口。他们不具备人的权利,不被以人所待,连生死都不计数。 奴人应征为兵,在小满的思想观念里,和让兔子坐上王位一样,荒唐又可笑。 毕竟,对于一个生活在王宫之中围困于权利顶端的人,这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群体。 小满孩童时常常听宫人论起,奴人大都长相奇异,三头六臂丈高过人,畸形可怖。虽从未亲眼所见,但是凭借着多年话本的钻研,应该和鬼经魔传里的怪物大差不差。 如此想着,小满浑身一颤。面露难色的对师央说道: “开放奴人征兵,允许奴人跨越鸿沟,坐上官爵之位?我都尚且难以接受,更别说朝中那些人了。” 话里话外,小满都充满着拒绝。但对师央的信仰又不得不支撑着她认真去思量这件对自己来说极其荒谬的事情。 “他们会同意的。” 小满凝着师央的脸,他的坚定沉稳波澜不惊总是给她极大的安全感。 “师央有办法说服他们?” “连神威将军都死于驻旗之战,对那些空有其名的朝将来说此战就是去送死。驻旗之战领将一职不用想便知他们定会百般推脱。如果有人能作为替死鬼,去完成这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们没有反对的道理,即便,对方是身份低贱的牲口。” 关乎性命之忧,朝将的立场与小满是不同的。 朝中无人应召驻旗之战领将,这步死棋,能就此走活吗? 朝堂之上,小满提出了奴人征兵的方案。 如师央所料,朝将无人驳议。 一旦出头反对者,那就是自告奋勇应召之士, 但高高在上的官爵贵人,怎会容忍低贱的牲口践踏他们的权威? 身着朝服的中年将帅心有不甘,又不可奈何。他上前一步对王座上的小满道: “陛下,奴人为兵为将臣不反对,但必须是有能者才能身居其位!奴人应征者,派往忌域之地试炼,能活着走出来的,才能为兵为将。” 小满望向堂下端立一旁的师央,目光相对时,他轻轻颔首。 小满正坐了姿态,清了清嗓子: “好,就这么办。” 征兵令快马加鞭发布于各个城池。 所见者,无一不瞠目结舌。 奴人可应征入军,这是史无前例的谬举。 但条例有述,必须试炼通过后才能入军。其试炼是——活着走出忌域之地。 这又让人不禁去想,哪儿会有奴人去送死? 钱府。 夜里不见月。 后院的排屋里昏暗无光。 这里是府中奴人的居所,破旧的屋子里只有一堆干草铺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大千,要是能入军,是不是可以脱了奴籍?” 屋子中,一个憨厚的声音响起。他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认真。 “别傻了石头,你能从忌域之地活着走出来?况且,征兵令上只说能为兵为将,可没说能脱了奴籍。”大千慵懒言道。 “我也想当个人。”石头有些沮丧。 大千摞了摞身前的干草,发出沙沙的摩擦声。身子一摊睡了下去: “唉——有些人呢一生当不了人,有些人呢下半生再不能当人。都是命。是吧,大兄弟?” 这声大兄弟是朝着另一处喊的。 屋内漆黑,只见一个庞大的身躯在另一端角落里。 石头朝那个方向望了望,对大千说: “他从来这里就再没说过话。会不会是个哑巴?” 大千笑道:“哪能啊,那是人不想和我们说话。这大兄弟和我们不是一类人。” “不都是奴人吗?”石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一股憨劲儿。 “我们生下来就是奴人,他啊,怕是半路出家吧。” “我去过那里。” 一个低沉浑厚的男音响起。 这个陌生的声音让大千石头纷纷将注意力投过去。 “去过哪里?”大千问道。 “忌域之地。” 角落里的壮硕男人冷静道。 大千坐起身子挪到了男人身前:“我还以为别人瞎说,你真是那个,从忌域之地活着回来的奴人?” 石头听言也坐了过来,二人围在男人两侧。 “是。不过我只去过一次,还是很多年前。” 大千心里盘算着什么,黑暗中陷入了暂时的安静。许久,他出声道: “大兄弟,我叫大千,他叫石头。怎么称呼你?” “秦蛮。” 此时,外头几个脚步声凌乱而至,伴随而来的是逐渐照亮黑暗的风灯薄光。 大千终于朦胧的看到了秦蛮的模样。 他一身骇人的腱子肉,每一块都充鼓硬实。他还有着一张出挑的脸。即便光线浅淡,也能照出他的刚毅的棱角。 大千看了看门外,对秦蛮说道:“马上就有人来把你请去钱掌家的床上了。钱掌家可折腾死了不少性奴。做个交易如何?我带你一起逃出去,你带我们入军,活着走出忌域之地。” 几个侍仆提着风灯推开了排屋的门。 “人呢?!人呢!” 几人赶忙举着灯在屋子里四处照着,屋子里只剩一片静谧,和还留有人温的干草堆。 奴人征兵不过征得寥寥百人。 这寥寥百人连夜被送往了忌域之地。 就在驻地陆家一脉的武将对此嗤之以鼻的时候。 真有三个奴人,在黎明到来之时,完好无损的爬出了忌域之地。 百人应召,三人存活。 吞噬了各朝各代千军万马的巨大洞窟,竟对三个奴人开了恩。 三十九为军祈福 殿阁高堂之下,三人匍匐在地。 师央负手而立。 冷肃的声音回荡而起: “驻旗之战统领一职,你们三人,谁来担。” 还以为只是随军为兵,没想到要领战?! 大千心细,深知其中利弊。这统领一职可不是什么香饽饽,而是块烫手山芋。 “大人,我等贱下不过一介奴人,担不了领将一职!” 师央方要启声,一个声音响起。 “贱下愿领职。” 秦蛮双手抱拳,挺身而言。 大千侧转着抵在地面的头,惊愕的看向身旁那精壮的男人。 师央抬眸,这才正眼望向了堂下的人。 他坚定的目光不容得半分迟疑,无惧无畏,心甘情愿。 “战无不胜的国将神威将军。首次驻旗大胜,离黄泉一步之遥。再次驻旗惨败,身首异处。你,为何能两次,从那里完好无损的活着出来?” 师央一步一步走下高堂,站在秦蛮身前,用最冷锐的目光俯视着秦蛮坚毅的瞳眸。 跪在地上的男人丝毫未闪躲他的目光: “贱下不仅能活着回来,贱下还能将阎崇的旗帜,驻立在忌域之地的更深处。” “忌域之地中,你看到了什么。” “若此战大捷,贱下定会将自己所闻所见,全盘托出。” 师央沉眸,转身背对着三人,所出之言平静无澜: “你的身份,朝堂军中难有人信服。故而暂命统领一职,而并非将军。若驻旗之战大捷,你们未来的路会就此改写。若你们粉身碎骨于洞窟之中,倒也来得轻松。倘若驻旗之战失败,你们却活着走出来,将会面临什么,即便你们早已清楚,也再无办法回头。” 他们将会生不如死。 若驻旗之战失败他们却活了下来,朝官不会允许他们活命,众军也不会允许他们爽快的死。 石头听得云里雾里,只见大千匍匐在地的身子发着颤。 师央并非有意要恫吓他们。而是把事态的全貌完完全全的剖析在他们身前。让他们知其果,晓其由。 “贱下,明白。” 他们早已没有了回头的路。身为逃奴,要是被抓回,死得痛快都是奢望。 他们的活路只有一条——驻旗之战大获全胜。 —— 忌域军出征前,帝王凤陵司为军祈福是历代传统。 按照规矩,阎崇帝需携所有子嗣以及帝夫帝侧登上凤陵司,在凤陵阁中长跪一夜。 这是小满儿时的噩梦。 而如今,这个噩梦还将继续延续。 启礼。 身后宫侍,皇卫军,礼官跪伏一地。 小满仰首望去,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让她心中发颤。不管所见多少次,还是会被吓懵。 好在今日高阳半掩,若是烈日灼晒,小满定会半路晕厥。 以往身为公主而来,所穿的礼服相对轻便。如今称帝,这厚重的衣裙不免给她增加了不少负担。连提在手上都稍显吃力。 这时,沉重感悬空一轻。 身侧的詹南客帮她提起了身后的裙尾。 他自己那身繁重的礼服都无再顾及,竟然还为她提裙尾。 作为“盟友”还真够义气。 小满这样想着。 小满有那么一刻庆幸自己迎了位帝侧,凤陵阁漫长的夜晚不至于自己一个人度过。还有人帮提裙尾。 也不知道埋头走了多久,力竭已然让她不太顾及一开始的端庄仪态。小满躬着背有些气喘吁吁。簪花流苏摇晃叮呤作响,打在她沁着薄红的脸颊上。 詹南客往山下望去,山下的众人像铺洒一地的芝麻粒,已看不清轮廓。如此,也不必持礼。 “陛下。” 闻声,小满疲惫的回首。 只见詹南客将披垂部分的发撩到一侧,背对着半蹲在地,对她说: “我背您上去。” 推脱的话说不出口,因为她真的太累了。累得晕头转向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你可站稳了,我要上来了。” “好。” 果真是练武之人,底盘稳健非比寻常。 小满扑在他宽阔的背上时,他文风不动。双手将她的腿固好后,轻然起身。 小满环着他的颈,脑袋颓然道搭落在一侧。 “你要是背不动了,再放我下来。” 身下的人没再回应,只是一步一步向上走着。 这具身躯给了她休憩的机会,宽厚坚实极有安全感。舒适之下小满不自觉的将头靠在他的颈间。因盛装前的熏体之仪,他的领口隐隐散发着暗香。他的体温因攀爬而稍显升高,呼吸却沉稳而平缓。 一路向上,不快亦不慢的速度,未见歇停。 直到眼前出现了石阶的尽头,那是一座暗红朱漆的华丽殿阁,琉璃瓦上反着细碎的天光。穿过前庭,打开沉重的大门。肃穆的礼堂上摆着一尊尊白玉雕琢的牌位。 以赤红的墨在白得发寒的玉牌位上书写着一个个以阎崇为姓的名字。 上一次来到凤陵司,皇姐还在她的身边。 就在现在的位置,牵着她的手,与她并肩而立。 如今,那个紧贴着她的温暖,化作冰冷的玉牌位,静静的摆放在她的眼前。 小满有些不敢再看那个名字。 眼睛有些疼,热流隐在眼眶深处,蠢蠢欲动。 她低下了头,屈膝跪在了空静的礼堂中央。 一晃几年时光,少时跪在这里时,脑子里都是赶快结束这一切。好累,好想在软软的床上睡上一觉。如果不用跪上一整夜那该多好。 不想几年后的今天,所思所想皆不为自己。体肤上的疲惫被另一种情绪压迫着,玉牌位上的名字像无数双深眸直直审视着自己,其中还包括最重要的那个人。 她们会不会责备她无能为帝? 她会不会责备她没有查明她的死因? 愧疚与自责交错,加之一天的疲乏将她的意识逐渐模糊。 小满也不知道是何时沉重的眼皮再无力抬起,自己顿入黑暗。 再度睁眼时,她被惊之心震。 礼堂里一支燃烛都不剩,仅靠透过窗外月光投落,才得以不被黯淡困囚。 “詹南客!” 小满回头。 空无一人。 回音圈圈萦绕在空旷的礼堂里。 心中恐惧蔓延,小满不由的缩着身体。 “小满。” 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一时间将她所有的恐惧全全驱散。 她回首,委屈的瘪着嘴,眼泪一颗一颗滚落而下。 “皇姐……” 浅薄月光让女子的脸并不清晰,但足以让小满认出她是谁。 就如最后一眼见到她时的模样,连唤她时的语气都丝毫未变。 “皇姐!” 小满扑到了她的怀中,紧紧的抱住了她,生怕一个松手,她就会化作云雾烟消云散。 熟悉的温柔掌心轻柔的抚摸着小满的头。一下接着一下。 “皇姐……对不起。对不起。” 嚎啕大哭的少女一遍一遍的道着歉意,悔于自己的离开未见她最后一面,责于自己无法探究出深埋的真相,愧于自己身担帝王命却并不称职。 “小满不要道歉,小满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小满将一切都做的很好。” 她的话很轻很缓,灌满了温柔。 不是虚哄,是真真切切对怀中的少女说: 你真的很好。 “皇姐。”小满抬起头,眼底燃起了隐焰。“是不是有人谋害你?真相到底是什么?你告诉我,我要为你报仇,我一定会将害你的人全都杀光!皇姐,你告诉我——” 阎崇寰暖波般的明眸逐渐消沉黯淡。 她松开了小满的手,起身站起。 月色余晖照映出了她透露出隐隐悲怀的神色。 “皇姐……” “小满。” 她打断了小满将要说下去的话。她轻轻的摇着头。 “活下去,小满。” “好好活下去。” 梦中惊醒—— 眼前,依旧是礼堂的夜,烛火通明,将每一处都照得明晰可见。 自己还跪在礼堂中央,只是侧倾倚靠在了一人的身上。 悠悠暗香入鼻,并不必看过去,她便知道跪在她身侧的人是谁。 “詹南客。” 她没有唤他帝侧。 而是唤着他的名字。 “我做了一个梦。” 眼眶终究承载不住盈满的湿润,接连溢出晶莹的泪珠。泪痕滑过之处都印出一道泛光的轨迹,直至显露骨骼虬结筋络的手从身侧抬起,指尖悄然将其仔细的拭去。 因抽泣而颤抖的身体起伏着。 他心中一绞。 胆怯的将臂环在她的肩膀上,并不敢贴近触碰到她,只是悬着空,手心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我不会再哭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哭,真的。” 少女坚定的声音伴随着死守吞咽下的哭腔响起。 一股力量将小满扯进坚实的胸膛之中,粗实的双臂环在她的身后,牢牢的将她扣在怀中。 “那就最后哭一次。” 像是得到准允,她再抑制不住的抵在他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无月夜空下的凤陵阁里。 一人无声相拥。 一人声嘶力竭。 四十奴营 云底蘸着大片的乌灰,层层迭迭。 风涌得并不酣畅,高举的鲜红凰羽旗帜被颓然牵扯一番后久久歇垂。 数万忌域军士兵候守城外。 忌域军高阶职几十余人,静立在王宫朝殿外,已有多时。 站在众人之首者,身着玄色重甲,魁岸挺拔,身量高于在场的所有人。 他高束长发,单手托着冠盔,一身黯色将高挺鼻梁上的那道赤痕衬得鲜艳显目。 “都这个时候了,陛下怎么还不现身送军仪?” “呵。奴人为将,怕是陛下都觉得晦气。” “奴人为将不是陛下的意思吗?” “陛下那是迫不得已。” 身后,皆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就如全全不过耳,秦蛮面上无一分波澜,身态端正的威立在那,目光直视着朝殿大门。 朝殿大门开启。 身后众人见此,顿时闭上了嘴,正身礼视着前方。 然而从门里出来的并非是众人所候的陛下,而是垂眉碎步而来的宫宣官。 “良时已到,忌域军的各位大人们,启程吧。” 驻旗之战如此重大的战役,帝王不现身,连诏喻都没有,只有一个宫宣官来此口头宣令?!不说阎崇历代,放眼各个他朝,都不可能如此轻待! 方才身后嘈杂的声音还只是轻蔑鄙夷,现下那些声音高亢,全是不堪入耳的咒骂毒辱。 秦蛮单膝落地,将手中冠盔放在身前。重甲发出金属的摩擦落撞声,他遵循礼官所教,对着空空如也的前方,行着面对帝王时的礼仪。 礼毕,他起身,将冠盔戴在头上,玄色冠盔将他额前侧脸遮护,露出他刚毅浓显的五官。 转身一刻。 身后金绣凰羽图腾的玄色披风掀扬而起。 —— 师央踏步临风,柔逸长发浮荡在身后。 内务司高阶者几人,紧随其后,脚步急促不容得一丝怠慢,不然就会落滞甚远。 一行人一路从前朝来到后宫,直入了繁丽的帝寝殿阁内。 帝寝内阁门前,师央止步。内务司的大人深知其意,竟未禀报,直接将帝寝内阁的门轻轻打开。 门启灌入廊风徐徐,将师央两侧鬓边落发掀起。他跨入门槛径直走入了进去。 听到动静的小满本想躲,步子都还未来得及迈开,师央就现身在了她身前。 即便眼前的男人面无怒色,小满也深知他不会责备她什么。 一般师央从不会直接进入帝寝见她,除非事情不一般。 两个人似乎都在等着彼此开口。 “为何不去送军仪。” 他在先启声,语气平静不含他色。 小满一副为难的模样。 蹙着那双柳眉,紧紧的抿着朱唇。 似乎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她终于道: “我害怕。” 对于这个回答,师央薄唇微启,有些意料不到的样子。 “害怕?陛下在害怕什么。” 她显然有些扭捏,压着声音低声说道: “我说了你不要怪我。” “臣何时怪过陛下。” “都说奴人相貌猎奇可怖,三头六臂似妖魔鬼怪一般。我要是看到那奴将,一定会噩梦连连的!”她试图解释着这番不得体的作为:“反正只是一个过场,也不会影响什么。”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显得有些心虚。 “陛下不出席送军仪。您口中的这位奴将,在军中,就会更加举步维艰。” 小满知道自己这样做会导致什么。 本就排斥奴将的人,会借她的态度,更为肆无忌惮的对待他。 她知晓如今事态的利弊,但本能的,她害怕未知的恐惧,也无法磨灭塑就多年的阶级观念。 师央的声音温和如漪: “陛下,可愿随臣出宫一趟。” —— 一路穿行过繁杂人声,逐渐到除马蹄错落声外再不闻其他。 马车内。 小满与师央同乘。 依旧是那件桃色的衣裙,小满略施淡妆,头上戴着素简的玉簪。此时的师央也换了一身靛蓝常服,端姿坐在一侧。 小满并不敢再对为师为长的师央生了什么不敬的心思,但是他往那儿一坐,他的姿态,他精致的脸,从内而外流露出的风雅。就如画一般,很难让人不去多看两眼。 师央虽未与她对视,却也感知到了那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淡淡道: “您是不是想问,我们要去哪里。” 小满急忙挪开自己那稍显冒犯的视线。好在未被发现自己真实的窘迫,她低语: “你会告诉我吗。” “再过一会儿,您就知晓了。” 车轮碾过碎石嘎吱作响。 也不知行了多久,远处模糊的人声一点点清晰起来。 就在真正听清那些声音时,小满的心一点一点提了起来。 马车外,无数哭喊声交错,其中还夹杂着呵斥声,锁链声,与鞭子划破体肤的刷响。 “啊——————” 一声撕破嗓子般的尖叫声将小满惊了一跳,她惶恐间贴近了身边的男人,双手不由自主的捏起了那身靛蓝衣袍的一角。 “饶命!饶命!饶了我吧————” 凄厉的声音不绝于耳,腥臭味开始蔓延入马车内。 “师央……这是哪里。” 捏着他衣袍的小手微微发颤,她的面色有些发白。 他毫无起伏的说出了两个字: “奴营。”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只是这些人,还不被称为人。 师央掀起窗帷。 马车外高栏耸立,延绵难见边际。奴营的大门外,一辆又一辆托运货物的马车血迹斑斑,里面挤满了灰头土脸的人,被捆扎得像牲口一般的还在挣扎,没有束缚的已无心逃脱双眼无神。 从货运马车上逃脱出来的人,此时正躺在血泊之中,身上皮开肉绽,嘶喊消止,只剩喉咙深处震颤出的哑鸣。 小满更近了师央一分。倚抵在他的手臂后,死死的捏着他的衣袖。 鼻腔排斥着腥臭的空气,她试图摄取男人身上的淡香来维持呼吸。 她不敢抬头望向车外,她瑟瑟发抖。 “多年前,奴人数量骤降,供不应求。奴营开始纵容暗市交易,偷盗,截虏,将普通人,变为奴人。” “将普通人……变为奴人?” 小满将目光慢慢挪到窗外。 斑驳的地面被人浇上一桶水,洗刷去残存的猩红。手持刑具的彪形大汉用铁链牵着一排头戴布罩的孱弱之人,那些人骨瘦如柴衣衫褴褛,手脚被锁链缠绕,被牵拽着行走在路上,弱不禁风的身体连抬脚都极为艰难。 那些便是自己心生胆怯而不敢直视的奴人? 他们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只是戴着头罩不见面目。 头罩? 思来,小满忽然想到了什么。 那日回到皇都,偷跑出帝辇,自己遇到了一个戴着头罩的男人。 相比于现在所看见的这些瘦弱的奴人,那个男人的模样更符合自己心中“怪物”的定义。那时,他虽然只是坐在那里,都能看出身型无比巨大,彪悍魁梧。壮实的手臂就如她的腿一般粗。小满想到自己当时攀在他的手臂上,他的衣衫下遮掩的充鼓肌肉绷得发硬。 原来他不是罪人,他是个奴人。 “若非背后强权者示意,他们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至今,虽然再不缺奴人,但对于暗市交易贩卖的人口,奴营仍旧照单全收。” “官府不管吗?” “管。但奴营背后之人权力滔天,明面上管,背后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权力滔天…… “难道又是江家?!” 师央不单单想打消她对奴人的恐惧,他想要告诉她的,是这背后她应该知道的满目疮痍。 他放下的窗帷,未直述回应她的问题,凝向她说: “我们无法改变千百年固化的规则。但我们必须要剜去脓疮,不能再任其溃烂。” 一群孩童的哭闹声响起。 从远处驶来的货运马车厢内,一群被五花大绑的孩子像物件一样堆迭在一起。 他们戴着头罩。泪水唾液早已将头罩浸湿,被禁捆的双手勒得发红。有的浑身颤抖痉挛,肤色苍白。 光头的马夫正要行入奴营时,却被一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少女拦住了去路。 本想发作咒骂出声,定睛所见,那少女一身精致的桃色衣裙,模样一看就是高门贵族家的小姐。他只能稍显不耐烦道:“哪家的贵人,做何会在奴营附近逗留?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一个尊贵的靛青衣袍男人走到了少女身前,他出声说道: “我府掌家,想买下这车奴童。” 光头马夫笑了笑,粗糙的手抠了抠下巴上的胡渣,对着男人身后的少女掌家说道: “这车奴童是半路生货,还没给调教立规矩。掌家想买奴童,不如小的给您挑些熟货,可比这车要强得多。” “你开个价。” 小满目光坚定,语气不容商量。 光头马夫见多识广,也懒得纠缠无用的功夫。这车生货还没入营,若在此之前经自己手卖出去,开个高价自己能拨得更多的钱,稳赚不亏。 “成,掌家诚心想要,就给五两玄银。连车带人,全都是您的。” 在师央交钱的空档,小满跃上了货运厢内。 里面的孩童有的穿着细致,有的脏污破旧。所谓的半路生货,便是从暗市收来的孩子。他们并非奴人,却因拐卖,遗弃被收来了奴营。 他们即将被打上奴人的标签,接受惨无人道的训教,成为没有生命的傀儡。 绳结打的太死,小满扯下头上的发簪用蛮力撬动绳结,吃力的为他们开解手上的束缚。 第一个被松解开的是个十几岁大的女孩,小满脱下她的头罩,见她白嫩的脸蛋已经哭红。 “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 女孩噙着泪,点点头。她理智得让人心疼,已无暇去照顾自己险些奔溃的情绪,而是边抹着泪边为其他孩子解着绳结。 好在,所有人都没有受伤,都好好的。 小满跳下货厢,向师央跑去。 她来到他的身边,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急迫的问道: “接下来,我该如何帮他们?” “我会将他们送去救助坊,您不用担心。” 在听到那些孩子的声音后,她奋不顾身的冲下去拦车。她从未想过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只靠着冲动,就去做了。 或许潜意识里,她明白,他从头至尾都会为她所做的一切周到谋划。 “你会怪我冲动行事吗?师央。” 她再次问起了这个她知道答案的问题。 “您纯善悲悯,定会是位仁厚的帝王。” 他的笑意让她心底生暖。 她松了一口气,她望着他,眸中闪过不知名的光点: “师央,你能在我身边,真好。” 他压抑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镇定自若的施礼道: “能在陛下身边,是臣之荣幸。” —— 黄昏将至。 马车进入皇都,向王宫的方向驶去。 忽然一阵毫无预兆的颠簸。 师央扶过险些倾倒的小满,她双手撑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近乎于陷入他的怀中。 属于他的熟悉的淡香袭来,这是只有与他亲近时才会贯入鼻腔的味道。 “大人受惊了!”车外的马夫情急道:“是江家大公子的马车与我们擦撞到了!现下他已下马车前来交涉,您要出面吗?” 江誉清…… “赌楼那日,江誉清见过您对吗。” 师央的压低着声音问道。二人维持着这个姿势,连彼此的心跳都显得明晰可闻。话说出口,气息打在她的发间,如同他贴在她背脊上的手心一般温热。 “对,他见过我。” 师央侧首,将声音稍稍提起了几分。对外头的马夫说道: “与江公子说,不管如何都是我们的错,惊扰了江公子请他恕罪。隔日,定去江府登门致歉。” “是。” 小满若有所思陷入沉默,她突然思及到了什么,撑开师央近距的身体,望着他问道: “江誉清为何会在赌楼?他一个病秧子,还有力执手江家事物?” 师央坐回了本来的位置,他端正着姿态,声音平静: “他虽然身患恶疾,但他只要还活着,就绝不是可以轻视之人。江家的所有产业,不论明暗,全全经他执手。” 四十一不愿醒来的梦(一) 烈日骄狂,将层云都焚燃细碎。 阎崇驻地的校场上。 一群铜色铠甲的士兵,手执利刃,将玄色重甲的高大男人团团围住。 士兵们愤恨肆意,眼露凶光,仿若下一刻他们就会扑上去,将那男人削肉碾骨活活撕碎。 男人神情冷肃,他单手解下腰间的佩剑,置落在地。 骨节凸显的手握着拳,自然的垂在身体两侧。 就在方才。 秦蛮处罚了一名违反军规的良人身阶参领。 人刚刚架上刑椅,他手下执领的士兵就围了上来。 他们不仅仅围了上来,还拔出了剑,将刀刃指向了眼前身为统领身份的秦蛮。 秦蛮扫眼四周,浑厚的声音响起: “拿刀刃子对着统领?韦参领监管不力,纵执领士兵以下犯上,加十鞭。” “你!” 人围之外,那因行刑而被脱了战甲的韦参领只穿着一身中衣。 他火冒三丈指着秦蛮的方向大骂道: “区区贱奴!还真把自己当了忌域军领袖?!” 他高声命令着众人: “都给我上!砍死一个奴人,没人怪责得了什么!” 士兵们没有半点留手,真就卯着置他于死地的力量举刀向他砍去—— 利刃逼近一刻,秦蛮以极快的速度双手赤手握住了两道利刃,刃尖离虎口仅仅一纸之距,却因阻力之大半点都不能再近。 他握着刀刃双手相交一扯,两名士兵相撞倒地。 紧接着,其他人一拥而上。 为保证不伤人,秦蛮摒弃了八分的力道,仅将人撂倒在地便会作罢。而那些杀红了眼的士兵们不同,他们抱着不死不休的意图,每一刀都冲着秦蛮的命脉。 忽然一个士兵上前,直冲秦蛮双眼撒了一把灰末,秦蛮侧首躲闪时,那士兵举刀就往他脖颈处砍去。 刀还未挥下,士兵的脖子就被一只大手狠狠扼住。 秦蛮半眯着眼,有力的手锢在士兵的脖子上,青筋虬结的手背因发力而微动。轻轻一提,手上的士兵便双脚离地被单手掐举, 那士兵满脸憋红,痛苦的扣着脖子上的紧箍,双脚乱蹬着死命挣扎着。 “我十八岁入的斗兽场,至今已有十年。我可不懂手下留情。在斗兽场里,我若留了余力,今日,也没这个命站在这里。” 秦蛮言罢,一把将手上的士兵甩置在地。 他们各个手提利器竟都未伤他分毫。士兵们看着满地同伴,愤恨的眼中夹杂了不少畏惧之色。 秦蛮步步走向韦参领,那些士兵也没人敢出头拦上前去。 “每场斗赛,胜者活,败者死。十年,我手上的命连数都数不过来。我每天都在杀人,从未停止。” 他冷言如刃,刀刀指向坐在刑椅上的韦参领。他步步靠近,如山般的躯体挡在身前,将烈日遮蔽出一隅暗阴。 韦参领死咬着牙,不愿透露出怯意。 只见秦蛮拾起地上的长鞭,韦参领激动道:“你……你要干什么!?” 阳光洒在锋芒四溢的英俊脸庞,秦蛮沉声厉道: “行刑。” —— 膳房外围着许多宫人,他们不住的往屋里望着,却没人敢踏进去。 膳房里,小满身前摆着一盘又一盘各式各样的糕点。 她左手一块花酥,右手一片脆饼,嘴里还不住的咀嚼着。 她皱着眉,摇了摇头,颓然的放下手中的点心。 抹了抹嘴边的碎屑,小满对毕恭毕敬站在一旁的宫厨说道: “花酥太精致了,脆饼又过于普通。不行不行。有没有——食材朴素,制作简单,味道惊艳的平民百姓吃的糕点?” 宫厨有些犯难,他挠了挠头:“陛下恕罪,奴上到三代都是做御食的……平民百姓的糕点,着实不会。” 小满对着膳房外的宫人们喊道:“那你们有人会吗?” 宫人们胆怯的缩了缩脑袋,只有一名侍女上前欠了欠身道:“回陛下,奴们都是从小在王宫里长大的,平民家的吃食,少有接触。” 这回换小满犯难了。 她抱手撑着下巴,思索着。 “传帝侧。” 她想到了。 小满大声对着门外的宫人道:“让帝侧速来见我!” 詹南客遵传唤而来。 在步入膳房时顿了顿脚,仿佛在质疑小满怎会在这里。 “詹南客!快过来!” 只见灶台旁的小满招着手呼唤着。 还未来得及行礼,小满就迫不及待的迎上来问道: “你会做糕点吗?” 糕点? 詹南客看着那满桌糕点,和站作一排的宫厨,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想学做一样糕点!食材不能太奢贵,要用最廉价的食材。制作不能太复杂,不要用到太繁复的器具。最好特别一些,不能到处可见。但味道要让人无法忘怀!我与宫厨们都只会做御食,平民的糕点都未接触过。想着你什么都会,所以叫你来了。” 小满近于他身前,仰首凝着他陷入思量的英眸。 良久,詹南客启声: “金苔石。” “啊?” “宫中何处有金苔石?” 詹南客问道。 金苔石。 河水边长着菌苔的石头被烈日灼晒,表面绿色的菌苔会变成金黄色,被称为金苔石。 宫中潭湖无数,却如何都找不到金苔石。 索性,小满直接拉着詹南客出宫,去宫外的河畔寻找。 这是河流鲜有人来到的一段。 人烟稀少过处的河滩上,最多见金苔石。 抚过河水的风携着一丝冰凉。 涟涟水波托着日辉,灿烂一片。 “詹南客,河中央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扑腾。” 小满指着河上的方向说着。 本垂首拾着金苔石的詹南客,沿着小满指向的方向望去。 “是人。” 说罢,他扔下手中的一捧石块,解落着身上的外袍。 “詹南客!” 见他要去救人,小满下意识担忧他的安危,拉住了他的衣袖。 望着她捏住衣袖的手,他的眼底闪过了一瞬微波。 “没事的。” 他温声说道。 衣袖从她的手中抽出。 詹南客倾身跳入了河水中。 不一会儿,詹南客从水中抱上来一个半大的男孩。 那孩子穿着一身早已损坏严重的衣衫,身上还遍布着伤痕。最为显目的,是他手腕脚踝上勒红的印痕。 他溺水昏迷,嘴唇失了血色,连指尖都泛着白。 “阿扶哥哥!” 一个女孩的声音从远处响起。 随声望去,一群大大小小孩子跑了过来。 看样子,是与溺水的男孩相识。 詹南客按压着男孩的胸腔,迫他吐出来水来。他沉咳来几声,终于半醒了过来。 赶来的女孩跪坐在他身旁,焦急的抹着眼泪,不停的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的意识尚未清晰,嘴里不停念着“冷”字。 “屋里有火,阿扶哥哥,我带你回去暖身!”女孩伸手想扶起男孩。却被詹南客插手打断了动作。詹南客一把将男孩横抱起来: “带路。” 一路上,小满跟在一群孩子的后边。 穿过石滩,来到稀疏树林中的一座废弃猎屋里。 一群人走进了屋子,只有小满呆呆的站在院中,思绪游走。 那些孩子大多不到十岁。年岁最大的便是溺水的男孩,与守在男孩身边的女孩。他们皆穿着破旧,身上带着累累伤痕。 总觉得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他们。 “天呐!” 那女孩从门里走出来,她扶着门口捂着嘴,不可思议的望着小满,惊叫出声。 看着女孩红扑扑的嫩白小脸蛋—— 小满想到了! “你是,险些被卖入奴营的那孩子!” 女孩走近小满,蒙着汪汪晶莹的泪眼,双膝落地: “恩人!还能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原来这个女孩,包括这里所有的孩子,以及那个溺水的男孩,都是那日在奴营外货运厢内救下的孩子。 名为阿扶的男孩相安无事,烤着火安然入睡了。 女孩说,她叫文素。阿扶是为了去河中抓鱼才遇险溺水。 十余个孩子就挤在这个屋顶都损毁了一半的废弃猎屋里。火堆旁锈迹斑斑的锅里盛着剩食野菜叶,很是让人揪心。 可这群孩子明明已经被送去了救助坊,为何还会流落在外? “救助坊的官爷本来好好收留了我们。他将能寻得到家宅在何处的人送回,而像我们这些被丢弃遗弃,没有家,无人惦记的。他就想着,再将我们卖回奴营里去。” 文素看上去不过十二三的年岁,却一直都像有着成人一般的心思。 其余的孩子拥了上来,纷纷围在小满身周,哀求着:不要将我们送去救助坊。 “你们……都回不了家了?”小满心中酸涩。 有的孩子不知家在何处,有的孩子从小在外流浪。阿扶父母双亡,从恶毒亲系的手中逃出。而文素,是被亲人亲手卖到了暗市。 他们无处可去,所以偎倚在一起,相互扶持的活下去。 “咕——” 一个孩子的肚子发出饿响,她羞涩的捂着肚子垂下了头。 想到方才见到的那一锅野菜叶,小满问道:“你们这些天来,就吃那些野菜叶?” 孩子们点了点头。 詹南客从屋内走了出来。 他一身透湿,垂腰的长发还不停的滴着水珠。 小满小步走到他的身边,担忧难掩: “冷不冷?你这样可不行,会着凉的,走,我带你去买身新衣服。石滩外就是一个集市,我们再为孩子们买些吃食。” 她在担心他? 詹南客心中一紧,倾泻出了久久困囚在怀的热流。 他有些无措,愣在原地有些不可思议般的看着她。 “你看,你的手这么寒。” 她握住了他尚且湿潮的手,催促着他快些动身。 他由她牵着,他跟随着她的身后,就如上次她为他解围,将他牵走。 这如梦般的不真实感让他晃神。 手心上的温度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若这是梦,他永远沉溺于此,该多好。 若这是梦,他多不想醒来。 四十二不愿醒来的梦(二) 詹南客的模样的确有些窘迫。 成衣坊的掌柜不住的打量着这浑身湿透的遮面男人。 小满隔开了掌柜转悠在詹南客身上的目光,笑道: “我夫失足落了河,掌柜的,帮我拿一套舒适的衣衫外加鞋履。劳烦了。” 这声“我夫”唤得詹南客心尖发颤。 他侧垂着首,掩盖着眸中显露的波澜。 掌柜接过小满递上前来的玄银,笑应着。看着如此貌美的女子,身后的夫婿虽不见面目,但是那身段和眉眼也能猜到是个俊俏儿郎。 “这位掌家,您可知道,您夫婿的身尺?” 掌柜眼尖,见全程都是小满交涉,詹南客默默无言。便猜测这是女子掌家的夫妻。 身尺? 宫中裁衣都是量身定制,小满也从未买过成衣。 掌柜识人心思,笑说:“我这有几套合适的款样,不如都去试试?” 掌柜吩咐伙计将几套衣物放在了里间。 小满跟随詹南客身后,一副要一同进入的仗势。 “咳。” 詹南客止步在了门前,不愿踏入。 似乎意识到了他在“驱赶”自己,小满知其意的退后一步:“我在门外等你!” “好。” 小满深知。 即便与他有过肌肤之亲,但是那都是为了联姻的目的。 毕竟他们只是“盟友”,自己不能如此越界。 仔细盘算,与詹南客第一次合寝后自己的肚子一直都没动静,之后远赴詹南,路途上耽搁了几次盛凰夜,如此拖沓,这个艰巨的任务不知道何时才能完成。 或许,在除盛凰夜以外的日子也能合寝? 盛凰夜只是最易怀上皇嗣的时日,其他时日,也并不是没有怀孕的可能。 “詹南客。” 小满靠在门外,唤着他的名字。 “在。” 屋内,他回应着。 “盛凰夜一月一次,一次不行只能等到下一个月,受孕如此之慢。不如我们每天合寝吧。” 突然,大门打开。小满被一把拉进了屋内。 詹南客关上了门,轻轻捂住了小满的嘴。 “莫让人听到。” 他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 小满拉开了他的手,眨巴着眼:“周围没人。” 此时,小满所见,詹南客脱下了面遮,露出了那张带着瑕疵的俊俏脸庞。往下挪着视线,詹南客换衣一半,新衣加身,衣带都不及系上。露出了微微起伏的坚实胸膛。 捕捉到了小满的目光,詹南客退步转身,低头捂上了领口。 “我方才的提议你同意吗?” 她愿意亲近他,他应是开心的。 可她亲近他,仅仅是为了诞下詹南血脉的皇嗣。若不是他,换做任何一个詹南皇子,她都会如此。 她将一切都那么理智而平淡剖出明面谈议,不过是因为其中毫无情愫牵连,这只是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任务罢了。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奢求太多。 却还是控制不住的,拼命贪图。 划清界限之人坦荡,深陷其中之人自囚。 他整理着衣领,系上了腰带。语气落寞应道: “陛下身子会吃不消的。” 小满听出他在拒绝她的提议。 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夜夜笙歌,第二日怕是早朝都乏力。 小满掰着手指头:“那三日一合寝。如何?” 眼前背对着她的男人并未回应,只是自顾自的整理衣衫。 思来,难道詹南客身子不行? 他那悲惨的过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营养跟不上,导致他那方面有些欠佳,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回想第一次合寝,他好像也并没有那么不行? “詹南客。” 听到她唤他,他回身。 就在这时,她一把扯过他的衣领。 突如其来的力度让詹南客身首一倾,他一手抵着她身后的门,吻落在了她迎上来的唇上。 她伸出舌尖挑开了他的唇齿。 追寻着他的舌,肆意搅弄着。 津液交缠发出黏腻暧昧的滋响,彼此的气息入侵相融,她口中的芬芳点燃了他脑中禁锢已久的渴望。他开始迎合着她的节奏,陷入她的掌控之中。 喘息逐渐炙热。 她双手勾住他的颈,猛烈的掠夺着他唇舌的自由,倾身贴入他的怀中。 他另一手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轻抚揉捏。 他太久没有如此贴近她了。 她的气息让他贪婪得快要发疯了。 她挪下了一只小手,顺着他的身躯一路向下,直至停在他下身逐渐硬挺之物上,探索般的隔着衣物抚弄着。 她脱离开二人的唇齿纠缠。望着他意乱情迷的眸,细喘着说道: “你硬了……” 她轻笑出声,撤下了贴在他身上的双手,收住了欲火平静道: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这方面不行。所以不同意我的提议呢。” 她竟然—— “砰——” 只听大门紧闭的震响,小满就这样被强行请了出去。 —— 回到了废弃猎屋。 为孩子们带去了大米与便于储藏的风干肉货。 方好,詹南客要做的糕点需要用到大米。 米饭上锅,发出了咕嘟咕嘟的焖煮声。 文素将肉货挂在房梁上,用小匕首一片一片的切刮下薄片,盛在缺裂的盘子中。 其他的孩子好奇的围在詹南客身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将河滩上拾来的金苔石放在火堆旁烘烤,不一会儿,那石头竟然散发出了奇异的焦香。趁着烫手,詹南客用衣袖隔手,将被烘成褐色的金苔石拿了起来。接着,用它去捣碎碗中的大米。 屋子里响起清脆的捣碾声,小满坐在一旁抱着腿,安静的看着被一圈小不点包围其中的詹南客。 他的发此时已干透,零落的几缕垂在两鬓,其余的被随意束在身后。 他的新衣是赭黄色的,小满亲自挑选的。好似并无需多名贵的衣服,即便是他先前常穿的素简灰衣,都能被他那挺阔身姿衬得气质不凡。 阵阵焦香与米香揉合,扑鼻而来。 小满也不满足于伸头探着,而是起身来到了他的身边。 碗里的米粒已经被碾成大小不一的颗粒。与金苔石上烘烤熟的褐色菌苔混在一起。詹南客将其中加入了先前淘米留下的水,将其揉捏成了一个个方块,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洗干净的盘子里。 而后,连带着盘子,一起放入了沸腾的米锅之中。 终于,在锅盖打开的一瞬间,冲涌的雾气漫开。 文素照顾着床上阿扶,饿了几日的孩子们一个个狼吞虎咽,碗筷不够就用荷叶木枝代替,板凳不够就围坐在地上。 小满捻起詹南客做的点心,细细品尝着。倒也不敢拿多,想着留给孩子们多吃一些。 “真好吃!明明没有放佐料,为何会是甜的?焦香润嫩,甜而不腻,还真是特别得难以忘怀。” “这是金苔石自带的味道。” 小满举着糕点,仔细端详着。微黄的米糕上布着褐色的点,米糕并不像御食做的那样细腻,可就因大小不一的碎粒才让他的口感非常丰富。 “陛……小满喜欢吗?” 他念道“小满”两个字时,灌入了太多的柔软。 当着人前自然是不能唤她陛下。但是第一次听詹南客唤自己的小名,倒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并没有剧烈的排斥感,小满收拾出笑面,对他道: “喜欢。” 在外人面前,他不便于取下面遮。总不能因此不吃东西,小满对他道: “屋外的风舒爽,我们出去吃吧。” 屋外的围院里。 杂草被将将清理过。 詹南客坐在小满身边,隔着一拳的距离。他取下了脸上的面遮,目光总是落在身旁少女的身上。 从出来后,她没有了方才屋内的食欲,拿着咬了几口的糕点心事重重的模样。 未等詹南客开口询问,小满惆怅道: “我是不是一个很无能的帝王。” 不似询问,是肯定的语气。 “江家势力滔天,被他照拂的官臣与他沆瀣一气,他们像一个又一个的蛀虫,吸附在阎崇的身上。而我,却无能为力。” 小满垂首,望着地面上参差不一的杂草出神: “于朝堂任人摆布,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好,更别说,这些百姓。这些孩子是我尚且遇到的,除了他们之外,到底还有多少人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 一开始小满是为了皇姐的宏愿才试图做好一个帝王。接着,她是为了保护魏执才想着要变得坚强。再后来,她知道了江家的所作所为,知道了皇姐模糊的死因,她一心只想变得强大,找出真相,整治朝纲。 现在,她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皇姐口中的国泰民安,其中“民”的具象化。 她一直生活在深宫之中,民间种种,她只在书卷上体会过。 苦是何苦,哀又是何哀,她感受不到,她想象不到。就连曾经对江家的恨,她也仅仅是从皇姐的恨意中摄取而来的。 所以恨得不透彻,所以总是对帮过她的江还晏抱有一丝友善的好感。 她在努力成长了,她努力的去攀爬,去摒弃一些累赘的东西。 可这条路太长太长,仿若看不到边际一般。 她怕,怕在有生之年里都没办法做到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 她开始没有自信。 “备旗礼因您顺利完成。是您一举抵抗朝将发布奴人征兵。您还……为了与詹南谋约,与自己不爱的人成婚,并且要生下不爱之人的孩子。于帝王而言这是寻常事,可对于小满来说,您牺牲了自己很多,也迈出了一步又一步。不能只看向最远处的目的地,而是可以回头看看,看一看您前进了多少。” 他明明说的很淡然。可在他那么清晰认清他的处境时,却又显得有些苦涩。 小满看向他。 微风拂过,她碎落的发丝略过她的面,也一同浸入了那潭稍稍舒展的愁容之中。詹南客想伸手为她拨开碎发,却在手抬起时,愣悬在空。 “你的手怎么了?” 所见他手上一片伤痕,是被胡乱抹去的血迹。小满制住了他的腕,阻止他收回手的动作。 “小伤罢了,没关系的。” 这一见便是烫伤,薄薄的衣袖隔不去火烧过石头的滚烫,他还一直不吭声的被烫了那么久。他不知道疼吗? “要回宫里才有药了。” 说着,小满捧着他的手,轻轻的吹着细细凉风,想为他减少一些疼痛。 詹南客凝得出神。 她在不停前进。 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会慢慢靠近吗? 若能在她心间又那么一寸立足之地,那该多好。 “呀!恩人和恩人好——亲——密——!” 屋子内的孩子们一个一个探出头来,他们攀在门槛旁向外望着。欢笑出声。 “我们本来就是夫妻!亲密很正常!” 小满假怒着起身与那群小娃娃们打闹在一起。 不经意回头间。 她见庭院男子衣袂翩翩,英眸明俊,笑意由心。 她第一次所见,他卸下沉重桎梏后,轻然的笑。 她奔向他的身前,牵起他的双手,欣喜道: “深宫无趣,我准许你无需禀报就能任意出宫!詹南客,你帮我照顾这些孩子们吧。” “好。” 四十三不愿醒来的梦(三)【詹南客H】 二人回到宫中时,已是夜色初临。 小满一路喋喋不休,在救助坊暂时不安全的情况下,小满决定由詹南客代劳,亲自帮扶那些孩子。 她嘱咐着,给他们换身整洁完好的衣衫,将屋顶补好,置办些家居家用。 詹南客一路认真听着,她的每一句话都及时回应。 “文素太过于懂事了,有时候和她相处,总觉得她像个大人。” 詹南客思索了一下,意识到了小满说的文素是孩子中年岁最长的那个女孩子。她总是优先于照顾着身边其余的孩子,而将自己放在最后。 “若能被父母疼爱,生活完满,她或许会是另一副模样。更纯真,更快乐。” 他又何尝不是被残酷的处境逼迫成现在在副模样? 小满不住的想。 如若詹南客是詹南王疼爱的皇子,他有着体面的母家,那么他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他一定是意气风发的明朗男儿。 以他的能力,说不定还会当上詹南的皇储,成为詹南的王。 “以后,我们若是有了孩子,能随心所欲的长大就好。” 小满随口念道。 他深知,她口中的孩子只是她所需的工具。 她不过是借他血脉,用于两国之联。 她迫切的想去完成这项任务,而后就能与他划清界限将他拒之千里。 他与她的孩子诞生之时,就是他被弃之如敝屣之日。 若被丢弃是注定的未来,那么他比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来到这个世间。 不知不觉,二人已走入帝侧殿。 宫人鞠礼后走出了殿阁,并将大门轻轻关掩。 整座殿阁只剩詹南客与小满二人。 她一步一步靠近他。 却不想,他微怔后退了一步。 “陛下,我有些疲乏,今日着实无力陪寝。” 他揖着手,头垂得很低。 他是渴望与她亲近的,但他更不希望那么快的被她物尽其用后,狠狠抛弃。 想来第一次合寝也是如此不情愿。 但白日里靠近他时,他也明明动情迎合着。 小满实在猜不透詹南客的心思。似乎詹南客对这男女之事莫名的抵触。 “我今日留寝帝侧殿,单纯睡觉,不劳累你。” 小满的确是说到做到的。 不过她也只是遵守了一半的诺言—— 不劳累你。 帝侧殿今日灭烛的时辰比平日早了许多。 夜深虫鸣。 庭院里石灯长明,殿阁内漆黑一片。 空旷的殿阁里,幔帐之下悄然回荡着交错的低喘。 “没关系,你不用劳累,躺着就好。” 说好的单纯睡觉。 此时,小满发间凌乱双手撑在詹南客坚实的腹部,雪白的大腿大张着跨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的垂眸望着他。 他双手被小满的腰带捆束在了床头,裸露在外的胸膛频频起伏着,即便抿着嘴,鼻腔中的呼吸也又深又重。夜色让她看不清他的面色,但现在一定是通红的。 小满感觉到坐抵着的他的部位早已硬挺起来,硌在她双腿之间。 她一边解落着詹南客早已松垮的腰带,一边听着他齿间流露出压抑的喘息的声音: “把我的手松开……” “谁知道松开了你会不会推开我。” 将才激烈的斗争下好不易擒获了他,把他的手五花大绑了起来。这下要是松开了他,先前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不会。” “难说。” 褪去遮盖,暴露在外的粗壮根茎勃挺竖立起。充血膨胀将根根血管都撑得暴鼓起来。 小满将手握在那根紫红色的粗茎上,身下的人不住的微颤着。 在她毫不犹豫的将那硕大的端头抵在自己狭小的蕊口时,詹南客提声道: “别……” 坐在身上的人以为他至此还在抵抗,根本不管不顾,扶着他的粗茎就要往穴口挤。她不断的沉坐下去,却仅仅进去了半个端口她就疼得深吸了口凉气。 他声音嘶哑,头上沁着薄汗: “你松开我,你这样会受伤的……” 小满不管他说什么,怎么也先让他射了一次再议其他。 每日合寝不同意,三日一合寝也不情愿,真要一月一次盛凰夜才合寝的话,都不知道何时才能怀上皇嗣。 先不谈拿皇嗣重新协商驻款的问题,若拖到三年后江誉清入宫为帝侧,很难说江家会不会前来阻碍。 可能是距离上次交合相隔太久,她早已不适应他的大小。 小满抬起了身,将好不易挤入半个头的阳具抽了出来。接着,她握着那根粗硬之物,不停的刮抵着缝口,繁复摩擦着。 端头马眼处渗出着滑腻的液体,不一会儿就沾湿了她的穴口两瓣的外沿。 坚硬的粗茎抵蹭在柔滑的软肉上,詹南客呼吸粗重难耐,汗湿了僵直的身体。 他并非是抗拒。 而是这般骚弄对于他抑制多日的欲念来说就是一种折磨。 不仅如此,再加上小满不管不顾的硬来,她不好受,他也好不到哪里。 “你硬来会受伤的……你可以不松开我,但你要照着我说的去做,会好受一些。” 他的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似是忍着体内的汹涌。 “将你的手指,含湿……插入到里面,慢慢抽送,让狭口扩张一些……” 小满按照他所说。 手指含入口腔发出水滋声,她用唾液遍布了几指。 她抬起臀,将手伸入身下。这幅模样有些羞耻。好在黑暗让她没那么拘谨。 手指一下一下的在下身抽送着,不再满足于一只,而增加着探入手指的数量。酥麻的感觉渐渐蔓延而出。 “嗯……”小满口中溢出低吟。 腔道内逐渐湿滑起来,她心痒着想纳入更粗大的硬物。 “好像可以了……” 小满再次握住那滚烫的粗茎,对准着方才被扩张得不停收缩的蕊口。她沉下身,试图将它挤进去。 硕大的端头将软滑的缝口一点一点撑开,借着体液的辅助,终于将一整个前端末入了进去。 似乎就此已经花了不少力气,小满细喘着,上身伏在了詹南客的身上。 “慢一点,小满……慢一点。” 詹南客一边轻吻着她的额间,一边哄念着。僵硬的身体不敢动作,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挺进腰身将她弄伤。 “唔……” 她寸寸沉腰,詹南客抑制不住的喘吟出声。 直到紧致的腔肉将几近整根硕物吞含了进去。 时隔多日,这陌生的撑胀感让小满缓了许久就不能适应,又胀又痛。身下的詹南客似已忍耐到了极限,他急促的呼吸着,汹涌的欲火持得他意识都蒙上了一层绯色。 像是歇够了,小满抬起臀抽出了大半的阴茎,而后又压着身坐了下去。 “啊……”也分不清小满的娇吟是因为不适还是舒适。她伴着呻吟继续着动作。 吞吐接连而起,就着自身的重量每一次都坐得更深。 詹南客下腹紧麻,快感逐渐攀升而上,虽极力抑制着自己的声音,却还是不时从口中溢出。 不是的从小吃顿饱饭都难吗?怎么这里发育的那么过分。自己都辛劳了那么久了,也不见他释放出来。上位的姿势太耗力,小满逐渐乏力了起来。 撑胀的下身如同要裂开一般,腔道被塞得满满当当。支撑太久的双腿有些发颤,每沉着身子坐下去都会无力抬起。 小满伏在他耳边,细喘连连的道: “詹南客,我好累了,你快射出来吧。” “松开我……” “你先射出来我就松开……啊——” 詹南客忽然的挺腰让小满一时高吟。 温热紧致的肉壁死绞着他的性器,摩擦进出着让他再难自持。 他每一下的挺身都顶在了比方才更深处的地方,顺应着她的节奏一下一下的抽挺着。发出显耳的拍撞声。 坚硬的端头撞顶着深处的某个位置,让小满不住颤栗着,酥麻袭袭。 她娇吟呜咽不住。 “吻我,小满……” 他的声线虚浮,只靠着气音脱口而出。 被欲念吞噬着意识,小满早已不在意他念着自己的小名,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她覆上那薄唇,被他破禁入侵。他贪婪的吮吸着她唇齿间的气息,横扫着她的领域。 身下的挺顶一下比一下力猛,小满娇软嫩滑的肌肤晃波阵阵。 “詹南客。唔……我受不住了……” 小满紧绞着那根充鼓肿胀的根茎,不住的痉挛着。 “唔——” 快感直至巅峰,速度递进之后,詹南客闷哼一声,再忍不住的在花甬深处,紧抵着宫口,喷射了出来。 一阵温烫的浊液灌布内腔,小满累得无力动弹,趴在詹南客身上歇喘着。 四十四驻旗之战大捷 忌域之地深处。 黑暗中鸣响阵阵。 脚下地动山摇。 笼罩暗域的是近乎于黑的深红。 黏腻湿滑的地面,每踩一步都拖连着刺鼻腥气上涌。 “是朝秦的朝旗!!!” 灿黄的旗帜垂落在无风的地界。 士兵兴奋的呐喊声几近于淹没在刺耳的怪异鸣响之中。 驻旗之战。 驻下本国旗帜前,将为首国的朝旗带回,这就是胜战的证明。 领首于众人之前的玄甲高大男人将手高高举起。浑厚的声音贯彻暗空—— “撤旗!——” “是!” 众将士难掩激昂,涌向了那金黄色的旗帜。 阎崇被朝秦踩在脚下十余年。 神威将军战死的那场失败战役之后,本以为阎崇将此堕漠。 没想到,他们在绝望中迎来了胜利! “轰————” 震感伴着刺破耳膜的尖锐异响愈加猛烈。 黑暗中,一庞然大物向众人袭来—— “啊啊啊——————” 惨叫声,嘶喊声,血液飞溅声不绝于耳。没人看清来的是什么,黑色的巨影与暗域融为一体。 秦蛮双手举起重刀,站在金黄旗帜之前。 身后士兵几日嘶吼着将深插的旗帜一举拔出。 异物极速冲来—— 它似张开了血盆大口,从喉咙深处发出骇人吼叫。 秦蛮挥刀劈去,热液飞溅而出,巨物嘶鸣。然而它并未停止动作,继续向人们撞去。 秦蛮跃滚上那巨物身上,一手扣进它的皮肤,单手持起重剑,狠狠刺了进去—— 一下,两下,三下。 巨物猛烈挣扎着,秦蛮双手握住剑柄,全力将剑死死扎进了巨物的身体中,借着它晃动的力量,拖身划开了它的皮肤。 众人根本无法在赤红微光的黑暗中看到任何东西。 飓风席卷一瞬。 只能听到那巨物的凄惨的悲鸣越来越远。 而后,那熟悉的男声再度响起: “所有人马护送败旗原路返回!” “是!!” 秦蛮从背后抽住了一卷捆束的鲜红旗帜,死死的握在手中。 “统领!你要只身向前去驻旗?!” 出声的是大千,他站在秦蛮身边,警惕的环顾着四周。 “再深处根本没有人探入过!你只需再往前几步驻旗都是胜利!为何冒这个险?!” “莫要拖延,快走。” 他的话平静而肃厉。 大千心一横,拔剑呐喊道: “撤!————” 暗红混淆的混沌之中。 无数诡异声响震天撼地。 那玄色的伟岸孤影,手握旗帜,走向了更深的地方…… —— 朝秦的败旗被隆重的送往了他们的驻地。 驻旗之战。 阎崇再夺众朝之首。 忌域军胜战归朝。 军队进入皇都主道,铁蹄重甲交错。 本该城中百姓万人欢庆的盛景,此时却不见有人高声一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为首的骏马上玄色重甲男人身上。 人们窃窃私语,每个人的眼中皆是鄙夷之色。 那些不堪入耳之言中,“奴人”两字频频出现在每个人的口中。 王宫朝殿前。 开阔的广庭上,伫立着铠甲将领几人。 明明是胜战封赏的大礼,可此时,将领数人已在烈日下静站多时。 就如送军仪时一样。 秦蛮一手抱着冠盔一动不动。直到朝殿里走出几位身穿朝服的男人。他才抬眸望去。 朝官几人目色不善的俯视着广庭上的几人。 一人拿着暗红色的文折,高傲的走下石阶。 “陛下又未亲临?” 秦蛮身后的交谈声响起。 “这可是多大的荣耀!陛下怎么……” “不会是因为统领的奴人身份陛下才——” “噤声。” 秦蛮侧首,厉声令道。 身后的众人纷纷声止,垂首正立着。 “王宫朝殿,连罪人身阶者都不得踏入,秦统领身为奴人,就只能委屈你在这大殿外听宣了!”朝官趾高气扬傲慢言道。 “你——” 到底是久经沙场的粗人,秦蛮身后的将领便想冲上前去。 被秦蛮一臂挡在了身前。 “统领!您驻旗大胜,拿命拼来的国威!怎能容这些狗屁朝臣如此折辱!——” 曾经轻蔑于秦蛮的几人,共经生死,现如今已然站在了拥护他的位置。 他护得万军归朝。 他凭一己之力驻旗于难以抵及的深处。 他的确是一个奴人,但他的能略让所有人仰望。 秦蛮单膝跪地,将冠盔放在身前。他拱手作礼,等待宣令。 身后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只能随他的动作,一一跪地。 驻旗之战夺胜众朝之首,身为奴人的秦蛮被破格封为忌域军将军,掌忌域军兵权。 至此,却并未提及为他褪去奴人身份。 赐将军府邸,赐玄银万两。 “啪——” 文折宣读完后,朝官将其一把扔在了秦蛮的身前。 “奴将,接封吧。” 言罢,朝官转身挥袖登上阶台。 秦蛮面无他色的拾起地上的文折,将其抵在额前,朝着朝殿的方向屈身叩礼: “臣秦蛮,叩谢陛下圣恩。” “臣?一介奴人怎能自称将臣?” 高台上的朝官呵斥着。众官讥讽道: “奴将也是奴,必须按奴人自称为贱下!” ——————分割线—————— 遭遇职场霸凌的秦将军会站起来的= =+ 四十五言小曼 今日是驻旗之战胜战大典。 身为阎崇帝的小满,此时正穿着一身姜黄色的平民素衫,长发编成松散的辫子搭垂在一侧肩膀上,手中提着制工粗糙的食盒,走在街市上。 虽只略施淡妆,却让得见之人都偷偷侧目。 人们不禁猜想如此清丽动人的女子从未所见,也不知是谁家的女儿。 一辆稍显华贵的墨绿奢锦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 马车两侧跟随着两行侍人,他们垂眉前行姿态谦卑。 见此,小满深呼一气,毫不犹豫的大步迎了上去。 “吁——” 马夫呵停了马匹。 他打量着眼前这位突然拦上前来的貌美女子,提声问道: “姑娘作何拦身在前?” 马车旁随行的侍人提起了警惕,接连着走向前来,以身挡在了小满前面。 “你家公子施恩于我,我是来此道谢的。” 小满对马夫解释道,说着,她从腰间取下一个沉沉的锦袋,连同着食盒,恭敬的微垂着头捧在身前。她高扬着声音,只为让马车里的人也能听见: “借公子的钱银,如今悉数奉还。这盒糕点是我亲自做的,作为谢礼,赠予公子。” 身前的人墙不动。 侍人们并未接下她手中的东西,而是肃目扫视着她。 马车的门帘微微掀起一隙。 小满抬眸向里偷探着,却因距离太远,狭隙中只有一片黑暗,什么都没看到。唯见从马车里掀起门帘的那只骨节突显的手,泛着冷白。 一侍人躬身在马车前,似是在听着那车里的人吩咐着什么,频频鞠身回应。 紧接着,门帘被放落下来,那侍人快步走到了小满身前,冷漠的接下里她手中的东西。便眼都不再抬一下,回到了原列。 就这样? 连面都没见上! 身前的侍人作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小满离开。小满本还持着不愿动身,生生被几人围逼着退到了路边。 眼见着马车即将离去,小满急忙喊道: “江公子!” 闻声,车内之人似浅声示意。 马夫应声勒停了马匹,车轮停滞。 垂帘被再度掀起。这一次并非是微小罅隙,而是掀至一侧,现出了那久违的身影。 她终于再次见到了他。 无聚的冰瞳深邃空洞,寒玉雕琢的容颜无暇而冰冷。还是一身胜雪白衣,衬得他肤色如是。 江誉清提起了一丝并不由心的笑意,对小满淡声说道: “姑娘若有闲暇,不如小亭一叙。” —— 灿阳将湖面铺上一层金帛。 湖岸茂树成荫,致雅阑亭坐落其中。 这座无名小亭并未赐名题字,通往小亭的小径口有护卫把手,可以见得这是一座私人亭台。 亭台之中。 一方雕木茶台对坐着二人。 一旁精致的小炉上沸水拍冠,蒸腾的汽雾逐渐从孔缝中漫出。 江誉清掀袖提壶,将滚水倒入盛着茶叶的玉壶之中。 他的姿态从容,垂眸间睫羽如帘,温文尔雅。 “姑娘是如何寻到我的。” 斟茶之时,他悠然启声。 小满心中有数,自己贸然而来他定会有所防范。 特别是那声“江公子”。 他们初见时他根本未透露自己的身份,而小满却追到了他的面前,还知道他是江家的公子。 好在自己有所准备。 小满将碎发撩于耳后,略显拘谨道: “是我冒犯了。我一时急于归还钱银,在赌楼外等寻了多日都不见公子。也不知您姓甚名谁是何身份。所以只能拿着东西到处寻觅。说来也巧,我恰逢见到您从江府出来,所以猜测,您应该是江府的公子。” 被自己撞见了在赌楼,又被自己发现了与江家的关联。 小满想,江誉清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小满需要江誉清的注意。 与他无意相遇,这个无意千载难逢。以一个平民女子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意外与他结缘。这个开端若能好好把握,便能破口而入,直击深处。 江誉清手握江家那些见不得人的产业,若能以此接近,说不定能从他的身上获取到师央埋伏多年都寻不出蛛丝马迹的东西。 小满知道自己在冒险。 这件事,她也并未与师央商议。 似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这是个一定要牢牢抓住的机会。 “在下江誉清。” 他并无遮掩,直接道出了自己的名字。或许,他并不打算遮掩。 江誉清抬眸,他没有直视她的眸,散落的目光布在她的身上: “姑娘如何称呼?” 忘记给自己想个假名字,小满也无过脑,直接道: “阎……我姓言,名小曼。” 似想到什么,小满岔话笑道: “方才送上的糕点倒是可以作茶食。” 江誉清玉手轻扬,侍人将食盒恭敬的捧了上来。 食盒开启,金苔石的香味阵阵飘绕。 这是小满窝在膳房里反反复复做了许久,才将詹南客的手艺承袭了大半。 “这香味倒是独特,言姑娘亲手做的?” “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望江公子莫要嫌弃。” 侍人将糕点夹在二人的食盘中,屈身离去。 江誉清执筷浅尝,淡笑道: “这味道我从未尝过,姑娘手艺极好。” 不管是他的模样姿态,还是他的举手投足,都让小满的视线难以自持,像被无形之物吸引,怎都逃脱不掉他的掌怀。 江誉清是江廉妹妹之子,江还晏是江廉之子。 身为表兄弟,江誉清与江还晏真是好不一样。 一个似高雅的白鹤。 一个像桀骜的雄鹰。 “我特意为公子做的!公子能喜欢,我就放心了。” 说着,小满直接徒手抓起盘中的糕点送入口中。 这金苔米糕趁热吃很是惊艳,如今凉了倒是少了分滋味。小满暗叹失策。 既然江誉清并无遮掩,小满心想,若多几分坦荡,会不会显得更为自然一些。小满握着茶盏,送了口茶,接着道: “江公子一表人才,与那些赌徒不似一类人。为何,会出现在赌楼里。” 这话说得有些逾矩。 可江誉清神色未动,只是提起玉壶为小满添了茶水,恰到杯盏七分,不多不少。 “那钱庄本是我江家产业,谁知多年未亲营,被歹人偷作了赌楼敛财。我上次前去,便是要收集证据,将其重整。” 这借口倒是绝妙,既划清了界线保了江家清白,又将其中关联解释的毫无破绽。 果然,姓江的如出一辙。眼前如此俊雅出尘的男子,谁人会想到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士。 “看样子,言姑娘遇到的困难已经解决了?” 江誉清的话小满愣了片刻,意识到他所指之事后,小满应道: “还多亏了江公子出手相助,那日若没遇到您,我不敢想,接下来会怎么样。”此时的小满已然心中露怯,唯恐露馅,她动了动身: “不过话说回来,时辰也不早了,叨扰了江公子许久。” 小满不敢再多作逗留,接下来,江誉清要是问起她的家世背景,她可还没能现编得滴水不漏。 她轻然离座,欠了欠身。 江誉清也并未多言,他站起身,白衣翩然垂落,以礼道: “我常在这座小亭,若言姑娘有所需,可来此找我。” —— 一路闹市之中。 小满总觉得有人跟随身后。 若没猜错,江誉清谨慎于她的身份,派人尾随。 因此,小满不敢往王宫的方向走,而是毫无目的的向皇都外围走去。 怪只怪自己没想到这一茬,有备而来却备得不够充分。小满停停走走,佯装采买或逗留赏玩,只能想尽办法靠拖延时间来思考对策。 “你个死丫头,老子一顿好找!” 忽然,一个浑身酒气的中年男子冲了过来。他一把将小满推倒在地。 小满还未来得及反应,后一刻便生生扑在了地上,手心被砂石擦出了几道血口,身体疼得发懵。 那中年男人一把握住小满的手臂,将她倒落在地的整个人拖了起来。 “放开我!” 小满本能的不停挣扎着。奈何中年男人力气太大,一路连拖带拽的迫着小满跟着他的步伐。一边走,一边还骂骂咧咧满口粗鄙。若小满敢出声,他便扯着嗓子讲其声音掩盖,容不得她半分反抗。 “这姑娘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路人见这仗势都生畏,在一旁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偶有人想出头相助时,被一老妇拦住。 老妇一身粗麻衣裙,挽着规整的发,发间已是黑白各半。她额间有道浅浅的疤痕,面容慈善。她对旁人道: “这姑娘可怜,从小死了母亲,家财全被这父亲赌了去。我就住她旁侧,看着她长大的,属实是个可怜的孩子。” 听闻二人是父女关系,他人的家务事不易插手。想挺身而出之人也纷纷退下了脚,只能摇头叹息着。 一路未停。 中途被扛在男人肩膀上的小满是又锤又打,疼得身下之人咧嘴直叫也死活不松手。 越靠近皇都边沿越是人烟稀少。 在边郊荒野处错落着几间茅草屋,中年男人踹开了其中一间,闭上大门后将小满从身上放了下来。 惊魂未定的小满想去撞开大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陛下。” 小满顿时回首。 只见屋内,静立着身着墨蓝朝服的端雅男子。 “师央?……” 再看看身旁那满身酒气的中年男人,此时他正躬身作礼,一改方才嘶哑的声音,沉稳道:“陛下,得罪了。” 原来,她正苦恼如何摆脱江誉清派来之人的尾随,师央早已周全了一切。或许,从一开始师央就知道她的动作,他并未捅破,而是偷偷为她谋划了这一切。 师央步步向她走来。 小满胆怯于他的问责,垂下头不敢看他。 直到他走到她身前时。 轻柔的握起了她的手。 他似不敢直接触碰她,而是隔着自己的衣袖握着她的手背,将她划伤的手心摊开向上。而后抽出随身的雪白巾帕,仔细的为她擦拭着伤口上的泥沙。 “以后要见江誉清,陛下可以来此处先换上衣服。若直接从王宫过去,恐被闻出陛下宫中香染的气息。连带此处,包括周围的屋宅,都皆有打点,里面全都安插了臣自己的人。” 他的话轻柔如风,徐徐灌入她的耳间。 小满始终将他摆在师长的位置。为师为长,下意识会认为他会规训自己,可这种下意识每一次都不如她所想。 “师央,你全都知道?你会觉得我鲁莽行事吗。” 连她自己都感叹自己的鲁莽。 可他却说: “只要是陛下想做的,臣都会全力相助。” 四十六秘密 入夜的王宫吞没了声色。 幽静中偶有蝉鸣。 稀星点缀的暗空之中,一个身影在重重瓦顶风速穿行。 真就如风过处,不闻其声,不见其形。 昏暗的帝侧殿内空无一人。 轩窗悄然大开,涌入的晚风掀动着案桌上的纸张,发出微乎其微的沙沙声。 一个黑影从窗外翻跃了进来。 案桌上的烛台随即被点燃。 微弱的光晕不足以照亮诺大的宫殿,方好明晰了桌台方寸。 只见,一身黑衣的詹南客从腰间横挂的储筒内抽出一卷皮纸,唰的一声皮纸摊开在桌台面上。他手握炭制硬笔,微伏着身,高束的长发垂落在双肩。 皮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地名无数。 其中,赫然的“江”字最为显目。 以“斗兽场”三字为首的一段地名已被炭笔划去。詹南客将笔定落在了“赌楼”两字上,沉思久久。 他忽而提神,明眸中生出了几分警惕之色。在望向殿阁大门方向时,他迅疾将皮纸卷起。只听见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在殿门口驻足。 “帝侧大人,陛下传见。” 门外,是宫人的通宣声。 虽说宫人不会推门而入,但谨慎起见,詹南客还是闪身在了帷帐之后,毕竟他这一身夜行装束要是被他人所见着实难辩。 他提声回应道: “我知道了。” 詹南客换好衣衫,一路跟随在宫人身后,来到了尚还明着烛的膳房。 现夜已过半,那么晚了,小满为何还在膳房? 屋子里还萦绕着金苔石的香味,少女穿着一身轻便的衣袍,宽袖掀扎在臂上。 桌子上放着一盘金苔石做的米糕,她耷拉着脑袋站在桌前,神贯在那盘糕点在。 “陛下。” 詹南客出声打断了她的凝思。 小满闻声捻起一块米糕迎了过去。 她近于他身前,仰首而望,略带凌乱的碎发被随意的撩在两鬓,脸上还沾着些污渍。她抬着手将米糕递到了他的嘴前,示意他尝上一尝。 这无疑不是她亲手做的。 他惶恐于她此般对待。 有些不知所措,有些胆怯又极为欣喜。 詹南客取下面遮,轻启薄唇,咬下了小半,细细咀嚼着。 “是不是没有刚出锅的时候好吃?” 她皱着秀丽的眉,回身的同时将手中剩下的大半块糕点塞入了嘴里。囫囵道: “我发现,它放凉了就没那么惊艳了。” 有那么一刻,詹南客觉得,他们就像寻常夫妻一般。 并非合约,并非假戏。 是真正的夫妻。 “是否有办法让它凉了也不失滋味?” 她问道。 詹南客无声沉思,忽而眼角轻扬。 笑道: “或许可以。” 小满两眼放光,看着詹南客得心应手的娴熟操作着。 不过是把其中顺序颠倒,竟将蒸糕做成了凉糕。 凉糕入口,香味四溢,惊艳不绝。 小满惊叹道: “詹南客,你果然无所不能!” 她也无停歇,摩拳擦掌打算照着他调整的步骤亲手做一番。 “天色不早了,陛下明日再做吧。” 也不知小满在这膳房里耗了多久,看她那模样丝毫未打算罢手。 “我实在抽不开身,只有用晚上来做。明日,就要拿去送人了。” 送人。 从她向他学做这糕点时,詹南客就未询问过她缘由。 她为何要学,又为何要亲自动手? 身为一国之帝,她何必要亲自去做这样的活。 她的碎发因施力而零散落下,额间沁着薄汗。专注而认真于手中的动作。捣捻的闷响阵阵击在他心上,他心郁难解。 “是……赠予何人?” 他抑制不住的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捣捻声倏止。 她垂着头并未看向他,而是裹挟着一丝寒意说道: “帝侧是不是问得太多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之中忘却了自己该在的位置。 直到她被那句疏言点破了泡影,他才幡然醒悟。 是他僭越了。 詹南客俯身跪礼:“陛下恕罪。”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起来吧。这糕点我自有用处,还是多谢你了。时辰不早了,帝侧请回吧。” 小满也不知道为何詹南客反应那么大,事关自己的大计,自是不能与旁人细说分明。 余光笼着詹南客离去的身影,小满倒有些许不是滋味。只念着等忙完这阵子,得好好感谢他一番。 —— 皇都闹市。 大路上被堵得水泄不通。 人群聚集在一处。 叫嚷声,嘶吼声,怒骂声重重堆迭。 围困在人群之中的,是一辆墨绿奢锦马车。 即便马车四周侍人奋力相抵,也拦不住汹涌人潮的骇浪袭来。 “滚出来!斗兽场赌楼是你江家私产对吧!” “你们这些利欲熏心的狗东西!不配为官!” “贪赃枉法!以权谋私!伤天害理!” 人群围聚得越来越多,他们怒不可遏,满面狰狞红着脖子挥舞着手声讨着。 他们需要一个解释,一个说法,更需要发泄气结在胸的熊熊烈火。 车帘掀起。 白衣男子被马夫扶下马车。 他面色沉着的端立在人围之中,风雅唯存,雍容华态。 他双手作礼于胸前,扬着清肃的声音,高声道: “相信各位明鉴,一切皆是谣言。我江家效忠陛下无任何违心之举,更不会做出有损于民的荒唐之事。” 忽然—— 嘈杂的人群中砸出一块碎石,直中了江誉清的侧额。 他定立在那纹丝不动,任其猩红之色顺着侧脸流淌而下。 “大公子!” 侍人们见此纷纷剑拔弩张不再忍让,将要对涌上前来的人大打出手。 “住手!” 江誉清向侍人们愤言吼道: “不能伤了任何人!” 人潮没有因为江誉清的态度而理智一分。见侍人想要动手,局面反而几近失控。 讨伐声愈演愈烈,人浪冲破了人墙,紧紧围缩—— 就在江誉清被人包围时,他的手腕突然被人牵起,那人在密不透风的人群中似开拓出了一道隐秘的路径,一路牵着江誉清破出了重围。 铺天盖地的人声逐渐远去。 小满拉着江誉清拐进了深巷里。 跑到她实在是跑不动了,终于停在一处,松开了江誉清的腕,双手撑着膝,大口大口的摄取着空气。 “多谢姑娘相救。” 身后,江誉清的声音响起。 小满心想,才几日不见,自己衣衫都未改,他怎就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模样。 她侧首望向他。 探着他俊雅的面容出神,直至凝向那双空洞无聚的双瞳…… 小满有个猜想。 但她不确定。 “江公子不认识我了吗。” 小满平复着喘息,站起了身。 闻声,江誉清从容的面色忽生了一瞬失措。 “是言姑娘?” 小满悄然抬起了手,极轻的靠近他的脸,直至抬到他的眼前,慢慢的晃了晃。 他的眸色不改,空无聚点,似是看不到眼前那只晃悠的手。 小满惊愕之色逐渐漫上脸孔。 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江誉清目不能视。 四十七入计(一) 小满并未拆穿他,而是笑着掩盖道: “江公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侧额的血色被净白的肌肤衬得尤为扎眼,此时正顺着他的脸侧,一路流淌过他精致的下颌。恐血液滴落沾染到他雪白的衣衫,小满抽出巾帕,近于他身前。 她执着巾帕的手毫无犹豫的贴在了他的侧脸上。 他先是一怔,而后下意识的微微侧避,就在他身体往后退闪的一刻,他的臂被一只温软的小手攀制着,她的力度并不大,只是在阻着他的闪躲。 “别动。” 她说道。 江誉清僵直在那,他完全可以将其推拒开,可他鬼使神差的没有这么做。或许他也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视人有失妥当。只能任由其手中的动作。 猩红染湿了浅色的巾帕,还带着温热。好在血流已经止住了,他的伤口并不深。 “上一次江公子出手救了我,这一次也算是报答您的恩情了。” 他的垂眸上铺着浓密的睫羽,此时正轻颤着。 “多谢。” 他的话语轻盈,顺从般的就着她的高度,微微低首。直到感受到她气息的温度时,他不敢再近一分。 她的身上不似贵族女子的熏体精香那般出艳,而是极为淡素若有若无的皂香。江誉清极少接触平民女子,也从未与女子如此近身。对于这过于私隐的体香入鼻,他倒显得有些面上升温。 “江公子,眼下事态失控,你一个人也不便此时再出面。不如,暂且随我回家先避一避?” 扶着他臂膀的手松落开来,身前的气息渐远,她语气平和的提议着。 “不妥。” 他微簇着眉,有些为难的模样。 “深巷尽头就是边郊,我家就在那儿,不远。我父亲拿了玄银就去喝酒赌钱了,没个五六日也不会归家。” 从一开始的磕磕巴巴,到如今出口成谎,小满都佩服自己,那么快就适应了言小曼这个身份。 江誉清踌躇着。 自己这般窘迫的模样展露在她面前,着实让他难以自处。 随她回去的确是万全之策,但二人并非熟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确实不妥。 可远处的骚动未平,保不准会有人追来至此。 反复斟酌过后,他抬手作揖道: “好,言姑娘今日之恩,江某来日定当结草衔环。” “江公子言重了。” 小满意识到他目盲,不便随行。却又不想戳破,转念一想说道: “不用如何结草衔环。方才跑过来时我不小心把脚扭伤了,江公子既说要报恩,不如扶我回家如何?” 江誉清预感,眼前的女子虽未说破,但是应该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 她不挑明,或许心知他刻意的隐瞒,故而留给他一袭体面。 “好。” 江誉清并不推拒,接受了她铺给的台阶。 她虽言是让他扶着她,但实为她牵着他。 她软滑小巧的手钻入了他的掌心,轻然握起。他的指尖泛着凉意,稍显僵硬的手不敢回握。 江誉清随着她的牵引跟在她的身后。 她的脚步轻慢而小心,周到的顾及着他的不便。 小满知道江誉清对她有疑。 此番前来,她便是想打消他心中的防备。 本计划再送上新研制的凉糕,请他“回家”一叙。可没想到竟然意外在危机之中救下了他,凉糕在拥挤人群中脱手遗失,倒是寻了个别的借口携他回去。 执意将他带回去,就是为了“自证清白”。 既然他对她的身份生疑,那么就让他好好摸清她的身份。 边郊,错落的茅草屋满布着烟火气。 炊烟袅袅,人声交错。 路边的围院里忽而响起鸡鸣,过处门前狗吠声不止。 “言家妹子回来了?” 一个老妇的声音响起,她手里捧着果仁,倚靠在门栏木柱旁,一边咀嚼着一边眯着眼笑道。她装扮朴素,为最显眼的,是她额间浅浅的疤痕。 “唷。怎么还带了个这么俊俏的儿郎?” 这一方天地是师央为她创造的戏场,其中之人皆为陪戏者。 这场戏天衣无缝,所以她才有意将江誉清带来一观。 “周婆婆,可不要告诉我父亲。” 小满故作小心翼翼的对老妇道。 周婆婆笑得和善,连连摆手道: “不说不说。” 小满领着江誉清来到了其中一间茅草屋。 她推开门栏,俏言驱赶着脚旁围上来的幼鸡仔。 “小心门槛。” 小满温声提醒着。 江誉清浅笑回应,他掀起前襟,稳步跨过。 茅草屋里并不大,紧凑的摆放着略为陈旧的家具。 好在大开的窗台外,阳光并不吝啬的洒落进来,屋子里漫着灼阳途经的味道,还夹杂着淡淡皂香。 “江公子,您且候我片刻。” 小满将江誉清领到桌椅前,便转身向内屋走去。 声远。 他将手放置在桌台上,细细摩挲。 桌木并不平整,好在打磨的还算光滑。桌上一尘不染,极为洁净。桌面中央摆放着茶具,茶壶杯盏较为粗糙,是最廉价的土冶工艺。 从跟随来此直至现在,江誉清还未寻出异样。 她那日来寻他后,他派人尾随,并且也调查了她的背景。 父亲嗜赌成性,母亲在她幼时离世。一分不错。 他愿意随她来此,或多或少也是抱着一探究竟的心思。想知道这个三番两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是否怀有别样居心。 毕竟江家树敌无数,他有他的考量。 “本想为你寻些伤药,谁知好找一顿也未寻到。路口住着医修士,我去去就来。”随着布帘掀起的声音,小满从内屋走了出来。她没片刻停缓,便向大门外走去。 “言姑娘,不必麻烦。” 江誉清出声阻拦道。 她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身前。 “江公子也不希望自己留下疤痕吧。”她带着笑意:“没事,不麻烦。” 说罢,足下匆匆的离去了。 的确,对于江誉清而言,她对他过于热切。 这种热切不仅仅体现在她的出现,还有她所做之事,所言之语。她就像窗外的高阳,迫不及待的挤进这闭塞的空间。 江誉清从始至终将这份热切归结于蓄谋,这是得以解释她所作所为最契合的理由。 他也不断的在寻找坐实这个理由的证据。 他目不能视,只能用除视觉以外的感官去探索他想要的答案。 使用过而磨损的器具,常过处而惯性的痕迹,打扫得一尘不染却遗漏的角落,这间屋子里所触之处,皆无差池。 江誉清一路摸索在了窗台上。 忽闻门外的脚步声渐近,辨其声,不似言姑娘。 “这位公子,见你气质穿着,不是寻常百姓人家吧。” 前来攀谈之人是方才所遇的老妇人。 江誉清于窗台前以礼一笑。 “你可别怪我这老婆子管了闲事,只是见言家妹子那奔忙的模样,定是真心待你。你莫要欺她骗她,她是个命苦的女娃娃,不比你们高门大户……” 老妇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我……” 江誉清思来,是被她误会了。 不过自己也的确独身在一女子家中,生了误会也不好解释什么。唯恐越理越乱,便也不做多言,笑而不语。 那老妇接着道:“言家妹子活来不易,我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小就吃不饱穿不暖,爬墙出去啃树果都被她父亲打得半死。她父亲待她刻薄得很,常常将她往死里折磨。前不久还将她卖给人家做妾抵债,这花轿都抬到家门口了,还好她借来了钱银给自己赎了身。为还这借款,也是吃尽了苦头。”说着她长叹了口气,话中生悲:“公子若真心要与言家妹子在一处,就莫要再让她受苦了,要好好待她。” 话音方落,她难掩哽咽。 恰时,小满轻步走来。 “周婆婆,您怎的哭了?”她忧心忡忡的上前拥着老妇佝偻的背,轻轻安抚着。 “无碍无碍,风沙过处,经了眼睛。”她拍了拍小满的手,漫步离去了。 她跨入屋子,手中的瓷瓶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她走到了江誉清身前,扶起了他的手:“来,我为您上药。” 推拒之言再难启口,江誉清柔声应道: “好。” 四十八入计(二) 柔软的指尖沾着冰凉的药膏,小心翼翼的触在他侧额的伤口上。 他稍稍垂目,平息着眉间转瞬即逝的波澜。 见此,小满倾身靠近,对着那道伤痕细呼着轻柔的丝丝凉气。 持姿端坐的男子微动,放在双腿上的手不经意的轻蜷起来,他细微的动作难以察觉,却尽收了小满眼中。 清冷的容颜偶有波动,给这冰雕似得人儿添了些人气。 江家罪孽滔天。 撇去其作为,小满时常感叹,江家的血脉到底是受了老天怎样的偏宠,江廉年轻时在这皇都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绝色天骄。其后人皆是精雕般的容颜。 江誉清是江廉妹妹的儿子。 如此说来,似乎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江廉这位不知所踪的妹妹。倒是对江誉清的父亲江昭迁甚有印象。 前天监司理事江昭迁,迎入江家为婿,改姓为江。 江誉清这般清冷的气韵,多少与他父亲有些相似。 连灿阳都捂不暖的清冷。 或许并非出自于他的气韵,而是这身苍白于失了血色的体肤。 他身上漫着淡淡的药草味,青紫色的筋脉在他透白的皮肤下极为明晰,清瘦的身型好在有一副宽阔的骨架支撑着不显羸弱。 江誉清,时日无多了。 这句话在小满的脑海中回荡而起。 她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心绪间夹杂了些道不明的东西,在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那是自己泛滥起的怜悯之心。 她痛恨自己这般滥用的怜悯。 想到他当着众人之面为江家开脱的模样,小满冷静了不少。 要真是时日无多,也是他罪有应得。 能在他死前撬开他的嘴,将江家治罪,也算是他死得其所。 “言姑娘,你归还的钱银,是如何来的?” 他浅语淡淡,询问起声。 关于归还的那袋钱银,小满可是下足了功夫。为显现出得来不易,她特地换得了陈旧的碎银铜板,零零碎碎凑在一起一分不少的还给了他。 “母亲过世前,给我留了一些首饰。那是她留给我仅有的遗物。本来舍不得卖去,但我别无他法。”她的语气中未有伤悲,仅有无奈寥寥。“我平日做工,攒了些钱,加之当卖首饰,再来预支了些工钱,刚好足够归还当时应急的借款。” 江誉清静默无声。 半晌,他再度启口:“便也不急这几日。那是你母亲的遗物,不如我帮你赎回,待以后你手头宽裕了,再还也不迟。” 十两,于江誉清而言,不过是碎银寥寥。 可他知道,穷苦百姓家,一月的工钱不过才几钱。要攒够这十两,一年半载都是短的,三年五载也说不定。 “多谢江公子的好意,您帮过我一次,我已经很感恩了,我并不想再欠您。您也莫要小看了我。我一日可以做几份工,这些年也攒下了不少积蓄,若没有我父亲拿着我的钱去赌,我应该早就攒够了离开阎崇的盘缠。” 她将药瓶一一盖好,撤离了他的身旁。江誉清只感到温香散去,一阵凉意涌上。 “言姑娘要离开阎崇?” 他的话很平淡,只似随言谈聊。 “是啊,在这里一日,便脱不开父亲的掌控。离开了阎崇,我可以一个人好好生活。开间铺子,做些小买卖,要比现在自在得多。” 若她所言非假,她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一生坎坷,却坚韧不息的活着。 着实不易。 初见时,他不过是想用最快的速度支离开擅自闯入的她,既然她是因钱而来,那么他就给她钱,将她打发。 她也毫不犹豫的接受了。 区区十两,他没想过她会归还。 没想到,她为了归还他的钱银,日日待守寻觅他。 那日将他寻到,他也安了一百个心思。 派人去尾随她的踪迹,所见她的父亲对她凶残至极,大庭广众之下当街便是又打又骂。 若她真就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他的确会为此放软了心思。 “言家姐姐带男子回家!被我发现咯!” 一个稚童趴在窗台上,高声道。 那孩子眉目清秀,一颗泪痣于眼下,粗布衣衫与他的面目怎都不相衬。 “不许说!” 小满向窗台走去。 他嬉笑着:“不说可以,我要一串糖葫芦堵嘴巴!” “欠你两串,赶紧走!” 小满笑怒着,一副拿他没辙的模样。 稚童见小满靠近,提溜着木桶大步跑出了院外,边走还边道: “那你可要兑现诺言,不然我告诉你父亲!” 窗扇轻掩,减淡了几分屋外的纷扰。 “待日落,我送您回去吧。” 她的话回荡在屋子里,落在他的耳间,轻灵柔软。 “好。” 他应着。 斜阳吐露出最后的余晖。 沉入云海。 日夜交界时,万家灯火渐明,点缀满城。 她环着他的臂,放缓着每一步,走在灯火之下。 隔着衣袖都能摸出他的手臂凸显着骨骼。与他并肩站在一起,才发觉他的身量应与江还晏无差,只是对比与江还晏的健壮体魄,他显得更为单薄了些。 想来常年卧病在床,磨人身骨。 相识以来,他的精神倒是与常人无异,未见虚退。单说于此真不像一个将死之人。 小满甚至怀疑,江誉清将死之说会不会只是空谈。 他的脚步渐止。 小满随之也跟着停了下来。 “前方便是江府,言姑娘送于此就好。” 他怎知道前面是江府? 小满骇然望向他的双眸。微光之下,依旧是涣散无聚。 险些将二人心知肚明却闭口不谈的秘密脱口而出,小满抿了抿嘴,吞下了不该言的话。 她松开了他的臂,退身一步: “江公子,慢走。” 寻着她声音的方向,江誉清回过身来面对着她,持礼颔首。 而后,他端身走去。 雪衣翩然,如白鹤风雅。 轻盈的步伐每一落足都平稳无疑。即遇石阶时,他就如眼能明观一般撩袍而上。 直至他走入府宅之中,小满面上的惊异之色都未有退散。 他明明目不能视,他如何做到如常人一般走回府中? 思来相处种种。 一开始,他似乎也掩饰得不见破绽。 那日,他领着她走入小亭,翩然落座,煮水斟茶,每一个动作都毫无差池。除了那双空洞的双眸,他伪装得滴水不漏。 他在极力掩盖他目盲的秘密。 或许,只是为了顺利入宫为帝侧。 毕竟,小满万万不可能迎一个身残之人为帝侧,目盲这个理由,足以将江廉苦苦谋划的一切击溃。 如今,这个秘密已经被最不能知道的人知道了。 小满只需将此事公诸于世,江廉此前所有的努力皆会化为乌有。 可这暂时的胜利也只能换得片刻歇喘。 江誉清这枚棋走死了,江廉还会想方设法布下更多的棋,她将迎接更多未知的变数。 她不能动。 放长线钓大鱼,她要等。 等江誉清信任言小曼,等江誉清亲近言小曼,等江誉清接纳言小曼。 卸下防备,全盘托出。 她还有时间,在江誉清入宫之前,足足两年有余。 小满对于自己的胜算毫无估计,但好在她现在所走的每一步都顺利得不可思议。只要能从江誉清身上掘出零星罪证,那便是对江家致命的一击。 到时。 他会死吧? 因病而死。 或,被她杀死。 四十九所求 江誉清当街遭民众围堵讨伐,江家府门前聚集闹事者无数。 斗兽场与赌楼被揭发于世,有人故意将此散播于众。 不知是何人掀起了这场风波,以此折损了江家清名。 有得必有失。 江家即便翻盘名声也无法修复如曾。但这次骚动足以让他们谨慎几分。掩埋在更深处的溃口恐更难挖掘。 江府。 深庭尚静,片刻安宁。 庭前无风,落花有几都无处怪罪。 脚步声穿廊而过。 为首的男子素衣淡裳,肤白如雪。他每一步都持姿端重,一袭墨韵。 随行在他身旁的护卫装扮者,微垂着首,掩声说着什么: “……那些首饰所当卖的典铺是城南的广和典。她在萃方酒楼的灶房做杂,入工五年有余。还于织锦轩执绣,入工三年。皆查明了领帐录,每月的工钱都是她亲签。” “这几处的的掌柜,和她的共事,可都有究查清楚?” “是。几处皆为民商,无官家背景,无权贵牵连。掌柜,共事的身份皆无疑点,与她也都相识。” 轻稳的脚步逐渐放缓,忽而停滞。 精雕的侧脸迎着天光,半明半暗。他微微侧首,瞳仁却未移动。 “她在何处预支了工钱?” “回大公子,织锦轩,预支了一年工钱。共三两玄银。” 江誉清颔首,继续正身前行。 “我知道了,下去吧。” “是。” 应罢,那人退身一跃,消失在了空阔的院落之中。 走过河池水廊,一座稍显威严气韵的庭阁显现眼前。 江誉清撩袍迈过门槛,对着正庭主座的方向,躬身行礼,毕恭毕敬: “家主。” 坐在主座上的江廉,半倚在靠背上。 他的神情依旧肃厉不改,却比曾时虚弱了不少。薄唇泛着淡淡的青紫色,眸眼虚掩着,鼻息沉重。 见江誉清来此,他才直坐起身,扬手道: “坐。” 闻声,江誉清落于侧座,姿态谦卑的面朝着江廉的方向。 “此事,与徐家无关,于朝堂之人皆无关联。我虽怀疑是国辅执手,但思来他还不至于做出这般愚蠢之举。”江廉冷哼一笑,端起了一旁的茶盏。 他的手虚颤着,盏中水波阵阵。 “誉清,以你之意,该如何收尾?” “以您之手,在国辅获查封令之前,速封赌楼。与其划清界限,甩脱得过于干净反而难自证,不如承认钱庄乃我江家名下,因疏于管理,被歹人作于他用。在陛下身前领失职失管之罚,封赃擒贼,再功过相抵。” “好。依你之言。” 江廉沙哑的声音夹杂着呼喘。 江誉清早已察觉江廉的身体大不如前,这段时日极速衰弱,以至于他大多时间都在休养,无力分神。 这场风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若寻常时,江廉早在显露苗头那一刻便将其遏制掐灭,妥善收尾。现下他已是力不从心,身不由己。 “誉清。” 他无力执盏,将其放置一旁,一手撑额。 “在。” “你与陛下的婚期,还剩两年有余。这两年,绝不能出任何差错。一定要顺利入宫为帝侧,让陛下诞下皇女。” 江廉深喘了一口气,在旁的侍人连连为其抚胸顺息。他平息着自己的异样,望回江誉清接着道: “待重任完成,你就能安心的去了。” 江誉清空洞的眸中闪过一抹落寞之色,只是一瞬,他抬手执礼道: “是。” “父亲。” 此时,从门外走来的江还晏施礼道。 “誉清,好好休养,保重身体。你下去吧。” 江誉清礼应后起身,离去的身影方好与江还晏擦身而过。 一抹傲然暗红。 一抹温润雪白。 就如烈焰与冰雪一时交错。火光翻涌,冰冻结霜。 江誉清走远后,江廉示意侍人将大门关掩。 江廉双手搭扶在两侧扶手之上,以此借力让自己挺直了腰背。他不想在儿子面前露出虚弱的姿态,强撑着塑起威意,持声说道: “驻旗之战大捷。秦蛮,不容小觑。” 江还晏知父亲其意。 他启声问道: “父亲想将他,收为己用?” “陛下三番拒见,朝中无人不对他视为污泞。孤立无援之下,最易获取人心。他虽身份卑贱,但以如今的情形而言无人能将他替之。就好比,在他身前摆着的是一座通天的阶梯,只要借力一把,他的地位,将无人可撼。” 江廉平息着胸膛之中闷堵之气,接着道: “若此人能收为己用。不管于朝堂之上,还是朝堂之外。他都是一把能将人粉身碎骨的利器。” 见儿子垂目凝思,犹豫不语。江廉蹙眉: “难不成你也与其他人一般,忌讳他的身份?” 方想责备儿子目光短浅,只听江还晏说道: “我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江廉狭着眼,望向儿子。 “此话怎说。” “获取人心,便是要抓住他所图所愿。可我看不透他想要什么,他就好似别无所求。如此,才是最难把控的。” 他没有请愿褪脱奴人身份。先无论国法如何,他连这般愿景都未提及过。 也没有奢靡挥霍。可以说,所恩赏的钱银,除去基本的生活开销,他再无动用。 无人脉打点,无攀居权贵,看似无心于盘踞朝权。 不近女色,无意淫欲,就连府中奴仆都没有一个年轻女子。 这样一个人,一个没有贪图的人,如何能把控? —— 圆月渡着一层一层的光晕,描绘着云沿的轮廓。 近于城郊的一座府邸内,此时正灯火通明。 庭院的亭台中央。 秦蛮坐在一圆空桌旁。 他穿着朴素的深色罩衫,高束的长发未佩任何饰物,一切都如此随性松散。 他铺展着手中的雪白纱帛,再小心翼翼的折迭规整。他有些失神的望着纱帛一角金绣的凰羽,粗糙的指尖细细摩挲着,目中渗出了与他壮硕体魄格格不入的柔软。 “秦老大!” 大千昂首挺胸的提着两大坛酒走了过来。石头扛着半扇肉货在肩膀上,紧随其后。大千晃了晃手中的酒坛:“看着陈年的美酒!”他转身,拍了拍石头肩上的大肉啪啪作响:“看这上好的肉货!” “今晚,不醉不归!” 秦蛮将纱帛收掩,抬手唤来了侍人。 侍人们上前接过了大千与石头手中的重物,匆匆往灶房的方向送去。 大千不住的打量着着那些侍人,目光落在他们鼻梁上那道深红的奴印上。他一边掀起衣袍坐在了秦蛮身旁的石凳上,一边问道: “秦老大,你如今已经是将军了,怎的用奴人作家仆?大将军的府邸,家仆可都得是良人才配得上你如今的地位!” 石头也落座一旁,他嘟囔着:“我们不也是奴人吗……” 只听大千不耐烦的说了声你闭嘴,石头瘪着嘴缩了缩脑袋。 秦蛮抬眼望向大千。只见他的鼻梁上遮盖了一层犹如女子妆粉般的东西,将那道奴印全全遮盖了起来。 各朝律法,罪人与奴人身阶者,无法改变身籍。 一日降罪,终身戴罪。一日为奴,终身为奴。 就连后代也无法改变命运,承袭着卑贱浊血只能将身份的枷锁代代相传。 “奴人不易,我既已让你们翻身,也会尽其所能让更多的奴人活得好一些。” 大千生来就是奴人。他只觉得秦蛮的话有些好笑。 他无法理解这种毫无意义的怜悯出于什么,他也不觉得秦蛮愿意带他们翻身是因为怜悯。那是利益的交换,是自己换来的。 他们生来苦不堪言,可不会到处散发怜悯之心,自保才是最重要的。 大千想,或许,这就是天生奴人与“半路货”的区别吧。 他会将自己置于奴人的处境之中,而秦蛮却是跳脱于这个身份之外为其设想。 “家仆用奴人,不会以后成婚也找个奴人吧?!” 大千调笑道。 闻言,秦蛮淡漠的眸光忽而波动了一瞬。 大千是察言观色的老手,敏锐捕捉到秦蛮藏在眼底里的片刻温柔。 “唷,还以为我们秦老大当真无欲无求呢,玄银也不花,权名也不争,给你送些美人都原封不动的退给我,原来——”大千意味深长的笑道:“心有所属啊?” 被道出心事的秦蛮也未见窘迫,反倒坦然: “她怕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我这样的身份,够不着的。” “你这样的身份?你现在可是忌域将军!……”大千思量,自己这话也是安慰为主。的确,秦蛮是奴人,即便是忌域将军又怎么样?哪家尊贵的小姐会被允许与一个奴人身阶者成婚? 他拍了拍秦蛮硬实的肩膀,不想驳了他的念想: “多立几笔战功成为这朝中举足轻重之士,让陛下都畏惧你三分。届时,管她哪家的富贵小姐,一道旨意下来,还不得入了你的将军府?” “你们听。外头是不是有什么骚动?” 石头望着围墙的方向道。 墙外,无数脚步声过处,火把烈焰将墙沿与夜空的界限都照得橙黄。 秦蛮起身,大步朝大门方向走去。 府门大开。 门外,无数轻兵排拥待候,为首者,是一身规整朝服的宫宣官。 宫宣官见秦蛮出现,即刻将手中文折唰的一声摊开,高抬着手反向递举在身前,持着三分恭敬: “秦将军,驻地已开旗,请您启程吧。” 身后的大千冲上前来夺下宫宣官手中的文折,迎着火光将文折怼在脸上,眼珠子一行一行的转溜,面目逐渐扭曲起来: “陛下什么意思?!才休整了几日?带寥寥人马下忌域之地探掘?她想让我们送死吧!” 他见秦蛮面不改色,心中大呼不妙。 果然如他所料,秦蛮恭敬执礼: “贱下,领命。” “秦蛮!你疯了?!” 若不是秦蛮高过他太多,块头过大,大千此时定会拽着他的衣领质问他。 眼下的情形出兵九死一生,他明明可以求陛下宽限时日,至少等到忌域军休整半数! 不对。 陛下没有给他们求请的机会,而是直接略过了秦蛮开旗。 大千无法解释女帝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除非—— 她是想过河拆桥,用这个办法。 杀了他们。 “若此番大捷,这一笔战功,会让我离举足轻重还有多远。” 秦蛮的声音很小,小到被火焰焚燃声湮灭,但足以让每个字都贯入大千的耳朵里。 大千不可思议的抬着头望向秦蛮,诧异之色让他的眉头拧在一起。 眼见着秦蛮转身走回宅府深处更换战甲,大千暗啐了一声: “他爷爷的,我就不应该说那些蠢话!” 他还天真的以为秦蛮无欲无求。 哪想到,他就是个满脑子女人的疯癫汉! 五十夫妻同心(一) 虎兽疾驰。 迅风过处尘土飞扬。 紧跟其后的是两匹雪色骏马,速度将与虎兽持平,一左一右将其夹在中间。 其左女子,鲜红猎袍金冠束发,她一手执长弓,一手握缰绳。 其右男子,遮罩掩面,露出英锐眉目。只见,他眸光一闪,随即将手中绳索朝虎兽掷去—— 绳索套绕虎兽脖颈,死死环锁。 奈何虎兽力大无穷,并未因此被束锢,而是嘶吼一声继而更为狂猛的飞驰向前。 男子将绳索紧绕臂间,手背因施力而爆鼓的筋脉。身下马儿被那绷直收紧的绳索牵引力迫得逐渐赶超了虎兽。 此时,前方出现一棵大树。 就在逼近时,男子持绳飞跃而起跳脱了马背,他反身回绕,将绳索绕极速反环在树干上。 一声吼啸回荡在茂林之中。 虎兽的冲力面对突如其来的牵制将它翻倒在地。 紧随虎兽身后的红衣女子勒停了身下骏马,随即抽出腰后赤羽长箭,挺身执弓,拉满一瞬—— 眼见虎兽挣扎起身的一刻,箭影穿过它的喉咙,带出鲜血汹涌。 残喘片刻,它再无力抗衡,倾倒在地。 狩猎围场。 身着各式猎袍的人们聚集于此。 有人手握寥寥野兔飞鸟唉声叹气,有人马背上托着豪猪狼犬得意洋洋。 茂林中走出一抹红影。 惹得所有人的目光汇聚于那夺目艳红。 “快看——是虎王!” 有人高声叫喊道。 目光所及红衣之人牵引的白雪骏马。 马背上托着一只巨大的虎兽。 虎兽的重量压得马儿步伐艰难。从虎兽身上流出的血液一路滴落在地,染湿了一条腥红的途痕。 “陛下竟猎得了虎王!” “今年的头筹毋庸置疑又将是陛下!” 小满乘着众人赞叹走在瞩目之中,忽而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回身驻足: “詹南客!” 她呼唤着。 本隐于人群中的修长男子,闻其声,迎着小满的方向大步向前。 她待他与自己并肩时,才由心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詹南客,这次多亏了你。” 她低声而语,声量不大不小方好只落在身旁之人的耳间。 他眸中温光闪烁,沁着悦色。 “是陛下英勇卓绝。” “不过,你初次来这猎场,倒是对这里的环境十分熟悉。” 从进入这片茂林之中,詹南客就极为熟悉林间的方向。是他一路带领寻到虎王,也是他将虎王引到了易于猎捕的环境。 “咻——” 未等詹南客启声,一支羽箭飞射而来。 他早已敏锐察觉眸光一注,却毫无动作任凭着羽箭擦过他的脸侧。 羽箭将他脸上面遮的系绳截断。 铜雕的面遮顷刻跌落地面。 远处,手执长弓的詹南鸿玩味的笑看着眼前的一切。 詹南客嘴角上那道狰狞的疤痕暴露而出。 在场的朝官显贵纷纷将目光落在了詹南客那不堪的面目上。他们交头接耳,有的错愕,有的惊异,有的愤然骂道,有的嫌恶鄙夷。 詹南王族联姻而来的皇子,常以面遮掩着半面,不见容颜。 原来,竟然是个面容有愧的残损之人。 愤然者直指詹南王族轻视我阎崇,更有甚者骂道詹南王族此番作为便是折辱阎崇王威。 毁了容的“帝王侧夫”,有损天颜!有失体面! 最先高扬启声的,是环抱着臂悠然走上前来的詹南鸿。他挑抬着狐眼,漫不经心: “诸位道我詹南卑鄙,身为詹南皇子,我不得不为母国辩解一二。我詹南男嗣凋零,总共六位皇子就死了三个,如今朝中就仅剩一个詹南皇太子。” 詹南鸿不禁笑出了声:“难不成,要奉上我詹南的皇太子来阎崇和亲?那到时皇太子继任詹南王之位,敢问是称詹南王为帝夫,还是阎崇帝为王后?” 纵詹南鸿横行后宫内殿未熄,没想到当着前殿朝官贵胄也如此嚣张跋扈。这般逾矩之言,惹得众人目中生怒,不仅怒于詹南鸿的妄言,也怒于詹南客的不堪。 “我朝此番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要是有得选,怎会献上一个贱婢所生的贱种来阎崇和亲?” 贱婢所生? 不仅容貌有损,连身世都上不得台面。 众臣议论詹南王族的作为不敬我阎崇帝王,将所有愤恨都归结在了詹南客身上,口诛翻涌之下言如刀尖,丝毫未顾及此时“低微残损”的皇子,现在是阎崇当今陛下的帝侧。 詹南鸿并不单单想当众羞辱詹南客。他想损陛下颜面让她厌弃詹南客,也想以众臣之手迫陛下离弃詹南客。 这样,他便有机会再次成为这位新帝的帝侧,重新站回后宫内殿的最高处。 “詹南君守。你这句贱种,骂的是本帝夫婿?” 此言一出,詹南鸿诧异的望向小满。 他不信,女帝会当着众人之面偏袒维护詹南客! 可她不光偏袒了,她握住了身旁男人的手,紧紧相扣。 “帝侧文武双全,谦卑知礼。本帝感激詹南王割爱将他送来阎崇。本帝很珍重自己的夫婿,可容不得别人如此欺辱!” 詹南鸿见小满的眼里裹着愤意,而再望去小满紧紧牵握的詹南客,此时他寒瞳之中尽是傲然之色,浅浅勾起的唇角让詹南鸿霎时明白了过来—— 以詹南客的功力绝不可能让自己的箭近他的身,可他就如此轻易的被自己射下面遮! 他是故意的—— “詹南君守,如今你留在阎崇的王宫,就应恪守礼节,规规矩矩的为先帝守名。念在你是本帝先皇姐的夫婿,冒犯帝侧一罪,本帝不会过于苛责你。去内务司领罚吧。”小满侧首一笑: “掌嘴八十。” 詹南鸿大惊失色: “陛下!” 再不顾身后聒噪的求饶声,小满拉着詹南客大步昂扬的朝前走去。 众人虽不解小满为何会对政治联姻的貌损夫婿百般维护,但既然她的态度如此明晰,也无人再敢嚼舌于此。 人群中。 一袭暗红束袍的江还晏深邃的邪眸中锋锐四溢。他面目冰寒刺骨,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蜷握。他注视着执手的二人一路走过。 那相执的手分外刺眼,让他再无法承受阵阵莫名刺痛。 他翻身上马,乘着风意,逆行离去。 “詹南客,以后别戴面遮了。” 走在身前的小满轻声说道。 “为何……” “我不在意,别人也不许在意。” 她的话坚定又真切。 足以捂暖他冰寒结霜鲜血淋漓的前半生。 “好。” 五十一夫妻同心(二) 脱离盛夏后的晚风带着些凉意。 詹南客被传召至膳房时手里挽着外袍。当见到小满时,她果然只穿着一身薄衫,正喜笑颜开的招着手唤他过去。 他走近,将手中的外袍搭在了小满身上。小满一个抬手串过衣袖,詹南客顺势弯身为她结上系带。 两人就像默契得不必言说的老夫老妻一般。一个动作便知道对方要做的事。 他果然很听话的没有再戴面遮。 一开始的沉默不语遮掩着面目,他像藏身作茧的蛹,隔绝着身遭的一切。 可只要她说的,他都会去一一照做。 她说:你多与我说话吧,我不介意你的声音。 他果真不再吝啬言说。 她说:以后别戴面遮了。我不在意,别人也不许在意。 他果真取下了常年佩戴都勒出深痕的面遮。 小满觉得,她与詹南客之间似乎有着微妙的变化。 不再只是盟友,而是更深的关系,却又与情爱无关。 像亲人。 皇姐离开后,她再没有血缘相连的亲人。詹南客的出现,更像是一种亲人的羁绊。 将来他们还会共同孕育一个生命。他们的确会像亲人一样相伴很多很多年。 如此,小满与他的亲近显得自然而然,并不再抵触抗拒。 “以前,皇姐还在时,她从围场狩猎回来会带很多野禽。我们晚上就会一同在膳房里,将那些野禽烤来吃。” 闻言,詹南客看着桌台上摆着一只拔净了羽毛的野鸡。只听她继续道: “上次在荒野遇险。有幸尝得你烤肉的手艺竟然那么好!所以——今晚我们烤野鸡吃如何?” 詹南客浅笑。 他掀起衣袖将野鸡捧到了砧板上,执起菜刀切割着。 “陛下早些与我说,我还可以去茂林深处抓些泉鹅。林中有一涌泉池,那儿的水清甜可口,饮此水的鹅,肉质鲜嫩清甜。” 他细致的剖解着手上的野禽,将一块一块骨肉分离。小满看得真着,觉得利落的分解很是有趣。 不过听他这么说,小满想到了白日里问他的问题,不禁再次脱口而出: “你为何会对猎场的茂林如此熟悉?就像去过很多次一样。”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淡然回应道: “我的确去了很多次。” “你去猎场作甚?” 鸡肉块乘在中,腌料一一撒入。 他轻声回应了她的疑问: “打猎。” 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更不屑于任何人的怜悯。 可当他知道,她对他的怜悯,会让她一步一步愿意靠近他。 他开始情愿自揭伤口坦露在她的面前,祈求着她的怜悯。 显骨的粗指抓揉着遍布腌料的鸡肉,他接着道: “刚入宫时,君守断了我的吃食,不久后又截了我的供银。在这宫中我需要生存,只有想办法自谋生路。所以会去围场打猎果腹。” 他的话平静得像毫无波澜的止水,就如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旁事。 小满哑然失语。 从詹南王宫到阎崇王宫。不过是从一个深渊来到另一个深渊。 那段时日,他就如身在深渊。 他不言不语,默默承受,若自己不迈出第一步走向他,或许,他这一辈子都将在无人知晓的逆流中掩身埋骨。 小满并不知道詹南客曾经的处境如此窘困。她更不知道原来詹南鸿竟然会这样对待自己血亲的兄弟。 她无法去理解,因为她有一个极其疼爱自己的同母异父的姐姐。 她珍视自己的姐姐胜过一切。 如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詹南鸿对詹南客的羞辱,她真不相信拥有着血缘相绊的亲人会如同仇敌一般的对待对方。 还有他脸上的伤…… 用烧红的剪子从嘴角剪裂他的脸,多么的残忍。这都是他的血亲兄弟亲手所做。 她伶仃在世没有了亲人。 他的亲人却是他苦难的根源。 这场联姻,像上天注定一样让两个人成为密不可分的关系,相互依偎。 小满的眼睛有些酸涩。 她并不想把这样的情绪表达出来,只是隐忍入身体深处。 “你是没见,那詹南鸿脸都被打成了猪头!要知道他从前这般对你,我定不止掌他八十下。” 小满愤愤不平,抬眸间却见詹南客此时带着淡淡笑意,若有若无的喜色布了满面。似是为了弥补曾经的亏待一般,小满靠近了他的身边,拽着他的衣角,像是在保证道: “以后,我不会允许有人再欺负你。你是我的帝侧,欺负到你的头上,就是在欺负我。你也不要就这么任他们欺负!你的武功这么厉害,打回去呀!” 思来,小满疑惑问道: “话说回来,你从何处学了身那么厉害的武艺?” 被丢弃冷落的皇子,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怎会有一身绝顶武艺? 詹南客喜色倏凝。 眉间冰霜渐染,他平息着自己心头寒色,勾唇转言道: “想学吗?我可以传授于陛下。” 不知为何,小满的脑海中恍惚间响起了魏执的声音。 她曾经问过他,能不能教她武功。 他说:罪属不能为公主师。 “好啊。” 她掩饰着心中瞬间的刺痛,转移着自己抑制不住陷入回忆的思绪: “那我岂不是要叫你一声师父了?” 詹南客笑意轻然。 “不敢。” 他们凑在膳房炭火旁吃到了夜半。 肉食倒是吃得少,酒喝了大半坛。 小满从不爱吃酒,可带着甜味的花酿像甜饮,一杯两杯也停不下来,竟比这流着油汁的烤鸡要好吃。 花酿不易醉人,饮得多了,也很难不醉人。 “陛下,该回帝寝了。” 詹南客的温声潺潺入耳,小满却还是不愿放开他的衣衫。 撑着小满瘫软身体的宫侍二人只能僵僵的扶着,不敢拽扯也不敢推拉。 “不回帝寝……去帝侧殿……” 闻声,宫侍面面相觑,将目光一同投向了詹南客。 也不再多言,詹南客一把将小满横抱而起,对宫侍道: “今晚,我伺候陛下安寝。” “是,帝侧大人。” 软塌的身体任由他抱着。 朦胧的意识感受不到支点,小满下意识的抬手环住了他的颈。她贴靠在他的胸膛上,熟悉的气息让她都快安然入眠。 夜风徐徐。 王宫之中,詹南客横抱着小满稳步慢缓,生怕将她扰醒。 “月灯……” 她在他怀梦语喃喃。 他的脚步渐止,迎着薄薄宫灯跳跃的光火,满目爱怜的凝着她泛着红晕的脸。 “小满喜欢月灯,以后,我每年给你摘。” “真的?……” 她还在醉呓,他自说自话: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见时,你爬上屋顶要跳去摘那最高处的月灯。我若不拦着你,你是不是就下跳了。” 詹南客继续着悠慢的步子。他的话轻如乘风,想落入她耳,又恐将她惊扰。 “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她混沌不清,却还回应着他的话。 “我若不拦着你,你跳下去一定会受伤的。你说我是不是多管闲事?”詹南客轻笑出声。“那时,我虽然不认识你,但我见你如此执着,不管不顾的,还有些鲁莽。” 他的眼中泛着温软光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帮你。” 怀中之人不再作答,平缓的呼吸声起起伏伏。 “你问我,明年的月灯节还会来吗。我来了,但是来晚了……” 他面色生寒,一字一句毫无情绪: “他把我绑了起来,不,确切来说,是把我缝了起来。用针线刺穿我的皮肉,线上涂着毒液,动一下,就痛不欲生。我反抗了很久,终于把他杀了,我将阻拦我来见你的人都杀了。但我还是慢了一步,我赶到阎崇时,月灯节已经结束了……”此时,悲色化作水纹遍布在他天造的双眸: “对不起小满,是我失约了。你是不是怪过我。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小满,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工具,你的武器……但你不要把我当作他。”声音抑制不住的微颤起来。 一滴温热的水珠滴在小满的脸颊上。 “怎样都好,你不要把我当作他……好不好。” 她闪颤着睫羽,微微启眸。 俊美的容颜映现眼前,特别是那双天造的眉目。此时他眸中的波澜悸动,沿途而下晶莹的痕迹沿着脸颊,落在了那道狰狞的骇人疤痕上。 “詹南客……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温滑小巧的手抚上了那道湿润的痕迹,细细摩挲。 “你不要哭,你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她抚过他的脸,一路直至他尚还湿润的眼眶,指尖描绘着他的眉。 “你的眉目……最好看。” 他心中一悸,痛难启口。 殿阁大门被开启。 穿过珠帘。荡漾作响的碎落声铺地,断散在地的明珠四处弹撒。 詹南客将小满放在了帐中软榻上。 “我是谁。” 他抵着她的耳畔,凛声质问。 “詹南客……唔……” 稍显热烈的吻落在她的唇上,他的舌近乎于暴力的启开她的贝齿,吮夺她的气息。 她嘤咛散碎,鼻息愈来愈重,绞缠的双舌混浊着花酿的清香,反复勾起意识深处的情欲。她抬着手想推开他压上来的身体,得片刻喘息,却无力拉扯着似是在脱剥他的衣。 他的唇离去时牵扯着晶莹丝线几缕。 又道: “我是谁。” 小满被吻得一塌糊涂,又被迫得回答他的问题。 “詹南客……” “那你可要记清楚,我是詹南客。我是你的帝侧,你的夫婿,你未来皇嗣的父亲……” 他直起身,骨骼分明的手落在腰畔开接着腰带。锐利的眸光夹杂着零星醉意,他脱落身上的衣衫,露出肌肉分明的胴体。 他再度俯身,舔舐着她的耳垂,深息铺在她的耳间: “我是填满你身体的男人。” 五十二夫妻同心(三)【詹南客H】 他轻啃着她的侧颈,用牙尖寸寸试探。直至她呜咽抵抗,柔滑的小手撑着他坚实的胸膛,他才罢休松口,舌尖舔舐过光白透红的肌肤上那浅浅牙痕,尤为解恨又心生怜惜。 他剥落她的衣衫,炙热喘息的吻热烈的布在她的肩头。 小满此时情欲被牵扯起来,浑身透着淡淡的红。唇齿间遗漏出阵阵娇吟。 醉意解禁了他的隐忍,也放逐了她的矜持。 无顾于其他,只沉醉在本能的欲海里。 脱接开她身上最后一件小衣,露出她胸前饱满的双乳。 詹南客大掌覆在那柔软的肉团上,反复揉握,细肉从指缝间挤出。 被手指挑弄的乳尖逐渐挺立起来,他并不尽兴,启唇将其含入口中。舌尖轻轻打着圈又重重的一挑。吮嘬之下,他感受到怀中的娇躯一阵战栗。 分开了她紧拢的双腿,他的手朝着她身下探去。 不似往常干涩闭拒,腿心的花蕊此时早已泛滥成灾,沾湿了裤衫腿侧。他不过用修长的指划过那条肉缝,却一不小心滑了进去,小小的孔缝紧紧的裹着他的指,一阵一阵吮吸得不停。不由得来回抽插着。 “呜呜……” 红透了的身子娆扭着,小满只觉得身体深处痒渴难解。娇声带着哀求的味道。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她只希望身下的手指莫要再厮磨她了,她想要更多。 就这样方好将他的指包裹的地方,待会儿便要被他胯下那粗硬的性器撑开,被迫吞纳到底。如此想着,詹南客的眼底泛起猩红。 手指从穴孔抽出,牵连着晶莹淫水。 还未适应刹那空虚,这时,滚烫的硬物抵在了她的穴口。 “啊……” 他没给她一刻准备的功夫,只一挺身,就着那一汪春水,紧密的花径被瞬间撑开。昂挺发热的硬物整根插了进去。 突如其来的撑胀感先是疏解了她难以言说的空虚,随后逐渐涌上来的是难耐的胀痛。 小满喘息呜咽,双手的指甲都快掐入了他充鼓的臂肌。 他再次封住了她的唇。 他的双臂撑箍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圈在怀中,吻得她呼喘杂乱无章。 随即而来的是身下翻天覆地的捣弄。 “啊……詹南客……” 得以喘息时,她娇吟不断还伴着他的名字溢出口中。 因不适应,温湿的腔肉抵触一般收紧推挤。可詹南客并未因此停歇,他持着更大的劲似在用蛮力捅开那紧致的绞缠。 小满混沌的意识已经开始不确定覆在身上的人是否是詹南客。 他明明是那么被动而持态的一个人。 现在,身下的频频的撞击抽送一下比一下激烈,生猛的贯穿着她的身体。交汇口阵阵拍打黏腻的水声盖过了二人粗重的喘息。 小满大张着双腿只为能快些适应他的冲撞。 淫水溅在二人的腿根,顺其流淌在被褥上,逐渐浸透了小片。 “詹南客……慢一点……呜呜……” 詹南客抓过她撑在自己胸膛上的小手,捧着放在鼻息间嗅取着她的气息。再放在唇上舔舐亲吻。 “小满,唤我阿客。” 她思绪横飞,身下早已被那奋力抽送的硬物搅得脑袋发懵。喘吟声声。 见她不专注他所言,詹南客用力一顶,抵在她最深处的软肉上。小满小腹一绷,酸胀酥麻的叫出来声。 “阿客……阿客……” 她的声音似求饶,又似祈求,让他辨不清到底是叫他轻些还是用力些。 索性,他也不再思考。 詹南客抬起她白皙的双腿,压在她身侧,让被撑得大开的花蕊暴露而出,那里现下湿漉漉的不像话,口缝处还往外淌着粘稠的淫液。 他抽出布满晶莹滑液的深紫阴茎,对着那还微敞颤栗的蕊口,一插到底。 “啊嗯……” 她的声音开始泛着丝丝沙哑。 汗水湿透了两人的身肤,已然分不清谁是谁的。 这个姿势太深了。 拍撞的力度都快将她撞散架了,过于激烈的交合让小满的醉意都清醒了几分。情欲的浪潮又将抽回的意识淹没了一遍。 他额上青筋暴鼓,汗水顺着下颌滴落在她的身上。 他俯身相抵着她已然湿透的额头,压抑着粗重的喘息说道: “小满……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杂乱的意识中捕捉到了“爱”这个字眼。 她来不及去诧异眼前的男人为何会对自己生有情愫,只听他自己说道: “我不敢求你会爱我……你便怜悯我吧……可怜可怜我这残破不堪的污浊……” 他的气息混着花酿的芬芳铺在她的脸上。 她只想摄取更多,不知是贪恋残存的酒香还是迷恋他的体香。 她捧着他俊美的脸,覆唇深吻。 急促的呼吸伴随着男人的低喘。 身下的力度愈深愈重。每一下都插顶在她的深处。 他绷紧腹部延绵而下的青筋暴鼓,直至重重冲抵,颤抖痉挛之后,朝着花径深处一阵一阵的喷射出滚烫浓稠的浊液。 五十三夺灯 又是一年月灯节。 这是阎崇新帝继位以来,第一个月灯节。 过去的几年里,驻旗败战,两位先帝王相继离世,笼罩在暗淡之下的阎崇皇都节庆低靡。 新帝继位,迎帝侧,驻旗之战大捷。 好在一切又是新的开始,一切都朝着更好的方向前行。 今年的月灯节,挥去了久久不散的阴霾,再现一派盛景。 满城灯火的辉光将暗夜都染得如晨曦将临。 在这举国欢庆的佳节之中,人们的脸上洋溢着久违的明媚。 灯火所烘托的不仅仅是入夜的都城,还有每个人心中的无边期冀。 街道上热闹非凡,人流不息。 在悬挂着月灯的高耸立柱下,密密麻麻围满了人。谁人都想争得月灯节上最美的月灯。 人潮之中,忽见一暗红锦衣的翩翩男子轻功飞跃,朝着那最高处的月灯扬身跃去。 人们将目光都汇聚了在他身上,并不止于因为他上乘的轻功,还有他那出挑的英姿俊容。女子们纷纷殷红着脸颊,猜想着这是哪家的儿郎。 “我想起来了,他是江家的小公子,现任的郡执督!” 人群中一华衣女子恍然大悟道。 她身旁的温婉女伴目不转睛的望着那抹红影,倾慕非常: “果真是年轻有为。听说他退婚于徐家大小姐,至今还未婚配。” 华衣女子朗声笑道: “若是能与江家小公子结亲,我可以不当掌家,屈身嫁到他府上当他的夫人也不是不可!” “你就别想了。”嘴里塞着糖葫芦的另一女伴鼓着腮帮子调笑着:“这两年来都是这位江小公子夺得最高处的月灯,怕是——要拿去送心上人的。” 这时,她眯着眼定睛于空中,忽然抬手指着最高处月灯的方向扬声说道: “看!又来了一个人!江小公子遇到对手了!” 迅风掀起他的缎发。 在江还晏即将夺下月灯时,一个蒙面的黑衣男子突然袭了上来—— 江还晏邪眸一狭,翻身退避了那男人的袭击。可就在这时,那男子并未追击上来,而是转身抬手朝向了月灯。 江还晏并不给他夺取的机会,他点足于立柱边沿,借力跃上,挡在了男人身前出手攻去。 那男人闪速极快,眨眼间侧身而过。瞬间抬手将要夺过灯盏。 两人同时抓住了月灯一角。 “是你——” 江还晏认出来黑衣男人那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眉目,可就在这一刻,那双眸泛起狠戾凶光,只见他袖中抽出尖锐利器,朝着江还晏的胸口狠狠刺去—— 利器抽出时带着几寸鲜红。 江还晏惊愕于黑衣人竟为一盏月灯而动了杀心。 黑衣人惑然于江还晏竟还不松开执着月灯的手。 利器不过伤其表肤,不及内脏。而接下来,黑衣人持着致死的力度向江还晏攻去一掌。 若躲过这一掌,手上的月灯将就此拱手相让。江还晏松手退身的同时,抽出腰间悬挂的玄金短匕,朝着那盏浮光莹莹的月灯狠狠划斩。 月灯从空中破落下来。 内嵌的烛火迎风将灯罩焚燃,碎散的灰烬轻然落地。 月灯节最美的月灯,此时,只剩烧黑的框架与分寸残剩。 一红一黑落在屋顶。 “可惜吗?” 见眼前的人目光久久落在立柱下那盏残损的月灯上。江还晏负手而立,他邪眸轻挑,继续蔑声道: “即便将它毁了,我也不会让它落在你的手里。帝侧大人。” 詹南客漠然相视,英眸结霜,凛寒刺骨: “与其在这里洋洋得意,不如赶紧去疗伤。此伤虽不致命,但能叫你生不如死。” 言罢,他头也不回的向王宫的方向乘风而去。 这是江还晏第一次与詹南客交手。 能从散兵团众人手里全身而退,杀人的手段残忍至极。如今得见,他不仅残忍,也很是阴毒。 他武功高深莫测,却更喜走最速达的捷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或者说,他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也是他武学造诣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人群中一抹桃色的身影惹得江还晏投去目光。 不顾胸口隐隐刺痛,江还晏飞身跳下屋顶。 小满好不容易挤攘着突破重围,所见的是那地上早已烧尽的月灯。 时隔几年她终于再次只身来到月灯节。只可惜来晚了一步,刚到此,她连见到这盏月灯的机会都没有。 她仰着头,目光所及那耸立的高柱之巅,就这样呆楞了许久。 她在想着天上的人,也在念着远方的人。 不过短短几年,翻天覆地物是人非。 这欢庆的佳节对她而言,不再是满心欢喜。是祭奠,是怀念,是压抑着满腔惆怅的疏解。 因为她说过她不会再哭,她也不会允许悲海淹没自己的理智。身处在王宫之中,她努力的在扮演好自己该扮演的角色,她一层一层的包裹着不能显露的情绪。 她本想逃避,麻痹自己忽视这满城盛景。可越是逃避越是一触即伤,不如坦然直面,借此,还能换得片刻安宁去独自舔舐掩藏在心底深处还未疗愈的溃痕。 忽然,人潮涌动。 小满被身后行人推撞,一个倾身—— 在险些跌倒的刹那间,她稳稳的落在了一个人的怀中。 …… “江还晏?” 看清了身前人是谁,小满推拒着退后了一步,与他隔开了相对疏远的距离。 她拢了拢外袍,复杂的情绪让她不知如何面对他,只能迟迟无言埋头不语。 “你为何会一个人在这里。” 不等她开口,江还晏出声质问道。 他实为担忧,可这话落在小满的耳朵里却是逾矩的责备。 “我喜欢独自一个人。” 小满未抬头看他:“告辞。” 漠然撂下一句话后,小满转身就走。 “你怎能独自一人?你有想过自己的安危吗?” 他紧随其后,话语厉色渐浓。 小满不再回应,只是自顾自的冲入人海往前走着。 好在江还晏身量高过人海几分,隔着些距离也能清晰得见小满的身影。他步步紧跟,深怕目光汇注之人有丝毫闪失。 知其一路跟随,小满转进了一个巷口。 越往深处,越是灯火光亮难及,脱离了人山人海的喧嚣街市主道,巷子中身后的脚步声更为明晰。 “你不会武功体术,一人在外无人保护,若遇到危险怎么办?散兵团胁劫你这就忘了吗?” 他愈走愈近,压低着声音,语气却一分未软。 “又不是在国境之外,这皇都之中能有什么危险?百姓无人见过新帝,没有人认识我。” 小满高扬的声音携着丝怒意,她的加快着脚步只想与他拉开距离。 “你在公主府遇刺一事也是在皇都之中!不能这样掉以轻心……” 身前疾走的少女突然止步回身,迫得江还晏收回了即将于她近身的那一步,唯恐她介意自己靠近,江还晏又退后了一步。 “与你何干?” “现在就回宫,不然我就只能寸步不离的跟着你。” 他话语咄咄不容妥协,激得小满怒意渐盛。 她大步上前双手向他的胸膛狠狠推去: “你不要跟着我!” 只见江还晏健阔身躯竟摇摇欲坠踉跄后退。他重重的撞在墙上,躬身坐落在地。 稍显昏暗的深巷只有零星灯盏,他低着头不见神色,只能看到他抬着手捂着胸口。 小满惊愣的望着自己的手。 不应该啊……自己没那么大力气吧。 “江还晏!” 她以为江还晏佯装虚弱,语气不善的叫道。 步步挪近。 小满感到坐在角落的江还晏身体微颤,压抑着抖动的呼吸,似真有些痛苦的模样。 她蹲下身,试探的再向他挪了一寸。 “江还晏?” 提着裙摆的手有些粘腻,小满迎着薄光摊开了自己的手。 腥气散布,手上猩红赫显眼前。 方才用手推了他的胸膛,这是他的血! 五十四解毒 这的确不是普通的伤。 虽伤口并不深,但器刃上淬了毒。 在詹南这个大陆上最古老的国度里,毒术蛊术盛行,千奇百怪的旁门邪术无数。这伤若是落在别人身上,定无法察觉其中蹊跷。 巧就巧在,江誉清多年久病,这剂毒刚好是他常受的疗方。 此毒若体肤完好时触碰,并无伤害。一旦遇伤,便会让伤患处逐渐溃烂坏死。疼痛难忍最是磨人,等毒到深处时,就必须连着皮肉一起剜去才得以阻止蔓延。 江誉清用此毒清患,故而江还晏此刻即时意识到了胸口的伤处也是被此毒所染。 “江还晏……你怎么了?” 小满拨开他散落的碎发,想去触碰他的额头。方触及他的皮肤,便摸到他额间已是汗水淋漓。 到底是怎样的伤痛,让这生来坚韧傲骨的男子变成这幅模样? 忽然,他抬起手,大掌握住了她的腕。 吃着力推拒开来。 江还晏明白了詹南客那句“生不如死”。这毒不致命,但足以让钻心刺骨的痛绞碎意识。难怪每次治疾时江誉清都要搬去别院住上几日,除了要避开宫中视线,也是不想让自己狼狈的模样被他人所见。 他咬着牙无力言语。 艰难的脱解着自己的衣领。 “你……” 见他在打开衣领,小满下意识的退坐在地上。 一时反应过来他胸口有伤,小满才又重新跪坐回他的身旁,伸着手想要帮他一二,又觉得有些不妥。 几番挣扎,小满还是决定一鼓作气帮他一把。 “我是看在你以往帮我的份上,所以才大发慈悲。你要再推开我,我现在立马就走。” 方才想探探他的额头却被他推拒,现在把话说前头倒也是有效,江还晏不再挣扎。也不知是怕她走,还是疼得没了反抗的力气。 小满不敢贴近他,悬着手开解着他的玉扣,拨开了他的外袍。 浅色的里衫已经浸上了血色。紧束的前领无法扒开袒露出伤处。无奈,小满凑近环着他的肩为他松扯着颈后的衣领。淡淡的木香将血腥味都冲淡了些许。他抿着唇,鼻息深重的打在她的颈窝。 终于,小满将他最后一层里衣摊扯开来。 坦露的坚实胸膛充鼓,得见延绵血管。 那道深扎道口子还在潺潺流血,好在伤口并不大,只是借着薄光所见上面附着的血液发乌,着实反常。 “刺伤我的器刃沾有腐毒。” 江还晏平缓着气息,沉声说道。 前不久江誉清被当街围困,小满只当是江家祸端无数,江还晏此番也糟了暗算。不知为何,按理而言他们恶有恶报,小满应该心情舒爽深觉解恨才对,可现在她心有不忍,忧思情急有些手足无措。 她无法做到置之不理将他独自抛弃在这里。或许因为他的屡次相助,即便自己再恨江家,也想还了他的恩情。 “我该如何帮你?” 她郑重又诚恳。 “这与冥花毒相似,只是创口更大。需尽快清毒。”江还晏从腰间抽出可一把玄金短匕。将刀柄对向小满,递了过去。“你若想帮我,就用这匕首,帮我把伤口剜去。” 小满惊恐之下背过手去。 用刀剜肉,她如何都无法下得去手。她从未亲手伤过人,要她做这样的事情着实为难。眼前江还晏的情况并不乐观,继续拖延下去只会徒增他的痛苦,小满犹豫之下握住了那把短匕。 她一手撑在他起伏的胸膛上,一手握着匕首对准着伤口。 她屏住呼吸,绷紧了神经—— 匕刃抵在他皮肤的那一刻,小满的手忽而停滞半空。 冥花的花枝上遍布着尖刺,如若被刺扎破了皮肤,就会染上冥花毒。伤患处红肿刺痛还伴着瘙痒。 幼时自己摘冥花,刺破了手,又疼又痒,边挠边哭。是皇姐用嘴为自己将毒吸了出来。若这毒与冥花毒相似,便不必用刀伤体。 “若与冥花毒相似,倒也不一定用刀。” 言罢,小满将手中的匕首掷在一旁。 “你要做什么……” 小满双手撑在他的身上,朝着他胸膛上的伤处落下了柔软的唇。 “别……!”江还晏一阵颤栗,他深吸一气忘却了呼出,僵直不动。 事已至此,他无力阻止,只能咬着牙吃忍叮嘱道: “……别咽下去。” 小满起身撇过头,发黑的浓血从口中吐出。 她继而再次俯身覆上唇,阵阵吮吸。 随着毒液逐渐排出,疼痛愈加缓解。 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燥热之感。 她近乎于攀在他身上,小巧温软的掌心抵着他炙热的肌肤,她的唇贴在他的胸膛上,吮吸之下还会在口腔内用舌尖将血液揽入口中。湿润的舌尖每一下搅动都让江还晏头脑发懵。 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知何时已紧紧攥起。痛觉在何时消散的他一概不知,只知道现在一股汹涌的躁动让他难以压抑。 小满也不知道为何江还晏的胸膛起伏得愈加激烈,气息也更为沉重。难道这毒已经攻其内里? 口中本发苦的血只剩腥甜,应该已经吸得差不多了才对。 最后一次吐出来的血是鲜红色。 小满擦拭着唇角的血渍: “苦味淡了许多,还疼吗?” 迎着微薄的光,见那英俊的脸庞上红得渗血。一双邪眸波光澜起,那紧抿的薄唇微启,声音沙哑柔绵: “不疼了……” “那便好。只是我口中苦涩难解……”若能寻个茶水铺净口就好了。 小满的后半段话还未出口,他有力的掌抚过她的后颈,突如其来的力量迫得她身体一倾。 “唔——” 双唇相抵。 伴着灼热的呼吸,江还晏蛮横无理的闯入了她的抿闭。 被搅撬松关的那一刻,他带有侵犯性的舌探入她的领域。充斥着他独有的气息融入了她的口腔,热烈而狂妄。 恢复了本有的力量压制,小满如何都无法挣脱开他的禁锢,为压制她挣扎的身,他另一只粗壮的臂紧紧束在她的腰上,让她被迫紧贴着他的身,动弹不得。 粘腻的津液搅动水声绵绵,不经意溢出的破碎低吟伴随其中,过于暧昧。 她不承认因为这燃欲的吻而红了面,定是稀薄的气息惹得她呼吸艰难深喘连连。 吮夺了她口中最后一丝苦涩。 江还晏终于松开了紧束她的双手。 “还苦吗?” 他充斥着旖旎的声音响起。 小满迅速撑开了两人的距离,随即高扬起手—— “啪——” 一记耳光落在江还晏的脸上。 “这一巴掌,是惩你今日逾矩!” 她的喘息未解,混淆着更多的怒意言道。 “啪——” 又一记耳光毫无犹豫。 “这一巴掌,是惩你在詹南王宫那夜的冒犯!” 愤愤言落。 小满慌乱起身,她提起衣裙,朝着灯火长明的巷外落荒而逃。 五十五白日宣淫 下朝后,小满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袍直奔帝侧殿。 还未过午的阳光性情温和,不刺眼也不灼肤。 即要入秋的交界点,满园绿意变得并无那么纯粹,操之过急的植物已经开始窜着黄尖儿,好在殿阁前的那棵茂树还悠然自得的安享着夏日的尾声。 詹南客平日里时常喜欢在这棵树下乘凉。垂衫轻扬,缎发松散。他会做一筐饲食投撒在茂树下,过路的飞鸟燕雀总会逗留有几。 今日不见詹南客在外,茂树下仅有落叶寥寥。 其中,地上一支黑羽惹得小满注意。 小满走到茂树下,拾起了那泛着光泽的黑羽。 这鸟羽完好无缺,浑体乌黑的羽毛在尖端确是赤艳鲜红,很是特别。也不知出自于何鸟。不过,这样好看的羽毛,做成蘸笔,倒是可以赠予詹南客作画。 这样想着,小满将羽毛收纳进了衣领里。 詹南客闲时都在作画。 大概在第一次盛凰夜的那晚,小满无意发现了他的画。 他的画技精湛不输宫廷绘师,所绘之人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所绘之人……好像大多都只是她。 詹南客喜欢画她。 小满曾以为,他这样做是为了讨好她。让帝王天颜开悦,身为帝侧会在后宫内殿里更得名望。 可说来也奇怪,若为讨好,他却从未把画献上予她。 如此,小满只当是他志趣于此,画她,不过是练笔罢了。 “陛下。” 殿阁的大门被推开,詹南客从中走出。 小满迎上前去,俏声笑道: “你答应教我习武的!我这不是来了吗?” 他一身随性的宽衫,松散着束发。小满上下打量着摇了摇头: “你快去换一身衣服,这行头不适合武练。” 詹南客浅笑盈盈的步于小满身前:“这身行头也不碍事。” 他撩起身后松垂的发,用发带紧紧扎束,目光始终与小满相视,接而问道: “陛下想学什么武法?” “我时常独自一人,不喜他人跟随左右。不如,你教我一些防身之术?” 尤为喜欢他那双清明的眼眸,小满不舍挪移视线,一边言语,一边望得痴神。 他思来眸中一转,回身走到了那茂树旁,弯腰拾起了一根臂长的树枝握在手中。 正当小满想提议,不如换把正儿八经的剑刃时。 却见詹南客持手中枝干踏步临风,利落反身衣袂浮腾。 他直向一旁石雕—— 眨眼间,那坚硬岩石竟被他所持树枝生生捅穿! 小满被眼前所见骇在原地,铜铃般的眼睛眨也不眨。 詹南客回手将枝干从石雕中抽出,带着碎石散落。 他转身向小满走去,平静言道: “在遇到危险时,与其逃脱,不如致命一击以绝后患。”他将树枝递在小满身前: “我教陛下一招毙命如何?” 小满接下树枝,又是抚摸又是弯折,从头到尾的检查着,只想探出其中玄机。似是不可置信,她小跑着来到那人一般高的石雕前,用手指戳了又戳。 的确坚硬无比,是石头。 手中的树枝也确实是普通的树枝。 “我要修行到何时,才能用这树枝把石头给捅穿?”小满有些犯难, “若所向的是人,若所用的是剑,其实不难。” 他站在小满的身后,大掌裹着她小巧的手,执握着枝干一端。 她方好靠抵在他的胸膛,听着他徐徐气音入耳: “长剑不能单单只靠腕力,需借助整个臂膀向前的速度。” 言罢,他持着她的手向前一击。干脆有力毫无拖沓。 “一招毙命,所刺向的位置也必须分毫无差,直指他人命脉。” 詹南客松开了小满的手,来到了她所举树枝指向的前方。将枝干尖端抵在了自己的胸膛一侧。 “这个位置,是人心。” 他双手垂在身侧,淡淡一笑轻然言: “陛下试试?” 小满收回了直指着他的树枝,左右有些犹豫。詹南客倒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陛下还伤不到我,别担心。” 说来也是,手上的不过是一根树枝,自己没这个力量会用树枝把人给捅穿。 小满深吸一气,重重呼出。 她持起姿态握紧了手中的树枝。 轻悠悠的朝前一击,枝端抵在了詹南客胸膛上。 “位置无错,就是力度太小。陛下试着使出自己的全力。” “对着你,我下不去手……” 詹南客心中一悸。 她并非是使不出全力,而是所向的人是他,她始终不忍心。 不忍心。 她能予他方寸柔软立足,已是莫大的恩惠。 有那么一瞬间,詹南客贪图着,他们之间,是不是还有万般可能? 可能不再仅止于此? 可能…… 他不敢在想,硬生生掐灭了自己 脑海中的妄念。 “你就把我当作……稻草人好了。或者,你恨的人。” 他开解着。 小满重新举起树枝,秉着一股认真的劲儿言道: “那我要开始了。” “好。” 小满沉眸一瞬,再次睁眼时厉色满盈。 她持着手中木枝,倾身全力捅了过去—— 木枝因她的力度,在触及他胸膛的那一刻弯折断裂。 “不错。”詹南客纹丝不动,浅笑夸道:“这个力度,若所持是剑,也能伤及心脉了。” “疼不疼?” 小满撒开手中断枝,上前一步抚上了他的胸口。 似是揉抚还不够,她还想扒开他的衣领好好检查一番。 “陛下……” 他来不及阻止,本就松散的宽衫被小满一手拔开。显露的锁骨突出,若隐若现的青筋隐入坚实的胸肌。 “你看,都红了!”说着,小满朝着被自己捅得发红的皮肤上吹着凉气,而后用手轻轻按揉着。 小满攀在他胸前,感到他渐渐起伏的气息。即便他有意压抑,但二人紧贴,他心脏的跳动声是他情绪波动最好的证明。 方才运功时都毫无波澜,此时却心海翻腾。 若是别人,小满倒是察觉不到。怎么说这也是几番坦诚相见的人,他的动情动意,她一眼就能看透。 小满起初并没往这方面想,不过是怕自己弄伤了他,心怀愧疚。就像儿时扔沙球,将皇姐的肩头掷伤,小满也会扒开她的衣服对着她的伤印丝丝吹凉,轻轻按揉。 她将詹南客视为亲人,她便自然而然的以对待亲人的方式对待他。 可他们之间,似乎与纯粹的亲人,又并不一样。 “白日宣淫,也不是不可以。” 小满明眸清澈,不含半分情愫。连所出之言都理智得如前庭议政。 她并不排斥詹南客的欲念,反而很鼓励,毕竟自己目前还没怀上皇嗣。 但詹南客不同,除了那次她醉酒时,意识模糊之中感到了他前所未有的掠夺,其余的时间,他或多或少带着丝抗拒。 就比如现在。 明明情潮染面,自己都主动挑明,他却还是想推开她。 可惜他晚了一步。 既然他不愿主动相迎,小满并不介意自己主动。 她扯过他的衣领,踮起脚尖,以吻封唇。 她探着柔软小巧的舌尖寸寸侵袭。 他一触即燃神魂皆乱。 本就难以自持的情欲,被她的吻搅得破涌而出。 好在,只需她稍稍引导,詹南客也不会抵死不从。 至少他的身体无法抵抗她,显然诚实得不得了。 她倾身将他抵在茂树下。 低喘声交错。 他规束不动的臂渐渐抬起,箍在她细腰的两侧。 她的手顺着他的腰间一路向下探去,直至抚在他下身绷挺的硬物上,反复搓磨。 他鼻息逐渐沉重,头深深埋在她颈窝,吮吸舔舐着她颈间芬芳雪肤。 “陛下。郡执督江大人在议事殿等您。” 远处,宫宣官持礼躬身通报道。 忽而高启的声音让两个人的动作停滞下来。 余喘未歇。 小满面色潮红心情不悦的望向声音的方向,念叨着: “看来,白日宣淫还是不行,总会有碍事的人来打扰。” 五十六鞭刑(一) 江还晏是为政事而来的。 可在他得知小满是从帝侧殿里出来时,他胸口发闷。 当见到小满时,她面上潮红未退,朱唇微肿,雪白的脖子上吻痕深印,连衣领都稍稍松散着。 他胸膛之中闷结的烈火愈演愈烈。 衣袖下,他紧蜷的手爆着青筋,掌心都快被甲沿印出血痕。 怒火中烧,脱口而出之言已然失了分寸。 “前些时日膳房共饮,今日白日宣淫,陛下与詹南帝侧,还真是恩爱非凡。” 方走在江还晏身前的小满脚步立止。 霎时,她只觉得背脊发凉。 当年,魏执被从帝寝带走,逼迫着离开她,是江廉一手谋划的诡计。 江家染指后宫内殿,她无力反抗有苦难言。 她内心挣扎,曾一度在为江还晏开脱,江廉所作所为与江还晏无关。 可现在—— 她惊然转身面对着他,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厉声道: “你监视我?” 空荡的议事殿里回荡着她怒意横生的质问。 “身为前朝重臣,你有什么资格窥探后宫内殿之事?!” “你为什么觉得我在监视你,而不是在保护你?” 江还晏并无半分将她称为帝王的尊礼,他横眉怒目,邪眸锋锐。被赤焰重重包裹下的,是此起彼伏的隐痛。 “保护?” 小满觉得极为可笑。 他江还晏凌驾王权之上不敬帝王,将监视美名其曰保护。 “说到保护,江大人在拒风谷护主不周一事,本帝还未严惩。今日也该兑现当时你说的那句甘愿领罚!” “那晚在詹南宫苑,因妄言而被你罚以掌嘴之刑的两个宫婢,第二日就双双惨死湖中。” 他荒谬言说突如其来,让小满困惑不已。紧接着他继续道: “作为詹南王室一个面容有愧的残缺之人,他根本没有资格被送于我阎崇联姻。好巧不巧,本要送来和亲的皇子前夜暴毙,才不得已让他顶替。” 小满这下明白了。 江还晏口中所说的是詹南客。 以他之意,那两个宫婢是被詹南客谋害而死。暴毙的皇子也是詹南客亲手杀害? “荒唐。” 上一次是魏执,这一次是詹南客。 如小满所料,江誉清一日不入宫,江家不会顺眼她身侧的任何一个男人。 她急于想与詹南客诞下皇嗣,就是猜到了江家会从中作梗。 如今江誉清还未入宫,江还晏就已迫不及待的挑拨她与詹南客二人之间的关系。待江誉清入宫为帝侧之时,指不定会重蹈覆辙,如同当年魏执一样,迫詹南客离开。 小满自认猜透了江还晏此番言说的目的。 她所恼的,是江家的步步紧逼。她所寒的,是江还晏与江廉无异。 她无意于再听江还晏辩驳什么,她只想将满腔愤恨全然疏解: “无凭无据,妄议帝王夫,江大人是想数罪并罚?!” 那句帝王夫之称的维护,让江还晏垂眸忍痛。他再度抬眼时,邪眸里布满了血丝: “身为詹南王不闻不问的弃子,他竟然能在散兵团众人兵刃围劫时,手无寸铁的将人活活撕碎。”他走近小满,拨开了自己的衣领,露出了蔓延开来的狰狞的疤痕。如盘错树根般的血管布在他鼓实的胸膛前: “还有我胸口的毒伤,是与他交手时,拜他所赐。” “弑亲冷血,心狠手辣,深藏不露。他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接近你?你又会不会是他刀下的下一抹残魂?你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来人!” 小满无心思考,愤怒已经将她淹没殆尽。 议事殿大门开启,宫卫执兵器一涌而入。 “将郡执督押送内务司刑台!” 听小满喝令,宫卫却并无动作,为首统领者向前一步,躬身行礼道: “陛下,内务司刑台是惩后宫内殿之人,江大人是外臣,应交由外庭刑司。” 小满怒斥: “不必经外庭审理,本帝亲自执刑!本帝倒要看看谁敢阻拦!” 交予外庭刑司?! 到时江廉总有办法保儿子周全! 不管是杀鸡儆猴还是出一口恶气。 她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心慈手软,定要活活剥下江还晏的一层皮,才得解她心头之恨! 第一次所见少女帝王如此勃然大怒,宫卫数人不敢违抗。可所擒之人是挥袖间撼天动地的江家。左右为难之下,只能用着并不过分的力度,牵制住了江还晏的双臂。 然而江还晏不见挣扎,他沉默无言任人摆布。 本掺着锋芒的邪眸之中,一时间空荡淡漠,在险些流露出破碎的一瞬间,紧紧闭锁。 江还晏被送往内殿内务司刑台。 满帝移驾亲自执刑。 宫卫心急如焚,向同样愁容满面的统领者询问道: “是禀报国辅大人,还是江廉江大人?” 统领者拧着眉头,握着腰畔剑柄的手反复扣磨。终于,他深深的吐了口气,凝重道: “速去国相府!传国辅大人入宫!” 五十七鞭刑(二) 江还晏被捆在刑架上,剥去了外袍中衣,只余下一件单薄的淡色里衣。 斑驳的刑台上过往层层覆盖的血色已变为浓重的乌黑,即便无数次冲洗也刷不去冲鼻的腥气。 行刑使捧着刑鞭,恭敬的站在刑台一旁。 帝王亲自执刑,史无前例。外臣于内务司行刑,更是史无前例。 刑鞭甚寻常鞭器更大更重,行刑之人通常是五大三粗的高猛大汉。执鞭久了,也难免力竭体乏。 看着眼前走来的少女帝王,娇小的身躯细嫩的体肤,哪里受得住执刑之劳? 行刑使双手捧举着刑鞭,躬着身,头垂得很低,万万不敢直面天颜。 身前的少女帝王毫无犹豫的握起刑鞭。她的声音淡漠无情,流落到行刑使耳朵里犹如结着冰渣子: “曾经近身皇卫魏护使在此受刑时,承了多少鞭?” 近身皇卫魏执。 行刑使记得那人。 生生挨了六十二鞭一声不吭,洗鞭水里还掺了盐。被架走时都不见人形了。 “回陛下,当年,魏护使承了六十二鞭。” 看了看被捆架在刑架上的江还晏,行刑使咽了口唾沫。江家于后宫内殿安插了眼线无数,他倒也不敢将鞭上浸了盐水这茬坦明而出,让江小公子枉遭了罪难。 “好。” 小满走到江还晏身前,扣紧了手中的鞭柄,凛然询声: “护主不周,二十鞭。妄议帝侧,四十鞭。这两条罪处,江大人可有异议?” 江还晏邪眸低垂,小满看不明他此时的神情。他不似悲,不似怒,就如一具失魂的空壳,抽离去了神魂命息。 “不说话是吧,那我便打到你开口为止!” 唰—— 毫无预兆的第一鞭打在江还晏的胸膛。 微开的领口里,皮肤上渐渐显现出一道红色的印痕。 她的力度还是不够大,衣衫未破,肤上也不见血光,连江还晏的面色都未有起伏。 小满高举着刑鞭,持着全力,狠狠笞下。 一鞭——两鞭——三鞭—— 终于,他淡色的衣衫微微透出血色,慢慢散染开来。 可按这样的力度,她难以坚持整整六十鞭。不过几鞭,她已经深感力穷,手腕也酸痛不已。 见她停歇,江还晏神动。 他的目光落在她不住扭转舒缓着的腕间,与持着鞭微颤的手。 久久不语的他终于开口说道: “行刑使。给陛下换柄轻便趁手的鞭器。” 行刑使躬着身,一边看着刑架上的江还晏,一边又看看正当气头的小满。 这刑鞭着实难难持,换柄轻便的,不劳身陛下,也能让江家的大人少吃些苦头。如此想着,行刑使退身就要去换刑具。 “就换钩水鞭吧。” 江还晏此话一出,行刑使瞪大了双眼。 钩水鞭确是最无费力的鞭器,但—— 闻言,小满怒斥道: “江还晏!你又要耍什么花招?!” 唰—— 这一鞭落在江还晏的脸上。 泛红的血印渐渐凝着红珠,一一滚落。 他颤抖的叹息携着分笑意。 好似自嘲。 俊美脸庞上的刺眼血痕灼得小满有些不忍直视,她偏扯着目光压抑着令自己反感的几分踟蹰,愤恨言道: “江还晏,我曾经还对你留有一丝恻隐,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对你再有半分心软!” 行刑使捧着一把骇人的银鞭前来。 这是小满第一次所见名为钩水鞭的刑器。那是一把银链长鞭,鞭子虽极细,但每一节都环着一圈倒刺银钩,密密麻麻。若笞在人身上,定会勾翻一道深深的血肉模糊的皮肉,鲜血四溅。 相比于刑鞭,钩水鞭更为残忍。 小满本以为江还晏意为保身。眼下所见,他竟提出了更痛苦的酷刑? 惑人邪眸轻挑,他并无畏惧之色,勾唇笑道: “陛下若对我不再有一丝恻隐,那可定不要手下留情。” 事已至此,他还出言激她。 小满一把夺过钩水鞭—— 过于轻盈的持重让她一时间无法把控力度,这一鞭下去,鞭勾深深嵌入他的皮肉深处,再狠狠抽出,带出肉沫血水飞溅。 江还晏鼻息深重而急促,他紧攥着手,咬牙忍痛。 银鞭上还带着他的血肉。 他身上那道鞭痕此时如泉般涌着血,将淡色的里衣顷刻染红。 见此情形,从未伤过人的小满手中发软。 方才的恼怒被狰狞的血色掩盖。 怯意闪烁,却又生生被自己摁灭。 钩水鞭轻执一扬,根本不耗费多余气力,血口子便瞬间绽裂。这与用刀斧劈在他身上并无两样,只是勾带出更多的血肉,伤口更重。 小满早已不知挥甩了多少下,她麻木于反复的动作。 直至绽开的浓稠猩红滴落在她的脸上,犹如滚烫的炎液灼穿了她的皮肤,让她片刻清醒。 凸鼓的血管阵阵跳动,汗水浸入血口刺骨钻心。 淡色的里衣被赤红侵蚀,已然看不清原本的颜色,顺流而下的血液滩了一地,江还晏面色苍白,只有一双邪眸充着血色。 惊恐灌满意识。 她忽而放落了手中鞭器。 执鞭的手心湿稠粘腻,手中,皆是鞭器顺流下还带着温热的血水。 她望着自己的手出神。她从未伤过人,她连活物都不敢伤及。 她惊恐于眼前血淋淋的人,更惊恐于自己亲手所施的暴行。 即便如此。 她并不后悔。 这是她对江家的警告。 每一鞭都是她所划的决绝。 她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以前不是,将来更不可能会是。 他压抑着剧烈的咳喘,牵动着浑身伤口的疼痛让他一阵痉挛。平息着痛楚,他无力的启唇: “解气了吗。” 她走近泡在血水里奄奄一息的男人,腥浓涌入她的鼻腔,让她心头一颤。 一身傲骨的雄鹰,此时如折断了双翼,从云端坠落深谷,跌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这是你罪有应得,是你该受的。” 她唇齿间溢出的每一个字都刻意的裹上了一股狠劲。 江还晏想从她的言语间,她的目光中,寻出一点点,哪怕闪瞬间即逝的不忍。可她掩盖得太过于完美无瑕,寻不出分毫错漏。 同样的位置,不同的两个人。 她曾噙着泪忧心另一人的伤痛。 却寒着意对他说:你罪有应得。 江还晏咳喘不断,忽然垂首,从口中涌出鲜血,落地四溅。 不能再继续下去,他恐有性命之忧。 她意于惩戒,并不能害他丧命: “来人!给他松绑……传医官!” 宫卫松解下江还晏捆束的绳结,他无力一倾,险些扑倒在地。 他单膝半跪,一手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迫使自己挺立起身。 “还差十鞭……陛下不打了?” 他牵着虚弱的气息,抬首望向她: “你心软了?” “你就那么想死?!” 小满扬起满布血渍的手,本想打下的一巴掌迟迟未落,近在他脸旁。 惑人的邪眸直视着她,血丝交错,微波翻澜。 她若陷入血海之中,被他的双臂紧拥禁锢,一寸一寸拖拽沉溺。 挥袖收手之间,她不再看他。 仿若逃避一般,她转身离开了腥气弥漫的刑场。 冲出了内务司的刹那间,她大口的喘息着,紧绷的神经发着颤,浑身寒意袭来。 她强忍着本能的恐惧完成着这场洗礼。 这并不单单是一场泄愤。 每一鞭打在江还晏的身上,同时也笞裂了她身上陈旧的茧蛹。裂痕下的新身暴露在空气之中,让她惶恐,让她颤栗。 直至,眼前出现那衣冠端雅的男子。 悬着的心犹如安然落在了软羽之上。 “师央……” 故作的坚韧倾然而逝,她已无力伪装: “师央,我……我伤人了。我差一点,就把人杀了……我连活物都不敢伤,我竟然伤了人……” 她并没有哭,就像与他保证的那样。只是延迟的恐慌让她瑟瑟发抖,只对一人卸下了坚硬的壳。 驱散腥气的是他走近时带来的清雅淡香。 师央抬手,用贴己的巾帕,仔细的擦拭着她脸颊上的残血。 “身处高位者,手上难免沾上血色。杀伐并不全是暴戾,有时候只是一种自保的手段。陛下在自保,无错。”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话语如风过浮耳。指尖的温度让她归于平静,他总能轻而易举的让她安心。 “我曾相信他与江廉不同……我为他开脱,我心存或许。我以为他并不知晓江廉所做的一切,也从未参与其中。就因为他屡屡帮我,所以我对他存了一份坚持。我试图为他加身好人的称谓,他却与坏人一派成谋。我看不懂……” 小满无助的凝向眼前的男人: “师央,你曾告诉我。我不应用好与坏去判断一个人,人会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而摒弃好与坏的界定。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与江廉有着共同的目的。但又并非完全相同。” 他将她脸上的血渍擦净,捧起了她的手,摊开了遍是深红的掌心。 他执着巾帕,轻柔的反复摩擦着她掌心早已凝结的血污,徐徐声又起: “无文书,无审理。将朝堂重臣处以私刑,这事非同小可。若是其他人,陛下这么做难免落人口实。可江还晏,会力保陛下清名。” 此时,内务司内走来几名宫卫,为首者恭敬捧上一本文折。 师央将文折摊开,递在了小满身前。 这是一本请罪书。 其中所述是江还晏自愿请罪甘愿求罚。零星血迹沾染,字迹刚毅却带着断触。 落尾处,血色的指印浓烈刺眼。 “为什么……” 他若与江廉相同。 借此案做文章,便能削她帝王权。 但又并非完全相同…… 他为何会多此一举只为保她清名?! “因为,他对您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五十八重逢 呼啸夜风肆虐。 威耸高墙上,一排灿黄旗狂妄涌动。 朝秦驻地。 身着黄金铠甲的主将伫立在城楼之巅,静默瞭望着那一望无际的黑暗平原。 驻旗胜战后,阎崇并不给各国反应的机会,毫无预兆的再次开旗。 带着寥寥军队,接连着第二次进入忌域之地。至今数月,还无音讯。 各朝将领无一不日日监探阎崇动向,都道阎崇新帝被胜战冲昏了头,疯癫了神志。 新登帝位的女娃娃,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真把忌域之地当作了来去如常的闹场? 远处。 并不明晰的星火光点渐现。 朝秦主将眸眼一闪。 他手扶石栏,全神注视在暗夜中的那斑火光。 随着光点越现越多,蛇形一般延绵而出。 拢在光晕里的红色旗帜愈加扎眼。 “将军!” 探报的士兵奔来,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扬声禀道: “阎崇凯旋!不仅如此……他们还带回了大量玄晶矿石!” 自古往,詹南掘出第一批玄晶矿石,流通数百年。玄晶是整个大陆最为珍贵的晶石,价值连城。除各朝王室贵族珍藏,民间再难得见。 至此往后,也无人从那座洞窟里再带出些什么。 阎崇胜战而归,又一次带出了洞穴下的瑰宝。对各朝而言,这已然不是单单的驻旗胜战那么简单。 跟随其后焦急而至的银甲副将,紧着双拳,眉头深锁: “那奴将到底是什么来头?!此番他又是毫发无损!这哪里是个人,他分明就是个怪物!” 那日驻旗胜战归途,阎崇将朝秦败旗送回朝秦驻地,朝秦主将第一次所见这位奴人将领。 怪物。 他真就似一个怪物。 非常人般的壮硕体魄,猛兽般的体格,连自己都要仰首才能对视的身量。 煞戾之气萦绕在他周身难驱难散,他就像从忌域之地而生的异兽。 忌域之地岂是一身蛮力就能跨横的? 他能全身而退绝非简单的一身气力。 他的身上,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旁人都说阎崇没了神威将军陆遣,一落千丈已是定数。 阎崇帝乱了方寸竟命一个区区奴人为将,惹众朝耻笑。 然而就是这区区奴人,夺得驻旗之战众朝之首,探得忌域之地玄晶矿石。 阎崇未落千丈,还一举登巅。 忌域军归朝时。 满城庆贺,拥戴不绝。 从嗤之以鼻到惊撼诚服。 这是远胜了神威将军陆遣的惊世威名。再无人敢鄙夷忌域将军的奴人身份。 如今的秦蛮,再不似从前。 —— 小满一身盛装,面色不安。 踟蹰着难以跨出一步。 今日忌域军封赏。 过去自己逃了又逃,但这一次,她不得不去。 三番拒见忌域将军,若是曾前,倒也只是不了了之。毕竟一个卑贱的奴人,无人会为他多言一句。 可今不同于往昔。 忌域将军名声大振,兵民拥护,朝臣敬畏,连他朝权者都高看他一分。 身为阎崇帝,小满已然不能有再拒见的理由。 起初她也坚信着师央的教导,奴人不过是些可怜人,与常人无异。在师央的抚慰下,她也不再惧怕奴人。 但他朝途谈军中传言一一落在了她的耳朵里,又让她镀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恐惧。 传言,忌域将军身量过人,壮硕魁梧,如狰狞巨兽。 各朝都称他为怪物。 怪物。 小满最怕怪物。 到底是怎样相貌的人,才会被称之为怪物? 如此想着,她浑身一颤,心中又打起了退堂鼓。 “陛下,入朝的时辰要过了。” 伴在身侧的宫宣官也不知为何小满会露出这般神情。他屈着身轻声言道。 算了。 做噩梦就做噩梦吧,大不了让詹南客日日陪寝。 小满深深呼吸。 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挺直了腰杆,一鼓作气大步往朝殿的方向走去。 …… 坐在王座之上的小满,以平静而庄重的姿态面对着百官,内心深处却是一片忐忑。她攥着自己发寒出汗的指尖,听着宫宣官的宣召,鼓足着勇气自若的目视前方。 身着玄色重甲的男子从殿门之外走来。 他的身量高过在场的所有人,惊人的体魄被重甲笼罩着,冠盔掩面,手戴如利爪般的护套,恍惚间,真就如一只巨阔猛兽。 这窒息的压迫感不禁让人屏息。仿佛他只要静默的站在那,所见之人都会心生畏惧。 秦蛮止步与朝堂中央。 他抬起双手,卸下了冠盔。 高束的长发如流般倾洒于身后。 眉宇舒展之下,小满睁大了双眼。 这哪里是什么可怖的怪物…… 所现的并非是诡异的骇人面容—— 那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刚毅浓显的五官英气逼人。 小满见过不少俊美非凡的男子,精致无瑕,胜似天工。而眼前之人的英俊却全然不同。 他的长相充满着侵犯感,与之相匹配的壮硕体魄,掠人心神。 不由得会挑起人心绯念。 小满喉咙一滚,摘下了凝在秦蛮身上的视线。有些无措的对抗着逐渐生热的脸颊。 迟迟未行礼的秦蛮惹众人生疑。 他似惊愣在原地,忘却了动作。 愕然眸光显现出遮盖不住的热切,秦蛮近乎于无礼的直视着王座之上的少女帝王。 他那心持的妄念,刻烙的憧憬。她的身份,他有想过无数个可能。 富甲一方的商贾之女,高尊显贵的权贵之女。虽皆为他攀及不能的身份,但他还能打下赫赫战功,攒下所有的钱银。 他断不会用权势欺迫,他只是想在寻到她时,将能给的都捧给她,再剖出他的真心,问上一问: 你可愿与我相守? 他明明想过无数个可能。 却偏偏错漏了。 那一面之缘惹他惦念难舍的女子—— 竟是当今帝王。 那是他根本触之不及的峻岭之巅,连一念之思都是他的罪过。 卑贱的奴人,怎能奢想泱泱阎崇最为尊贵的女人。 这场意想之外的重逢,击溃了他擅自堆迭的高塔。顷刻坍塌之下,震碎了他滚烫的炙热心脏。 —— 夜已过半烛还未灭,将军府的庆功宴已是醉倒了一片。 上次带来的美酒,好在今日有了用武之地。 满桌狼藉。 大千抱着酒缸在宴桌上呼呼大睡,石头埋着脸呼噜震天。 主席座上正坐的秦蛮,还维存着一丝清醒。 他就这样空洞的静坐了许久,一动不动。 忽而,他撑扶着桌沿缓缓起身。 一旁的侍人想前来搀扶,却被他扬手一阻,退身了回去。 天悬月色朦胧。 秦蛮凝得失神。 他好似追月一般,目光牵着月影,一步一步毫无目的的走去。 他高举起手,若轻抚着圆月。 如抓取,如捧握,反反复复,落得一场虚空。 他从领间拿出贴身藏匿的一方纱帛,那被迭折得极为规整一丝不苟。 他视若珍宝的捧在手中,牵起一角,捋过边沿,将其展开。 他仰首朝天,凸显的喉结轻轻颤动。他将手中纱帛铺盖在面上,隐香入鼻,阵阵沁心。透过纱帛去看月的那双英眸,此时波光迭起,似悲似喜。 更似分崩离析前的抵死挣扎。 五十九拉拢 分派就职的新任宫人,通常随着位前辈做活。头些时日也无要任,主要是跟着带头师傅熟悉宫中路径,学习宫中规矩。 青年宫人跟随在中年宫人身后,师傅一路说,他一路及时回应着。 忽然的,身前师傅停住了脚步。拦着臂催促着他靠边行礼。 青年宫人急忙退却一旁,躬着身,眼睛却好奇的偷摸斜瞥着。 走过的人很是眼生,不是这后宫内殿里的人。 他穿着一身墨蓝色的朝服,就这一身衣装便能看出这是位高权重的大人。那遍身的文人墨客儒雅气质,连姿态都持着毫无差错的规正。 再抬眼所见他的相貌。 太好看了。 是揪不出一处差错的完美。然而就是这种过度的无瑕,配上他那清冷的神态。偏偏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错觉。 不像人。 像精雕物塑,像天工摹画,唯独,不像个活人。 人已走远,青年宫人直起身,目光仍随着那人远去的方向,问道: “这位大人,是前朝外臣?” 老师傅抚了抚衣袖:“这是国辅大人。” “国辅大人?前殿的朝臣为何能自由进出后宫内殿?”青年宫人跟上了老师傅前进的脚步,疑问不歇。 能踏入后宫内殿的前殿朝臣无非叁种。医官,皇子师,还有帝王“私臣”。 思来,青年宫人恍然大悟,自顾自的点着头:“我明白了,国辅大人是陛下的私臣?也是,他这相貌,陛下很难不动心思吧。” 老师傅止步回头,打量着这初生牛犊小徒弟。 “国辅大人曾是陛下少时的老师。现在嘛——”老师傅耐人寻味的笑了笑:“是唯一一位能进入帝寝的前殿朝臣。” 清竹苑。 此处本是宫中皇嗣的修习受学之地。 距离小满未来的孩子能读书识字,怕是还有许多年。故而小满将此处重新布置了一番,用于闲时躲个清净。 风过竹声延绵不绝。 偶有飞鸟啼鸣。 熟悉的墨蓝身影出现时,牵动起小满的视线,久久凝留。 一时间,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仿若回到了少时,每日修习课业自己早早的来此,一个人翘首以待倾慕之人的时光。 今非昔比。 那时,她会红着面颊掩埋着心中爱恋,恭敬作礼唤他道:学师大人。 如今,她坐在席位上,见他手承拜叩,平静淡然道: “师央,你起来吧。” 她是从何时开始唤他全名的? 好像,是在与他分别后再见的第一面,她脱口而出了他的名字。从此往后,她就一直以他的全名称呼他。 他是她的老师,他年长她将近十岁。 若按寻常规矩,她应唤他的职位“国辅”。或应尊称他为“师大人”。如更亲近,便可唤他一声“老师”。 称呼一个人的全名,是因太亲近,或因太不敬。 小满对师央从未生过不敬的心思。可若解释为太亲近,二人的关系又从未亲近过。 “老师入宫是为了何事?” 师央显然被这声“老师”叫的面上生异,他早已习惯了她唤他的全名。也仅仅一瞬,他并未往心里去: “江家宴邀了秦将军。” 师央掀袍落座,与小满相对而坐。 案桌上凌乱的堆迭着文折。小满撑着头,手中翻阅的却是画着小人的话本。 小满的思绪已然不在了手中的话本上,她将话本一盖,与他对视问道: “他应邀了吗?” “还未。宴邀秦将军的不止江家,他应是还在决策,要见谁。” 小满垂着头凝思着什么,纤指在话本边沿摩挲着。忽而她抬头恍然道: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应邀了何人,就相当于投身了何处?” “是。” 师央托起袖沿,将桌上堆迭的文折一一规整。 “秦将军如今的地位不容小觑。各势极力拉拢,拜帖不绝。唯恐他投身了江家,那么江家就于朝堂,军队,内殿各执一势,将陛下全全围困,不容一丝喘息之余。” “他要站在哪一派,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 “他哪一派都不能投身,他只能一心忠诚于帝王。” 文折整理好,师央收回了手。目光无意落在了小满手旁的一支玄晶毛笔上。他眸现一瞬微动,及时收回视线继续说道: “神威将军当年驻旗胜战后,所面临的不止朝中势力的拉拢。连别国都对他动了收为己用的心思。陆家与徐家关系复杂牵扯甚多,好在当年先雪帝快刀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所有牵扯,将神威将军牢牢紧握。” 一国的军武势力牵连颇大,对外,对内,都极为重要。 一国之主需要一把锐利的剑,但这把剑绝不能是双刃剑。若剑刃朝着自己,直逼命脉,于国家,于帝王而言,是最危险的存在。 如何才能保证这把剑永远不会指向自己? 先雪帝所用的办法是,让陆遣成为了皇储之父。 小满面露难色,她捂过手旁的玄晶笔,蹙眉问道: “我要与他……生下皇嗣?” “不可。” 师央立止道。 “秦将军不同于神威将军。陆家是武将高门,是皇储之父的不二人选。秦将军身份低微,身为奴人不可混淆帝王凰血。否则,便是折辱了陛下声名,让王族颜面扫地。陛下需与他亲近,男女之间的亲近。但绝不能与他有孩子。” 理性来说,小满并不排斥这种计策。这无疑不是最快最稳妥的方法。目前秦蛮执掌忌域军,若能将他全然掌控,小满可以放权于他其余的军队,逐渐将陆家架空。这是一枚猛棋,能为己所用益远大于弊。 这是师央教予小满的理性,凌驾在感性之上的坚硬冰冷的东西,将她的本能狠狠掩埋的东西。 然而即便自己愿意,对方若是抗拒,也行不通。 “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他又不是我宫中的帝侧,我也强求不来吧……” 在小满眼里,与詹南客交欢是她“强求”来的。 身为她的帝侧,她倒是有无数办法强迫他配合自己。 可秦蛮是外臣将军,她哪里能用这强硬的手段?再加上他那庞大的身躯,一只手指就能把自己提起来,她真要用强,也万万敌不过他。 “若臣未猜错的话,秦将军对陛下心有所图。” 上一次是江还晏,这一次是秦蛮。 “老师好像总能看出,别的男人对我的有所图。”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那当年我对你的心思,你不也看清了吗。” 他曾对她挑明了她过去那份暗藏心底的爱恋。 她便也毫不忌讳的摊开在他面前。 既然已是过去,既然都已放下。 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他的语气却依旧温柔: “总有一天,陛下也能坐局观清。” 他教她剥离,压抑,掩饰,伪装。他将她塑成了如他一般的模样。 他如一尊冰雕,霜寒刺骨,不赋生息。没有情绪,没有感念。 或许,他教予她的,便是他自己身负的。 那么他并非无情,而是早已练就得登峰造极。 这让小满万分想揭开他的封固,一探内里。 “你让我临宠詹南客,我去了。你让我临宠秦蛮,我也不会拒绝。只是我很好奇,这样的关系,对你而言,也只是利益的交换吗?” “是。” 小满双肘撑着案桌,倾着身,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她凝着他双眸,企图从中寻出不一样的颜色。 “如果有一天,我要临宠老师你呢。” 不见波澜的眸眼,连闪躲都不曾有过。他并不畏惧她的视线,反而自若的回应着: “如果陛下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那么臣不会拒绝。但现下这并非是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情。臣是陛下的国辅,若与陛下有染,此后于朝堂,在百官众臣前会言轻几分。陛下需要臣前朝相助,臣也不宜入陛下后宫内殿为帝侧。这着实不是一个好的决策。” 小满略显失落的退坐了回去。 “我从老师身上学到了很多。唯独这一样,我学不会。” 她不会如何舍弃自己的生而为人的感念。 她不会像他这般毫无破绽。 “陛下为何今日唤臣老师。” 他的声音温和如风,语气放软了一些。 小满打开木盒,将手中的玄晶笔包裹在一方巾帕之中,仔细的放入木盒里。 桌上悬着一排毛笔,唯有这一支被她待若珍宝。 “许是在这清竹苑里,自然而然的吧。” 在这清竹苑里。 他是她的老师。 她是他的学生。 六十金丝凰羽(一) 秦蛮晌午才接到宫传,小满要亲临将军府。 小满到此时,正是高阳当头。 她提裙走下帝辇,府邸门前接迎她的只有秦蛮一人。 小满只见过他身着铠甲的模样。今日他身着玄色锦袍,束发利落。脱去了那身锐意的装束,随之也褪下了几分煞气。 “贱下秦蛮,叩见陛下。” 秦蛮礼数严谨,高大的身躯跪落在地,直起身时竟与小满身量同高。 衣袍严密的遮掩住了他体肤,壮硕充鼓的肌肉将衣袍撑得绷紧。这身锦袍穿在他身上并无突兀,倒也衬出了沉稳的气韵。 “秦将军,免礼。” 小满习惯性的以礼勾起唇角。 秦蛮拘谨站起,微微躬着身,他眼眸低垂着,见小满擦身走去,便也跟随在小满身后跨入了府邸大门。 “陛下……未有贴身者侍奉?” 秦蛮回望向大门外,一队人马静立原地,丝毫没有跟随上来的意思。 小满轻描淡写: “我不喜人近身侍奉。” 这座府邸建在边郊,虽显荒凉,但好在清净。 盼眼宅庭四周,空无一人,这未免也太过于清净…… “怎不见府中侍人?” 秦蛮与小满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轻声言道: “府上侍人皆为奴人。按规矩,不允近贵人身。所以,贱下暂且将他们安排出府了。” 的确,奴人身阶者,并不允许出现在高贵身份者眼前。可如今的秦蛮是一国之将,府中侍人按理来说应用良人身阶者才对。 “秦将军若有所需,我可以换一批良人身阶者到你府上。怎能委屈了秦将军让奴人伺候。” 小满不过是为功臣所想脱口而言,点在秦蛮耳间让他一时慌神。 他放慢了脚步又拉开了些许距离,唯恐自己这样的身份靠近她,让她受了委屈。 “贱下并不介意他们是奴人,因为贱下就是奴人。若贱下遣散了他们,他们会被押回奴营里。在这府中,他们可以生活的好一些。” 他的声音粗沉,带着浓郁的磁性,却被压得很低。 奴营…… 小满见识过奴营的惨烈。 没想到粗莽的外表藏着这么柔软的悲悯之心,她不禁回首望向身后的秦蛮。 看着男人刻意持着的距离,小满挑眼言道: “秦将军离得这么远作甚,上前来一些。” …… “贱下是奴人,不敢……与陛下相近。” 小满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他鼻梁上那道红色的奴印上。 各朝律法并无奴人脱籍的先例。 即便身为将军,凡事都以将臣同等的标准规格,可他的身份就像那深烙的印记一般,去不掉,也改不了。 “说起来,我倒是与一个奴人相近过。” 小满朝着秦蛮的方向,步步靠近: “这么一看,秦将军与他的身型还真是一模一样。” 与他相近时,才深刻感受到了他非常人一般的体魄。 小满的头顶还未及他的胸膛,他甚正常健壮男子都要高上许多。 不仅仅是身量,还有他的身架与肌肉,都硕大无比。 如此思来…… 小满不由得将视线向下移。 衣袍的前襟遮盖着他的下身,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 秦蛮僵立不动,他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不自觉的攥着拳。 小巧白皙的手,忽然抚在了他的臂膀上。淡淡言道: “连臂膀也一样。” 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臂膀上,让秦蛮不禁一颤,他的耳尖渐渐泛红,面色慌乱的避开了视线,像是在逃避突如其来的方寸大乱。 小满仰首而望,清澈明瞳直视着他偏离的目光: “我们是不是见过?” 她声若落羽,轻触在他的心海中央。 微波层层迭起,逐渐泛滥成灾。 他试图斩下他的僭越之心,藏匿曾时的惦念妄想。 他已做好了断绝一切的决定,投身于忌域之地,投身于阎崇江河。既然不能对她抱有私心,那么他便做她帝王道路上那一块微不足道的基石。 他明明已经想好了。 可她竟然走向了他,靠近了他,将他即将掐灭的火光又重新点燃。 他多怕星火重燃。 将他一遍又一遍塑起的决绝顷然焚尽。 秦蛮从交领之间,取出了一方纱帛。 他胆怯的与她相视,将那迭得细致的纱帛递在了二人之间。 小满凝着纱帛上金色的凰羽出神。 师央说,秦蛮对她心有所图。 可除却大殿封赏时的那一面,她与秦蛮哪里还有过交集? 直到今日亲临,府邸门前秦蛮屈身行礼时,小满忽然回想起了一个人。 曾时,她在街道巷口遇到的一个戴着头罩锁着铁链的男人。 那男人坐在墙边,身躯就与秦蛮一般健硕庞大。 当看到这方绣着凰羽的纱帛时,小满只叹自己的猜想果真无错。 原来他们早就见过。 “这本就是陛下的东西,贱下不敢占为己有。今日……还予陛下。” 见小满迟迟不接,秦蛮慌忙接着道: “贱下未使用过!一直都妥善安放着的……陛下若介意不洁净……” 小满开怀的笑声打断了秦蛮的话:“既然赠予你了,就是你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她转身走去,似想到了什么,回首又道: “我并非介意不洁净,只是看秦将军的模样,想来也是舍不得还给我。” 她明媚笑意终归焚燃了他最后把持的坚毅。 他将纱帛重新收入怀中。 紧随着她的脚步。 任由胸膛之中烈火燎原,不管不顾。 六十一金丝凰羽(二) 府邸的庭院中绿植繁茂,景色宜人。虽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好在长势优越,打理的也很仔细。 一棵茂树上结着零星紫红色的果实。 小满眼前一亮,走到了那茂树之下。 “秦将军知道这是什么果子吗?” 秦蛮抬首。 凝着那饱满的紫红色果实思量了许久,他摇了摇头: “贱下不知。” “我也不知道。小时候我和皇姐爬到宫墙上,就是为了摘宫墙外树冠上的果子。我们也不知道这果子叫什么,只知道酸甜可口汁水饱满。我搬离王宫后,住进了公主府,皇姐知道我喜欢吃这棵树上的果子,特地把树掘了出来,栽进了公主府的庭院。如此说来,皇姐为了我掘过很多树……” 小满话音刚落,只见秦蛮伸着手,想为她摘下一颗果实。 啪—— 秦蛮刚触到果子,它便毫无预兆的掉落了下来,摔在地上,汁水四溅。 小满咯咯笑出了声: “一开始我们也是这样不得要领,摔碎了不少的果子。直到我发现了诀窍,才有幸能品得它的美味。” 她的手拉扯着秦蛮的衣袖,笑意满盈的望着他: “你抱着我,我亲自去摘。” 显然这个高度小满是摘不到的。对于这个提议,秦蛮有些手足无措。他努力平息着心中慌乱回应道: “是。” 秦蛮弯下身,毫不费力的将小满抱起。 托举的身体柔软而轻盈。秦蛮不敢施力,生怕束疼了她的腰身。 她的温度灼遍了他的体肤,阵阵体香入鼻,搅得他心神不宁。 “秦将军要尝尝吗?” 他仰首,闻声望向她的眸。 一汪滚烫的泉池蒸腾,他透彻得不知掩饰,全全被小满收入眼底。 她的手中捏着一颗葡萄大小的未成熟果实,一手顺其然的搭在他的肩膀。 “闭上眼。” 她声起若靡靡之音,惑得他无不听令。 他垂眸紧闭,翼般的睫毛微颤着。 她将果实含在朱唇之间,倾身垂首,抵在了他的唇上—— 在柔软的唇触上来时,秦蛮心绪霎时一片空白。 咬破的果实汁液流入了他的口腔,泛着青涩的酸甜遍布,随之而来的是湿滑的软舌。 她深探而入,而他却纵她侵袭。 小满所面对过的男人似乎都生涩于与女子肌肤之亲,她已然习惯去引导。 秦蛮比她年长不少,成熟与性征显着让她下意识认为他定是阅人无数。如此一番,她都不用去猜测,便能断定他不过白纸一张。 搭在他双肩的手环住了他的颈。 小满的身贴紧了上去,绵软的胸脯压在他的身上,他浑身绷紧的肌肉坚硬无比。 他的喘息愈加深沉。 束着她的双臂慢慢收紧。 他沉沦在她编织的欲网里无法自拔,不由的回应着她的勾缠。 他含过她唇间的果实,掠夺她舌间的每一寸酸涩,吮吸她口中涌现的香甜芳津。 他无法思考,无法回想,无法判断。 只能由心而本能的贪图她的气息。 小满带着唇间牵连与之分离。他恋恋不舍,眸中尽是一片破碎迷离。 余喘之下,他胸膛起伏深重。被染红的耳尖此时已蔓延到了他的脖侧。 “好吃吗?” 小满注视着他,悠声问道。 他喉结滚动,将口中的果实咽入。满是绯念的双眸抽出了神魂般与她相视而望。 “……好吃。” “明明又酸又涩,秦将军怎么说好吃呢。” 她从始至终对他毫不吝啬她的笑意,可她明明唇间浅笑,眼里所含的却尽是淡漠凉薄。 “秦蛮。” 她唤着他的名字。 “以后在我面前就不要自称为贱下了,我不爱听。” 欲海退潮。 他充满磁性的声音里漾着暖波盈盈: “……好。” —— 转天了。 晚风中的凉意愈加明晰。 大千打了个冷颤,往嘴里又送了口酒。 一声舒爽的叹口。 他用掌心往嘴上一抹,随意的将手一甩,再往裤腿上蹭了蹭。 他是带着石头来找秦蛮喝酒的。 可眼下石头一杯就倒,秦蛮自顾自的在忙活了一整夜。独留他一个人灌了一杯又一杯。 大千捧着酒壶,饶有兴致的走到了秦蛮身旁。 只见他握着支笔,心无旁骛的在账本上写写划划。 秦蛮的字比他好看。 奴人中认字的不多,大千为了求生存从小就刻苦认字,为的就是能讨口活路的同时多个技手过的舒坦些。秦蛮这样的“半路货”会写字并不稀奇,只是没想到武斗了得的他,字也写得好看,这让大千不得不好奇,秦蛮在成为奴人之前,是怎样的身份。 “怎的,秦老大大晚上的还算账啊?” 他哼笑着,对着酒壶仰首又是一口。 斜眼盯着秦蛮手中的账本,忽见“聘金”二字,大千一口酒从嘴里带着猛咳喷了出来。 秦蛮敏速将手中账本往旁一撤,才得以让其幸免于难。 “咳咳……咳……” 大千把酒壶一放,盯着秦蛮一顿审视。 即便他无心袒露,但他那满面的春光真的是拦都拦不住! “怎么回事儿?你这是……找着了?” 大千知道秦蛮一直在找心上人。 贵族家的小姐,不管是商是官,都定是难以释怀秦蛮奴人身份这道鸿沟。 从朝中那些个官帽子直白得毫无遮掩的眼色他就能看清,即便秦蛮如何战功赫赫,他们都看之不起。 大千本以为秦蛮这情关艰难,不说能不能找着,即便找到了,也有九九八十一难在等着他。 没想到那么快,连聘金都备上了?! “和我说说,到底是哪家的小姐?” 大千鼓起了兴奋劲儿,见秦蛮迟迟不答他接着问道: “你们见过了?” “见过了。” “她同意了?” “想来……是同意了吧。” 眼前壮莽大汉竟然面上生红,大千以为自己喝高了,眼都花了。 人姑娘家能同意,也是在大千的意料之中。毕竟以秦蛮的相貌体魄,整个阎崇会拒绝他的女人应该不多。不说介意他的身份,只要秦蛮点头,哪个女人不想尝尝他肉体的滋味?也就是因为他不点头,看他这身腱子肉,也没有哪个女人能强迫他什么。 大千并不想泼他冷水,但还是不得不与他说: “这事儿她可做不了主,得她家的家主才能做主。” “她家,她最大。” “嚯,女掌家啊!那这事儿就难办了。 大千挠了挠头: “你是将军,可没办法去别人家当个正夫侧夫的。她是掌家,也不会带着整个家族嫁入你这将军府给你当将军夫人。你说,这下怎么办?” 秦蛮有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他蹙着眉,沉思了一会儿: “能不能,我不过去,她也不用过来。” “也不是不行,还记得以前那买你回府的钱掌家吗?她丈夫是范家家主,他俩各自有府邸,连住都不住一块儿。她丈夫到处玩儿花娘,她自己就到处搜刮美男子,互不干涉……你也想,和你的心上人这样?” “只要她心里有我,我不在乎她有多少男人。我……我也断不会去找别人。” 秦蛮明白,小满那样的身份自己绝不可能会是她唯一的男人。 他根本就没想过会做她唯一的男人。 她能接受他,他已经知足了。 看秦蛮这幅模样,大千无奈的摇着头: “行行行,痴情种!到时候可得多生两个孩子,一个继承她家,一个继承你的将军府……”他顺手拿起了秦蛮的账本,眯着眼翻阅起来。眼看着他脸色越来越诧异: “不对啊,你这礼金怕不是你全部的家财了吧?” “是。不知,可还有哪处错漏。” “你是不是傻啊!哪有成婚送礼金,把自己全部家当给送去的!怎么连这宅子的地契都有?!……” 大千一边念念叨叨,又是叹息又是教骂。眼前的男人毫无过耳一般,只是痴痴言道: “我想把我有的全部都给她。我不能委屈了她。” 六十二赴宴 朝中各个官家看不起秦蛮,邀帖却一本接着一本不停歇的递到了府上。 他本不想赴任何宴请。 他不懂人情世故,不懂官场矩律,也不愿意与他人打交道。可大千规劝他,都是在朝中共事,为陛下效力,独来独往总归不合适。不过是吃个饭,芝麻大的小事,肚子填饱了还能给他人一个面子,何乐而不为。 一提到陛下,秦蛮方还坚固在脸上的漠然神情突然就放软了下来。 他将一迭邀帖摊开,真着的翻阅起来。 “这里面,谁会与陛下最是亲近。” 秦蛮喃喃。 “可不就是谁官大,谁便与陛下最亲近嘛!若是不亲近,也坐不到高处啊。” 大千从邀帖堆里挑出了制工最为精致的几份,一一比对着。忽的他面色一喜,向秦蛮身前递上了一份。 “皇城都执和郡执督联帖!好大的官啊!皇城都执是管这皇都的,郡执督更了不得,是管阎崇所有城池郡执的!这两个大官还出自一家,想来这家与陛下关系肯定不一般!” 秦蛮打开大千递上前来的邀帖。 低语默念着: “皇城都执江廉,郡执督江还晏……” —— 秦蛮对于这样的宴请丝毫没有经验,有些坐立不安。 席中连他自己,总共只有叁人。 诺大的宴桌上摆满了秦蛮见都没见过的山珍海味。权贵奢靡成性已是常态,遥想自己还在奴营时,连一口腐食都是奢侈。这便是秦蛮不想与朝臣为伍的原因之一。他与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间的人。 皇城都执江廉抱病休养。替他而来的,是他的妹婿江昭迁。 那是一个满身清冷气韵的中年男人。他的容貌衰老的并不明显,身姿与壮年男性无异,能看出他年轻时俊丽的模样。只是满头交错的银丝像个老者,与他那张脸尤为不符。 而那身居高位的郡执督江还晏,竟是一个比秦蛮年纪还小上几岁的年轻男子。 若是不亲近,也坐不到高处啊。 大千的话在秦蛮耳间回荡而起。这让他不由自主的朝江还晏频频打量着。 不仅年轻有为,还生得一副不凡的皮囊。 位高权重,与陛下亲近。 若说并无在意,那定是假的。 努力压制着心中胡乱的猜测,秦蛮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沉着,吃完了这拘谨的一顿饭。 临别之际,江还晏起身相送。 与之相同,江还晏的目光也始终落在秦蛮身上。 秦蛮会赴宴是他的意料之外。 而秦蛮此行的目的,似乎也并非有意于与江家共谋。 无心钱权,无意朝堂。 就在江还晏视之棘手时,秦蛮的话打破了他的困境。 “贵府最近是有喜事?” 过廊处,几个侍人捧着艳红的衣袍匆匆而过。 江还晏目光牵着侍人手中刺眼的红,邪眸生寒,语气平淡无恙: “兄长江誉清,两年后要与陛下成婚。故而寻了绝好的绣官,绣制婚袍。” 久久无声。 江还晏朝秦蛮望去。 他刹时静止失神,唯有眸中交缠着若有若无的苦涩动荡无歇。 意识到自己的一时失态,他牵起一丝违心的淡笑,略显僵硬的面对江还晏道: “那,在此先恭贺了。” 江还晏狭着邪眸,目色明晰。 鼻腔中轻哼出一瞬笑意。 他好像知道了。 那人怎会没有贪图。 那人贪图的,可比他想的,要大得多。 六十三目盲 王宫历年的文会。 明则各朝臣携子女以文会友,实则不过是内选的“择君仪”。带着自家儿郎让陛下过过眼。若能得陛下垂青,家族也有望成为王亲国戚。 王宫递来江家的邀帖,江誉清都是因病推脱,从不现身。 今年文会,不仅江誉清没来,连万众瞩目的主领之人,竟也未到场。 整个文会由国辅主持。 望着空空的王座,群臣傻了眼。 —— 凉风习习。 抚过凋零枯树,带走一袭残叶铺盖在湖面上。 小满拢了拢身上素净的外袍,正透过灌木的缝隙,往湖边的那座小亭望去。 亭台中央。 端姿正坐的男子身披雪色披风,披垂在身后的缎发柔光薄薄,鬓侧零落碎发几缕也不显凌乱。一切都规序有秩,分寸得当。 他沉心于手中的书页。 晃眼望去并无不妥。不过细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瞳眸涣散无光,纤长的指一行一行滑过书页,不似观书,倒似在摸书。 忽而,他头首一偏,清雅的声线中夹杂了鲜有得见的锐利: “谁。” 护卫们闻其声,拔出手中利刃,往外围灌木追去。 小满见状惊得一个哆嗦,现身出来亮起声道: “是我!” 江誉清将小满请了过去。 在小满落座他相对时,江誉清及时将手中的书册合了起来。 清冷的脸上浮出一抹以礼相待的浅笑: “言姑娘今日闲暇,专程来找我?” 小满铺扯着身下的衣裙,试图想让自己归于与他一样的规整。 “我方好路过,顺且来看了一眼,没想到江公子今日在此。” 一边说着,小满又顺了顺自己的鬓发。 江誉清并无再言说其他,只是扶袖拾起茶匙,将茶叶从瓷罐里舀出。 此时的风过虽凉,但并不狂妄。却又比轻柔多了分快意。 沁人心脾的淡淡茶香似乎并不来自于那双白皙见骨之手下的干叶。而是出自那碎玉一般的人身上。 或许因为情窦初开时,自己倾心于谦和的儒士。故而被这般温雅端方的君子擒住了眼。这并非是所能自控的,而是意识本能的青睐。 意识到自己沉于眼前的画面,小满闪躲过目光,呆呆的望着桌子上的东西。 自己千不能万不能,对江家的人,生了愤恨以外别的什么心思。 桌上除却江誉清身前摆放的一盘茶具,还有一本厚厚的无名书籍。应是方才江誉清所“看”的那本。旁侧规整的摆放着笔墨纸砚,小满悄悄然侧倾着身,注目于纸上清冽方正的字迹上。 水沸蒸腾的汽力冲得壶盖哒哒作响。 小满闻声回身正坐,将落在纸上的视线又捞了回来。 明明眼睛看不见,如何掩饰的这么好。 又能写字,又能泡茶。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小满眼见着他侧身提起小炉上的水壶,不带摸索犹豫,动作干净又利落。 就在他将装着滚水的水壶提在身前准备倒入玉壶时,提手一侧突然断裂开来—— 水壶即要掉落在江誉清身前时,小满扑身过去双手一把将水壶捧接在手里。 “嘶——” 双手上灼烧感直涌,小满往旁侧一掷,水壶落在书册纸墨上,溅落出的滚水打湿的书纸,热气蒸腾而起。 “言姑娘!” 听小满痛苦的声音憋在喉咙里,江誉清起身唤令侍人速拿烫伤膏药。 “江公子……真是对不住,弄湿了你的书册……还有你写的字。” 她字字忍疼,极为痛苦的模样。 听书纸挪动声,才发现小满竟还想冒着伤挽救被泡湿的东西。 江誉清顺其声握住了小满的腕: “不用管那些东西,我重写便是。” “没想到江公子目不能视,还能写得一手好字。” 她无意将二人彼此心知肚明的真相点破。 让他一时静默,无言以对。 握在她腕上的手几近冰凉,他的体肤似乎从未有过温度。 听侍人脚步声渐进,江誉清松开了小满的手腕。他令道: “为言姑娘上药。” “是。” 侍人捧着药膏向小满走去。 “不必!我自己来就好。我就是烫到了手心,手指头还是完好的。” 小满随即弓着手掌,将侍人手中的药膏拿过。 “我来吧。” 江誉清站在小满旁,白玉一般手摊在小满身前。 “上次是你为我上药,这次就当我报答于你。毕竟,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侍人们在收拾着一片狼籍的桌台。 小满将手中的膏药放在了江誉清掌心。 他拧开膏药,随即用指腹从中盘转软化。 当他在次摊开手在她身前时,她抿了抿唇,稍显犹豫后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捧着她的手,试探般的从手指一路抚到手心,只为确认她受伤的部位。 带着药膏的冰滑指尖触过患处,极轻极柔。 “关于我眼睛的事情,希望言姑娘为我保密。” “好。江公子放心,我不会与任何人说。” 清淡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并非天生目盲,而是因病致盲。” “江公子身体不好?” “是。” 小满把着分寸,并不敢对他的病再追问下去。 如今江誉清愿意与她多说一二,已然说明他对她的防备心没有了一开始那么坚固。 她逐渐松动了他的提防? 这是个好的开始。 “为何,江公子还能做这么多事情。” “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不行就叁遍。一直不行,就日日夜夜去做同一件事,做到熟练为止。我不能被人发现我的眼睛出了问题,就只能尽全力去伪装。用最蠢笨的办法,反反复复。跌倒了爬起来,撞到了重新来过。我没有退路,也没有选择,我只能如此。” 为了熟练提壶的动作,他被烫伤过无数次手。侍人之所以会那么快的拿来烫伤膏药,是因为那是他常备的东西。 每一个熟练的动作背后,他都不知道自己反复了多少遍,他没数过,也数不清了。 一切只为了能在两年后顺利入宫,成为当今陛下的帝侧。 这是他的使命,他身上最沉重的枷锁。 可与那让他最痛苦的折磨比起来,这些不过是不值一提的云烟罢了。 为了能让他活下去,顺利入宫。 他必须承受生不如死的“续命”。 他早该结束的命数,就这么被延续了下去。 “以后在我面前,你不用这么累。你可以卸下一切伪装,让我来迁就你就好。没关系的。” 小满把控着细细的声息,每一个字都裹上了虚假的柔情。 她注视着他平淡的面容,试图从中寻觅出自己说出这番话后浅动的波澜。 然而他只是淡淡的勾起了唇角,就犹如他一开始以礼相待的模样。 是真是假,她辨不清。 “你不用迁就我。除了不能应对陌生的状况,不能辨人。我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冰凉的指尖离开了她布满药膏的掌心。 江誉清松开了小满的手。 “就像上次那样,你认不出我?” 江誉清点了点头: “我只能从声音去辨人。” 忽然,他垂在身两侧的手被两只温暖的小手牵起。 江誉清一怔。 本想抽出,却恐伤及她的刚刚抹了药的患处,而迟迟不动。 直至他的双手被牵引着贴在她的脸颊上。 她的脸温软滑嫩,贴及他手心的一刻,仿若能驱散他的方寸寒意。 “这是我的脸。” 而后,她又捧着他的手挪移着,抚过娇翘的鼻尖: “这是我的鼻子。” 抚过水润的唇: “这是我的嘴巴。” 抚过浓密扑扇的睫羽: “这是我的眼睛。” “记住了吗?这样一来,我不出声,你也能认出我了。” 胸膛中不明的牵动让他恐慌。 那是极为陌生的感受。 他压抑着面上浮现的微波,轻轻抽出了她牵握的手。 远处护卫禀声高起。 “大公子,秦将军求见。” 六十四倒戈 秦蛮怎会私见江誉清?! 震惊之下,小满心知不能被秦蛮发现自己,她向江誉清欠了欠身: “既然江公子今日有客,我就不打扰了。” 江誉清以礼颔首。 眼下要离开小亭只有一条路径,若从旁侧翻越灌木,定会惹人猜疑注意。 不管了。 小满抽出巾帕,佯装的浅咳了两声,顺势用巾帕捂住了口鼻。 径口果然站着一身便服的秦蛮。 小满埋低了头走了过去,直至与他擦身而过。 “秦将军,这边请。” 侍人为秦蛮在前引路,秦蛮紧随其后走入了小径。 小满回首。 望着那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陷入的沉思。 秦蛮已经接受了她的“橄榄枝”,为何还会与江家私亲? 这是他倒戈的号角,还是他心中怀着什么其他野心? 小满想继续钻到灌木丛里,去偷听一番二人到底会谈些什么。但是想到江誉清之前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发现她,那惊人的耳力定会有所察觉。 还是太冒险了。 思来只能作罢,小满不敢多做停留,匆匆向城郊的“家”中赶去。 亭中。 秦蛮与江誉清对坐,侍人在一旁备茶。 秦蛮全程都在端量眼前这温润清雅的男人。 他的相貌,他的身型,他的姿态,他的谈吐。 越看,心里越没底。 他是小满未来的夫婿,翩翩君子文人雅客的模样。果真是出身高门的男子,尊贵的气质由内而外透彻血骨。 那板直的腰杆子,那平整垂落的衣袍,那交迭安放的双手,连表情都规束得过于严苛。 再看看自己。 秦蛮松懈下了紧拧的愁容,想让自己淡然些。本搭在双膝上的双手抬悬在半空,又想另寻个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粗野的地方安放,但放哪儿都不合适,只能颓然道又搭在了原位。 落寞之意自顾自的满上心头。 秦蛮此来是为了一见小满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 能与她成婚,成为她夫婿的人会是什么样。 但看了之后,心里只剩堵得慌。 自己和他,根本就不沾边。 久不闻秦蛮开口,江誉清在先询问道: “秦将军专程来此见我,是为何事?” 江誉清知道江家需要秦蛮,也急于拉拢。但朝中事由均经江廉与江还晏之手,未得允令,他向来不会私自插手。 秦蛮赴江家宴邀,按理来说属有心同谋。可听闻秦蛮的态度过于模糊,难知其意。现下竟会来私见自己这个朝外之人,这让江誉清都思不得缘由。 “额……江大公子。” 见秦蛮欲言又止,江誉清扬起略显善意的浅笑: “秦将军有事,不妨直言。” 侍人为秦蛮斟生热茶,秦蛮的大手拘束的握着那小小的茶盏: “江大公子,两年后要与陛下完婚?……” 对于这个问题,是江誉清没想到的: “是。” “江大公子与陛下……是青梅竹马?” “不是。” “那……是一见钟情?” 江誉清抬盏,细品手中热茶: “不是。”他眉心微动,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这一问一答也不知尽头,继而言道: “我未曾与陛下见过面。” “没见过?你们双方都不认识对方?” “对。” “那……那为何要成婚……” 闻言都说这秦将军骁勇善战,威厉震慑八方。连朝中鄙夷他之人都畏惧他七分,可今日一会,让江誉清开始怀疑那些传言。 身前的男人所出之言透露着一股莫名的憨莽之气。虽不见容颜,但江誉清只觉得他与人们口中的“猛兽”毫无干系。 既他已有意投站江家,江誉清也并无遮掩: “陛下的婚事,从来都不是因为儿女情长。出于利益的考量,亦或者必须连结的关系。这些用婚姻来完成,是最简单,最直接的。” 无关乎儿女情长…… 一时间,纠结在胸膛的一口气终于疏涌。 原来,江誉清与小满的婚事,并非是两人情投意合。 此言一出秦蛮话中带着难掩的喜色: “今日来此打扰了,我就先告辞了。” 告辞? 江誉清以为秦蛮的要事还未出口,竟就这样走了? 他来此见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江誉清面色微显诧异: “秦将军,无事了?” 秦蛮仰头一口喝光了杯中茶水,起身双手抱拳道: “无事了!再会。” 六十五秦蛮,跪下 秦蛮被传召入宫时,已是夜初。 夜幕笼罩得将将透彻,宫灯中的火烛被晚风撩拨得阵阵颤栗,灯影频频晃漾不止。 议事殿不甚平日灯火通明,只有寥寥明烛几只薄光浅浅。 秦蛮踏入议事殿。 身后宫人掩闭殿门,沉重的拖响回荡在空荡的殿阁之中。 小满只穿着一身薄衣,肩上搭着外袍,随性的用玉簪松散的挽着发。此时,她正慵懒的坐在案桌前,用笔尾杵着侧额。 见秦蛮要屈身行礼,小满打断了他的动作唤道: “你过来。” 走近时方能看到,她薄衣轻透,曼妙身形若隐若现。领口宽散,胸脯软肉间深显着沟壑。秦蛮喉结微滚,急忙偏挪过目光。 “忌域之地的深处,到底是什么?” 他们一案之隔,她坐直了身,映着摇曳烛光的清丽瞳眸清澈见底。 秦蛮曾许诺,驻旗之战大捷后,会将自己所知晓的全盘托出。 无人知道忌域之地中到底是什么。 即便是从里面活着走出来的人。 因为。 忌域之地的深处,是一片漆黑。手中的火把只能照亮脚下的路,浩瀚的无垠之域没有人能看得清。生灵、万物皆融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秦蛮低沉的声线压得很轻: “忌域之地像一个血盆大口,一路顺其喉管入腹。不管是脚下的路地,还是山岩石壁,一切都是浓血一般的深红,黏腻、韧硬。将手贴在上面,能感受到如脉搏的跳动。它就像有生命一样。” 在小满的记忆中,每一个提起忌域之地的人都会露出极致的恐慌,和失去理智一般的癫狂。当年皇姐的歇斯底里还历历在目。 而眼前的男人,从始至终都平静得让她生寒。 “是什么,有如此大的威力,将各朝的千军万马全全吞噬?” “是异兽。” “异兽?” “有的异兽与人一般大小,身形似人,头首似兽。有的异兽若楼宇,若巨山。也有如虫如蚁,数之不尽。” “你为何能看见。” 她的眉宇间生出肃意: “所有人都看不见,为何只有你能看见。” 这便是关键。 为何他能几番活着从忌域之地安然无恙的走出来。 为何所有人都看不见的一切,他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生来可以在黑暗中视物。” 小满哑然。 她以为她可以从他身上掘出不为人知的绝技,让忌域将军之名不再非他不可。 但事实是,无人能将他替之。 不可替代的忌域将军。 扬名万里,佼佼战功。 这样的人投身于江家,那便是直指小满喉管的利刃。 秦蛮对阎崇来说,是天佑的祥兆。可即便他是无人能替的一步狠棋,一旦威胁到王权,他便是最棘手的毒刺。 若放任一切愈演愈烈,到最后,定会变为她无法控制的局面。 若他真与江家一派。 那么他绝不能活。 在此之前,小满要确定一件事情—— 小满起身。 她手把细长的精致烛剪,剪灭了案台上的明烛。 迎着每一处光源,她步步走去,将其熄灭。 直至诺大的议事殿中再无光火。 “你可看得见我在何处?” 小满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看得见。” “那你走到我身前来。” 秦蛮朝着小满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他走下阶梯避开立柱,每一步都不含犹豫。沉重的步子落在地上发出闷响,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此时并非伸手不见五指。 薄薄窗纸外透进来浅淡的光,虽不足以照亮殿内,但能让小满看清眼前高大身躯模糊的轮廓。 细细碎碎的声音落地。 秦蛮直贯了一口凉风入喉。 他无措的垂下眸,呼吸声愈加明晰。 “你可看得见我现在是什么模样?” 秦蛮闭眼沉神一瞬,平息着胸膛中的起伏。 他大步走到小满身后,将小满落满身下的衣衫拾起。 “夜里天凉……” 说着,他将衣衫搭回了小满身上。又仔细的拢了拢。 他本要抽出的手被握住。 她的手相比之下过于小巧,只能轻轻握住他的指端。他的温度尤为炽热,而她的纤指泛着薄薄的凉意。 秦蛮下意识的握紧了她的手,轻柔摩挲着,似乎想以此给予她温度。 忽而,他摸到了她手心的伤痕。 “你的手怎么了?” 秦蛮担忧至极,剑眉拧皱,所有的绯念烟消云散,他摊开她的手细细检查着。 小满只叹为何这世间会有如此不解风情的男人。 “秦蛮,跪下。” 她的声音带着厉色,让秦蛮一怔。 他以为自己逾矩惹她生怒,他松开她的手退后一步,屈身跪在地上。 他实在太高大了,唯有跪着时,她才能与他平视。 沁凉的小手捧起他的脸,描绘着他下颌锋锐的骨骼,指尖抚过他的唇,让他不由得面上升温。 “陛下……” 他话音方启,便被她一吻封唇。 香甜的气息入口,他全全接纳。 他顷刻沉溺于她的亲近,毫无抵抗,毫无违逆。 他回应着她入侵的霸道占领,也将其攻破,追逐绞缠。 她使坏一般的用贝齿咬住他的舌尖,他并不退却而是攻破防线肆意掠夺。 口液交织搅动着明晰的水声。 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在殿阁内交响。 攀在他双肩的小手逐渐下挪,拽扯开着他厚重的外袍。 被剥开的宽大外袍,顺着他垂在身侧的手臂脱落在地。 随即,她开解着他腰带前的结绳。 秦蛮抬手,轻轻的制住了她的腕。 他或多或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虽从未经历过,也未亲眼所见过,但为奴这些年,那些想近他身的女人,所想所图的,全是那件事。 那件,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事。 他排斥那些人心中对他携着的这份龌龊念图。 可她不同。 他不仅不排斥,还异常渴望。 渴望与她亲近,渴望被她触碰,渴望与她相融为一体。 她是他唯一亲近的女人。 是他心尖上的女人。 “玄银九千八百九十叁两,城郊外的府邸,战马两匹,马车两辆,玄晶剑一柄。包括大大小小的宝物我还未曾清点……” 方脱离唇间纠缠的小满脸上还漫着红晕,他的话让她听得云里雾里。 他喘息未熄,话语坦诚得发烫: “这是我全部值钱的家当,我全都给你。” 他想说,我把我能给的都给你,这是我的诚心,是我对你的真心。 他想说,以此为礼,你我两情相悦之礼,你我结为夫妻之礼。 他的话堵在她的笑言下: “这些都是我给你的,不是吗。” 是啊。 他的一切都是她赐予的。 秦蛮心中愧疚难当,除此之外,他似乎给不了她什么。 “我的一切都是你给我的,我不知道还能给你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对吗?” “只要是你想要的。” 小满贴在他身上,搂住他的脖颈,舔舐着他发烫的耳垂轻声道: “我想要,你把忌域之地里的异兽捕获,带回阎崇。” 六十六开化猛兽(一)【秦蛮H】 她要再度开旗。 她要毫无歇喘的第叁次下忌域之地。 秦蛮能全身而退是因为他能躲避异兽,驱赶异兽。 然而现今可用的忌域军不足驻旗之战时的叁分之一,这样的情况下,他要直面异兽,将其捕获。 他没有把握再全身而退。 更没有把握能活着回来。 粗壮紧实的双臂忽而紧紧将她环揽在怀,他的头抵在她的颈窝,沙哑道: “好,我答应你。” 他竟然答应了。 第叁次开旗前往忌域之地,捕获异兽。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赤裸裸的送死。 如此两难的境遇,若秦蛮拒绝,那么小满就能以此与他划清界限,逐渐消弱他的权利,收回忌域军,让他沦为一具空壳将军,再借机取他性命不过是手起刀落轻而易举。 神话的陨落着实可惜,可堕神成魔才是最可怕的。 若秦蛮答应,那就死在了忌域之地好了。为国捐躯,许予衣冠厚葬,不枉他为阎崇争得的盛名。 若他真就捕获了异兽活着回来…… 只要能送回异兽,有能者会研探出异兽身上的奥秘,往后,即便没有秦蛮,阎崇的胜算也远远在众朝之上。 他的确答应了。 小满好奇他为何要去送死? 是野心太大,过于自负?认为这次也定会为自己的声名加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秦蛮对她有所图,可除她之外,他还想要更多的东西。 他对她的贪图,或许只是因为她至高无上的地位。 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的贪婪只会害得自己死无全尸。 小满这样想着,任凭着他将自己紧抱在怀。 说来也奇怪,小满从一开始就不排斥与秦蛮亲近。 他明明是低贱的奴人,有着肮脏的身份。若换做别人,小满绝对会屏着一股恶心劲儿。 她能接受与奴人相处,但绝不会让奴人如此近身。 可秦蛮不同。 小满只能解释为生物的本能。 本能被相貌优越者吸引,本能被性征显着者惑念。 她不承认她被生理反应牵着鼻子走,她只想着维系好二人的关系,更进一步,更深一步,落得以后杀他时,下手也方便。 就如眼下。 秦蛮腰间的绳结被灵巧的小手开解,那小手本是凉嗖嗖的,现下不知是沾染了他的温度还是气血升腾,让细嫩的指尖渐渐温热。 小手伸入了他松散的领口,在他坚实充鼓的胸膛上撩拨着。 她的嘴也不闲着,对着他的侧颈用贝齿细细厮磨着,而后忽然用力咬下。 刺痛并未让他不适,伴随着情欲的潮涌这反倒成为了一剂快意的滋味。 秦蛮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难以自控的冲动,身下小腹热涌,耻部紧绷得难受。 这让他在迷神之隙生出了些许羞愧之色。 她的触碰,她的亲近,让他欲罢不能。欲念屠斩着他残存的意识,她的气息将他点燃,一寸一寸的焚燃着他的理智。 古铜色的肌肤上绷着肌肉纤维,脉络突起得极为明晰,特别是他紧实精健的小腹下,一根一根筋脉虬结跳动着。小满顺其筋脉汇聚之下探入—— ——! 秦蛮脑子一嗡。 沉重的喘息声戛然而止。 “陛下……!” 还未来得及阻止,她的小手已经握在了他身下昂扬硬挺的阳器上。 小满在触到那滚烫的硬物时震撼不已…… 这哪里是人会有的大小?! 她的手根本无法将其握覆,那里甚至比自己的手腕还粗。暴起的筋脉在她的手中跳动着,这骇人的尺寸让小满畏惧了一瞬。 这要是塞到她身体里,她会坏掉的…… “秦蛮,你还真是头野兽。” 她言道。手中的动作却未停下,在那粗壮的硕物上不停撸动着。他口中无意泄出强忍的声音,他看似想阻止,但快意将他的思绪荼毒,他已然无力对抗自己的羞耻心。 他手足无措的模样让小满倒是更想玩弄他一番。 小满纤细的指拨弄按压着硕大龟头上的眼口,前精沾湿了她的指尖,牵扯着粘稠的丝线。那健壮的体魄颤震着,连喘息都发着抖。 “你真就没碰过女人?” 她明明知道,还是贴在他耳间发问。 “……没有。” 在喘息的空档,他持着相对平稳的声音回应着。 “我不信你连自渎都没有。” 说这句话时她是带着笑意的。 “从未有过。” 他的确没有自渎过。 身为斗奴被关在牢笼之中,喂食药物,所有的力气用在斗兽杀人上,一刻都未有停歇。 他没有男女性事的意识,也没有这个闲暇去顾念这种事情。 他是一头野兽,却是一头没有开化的野兽。 小满把着秦蛮的大手向自己身下摸去,她的腿心已被沾湿,紧密的缝穴渗着晶莹蜜液。秦蛮在触到那湿漉漉的泉眼时欲潮直涌着他的小腹,身下的肉根不住的弹跳着。 “把你的手指插进去。” 小满细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萦绕。 粗长的手指拨开不停翕动的肉瓣,那里已经湿滑得毫不费力的滑入了他的指端。紧接着,他愈加往里深入,直至整根手指被温软的嫩肉包裹。 怀中少女娇躯轻颤,朱唇轻抿。她夹杂着微薄的喘息言道: “秦将军可要开拓一番,不然,我这里真吃不下你身下那庞然大物。” 秦蛮喉头一滚,一手紧捏着少女的臀肉,插入花径的粗指缓缓抽出又推塞而入。 这里那么小,那么紧,连一根手指得裹得那么死,如何能插进他下身那巨器? 可一想到自己的的性器会从那里进入到她的身体,秦蛮脑子里就像骇浪滔天一般狂澜不止。 秦蛮的手指真的又粗又长。他身形比正常男性壮大,性器犹如猛兽一般,连手指都不是平常人的尺寸。 粗指有力的在小满的下身抽送着,搅弄出了阵阵水声,小满攀在他的厚实的肩膀上,双眸蒙上了一片暧昧的薄雾。 他手间的速度越来越快,她再压抑不住泄出连连喘吟。被欲念搅浑的意识在渴望更多,说出来的话也是不管不顾的: “秦蛮……秦蛮……想要,我想要……” “想要什么。” 他并非是吊她胃口,他是真的在询问她的需求。 可这话落在小满耳朵里,却是一种勾引,勾引她说那些私隐的魅言,直直白白的剖露出她的心思。 她不想如此称他心意,朝着他的肩膀狠狠的咬了一口。 秦蛮忍痛沉闷了一声。 这一口真的不轻。 感受到小满抵在他胸膛的双手施力推撑,本立着跪姿的秦蛮顺势后倾撑坐在了地上。站在身前的小满俯视着他,面上潮红依旧浓郁不散,只是姿态高傲凌然: “不必你给我,我自己取便是。” 六十七开化猛兽(二)【秦蛮H】 她坐在他的身上,双手撑在他硬实的腹部。 昏暗让她看不清身下男人诱人的体魄,她只能靠触觉去感受这具绝妙的身躯。 每一块充鼓的肌肉都绷的死紧,突出的血管清晰可触。 他穿战甲时,他的身形被遮掩的看不明显,只见犹如座大山一般伟岸庞大。而身着锦衣便服时,他的腰身被腰带紧束,那宽阔的肩膀将他的腰衬得极窄。 小满第一次在一个男人身上体会到不夹杂情愫的自发而起的欲念。 单纯的性与欲。 本能的冲动。 就像封赏大礼时,在朝堂之上。 她见到他时,脑子里只是一瞬想卸下他的战甲。看这手中杀伐的战士,在床上会是什么模样…… 不甚战事勇猛,他在性事上连一知半解都不及。 还需她全全指教。 小满伏在他身上,似乎并不满足于双手的触摸。她伸出舌尖舔舐着山峦般肌肉的沟壑,露出尖利的小牙毫不留情的在他身留下深深齿印。 想吃了他。 想吞入他。 粗硕的根茎抵在她身后的臀缝上,小满抬起臀用湿润的穴口不停的上下摩擦着那根满缠筋脉的肉柱。 身下男人的喘息急促而混乱。紧绷的皮肤上已浸出了一层薄汗。 “秦将军现在是不是很难受?” 难受。 难受到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体内似有一只蛰伏的怪物即将占据他的肉体,他不知道若放任一切不管不顾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但他怕露出尖牙利爪将她伤害。 她那么娇小,那么柔软,都不费吹灰之力就会把她弄伤。 “别……别再折磨我了……陛下……” 他带着哀求,低沉磁性的声音已经逐渐沙哑起来。 小满握住那粗长狰狞的巨大阳器,硕大的龟头遍湿了分不清到底是谁的体液,对准着早已泛滥得一塌糊涂的穴口。 “折磨人的到底是谁。” 蠕动的花径淌着蜜液早已顺着她的腿根流了一地,她迫不及待的想纳入将其填满的东西。可那东西太大了,大到连纳入前端都尤为吃力。 小满渐渐往下沉着身。 坚硬龟头借着泛滥湿滑顶开了柔软的小口。颤栗的紧绷感让小满不敢再往下,仿佛若要硬来,她的穴口都要被活活撑破。 身下男人本拘束着的双手不知何时握在了她的双臀上。他的力量并不大,似在支撑着她,又轻轻重重的掐握着,软肉从指缝中挤出。 “陛下……慢一点……” 他怕她伤了自己。 他强忍着一腔欲念,话语从齿缝间吃力的挤出来。 他从来都听闻别人将自己下身之物称作“要人命的玩意儿”。 他过去听不懂,也不理解。 不过就是一块无骨的肉而已。 现在他知道了。 充血的肉柱坚硬得如烙铁,抵在那小小的花蕊上。 她竟然要用身下的口子,将他那里吞入到身体里。 这太过于勉强了。 “唔……”秦蛮额间绷着青筋。 身下突如其来的一股包裹感袭来。 小满沉身一瞬,穴旁的嫩肉被撑得绷紧,她将那硕大的龟头吞没了进去。 她大口的喘息着,剧烈的撑胀感有些让她受之不住。她并不想停下来,随之一鼓作气的慢慢沉着身体,直至将那巨物纳入了一半。 柔软的腔道被撑开,这才仅过半数,她却觉得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小满抬身将腔内的粗长硕物缓缓吐出,紫红色的性器上布着水润的湿光,还未给秦蛮喘息的机会,小满又沉沉坐下吞至一半。 嘤咛声从她唇间泄出,交错在他剧烈的喘息之中。 她试图去适应这种极致的撑胀感,几番吞吐之下身子一下比一下软,思绪都炙烤着,不由她再控制的娇吟从喉咙里发出。 迷情的眼中只剩下一片汪洋,抽去神魂的秦蛮拼命的摄取着她的气息,舔舐着啃咬着。 有一瞬间,他想撤去她臀肉上的大掌,就这么让她一坐到底。 他只是这么想着。 她却是真就这么做了。 打着颤的双腿没支撑住身体的重量,在脱力的那一刻,小满坠身而下将整根粗长硕物全全吞入。 “啊……” 内腔被撑得满胀,平坦的小腹都被顶得突了起来。 太深了。 被触抵在身体深处未知的领域,胀痛过后,一股奇异的快感攀升让小满全身颤栗不已。 她攀在秦蛮身上,嘤咛不断: “呜……我没有力气了……” 猩红着眼的男人似是得到了允许,大掌托着她的臀肉将她整个人抬起,再狠狠的摁下去—— “啊……秦蛮……” 甬道内不断痉挛着,阵阵紧缩就像拼命吮吸着他的根茎。 陌生的快感支配着他的动作,舒爽得他头皮发麻。 他手中的力度越来越大,柔软的臀落在他的胯间越来越重,发出拍撞声连连。 “秦蛮……呜……” 每一次重落,巨器都会被一整根插到底,将她的小腹顶得瞬间突起一处。 她的娇声随之零零落落着哭腔。 “难受吗?……” 他顾念她不适,停歇下来,粗喘连连的问道。 “别停。” 小满攀着他的肩,吻在他的唇上,越探越深。舌与舌绞缠搅弄,已分不清二人口中津液伦换了几轮。 禁锢的猛兽逐渐被放逐而出。 身下的力度一下比一下重,速度一下比一下快。 每一次猛烈的冲顶都让小满颤栗不已。 私处贴合时拍撞出水花,水声阵阵。 透明的蜜液顺着交合的性器抽插摩擦牵连成了白色。 议事殿里满是淫秽的声响。 他抬压着她身的同时,硬实有劲的腰腹液随之挺送了起来。 “嗯……”他的喉中溢出沉吟,鼻息粗重又急促。 猛烈的冲顶让小满全身倾软,她无力支撑也无力思考,身体随着他掌控的力度任其摆布。“呜……秦蛮……太深了……” 花径的尽头被一下接着一下捅抵,酸胀感伴随着莫名的舒爽让小满整个人都变得乱七八糟起来。 比她腿还粗的两只手臂钳在了她的腰肢上。 极速的冲顶让小满脑子一片空白。 终于,一阵陌生的酥麻感从下身涌漫浑身: “呜呜……” 花蕊频频紧缩颤抖,蜜液从中喷洒而出。 被突如其来的绞裹缠弄,秦蛮一声闷哼。坚硬的阳具重重的抵在花径尽头的最深处,往青涩的宫腔里射满了滚烫的腥白浓液。 小满的身子瘫软在秦蛮身上,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和心跳的速度。 身后,粗大的双臂将她紧紧搂往怀中。 “小满……” 他沙哑的低声唤着她的小名,退去了情欲,满是爱意。 她消散的目光渐渐汇聚,愈来愈冷。 她撑着双手推开了他的怀抱,硬撑着站起身。 半软的阳具抽出了她的身体,白色浓液从花穴涌出,顺着她白皙的腿一路流下。落撒在地上。 她拾起了衣衫,披在身上。 “秦将军,明日便启程前往忌域之地吧。” 话语间都是冰渣子,连她的目光都布满了寒凉: “另外,不要叫我小满。” 六十八私心 风过,掀动议事殿外静立之人墨蓝色的华贵衣袍。 盈盈灯火辉光映在他的脸上,他面静神止,纹丝不动。 议事殿大门开启。 从殿内走出一个身形魁梧的壮硕男人。 他的衣衫束得并不规整,略显凌乱。微开的领口显出红痕与牙印处处。他的面色并不好看,苦涩滋味在他眼底遮都遮不去。 所见眼前伫立的端雅男子。 他先是一怔,而后抬手作礼道: “国辅大人。” 师央霜寒的眸光落在秦蛮身上:“秦将军。” 紧接着,他勾起一丝毫无情绪的空然笑意,意味深长的说出了两个字: “保重。” 秦蛮颔首礼应。 目送那身着墨蓝衣袍的人走进殿阁,直至大门紧掩良久,他才拖着沉重的心绪转身离开。 殿内。 空气中还隐隐残存着欢爱后淫秽的气息。 零零散散的明着几缕新燃的烛火,若有若无的微光并不足以将诺大的议事殿照亮。 少女长发披垂,紧拢着外袍,将小小的身体缩在了袍子之中。此时窗口开着细细的小缝,她仰首而望,目色空洞无神,似从那狭窄的窗缝中窥取破碎月光,给予自己渺小的明亮。 师央并未行礼。 他走到桌台旁,稳好的将一瓷瓶置在上面。 小满回首,她眼皮虚垂,盯着那翠绿的瓷瓶发问道: “那是什么。” “避子丹。” 他的声音平静无色,她也习惯了他对这般私隐之事毫无遮掩的态度。 也是因为知道了他的态度,她不知何时也在他身前放下了本该有的羞耻心。 小满走到桌台旁,透着淡红的指捻起了那小小的瓷瓶。啵的一声拔开了瓶塞,抵在鼻间闻了闻。 她漫不经心的倒出了一颗在烫伤结痕的手心,送入口中。 还好,不难吃。 细细咀嚼,随之吞咽。 她也似眼前人一般,平静淡然。 “师央,你为何能猜到秦蛮会同意三赴忌域之地?” 在所见秦蛮私见江誉清后,小满火急火燎将此事告诉了师央。 师央直言,在此之前,秦蛮已经赴约了江家宴请。 这场召见是师央的提议。 师央断定秦蛮会同意小满提出的任何要求。 不可控的将棋没有再活下去的理由。 在他死之前,用他对她的念,最大化兑换出他剩余的价值。 “他的野心,从他应征入军时就全然显露。他会抓住任何一个向上爬的机会。包括投身江家,又近身帝王。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奴人,他也深知自己的能力卓绝无人可替。” 小满无条件深信师央的每一句话。 曾时敬仰倾慕,再时依赖倚靠。 她的身边再无他人。唯有师央,如亲如长,是支撑着她前行的遮蔽,是护她助她最为亲近的人。 所以,他所言的每一个字,她都深信不疑。 他知道秦蛮毫无野心。 他知道秦蛮之所以会答应小满的一切要求,是因那卑微的痴恋。 他全都知道。 但他并不打算告诉小满那个人的一腔痴恋。这会让她生了恻隐之心,让她动摇了好不容易塑成型的理性。 她只需要知道秦蛮对她有所图,建立在权力与欲望之上的贪图,并不单纯的贪图。 如此,她才会去利用他的贪图,而不是深陷他的贪图。 小满漫步到案桌前,本想落座的瞬间犹豫了片刻。身下肿痛感尤在,她只能撑着桌沿而立,扯过纸笔,继续秦蛮来之前她未做完的事情。 一边写着,她一边念道: “明明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还要镀上一层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借口。一字一句,装得可真够像。” 师央端姿依旧,他转身面向她,说道: “人都会给自己留后路。若江家这座大山倾覆,靠他的只言片语,与他所谓的真心,他还能倚靠在您身上。” 小满佩服秦蛮一身绝好的演技,他那热忱的模样,与他滚烫的眸光。若非师央勘破,着实以假乱真。 她轻哼笑出声。 落笔之间又继而言道: “江家费尽心思,不过也是为了钱权之利……”她顿笔抬眸,望向眼前的男人: “师央,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相比一年之前。 她眼里的天真不知何时悄然声息的融化退落。 她逐渐塑上了他教予她的,那层如今尚还浅薄的冰霜。 掩藏自己的情绪,将感念深埋在心。 这全是他教予她的。 师央笑意轻淡,抬手作礼: “臣所做的一切,无一不是为了阎崇。” “为了阎崇……”小满喃喃。 “连我这个阎崇帝王,都不敢说自己毫无私心。” 言落,小满打开了一方精工木盒,从中拿出了玄晶雕刻的凰翼帝印。 她俯着身朝纸上洇湿的墨迹吹着气,而后将帝印置在纸上,双手交迭稍稍使力的摁下了印。 她抬手,将盖有帝印的信纸递在了他面前。 他恭敬向前,双手捧取。 她却并未放手。 只是学着他平淡无澜的模样,向他问道: “师央会有私心吗?” 纤白细长的指稳握在纸沿,无波无动。 他的声音温和却郑重: “臣向天起誓,生为阎崇,无半点私心。否则,若私心为何,便因私心而死。” 议事殿的大门才再度开启时已是夜深。 见师央从中走出,提灯的宫人上前鞠礼。 他微微颔首。姿态谦雅的撩起衣袍,走下了殿阁的石阶。 一路往王宫城门的方向走去。 高耸的宫门外恍惚间走来一个人。 师央止步不前。 眸中薄光闪烁,他似呆愣在那。 那人与他一样,穿着一身墨蓝色的锦服。 那人与他有着一样的面容,一样的身形,一样的姿态。 唯不同的,那人脸色显露着忡心,快步如疾,正向他走来。 就在与他相撞的那一刻,那人如风过一般从他身体穿过。带走了他浑身的温度,让他不禁冷得微颤。 他回首,眼见着那人朝着后宫内殿的方向疾步而去。 那不是别人。 那是六年前的自己。 六年前。 别师礼前夜。 师央得知小满病重昏睡不醒。 他无顾条例,踏夜入宫,借朝相之权进入了公主寝殿。 他见到她时,她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满身是汗。她紧闭着双眼,眉宇拧作一团,极为痛苦却不能清醒。 师央来到小满床前,克制着最后高塑的隔距,迟迟不再靠近。 端重而立的身姿无半点差错,可宽袖下的双手早已紧攥发颤。 “学师大人……学师大人……” 她梦语喃喃,每个字都触在了他的心口,似银针,穿刺而过。 “不要走……别走……” 晶莹泪光凝结成珠,溢出紧闭的眼,顺着小满烧红的肤滚落而下。她虚弱的伸抬起手,也不知在等待什么。 本是一场虚空。 可她终等到了她要等的。 她的手忽然迎来了她所求的温度。 修长显骨的大手将她泛着白的指端轻柔握住。 温雅清和的声线响起: “我在。” “我不走。” 六十九小曼 阎崇第三次开旗后,各朝陷入沉重的压迫力之中。 以朝秦为首的强国已蓄势待发。即便军力不胜者,养兵不及者也再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阎崇霸领忌域之地,与各朝拉开再难追及的洪距。 各朝人人皆指阎崇帝是个疯子。 秦蛮更是个疯子。 秦蛮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妖兽魔怪。 有人言,他是从忌域之地爬出来的类人怪物。 有人言,他是忌域之地的异兽与人生下的兽人杂种。 他们不承认他是人,他们更不承认自己竟成为一个区区卑贱奴人的手下败将。 阎崇之外对秦蛮恶言迭出。 阎崇之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英勇无畏的忌域将军驻旗之战大胜,又探掘出稀世玄晶矿石。现如今第三次赴忌域之地,为阎崇争得无限荣光。 他是天佑阎崇的祥兆,他是举世无双的国将。 百姓无一不崇敬这位神话一般的将领。 庙宇祈司人满为患,人们纷纷为忌域将军祈福,祈祷第三次赴忌域之地能平安归来。 寒意穿梭在整个街市。 手提竹篮的老妇佝偻着背,不停的搓着手。 见前方一辆繁丽马车停靠,从中走下一位白衣翩翩的富家公子。老妇从竹篮里拾起一块吊着穗子的木牌走了过去。 “贵人,买块愿牌吧,为我阎崇忌域将军挂个福。祈司已经求不到了,连大门都挤不进去,这愿牌是我天还未亮就去祈司求来的……” 老妇话还未说完,护卫几人拦在她身前,吓得老妇退身了几步。 “天这么冷,老人家还在这穿游卖货?” 一个清雅的声音响起。 那白衣翩翩的俊丽公子拨开了凶神恶煞的护卫,来到老妇身前。 老妇眼睛花,此时才看清眼前的公子不仅贵气,还生得一等一的俊朗。为人和蔼又近人情。放下了方才的胆战,老妇递上了手中的木牌: “贵人,我便宜卖给您,一块愿牌,只收您一个板币。” 江誉清并未接下,他面带笑意的说道: “我将你手上所有的愿牌都买下,早些回家去,避一避这寒体的凉风。” 老妇听言感激涕零,一声又一声的唤着好人呐。 侍人前来与老妇交易。 江誉清礼过后回身往湖亭小径走去。 小亭上挂起了纱织帷帐,稍能抵挡直面而来的湖面寒风。 层层纱幔被湖风撩拨而起时,只见小亭中央落座了一抹雪色风雅。 江誉清如常提起小炉上精巧的水壶,忽然一顿,他仔细的摩挲着提手处的不同寻常。 水壶的提手处一圈一圈缠着细绳,一路系紧在了挂扣处。似乎是为了让提手更稳固而做的防范。 江誉清侧耳凝神,唇上扬起一丝由心的浅笑。他对亭外的侍人道: “去那边的灌木丛里,把言姑娘请过来吧。” 小满被请到小亭上时还在拨弄着发间的叶子。 她拍了拍衣裙,也不客气的坐在了江誉清对面。 落座后她的语气羞怯了起来: “我……我怕太过于打扰你了,所以不敢上前来。” 白皙显骨的手提着小壶扬了扬: “这是你做的?” “是……不好意思,没经过你同意,动了你的东西。我怕那提手又脱落了下来,到时候没有我挡着,你要是烫伤了怎么办。” 小满一副心虚的模样,声音越说越轻。 她还摸不透江誉清的性子,只能话语间观察着江誉清的神情浮动,见机行事。 “多谢。” 他并无不悦,启声道谢时笑意不减。 与常日以礼而笑极为不同,他今日的笑颜竟携着几分陌生的温度。 那是小满在这张清冷俊丽的脸上从未见过的温度。 这不禁让她盯得发愣。 他的五官并不柔和,只是气质的谦儒将他的相貌衬得清雅温和。或许还因他身患重病,淡薄的虚弱感被他的持撑所掩盖,却也抵挡不住若有若无的渗透出来。 “言姑娘?” 小满盯得失神,被江誉清的声音拉回了思绪: “江公子不怪我就好。” 她有些手足无措,方才盯着他的脸倒让小满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就似逃避一般,小满起身,悠步走到了亭台栏杆处。 纱幔拂过她身侧,零落的发丝扬起,她一手将碎发挽于耳后,一手攀扶着木砌栏杆,望向湖面: “江公子的小亭真是个好地方,湖对面是览台。今夜会有烟火……” 话说出口忽觉不对,他目不能视怎么能看烟火。小满愧言道: “啊,江公子,抱歉。” “无碍,言姑娘想看的话,今夜可以在此一同欣赏。” 入凉后的夜来得胜炎时早上许多。 灯笼悬挂在小亭的四周,长长的穗子被风牵动着,起起落落。 侍人将亭台上的烛台都换上了新烛,火折将其点亮的一瞬间紧手盖上了灯罩,唯恐新燃的火芯被湖风欺灭。 嘭—— 远处览台上,一朵接着一朵的烟火腾空而起,在空中绽放开来。 璀璨光彩映在平静的湖面上,水天相应出同一抹绚烂。 小满扶在栏杆上,被眼前的盛景一时夺去了目光。在反应过来时,江誉清已站在她的身边,仅隔着一掌的距离。 他似寻声而仰首,面对着那空中的灿烂,装作用眼睛在看向远方。 空散的瞳眸承接住了绚丽的光火。 落映在湖中的烟火,也落映进了他的眼中。 嘭—— “这是红色的!像牡丹。” 嘭—— “现在这朵是绿色的,像铁树!” 嘭—— “这个足足有方才的两倍大!像……”寻遍了脑子里的万物,小满思来不及: “我画给你看!” 她牵起了他的手。 摊开了他的掌心。 滑软的指尖泛着凉意在他的掌心轻柔划过。些微的触感竟通过血脉击进了他的胸膛之中。 江誉清温声言道: “像针雨盘旋归一?” “对!” 她声语间尽是喜悦,将他感染,将他侵蚀。 让他也不自觉的面露笑颜。 一时被放落的手忽生空虚,他竟也留恋那片刻的贴近。 “言姑娘的手这么凉,是不是穿得很单薄?” 小满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炎时的装束,一阵寒意袭了上来,让她不禁缩了缩身子。 师央嘱咐她每次来见江誉清时要换上平民的衣衫,这次赶到郊外的“家”中来去匆匆,顺手就抓起了常穿的炎装,倒也没有注意衣柜里有没有备上防寒的衣物。 江誉清解下了身上的披风,搭折在手上,递近于小满面前。 小满毫无犹豫的接下了他的披风,下一秒却又被她搭回到了他的肩上。 “你身体不好,不要着凉了。” “无碍。” 见他执着于给自己御寒,小满也不再避讳什么。一步贴在他身侧,牵起他身上披风的一边,将自己与他一同裹在一起。 突如其来的贴近让江誉清一怔。 烟火轰鸣还未绝,胸膛中的心跳声却逐渐攀上了他的耳。 江誉清轻抿着唇,他并未推拒,像是欣然接受的她的动作。 “以后,言姑娘随时都可以来小亭找我。不打扰。” 紧接着,他再道: “这句不是客套。” 原来之前的都是客套话啊…… 她望着空,浸心的笑意渐渐落幕,她携着一分得逞般意味的笑颜,放柔着声音,试探而言: “江公子叫我小曼吧,叫言姑娘怪生分的。” 沉静了许久,那淳雅而带有磁性的男声终于再度响起,回应着她: “好。” 七十江廉之死(一) 弯月如镰。 割开了重重云层,泄落出惨白月光。 马车疾驰声划破了皇都城平静的夜。 马夫满头大汗,不顾马车颠簸,执着鞭绳不停着抽打着身前列马。马蹄交错,沿途扬尘而过。 灯火通明的江府,家丁数人提灯候在府门之外,翘首以盼。 直至马车停靠在府门前,家丁们围向前去落梯掀帘一气呵成。 江家府管大步疾走而来,也顾不得规矩礼节,火急火燎的从马车中搀扶出了身着锦衣的白发长须老者。 “院首大人!刻不容缓呐!” 还未等医修院院首喘口大气,江家府管连搀带架的挽着他往府内赶去。 风过茂树沙沙作响。 满庭火烛也驱赶不去天降的阴寒。 诺大主寝院里齐齐站满了府邸中的所有人。 主路两侧为前排者,手举火把。侍人家丁屈身在后,人们神情凝重,将头垂得很低,不敢言语。整个院落中只闻火焰焚燃的跳响,沉静得可怕。 主寝阁门前并身站着两个身量相当的年轻男子。 一人精壮挺拔,身着暗红锦袍,冷静之色刻画在他的眉目之间,一时封锁住了那双瞳眸中的邪气。 一人修长显骨,身系雪色毛领披风,清冷神情下是如止水般的心境,寻不出一丝悲愁表露在面。 见院首被搀扶而来,二人同时抬手作礼。 江还晏尊呼道: “院首大人。” 院首应礼颔首:“郡执督大人,江大公子。” 随即不待,寝阁大门被推开。 白发苍苍的院首跨门而入,身后一红一白二人紧跟其后。 寝阁里弥漫着刺鼻的草药味。 一排药炉中屡屡气雾升腾,将整个寝阁都蒸得发热。 繁丽床榻旁,江昭迁负手静立一侧,他身前匍匐跪着两名身着官衣面露怯色的中年男人。 一官衣男人侧眸见院首走近,慌乱失神的跪步向前道: “老师!学生无能!” 另一人稍许镇定,直起身拱手作礼肃然言道: “老师,我们始终查看不出江大人是身患何疾,一直以心肺患调养。然而病情越来越重,现已无力回天……” 这是医修院院首最得意的两个门生,医修院官阶仅次于院首的医官。院首并未出言责备,只是挥挥手让他们退避开来。 院首白眉拧皱,掀袍走近床榻边。 被褥下的江廉已是瘦骨嶙峋,彼日俊显的五官此时尤为狰狞。 凸暴的眼球就如即将夺眶而出,满布的血丝让眼白看上去近乎于红色。 干裂的嘴唇微开,吃力的喘着气。 “江大人。” 闻院首轻唤,江廉恍惚转动瞳眸,直勾勾的望向他。嘴唇微动着,却怎么都说不出一个字。 院首扬手示意,两名学生赶紧备齐器具前来一旁助执。 良久。 三人紧迫的动作忽而停滞,两位医官默默将器具收纳。 只见院首整盖好江廉身上的被褥。 而后起身退步。 年迈的身体行动缓慢,院首颤抖的手臂支撑着跪在地上,朝床榻深深一拜。 “趁江大人还有意识,诸位大人,行临身之仪吧。” 两位医官赶来搀扶着院首起身。 接下来是江家内事,他也不便多留。礼过后便朝门外走去。 “院首大人,这到底是什么病?” 江昭迁的声音响起。 院首摇了摇头,长叹一口: “江大人身上的病,究不出因果,查不明所以。恕老朽无能。” 医官们离去。 沸腾的药液冲顶着壶盖,碰响阵阵。 江昭迁一一提起药壶,将小炉上的烈火浇灭。 水与火相接触的一刹那间,漫起一团冲涌的白雾,四散升腾。 “誉清。去予家主行礼。” 江昭迁平静的唤令着儿子。 江誉清步步试探,走得不快。他鲜少进入家主寝阁,对这里并不熟悉。自踏入寝阁大门后,他的行动一直是小心翼翼。 他伸出手,举在身前,依靠触摸去辨别方位。终于在触及床帷时,江誉清掀起身前衣袍,双膝落地。 他双手抵在额前,沉身叩首。 江昭迁来到江还晏身前: “还晏。你可还有话对你父亲说?” “父亲不希望我看到他现在的模样。” 江还晏离得很远,他镇静得犹如一切皆为身外事。他掀起前襟跪身在地,重重的叩下了三次首。 在他直挺起身时,邪眸淡薄,寻不出一分悲念。 他无言出口,只是静静的跪着。 窗隙投落下斑驳月光。 江廉凸睁的眼,死死的盯着窗隙间的月。被褥一侧,他伸出了皮包着骨的手,颤颤巍巍的高举起来,指向窗外。 江昭迁顺着江廉所指,似是意会到了什么。 “你们下去吧,我与家主,还有话说。” 门闭声响起之时,空旷的寝阁里只剩下两个人。 江昭迁一步步走到窗台前,将狭小的窗隙推开。 寒风灌入了被药汽蒸得滚烫的室内,牵起了床幔的流苏。 江昭迁避身开来,好让床榻上虚弱的男人能清清楚楚看见窗外的弯月。 “月……” 极致沙哑的声音伴着虚弱的喘息而起。 那双狰狞可怖的凸鼓双眼,此时浸满了湿润。 江昭迁依旧平静无波的负手而立,只是冰寒的眼中掺杂着道不明的情绪。 他与江廉一同望月。 久久,忽而启声: “你说,月儿是在黄泉路上等着你,还是在世间的某个角落等着我?” “月……月……” 滚烫的泪滑过逐渐冰冷的皮肤,他嘴里念着一个字,反反复复。直至喉咙深处再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只剩下一丝连贯的气息,只出不入。 江昭迁走近江廉身旁,俯视着江廉的眼中终于透出了若有若无的伤怀: “你不在了还有我。我不在了,还有月儿的孩子们。总有人为她守着江家。她若回来,就还有家。” 干枯的手缓缓放落。 凝视着月色的瞳孔逐渐涣散,逐渐无光。 含带着唯一眷恋的热泪落进了他杂糅着银丝的发间,再难寻踪迹。 江廉死了。 朝堂之上那只遮天巨手一时间顷刻崩塌。 迎来的并非是重见天光——而是新的掌困。 江廉的时代毫无预兆的画上了句号。 江还晏的时代。 才刚刚降临。 七十一江廉之死(二) 小满提起白色的衣裙走下帝辇。 她将遮挂在面上的掩面珠帘掀至一侧,仰首而望肃穆府邸门前一片过眼的白。 白绸交织,府门两侧吊挂着白纸灯笼。 此时浅风,两排丧幡垂落,似有似无的微动着。 江家家主离世,丧置并不隆重,反而显得有些凄简。 这样的门头被过路的百姓所见,谁人不得感叹一声“清廉”? “陛下!” 江家府管身着一身灰白长衫,面色焦急的迎上前来。直至小满跟前,他哐的一声跪落而下。他身后穿着丧服的侍人门守见状,紧随着纷纷匍匐在地。 “陛下前来并无宫宣亲临!接驾有失!是奴之过!” 见人们注意到自己,小满赶紧放落下了遮面珠帘,启声打断了府管的话: “本帝来送送江大人。接驾礼节繁复不必麻烦,你为本帝引路,本帝亲自前往。” “是!” 按规矩而言,江家各主理应前来接迎圣驾。可满帝毫无预兆的突然亲临,还要独自入府,江家府管左右也猜不透满帝是何心思。 府管躬着身卑姿在前引行,偷摸着不停的向近处侍人打着眼色。 侍人领会其意,待小满与府管走远时,便撒腿从小径往后院奔去。 小满亲临参加丧礼是师央的提议。 省去宫宣通传是小满自己的意思。 她不能让江誉清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故而舍去礼节,避免让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还特地以珠帘遮面,唯恐江誉清身边之人认出了自己。 隔着珠帘,小满只能看清脚下的路。周遭的一切都并不明晰。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江府。 府邸地广,然建造并无想象中的繁丽。小满以为江家坐拥万贯家财,府邸怎么说都得是金碧辉煌。 丧置素简可以解释为做给百姓的戏,这府邸内阁的修葺也是伪装? 江家那么多钱财,到底花在了哪里。 穿过前庭,一路来到了府邸内庭。 江廉的丧礼不迎外宾。礼堂未设在前庭正厅,而是在内庭祠阁之中。 内庭主径宽敞,分布两侧的每座庭阁之中都茂树成荫。 树冠的摇晃声从远处延续而来。 猛烈的挣扎将成簇成簇的枝叶甩脱,和着风向,伴随着落叶的哀鸣,一路铺散。 这阵大风突兀。 扑面而来的风涌让小满侧过身去,抬起手,将宽大的衣袖遮挡在面前。 珠帘因忽然的侧身而碰荡作响,唯恐风尘入眼,小满紧闭着双眸。 待风声宁止,一切回归平静时,小满微扇着睫羽,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不顾府管忧心忡忡的问询。 小满的目光落在了足边的东西上。 小满弯身将其拾起,不住的端详着。 她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一盏月灯节最高处摘下的月灯。 这应是被风刮来的…… 寻着风过的路径,小满望向了一座庭阁之中。 她指着那处庭阁向江家府管问道: “这是谁的院落?” “回陛下,是府中小公子的寝院。” 江还晏任郡执督后并未另立门户,故而在江家府中,还是会照旧称他一声“小公子”。 应声刚落,府管眼见着小满抬着步子也不避讳的就往江还晏的寝院里走。 “陛下——” 还未等她走进那座寝院,一个高大的人影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前,并在她毫无反应之下夺下了她手中的月灯。 “江还晏!” 这声呼唤是携着一份怒意的。怒于他忽然出现惊了她一跳,更怒于他抢走了她手上的东西。 江还晏褪去了平日里的红装,一身丧袍,眸眼中的邪气并未因换了身淡色衣衫而减轻多少。他目色空淡,也寻不出一丝亲父亡故的伤感。 他稍显无措的将月灯藏在了身后,像是不愿被小满发现一般。 “这是你的东西?” 明丽的清澈双瞳审视着他。 江还晏不语。 他错落着目光在一旁,不敢回望向她。 “既然被我捡到了,那就是我的。” 许是见这当今陛下对待江还晏时就是个孩子心性的少女,府管说起话来也没了方才的规束:“陛下有所不知,这精巧的灯笼是小公子最宝贝的,平时挂在院子里的树上,每天都——” “住口。” 江还晏厉声制止了府管的声音。 身前高大的男人与往日有所不同。 他遍身熟悉的木香被焚烟气沾染。他面上布着薄冰,与她持着疏远的距离感。 就连说的话都冒着寒气: “陛下若是喜欢,择日臣便命人送去宫中。” 嘴上说着送给她,手上的月灯却还是藏在身后遮得严实。 看来那几十鞭子的疗效尤在,这幅模样竟有一丝置气的味道。 比起疏远,若能再畏惧她一分,小满倒是会觉得抽在他身上的鞭子打得值。 既然他冷着脸,小满也无意多言。 她回身走去,摆了摆手道: “罢了,我不夺人所爱。” 府管小步走回小满身前领行。 深庭拢聚过处寒风,将身后他深沉的声音带入了她的耳。 “这本就是要献给陛下的。” 思绪将这句话在脑海里翻来覆去了几遍。 小满并不想回应什么,只是唇角一勾,头也不回的向内庭深处走去。 庄严的祠阁像是落建不久。门楣两侧垂着落地的厚重白绸。 小满跨过门槛,环顾着这近乎于空无一物的祠阁。 祠阁内崭新得还弥漫着桐油木漆的浓烈气息。 明厅的奉台上只有江廉一人的牌位。 府邸中的祠阁应是摆放着祖先亲宗的牌位。 江家虽说是雪帝时期提拔的新贵,以江廉起家。可江廉难道没有先长亲宗吗?还是觉得那些人的名字根本不配入江家的祠阁? 如此说来,小满尚未听说过江家女眷。 除了江廉那不知所踪的妹妹,那如传闻一般的角色,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应该说连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她是江昭迁的妻子,江誉清的母亲。 那江还晏的母亲呢? 身为江家家主江廉的妻子,更是闻所未闻。 想到江誉清。 小满才发现整座祠阁内并不见江昭迁与江誉清的身影。 脑子一转,小满无奈的哼笑出声, 自己深怕被江誉清遇见,费尽心思遮遮掩掩。然而江誉清又何尝不是对身为阎崇帝的小满躲之不及? 他不能被小满发现他目盲的秘密,只能是在大婚之前能不见就不见。 估计自己来此的消息早就传到了他面前,故而才提前退避而去。 遮在面上的珠帘着实恼人,时而动作幅度不控时打在脸上让小满疼得龇牙。 小满抬手便开解着珠帘上的系在后脑勺的绳结 系绳绞着头发卡在了所看不到的地方。 就在小满难以开解时,一双温热的大手覆了上来。 小满先是一愣,才意识到身后的人在帮她解着绳结。 连猜都不用去猜,便知道身后之人是谁。 “陛下不带贴身宫侍,总归还是不方便。” 小满冷笑: “郡执督大人的眼线不是密布在宫中吗。我去哪里都是独来独往的习惯,你不会不知道吧。” 身后之人再无出声。而是专心于轻柔的开解着手中捻着的绳结。 不一会儿,动作轻缓的大手握住了珠帘,随即为她接落取下。 她倏然回身,此刻,与他贴及得极近。 江还晏并未退闪,而是一动不动的凝着她。 说来也奇怪,不过才一会儿的功夫,也不知他邪眸里的寒光何时融解的。他就像自己置气一般的塑起的薄冰,又自己揉搓着一一融化。想来都有些好笑。 “既然无人伺候,那就劳烦郡执督大人伺候了。” 江还晏并未将手中的珠帘递还于小满手中,而是顺其然的别在了腰间。 他步于奉台前,捧起盛着酒的玉杯恭敬的递在小满面前。 小满接过他手中的酒,端姿走到了牌位前。 扼制着她无法动弹的锁链粉碎之后,由心的明快让小满一身轻松。 那让她恐惧的,恼怒的,愤恨的人。 此时化作来一块冰冷的牌位,静静的立在奉台之上。 再也无法拿她如何。 小满举着杯,冷峻的声音高扬在空旷的祠阁之中: “江大人,本帝来从你一程。” 言罢,她倾斜玉杯,将酒液横倒在身前,溅落一片。 小满转眸望向一旁的江还晏。 出声问道: “你的父亲死了,你难道不伤心吗?” 沉静的邪眸回望着她 他的声音淡漠低沉: “先雪帝凤逝,陛下不也毫无悲痛之色吗。” 七十二江廉之死(三) “说起来,从小到大我所见到母皇的次数也并不多。即便见到她也是在很远的距离跪在地上,伏着身。她从不与我亲近,对我很是冷漠。” 小满将手中的玉杯递回江还晏手中。她诉说过往时不再流露出少时的落寞。不知是伪装,还是早已淡化了一切: “我没有父亲的关怀,也没有母亲的爱护。幼时我曾经幻想过。可越是抱有期许,失望就越大,所以我逐渐斩断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像一种自我保护?又像一种自我安慰。我接受了她对我的冷淡,也习以为常,没有了那些期待后,我与她更像是毫不相干的两个陌生人。所以,在得知她离世的那一刻,我心中毫无波澜。未来的每一个日夜,我都不曾对她有过思念。” 小满走近了江还晏,在他身前驻足。 她仰起首,直视着他那双此时磨平了锋锐之气的邪眸。 “难道你的父亲,也薄待了你?” “他对我没有血亲的情感。” 江还晏侧首望向了远处奉台上孤立的牌位: “在他的眼里我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件工具。一件未来必须撑起江家的工具。他费尽心思的打磨我,雕琢我,塑造我。不过只因为一个目的——要我继承江家,成就江家。” 他们少时就已相识。 今日所言,却是那么多年来唯一一次坦诚相对。 或许江还晏早就愿意在她面前袒露自身,只是她一直不给他这个机会。 江还晏走近奉台,将手中的玉杯,轻轻置在上面。 “他的眼里只有江家荣辱,那是他深入骨髓的执念。他坚守奉献了一辈子的意志,就像一个沉重的牢笼将我困锁其中。他的离去,不曾让我有半分伤感,倒是让我松了口气。” “我被困临崖台那日,是你背我下山的?” 挺拔的背影肩膀一震,伫立不动。 小满朝他踏着轻步,渐渐靠近: “为何从少时起,你就屡屡帮我。那时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若是为了讨好母皇,应与徐家少爷一样,巴结我皇姐才对。为何你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小满不见他的神情,却能看出自己的话似乎触到了他隐秘埋藏的心底方寸。 她最后持声咄问: “公主与阎崇帝,你待我可有异?” 他背对着她。 空荡的祠阁之中响起了深沉而略显坚定的声音: “不曾。” 一只小巧的玉手从身后覆上了他的腰间。 江还晏身体一颤,定身不动。他沉息之余悄然垂首。 只见那只手抽出了他腰间的珠帘面遮。 就在他反应过来倏然回身时,她早已手扬着珠帘面遮,一边扬长走去一边轻然言道: “江小公子不用送了,我记得路。” 小满辨不清江还晏所言与江廉的划割是真是假。 但她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不是因为她的恻隐之心,也不是因为她惦念曾前。 全因师央的那句:他对您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往时小满将江还晏对待她的态度归溯于他为朝权的别有用心。 而师央的点破让一切都明晰了起来。 也解释了他纠结而矛盾的态度到底是被什么拉扯。 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是公主的时候,他就存了这份心思。 从未表露,也无心坦明。 连她对月灯的执念他都了如指掌。看来他在她不知道的时间与角落里都留存过了自己的温度。 连秦蛮都尚且能将对她的感情加以利用。 为何江还晏不可以? 未来江家的家主是江还晏。 江廉所拥有的一切都将落在江还晏身上。 若能用这份感情将他围困,江家会不会就此不再是伸向她的爪牙? 内庭主径的大道上四下无人,此时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白衣翩然的俊雅男子独自从远处走来。 小满一时慌神,方想将珠帘遮在脸上。抬起手才反应过来,他看不到的。 只要自己不出声,他便不会发现她。 白衣风摆,青丝如瀑。 空散的瞳眸直视着前方。江誉清的每一步都自然得毫无破绽。 也不知道这条路他往来反复熟悉了多少次。 这时,小满所见江誉清身前的不远处,有一盛满了枯叶的竹筐。 应是家仆清扫落叶中途离去,忘却将竹筐挪移到一旁的角落里。 他虽熟悉这条道路,但对于突然出现的阻道之物也是无法预料的。 他认得出小满的声音,小满不能出声阻止。 然而她更不想看到他摔倒。 来不及去想,小满大步扑身走去欲将竹筐挪开。 见来所不及江誉清眼见着要跌倒,小满下意识的去接住了他。 可江誉清虽显清瘦,怎么说都是一个比她高大了许多的男人。 这一压,加之狠狠跌落在地,小满疼得眉宇紧拧死咬着双唇。 身前毫无预兆的出现了一个人,江誉清来不及反应被前人所阻绊身倾倒了下去。 就在他以为要迎来痛感时,他却扑倒在一个柔软的身体上,将那人垫在了身下。 小满第一次以那么亲近的姿势嗅出了江誉清身上特有的淡香。 似茶,似药,却又都不那么像,那是植物草叶的萃得的芬芳气息,与他的气韵出奇的相符。 江誉清双手在她身体两侧撑起,垂落的青丝布在她的肩膀。她的手因为方才护着他还抚在他细窄的腰间。 空灵的瞳眸像是凝着她,让她一时心惊。 若不出声。 他应该认不出来吧? “小曼?” !—— 清雅的声线响起时,将小满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倏然斩断。 小满一懵。 她扒开他的手,狼狈起身。 什么都不顾的提起衣裙就往远处跑去…… —— 寒风呼啸了整个夜晚。 郊野的深山之中。 一个身着医官朝服的中年男人手提风灯面色慌张。 山路崎岖,他步伐急促几次险些踹倒。 好不易眼前出现了一座废弃的草屋,中年男人举着风灯,小心翼翼的靠近着。 他轻轻推开破败的木门,即便动作轻缓也无法避免陈旧的木门发出尖锐的拖响。 草屋并不大,借着手中灯光,中年男人所见一个黑衣蒙面的修长男子站在屋内中央。 中年医官的神色露着畏惧,却还是压抑着心中怯意启声言道: “我……我已经照着你教我的方法去做了。没有人发现异样,也查不出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连我的老师堂堂医修院院首都看不出端倪!现在人已经死了……我的妻儿呢?你可要遵守你的诺言!” 中年医官对眼前黑衣男子的畏惧不单单来自于他的威胁,还有他深不可测的惊天奇术。 他教他的方法,连自己敬仰视之为神的老师,都毫无怀疑的蒙蔽了过去。 他到底会是什么人?…… 黑衣男子步步逼近,他的魄力扼住了中年医官的喉咙,使之一时忘却了呼吸。头冒冷汗之下,中年医官碎步后退着。 “我……我的妻儿在哪里?” “你想见他们吗。” 眼前人的声音极为骇人,可以说是诡异扭曲。 未待开口。 忽然,胸膛一阵剧痛袭来—— 中年医官瞪着充满血色的眼,往自己的胸口望去。 那人竟然用手将自己的胸膛刺穿! “呃——” 血色猛涌,洗濯了一身朝服。 在黑衣男子抽出手的一刹那,中年医官顷刻倒地。 凸暴的双眼逐渐涣散,他再也无法见到明日的天光。 七十三怪鸟 先寰帝帝侧詹南鸿,惨死于宫苑之中。 议事殿。 内务司理事躬身站在大殿之下。 他面色疑虑,问声言出: “陛下的意思是,君守大人的身骨暂不急于安葬?” 小满拢着毛领外袍埋头执笔书信,漫不经心的回应道: “待我先传信于詹南。让詹南王定夺,是要将他的身骨接了去,还是葬在我阎崇王陵。” “按规矩而言,君守大人应葬于先寰帝身侧。” 内务司理事稍显不解,既已是阎崇帝侧,哪有送回去的道理…… 小满手中的笔一顿: “若是詹南王爱子心切,我当然还是尊重他的意思。” 内务司理事躬身一揖: “是。是臣思量不周了。” 哪里是为了尊重詹南王的意思。 小满只是为了让詹南鸿离皇姐远一些,皇姐定也不想被这男人在九泉之下扰了清静。若真要按规矩葬于阎崇王陵,小满也会将他葬在最最偏僻的角落! “不过……” 小满直起身,笔尾一下一下的抵着巴上: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得给詹南王一个交代。” “回陛下。君守大人的尸首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听所见的宫人言说,是被只怪鸟活活啄死的。” “啄死的?” “那怪鸟很是体大,和山鹰一般。”内务司理事张着双手比划着:“浑体乌黑,但尾羽的尖端却是血红的。” “浑体乌黑,尾羽血红……” 小满将手中的笔放落,陷入了凝思。 此时,师央从殿门外走进,身后捎带着凉风几许。 墨蓝的锦服外是御寒的雪领开袍,雪领之间的银色链扣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摆动着。 小满将内务司理事请退。 待整个议事殿只剩下她与师央两个人时,她提起衣袍快步走到了师央身旁。 “跟我来!” 小满顺手牵起了师央的衣袖。师央也无抗拒,由着她将他拉到了案桌前。 案桌的一侧有一方长扁的精致木盒。 小满将木盒拿在手上,只听咔的一声,木盒的盖子弹开,里面放着一只羽毛蘸笔。 亮泽的黑羽尖端是一簇艳红。 小满将蘸笔高举在师央面前: “师央,你可识得这是什么鸟的羽毛?” 他将她手中的蘸笔接下,端详了片刻。 “血吟鸟。” 他所言笃定。 “血吟鸟?” “陛下从何得来此羽?” 小满抿了抿唇,眼神一瞬闪烁: “在宫里捡到的。我看着很是特别,所以拿来做了蘸笔,打算……” 打算送给詹南客。 后面的话小满并未说出口,她转言问道: “詹南鸿被怪鸟啄死,听闻袭击他的大鸟浑体乌黑,尾羽血红。是你所说的血吟鸟吗?” “此羽是在宫中拾得。致死詹南鸿的鸟,极有可能是它了。” “如此危险的鸟,要是再伤了别人怎么办?得赶紧想办法将它捕获才行。” “危险的不是鸟,是养鸟的人。” 师央轻抚着鸟羽,眉目中露出肃意: “血吟鸟不会伤人,但若有人驯养,它便是夺人性命的利器。” 小满转溜着瞪大的双眼,思及何时蹙眉道: “是有人故意要杀詹南鸿?” “只有这一个可能。” 一个后宫内殿近乎于失势的先朝帝侧,到底是结下了怎样的仇怨要被夺其性命? 她即便下意识的偏袒詹南客,可詹南客的确与詹南鸿有仇怨,并且血吟鸟羽是从帝侧殿捡拾…… 殿外的嘈杂声来得突然,引得二人侧眸望去。 宫人推门走入,卑姿急步上前行礼。 “是何人在殿外喧哗。” 小满问道。 “回陛下,是君守大人的贴身宫侍。” 小满望向师央时方好对上他投来的视线。 见师央轻轻颔首,小满对宫人道: “传他进来。” 殿门开启,邹宫侍连滚带爬的扑到了小满身前,他涕泪横流,跪身在地一遍一遍的磕着头:“陛下!求请陛下一定要为君守大人做主啊!” 方才对待师央时的轻然模样瞬间消逝,小满已能自然而然的旁人身前塑起威意。 “你要本帝作何主。” 邹宫侍直起身,用衣袖狠狠的胡乱搓去脸上的泪水,愤恨道: “陛下!君守大人是被人谋害而死的!谋害他的人是帝侧詹南客!” 听到詹南客的名字,小满狭着眼,目色冷冽道: “詹南客是本帝的帝侧,你说这些话可要有证据。” “奴没有证据!但奴知道,那詹南客在帝侧殿偷偷养了不少稀奇古怪的鸟!就是他害死了君守大人!不仅如此……”邹宫侍愤怒的神情中逐渐漫上了一丝胆怯,他鼓起气焰继续道:“他送来阎崇的前一天,我朝六皇子暴毙在床!要知道我朝的王本要将六皇子送来阎崇!若六皇子不死,哪儿还轮得到他成为陛下您的帝侧?!他是蓄意而为之!” 耳中,江还晏当初的话徘徊不绝: “作为詹南王室一个面容有愧的残缺之人,他根本没有资格被送于我阎崇联姻。好巧不巧,本要送来和亲的皇子前夜暴毙,才不得已让他顶替。” “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我朝宫中早已传言,三皇子四皇子的夭折,皆与他有关!因两位皇子少时得罪了他,所以他才狠下杀手夺亲手足性命!君守大人曾经……曾经也为难过他!所以他怀恨在心!用这样阴险的招数将君守大人害死!” 邹宫侍跪步向前靠近着小满,他满眼血丝愤吼声溢耳: “陛下!他就是个阴毒狠戾的小人!他杀人如麻手段残忍!他冷血无情心如蛇蝎!他在您面前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伪装!” 江还晏曾说,在詹南宫苑因妄言而被自己罚以掌嘴之刑的两个宫婢,第二日就双双惨死湖中。还有江还晏那晚胸口所中的毒伤,也是詹南客所赐…… 江还晏受鞭刑那日,自己被怒火灼烧去了理智,从未思量过他口中的话,全全当作了江还晏的一派胡言。 如今来看,这一切的确没有那么简单。 心中的天秤在慢慢持平。 她没有办法再无条件的偏袒詹南客。 可仅仅只是持平,她更不能无缘无故的去怀疑詹南客。 “来人。” 小满平静的唤道。 议事殿外,宫卫数人推门而入,围于邹宫侍身旁。 “将这口出妄言的宫侍关入禁狱,听候发落。” “是!” 震耳欲聋的声音将邹宫侍吓落在地。 等他被生生架起身时才反应过来。 “陛下!陛下明察啊陛下!陛下!君守大人死得冤啊!” 邹宫侍挣扎叫喊着,嘶吼的声音渐渐远处。 殿门闭落,只留得一汪宁静。 “不能让詹南王知道詹南鸿是被谋害而死。倘若真是詹南客所为……他本就是詹南王厌弃的儿子,我怕詹南王拿他偿命。毕竟詹南已没有其他可以送来阎崇联姻的皇子了。我如今还未怀上詹南的血脉,詹南客不能被牵连。” 小满似是急迫的在向师央解释她的所为。可师央沉静不改,并未因她将人关押而表现出一丝波澜。 他的声音淡然轻启,方才的肃意不知何时全然不再: “他的确不似一个被遗弃的皇子。他身负的力量或许远不止我们所见的那么多。他身上有太多的秘密。” 师央拱手言道: “臣会派人去查明他的一切。” “不。你等我,我亲自去问他……” 她不安的时候会攥着两侧的衣裙,不停揉搓。师央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又闻她坚定而言: “他一定会说的。” 七十四詹南客,你让我害怕 黄昏收尾。 零碎的残云卷拾起逐渐暗淡的霞红,待一个时机扬长而去。 帝侧殿里早早的明遍了每个角落的灯烛。 主阁的圆桌上摆满的大大小小的菜肴,詹南客紧束衣袖,身上携着浅浅的烟火气息。他端着一盘烤得光泽油亮的泉鹅,平稳的放在圆桌中心。 肥滋滋的泉鹅表皮棕红酥脆,经小火温烤刚刚出炉,此时还冒着滚滚热气,焦香扑鼻。 詹南客解散开衣袖,目光久久落在殿门外的方向,有些发愣。 直至见宫人碎步而来,詹南客静止的眸中才一瞬闪烁。不待宫人走向前来,他急迫的赶了上去。 “帝侧大人,陛下来了。” 宫人躬身行礼道。 抬起头来时,身前已经没了詹南客的身影。 小满走进帝侧殿,她身着一袭繁绣淡红衣裙,雪白毛领的披风上,金色的凰羽图腾借着最后一丝黄昏的余光微微闪烁着。 她的发饰向来轻简,只有一支明珠步摇插在发髻上,格外出挑。 詹南客在她身前行礼道: “陛下。” 只有在看到她时,他英锐的眸中才会绽出带有温度的光痕。 由心的笑意在面对她稍显薄凉的态度后,恍然间凝固。 詹南客随步在她身旁。 “陛下来的巧,今日烤的泉鹅才刚出炉陛下就到了。” 詹南客压抑着热切,轻声言道。 她政务繁忙。 他太久太久未有见到她了。 无召见他不敢打扰她,他厮守着思念捂在心口,一遍又一遍的回溯与刻画。 可上一次相见她还面若春晨,此时却布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她未回应他的话,只是默不作声的向前走着,直至跨入殿阁。 殿阁内被蒸石烘得暖洋洋。 詹南客立于小满身后,为她脱解下身上的披风。 她始终未看他一眼,也未说一个字。 她蒙着一股沉重的阴霾,将他笼罩其中。 待二人落座,詹南客牵起一抹笑意,试图捂热四溢的冰寒: “上次许诺要让你尝尝林中的泉鹅。这是我早时去猎场捕获的,腌制了大半天很是入味。趁热吃。” 他扶袖执筷,夹起盘中的一片烤鹅肉,置在了小满的碗中。 她静坐不动,双手交迭在腿上,并没动筷的打算。 空然的目光凝出一缕锋锐的光芒,小满望向了他,肃冷的声音响起: “你会骗我吗。” 悬在半空的手暂止不动,时间似是停滞了片刻,詹南客又夹起了一片蔬菜,置入了她 的碗中。 “我是你的妻子,作为我的丈夫,你会骗我吗。” 詹南客将手中玉筷放落,低垂下眸: “不会。” 小满从袖中取出了那精雕的木盒。 她打开木盒,将其放在桌上,缓缓推置在詹南客面前: “这是我在帝侧殿的茂树下捡到的鸟羽。起初觉得很是特别,所以将它做成了蘸笔,本来想送给你……” 黑羽静静的躺在木盒中央,血红的尖端异常刺眼。 詹南客凝目在那一点赤红上,恍然失神。 “詹南鸿是你杀的吗。” 詹南客抬起手,极为小心的拾起了盒中的黑羽蘸笔。满目珍爱流露,他勾起了轻浅的唇角。 “詹南六皇子是你杀的吗。” 她肃厉不断: “詹南三皇子,詹南四皇子,这些你的血亲兄弟,是你杀的吗。” 若有若无的轻浅笑意凝固在他的脸上。 他将手中黑羽蘸笔放回了木盒之中,仔细落盖。 “陛下送的笔,我很喜欢。” 他顾左右而言他,他不愿正面回答她的质问。 小满不想去相信他人的妄言,她在心中维护了他一次又一次。 或许是身为并肩作战的盟友,或许是把他当作了亲人。 他的躲闪无疑不是在摧毁着她心中深扎的信任。 是恼怒,也是不愿面对:“你到底杀了多少人?” 她还残存着最后牵连的幻想。 “你可以辩解,若是冤枉了你,你与我说。但你绝不能骗我。” 他的沉默,无声的回应着她所问的一切。 她名义上的丈夫,她同床共枕的男人。 佯装着任人欺凌的隐忍,掩盖着他满手的鲜血淋漓。 多么可怖啊。 “弑亲冷血,心狠手辣,深藏不露。他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接近你?你又会不会是他刀下的下一抹残魂?你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江还晏所言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与其恼怒詹南客的欺瞒,小满更惊心于自身的处境。 这样一个样装作态深藏不露的人,为何费尽心思来到阎崇? 他的接近,他的演绎,目的又是什么? “你来阎崇的目的是什么。” 小满站起身,扶在桌沿上的手紧紧蜷起。她步步挪移远离着他,她的声音犹如从冰窟之中穿涌而来: “你来杀我?”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刃,在他的心脏上划出了一道道口子。 詹南客不可置信的凝向她,那双天造的英眸之中早已泛得满红: “你为何会这么想……” “你故意亲近我,讨好我,是为了夺我性命?你要怎么杀我?”小满望着满桌的菜食:“在这菜里下毒?还是用你的暗器?还是将我活活撕碎?” 他艰难的摇着头,他靠近她,用颤抖的声音唤着最亲近的名字: “小满……” “别碰我!” 她挥袖退身。 她眼里的恐慌之色像烈火一般灼烧着他的体肤。疼得他颤栗不已。 “你的这双手到底沾了多少条人命?连血亲都能如此残忍的杀害,詹南客,你让我害怕。我真怕哪一天,惨死于你手中的人轮到了我!” 小满挽起披风,向着殿门外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去。 她扶着门框的一霎那,驻足不前。浸骨的寒凉声响起: “不管你来此的目的是什么。从今日起,你不得离开帝侧殿一步,否则,你就滚回詹南罢。” 言落。 淡红的身影走进夜幕,连同遗留下的所有牵连,全全割斩。 …… 颓然的高大身影孤零零的留落在诺大的殿阁之中。 微颤的手轻柔的抚上那精雕的木盒。一遍一遍的摩挲着,万般珍重。 “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礼物,我真的好开心。” 晶莹的微波在眼眶中动荡不止,灌满了苦涩的笑意再度轻扬。 詹南客掀袍落座,他重新执起筷,夹起盘中的菜食,置在了一旁空座前的碗中: “来,再不吃,待会儿要凉了。” 他望着空空如也的座椅,满目充盈着宠溺: “好吃吗?以后,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都给你做。” “小满,你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我怎么会伤害你呢?怎么可能……” 反复夹取却怎么都不能夹起任何东西。 执筷的手颤抖的不像话,再无法留住一物。他如即要倾塌般撑扶在桌沿。 塌颓的肩膀抖动的愈加明晰。 诡异的声线之中发出凄冷的笑声,连绵不绝的笑意渐浓,浓若悲泣。 “小满……对不起……我不该来的。是我的错……我不该来的、我不该来的、我不该来的……” 七十五五皇子(一) 新年过岁的夜晚,詹南的王国内一片盛丽繁华。 宫人们身着新衣,面上洋溢着难掩的喜悦。人们来去匆匆,正为过岁庆典而忙得不可开交。 蛰伏了许久的冬雪迟迟不落。 寒气却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轻柔柔的风拂了过来时,即便穿着厚衣,也不免的让人缩着身子抖上两抖。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宫径远处。 稚童的哀求声传来,惹得过处的宫人纷纷侧目。 在这寒冬里,那小小的稚童竟还穿着一身单薄的破旧衣衫。即便被紧紧裹束在身上,也挡不出趁虚而入的寒风。显然那衣衫极为不合体,应是成人的衣物。 小小的稚童看上去仅有几岁。他的面颊被冻得通红,他向所遇见的宫人苦苦哀求着什么,可所有人都充耳不闻,或嫌恶的驱赶着他。 “天呐,王宫之中怎么会有乞丐。” 宫婢掩着面惊叹着。 走身旁上了年岁的嬷嬷面色无波,她生得一脸凉薄相,肃气横生: “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说的莫开口。” “是。” 宫婢听其教诲,怯怯的垂首礼应着。 眼见着稚童朝她们走来,嬷嬷并不像其他宫人那般躲闪。而是持着姿态走着该走的路。 那稚童虚弱无力摇摇晃晃的走来,一把攀在了嬷嬷的衣裙上: “求求你们!……母亲病的很严重。求求你们救救她!” 宫婢垂首在嬷嬷侧后,这才听清那孩子所言。 原来不是乞讨,是救母。 宫婢面生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是偷摸着瞥着眼,看嬷嬷的反应。 “五殿下。不是奴婢不帮您,是陛下不允许所有人沾染荒园里的事物。违令者可是要掉脑袋的。奴婢们都只有一个脑袋,着实不够掉的。” 嬷嬷嘴上凉薄,可也未有如他人般将稚童踢踹开推拒开。只是直视着前方,眼都不落一下。 宫婢显然被那声“五殿下”的称呼惊得瞪大了眼。她不禁打量着这像乞丐一样的“皇子”。 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冻红的脸颊滚落下来,抓着嬷嬷衣裙的小手渐渐松落。稚童瘪着嘴似是不让自己哭出声。 嬷嬷面色不改,只是悄然叹了口气。 她弯下腰在稚童的耳边轻声说道: “一直往前走,门头上挂着三只红灯笼的,是药阁。去那儿问问。” 稚童用衣袖擦干眼泪,狠狠的点了点头。他退身像嬷嬷深深一鞠礼,便头也不回的跑向了远处。 “五皇子,是那女杂生的……” 宫婢的话堵在了嬷嬷投来的目光中,她缩了缩身:“奴婢知错。” “在这宫中,最得管好的是你的嘴巴。小心隔墙有耳,一不小心啊,就丢了性命。” 满宫旺盛的烛灯将夜空都照染。 过岁宴上汇聚了整座王宫的所有喧嚣,热闹非凡。 这让王宫的其余角落都暂时陷入了沉静。 “我打死你这偷东西的贱货!” 宫值咬牙切齿,握着手臂般长的木棍挥舞着。 被老辈宫人欺压,过岁的喜庆日子落得个职守的活,本就一腔怨怒无处疏解,竟还碰上了来药阁里偷东西的毛头小贼。 几番挥舞都打不到那小小的身体,他动作敏捷跑得又快,这让宫值又气又恼。 索性,他直接将手中长棍朝着那孩子狠狠的砸了过去! 长棍砸到了孩子的后背,那孩子向前一倾生生扑摔在了地上。 他一手紧紧的攥着草药,一手艰难的想撑起身。 然而宫值并没给他爬起来的机会,他狠狠一踩,厚靴朝着那孩子侧脸碾了上去。白嫩的小脸被碾踩的挤压变形,小小的手不停挣扎挥舞着。 宫值捡起一旁的木棍,咧嘴大笑得停都停不下来。 “跑。你倒是跑啊!小杂种!” 宫值高高的举起长棍,不留余力的超脚下的幼小身体打去—— 一下,两下,三下…… 每一下击打的声音都响彻在空径中,徘徊回荡。 “唔唔——” 哭腔中的喘咳声伴着血色喷涌了出来,幼小的身体在极大力量的摧残下不住的痉挛着。 “别打了别打了!” 从远处急慌慌的赶来另一个稍显年岁的宫值。 他拽着同伴的胳膊制止着: “再打就要出人命了!好歹也是皇子……” “皇子?你信不信我把他脑袋卸下来呈给陛下,陛下说不定还要赏我一二!” 他狂言一出,脚下的力度又紧了一分,激烈挣扎的幼小身体此时只剩颤抖。 “他是皇子,陛下能杀,我们不能动。” 就一歇神的片刻功夫,脚下的孩子挣脱起身,逃出了药阁的门庭。 寒风在空径中肆掠。 宫墙上火红的灯笼摇曳着,晕红的光一晃一晃的照在他擦伤的侧脸上。 剧烈的疼痛让他暂时忘却了寒冷。 他不敢停下。 直至他跑到了一排破败的宫墙边。 早已褪色的宫墙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还有一半全然掩藏在了青苔之下。脱落的缺口上爬满了延伸的藤蔓,门头上是一块看似无字的牌匾,紧闭的大门上缠着锈迹斑斑的沉重锁链。 稚童将手中的药草揣进了衣服里。 他艰难的爬上了宫墙边的茂树上。 剧痛让他头冒冷汗,紧紧抓着树枝的手颤抖不止。 好不易跨到了宫墙瓦顶,只需要跃到那棵宫墙内的大树上,顺其爬下,那就能安然落地。 可他再无力气了。 纵身的一瞬他身子一虚,从宫墙顶重重的跌落在了地上—— 砸在地上一瞬让他头脑发蒙。 他还是个孩子。 他疼得鼻酸,直想放声大哭。 可他没有时间去消化自身的疼痛。 他几经努力,起起落落,终于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拨开与他一般高的荒草,他朝着那陈旧的殿阁大步跑去。 “母亲……” 破旧的大门开启。 破漏的轩窗外投来隐隐光辉,得以让昏暗的屋内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稚童跌跌撞撞的扑在了一张堆满了枯草的床旁。 床上躺着的面色苍白的女人,憔悴面容像是在散失着生机。似是听到了孩子的呼唤,她吃力的睁开了眼。 稚童从怀中掏出了药草,满是血痕的小手捧着药草在女人面前: “母亲,我去找来了药草!您马上就会好起来的……母亲……” “阿客……” 女人本是微笑着的。但她看清孩子身上的伤时,她的眼角沁出了泪光。 她虚弱的抬起皮包着骨的手,轻轻的抚摸在孩子的脸上。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却什么都无力说出口。 “来……” 女人展开臂,身上堆积的枯草沙沙作响。 稚童脱掉鞋履,规整的将其摆放好。动作迟缓的爬了上去。他拢着枯草,缩进了母亲的怀中。 “母亲,您快吃药,吃了药,您的病就会好了。” 他捻着手中的药草,递在了女人的嘴边。 他还太小了,他哪里知道母亲患了什么病,也不知道自己拿的是什么药。他只知道生病了要吃药,吃了药就会好起来。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去把药带回来。 女人张开发白干裂的嘴,含过了儿子手中的药草,在嘴里缓慢咀嚼着。 她捂着那双发凉的小手,试图更靠近那小小的冰冷身体。 “嘭——” 窗外,无数烟火接连绽放。 将空荡荡的陋室照映得五颜六色。 稚童转过身去面向窗口,咯咯笑得开心。 “母亲!我们还没有吃过岁宴!” 说着,他拖着并不灵敏的身体窜下了床。 他赤脚走在地上,蹲下身拾起了床边的石子,借着窗外的阵阵五光十色在地面一笔一笔认真划画着。 他用手捧起了所画之物上虚无的空气,恭恭敬敬的捧到了母亲面前。 “母亲,这是百岁鱼!” 女人牵起唇角。 “好……” 他弯腰捧起了一样又一样虚无的空气。 “母亲,这是年饼,这是运头鸡,这是八枣糕!” 他跪在床边,双肘撑在床上,装作捻起手中的虚空,伸到了女人嘴边。 女人微微张开口。 佯装吃下他喂来的东西。 “平时都是母亲画给我吃,我画得不好,会不会不好吃?” 言罢,他捂着胸口闷闷的低咳着。 “阿客画的……好吃……” 她虚弱的只能听见细微的气音,恰好在烟火的间隙之间,能让床边的孩子听得清清楚楚。 他牵强的忍受着满身伤痛。 却笑得甚烟火灿烂: “母亲,新年快乐。” 七十六五皇子(二) 年夜过后。 母亲的病竟然好了起来。 只是从那天后,母亲再也不认识阿客了。 她忘记了阿客,忘记了自己。 她喜怒无常,嘴里说着阿客听不懂的话。 她时而往嘴里塞着泥土,时而在冬日了跳入水塘。 或是将干草塞到衣服里,将腹部的位置揣得鼓鼓囊囊,满目慈爱的望着干草填满的小腹,轻柔抚摸着,唤着:阿客。 阿客不知道母亲怎么了。 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拥着他入睡,再也不会给他说天雀的故事。也不会教他画画写字。 从那时起。 阿客开始照顾母亲。 他学着母亲曾经的模样,在松软的泥土里种植,抓捕蛙鸟鼠虫。 艰难的在这座荒园里挣扎的活着。 又是一年寒冬。 所植颗粒无收,掘地三尺也无见活物。 阿客开始偷偷翻墙逃出荒园。一次又一次的熟悉宫中的路径,也不知遭了多少次毒打,终于摸清了宫人值守的时间,能从王宫中偷出食物带回荒园。 细雪慢慢悠悠的飘荡而落。 阿客隔着衣袖,怀中抱着热腾腾的大包子。 他气喘吁吁的在荒凉的宫径中奔跑着,时不时回头张望,又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眼前就是熟悉的荒园。 可平日里紧锁的大门此时却被打开,门口竟站满了宫人。 他以为自己偷窃的事情败露,他害怕他的罪责牵连到自己的母亲。 阿客毫无畏惧的冲了过去。 那些宫人看到了奔跑而来的孩子,迎上前一把将他擒在手中。 “东西我还给你们!你们不要伤害我的母亲!” 递上前去的包子被宫人打落,阿客被架进了荒园里。 眼前。 两个比他高上许多的半大孩子穿着华贵,金冠耀目。这是詹南王宠爱的两个儿子。 他们围着一个趴在地上的赤裸着上半身的女人狂笑不止。 三皇子手上高举着馒头,爬行的赤裸女人不停伸着手想去抓取。 四皇子手持剪子,还在不停的剪开女人褪至腰间的衣衫,想将最后的遮蔽都拖拽下来。 “母亲——!” 阿客哭喊挣扎着。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喊着挣脱开来。 四皇子还未反应过来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扑倒在地。 随即,他的手臂被狠狠的死咬住。 “啊——松开!!” “还愣着做甚!快将这畜牲拉开!” 三皇子看着四弟被压在地上死咬,赶紧唤来了宫人。 宫人们拉拽着阿客的身体却怎么都无法将他拽开。他怒红的双眼死死的盯着身前的人,紧锁的牙关逐渐溢出血红。 眼见着四皇子手臂上的衣袖浸出了血。 宫人拿起石头就往阿客的头上砸。 即便脸被扇肿,即便头破血流,他也死不松口。 “你再不松口!我立马把你母亲杀了!” 三皇子夺下四皇子手中的剪子,一手紧拽着女人的长发,用剪子抵在她的颈上。 好不容易被松开的手疼得发抖,四皇子一边大哭一边踹着被宫人架扣着的阿客。 “三哥!不把他打一顿不解我心头之恨!” 三皇子看了眼手里拿着的剪子,笑意由生: “嘴巴不老实的畜牲,当然是要把这嘴巴给剪了。” 他招了招手,唤来了远处的宫人。 宫人捧着一壶滚汤的炎液碎步走来。 三皇子将手中的剪刃浸入了炎液之中。待拿出时,银色的剪刃烧得通红,冒着滚滚热气。 “要怪呢,你就怪你自己。怪这贱命活到了今日。要是早点死了还一了百了,不至于受如今的罪。” 阿客恶狠狠的盯着漫步走近的三皇子。 “给我压紧了他!” 宫人们紧紧的绞着阿客的双臂几近于扭曲,可他挣扎的力量着实不好下手。只能将他仰压在地上,几人用膝盖扣着他的四肢,一人扳开他的嘴。 三皇子蹲在地上俯视着他。 “人人都想你死,你怎么还不死啊。畜牲。” 言落。灼烧烙红的剪子朝着阿客的嘴角剪去—— “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嘶喊声尖锐刺耳。 血液涌流而下。 从未剪过人体皮肤,忽略了皮肉的厚度和弹性,不过才剪开了嘴角一点,就让三皇子很是吃力。 加之那扰耳的喊叫声都快刺破他的耳膜,他怒道: “把炎液倒进他喉咙里!吵死了。” 闻声,宫人端着炎液朝着阿客的嘴里灌倒。 “啊——唔唔——” 肉体焦灼的气息漫布,嘶哑的声音渐渐消止,只剩残破的气音从他鼻腔中断断续续涌出。 三皇子再度持着剪子,朝着阿客方被剪开的嘴角奋力剪去。 被压制的小小身体不住痉挛颤抖,泪水横流,却再也无法用声音去宣泄。 皮肉被撕剪开的声音入耳,让三皇子兴奋不已。 直至剪到硬骨,再无法继续。那道裂痕从嘴角一直近到耳垂,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不愧是三哥!这比打他一顿更解气!” 四皇子捂着受伤的手,转头望向那痴痴呆呆的赤身女人: “这女人呢!怎么玩?” 听到他的话,阿客疯狂的摇着头。 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用被巨痛侵蚀的剩余力量反抗着。 三皇子扔下剪子,瞥了眼满脸是血的阿客。 “就让他亲眼看看自己母亲怎么被人当狗玩儿。” 宫人顺着梯子将系着绳子的馒头吊在了茂树顶的树枝上。 那女人果不其然的目不转睛的望着那馒头,学着宫人的模样爬上了梯子。 她一步一步攀到了树顶,骑坐在枝干上,一点一点挪向枝端。 越近枝端的树枝越细,越无法承住她的重量。 “去抓啊!去抓!” “动作怎么那么慢啊!快去抓啊!” 两个孩子拍着手嬉笑着。 阿客被押着双臂。 他想呐喊,想阻止母亲的动作。 他张着嘴,血淋淋的裂口大开着,喉咙里的血腥味弥漫着,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女人抓住馒头的那一刻。 树枝断裂—— 女人从比楼阁还高的茂树顶上生生砸了下来。 一瞬间,头首着地,猩红四溅。 ————! 阿客不顾一切的挣脱了宫人的束缚。 他跌倒在地,艰难爬起。 血液顺着他嘴上的裂口淌落满地。 阿客扑在母亲身前。 女人的头顶凹进去了一块,大大的口子不停的流着血。 流水漫溢烧的他的双眼赤红,他的唇语间反反复复着母亲两个字。 她颤颤巍巍抬起手。 将手中进满了血的馒头递在了她的孩子面前。 她的眼中是留恋,是不舍,是悲凉。是弥留时分倾尽所有的爱护。 “阿客……吃……” 他还未握住母亲的手。 那双唯一给予他温暖的手,就在他的眼前顷然落地。 细小的雪花融进了血里。 带走了皮肤上仅存的体温。 这年,阿客不到十岁。 他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爱他的人。 七十七五皇子(三) 阴暗的甬道狭长而不见尽头。 甬道两侧零落的火把在阴湿的环境中奄奄一息,苟延残喘的燃烧着。 宫宦二人拖架着一个瘦弱的少年走过甬道。 那少年被虐打得体无完肤,浑身血色干涸,破旧的衣衫已被凝成了深红色。他垂着头看不清面目,凌乱的长发披垂着,无力的赤足上锁着铁链,脚背被拖磨着又擦出新的伤痕。 直至来到一个火光明目的囚室之中,少年被两个宫宦一把甩在了地上,头撞在地上发出闷响,他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谋害皇嗣,这可是死罪啊。” 一个尖锐的男声慵懒的响起。 “还好是被我发现了,要是被其他人抓咯。你可不仅仅是被打上一顿那么简单啊,五殿下——” 少年强撑着抬起头。 露出一双星辰般的明眸。 稚嫩的脸上已能看出俊逸的轮廓,唯独嘴角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尤为显目。让一张本无暇的脸变得可怖起来。 少年对叁皇子四皇子下毒一事被宫宦发现。 他们并未上禀,而是将他关押起来处以私刑。 身前,居高临下望着他的人,是宫宦总督。 他看似苍老的脸,却不见皱纹,紧绷的面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宫宦总督走近少年。 他蹲下身凝着他那双冰寒的俊眸。 “想活下去吗?去报你的杀母之仇,去夺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他话中带笑,笑意里是不屑,是施舍,是暗藏不可告人的奸滑。 “你让我活?” 少年出声。 他的声音音调怪异,极为扭曲。 “我不仅让你活,还会让你吃得饱,穿的暖,教你武功,让你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报你想报的仇,杀你想杀的人。” 少年眼中满是提防般的困惑。 不可置信的望向他。 “不过——” 宫宦总督站起身。 “当然不是白白让你得了好处。” “只要能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做!” 官宦总督的笑声尖利而邪气。 他挥手命令道: “把他的衣服扒光。” 少年被宫宦架起,残破的旧衫被轻易的扯落,少年无知所以,略带挣扎道: “你要干什么?!” 宫宦总督掀起了刑具上盖着的遮布。 那是一张沾满了陈旧血色的刑床。 “我从商海会拍卖场买来了一个宝贝。是阎崇的一个奴人从忌域之地里带回来的东西。” 宫宦总督从身上取出了一个瓷瓶。 他打开瓶塞,从中抓出了一条还在扭动的细长蠕虫。 那蠕虫伸展时露出身上的千足,尖锐的尾部像一根硬刺。 “拥有着詹南血脉的蛊皿,真是求无可求。只要你当我的蛊皿,为我以身饲养续命的蛊虫,我就兑现我的诺言。” 惊恐之色从少年的心底流露。 他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的望着那条骇人的蠕虫。 他克制着本能的恐惧,抬头问道: “你为什么……愿意教我武功。” 如果只是把他当作蛊皿,将他绑起来强迫他不是更为简单? 为何要给予他交换条件?还要教他武功? 宫宦总督捻举起蠕虫,左右端详着: “越强大的功法,才能养出最霸道的蛊。” 他挑眼望向少年: “成为蛊皿,需剥皮埋钉,无一日不受蛊虫钻骨噬心之痛。强韧的体魄,坚韧着活下去的信念,缺一不可。我要你心甘情愿,我要你心有所求。如此,才能为我所用。” 时间凝结为一滩挣扎作乱的沉默。 少年握紧了双拳,望向他: “我答应你。” 恐慌的骇浪还在他眼底翻涌。 可此时,其中渐渐凝出了深根的坚定。 之后。 少年赤身裸体被绑在刑床上。 他的四肢头颈被冰冷的锁链缠绕着。 他望着凝结无数水珠的室顶,细数着晶莹的光珠,更如细数着自己惨淡孤寂的经年。 刀刃划破皮肤,皮肉分离。 钉器一根一根穿刺进体肉。 疼痛一遍一遍的洗刷着他活着的信念。 他早已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度过那些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记忆将一切抹平,就是为了不让他再度陷入绝望的轮回之中。 他只记得,那夜过后,他换得了他想要的一切。 夜半蝉鸣。 荒园中暗无寸光。 一抹黑色的身影从屋顶轻盈落地。 他抽出袖中火折,倏然点亮。 借着火光,才见举着火折之人是一个修长挺拔的黑衣男子。他带着面遮,遮去了他的口鼻,只显出那一双不凡的眉眼拢在火光里,胜繁星璀璨。 他稳步无声,推门跨入了陈旧的殿阁。 “五殿下如今好威风啊。” 方踏入门槛,一个尖锐的男声在室内响起。 黑衣男子并未因这个忽起的声音而生异,就如习惯于此,或如早已预料。 他用火折点亮了殿阁之内的几只残烛。 只见宫宦总督伫立在殿阁中央。 他比几年前的模样更为诡异。 绷紧平滑的皮肤将他的五官都充得扭曲变形,在抹去苍老痕迹的同时,似是将皮肤应有的纹理都展平。 他笑意阴冷:“接连杀死叁殿下,四殿下。如此沉不住气,你就不怕事情败露?!” “公公您会保我的。” 深邃的明眸充含煞意: “我若死了,公公您的长生蛊,可就泡汤了。” “你!” 宫宦总督怒火中烧。 “我不杀你,也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宫宦总督瞬时飞跃攻去,黑衣男子侧身一闪轻而易举的避过了他的袭击。他随即返身猛击,却被黑衣男子生生以手臂抵挡下他的力量。 黑衣男子乘机出掌,宫宦总督飞身退后,借抵墙之力,他双手在前倾身攻去—— 黑衣男子后仰之下再次闪避。 宫宦总督翻身落地,他大笑着回首: “你的功夫是我一手教的,有如今的造诣属实难得。我本不过是让你强身健体,不料你有心承袭。我花叁分力气教你,你费十分心思去学,不过你不要忘了……” 黑衣男子忽然捂着胸口,极为痛苦的模样。他撑扶着桌台,企图用手臂的力量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可皆是徒劳,他喷出一口腥血,脱力的跪倒在地。 “我除了武功,还擅用暗毒。” 言罢,宫宦总督的笑声回荡在殿阁之中。 他步步走近黑衣男子,一脚将其踹趴在地。他落脚在黑衣男子的背上,寻到了一处硬钉的位置,发力狠碾—— “唔——” 黑衣男子疼得一阵战栗。 “不听话的狗,会被烹其手足,拔去利齿,剜去舌头。我没说不让你报仇,只是不是现在!你下次若再私自行动,就不单单再是承这肝肠寸断之痛的毒术了。” 宫宦总督知道。 自己一手养成的狼犬露出尖锐的爪牙。 他为报仇而承下常人不能承之痛苦。 如今大仇得报。 困锁住他的执念已解。 他像一个断线的风筝,再无牵连。 他演化得不可控制,不能威胁。 他变得越来越危险。 狭着眼望着身下的人,愤恨交加却暂不能动。 他需要找个新的办法压制他,让他彻彻底底的变成一具蛊皿。 宫宦总督再无多言。 随即冷哼一声挥袖转身,摔门而去。 空旷的殿阁中,只剩下一阵阵颤抖的喘息声。 这程度的痛感还不及平日里过身蛊虫,可如此也足以让他无力站起。 黑衣男子双手拖着身体,艰难的爬挪着。 直至爬到床塌前到空地。 摇曳的微弱烛光若隐若现的照应出地上所描绘着一个女人。 地上画的女人侧蜷着,伸出一只手,似是在搂抱着什么。 黑衣男子蜷缩在女人身旁,像是偎依在她的怀中。 “母亲……” 黑衣男子的声音嘶哑着,不知是隐忍着疼痛,还是遮掩着悲怀。 他颤抖的伸出手,抚在地上所绘的女人的手上。 “我为您、报仇了……” 七十八迷网 朝堂之中出现了稀奇事。 先是江还晏手携赌楼、瘾草席等多处查封令来了个“自门清算”。颇有与先父划清界限重整家门的势头。 就在小满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有望以江还晏私情把控江家时。 江廉朝中亲信,几位举足轻重的官员,忽然联名提议将江昭迁官复原职。 先寰帝好不易才将江昭迁从天监司理事这个位置连根拔起。 此番操作小满看出来了。 江廉的亲信并不信任江家的新任家主江还晏。 江昭迁虽不在朝中当事,但平日以江家之名与各大世家掌权之人皆有来往。 江廉的旧部不知是被江昭迁笼络还是与新任家主存在分歧。竟在朝堂之上公然与江还晏扬明对立。 江廉一死,这场江家的“内乱”倒是让小满生趣。 小满自是不会让江昭迁回到天监司理事的位置。 她倒是想看看,江廉的亲信旧部若不能如愿让江昭迁掌权,他们会如何与江还晏自相残杀。 晌午。 小满在议事殿里没等来师央,竟等来了江还晏。 在朝上,江还晏对于姑父官复原职一事态度冷淡,立场模糊。 难道此次求见,他是为了这件事? 堂下,江还晏恪守礼节的鞠身言道: “兄长江誉清,邀陛下游湖赏景。” 她未料到江还晏此行竟为了这般无痛无痒的琐事?! 先不说这大冷天的游什么湖,赏什么景。 先父旧部都已逼到他的头上了,他在她面前,竟毫无动作? 小满她紧蹙着眉头面色诧异的望向堂下之人。 “为何。” 江还晏直起身。 他目色淡薄无光,语气听似平静,但其中蕴含了涩口难言的滋味。 “陛下本就与臣的兄长有婚约,您与他二人至今还未见面。借此机会,也能熟识一番。” 尊座上的少女面露难色。 她撑在桌台上的手环在胸前,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发出凌乱又随性的敲响声。 江还晏挑着邪眸,方才的满目淡薄忽然凝出了一缕灵动的视线: “你不愿见他?” 小满想不明白。 为何江还晏会突然提出要她去见江誉清? 难道上次被江誉清撞见自己出现在江家,由此被识破了自己阎崇帝的身份? 这次邀她前去是为了挑明此事? 若说江还晏与姑父江昭迁分道扬镳,身为江昭迁的儿子,江誉清应该站在与父亲一边才对。既然如此,完全可以呈拜帖而不是经江还晏之手相邀。 小满还在费尽心思计算两人手里的牌。 完全没注意堂下的人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直至那熟悉的木香入鼻,小满才恍然拉回意识。 此时江还晏与她一案之隔,矫健挺拔的身姿衬得那一身肃穆的朝服竟由生了一丝野性。 他傲然站在那里,俯视着坐在尊座上的她。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他的猎物。 邪眸中尽是对囊中之物的执掌感。 这让她很不舒服。 小满站起身,她昂首挺胸的直视着他。 不管是怎样的缘由,她都不可能去见江誉清: “见不见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吗?他横竖都要入宫成为我的帝侧,你也知道其中因由,没必要见。” “兄长风姿俊雅,谦儒知礼。倒与国辅大人有几分相似之处。陛下没有兴趣见一见自己未来的丈夫?” 他咬着“丈夫”二字极重,牵连着视线都变得沉甸甸的。 小满心中暗思。 江誉清与师央可不一样。 竹林深处的清泉和高岭之巅的云雾怎会相似? “没兴趣。” 他若有若无的笑意带着分邪气。 似是她的答案让他极为满意一般。 小满捉摸不透江还晏到底想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但是她心中的疑问可憋了一天。 她转言开口道: “对于江昭迁复职一事,郡执督大人有何提议?” 江还晏忽而淡然,他持起了一开始的遵礼模样,拱手应道: “全凭陛下定夺。” 宫人前禀师央殿外候召。 江还晏秉礼退身。 在师央走进殿阁的一瞬间。 小满浑身桎梏的庄持倏然松懈。 不及他走向前来,小满已提着衣裙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向来持礼,一丝不苟的遵循着帝臣之间的规束。 当他抬起头时,却见身前的少女盯着他的脸,像是要盯穿了去一般。 “臣的脸上,是有何脏污?” 过于精致的五官造就了他身上的不真实感。没有情绪,没有起伏,比作高岭上的云雾似乎也不合适。 应该是高岭之巅上的千年寒冰才对。 “方才江还晏说,师央与他的兄长江誉清有几分相似,在我看来,完全不同。” 他如常的勾起了看似亲和的浅笑: “是陛下慧眼纯澈,能轻而易举的看出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师央。” 小满塑起了正肃之气: “江还晏可作己用吗?” 这就是她召见他的目的,她想确认,对她另有心思,并且被江家割裂出来的江还晏,是否能成为自己所用: “今日朝堂之上,江还晏递上了除赌楼之外的几处我们根本都不知道的私产,他是在自证?江廉的亲信猜忌他不信任他,要与他对立也是显而易见。江家要分权?若真如此,借他对我的心思,倒是可以为我所用!” “斗兽场被封时,江家就已察觉有人刻意针对。民愤难平,江家只能自断干净,为求自保。如果不这么做,江家的处境更是众矢之的。” 他的慢条斯理,平静的解析着。 “所以江还晏查封那些私产并非自省?” “守宫为求生机自断一尾,舍局部保大全。江家递上来的那些私产,对他们而言皆为无足轻重的浮羽。江家背靠商海会的私运才是他们的命脉,不动私运,难撼根基。毁其浮羽能再立名声,又能于帝王身前示诚,何乐而不为。” 师央凝眸转言: “至于朝堂之上的那出戏,不过是江还晏的计谋罢了。” “江家的分权是做戏?!” 小满愕然问道。 “陛下若不信江还晏,必定会因江家的分权而有意于让江昭迁官复原职,从而制约江还晏之权。陛下若信江还晏,虽不会让江昭迁复职,但陛下的信任,便足以让江家近身王权。” 信或不信。 不管小满所做出哪一个决定,江家都赢得完满。 “陛下想用江还晏的私情去掌控他,江还晏又何尝不是想用私情一事来迷惑陛下?” 言此,师央目生肃厉: “江还晏比江廉拥有更大的野心。于陛下而言,他比江廉更为棘手。” 小满被骇得说不出话来。 她差一点就走入了他布下天罗地网。 他给她造成了能掌控他的假象。 她深信不疑。 自深信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投进了他的迷网里。 他的私情不假。 她在利用他的私情。 他亦如此。 小满此时才真正明白了皇姐曾说的: 待江还晏被托于高位。那便是惊涛骇浪来袭,压也压不住。 江还晏远不止她所想的那么简单。 也远不止她所见的模样。 “江家的野心到底是什么……滔天的富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 她的双手于身前相握,紧捂着发凉的指尖。 “这是江廉所图。” “那江还晏他想要什么?” 一时无声。 久久,低沉的平静声音中持着肃重: “他想要阎崇。” 七十九天监司 天监司督检百官,是帝王的眼睛。 天监司理事是朝中重中之重的要职。 当年江昭迁在任天监司理事,勾结朝官联谋世家,官官相护唯利是图。 蒙蔽帝王双眼。 先寰帝获齐罪证后本想将其处死,所憾周旋之下,江昭迁毫发无损,只落得一个退任的后果。 此后,天监司选出一名高令暂担理事一职。可天监司的所有高令皆为江昭迁所用,即便江昭迁已退任理事,但手上或多或少沾着天监司的权利。 这也是为何江昭迁虽已非朝中官员,却还是和各大势力维持着紧密联系的原因。 江家在整个朝野的牵连盘根错节。 要真正清剔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师央说。 当年江昭迁能被顺利退任,还多亏了一个人。 天监司的一位常卿——付向安。 江昭迁的大半罪证都是这位付常卿所收集。 身为天监司中一个小小的常卿,他凭借一人之力以卵击石般去对抗高高在上的理事江昭迁。可将罪证上呈后竟石沉大海,最后反被江昭迁诬陷关在刑司大牢了一整年。 一年后走出大牢他依旧不死心。 他当街拦下先寰帝的帝辇,亲手将江昭迁的罪证呈给了先寰帝。 这才得以让先寰帝拿住关键,一纸令下将江昭迁退任。 如今付向安官复原职,受江昭迁关系网的各位高令打压,他却依旧还是个小小的常卿。 天监司的大门宏伟气派。 大门两侧的门守却着实缺了分严谨。 左边的门守是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他抱着剑倚在一侧,打着哈欠。 右边的门守竟是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好在身子骨看似硬朗,正握着水囊朝嘴里灌着水。 “两位当值大人辛劳。” 小满今日穿着身翠碧色的淡雅衣裙,披风的毛领紧紧围在脖子上。一身装扮依旧素简。她笑眯着眼问候道。 “我想见付向安。” 她也无赘言,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意图。 中年男人困乏不已,他耷拉着眼投来了散漫的目光: “这位姑娘,你得递个申函,写明你要禀的人说的事儿,留下你的姓氏名讳,还有家住何处。待申函过审,自会有分配的常卿大人来与你对接。” 小满蹙起眉头: “这么麻烦?那有什么办法能见到付向安?” 门守有些无奈,他挠了挠下巴上横生的胡须: “公事公办,得走流程。” “公事公办,私事呢?” 小满不过随口一问。 两位门守突然瞪大了眼异口同声的惊呼道。 “私事?!” 本眼都没劲儿抬一下的二人现下似见到什么奇观异景一般不住的打量着小满。 惊异中,竟携着分莫名的喜色? “愣着干嘛!请进去啊!” 老者挥舞着手急迫着对络腮胡中年男子叫唤道。 中年男子此时困意全无,他直挺起身笑脸相迎,引着小满跨入了天监司的大门。 怎的。 私事是某种暗语吗? 一路上中年门守走在小满身前,他时不时回过头来遍身打量一番。 眼神并无冒犯,就是一股好奇的味道。 “当值大人有话要说?” 庄严的天监司里城墙高耸,路径中空无一人,话说出口的回声都转了几个来回。 门守见小满发问,也无遮拦,笑脸问道: “姑娘你和付常卿……是什么关系啊?” 意识到自己问得唐突,门守解释道: “付常卿这个人吧,耿直木讷又无趣。除了长了一张出挑的皮囊外,那性子吧,着实只会讨姑娘家嫌厌。这还是第一次有姑娘因为私事找他。” 小满听明白了。 “私事”不是什么暗语。 原来是被误会了。 既然用这方法浑水摸鱼走进来了,那也无需解释什么。小满岔开话题问道: “付常卿,是个怎样的人呀?” 提到付向安的为人,门守笑得明朗起来。他挺直了腰杆走路生风: “付常卿的壮举可是出了名的!他体察民情,清廉规正。心无旁骛的整日扑在这天监司里。”门守回头嘴角大咧的望向小满,竖起大拇指: “是真真不可多得的好官!” 他拨了拨粗糙的手指头: “算起来付常卿年岁也不小了,他一门心思的为公为民,根本就无心自己的私事。所以姑娘你啊,若是有心于付常卿,不免要吃好些苦头咯。” 一路过经之处楼宇肃穆阴沉。 直至来到了后庭,这里大片大片植满了耐寒的树木,充满了跳脱寒意的生机。与前庭的冰冷截然不同。 被绿意所环绕的一座楼阁,便是天监司基层官员的值事堂。 楼阁一旁是一个长长的庭廊。庭廊延伸进了肉眼所看不到的更深处,那里是天监司的高令、理事才能进入的地方。 值事堂门窗大开。 只见窗边门边挤满了人,他们探头探脑的无一不将目光投在了静候在门外的小满身上。 方才被门守就这样看了一路,现在竟被更多双眼睛反复打量着,小满着实浑身不自在。 这时,眼见着人群中众望所托推出来一个身着官服的女子。她手捧着一把瓜子,悠闲的嗑嚼着,朝着小满径直走了出来。 只是看着小满的眼神,极为热切。 女常卿凑近小满,眉飞色舞的悄声问道: “姑娘是付常卿的相好?” 小满疯狂的摇着头摆着手。 尴尬的以礼笑道: “不是。” “我就说不是嘛!” 女常卿对着站了人的值事堂大笑道: “老付对男女之事僵硬又冷淡,木头呆瓜一个!怎么可能有相好?绝对是要孤家寡人一辈子!” 趴在窗上门边的各位常卿哗然唏嘘一片,纷纷离散开来返回堂内,各做各事去了。 小满不由得笑出声来。 本以为天监司会是一个严肃冷峻的地方。 没想到这里的人却各个都随和亲切。像极了村落中的街坊邻里一样。 不由自主的融入了其中亲和的气氛,小满也不拘谨的问道: “方才引我进来的门守也是如此,为何大家都那么在意付常卿?” 女常卿从地上拾了片落叶,将瓜子壳吐在了上面。 她笑得和善: “因为他可不是一般人。” 一个男子从庭廊深处走来。 他穿着一身极致规整的官服,威步临风高大挺拔。 女常卿见到他走来,与小满一别后嬉笑着逃回了值事堂里。 男子来到小满身前。 一双剑眉肃意横生,棱角锋锐的俊气脸庞上正厉非常,不容得一分容情的模样。他不苟言笑正声道: “你是付常卿的什么人。” 见他发问,小满估摸着他应该是审查身份的官员。 心中盘算着怎么糊弄过去。 “妹妹。” 小满灵机一动。对着男子笑道: “我是他妹妹。” 男子狭着眼,脸上漫起了一股待燃的凶狠气焰: “付常卿是孤儿,哪里来的妹妹。” 完蛋。 糊弄失败。 小满心中对那未曾谋面的付常卿暗叹:只能得罪了。 她笑意含羞,装演道: “是相好妹妹。” 只见眼前的男子紧攥双拳,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咬牙切齿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个相好妹妹。” 随即,那雄浑的声音高扬而起: “来人!将这擅闯天监司毁我清誉的人抓起来!” 八十付理事 “这……” 天监司的守卫闻令执着锁链大步赶到了值事堂前。 眼见着要押走的是个貌若天仙一般的娇柔女子,他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值事堂里的常卿们见状纷纷走来拉劝着付向安,方才与小满搭话的女常卿拦在小满身前,摆着手对守卫说: “误会,误会。” 她手背拦在嘴巴旁,对守卫说: “人姑娘对老付一往情深,你也知道老付的秉性。” 守卫望望怒目横眉道付向安,又望望圆溜溜无辜清眸的小满,一声叹息摇了摇头。 心想着这姑娘也是倒了霉,错付深情在这木头脑袋身上。还是个那么美的姑娘……找谁不好,找他付向安! “老付!得了啊,人一姑娘至于嘛。” “就是啊,那么漂亮的姑娘,都追到天监司来了,你连口茶水都不给人家,还要将人家关大牢里去,你还是不是人啊?” “真就活该了你都快三十的年岁还孤寡一人!” 几个男常卿,有的拽着付向安的臂,有的把手拦在他的胸膛前,一人一句喋喋不休。 “荒谬!” 付向安怒吼着。 他肃目锋锐,凶厉非常的对着小满道: “你是什么人?用这般手段进入天监司是有何意图!” “你别把他的话放心上,他就这样一傻愣男人。”女常卿拉着小满宽慰道。“在他眼里啊,可没有男人女人,只有好人坏人。” 小满并没有因此而气恼。 倒是觉得自从进入天监司一切都很是有趣。 小满笑应着女常卿的话。 而后,她步步走近付向安,玩趣的望向他: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付常卿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啊,那就借一步说话——” 众人以为付向安平息了气焰,要与姑娘家好好说话。 没想到刚刚松开手。 只见付向安朝着小满走去,一把将小满拦腰挽起,扛在了肩上! ——! “付向安!你干什么!” 小满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跳。随即伏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又拍又打拼命挣扎着。 有力的手臂紧紧制在她的腿上,任凭她如何反抗都是徒劳。 这时,身下的男人冷哼肃厉道: “干什么?我亲自送你去大牢慢慢说!” —— 小满上一次被关在大牢里还是在一年多前。 一切恍若隔世。 那时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皇姐为成全她的心愿,设计将她贬为良人关入了王宫禁狱。 魏执将她接走时,她以为她会就此远离皇都,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与爱人平静的度过一生。 然而世事难料。 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 皇姐离世,魏执离宫。 她也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在牢里编草扣的小公主了。 天监司的大牢常用于扣审朝堂官员。 空荡牢房里除了一把木椅外再无其他。 墙顶的窗口斜射下一方阴白的天光,方好将中央的木椅笼罩其中。 小满远离着光寸袭及的地方,沉默的蹲坐在最暗的角落里。 她习惯于寻找最隐蔽的地方藏身。 石头磨过地面发出划响,她握着块碎石在地上画写不停。 地上,一排江姓的名字连接着其余名字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小满思绪游离,拿着碎石在其中独一写下的“付向安”三个字上默然敲击着。 区区一个付向安。 真的能用以抗衡江家? 想到方才那个凶莽固执的男人,小满皱了皱眉。 软硬皆施,该解释的都解释了,付向安充耳不闻。 不顾各常卿的求情,一把将自己扛起来扔进了大牢里。 “鲁莽。” 小满愤然念叨着,随即将手中的石头啪的一声扔在了他的名字上。 脚步声在空旷的甬道中回响着,由远至近。 牢房的锁链被打开。 狱守恭恭敬敬的对来得人行着礼。 小满抬起头,在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后面露轻然之色: “师央!” 等了大半天,终于等到了师央来此“解救”她。 师央并未对她行礼,顾及天监司狱守在旁,不打算暴露小满的身份,而是淡淡的说了声: “走吧。” 小满起身拍了拍裙摆。用靴底将方才写下的东西胡乱搓磨了去。 随即跟着身前清雅端重的男人走出了大牢。 狱守吞了口唾沫,从始至终都垂着头不敢抬眼。 也不知被付向安关进来的少女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惊动国辅来此亲自接迎。 上一次是无畏硬击了前理事江昭迁,这一次怕是又要得罪了当朝国辅。 思及此,狱守为付向安捏了把冷汗。 天监司庭廊的深处尽头。 茂树齐拥的楼阁一片沉寂。 理事馆的大堂里。 案前的主座上,一个白发斑驳的男人双手搭在圈椅的扶手上,轻蔑的瞥着大堂中央正身傲立的付向安。 “唉呀……” 他一口虚伪的叹息,端起桌上的茶盏,用杯冠撇着水波上的茶叶。 “你说你——” 他拿着杯冠指了指堂下的人,本佯装凝重的脸不经意的露出得意的隐笑: “你得罪谁不好,得罪她。这下,连我这个天监司理事都保不住你了!” “我不管她是谁,是她擅闯天监司在先,还……还满口胡言。将可疑之人押入大牢,我所做无错!” 他扬声高亢,满面厉色。 此时,堂外一位天监司高令火急火燎的来到,他向主座上的理事行了个礼,启声道: “宫里宣付向安入殿,陛下召见。” 付向安疑着眼,他不敢相信关了一个女子进大牢里不仅惹得国辅亲临,还惊动了陛下要召见他?! 现任理事千寻万觅的想找个机会将这付向安铲除,可他在职位上毫无差池不说,还深得民心。在理事眼里,他就是个扎了根的眼中钉! 此番天助。 他竟然得罪了当今陛下。 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这个祸害给剔除得干干净净! 只见那圈椅上的理事悠哉的品了口杯中的茶,讪笑道: “付向安啊付向安,你自求多福罢!” —— 昏黄的霞光从殿门外投落满地。 空荡朝殿下直挺挺的跪着一个笔挺的身影。 付向安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当今陛下召见了。 此时坐在朝殿王座之上的女子,就是今日被自己扛在肩膀上扔去大牢里的“疑犯”。 付向安眉头紧锁,沉沉的闭着眼,似乎是在静待着什么暴风骤雨一般。 “付向安,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还不给我认个错?” 小满撑着下巴,笑望着殿堂下的男人。 他睁开眼,毫无畏惧的直视着她: “陛下毁臣清誉,臣何错之有?要追责也是陛下之过。” 果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能活到今天还真是不易。 “我被你关在天监司大牢里大半天,我还没追责呢,你倒是追责起我来了?” 想到自己堂堂一国之帝,被人扛着扔进牢里,活活关了大半天。 小满是又好气又好笑。 “臣无错。” 付向安厉声正气不屈不挠。 或是因为他长了一张让人无法气恼的英俊面庞,又或许是因为小满第一次遇见这样执拗硬气的人,竟瞧着他的模样很是生趣。 怎么看怎么都想逗他一逗。 小满故作严肃道: “既然如此,本帝就革去你天监司常卿一职——” 付向安肃气依旧。 小满接着轻然接道:“封为帝侧好了。” 付向安瞳孔大张,不可置信的望着小满。 他的脸一会儿煞白又一会儿通红,极为痛苦的神情漫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赐了什么五马分尸凌迟而死的极刑。 小满饶有兴致的观赏着他面上光怪陆离的变迁。 憋笑道:“怎么,封为帝侧委屈你了?” “臣……臣一心为陛下分忧!求请陛下收回旨意!” 一直板着张铁面的付向安终于慌了神。 急中生乱的连话都磕巴了起来。 小满坐在王座上不顾姿态的笑出了声。 她抹着眼角笑出的泪珠,对堂下的男人说道: “付向安,那我封你天监司理事一职,好好为我分忧!” 八十一暗杀 付向安任职天监司理事。 此令彻底打乱了江家党羽的阵脚。 不仅如此,付向安得满帝特允,手握天监司高令去留决令无需上报。 付向安一一查审出几位高令在职之过,接连撤职降职,势必要将江家扎在天监司的盘根全全拔除。 江家恐失天监司这半壁大权。 仅存留的寥寥数名高令所在其位也是岌岌可危,被付向安下手也只是早晚的问题。 几位高令都是旧时江昭迁一手提拔,如今朝不保夕,只得再求江昭迁庇护。 夜半深寒时。 高令几人私邀江昭迁于城郊的一座府邸聚商对策。 既然满帝所有政法皆为国辅师央所指,身为帝王的内核,师央才是他们必须针对的目标。他们需要创造一个机会,将国辅支离帝王侧的机会,这样,坐在王座上的便只是一具虚无的空壳。 她定会无力还击,只能任其摆布。 昏黑的天际渐渐显现出深蓝色。 再过不久,晨光会染透这片深蓝。 紧闭了一整夜的大门这才开启。几位高令簇拥着江昭迁恭敬相送。 江昭迁面色稍显疲惫,他一路走出了这座府邸,坐上了停靠在府邸门外的马车上。 马车行驶过寂静的郊道。 江昭迁沉凝闭目,静坐其中。 一声巨响轰鸣—— 一切来得过于突然。 马车毫无预兆的炸出巨焰四分五裂! 浓烟阵阵腾空,周围零落着带着火光的马车残碎。 一个黑衣男子轻盈落地,他身姿英挺修长,戴着面遮不见口鼻,唯有一双映着烈焰的明眸仿若天工。 他走近一具烧焦的人体,蹲身而下似在辨别其身份。浑身焦灼面目全非的人已经没了呼吸,从残破的衣衫能看出这是驾车的马夫。 黑衣男子起身,塑起提防一步一步走向了残败的马车。 他的掌中凝出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以至于环绕在他手四周的空气都扭曲起来。 他瞬时出掌的一刻—— 马车堆积的残体向四周飞去。 其中,空无一人! 一股同样的力量从远处袭来。 黑衣男子闪身避过。 他顺着力量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旁茂树之巅,江昭迁负手而立。 残影闪烁,只一眨眼的功夫,江昭迁出现在黑衣男子身前。 黑衣男子躲过江昭迁致命一掌,在他企图反击时却被江昭迁精准预判躲闪开来。 “你是詹南的人?!” 江昭迁认出了黑衣男子的一身功法。 同样,黑衣男子也惊愕于江昭迁这身不凡功法,竟与自己同出一门! 黑衣男子招招逼其命脉,手法阴狠毒辣,明摆着是要江昭迁的命。 江昭迁来不及思其因由,每次防御都用尽身上九分的力道。 对方功法造诣不浅,遗憾年岁尚轻,比不得江昭迁多活了几十年。 就在抵御黑衣男子一记猛攻之隙,江昭迁反击一掌——正中了黑衣男子的胸膛。 江昭迁想追击其灭口时,那黑影瞬间消失在他的身前。 这一掌没能要他的命,但他估计也受了无法再纠缠下去的重伤。 天光从云层的缝隙中挤出。 暗蓝消失在了天界的尾端。 宫中主径。 小满处理政务过晚,走在去上朝的路上都哈欠连天。 不乘宫辇也是为了一路上能醒醒瞌睡,不然一定睡倒在上面不省人事到了朝殿叫都叫不醒。 “陛下,您看!” 身后宫人的惊呼让沉着眼皮的小满一惊。 她顺着宫人指去的方向望去。 眼前,漫天的蒲公英飘扬而来。 朝阳镀在蒲公英的绒边上,描着金光。它们慢慢将她包围其中,小满伸出手,捕捉下一只,又轻轻吹去。 困意消散,她笑靥透染,胜晨曦明媚。 宫里怎么会有蒲公英? 小满肃色渐生,她提起衣裙朝着绒羽飘来的方向大步走去。 她停滞在了宫墙边的一角,脚下光秃的蒲公英枝干散落了一地。附近不见人影,只有一滴还未干涸的血色,遗漏在其中。 小满蹲在地上久久沉凝。 那年,她为让皇姐一笑在宫中放飞了漫天的蒲公英。 如今,又是谁为她的一瞬展颜而煞费苦心? —— 忌域之地深处。 遍地残尸交错铺满了地面,刺鼻的血腥味一遍一遍洗刷着人的意识。 混黑之中传来穿破耳膜的异兽吼叫声回荡在不见边沿的空旷领域之中。 异兽形如巨象,虎头鳄尾。炽焰般的双眸闪烁着熊熊火光,每一口喘息都将地面震得频频抖动。 它浑体被四面八方而来的锁链束缚,动弹不得。 锁链的尽头,是吃劲拽拉着的阎崇忌域士兵。 异兽聚力甩尾—— 牵扯着尾部锁链的士兵被掀飞在空中,落地一瞬被异兽挣脱开的巨尾重重拍压,血肉碎裂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飞溅的血液打在同伴的身上,灼得人发疼。 “秦老大!——我们快……快坚持不住了!” 大千握着锁链的手被束得通红,他嘶着嗓子喊道。 玄色的战甲完美融入在了这片昏黑之中。 高大壮阔的身影手持巨刃向那庞然异兽砍去—— 轰然吼叫震碎了天地。 异兽因疼痛而奋力挣扎着。 “放手——” 秦蛮向士兵们命令道。 随即,所有人放开了手中的链绳。 解开了束缚的异兽全力攻向了砍伤它身体的人。 秦蛮以刀刃相抵也敌不过巨大异兽的力量,异兽张开血盆大口,尖锐的巨齿朝秦蛮咬去—— 近乎于蛮暴的咬合穿破了坚硬的铠甲,贯穿了铠甲下的身体。 被异兽衔在口中的秦蛮再度举起了手中的利刃。 狠狠的捅刺进它的上颚—— 巨物坍塌的震颤着足下难稳。 待一切静止时,士兵们才举起了插在地上的火把。 “秦老大!” “将军!” 几人的呼唤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们谨慎的挪着步子向异兽靠近。 直至贴近异兽时,大千凑过火把才得以见到异兽诡异的模样。 他震撼的说不出话来,伸出颤抖的手想去触摸那泛着墨绿反光的异兽皮肤。 “将军!将军!!” 士兵的呼唤声拉回了大千的意识,他朝着声音的方向奔去。 只见,倒地的异兽排齿间死咬着身着玄色战甲的身躯。 猩红血液源源不断的从战甲里流淌而出,铺满了一地。 那无力颓落的躯体。 此刻。 正在渐渐失去生息…… 八十二灭口 阎崇从忌域之地拖出了异兽的尸体。 这是自这片大陆诞生以来,第一次有人能从忌域之地带出掩埋在深处的异兽。 此战过后,忌域军伤亡惨重,忌域将军重伤昏迷,阎崇在短时间内无力再下忌域之地。 紧接着,以朝秦为首的各朝接连开旗鸣炮,全军蓄势待发。 无人不惧阎崇霸领忌域之地,他们必须在阎崇休整的间隙之中紧随其后,用尽一切办法缩短彼此之间难以逾越的距离。 秦蛮此次伤势不容乐观,昏迷几天几夜后才得清醒。 随军医官建议他在驻地养伤半月再归朝,可他并未将医官的话当回事。 在他清醒后的第二天,他下令明日一早,全军归朝。 阎崇驻地。 大千手握着一沓信封跨入了厅阁的大门。 正见主座上的秦蛮持笔在书写着什么。 他赤露的上身一圈一圈的缠着棉带,雪白的棉带上若隐若现的浸着血色。即便没有被缠绕着的皮肤上都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 他身后潦草的披着一件外袍,落发笼统的束在一侧。 不见血色的面目尤显虚弱,他全神贯注在笔下,连大千走到了跟前都丝毫未察觉。 “秦老大,你不要命了!不去休养还在这忙什么呢?” 大千是真心担忧,语气不太好听。他走近在秦蛮桌前,蹙着眉头看着他笔下的东西。 “这是地图?” 大千蹲身凑近,双眼瞪得又圆又大。 “这是——忌域之地的地图?!” “我只能凭我的记忆来画,或许不太完善。” 秦蛮低沉的声音还有些嘶哑,他的话很轻,不似平日中气十足的模样。 秦蛮笔下详细的画出了从进入忌域之地后的路径,就连途征的时长以及所遇到的异兽都有详细标注。 大千一时大怒: “你画什么地图啊?!这玩意儿印在你脑子里就足够了!你有没有想过,你画出来,别人拿到了,就能将你取而代之!” 大千想抢下他手下的地图。 秦蛮粗巨的双手张展,重重的压在纸上。 “这对陛下有益。若我不在了,她能再寻将领将我取而代之,她不必非我不可。” 秦蛮的话郑重又认真,他的目光灼得大千有些发颤。 大千对于秦蛮的一根筋又是无奈又是恼火。 “你这身能力不仅是你坐在高位的关键,还是你保命的东西!如今陛下厚待你,但保不准以后呢?陛下忌惮你,视你为眼中钉的时候,你拿什么抱住你的命!” “她不会。” 秦蛮厉声打断了大千的话。 他意识到言语欠妥,低声再道: “陛下不会。” 大千不懂,为何秦蛮会对阎崇表现出如此忠诚的信仰。到底当今陛下如何给他洗了脑壳子,让他徒生了一颗赤诚之心忠肝义胆。 如今他重伤在身,倒也没必要现在和他掰扯。大千心里暗自决定,等他伤好后,一定把他画的这些个狗屁地图全部烧光。 “老子可不愿管你,等老子攒够了钱,才不愿再跟你拼命!到时候下半辈子逍遥快活好好享福!” “你手里的是什么。” 这时,秦蛮才发现大千手里的一沓信封。 只听啪的一声,大千将手中的信掷在了桌上。 “你说怪不怪,江府从你出城开始,就一直传书过来。传书也就罢了,里面竟然都是空无一物的白纸!” 秦蛮并未打开信封,而是一封一封确认这信封上的属名。 “只有江府传来的?没有宫里传来的?” “宫里?” 大千诧异。 “宫里谁会给你传书?陛下?别开玩笑了。” —— 阎崇鲜红的凰羽旗帜腾风飘扬。 巨大的异兽由黑色盖布全全遮挡,被几圈绳索缠绕牢牢的束固在拖运的载车上。 秦蛮骑乘着玄黑色雪蹄战马为首,左右两侧近随的是驻旗之战大胜后晋升为左右军尉的大千与石头。 身后的忌域军士兵寥寥无几,零落的马蹄声伴随着车轮作响一路连绵。 三日的行程作一日来赶,也无停歇的日夜兼程。 秦蛮身上的棉带血湿了又换,换了一遍又一遍。大千是不知道秦蛮在急什么,要是怕异兽尸体腐败大可不必,这大凉的天,再加上医官将其好好处理了一番,至今也没有发现飘出异味或者出现腐败。 急什么呢? 到底在急什么。 离阎崇皇都越来越近。 秦蛮脸上的朝气遮也遮不去,他满目的憧憬都溢出了眼眶,染在了他的举手投足上。 大千像看怪物一样的扫视着秦蛮。 “啧,你知不知道,你那嘴角都快笑道耳朵根了。” “有……有吗。” 秦蛮被驾马在旁的大千一言,瞬间收敛住了脸上不自觉绽出的情绪。 他浅咳一声,故作得严肃起来。 大千看秦蛮那春意漫心头的模样,终于找到了为何他不顾身体连夜赶路的原因。 “嘿,我算是明白了。” 石头在一旁懵头问道:“明白什么了?” “都快没命的时候,别人是找医官找神药。我们秦老大找什么?找块白纱布!昏迷不醒都死抓着那白纱布不放。那可不是一般的白纱布,那是定情信物!所以一身重伤都不顾了赶着归朝,可不就是急着见美娇娘嘛。” 大千说完翻了个白眼,很难看出是羡慕还是不屑。 石头脑瓜子转溜了片刻,喜上眉梢: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马上就能喝到秦老大的喜酒了!” 石头话音刚落。 身后的马蹄声涌来,士兵们驱着马忽而将三人团团包围。 秦蛮环顾着四周拔出利刃指向他的士兵,肃色渐浓的低沉声音响起: “怎么,你们要反?” “将军这话说的可就冤枉我等了。” 外围扬声而起的是曾经在校场为难过秦蛮的韦参领,胜战后他早已投诚于秦蛮,万万没想到,他此时竟然领军将三人包围。 韦参领冷笑道: “不是我们要反。是你不得不死。” 言落。 韦参领一声令下,士兵们呐喊着朝三人攻去—— “不得伤人性命。” 秦蛮抛下一句话后,扯下带着剑鞘的长剑抵挡下了一行人的攻击。 一个个都是秦蛮护下的性命,却朝着救命恩人拔刀相向,大千越想越气。他暗啐了口粗言:“他们要置你于死地,你还装什么菩萨心肠!” 不能伤人性命又要保全自身,对现在的秦蛮而言极为不易。 士兵们刀刀致命毫无留情,秦蛮却有意收敛手中的力度,因身上的伤未愈,牵扯着每一个动作都略显艰难。 寡难敌众。 石头被击落马背,不等大千支援,士兵拨开他的盔甲朝着他的胸膛狠狠刺去—— “呃——” “石头!” 大千利刃开封。 不再退忍的朝士兵身上砍去。 看着眼前的一切。 秦蛮手中的长剑褪下剑鞘,玄黑的剑体反出耀眼利光。 一同被褪下的,是他眸中柔和的薄雾。 赤红的锐利凶光如同他原本的面目,他持剑砍斩的模样犹如天煞魔神。 血肉四溅。 哀嚎不断。 杀出重围的秦蛮向韦参领扑去,在韦参领跌落下马时,一剑刺穿他的肩膀,半剑深深插入坚硬的地面。 “为什么。” 深沉的声音像地狱的召唤,只是直视着那双血腥狠戾的眼睛就足以让韦参领忘却疼痛嘶吼着只顾求饶。 “不!……不是我们要杀你!是陛下!是陛下要你的命!” 骇人凶光之中坠落出一丝轻软的不可置信。 紧接着,又被更为猛烈的烈焰吞噬,他双手持着剑,狠狠深插—— 地面上的裂纹延展开来,韦参领肩膀上血液剧涌。 “你还敢骗我。” 韦参领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他递在秦蛮身前,抖响着牙关哭喊道: “陛下有令……若猎得异兽归胜,绝不留奴将活口!” 沾着血色的纸上盖着帝印。 隽秀的几个字赫然刺进他的心脏: 若猎得异兽归胜,绝不留奴将活口。 八十三杀心 阎崇皇都此时人山人海。 街口巷道中还在不断的涌来人群,向主道旁汇聚。 汹涌不息,人头攒动。 人们无一不想一见忌域之地深处的异兽是何模样,更想瞻仰战无不胜忌域将军的盛世风采。 城门大开。 一列战马拖着裹盖黑色罩布骇然大物缓缓驶来。 所有人的脸上布满惊撼之色,一时间,鸦雀无声。 “天佑阎崇啊!天佑阎崇!” 一人声打破了沉陷的静止。 紧接着,声浪迭起: “天佑阎崇!” “天佑阎崇!” 人潮沸腾之际直入云霄的欢呼声震耳欲聋,人们挥舞着手中的愿牌,向道路上投撒着欢庆的花支彩缎。 “忌域将军神勇盖世!” “忌域将军威武!” 不绝于耳的呐喊声此起彼伏。 伤兵的车辇快马加鞭从旁道驶去。 跟随其后的忌域军所剩无几,奇怪的是除了领骑在前的忌域将军外,所有士兵身上都捆着绳索,如同获罪之人。 万人拥戴的忌域将军身着玄色重甲,冠盔遮去了大半的面容。 只显出一双空洞失神的深邃瞳眸。 仿若一切欢庆喝彩都与他无关。 王宫中忌域军的接风仪式在第二日晨。 长途艰辛,忌域将军重伤未愈,归朝后特嘱回府休养。 可秦蛮并未回府,而是就在归朝当日穿着沾落着风尘的战甲,身骑溅着血色的战马直接进入了王宫之中。 王宫议事殿的大门被打开。 伴着金属战甲的沉重落响,萦绕着血腥气息的高大身影从门外走进。 来的人并未通报,几乎是擅闯般的打断了议事殿里的声音。 主座上,小满一身规整朝服正坐其中。 殿堂下,各部理事几人纷纷转身向殿门的方向投去目光。 “接风仪式是在明日。秦将军这是记错了时间?” 小满傲然仰首,狭着清丽的眸高扬道。 秦蛮并无回应。 空然无光的双眼与她相视这一刻充盈着杂乱无章的纠葛。 靴甲的每一步闷响声都迫得人神弦紧绷。 几位理事向两旁退让开来,将中央让出了一行阔道,看着秦蛮走向前来。 至此,他依旧一言不发。 只是望着高座上的帝王,目色深重。 理事几人面面相觑,深知议会恐怕暂时无法继续,一同身行辞礼后,退步离开了议事殿。 沉寂在两个人之间逐渐发酵。 她原本威意的眸光在只剩二人时变得冰寒刺骨。她短短一瞬的蹙眉并不明晰,却分毫无差的被他捕捉到了眼里。 他似被那冰寒刺痛,欲言又止下,沉落着眸以礼道: “臣有要事向陛下禀报。” 言落,秦蛮脱下了头上的冠盔。 高束的长发倾落在他的身后,俊毅的脸庞甚往时憔悴了几分。 他单膝跪地,将冠盔放落在旁,从腰间抽出了一卷染着血色的薄纸,捧于身前。 “归朝时军中出现反叛者,冒陛下之名,要取臣的性命。” 方才还放肆而为的闯入议事殿,目无礼法,毫无敬畏的与她相视。 现在像是忽而记起来二人的尊卑身份。礼数周到,垂首低眸不再敢直视帝王天颜。 小满无意于他的转变,只是漠然哼笑着。 她笑自己计划不够缜密,没能真能要了他的命。 也笑秦蛮愚蠢至极,到底是真就什么都看不透,还是不愿相信事实如此。 也罢。 一个奴人,前半生在水深火热里求生存都尚且竭力。 哪有多余的心思去参透人心。 小满起身,步步走下台阶,走到了他的身前。 她取下他手中之物。步于烛台旁,将那卷薄纸浸入了火光之中。 火焰吞噬着斑驳的纸卷,灰烬带着未熄的光点飘散四落。 驻旗之战大胜,带回稀世玄矿,现又立惊世丰功。 世人唾弃的奴将,如今已被世人景仰。 说不害怕是假的。 他一步步爬到了让她畏惧的位置,身上罩着盛世威名,她却计划失败让他活着回到了阎崇。 一旦踏入了这道城门。 秦蛮就再难斩除。 玄矿炼制的玄晶战甲异常坚硬,普通利器皆不能伤其分毫。 她要他褪脱下防御。 她要他松落下戒备。 她再度走到他身前时,伸出纤柔的指,触在他的眉心,沿着那深红的奴印,划过他挺立的鼻梁。 他鼻息稍沉,颤抖着的睫毛却始终不敢抬眼再望向她,索性紧闭着双眼。 “把你的战甲脱了。” 秦蛮不及抬眼。 她小巧的手撑扶在他的胸膛上,那柔润的唇抵吻而来。 他胆怯于她竖起的高墙,即便在她的亲近之下也不敢逾矩。 炙热的吻烧得他头脑发懵,垂于身侧的双手试图抬起靠近她,却迟迟畏惧得频频退缩。 他任由她撬启,入侵。 逐渐让她的气息占据着他的口腔。 津液交织缠连,他再难自控去持态端礼。 “陛下……” 波澜氤氲的眸渴求的望着她: “臣,能碰您吗?” 他像一只家犬,卑微祈求着征得主人的回应。 她舔舐着他发红的耳沿,气音撩拨: “把你的战甲脱了,你就能碰我。” 一袭重物落地。 他拥过她的腰肢,将她嵌入怀中。 她环着他的颈,再度覆上了唇。 这一次,他不在矜守,义无反顾的点燃了被禁锢的热烈。 他的仅存的薄衣上还湿着血色,她抽解下他腰间的系绳,褪下了最后的遮掩。棉带缠了他遍体,她将手轻轻抵在他跳动的心位。 她只需拔出腰间的匕首。 朝这里奋力捅刺。 一切都会了结。 “我好想你,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他吻着她白皙的侧颈,压抑着深喘,哑声轻慢。 “对不起,我真的太想你了,我真的太想你了……” 零落在她耳间的情语催生着她的绮望。 他的触摸,他的气息,他的吻,无一不惑乱着她秉持的理智。 她抽出悬在腰间的利刃。 迫使自己凝聚着逐渐涣散的力气。 抬手一瞬—— 匕首捅刺入他的胸膛。 这是她第一次怀着杀心,亲手欲夺人性命。 所憾她的力量被情欲驱散得所剩无几,刺入他胸膛的匕首仅仅过半。 这一刀下去,还没能断了他的气…… 秦蛮身躯一颤,静止之下再无动作。 拥着她的双臂渐渐松离,他垂头望着她握着刀柄的手。 鲜血潺潺流出,将沾着陈旧血色的棉带再次染成鲜红。 她厉色的眸迎上他浸满悲意的视线。 连同话语之间都尽是寒凉: “秦蛮,要取你性命的不是别人,的确是我。” 八十四我想与你成婚 他不信反叛者所言。 即便盖有帝印的秘令就展在手中,除了小满之外,他不信任何人。 可现在。 她用利刃捅入他的心位。 她说:要取你性命的不是别人,的确是我。 她要他死。 “为什么……” 他的声音颤抖而虚哑。 小满并不打算让他活着走出议事殿。 索性,让他死得明白。 “你若为我所用,我尚会让你衣食无忧荣华一生。可你甘愿为江家所用,便是我最大的威胁,你不得不死。” “……你与江氏对立?” “你还在装傻?秦将军不仅赴宴江府,还私见江誉清,连身在忌域之地都与江家频频书信往来,既已投身江家,就是与我对立!” 秦蛮手握过半的匕刃,一把将其拔出。 伤口失去制塞向外源源不断的涌着血,刺鼻的腥味一时萦绕。 她握着刀柄。 他握着刀刃。 “赴宴江府并非是我有意,我以为江氏位高权重,是因为他们与你亲近。我不希望我孤立于朝堂会让你为难。” 秦蛮喉结滚动,他抬眸望向她,真诚得灼心。 “私见江誉清……是因为那是你未来的丈夫。我想看看,能与你成婚的男人会是什么样……我羡慕他,嫉妒他,想成为他,又害怕看到他。我想从他口中更了解你,但他对我说他从未见过你。” “至于所谓书信的往来,是他们一直不断的给我传书。所传来的,皆为空纸一张……我不知道你与江氏对立,我若知道,不说与他们划清界限,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会为你把妨碍你的人全全铲除。” 秦蛮握着刀刃的手力度重力一分,血液从指缝之间沁出来,顺着手腕延至手肘,浸染了衣衫上一道血痕。 他微微仰首,用刀尖抵在自己的喉颈。 “你若不信,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师央说,秦蛮贪图她的同时,心怀野心意谋朝权。 可与他相对时,他所现于眼前的一切,都不似伪装。 就如她所想,他不过是一个前半生在水深火热里求生存尚且竭力的奴人。他纯澈得一眼便能望穿他的心思。 像瞒不住话,编不出慌。 想到江还晏反用私心惑她双眼,小满握着刀柄的手因一时冲动而施力了一分。 抵在秦蛮喉颈处的刀尖刺破了他的皮肤,血珠凝落。 他颓然松手,并没打算制止。 “我怕我会战死。我怕我死后你找不到能接替我的人。所以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画了下来。忌域之地的地图我放在坐骑上,本想完善了再交给你……” 他的话哽在了这里。 是不舍,是万般留恋都是眼前之人。 为什么? 他完全可以以次要挟,用他的所能与无可替代求她留他一命。 为什么他将一切交付剥离后甘愿殒命? 颤抖的手再握不住刀柄。 沾着血色的匕首掉落在二人之间,震散的朱红溅落四周。 “他的野心,从他应征入军时就全然显露。他会抓住任何一个向上爬的机会。包括投身江家,又近身帝王。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奴人,他也深知自己的能力卓绝无人可替。” 师央的话破碎在小满的脑海中。 秦蛮之所以会同意三赴忌域之地,或许并非是师央所言的那样…… 小满睁张着眼,启声道: “秦蛮……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搏命去拼的,是什么?” …… “我想与你成婚。” 波动的瞳眸弥漫着怯意,他翻开心底,小心翼翼的呈现在她面前: “我想……我想你也能爱我。哪怕……只有转瞬一念。” 他慎重得过分,坦诚得不留余地。恍惚间因过于执着而冒着些憨傻劲: “聘书我写了一遍又一遍,礼金加了一样又一样。我想把我所拥有的都给,全都给你。你愿与我行夫妻之礼,我早就在心里把你当作我的妻。” 这明明是多么荒唐之言。 他一个低贱的奴人妄图与帝王成婚,妄图得到她的爱,还胆敢将她当作妻子! 这明明多么荒唐啊。 她应该怒斥他,唾骂他。 但是出自他的口中的每一个字滚过她的心间,引起胸膛中的颤栗,竟让她哑然无声。 她本该嫌恶的。 然而她非但没有嫌恶,心底深处却沸涌起了一股难言的蠢蠢欲动。 俊毅的脸庞被那双赤诚的英眸染得惑乱她意。 充鼓的肌肉将薄衣撑得绷紧,大张的领口露出了蒙着薄汗的皮肤,骨骼与肌肉阴影下的深壑随着他的呼吸起伏着。 他身上的血气在此时却像火种一般点燃了她身体里埋藏的原始本性。 他震颤着她心底深处的欲潮,翻涌迭起。 她忽然不希望他死了。 是忌域之地大战的屡屡战功。 还是他真诚的剖露着真心。 亦或者是她对他身体的渴求。 她百般寻找容许他活下去的理由,去说服自己。 再或者。 秦蛮若所言非虚,那么江家刻意寄往的空白书信,便是为了让她对他心生芥蒂,从而塑起隔阂,再狠下杀手。 那么她就更不能让他死才对。 她捧起他的脸,冷肃的眸中携着媚欲: “秦蛮,若我发现你骗我,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不会骗你。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满盈欲念化作充斥着暧昧气息的命令声: “抱我。” 理智燃尽之后只剩下虚徒的灰烬。 此刻,她只想纵容自己的肆意妄为。 “我想要你抱我。” 八十五小羽儿【秦蛮H】 流失的血色带走了过余的体温,覆上的薄唇有些发凉。 庞大的身躯带着本身的压迫感将她拢在其中,她被他紧紧箍在怀中。抵在他胸膛前那双温热的小手逐渐抚摸着滑动着。一路滑至他的侧颈,他的脸庞。 湿滑的小舌接连深探,索取一般的吮吸磨咬着。 他蕴含着伤痛都涂抹不去的热烈,唇舌之间回应激烈。 彼此的喘息声在沉静的殿阁里尤显明晰。 衣衫摩擦声频频,紧接着一件一件堆迭落地。 她环着他的颈,肉白的双腿盘在他细窄的腰间。他一手挽过她的腰肢,厚大的掌托着她的臀,将她整个人轻而易举的托抬起来。 大掌揉捏着她细嫩的臀肉,粗指细细摩挲着大张腿心处绽展的花蕊。 小满一阵颤栗。 自贴近他的那一刻起,身体里源源不断的汇聚着热流,直涌去她的小腹。在他的手指探入穴口时,那里早已泛滥成灾。 晶莹湿滑的体液顺着他的指流入他的掌心,她的唇齿间溢出遮掩不去的细吟。 坚硬滚烫的肉柱有意无意的滑过她的臀肉,她按耐不住的想去感受那烧得她发疼的热度。 小满一手勾着秦蛮的颈,一手反在身后向臀下伸去。 过分粗长的阳具高高翘起,扬在她臀后。她握住了那一手根本握不完的粗茎,上下套弄着。 明明他身上透着凉意,身下那根巨物却烫得灼手。 细软的小手一路滑过粗茎上虬结起伏的凸鼓筋脉,抚握在了硕大的龟头上。指腹沾上了端口上渗出的湿液,不停拨弄着凹入的马眼。 “唔……” 秦蛮的闷哼声是从压抑之中泄漏出来的。 他下意识的挺腰,将跳动的阳具贴抵在了流露着蜜汁的花蕊缝隙间。 穴口湿液沾在红紫色的狰狞性器上,拉扯出晶莹的牵连。 秦蛮沉下小满的臀,将整根粗茎嵌在她的臀缝间。 娇嫩的穴口被粗硬的根茎蹭刮,连带阴蒂都被反反复复的摩擦着,惹得小满浑身酥软。勾在他颈间的手失力的颓落着。好在他有力的手稳稳的将她托在怀里,好让她肆意瘫倒。 磨蹭的幅度越来越大,秦蛮胸膛起伏跌起,他顶着胯,龟头时而抵停在穴口一瞬,又略滑而过刮弄过去。 穴口翕动不止,一股一股的淫液溢涌而出,落在粗茎上,打湿了耻毛。 “放进去……” 她的声音绵软,她仰着首,蒙着薄雾的双眸涣散,满面潮红之色娇艳惑人。 他的喘息如猛兽,赤红的双眼被情欲占据。 秦蛮施力抬高了小满的臀,将冒着蜜液的花心抵在了巨硕的龟头上,把持着力度一点一点的沉压着。 秦蛮抑制着体内汹涌的困兽,动作依旧分外轻慢小心,他分心的注意着她的反应,似乎只要她眉头一皱,他就会迅速撤离。 小满大张着双腿,张展着窄小的穴口,试图去容纳入那过分硕大的龟头。 穴口软嫩的细肉被撑得绷展。 随着龟头的挤入一同陷了进去。 仿佛下一刻下身就要被撑裂开来。 太艰难了。 曾时她只和秦蛮交合过一次。她不否认她对秦蛮汹涌的欲望难掩,但最开始的适应阶段真的艰难得让她有一瞬间想就此放弃。 下身发疼的撑胀感并未熄灭她搅浑着意识到情欲。反而催生着她一鼓作气的念头。而托着她的粗大双臂并不打算遂了她的意,他掌控着轻慢的节奏,生怕将她弄伤。 他一下一下挺挤着,每一下只会挤入小半个端头。 龟头厮磨着穴口,戳撞着却迟迟不再深入。 他磨得她浑身酥痒,她咬着唇鼻息急促,嘤咛破碎的漏出来。她再受不了他浅止的勾挑。 她抚过他的脸,急切央求着: “秦蛮……给我……” 瞳眸之下掩盖的烈焰忽而燃起,裹着欲望的目光之中是沉甸甸的情愫。 秦蛮深吸一气,聚止在胸膛之中。 再次撞击而入时,他沉下她的身,深挤入了粗长性器的一半。 忽然被撑开的甬道死死绞着那根巨大的肉柱,艰难的吞纳着。 “啊……” 她的小腹颤动不止,欲火遍体焚燃,肉壁因频频渴求而紧咬着他不放。 大掌不停的轻抚着她的背脊,他倾下身,细吻落在她的肩膀上,像是不停的安抚着。 “放轻松……” 沉哑的声音震着淳重的磁性贯入她的耳间。 快意遍体难持。 她张开双臂再次搂在他的颈间,她想贴近他,更贴近他。 “秦蛮……秦蛮……” 她一遍一遍的呼唤着他的名字,挑动着他的心弦。 “小羽儿。” 他深喘着,唇间轻抿着她晕红的耳垂。 “我唤你小羽儿好不好……” 她不允他唤她的小名小满。 可他想更亲近她,能念着她私隐的名字。 纱帛上的金丝凰羽,那是象征着帝王的徽章。 也是她予他铭心的烙印。 她下身绞着他的性器,耳间都是他惑人的沉声,小满不管不顾的氤氲着眼: “好……” 她声启方落。 身下那肿胀的粗茎一瞬顶挤,她的脑内一阵抖动忘却了呼吸,直至一整根骇然的巨物深深没入,将她平坦的小腹戳鼓了一处。似要将她的宫腔都要顶穿了去。 八十六小羽儿(二)【秦蛮H】 “嗯啊——”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腔道内粗大坚硬的烙棒阵阵胀动着。诱着她的花穴也不停抽搐。 她张着小口,急促的喘息着,也分不清是难受还是舒爽得要命,无焦的双眸上泛着红,连呻吟都带着若有若无的哭腔。 这个姿势她无法借力,她挂在他的身上全凭他的动作掌控全局。 巨大的手掌托在她的饱满的臀上将她抬起,被腔壁紧紧裹绞的巨器被抽出大半,还未适应一时的空虚感,他握着她的腿根猛然摁插到底,将她的花穴撑开到了极致。 “唔唔……好胀…唔…太大了……” 小满被顶得意识消散,连呻吟声都失去了自持。汗水将她的碎发打湿,零零碎碎的沾在额侧。 “小羽儿舒服吗……” 沉哑低淳的声线让小满迷醉,她混沌迷乱,忘我无识: “啊……舒服……秦蛮…秦蛮…” 听着她一遍一遍的魅声念着他的名字。 解禁的野兽烧红了眼。 从一开始的细吻到毫无顾忌的啃咬着她滑嫩的肌肤,仿若要将她吞入腹中。 薄衣下尤见凸鼓的肌肉充血绷紧,肌肉上蔓延的血管仿若即将爆裂。劲挺的腰胯一下一下的冲顶着,每一下大手都会将她深深摁插。他的力度有些失控,臀肉被撞得啪啪作响,她勾缠着的肩颈上已经被她的指沿抓得血丝交错。 小满绷直了脚背,一双肉腿紧紧的缠在他的腰间。 粗长滚烫的性器持续的贯穿着,狠狠的撞入又抽出,小满浑身酥麻,极致的快意一股脑的涌来。肉壁跳动着绞得死紧,似是在疯狂的吮吸着那根闯入的异物。 秦蛮额侧青筋突跳起来,已经是骇人尺寸的巨物被绞得又胀大了一分,坚硬得根本不像是人身上的肉。 她试图去习惯他的尺寸,但是不管抽撞了多久,即便快感频频堆迭,撑胀感也一分不减。被撑开塞满的花穴吃力的容纳着他过分的巨大,顶凸的小腹坠胀酸麻。 小满觉得她快疯了。 搅动的黏腻水声伴随着拍打声越来越响。花液顺着粗茎的抽出被带出一滩,又随着猛力的撞入挤落四溅。透明的花液被拍打成了白沫,牵连在二人交合处挂出缕缕白丝。 沾湿她身体的并非是他的汗水,而是他遍身浸染的猩红。 方才被她捅入半匕的伤口此时还在不断的细涌着血液。 她挪着小手,摁在他的伤口上。 似是在阻止往外渗的鲜血。 他深邃的双眸还裹着充盈的欲念,深沉的情愫一涌而上,他喘息着带着柔和的笑意: “小羽儿……你是不是舍不得我死了。” 小满喜欢他被情欲熏透的沙哑声线。 这牵动着她身上的每一寸体肤都在沸腾。 “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嗯?” 他真就像一颗情蛊。 分割开她的意识与身体,撩勾着她整个身体都不能自控。 “……别……别死……” 狠猛的冲顶让她的话语都无法连贯。她沉迷在与他融合的漫长过程之中。 他的笑意尤显,粗壮的手臂将她箍得更紧,喘息声粗重而深沉: “小羽儿…小羽儿……我的小羽儿。” 身下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猛。 小满的身体被大力一摁,将一整根粗茎吞到了底,宫口被硕大坚硬的龟头瞬间顶插开来。 “啊……” 小满吟叫出声。 秦蛮高仰起首,绷紧了下颚,喉结滚动着闷哼低沉。 在腔道密集的颤抖之下,紧绞的巨器一阵胀动。 小满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滚烫的热流喷射而出,灌满了她的腹腔,浇淋着宫壁不见停歇。直至平坦的小腹被精液填塞得微微隆起。 平复下的秦蛮有些恋恋不舍。 他抬举着她将半软的性器从她的体内抽出。 失去堵塞的浓稠精液从翕动的花穴中涌落而下,源源不断的流了一地。 秦蛮将小满放落,抱着她让她得以站稳。 可持续了太久的悬空,小满双腿瘫软发麻立都立不住。 见状,秦蛮挽起她身后地上的衣衫,一把将小满横抱而起,朝着高堂上王座的位置走去。 他将她放坐在座椅上,半跪着身,仔细拨开她散落的发,为她披上了衣衫,好生紧拢着。 “忌域之地的地图,劳烦秦将军去取来给我。” 她褪去情欲后的明眸矜冷又寒凉。 她唤他的这声秦将军,让他以为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明明二人之间的误会已经解除,他没有投身江家而背叛她。 明明就在刚刚,她还一声声的唤着他的名字。 可为何…… “好。” 秦蛮落寞的垂下眸,起身走下高台。他拾起一件件衣物穿在身上。 待穿戴规整时,他并未走出殿阁,而是闪烁着炙热的目光再度朝小满走去。 小满疑着眼,见他一步步靠近自己,庞大的身影停在她的身前。 还未等小满问出声,他单膝跪地轻轻的将她拥在怀中。 “小羽儿……” 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可就在他虚弱的唤出了这个名字后,环在她背后的双手跌落而下,他逐渐失去力气。 他像座倾塌的大山侧倒在地。 紧闭着双眼,呼吸微弱。 不能醒来。 八十七成长 忌域将军重伤昏迷缺席接风盛典。 阎崇帝召医修院各高阶医官为其诊治,亲准在宫中疗伤。 尊为帝王并无介意他奴人身阶而安置在宫中修养,威名盛世的忌域将军得帝王仁待。世人皆颂满帝一片仁心。 王宫内殿。 深秋洗礼过后,锋利风刃将满园茂植割斩得零零落落。 一座空置多年的殿阁里外来来去去进出着宫人。 殿阁内。 浓重的血腥味难以被草药的气息遮盖。交织杂糅之下分不清哪个味道更为明晰。 此时的秦蛮已经清醒,他正坐在床榻边沿,双手撑在膝上。苍白的面目依旧,还未回升血色。 医官为秦蛮系着棉带的绳结。一旁的助执几人忙碌着手中的工作,熬药整箱。 殿阁的大门缓缓开启。 秦蛮抬起深阖的眼,蓄着满目希冀望向那里。 可迈进殿阁的人并非是他所盼的人,汇聚的光点在他眼中渐渐暗淡,只留下一滩落寞难驱难解。 医官与手下的助执纷纷躬身向来的男人恭敬行礼: “国辅大人。” 礼毕,见那正立持态的男子沉步走上前来。医官深解其意,与手下的助执示意,几人暂且放下了手中的动作,退身离开了殿阁。 眼前走来之人浅薄持礼的笑意始终挂在脸上,却给人一种冰寒刺骨的错觉。 秦蛮并非第一次见师央。 可每次见到他,油然而生的莫名恐惧让秦蛮下意识的在心中塑起防备。 淡雅谦儒的淳白外表之下,似乎掩盖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渊暗域。 “秦将军或许还不知道,陛下如今的处境。” 淡雅平和的声音在二人之间响起。 他口中所提及的人,使秦蛮眸中一凝。 “若被有心之人得知,陛下在议事殿内重伤了秦将军,那么他们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大做文章。毕竟如今的秦将军,可不再是那区区奴人了。” 师央面生微乎其微的肃色,接声质问道: “所以,秦将军心位上新添的刀伤,是怎么来的?” “是我自己所为。与任何人都无关。” “手持帝令要取你性命的,又是何人?” “是军中叛党,伪造帝王令,要置我于死地。” 秦蛮所答郑重而毫无差池,他虽是奴人,但好在与那些被凄苦绝境折磨得过于蠢笨的牲口不一样。 “好。那么秦将军要将这些真相,好好铭记于心。” 师央眸光一转,脸上本就薄浅的笑意倏然消逝: “还有一事,恕我明言。” “国辅大人请说。” “秦将军身份特殊,万万不能让旁人知晓,你与陛下近身的关系。” 他近身二字咬得深重,若有若无的夹杂着一丝戾气。即便温和平静不改,那戾意还是像缓缓层云中穿刺而下的一颗冰针,异常明晰。 “奴人血脉不能混淆帝王凰血。若被人所知你与陛下的关系,将来陛下所诞下任何人的子嗣,皆会遭受非议,恐质疑有染奴人血脉。动摇皇威。” 眨眼之间,他低垂的双眸之中凝出了一潭悲郁深幽的泉池。 沉哑的声线透露出了零星苦涩: “……我明白。” 师央以礼而言: “秦将军在宫中好生养伤,待伤好后……” 未等师央言尽,秦蛮出声打断道: “我已无大碍,今日便可离宫。” 浅薄笑意再次漫上那张清俊不凡的脸,师央拱手言道: “保重。” —— 待小满忙完一天的事务,来到这座殿阁时,秦蛮已经离宫了。 跨入宫殿的大门。 前庭树植单薄。 疏散的枝叶绿意不再纯粹,淡薄阴冷的天光从树冠缝隙间投落,晃荡着映在一张精致绝伦的脸上。 “师央。” 四下无人,只有一个沉静肃矩的身影伫立其中。 小满唤着他的名字,轻跑到了他的身前。 “他的伤好了?连我捅的那一道……也好了?” 他迎上她的视线,不管神情亦或是言语,都找不出多余的颜色: “陛下为何要急于捅他那一刀。” 捅他这一刀的确是小满擅自而为,并未让师央知晓。 秦蛮在议事殿失血重伤昏倒时,师央闻讯赶来。那时他没有责备她,也未多言一句。只是得知了小满捅了秦蛮后,平淡的说了声“臣明白了。”而后告诉小满,一切他来解决。 他妥帖的解决完了所有的事情,待一切平息后,这才开口问她缘由。 这并非小满第一次擅作主张,然而每次先斩后奏后都尤生怯意: “……我怕他归朝之后再难铲除。所以果断试试曾时学的一招毙命。我并非是做无把握的事!若是我无法用匕首将他毙命,我还备了其他的方法要他的命……” “那又是为何,您改变了主意。” “因为……” 缘由繁杂,而能被师央知道的,只有一条。 小满怯意的目光坚定起来,鼓起了一腔肃然之气: “我发现其中并不简单。我今日查看了江家传给秦蛮的所有书信,开与未开的皆是白纸一张。他们给秦蛮传书信是为了做给我看,他们为何要做给我看?因为秦蛮根本没有和他们通同一气,但他们想用这个方法让我们对秦蛮生疑,从而用我们的手铲除异己!这不仅说明秦蛮和江家其实毫无关系,也说明对于江家来说,他们惧怕秦蛮。所以秦蛮不能死。” 除却那不能明说的一己私欲。 小满也不希望秦蛮死。 他有不凡的能力,勇猛超群。若真能忠心于己为己所用,定能开拓山河,镇护疆土。世家庸将一无是处朝中无将可用,陆家即便有心臣服也夹杂异心不可能全全忠诚。 他的能力。 他的名望。 他的忠心。 三者合一,秦蛮是最适合成为阎崇国将的人选。 “难道陛下未想过,这也可能会是秦将军为了获取您的信任,而与江家合谋做的一出戏。” 闻言,小满将悬在腰上的一卷薄纸抽出。 这是秦蛮昏迷不醒时,小满亲自去他骑来到战马上搜出来的地图。 她将其开展在手,递到了师央身前: “这是忌域之地的地图。若他有心与我对立,他根本不可能将这地图画下来。” 师央沉静的眸此时一怔。 他看似也未料到秦蛮会画下忌域之地的地图。 他接过小满手中的地图,一边端详一边言道: “没错,只要一探这地图的真假,就能看出,秦将军心向何处。” 师央慎重。 他考虑的这点小满完完全全没想过。 她似乎下意识的就相信了秦蛮的话,也坚信不疑这张地图不会有误。此时被师央点拨,倒让小满陷入了沉思。 这张地图……会有假吗? 修长的手指轻慢的将地图卷束回原本的模样: “臣会派人前往忌域之地,一探这地图的真假。若此为真,秦将军可封为国将,执掌阎崇主力军权。若此为假……” 他望着她的神情,似是在探寻着什么。谦雅的声音接着道: “他不得不死。” 稚气未褪的少女埋着头沉默无声,也不知思绪中装着什么。 他抬起手。 稍显犹豫的停滞在半空,显骨细长的指微微轻蜷。最终,却还是决意向她伸去。 他轻轻的将手抚在她的头顶,明显的感受到少女身体一震,小巧的手开始不自觉的摩挲着衣裙。 平静的声音此时盈满了柔和的暖意,温淳如风: “陛下长大了。” 八十八将死之人(一) 小满准备好了不少稀世药材,遵循师央的嘱咐,要当着众人的面,亲自前往将军府看望重伤初愈的忌域将军。 可临行前,空空的帝辇大掀着垂帘,执马使、宫人、皇卫左顾右盼,一行人等候许久也等不到小满的身影。 城郊西竹林。 这是皇都城依山傍水的一方雅致。 大片竹林深处藏匿着一座淡雅别致的宅邸。 小满方来到这里,便看见从宅邸大门里走出一个人。 见此,小满拔腿躲在了一旁的石雕后,透过石雕的缝隙,观望着眼前的动向。 大步走出的人一身深紫色斗篷,身型姿态一眼便能看出是个男人。 这静无人烟之地又是个大白天,他却戴着斗篷上的连帽,将帽沿压得很低。整张脸陷在阴影里,看不见容貌。 男人坐进了停在门前的马车里,马夫周到好一切后,执着马绳,驶向远处。 直到马车消失在肉眼所见处,小满才从遮挡的石雕后走出来。 “什么人!” 小满被厉声惊了一跳,只见府邸门前的门守发现了她的身影将要拔刀冲过来。 好在一旁的侍人眼尖,一眼识出了小满。他拦在门守身前,交涉了几声后踏着步子来到小满面前。 他抬手行礼: “言姑娘。” 侍人常伴江誉清身侧,自是知晓江誉清与她相熟,不敢怠慢。 眼前的女子一身平民的装束并不繁复,长发编成盘辫垂于一侧,也未有过多的装饰簪在头上。她应是跑着来的,这一顿跑下来零落下几缕碎发,此刻额上还是汗淋淋的。 侍人疑惑: “言姑娘怎会来此?这里是府上的别院,应该鲜有人知。” 小满得体的持着礼,她并未回复侍人的疑问,而是忧心之色难掩道: “江公子他……还好吗?” 虽说江誉清与当今陛下有婚约在身,但是与这位言姑娘的关系着实微妙。身为伺候在旁的侍人多多少少明清着。 至于她为何知道这里,来到这里,侍人只会想到是江誉清本人对她提及过。如今得了风吹草动,她便心急如焚的赶来了。 侍人愁容满面的摇了摇头: “言姑娘随小的来吧。” 小满一早得知了江誉清移居别院的消息。 起初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后来她才知晓,江誉清一旦离开江府去往城西别院,就是他命悬一线情况危机之时。 江家为顺利把江誉清送入王宫,故意隐瞒江誉清真实病情。江誉清每每病重时,为掩人耳目,特意会送往别院救治。 小满担忧江誉清的安危。担忧在他死前没被她物尽其用。担忧自己好不容易抓住的击溃江家的突破口就此倾塌。 所有的计划明明都顺利得不可思议。就在离成功越来越近的时候,若是江誉清死了,那么一切都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无法做到心如止水的静候消息,故而她只身前来一探究竟。 府邸清幽。 从江府随行而来的侍人并无几人,整座宅园显得格外沉寂。 侍人将小满领到了内庭,身显踟蹰道: “言姑娘请在此待候,虽说大公子已经续蛊完毕,但现下还在清溃之中……” 续蛊?清溃? 小满只知道江誉清命不久矣,但是并不知道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他的病因,他的诊治,被江家掩藏得无人可知。 她倒是很好奇,江誉清身上藏着的秘密。 小满表面应下在此待候。等侍人走远,她立即动身往内庭深处走去。 内庭竹木繁茂。不似宅邸外的竹林生长错落随性。栽植在宅内的竹木极为规整。 鼻息间嗅到一丝血腥味,这不禁让小满徒然生惧。即便知道这血腥气息的源头便是自己要找寻的地方,但是这象征着死亡伤痛的气息从来都是直击人心。 内庭深处的一座庭阁之中漫着难以消散的血气。 好在屋外并未执守着侍人,小满持着分怯意,步步靠近。 此时窗隙微开。 屋内的景象全全得见。 江誉清身四肢被绳索紧紧捆绑在床榻上。 他里衣大开,袒露出胸腹。 而他的胸腹皮肉皆被揭开,露出了血红的脏器。医者将脏器上的腐肉刮除后,用针线缝合着被切割开的皮肉。 小满被眼前所见吓得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声音都迷失在了喉咙深处。 更惊人的是,此时的江誉清是清醒的。 他被白巾盖着脸不见面目,浑身失血惨白血脉青紫显目,身上的汗珠接连凝落着浸湿了床褥。在忍受疼痛的同时也在抑制着颤抖。 他竟然清醒的承受着开膛破肚,剥皮剜肉!…… 这绝不是常人能忍受的痛楚。 这么多年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许久。 医者处理好了一切,离开了这座庭阁。 至此,周围也不见一个侍人前来照看。 小满尚还在被满目血肉震惧之中。 但一想到那是江誉清,心中莫名的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轻慢的推开门,走进了屋内。 鼻腔中早已习惯了汹涌的血气,满盈的气息之中她只闻到了淡淡的竹木味。 紧捆着他的绳索已开解,他身上盖着薄薄的被褥,面上的盖巾也已被揭去。 他紧阖着双眼,眉心抖动着。头上的汗露不止。 本就清冷的面容已经不剩几分温度,像即将熄灭的残烛,生息无可阻拦的流逝着。 小满从来都知道江誉清命数将尽。但每次遇到他,打心底都不觉得他像一个将死之人。 他明明活在她的眼前,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明眸温润,薄弱的生息支撑起了他别具一格的静雅气韵。 如今得见,她才真真切切的把江誉清这个名字与死亡挂钩。 她有些于心不忍。 即便她鼓足了勇气去直面生死,但真正的死亡就在眼前时,她还是会生出一颗人心本该有的柔软。就像她给予秦蛮心位上的那一刀,在刀尖划破皮肤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下意识的收回了三分力度。 这是不可控的。 是被如何搓磨驱逐都会残留下来的属于她的本性。 这时。 本沉静的江誉清突然躁动起来。 他侧颈的血脉明晰可见,逐渐呈现出几近于黑色的血管一路延绵扩散。 痛苦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破碎而出,呼吸急促又深重,浑身肌肉紧绷发抖,不停痉挛着。 他似乎经受着比方才还要强烈的疼痛。 小满疾步走向前去,跪坐在他的床前。 意识在混沌里难以抽出,江誉清陷入了痛苦的漩涡之中根本意识不到身旁有人。 小满将手抚在他的手背,他的皮肤冰冷得刺骨。 她试图去拨开他将掌心扣得鲜血淋漓的指,阻止他的自伤。 “江誉清,是我。” 她轻声安抚着。 似乎因为听到了她的声音,他逐渐松开了紧攥的手,任由她在他的掌心伤痕上裹缠巾帕。 她轻柔的将他散失体温的手,合在自己温暖双手之间。像是小心翼翼的给予着力所能及的温度。 “江誉清,一定要活着。” 活着。 一定要活着。 现在,你暂时还不能死。 八十九将死之人(二) 意识逐渐凝聚。 清醒的感知到周遭时,身上的痛楚已经减缓了不少。 手上明晰的触感让江誉清心中一震。 他似乎在梦里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那个声音犹如暗域深渊中唯一的光束在牵引着他。伴随而来的是徐徐暖意从手心一路延至心脏。 他以为那只是神志混乱时的浅梦。 细细摩挲着那双光滑小巧的手,他笃定了这一切不是梦。 小满不知何时在床边睡着了。 本来捂着的那只冰凉的手从她手里抽去,她才迷迷糊糊的醒来。 窗外已是暮色昏沉,此时屋里暗下来不少。 她搓着还睡眼惺忪的眼睛,试图去让视觉适应周遭的环境。 “你怎么会在这。” 低沉的声音还有些嘶哑,轻若游丝般响起。 小满抬起头,却见江誉清拢着衣衫坐靠在床上。 他似乎回到了原本该有的模样。 披垂的长发仔细的挽在一侧,露出了颈间延绵的黑色血管,薄衣下比往日更显骨清瘦。白瓷般的皮肤只是看着都觉得渗着凉意。 那张清俊的面庞上结满了霜。 小满在心底整理了一遍即要说出口的谎话,左右都觉得长篇大论的解释自己的来路,不如含糊其辞,先看看他这句话到底是不是追究她的意图: “我很担心。所以想尽办法来找你。我只想确认你的安危!没有别的意思……” 他面上的神情不似戒备。 方才的霜寒在眨眼间融化开来,无焦的双眼里深藏的柔软展露无遗。 每次“续命”是他最狼狈的时刻。 他不想被人所见,更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这里。 可就是他这般无颜视人的模样,却被她看见了。 江誉清有些难以自处。 “你不该来的。” 他这句话什么意思? 小满反复揣测着。 他被她发现了秘密,从而想将她灭口? 还是嫌她多此一举? 总而言之,先示软?小满调整着情绪,吐露出快要哭出来一般的语气: “对不起,我……” “我不想被你看到我这副模样。” 话还未说完,江誉清出言打断了她。 原来他不是怪她。 而是因被她所见他的狼狈,心有难堪。 “坊间传言我是一个将死之人。这不是谣言,是真相。” 他用极为淡然的语气阐述着自己将死的事实。仿佛对此并不在意。 “你的病很严重吗?” “我的命数本该在几年前就尽了,但家族并不允许我死。我还未被他们物尽其用,我不能死。” 物尽其用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字字落在小满耳间,撞得阵阵鸣心。 因为这四个字,她已经在自己心里述了无数遍。她就像被他拆穿一般,一时惶恐而羞愧。 江家不允许江誉清死,是因为要将他物尽其用。 小满不希望江誉清死,也是因为要将他物尽其用。 他苟延残喘的活在这个世间,没有一个是真心想让他活着的人。 “他们想尽办法让我活下来。即便这个办法会让我生不如死,会让我的这具残躯变得不像人,最终沦为一个怪物,他们也必须要我活着。” 他面色无改淡然依旧,只是缠着巾帕的手轻轻蜷起: “死对我来说是恩惠,是赏赐,是可望不可求的奢想。” 这场婚约立下之时,她的本意便是想拖延时间将他耗死。 故而才定下的三年之期。 三年。 这是她定下的数字。 她随口说出的三年,落在他身上,便是划破他体肤的密密麻麻的深刃。 不。 他是江家的人。 他手握江家所有明暗产业,与江家同谋。 她已经被江还晏摆过一道,她绝不能再掉以轻心。 她及时斩断了自己的怜悯之心。 塑起了一身佯装的伤怀: “虽然我知道这么想很自私,但是……我不希望你死。” 那双无光的眼睛汇聚不了视线,却能凝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波动。他寻着她的声音面向她: “为何。” 小满再次抚在他的手背上。忽然的动作让他一颤,却也未拒绝她的触摸。 她轻柔的握住那只玉白而冰凉的手,裹着虚情假意之言温声说道: “我无法想象再不能见到你……我会如何。但看到你受苦,你的痛就如在我身上一般,让我难以喘息。所以我很矛盾,我希望你活着,又不忍看你如此艰难的活着。” 刀刃上裹满了蜜糖,轻而易举的落进了他心底深处。 糖还未溶解,暂且滋养着他早已为她种下的一分动容。 江誉清心乱难解。 他转言道: “那日你为何会在江府。” 他竟然提起了那件事。 言小曼这个平民身份突然出现在江府的确难以解释。 事到如今不承认是自己也难说过去,小满只能硬着头皮编扯着: “我每日去小亭都未见到你,我怕你出了什么事,就想办法潜了进去……” “潜了进去?” 江誉清凝着眉,他握紧了她的手,语气重了一分: “府邸戒备森严,若被发现了,你有想过后果吗?” 她挂念他,以身涉险也要去见他。就如今日,她也不管不顾的来到自己身边。 他忧心于她,更自责于己。 “你为何……如此在意我?我不过是一个将死的废人……” “你不是废人!” 小满扬声阻去了他的话: “这世间无人能比得上你,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的。” …… “我担不起。” “我本来并不想这份心意摊开来讲,我自知配不上你,也没有奢望太多。能见到你,哪怕远远的看你一眼,我就知足了。你不必挂怀。” 她将心意摊开来讲。 他却只能永埋于心,当作无物。 不说那一纸帝王婚约,他目不能视,命数无几,是他配不上她。 足够了。 如此已经足够了。 不需要再多。 他压抑着躁乱的悸动,话语间刻意疏离了几分: “多谢言姑娘垂青。我与当今陛下有婚约,不久后将入宫为帝侧。让言姑娘错付了。” 他侧过首,不再面向她。用尽所有力气去描绘出一腔决绝: “今后,我们便不要再见了罢。” 小满暗叹失策,自己就不该捅破这层窗户纸。 没换来他的亲近,倒是要因此被他划清界限。 现在他都下了逐客令,小满也不好纠缠下去。 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小满正要抽回握着他的手,却被他收紧力度不能动弹。 “等等。” 他侧过身,抬起了另一只手。 顺着她的臂,一路试探着抚在她的脸颊上。 冰冷的指腹微颤着抚过她的脸。 她的眼睛。 她的鼻子。 她的唇。 就如抚过易碎的冰晶般小心翼翼。 他浅笑着。 那双空洞的眸中是她从未所见的柔情: “你的模样,我记住了。” 九十一世一双人 捆绑在刑椅上的男人被取下了头罩。 他残破的衣衫上满布着陈旧的血渍,青紫消瘦的脸早已看不清五官。仔细辨认才能识得出,他是谋害忌域将军的带头者,韦参领。 韦参领惶恐的望着四周,这里昏黑一片。唯有一团火簇在身前,跳散着火点,烧得噼里啪啦的响。 这里是一间私狱。 双眼适应了黑暗后,透过被火焰灼烧扭曲的空气,韦参领看清了对坐在远处同处一室的人。 那人靠坐在一把圈椅上,交迭着修长的腿。光锐的邪眸轻挑,慑人的压迫力凝在与之对视的那一刻。 韦参领喉结一滚,艰难的吞咽着唾液: “江……江大人!是您救了我?!” 自己在死刑途中被绑走,救下自己的竟然是当朝郡执督。 如若今日坐在这里的是别人,他或许还不认识。可权势滔天的江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韦参领常年身在驻地军营,与朝中势力并无牵扯。惶恐之余他万分困惑,为何江家会竭力救他一命? 江还晏的声音沉冷,肃意在这个狱室中蔓延。 “韦参领应该清楚,陛下将你处死的真正原因。” 他以谋杀将领,反叛之罪论斩。 可实则是阎崇帝要掩盖下令杀人的真相。 如今的秦蛮是整个阎崇的大功臣,阎崇帝的杀令若公诸于世,无疑不会被世人扣上过河拆桥的恶名。 所以他不得不死。 他是阎崇帝的替罪羔羊,他又怎会不知? 他压抑着打着颤的牙关,浑身不由自主抖动着: “江大人保我一命,定是还留我有用。若我没猜错的话,是与陛下将我处死的原因有关?” 江还晏傲然起身,一步一步向刑椅上的男人走近。火光映着他的脸俊美而邪煞,暗红的衣袍与那烈焰似要融为一体: “只要韦参领还留有收到帝令的证据,我就能庇护你安然无恙。” 阎崇帝要毁的证据。 郡执督要保。 “江大人是要……” 邪眸中含着红色的摇曳光晕。 他俯视着胆战耸坐的男人,勾唇一笑: “我要为韦参领平冤。” —— 寒凉天里日阳灿烂最是惬意。 江府今日来了贵客,江家家主江还晏亲自迎接。 这位贵客不喜近人,江家家主特意将府中侍人清往后庭内院。 小满穿着一身鹅黄常服,头上戴着的绒毛配饰随着过廊风浮动不止。她漫步在曲折的庭廊间,好奇的左右张望着。 江还晏一路负着手跟随在她的身后,沉静的眸光中总会偷偷泄出一丝温热纠缠在她身上。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不觉得她会闲暇有余,特意来他府上游玩一番。 “今日江大人府上真清净啊。” 她回首,仰着脑袋望向他。 “现下只有你我二人。在我面前不必拐弯抹角,我不吃官场上那一套。” 他像是刻意端着姿态,却还要她卸下规束的外壳。 在王宫还持礼板正,到了江府他的地域,人都傲气了起来。 “那我就直说了。” 小满掀起衣袍,一屁股坐在了栏杆旁的横凳上。扬着下巴道: “我今天来,是为了我未来的丈夫江誉清。” 他狭着邪眸,忽起的笑意将方才偶有渗出的温热全然粉碎,让人背后生寒。 “陛下想通了?想与他培养感情了?” “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他还能活多久?” 她凝着眉,轻然的语气微显肃意。 “陛下可莫要听信了坊间的流言蜚语。兄长旧疾难愈,但还不至于要了性命。只要好好调养,便能恢复如常。” 他塑起了她熟悉的恪持。 一旦关乎于江家利益,江还晏不会有半分退步。 即便他上一秒倾情,下一秒也会立即分割界线,塑起高墙。 于江家而言,江誉清必须入宫。 故而他绝不会对小满说出实情。 小满并不奇怪,他的回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在她看清了江还晏的立场时候,就早已坦然接受了江还晏的态度。 她铺弹了几下腿上的裙面,交迭着双手正坐着。眉心一展,卸下了将才的肃意: “那他到底得了什么病?我总该得知道吧。我可以派医修院最好的医官为他诊治,也可以在这世间寻最好的良药予他服用。既然是我未来的丈夫,我当然会尽己所能让他痊愈。不然他即便入了宫当了帝侧,也无力让我怀上你们江家的血脉吧?” “怎能说是我江家的血脉?那是陛下的子嗣,只能是阎崇的血脉。” 他不愿直面她的问题。 看来江誉清的病也是江家不可说的秘密。 “倘若江誉清真如传言所说,命不久矣。在大婚之前一命呜呼。你会如何?” 她直视着他的双眸,似是想要盯穿他的内里。 她话语真着,理智得不含带分毫情绪: “你会替他入宫为帝侧吗?” 她真就从那双惑人的邪眸中寻出了藏匿的波澜。 但也只是一瞬之间。 一瞬过后,一切被深邃吞噬,沉溺在无底的瞳孔之中。 他浅笑: “陛下玩笑了。” 笑意凝固时,他一字一句深重冰冷: “没有倘若。这样的事不会发生。江誉清不会死,我也绝不可能入宫成为你的帝侧。” 翅羽扑扇的声音渐近,伴随着清脆的啼鸣。 一只浑体雪白的异鸟从空中飞来,停落在了江还晏的肩膀上。 停滞时才看清,鸟儿的头顶有一道蓝痕。 紧接着在其后,一只蓝羽鸟儿随着飞来,停在了小满的手背上。 它的头顶,却是一道白痕。 小满惊奇的望着手背上的鸟儿,试图抽出一只手去抚摸它,又恐将它惊跑迟迟不敢下手。 江还晏自然而然的用指腹轻抚着肩上鸟儿的头顶: “这是我养的天雀。” “天雀?” 见江还晏的动作,小满也有样学样的伸出手,一下一下顺着天雀的顺羽抚摸着。 “陛下未听过天雀?” 小满摇了摇头。 江还晏掀袍坐在了小满身侧。 他勾着手指将肩上的天雀接下,而后将它靠近了小满手背上的另一只。 两只天雀一蓝一白,细声啼鸣不断,用头相抵,互蹭喙侧,很是亲昵。 “雄雀忠心不二,一生只守着雌雀一个伴侣。若雌雀命竭,雄雀便会立即赴死。若雌雀再遇他偶,雄雀就会以死相搏,杀死妄图靠近她的所有雄雀。所以雌雀身旁永远只会有一只雄雀,相伴相惜,寸步不离。常被人们比作一世一双人。” 他的声音柔缓而轻慢。与方才的肃穆天差地别。 “我觉得不对。” “哪里不对。” 他望向她。 “若雌雀与雄雀一样,一生只认他一个,不会另寻他偶,那的确能被称为一世一双人。可你说她会接受其他雄雀,那么她其实不愿仅守一人。雄雀在她身边杀死了一只又一只妄图靠近的其他雄雀。这便不是相守。” 坚定的眸光与他相对: “是囚禁。” 九十一回宫sёxiaòshu.c ò м 日落半途。 残阳敛走了最后的温度,凉意攀空。 出宫的帝王归来。 娇小的身影像落在诺大宫城中的一粒轻沙,浮游过经。 她尚还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常服,未乘帝辇,未随宫侍。若不是所见到她的宫人纷纷行以尊礼,如此模样倒像个贸然闯入王宫的民间小姐。 行经的执灯宫人躬着身赶来。 他随在小满身旁,卑声问道: “陛下可需奴执灯?” 刚入宫门时还是昏黄一片,此时四周已经黯淡成了深蓝色。 不过眼前尚还明清,倒也不必多此一举。 小满摆了摆手:本文首发站:qцyцsНцwц.χ yz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不必了,你下去吧。” 她拢了拢着衣领,轻快的步伐并没有停下,而是朝着议事殿的方向赶去。 一隅灯影渐渐靠近。 模糊着边沿的影子渐渐映在她身前的地面上。 小满本想停下身阻止宫人的自作主张,却在回首的霎那间惊愣着脸。 修长的身影挺立在她身后,墨蓝的衣袍被他执在手中的提灯映出缕缕缎光。 清幽的瞳眸之中蒙着淡薄的灯火光辉,他笑意轻浅: “臣为陛下执灯。” 光晕将二人笼罩,他行姿稳落,提灯下的穗须随着步子轻幅摇晃着。 她退身与他并行,二人的衣袖几近于相贴,她无乎礼节的与他靠得很近。他却恪守规教,在不远离她的同时滞后了一寸,始终让她在前。 他的温度与独特的体香像一剂良药,总会让她松懈下一切紧持,回归安然。 “师央。我今日去见了江还晏。” 她启声,平静道: “我一直想不明白……” 她歪着头,清秀的眉稍稍拧起: “江还晏对我有私情,他不应该辅佐我,支持我,协助我吗?他秉持着贪图却又放不下我,还要与我作对。这样的爱多矛盾啊,我真的不明白。” “爱有很多种。有的人爱得热烈,有的人爱得隐忍,有的人爱得霸道。有的人为爱牺牲,有的人为爱成全,但也有的人,他们的爱是无顾一切的侵占与掠夺。” 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的汇入她的耳间: “饲主爱宠,囚于牢笼。饲主的精心呵护也是爱,可这份爱对于笼中物而言,是沉重的枷锁。” 江还晏想掌控她将她囚于掌心。 只有谋得阎崇,才能真正将她锁在他的金丝笼中。 如此想来,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不过小满不信,江还晏的野心仅仅是为了掌控自己。 她觉得江还晏更像是把自己当作“战利品”。 胜战才是他的目的,她只是附属的一件厚礼罢了。 薄窗中盈出了明黄。 宫人们拉开了议事殿的大门。 两人跨入了这座殿阁,在一前一后逐渐拉开距离时,她忽而止步转向了他。 若说自己看不透江还晏。 小满最看不透的,还是师央。 那张近乎完美的精致脸庞上从来寻不出多余的颜色。他微乎其微的笑容或是肃穆,展颜亦或是凝眉,像木偶戏中的木偶,因事态剧情的变迁而被持执者牵动着。 是顺应,而非发自内心。 小满时常在想,这具躯体里到底有没有装着一个人的神魂? “师央会去爱一个人吗?” 她的声音轻启,回荡在空然的殿阁中。 她曾在江还晏忍持的静默中寻出一道波纹。 可即便她试过一次又一次,她也无法在师央封冻的寒冰下,探出丝毫裂痕。 师央双手揖礼于身前: “臣无心儿女情长,只望助陛下江河之愿。” 他抬眸凝向她,无澜的声音再度响起: “也望陛下,莫要被此等旁事所扰。” “我也不希望自己被旁事所扰。” 跳动的火烛引得她将放空的目光置在上面。 话语间是惆怅与迷惘: “我能压抑自己,控制自己,我也分的明孰轻孰重。但人总有七情六欲,未来我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沾染旁事。” 他让她放下的她都放下了。他让她做的她也都做了。 但她所作所为与所思所想之间,到底存在着多少相悖相驳。 连她自己都数不过来。 她怕未来会有那么一天,存蓄在心怀中的反叛一触即发,直至不可控时,她该如何去拯救自己的离经叛道? “陛下是有意于江誉清?还是有意于了秦将军。” 师央的话震得小满眼冒金星。 胸膛中莫名闷着一股怒焰,烧得她言语间都带着厌斥。 她似是急于自证着什么: “一切不过是权衡利弊的抉择,利益的交换。我对那奴人没有其他心思,我现在对任何人都没有心思。” 一切不过是权衡利弊的抉择。 利益的交换。 我对那奴人没有其他心思。 我现在对任何人都没有心思。 议事殿大门外静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字字如刀。 将他的心脏一层一层剜取剥落。 连呼吸都疼得他遍身颤抖。 九十二利益的交换 他以为,她的回应她的亲近,是愿意与他相守。 高高在上的皓月不嫌厌脏污的泥潭,愿以身落池,与他相融。 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贪妄。 他以为,他何其之幸能获她一念。 原来一切不过是她为了利益的交换才假作倾怀。 她应是不愿的。 以帝王之身去亲近的一个卑贱肮脏的奴人。 这该是多大的耻辱? 她定是不愿的。 耳间嗡鸣回响,一遍一遍击溃着他的心神。 苦涩满腔冲涌,他阖上了眼,似是阻止着即将渗露出的悲流。 “秦将军。” 秦蛮被一个声音拉回了沉溺的思绪,议事殿的大门不知何时大开着。 眼前,持姿儒雅的男子以礼浅笑: “陛下在殿内待候,快去吧。” 言落,他撩袍跨过门槛,与之擦身而过。 束着锦袍的壮硕男人抬手揖礼,眸底底落寞之色难以遮掩,牵动着他深沉的声音都凸显乏力: “国辅大人慢走。” 静谧的殿阁里回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燃满的明烛似众星捧月般将那鹅黄的身影托衬其中。 他怯于将自己的目光沾染在她的身,始终沉着眸不敢抬起。 “散兵团在国境盘踞了多时,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在此之前还曾冒犯于我,着实不把我阎崇放在眼里。” 小满轻落着步子,一步一步走近那垂首伫立的高大男人。 “虽说散兵团没了沉令不过是一盘散沙。但他们人数众多,且还在源源不断的广纳新士,若不铲除,今后只会越来越难缠。” 她来到他身前。 启声继续说道: “秦将军若能带军将他们剿灭,也算是安定平乱的大功劳。这次如能大胜归来,秦将军便是我阎崇国将的不二人选。” “陛下要臣携忌域军剿匪?” 他将声音压得很低,轻沉的气音稍显无力。 “陆家在皇都还留有一支军队,可惜无人善用。秦将军若能驯服这一支军队归为己用,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这支军队的人数不多,或许还未到散兵团的半数…… 她眼中闪过一分狡色,略带着并不单纯的笑意: “一切就只能靠秦将军的智勇谋略了。” 用不过散兵团半数的军队与之抗衡,只因为这场战事,小满要秦蛮输。 她要让世人知道,所谓的战无不胜的战神——是人,不是神。 秦蛮要担国将之名,必定不能功高盖主。只有将他拽下神坛,她才敢让他去掌阎崇的主力军权。 败战不仅能搓磨秦蛮的倾世盛名,也能将那一批陆家手中的军队名正言顺的削减归零。 眼前的男人好似一块木头。 她仰着首似乎试图捕获他的视线,可他就如一具空壳,一动不动的丢魂落魄模样。 说起来前些日子本来要去他府中看望他。可因为江誉清移居别院而耽误了此事。 是自己亲手捅了他一刀,虽未深及要害,也因失血过多而伤了精神。 恐是今日消沉与他是伤有关,如此想着小满倒也有些过意不去。 “你的伤如何了?” 小满仍端着一袭冷淡的架子。 话语却是顾及了他一分。 呆沉了许久的男人终于颤抖着睫羽,回过了神态。 只是他不似往日滚烫,像被水浇灭的烈焰,仅现硝烟。 他抬手揖礼道: “谢陛下挂心,臣的伤已无碍了。” 那粗壮的脖颈上盘延着筋脉。交领间尤见交错骨骼间的深壑。 小满目不转睛的沿着他的脖颈一路向下。 “让我看看。” 言落,她伸出手即要拨开他的衣领。 他惊恐无措的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动作。 就在他想再次退后时,她的声音塑起了厉色: “不许动。” 她向前靠近。透着淡淡红晕的指尖抵在他的胸膛中央,一路下滑。 被松解的腰带垂在身侧,她捻着他的衣领,一层一层的拨开了他上身的衣袍。 充鼓的胸肌连肌肉的纹理都在交汇处隐约可见。上面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 即便他如何极力的压抑着,也阻止不了胸膛上愈演愈烈的起伏。 温滑的指像玉一般。 抚过他心位上那一道早已新生了肉芽的刀伤,细细摩挲。触感如电般闪过他的身体。牵动起他紧绷的神经震震嗡鸣。 他深吸夺口而出,巨大的手掌制住了她的腕。 她想让他去完成难以完成的任务。 所以才会与他肌肤之亲。 作为交换。 若不为利益,她还会亲近他吗? 恐怕不会吧。 她会不会其实嫌厌看到他?恶心触碰他? 几近于被迫一般的与他近身…… 她会不会很难熬? 胸膛中的每一次跳动都牵连着震剧浑身的痛楚: “臣会遵陛下旨意,带领陆家军队赴边境剿除散兵团。臣一心所为阎崇,誓死效忠陛下。陛下无需与臣交换什么,不必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情。只要是陛下想要的,臣万死不辞。” …… “你都听到了?” 她淡声问道。 “我为奴多年,心性蠢笨不堪,不明陛下的难处……若我早些知道陛下的真意,绝不会委屈陛下……与我这样低贱的脏污之人……近身。” 近身二字像是难以启齿,生生从他的齿间挤出。 他还是不敢看她。 被他放落下的手腕垂在身侧。 小满肃声质问着: “你说你爱我,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心中丝毫无意与你,你还会爱我吗?” 她的肃厉在他眼里演化为了嫌恶。 连他的爱,或许对她而言都是令人作呕的存在吧。 秦蛮退身一步跪在她面前。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只闻他决绝而郑重道: “陛下若嫌恶于此,臣定将这份心意死锁于心,绝不再提。” “就像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一样,我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欲念。我的确无意于你,但我并不排斥与你近身……” 她抚着他发红的耳根,指尖沿着他的下颌描绘着,绯念丛生: “甚至渴望与你近身。” 她捧着他的脸,迫使他与她相视。 他英锐的瞳眸中泛着微红,在与她视线相交的那一刻,怎都无法压抑住满溢的情愫。 “如果秦将军不愿意,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今后你我再不越城池,谨守帝臣之礼。如果秦将军愿意……” 她的话瞬止于此。 他抵起了她的下巴。 落下了沉重而热烈的吻。 九十三帝王的性奴(一)【秦蛮H】 鹅黄色的衣衫褪落在腰间。 坐在王座上那具光裸的娇躯如画一样美。 跪在王座前的男人壮硕的身躯前伏着,他将滑嫩的双腿架在自己的臂弯处。他的臂膀与那双肉褪粗细相当,玄色的锦袍将她的体肤衬得白皙透亮,随着他宽厚的大掌抚过之处都微微的泛着潮红。 小衣将圆润挺立的双乳半遮半掩。 他隔着薄薄的衣料,将唇覆在了她的乳尖上。他包含住那一团软肉尖端,舔舐吮吸着。 津液将薄衣打湿,都能透出乳晕上的粉嫩颜色。 感受着来自于温热舌尖的挑弄,小满咬着唇,她的双眸遍布着氤氲的雾色,目不转睛的俯视着他。 浓黑的剑眉下那双俊厉的眸,盈满了暂封的汹涌血性。 他天生长着一张能激荡人心的脸。 与他那过分壮硕的身躯相结合,便是这世间最猛烈的春药。 让人束手无策,让人渴望不已。 双乳被挑弄得凸挺着乳尖。 隔着透湿的衣,像是要挣破而出一般。 他放开她乳儿的一瞬,唇轻轻的落在了她的小腹。 他的双手锢在她肉白的腿上,向上抬压,将她腿根那红嫩湿滑的花穴展露出来。 顺势而下的吻落在了微张的穴肉上,他顺着缝隙的深凹舔舐着,舌尖停留着阴唇上凸起的豆粒上,反复拨弄着。 “嗯……” 小满撑在身侧的双臂发软,她挺弯了腰,仰起头感受着酥麻的颤栗。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反应,他的动作愈加狂妄起来。 舌尖绕着那豆粒舔着圈,时而重重的一挑,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吮吸。每一下都让她被阵阵快意冲垮。 蜜液涌湿了周遭,他全全舔入口中。 似是还不够。 宽厚的舌徘徊在穴口,深深浅浅的伸进去,卷起一滩水液勾入口中。覆在穴口的唇轻轻一吸,小满浑身软了下来,喘吟着靠在了椅背上。 一只大手放下了她的腿。 摸索着抚在了涌着清泉的穴口。 过分湿滑的缝隙根本无需用力,手指只是抵上面就顺势滑了进去。 里面紧紧绞咬着他的指,一下下缩动着。 秦蛮喉结微滚,脑子里全是这里裹绞着他性器的模样。身下早已勃发的硬挺将裤衫高顶着绷得死紧。 粗长的手指深深埋入了肉缝之中,紧接着快速的抽动起来。 “啊……嗯……” 小满微张着口,无法抑制的呻吟声不再遮掩。 雾蒙蒙的眼睛似是要淌出水来,光晕闪动着。 粗大的手指带出了更多的汁液,溅湿在她的大腿内侧,滴落在王座上,将软垫都浸湿了一片。 再抽出时,插入的手指加作了两根。 一瞬间撑起了饱胀感。 双指一捅到底,深重的抽插起来。 穴肉紧缩着,小满双腿绷直,脑子里闪着层层迭迭的快意,让她浑身哆嗦起来。 一涌而出的蜜液从穴口喷了出来,接在他的掌心上,从指缝间四溢流落。 身下的粗指刮着敏感的穴肉逐渐抽出。 里面只剩无度的空虚。 她微睁着迷离的眸眼望着他,撑起身体颤颤巍巍的靠坐起来。 她抬起一只脚,红润的足趾落在他紧实的胸膛上,向下滑过崎岖的腹肌。 隔着裤衫,落在了他鼓撑的硬物上。 秦蛮沉喘渐深,侧颈的筋脉跳动着。泛起血丝的双眼望着她足下的动作。 小巧的足指划过那一根柱物,在裤衫上描绘着粗长硬物的形状。 足指停在他裤衫的腰系上,轻蜷着勾在边沿。 她媚意的声线勾着他的三魂七魄: “脱。” 失去了箍束的肉柱弹了出来,似乎在弹出的一瞬间又胀大了一圈,高高的翘立在他坚实的双腿之间。 殿阁内的灯火明燃。 她现在才看清了他那骇人的性器。 比她小臂都要粗长的阴茎膨胀充鼓着,偾张的脉络虬结在茎身上,直挺挺的翘起。硕大的龟头平滑圆润,马眼上渗出晶莹的前精。 这要人命的巨物。 曾全全插入自己的体内,将她的小腹都杵了起来。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如何把它吞下去的。 过程很艰难,艰难到她心底忽生了一丝惧意。 可颅内的翻涌的渴望早已将惧意吞噬。 现在,她只想被侵占填满。 九十四帝王的性奴(二)【秦蛮H】 粗壮的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笼罩在他的围困之中。 男性特有的沉香调动着她遍体的血液沸腾不止,眼底遮掩不去的躁动之色混搅着他的倒影,引燃了她的全身。 她有一些迫不及待般的扭动着身体。 滚烫的硬物随着她的动弹正一下一下的摩擦着她的腿心,在肉缝的边缘来来去去的滑过。 她酥痒难耐的哼喘着断断续续的鼻音,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幼兽。 他的双眼被刻意压制的血性烧得通红,却还是抿着唇不敢鲁莽而为。 肿胀的硬物绷得他发疼,他用手压下挺翘的茎身,抵在了她早已泛滥的穴口。 滚烫的龟头在触到她花穴的一瞬间,她颤抖着呼吸哼叫出声。 硕大的肉冠嵌在粉嫩的肉缝之间,搅浑着二人的体液,上下磨动着。 每一下滑过凹穴都轻轻一沉,却也不就此沉入,而是又带着湿漉漉的滑液继续磨蹭着颤栗不已的花蕊。 “啊……” 龟头抵在穴口,正一点一点的往里挤进去。 突如其来的撑紧感让小满忍不住吟出了声。 大掌插在她身后,抬起了她的腰肢。 他身下的力度一点一点的加大。 粉嫩的肉瓣被挤顶得陷入了进去,窄穴被过于硕大的龟头撑开,又痛又胀。 小满抬起手抓着他鼓满青筋的粗壮手臂,甲沿似是要掐进那绷紧的皮肉里。 不过仅仅只进入了一个端头,让人窒息的撑胀感已让她有些力竭,她深重急促的喘息着。 渴望和胆怯交杂在她泛着晶莹的眸中,让她的脑子乱糟糟的。 “秦蛮……秦蛮……呜呜……” 他的名字从她的嘴里一遍一遍的泄漏出来,扰得他坚守的自持逐渐生出裂痕。 他伏下身,用吻堵住了她断断续续的声音。 津液顺着她的唇角流出,她贪婪的吮吸的他的气息。 身下的巨物忽然抽出,带出了一滩湿滑的水液。一瞬空虚之后,迎来了沉沉一挤,连带着小半根肉柱被塞进了体内。 被吻得昏天黑地的小满喉咙里哼吟渐浓。 还未等她适应过来,肉柱刮磨着甬道的内壁再次抽了出去。 反反复复的试探逐渐让穴口松软开来,大股大股的水液跟随着粗大肉茎的抽出涌了出来。 这时,温热的大掌握住了她的腿,向两旁撑张着。抬压在她身旁两侧。 “啊——” 巨大的肉茎狠狠挤入,一下子深入到底。 甬道被撑得满满当当,死咬着不留一点缝隙。端头似是顶开了宫腔口,抵到了腹腔的最深处。凸鼓的小腹隐约所见那根巨物的形状。 身体将要裂成两半的痛胀感过后,竟是冲刷着意识到快意。 紧实的窄腰向前挺撞着。 粗大的肉柱将娇嫩的花穴撑得紧绷泛白,被进进出出插磨得又逐渐生红。 他的速度并不快,可每一下都全全抽出又凶狠的一顶到底。 痛感消逝后伴着快意的无限撑胀感没有尽头。 下身好胀。 肚子也好胀。 壮硕炙热的躯体紧紧贴了下来,男人的鼻息粗重的扑在她的体肤上,滚烫的灼烧着她。 猛烈的撞击让她头脑发懵,控制不住的震颤着身体。 越来越快的抽送调动起了她身体里更多的快感。过分粗长的阴茎顶得她的小腹一下一下凸鼓起来。 小满的大脑一片混沌,无意识的抬起手环在他的脖颈上。 娇吟时而破碎时而高亢,她贴在他耳边话语都无法连贯: “秦蛮……唤……唤我小羽儿……” 她喜欢他动情的唤她小羽儿。 他的低沉而醇厚的声音念着这个名字,贯入她的耳间时,能激荡起她身体里翻涌的巨浪。 身上的男人显然一震,他的喘息也凝固于此。在停滞了片刻后,他松开抬着她肉腿的双臂紧紧的搂住了她。 “小羽儿……” 他英厉的双眸中仅存的理智被燃尽,只剩下一片红光。 抽动变得愈加激烈,猛烈的撞击顶得她瘫软无力,只能靠他将她锢在怀里。 裹绞的肉壁不停蠕动颤抖着,极力吞吐着那根巨大的性器。 搅弄的水声过于暧昧,撞击的拍打声都牵连着滑液的粘腻。 粗长坚硬的阴茎上遍布着水滑的光泽,随着摩擦拉出粘稠的白丝。 巨大的性器抽送得更为猛烈,毫不留情的将娇嫩的花穴肏得发肿,撞得她都快散架了。 她扣抓着他绷得紧硬的皮肤,阵阵呜咽。 快感堆迭得她脑袋放空,只剩下一震白光。 “秦蛮……唔唔……我……我快不行了……” 陌生的尿意让小满惊慌失措。 伴随着浑身的痉挛,甬道不住的紧缩抽搐着。 一股水液喷涌了出来,打湿了二人的粘腻胯间。 他重重一顶。 低喘声中扬起嘶哑的沉吟。 整根没入的粗大性器在她体内剧烈的弹跳抖动着。 一阵又一阵,难见停歇。 肚子里胀满了热烫的浊液,被尚还胀硬的性器堵塞着。 随着他轻慢的抽拔,满腔浑浊浓稠的水液一股脑喷涌了出来,落了一地。 他想抽出双臂离开与她的贴近。 却被她紧锢的双手牢牢环住并没有松开的意思。 她的唇轻触在他的耳垂,柔柔声还带着余喘: “秦蛮。以后,后宫内殿你进出自由,没人会拦你。只是你身份特殊,最好夜里无人时往来宫廷。” 他知道她所说的意味着什么。 他没有资格得到她的爱。 不配走进她的心,哪怕一瞬之间。 她邀请他成为承载她欲望的工具。 就如他的身份一样——不能被称之为人的奴人。 一只牲口,一件玩物。 不管如今他身上堆迭了多少名望与身份,他依旧是个奴人。 他只是她的性奴。 帝王的性奴。 九十五小满的丈夫 圆月沉溺于云海。 夜已过半。 帝寝殿外的宫人们将周遭的明灯剪灭了半数。 寥寥薄光尚能照亮道路,又不会扰得帝王安寝。 帝寝殿内。 垂落的华丽帷帐被掀起。 从中走出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 男人披落着长发,他低头束系着半敞的里衣,再从地上一一拾起零落的外袍。一件一件的穿在身上。 待他穿戴规整后,他转身返回了帷帐前轻然掀开了一侧,悄声走到床榻边沿。 他单膝跪地。 小心翼翼的为少女将被褥盖过她裸露的肩膀。 生怕将她惊醒。 少女睡得很沉,卷翘的睫羽扑落着,呼吸平缓柔和。 灌满了缠绵微波的目光落在熟睡的少女脸上,浅淡的笑意由心而生,他凝得失神。 略显犹豫的伸抬起手,宽厚的大掌极致轻柔的抚过少女的侧脸。 他缓缓俯下身,吻在了少女的额间。 帝寝殿的大门开启。 守于门前的宫人提着灯,纷纷鞠身行礼。 男人跨出门槛,迎着夜色,向殿阁外的方向大步走去。 静夜的王宫过道上走过巡夜的宫卫后再不见一人。 黯淡的宫灯烛光被风拨动着,摇曳不止。 “秦将军。” 一个诡异的声音唤住了威步前行的男人。 那个男声满是气音,零星明晰的实音也极为沙哑,音调奇异。 秦蛮回过身。 眼前的是一个身姿英挺的男人。 他身着一身华服,华服并不繁琐,简约而透着贵气,用料一眼便能识出是只有宫中王族才能着身的甄选奢品。 那张俊逸非凡的脸上最为出挑的是那双无瑕的眉眼,英气逼人。 可他唇边那一道狰狞的伤疤极为惹眼,像完瓷上深深的裂痕,让人不得不心生惋惜。 “在下詹南客。” 他抬起手作揖道: “是小满的丈夫。” 他并未说自己是陛下的帝侧。 而是小满的丈夫。 短短的这句话刺在了秦蛮的心肉上,让他的胸膛之中有些发疼。 不知是因为他自然而然的唤出了那个名字,那个她绝不让秦蛮唤的名字。 还是秦蛮连奢想都不敢去想的“丈夫”身份。 秦蛮喉结微滚,有些无措的愣在原地。持态了许久才抬起手回礼道: “……帝侧大人。” “秦将军不介意的话,我送送你。” 他笑意轻然,举止沉稳得体。 随即步于秦蛮身侧,与其并身前行。 秦蛮有些怯步。 一路上低首望着地面,凝着被摇曳宫灯映得忽隐忽现的倒影。 “五日后是小满的生辰,本应举国共庆,可她还在先帝的守丧期,故而只能一切从简。” 詹南客端身阔步,目落前方,淡淡问道: “秦将军可有准备贺礼?” “还未……臣不知陛下的生辰……” “若秦将军不知道送什么,不如投其所好。” “臣不知……陛下的喜好。” 他不知道小满的生辰,更不知道小满喜欢什么。 他口口声声对她诉尽了爱意,却对她一无所知。 垂于身侧的手不由自主的轻蜷着。 秦蛮愧意难解。 他愧于自己没去了解她,又愧于身为她的玩物竟试图想去了解她。 矛盾交织,让他心中杂乱。 “小满最是喜爱月灯节的月灯。每年的月灯节她都要去集市游玩,让我为她夺下最高处的月灯。” 秦蛮望向身边的男人: “陛下她,喜欢月灯?” 若蝉翼一般的气音徐徐而道: “是啊。因为那是,她与我定情的日子。我们初见在月灯节,我抱着她摘下最高处的月灯,双双一见倾心。或许是天定的缘分,母国就那么巧的送我来阎崇和亲,让我与她能再次重逢。而这一次,是以夫妻的身份在彼此身边,再不分离。” 一见倾心。 天定情缘。 结为夫妻。 再不分离。 盈满爱意的话语似冰塑的利刃,穿过身体。 又冷又疼。 原来她的帝侧,就是她所爱的人…… 与江誉清不同,眼前的男人是真真正正让她倾爱的人。 尊贵的帝王之子,获得了小满的爱,还成为了她的丈夫。 而自己呢。 妄图靠近她,沾染她,脏污不堪的卑贱奴人。 他甚至都不了解她。 与她没有过去,更不会有未来。 秦蛮觉得此时的自己站在詹南客身边狼狈得不成模样。 他压抑着声音中泛起的微微颤抖: “若臣献上月灯,对于帝侧大人,岂不是过于冒犯……” 詹南客笑得随和,他一路上都未抬起过身为帝侧的身架: “当然不冒犯。当朝郡执督也会摘下月灯送给她,讨她欢心。她喜欢月灯,多一个人送给她,就多一份欢心。她欢心,我便欢心。” 一路空然望向前方的英眸侧首注视着秦蛮: “你说是不是,秦将军。” 郡执督……江还晏? 秦蛮惊觉在军中收到的那一封封空纸传书。 原来江还晏早已有意于小满。 那些书信,难道是他刻意挑拨自己和小满的关系? 相较于身为小满名正言顺的丈夫詹南客。 自己出入后宫内殿多日,他应该知道自己与小满之间维持着非同于寻常帝臣的近身关系。 可秦蛮未能察觉出他神情话语间的一丝别样心绪,他豁达得让秦蛮无法理解。 是自己的爱过于自私? 还是身为帝王之夫必须得有的宽阔胸襟? 秦蛮思绪飘忽,当回过神来时才施礼应道: “……是。” 前方便是离开内殿的大门。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这里。 詹南客止步。 他对向秦蛮以礼道: “夜深路暗,秦将军一路小心。” “帝侧大人。” 秦蛮并未立即施礼离去,而是深凝着剑眉问道: “您为何不在意,别的男人用月灯讨陛下欢心?” 夜风过处。 轻扬起华衣男人的如缎的青丝。 他满面坚毅,未犹豫,未迟疑,就像对她绝对的深信: “我当然不在意。因为不管是一个男人还是两个男人,十个,一百个,一千个。都只是借月灯讨她欢心。而她看着月灯时,心里想的,只有我。” 九十六挑拨 大清早的,石头扛着半扇肉货来到了将军府。 大千大步飞奔过去。 他匪夷所思的瞄了瞄石头肩膀上的肉货,皱着眉头很是不解: “干嘛呢干嘛呢。” “明日送军仪之后就启程了,不是说今晚有个宴席?” 石头懵憨的看着两手空空的大千: “大千你怎么没带酒啊?” “带个屁的酒啊。宴席是在宫里盛办!宫里什么美酒佳肴没有?还缺你这半扇猪骨肉了?” 大千翻着白眼。 “我看你的伤怕是还没好全,怎么连带着耳朵都不好使了。” 石头一贯听不懂大千的弯弯绕绕,他拍了拍胸膛,发出两声重重的闷响: “谁说没好,全好了!” 大千给出一个“懒得和你废话太多”的眼神,转身便要走。 不料,被石头拽着手臂又拉了回来: “怎么不见秦老大啊?” “哈!” 大千有些好笑: “鬼知道他着了什么魔怔。每天大清早天还没亮就出去找什么灯笼。横竖找不着了,自己拿着纸坐那糊起来了!” 大千指了指后院的方向,高声道: “在那儿糊纸灯笼呢!” —— 自秦蛮胜战归来带回异兽后。 小满对于他的态度在台面上就不得不秉持着民意所向。 尊敬,厚待。 送军仪前夕的宴席就是一次帝王态度的宣扬。 故而大张旗鼓,声势浩荡。 小满讨厌饮酒。 除了甜甜的花酿,烈酒对于她而言和苦喉的浓药没什么区别。 可形式所迫,宴席之上她不得不喝了一杯又一杯。 即便最后秦蛮不顾尊礼的冲上主座前,夺下了她手中的酒杯,帮她一饮而尽。紧接着直接端起酒壶,仰首全全灌入喉中。 她还是难逃醉乱了清醒。 宴席过后。 几近于黑的暗蓝染尽了无垠夜空。 后宫径道上,风过得并不汹涌,仅撩动着少女头上的花簪流苏,微微摇曳。 宫人想去搀扶醉得步履颠倒的帝王,却被她摆了摆手呼离了。 小满一手扶着宫墙,一手提着裙摆,脚踩着棉花一般,一路往寝殿的方向走去。 忽然,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臂,捞起了她险些倾倒的身体。 小满以为是跟随着的宫人,拧着眉试图挣脱: “我说了、不要跟着我!” 眨着朦胧的双眼,终于看清所来之人时,她不再挣扎,就这么任由他拉着。 她扬起一指,飘飘忽忽的指着身边的男人,越说越凶厉: “你怎么会在内殿?你一个外臣,一个奴人,胆敢进内殿?秦蛮你真是胆大包天……” 脑壳里忽然顿了顿。 她打了个酒嗝,泄气喃喃着: “噢……是我让你自由出入的。” 还未来得及反应,小满忽然身体悬空,被横抱了起来。 她下意识的环住了他的脖颈,嘴里的话却带着脾气: “你放肆!” “我允许你碰我了吗?放我下来!” “我又没有传你侍寝,你来干什么!” 未挣脱未捶打,双手还紧紧的扣在他身上,嘴上就这么喋喋不休的一路。 他的身上也沾着一股酒味。 却并非独独是酒味,其中还混淆着他特有的道不明的男香。 小满识得出很多人身上的香息,有因随身之物浸染的浑体清香,有因食用涂抹而沾染的物香,也有因常常处于一处而身带的境域透香。 秦蛮身上的味道不同于每一样。 他有着撩拨起她心中绯念的惑人香息,一旦亲近,一旦相触,她便抵御不住的想去与他融合。 她环紧了手臂勾起了身体。 伸着头将鼻尖抵在他的颈间,贪婪的吸入他的气息。 似是并不足矣,她张开嘴,贝齿厮磨着他的皮肤,深深浅浅的抿咬着。 “陛下……” 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响起,略带着一层沙哑。他收紧了抱着她的臂,呼吸都有些沉重起来。 推门声响起。 他的脚步回荡在空荡的宽阔殿阁内。 小满感到自己被他放置在柔软的床上。 然而她的手并未松开,在感觉到他想抽身时,环住他脖颈的双手束得更紧了一分。 “别走。” 她幽幽睁开雾蒙的双眼,透红着酒熏的双颊,柔声潺潺。 他沉重的吻落了下来。 她抚着他的侧脸,仰首迎合着他的侵入。 她开始熟悉他的味道,他的气息,他的温度。她会轻而易举的被他点燃而后顺理成章的引领着他将自己焚燃。 她上瘾于此,也沉沦于此。 湿漉漉的吻搅动着暧昧的水声,两人的喘息交错缠绕。 他情难自持的拥着她。 隔着衣衫的两具躯体各自燃烧。 “秦蛮……” 她别过头,忽然结束了这场难舍难分的吻。 只见她紧促着眉宇,娇声道: “我头疼。” 覆在身上的男人愣了片刻,随即撤身而去急切的整理着衣衫: “我唤人给你准备醒酒汤。” 等到小满迷朦的坐起身时,秦蛮已经端着汤水半跪在她面前。 小满耷拉着肩膀揉搓着雾蒙蒙的眼睛,耳边是汤匙搅动着液体碰撞在瓷碗上反复的脆响。 秦蛮舀起一勺汤水,细细吹散热烫的温度后,递在了小满唇边。 小满迷迷糊糊的咽下一勺后摆了摆手,不愿再喝。 “可要唤人准备沐浴?臣伺候陛下安寝。” 小满摇了摇头,话语还是带着几分醉色。 “我还不想睡。” 她抬起了眸,与那熟悉而热切的目光相视着: “你明日就要走了。” “是。” “你要去多久?” “多则半载,少则几月。” “你会怪我,难为你吗。” 他放下了手中的碗,坚毅的望着她。 “陛下没有难为臣,是臣心甘情愿为陛下效力。” “如果有一天我让你去送死呢。” 他未有丝毫犹豫,所言的每一个字都真诚得滚烫。 “如果那是你想要看到的,我一定不会拒绝。” 他纯澈得不含一丝杂质。 总是对她剖坦出内里的所有真挚。 她害怕去一遍一遍感受他对她掏出的赤诚之心。 这会让她内心深处一遍一遍的动容。 逐渐瓦解掉她竖起的提防。 她双手撑着床沿,身体缓缓前倾。 让两人额间相抵。 “秦蛮,你别死。” 他不在像方才那么果决的回应她。 而是沉默了片刻,气音轻柔道: “好。” 似是想到了什么。 秦蛮扶着小满的双臂,让她得以坐正在床边。 他眸中泛起了淡淡悦色: “你等我,我去……拿一样物件。” 秦蛮匆匆离开了殿阁。 待他再回到她眼前时,手里竟捧着一盏别样的月灯…… “今年的月灯节过了,我找了许久也找不到月灯。我请人为我画下了月灯的模样,自己琢磨着,做了一只……” 只要她欢心。 不管她看着月灯会想到谁,他都不在乎。 他只想看到她展颜一笑。 他只想她快乐。 可他的话音未落,她却猛力挥着手将他捧着的月灯打落在地。 他没有迎来她的笑靥。 而是眼见着她柔和的神情勃然怒变。 “你以为你是谁……凭你也配和他相提并论?!” 她怒目切齿。 怒火燃遍了她的身周,烧红了她的眼: “你是什么?你不过是我把玩的物件!我玩得趁手罢了!他是我爱的人啊……你怎么敢?!” 她口出之言混淆着醉意,又被烈焰焚烧。 每一个字都灼得他鲜血淋漓。 是他逾矩了。 他不过是她随手可扔的玩物…… 他竟还斗胆与她的丈夫齐身。 她对他的所有柔情,不过是趁手的嘉奖。 他却毫不知趣的将这些都当作燃在心中的万般可能。 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奢想,可汹涌在怀的爱意难掩。他难持难控。 挺立的男人双膝跪落。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陛下息怒,臣罪该万死。” 她抬手指向殿门。 裹满冰霜的声音再次响起: “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九十七面遮 53℃e.℃o㎡ “帝侧大人!……陛下来了。” 帝侧殿的宫人匆匆忙忙的入殿通传。 自从帝侧詹南客被禁足后,阎崇帝已许久未踏入帝侧殿。 宫人们以为盛宠一时的帝侧就此失恩,久而久之,便也散漫惯了。 今日宴席,宫中忙得不可开交。谁能想席毕后,阎崇帝竟然携着宫卫数人,气势汹汹的来到这里。 这架势不像往日恩宠,倒像是来兴师问罪。 平日怠慢的帝侧殿宫人纷纷放下了手中作乐的玩物,规整着衣衫前来迎圣。 没有人知道阎崇帝这般阵仗所为何事,主径两侧此时匍匐着众人,他们埋着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阎崇帝带着人径直进入了殿阁内。宫人们面面相觑之下松了口气。 只是不知,久未踏出殿阁的帝侧,又是如何激怒了帝王。 帝侧殿内。夲伩首髮站:y𝖚Z𝒽áiщ𝔵.𝒸õ𝖒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小满的身周带着扑面的酒气。 她醉步难稳,却端持着身姿一步一步靠近身前的男人。 詹南客抬起手想上前扶稳她,但在对上她的目光的霎那间,如雷霆劈身,将他遍体震颤。 又是那个眼神。 那个想透过他的眼睛去看着另一个人的眼神。 她满目的爱意落在他身上,腐蚀着他每一寸体肤。 像是要把他烧成灰烬后,重塑成另一个人。 她的瞳眸闪出耀眼光泽,望着他的眉眼如痴如醉。她缓缓抬起手,想去抚摸他的侧脸。就在目光落于他唇角的那道疤痕时,本轻扬的笑颜忽而凝固,眸光逐渐黯淡,凝结成霜。 停滞在他脸旁的手轻蜷着,漠然收回。 “拿上来。” 小满冷漠命令道。 身后的宫卫手中捧着一迭衣物,恭敬的大步向前。 在詹南客看清宫卫手中的衣物时,他惊恐的瞪大了双眼,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 小满从那迭衣物上拿过一张玄色面遮,她递在詹南客身前,厉声高扬: “换上这身衣服,戴上它。” 袖中的双手握得发紧,仿若即将淌出血来。 他充红的双眸望向她,决绝的从齿间艰难拉扯出一个字: “不。” 此时他才知道,她带着一众宫卫而来的目的。 她扬手一挥,凶厉非常: “把帝侧的衣服扒了,将这身暗影卫统领的装束为帝侧换上!” 宫卫几人随即起势,蜂拥着朝詹南客扑去。 詹南客轻功一跃,身腾半空。矫健身姿退落数米。 一群人再次涌向他时,他不过长袖一挥,所有宫卫全全击退倒地,哀嚎连连。 然帝命难为,他们咬紧了牙关一一爬起身后,将詹南客团团围住。 此番交手,宫卫们都深知了他们与詹南客之间的功力之悬殊,他们犹豫之下未有一人敢向前一步。 “你们打不过我的。” 他们当然清楚。 可如此进退两难的境遇让众人静止于此。 忽然,一人侧身微动。 在詹南客抬掌御敌之际。 破入重围向他走来的,却是让他卸下一切防备的人。 她捧着凌乱的玄色衣袍,举在他的眼前,坚决不改: “换上。” 她的步伐因醉意而参差。 她逼近着他。 他抗拒的摇着头后退。 悲望倾泻而出,淹没了他的自持,连话语都颤抖起来: “别这么对我……” “换上、换上他的衣服。” 闪烁的波光之中是他从未所见的哀求。 见到她目中盈满泪水的那一刻,他再无办法。 他似妥协一般停下了脚步。 血液凝固,他的面色霎然苍白。 唯有那双天造的眸,如血充红,盈满苍凉。 撤去其余人后,整座殿阁内只剩下名为夫妻的两个人。 他像一具虚空的壳,丧失神魂般的解下衣带,褪下外衫。 他艰难的抬起手,靠近她手捧的玄色外袍。 那衣袍似布满了尖锐的针,熊熊燃着猛烈的火,愈加靠近,愈是引得所触之处剧痛难耐。直至抓握在手时,若引火烧身,痛不欲生。 他一件一件穿上了那身并不属于他的衣服。 承载着她眼中并不属于他的爱意。 碾碎了他的心,破散了他的魂。 她举起了那张玄色的面遮。 覆在了他的脸上。 挡去了他最为破败的残缺。 “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能摘下面遮。” 詹南客,以后别戴面遮了。 为何…… 我不在意,别人也不许在意。 九十八我好想你【詹南客H】 借着酒力,她将一身暗影卫束袍的男人推倒在床。 随即跨坐在他身,双手撑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依旧混沌的双眼恍惚着朦胧爱意俯视着他。 纤白的指,轻柔的抚过他的眉。 落触在他的眼角。 万般珍重又小心翼翼。 她似是沉浸在趁借醉意而妄为编织的幻境中难以自拔。 然而那双她钟情至深的眼睛,此时被悲流吞没,破碎了他本该有的英逸,只剩凄凉。 凝泪溢出他的眼眶,如坠星划过天际一般,沿着他的眼角滑落而下。 她俯下身。 将头埋进了他的颈窝,极力的去紧贴着他。 “我好想你……” 这句思念倾尽了她所有的柔软。 她感受到身下的男人胸膛阵阵抽颤着。 连气息都抖动不止。 他在哭吗? 他为什么哭? 是不是也如她一样是因相思成愁?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我一定、一定会保护好你,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伤害你。我保证。你别走了好不好,你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她出声安抚。 细软的哀求声带着哽咽,她委屈得惹人生怜。 “你抱抱我好吗?抱抱我。” 温暖的双臂环过她。 逐渐收紧。 让她整个人裹在他的怀里,让人无比安心。 她挪动着小手,轻滑过他的颈,一路探入他的衣领。 她稍坐起身。 温软的唇轻触在他湿润的眼角,探出的舌尖舔舐过印湿的泪痕。 再次落下的一吻点在他的喉结上,舌尖环绕着凸起的打着圈,轻轻一挑。 身下的男人迫于她的舔弄而仰着颈,鼻息沉重的扑在她的发间。 她灵巧的开解下他的衣带,层层剥开他的衣衫,触摸着他绷紧的体肤。 他瘦了。 他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他是不是没有照顾好自己? 心疼之余,小满吻过他渐渐发烫的胸膛。 过经之处舔舐,啃咬,再轻轻一吻。 也不知是酥麻还是疼痛,让身下的男人几度颤栗。 她的手向他的身下探去。 覆在他双腿之间将裤衫绷撑而起的硬挺上。 沿着凸鼓的形状反复抚摸着。明晰的感觉到那里随着自己的抚弄愈加膨胀起来。 酒精与情欲的躁动相融,让她燥热难耐。 小满胡乱的开解着自己的衣衫,也未完全褪下,而是敞落的挂在身上,露出了一罅嫩滑透粉的皮肤。 她不愿再循序渐进的开掘着二人之间即将烈燃的火种。 此刻,她只想马上与他相融。 她扯开他的裤衫,释放出早已蓬勃的硬挺。 她的裤裙半褪在大腿上,光裸的下体掩盖在层层迭迭的衣裙里。她扶着那竖立起的坚硬肉茎,抵在自己沾满水液的花蕊上。 滚烫的大掌扶在她的跨坐开的双腿。 似是在阻止她跃跃欲试的莽撞。 她在抗争着他双手将她抬起的力量,不断的沉下身体,想将那圆润的龟头挤入自己的身体。 他的双手慢慢放松着力度,她终于感觉到那根烫硬的根茎正借着湿滑的体内蜜液一点一点的撑开细窄的甬道。 “嗯……” 小满咬着朱唇,媚音波动。 她的双手撑在他紧绷的下腹,借力抬起臀,将裹满水液的阳具抽出大半,而后沉腰一坐,整根硬物全全没入了她的体内。 “啊……” 紧致温热的包裹感涌来,身下的男人沉重的喘息声带动着胸膛激烈的起伏。 两人的交合处挤出一圈晶莹的水液,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 她的身体软绵绵的,起起落落得毫无规律。解下束缚的双乳跟随着她的动作而不停晃动着,在胡乱开解的衣衫下半遮半掩。 她肆意的纵容着自己喉咙深处本能的娇吟,一声一声的冲破着他的把持。 握在她腿上的双手逐渐束紧,开始主宰着她的节奏。 他劲实的腰腹跟随着她的坐落和抬起不断顶挺起来。 “啊!……” 男人难以自持的一下猛顶,伴随着双手将她紧紧向下按压,体内满胀的被撑抵在了更深处,这让小满不由的尖叫出声。 她前倾着身体无力的瘫倒在他的汗淋淋的胸膛上,双手环紧了他的脖颈。 他托着她的臀,激烈而快速的挺动着腰腹。 粗硬滚烫的肉茎狠狠的抽挺着,发出急促而重响的拍打声。 “啊……唔唔……” 本就混乱的意识被快意搅作了一团,久久高扬的嗓音慢慢沙哑起来,津液顺着她娇红的唇滴落。 湿滑的体液顺着肉柱流落下来,打湿了他的下腹。每一下撞击都溅起了水花四溅,染的得二人私处一片粘腻不堪。 挺送的力度又重又狠,速度越来越快。 顶得她丰满的臀肉都不停颤动着。 快意蔓延至了她的全身,她不由得搂紧了男人。 “魏执、魏执……” 她在他耳间不断的唤着这个名字,反反复复。 一阵蠕动的裹绞紧紧的吸着那根肿胀的硬物,他呼吸急促的闷哼着狠压她的肉臀重重一按,撞抵在了甬道的深处。他再持不住的喷射而出,将浓烫的精液灌满了她的体腔。 —— 小满醒来时不知是早是晚。 她哼哼唧唧的侧身缩在身旁人的怀里,嗅着他身体上令人安然的熏体香息。 那人一手搂着她,一手轻慢的为她拉着被褥,掩好每一处漏灌入风的地方。 她皱了皱眉,细声嘟囔着: “头疼……” 话音刚落,温热的指落在她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揉着。也不知疲惫,始终维持着同样的力度。 许久,疼痛舒缓了不少。 拧在一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她想抬起手搂着身边的人。 却在手抬起的一瞬间,忽然停滞。 他是谁? 尚还混乱的脑子被强行要挟着回复清醒,再一条条的回忆发生过的事情。 她的记忆点停在宴席上。 当时她喝了很多酒。 她模模糊糊的记得她是与秦蛮一起回到帝寝殿的,而后呢? 零落的记忆破碎得太过,她捞起一片又一片极力拼凑着。 然后…… 她记得秦蛮拿出了一盏月灯,她气得斥骂了他一顿将他赶走了。 她望着月灯想起了魏执…… 她领着宫卫带着魏执的衣物去了帝侧殿…… …… 脑子里一片嗡鸣。 小满吓得掀开被褥直直坐起身。 身旁的男人见她忽然坐起来,也跟着起身,随之拿起枕边的面遮,戴在了脸上。 她望向他。 那双天造眉目本应是世间最美的,可此刻所见却惊的她汗毛立起脑中一片空白。 她深吸一口凉气入喉,惊恐的瞪着眼。 她竟然带着魏执的衣物要詹南客穿上! 詹南客会不会一怒之下对自己狠下杀心?! 她的双手忽而捂住自己的脖间,似是在反复的检查着什么。随即又猛然掀开被褥,遍查着自己的双臂,胸膛。 看似并无外伤,但是保不准他怀恨在心给她下毒? 她颤抖着喘息声难以抑制。 她胆怯的抬起头再次向他看去。 他愣愣的望着她的动作,双目空然。 在迎上她的目光时眼里血丝攀涌,莹动着薄薄的波光。 似是不解,似是伤痛。 他抬起微颤的手靠近她。 见此,小满猛的便想往床下扑去。 身体刚刚前倾,却被他张着臂拦在身前,一把搂在怀里。 她条件反射般的想挣脱,他的力气却很大,紧紧的将在扣在怀中,似是要将她深深的嵌入身体。 “小满……别怕、别怕。” 他轻声安抚着,一只手缓缓的抚着她的后背。 小满惊愣不动,身体就这么僵直着,不住的发着抖。 “别怕我,不要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压抑着哽咽,一遍遍的重复着一句话。 “即便我粉身碎骨,我也绝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我更不可能会去伤害你,你不要怕我好不好……小满。” 他呼吸颤动着并不连贯的说着话语,犹若恳求。 他的话小满根本不敢过心。他连他的血亲兄弟都会残忍杀害,别说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妻子”。 她的恐惧来自于他执着于来到阎崇的目的。 若只是为了逃脱詹南这火坑,在阎崇过上好日子,也万万不可能要杀了自己的亲弟弟而来顶替。 他的欺瞒伪装曾让她生怒,而这怒火早就在燃起时绝然熄灭了,紧接着被无限未知的恐惧包裹。她的心怀中只剩下无边无垠的惶恐。 是阴谋?是诡计?是见不得人的别有居心? 小满不知道。 若真另有目的,她直言问道,他也绝不可能坦诚相对。 一切只能等到派人究查出结果才有定论。 现在她必须自保。 她以为只要将他困在帝侧殿就能暂时自保平安。 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醉酒闯了进来招惹他。 眼下,不能让他生气。 “詹南客。” 她平息这自己的失态。努力变得平静起来。 “对不起……我喝醉了,意识不清醒冒犯了你。我不是有意的……你不要怪我。” “我不怪你、我不怪你。没关系。” “你……” 小满深呼吸: “你要是对我下毒就告诉我,别偷偷的让我死得不明不白。多少得给我……将功补过的机会。” 他定身沉默了许久。 终于在泣声中拉扯出了叁个字: “我没有……” 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抽颤着肩膀: “我没有给你下毒。你要如何……才会相信我。” “我信你。你先放开我。” 紧绷的神经让她不住的吞咽着唾液,好不易他松懈下了搂着她的双臂。 小满二话不说跃下了了床,随意抓取过一件衣袍裹在身上,退至远处。 “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了。” 也不管不顾自己拙劣的演绎,语毕过后,小满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帝侧殿。 在没有弄清他的目的之前,她绝对不能再犯今日这样愚蠢的错误,与他近身。 她需要詹南血脉的皇嗣,又不知这满手人命的詹南皇子来此为何。 她需要与他交合,又要确保自己的安危。 如此两难的境遇,她必须要尽快想到解决办法。 小满低头抚了抚小腹。 心想着如果这次能够怀上他的孩子就好了。 若能怀孕,顺利生产。 是不是就能想办法将他铲除? 毕竟,比起究查他的目的,杀了他可容易得多。 九十九画上的他 Lasнцщц.𝓬öM 白雪飞絮。 方使万物盖上一层薄薄的洁纱。 稚童拨开比他还高的野草丛,赤着脚朝那座陈旧的殿阁跑去。 小小的手捂着胸口鼓鼓囊囊的衣领。身上的衣衫早已破落不堪,勾出一列残线的发带随着他奔跑飘扬在身后。 一双精致的瞳眸闪烁着微光,笑意遍布在那张冻得通红的小脸上。 明明是一张好看的小脸,可惜嘴角上却裂着一道延至耳垂的骇人伤痕。 那道伤痕未被好好治疗,鲜红的新肉肉芽堆挤着横生在伤口上,伤口周围一圈的皮肤因发炎而都泛着异样的红肿。 这该是多疼的。本文首发站:30𝓶c.cõ𝓶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可小小的稚童似是不知疼痛,他笑咧着嘴,推开了殿阁的大门。 “母亲!您看我带回了什么好东西!” 他的声音嘶哑,贯彻着气音的话语夹杂着诡异的音调。 空荡的殿阁里无人回应。 床塌前到空地上侧躺着的女人早已没有了呼吸。 她浑身盖着干草,裸露出的皮肤呈现出紫白色,干枯凹陷着。僵硬的身体因寒冬而似结着薄霜,尸体渗透出的湿印凝固在了地上,方好是她侧躺蜷缩的形状。 稚童跑到了女人身旁,她将巴掌大的叶子铺展开来,从怀中一把一把掏出了细碎如沙的黄灰色粉末。 “我拾到了好多好多豆渣!” 好不易掏完了所有豆渣,稚童解开衣物抖了抖,将残余的渣末抖落在了地上。 系好衣服后,他匍匐在地,一点一点的将抖散的豆渣捻入手心。 “母亲,午食后我们去看海吧!昨日我们去看了花田,今日我们去看海吧!” 稚童一把将手中混着泥土的豆渣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着,因混淆着泥沙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小心翼翼的捧起盛着干净豆渣的叶子,放近在了女人的脸旁。 他仔细的将女人落在脸上的发挽在她的耳后,转身便拾起了地上被磨尖的石块。 他来到了一旁的墙边,握着石块在墙面上一笔一笔划过。 画上了层层浪花。 画上了太阳。 画上了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孩子。 “母亲!我喜欢花田,我也喜欢大海。我喜欢荒园外的一切!” 他发出咯咯的笑声。 清脆爽朗,久久回荡。 昏暗笼罩。 摇曳烛光逐渐靠近,将陈旧的墙面照亮。 浪花,太阳,女人与孩子仍在。 只是因时间的搓磨,而变得浅淡褪色。 执着灯烛的少年鼻青脸肿,嘴角上的伤痕早已变为了暗红色。 他步履蹒跚的走近墙面,伸出凝固满血渍的手弯腰拾起了地上的石块,在墙面褪色的画痕上又反复涂划着。 颤抖的手把持不住平稳的力度,画在墙上的线条抖动而深浅不一。 只听啪啦一声。 他手中的石块跌落在地。 少年无力的垂着手,退步将灯烛拿远。 黯淡的烛光渐渐浅薄,却覆盖的更广。所见整面墙上早已被他画满。 大海,花田,森林,湖畔。 女人牵着孩子。 孩子笑得开怀。 少年仰望着满墙的画,烛光映在他的瞳眸中,若暗夜的星辰璀璨。 他转身来到床榻前。 随手将灯烛放在地上。 空地上描绘着女人侧躺着的身躯,她闭眼沉睡,唇间带笑,像是安然入眠陷入梦乡。 少年躺在了所绘女人的身旁,蜷缩着,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身体。 因抽泣而颤抖的身体越缩越紧。 “母亲……我好痛。好痛啊……” 晚风拂窗。 一扇失去支撑的窗面忽而闭紧,惊响惹得立于案桌前的男人侧目。 那双无暇的眸也只是向窗台处轻然一瞥,便再次落笔在桌面的纸上。 他身穿的浅色里衣,宽阔的肩膀上随意披搭着一件素简的外袍,脸上带着面遮只现一双眉目。所执之笔,是一支光泽黑亮的红尖鸟羽蘸笔。 他忽然直起身,将手中的笔仔细的放置在一旁。 “抱歉,我画得太投入了,忘了时间。” 他似在自言自语,又似这殿阁之中还有着另外一人。 他将外袍拢紧。仅抬手一挥,整座殿阁中大半的烛火瞬间熄灭。 他掀起珠帘,撩开帷帐。 面遮挡住了他的神貌,却能从他的眉目间看出温柔的笑意: “你怎还在等我?你快睡吧,明日还要早朝。”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床榻上轻声低语。 在脱下外袍后,掀起被褥躺在了床上。 面遮依旧戴在脸上,他似乎并未打算取脱下来。他侧躺着,凝着身边空空的枕出神了许久。 沙哑的声音如丝,唯恐刺破静止的空气一般响起: “小满,明日,我们去看日落好不好?” 风过吹动着窗扇颤颤巍巍。 涌入殿阁的凉意掀翻了案台上层层迭迭的薄纸。 飘然如翼般的薄纸散落一地。 一张张薄纸上画着惟妙惟肖的身影。 身穿婚服的男女执手相望。 共马驰骋的男女游历山水。 月灯之下的男女深情相拥。 画上的他。 没有面遮,也没有伤痕。 —— 月夜。 一行军队穿行在郊野之外。 士兵手握火把,将长长的队伍在暗夜中映现成一条盘延的巨蛇。 为首的男人穿着一身玄色战甲,他身躯庞大,连所乘的战马都比旁人大上一圈, 他似是心不在焉,忽然发问道: “我们离开皇都有叁日了?” 身旁驾马道副将望向他: “我说秦老大,您这日子都记不住了?” “叁日了……” 秦蛮喃喃着。 “今日应是陛下的生辰了。” “生辰?” 大千弯着腰笑出了声: “你去哪儿听来的陛下生辰之日?当今陛下的生辰可没人知道!” 秦蛮疑惑的侧首面向大千: “什么意思?” “当今陛下还是公主的时候就没过过生辰,没人知道她何年何月何时诞生,也不知道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还是先雪帝压根没把这女儿放在眼里……” 大千话语未落。 前方远处忽然人潮声汹涌而来。 秦蛮霎时间目露厉色,展臂示意。 几名将领所见皆提起警惕,拔出佩剑。身后的士兵也举着火把迎了上来。 火焰围聚,光芒所见之地人头攒动。 然而那些并非是所谓的散兵团。 而是一个个衣衫褴褛的人。 他们大多为年轻的男性,满身脏污伤痕累累,不少人的手脚上都还锁着铁链。每一个人的鼻梁上都有一道深红的奴印。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年岁稍长,他向秦蛮走近,忽而双膝跪落,他的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他抬起身,坚定扬声: “秦将军!我等皆为奴人,困于奴营数年,本以为将就此苟活一生,可就当知道您以奴人身份成为了国之大将以来,我等再不愿于那水深火热的地狱之中等死!” 他双手抱拳,攥紧的拳头因施力而暴着青筋颤抖着: “求请您!让我们追随于您!” “将军!求求您收了我们吧!” “我们愿随将军出生入死!” “秦将军!让我们为您效力!” 密密麻麻的人群如浪潮一般一排排跪落在地,直至火光所不能及的远处不见尽头。 高扬的声音震颤着耳膜。 击穿心魂。 一百风轧郡疫事 边城风轧郡疫病来势汹汹。 风轧郡郡执日夜兼程赶往皇都,明则所为疫事面圣,实则更像是为避其疫难。 还未给风轧郡执面圣的机会,在他踏入皇都城门的一刻,郡执督江还晏立即派人将他捉拿,赐了个擅离职守的罪名,押入了皇都刑司。 走在宫苑庭廊间的小满忽然回身,带动着头上的簪花坠珠大幅摇摆着。 “师央,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跟随在她身后的师央倏然止步。 “陛下看出了什么。” 他的话不似疑问,更像是早已纵观全局,与她梳理核对。 “若风轧郡执是为了逃避疫难才来的皇都,那么现在江还晏将他关押刑司候审岂不是名正言顺的让他留在了皇都?” 小满越想越不对劲。 身为风轧郡执绝不能在疫难当前擅自离开自己管辖的郡城,因贪生怕死逃离他城定会被定罪撤职。而以疫难之名前来皇都求援,虽然无必要,名义上却也无过错。若他得以见到自己,不久之后便要再次回到风轧郡。他想留下,所以用这样的方法长久的“留”在了皇都。 江家掌控刑司,要关他多久何时放出还不是江还晏说的算。 风轧郡执为了躲避疫难来此,保不准江还晏会关他关到疫难结束也说不定。 师央道: “江家两代连坐郡执督一职,的确与各个郡执多年都有着密切的来往,他们之间的关系深深捆绑,难疏难解。风轧郡虽是一座相对贫瘠的小城,但它地处国境边沿,与华兰接壤。驻军与军用都是他城的数倍。” “江家会与风轧郡执勾结,贪谋军用?所以江还晏用这个办法保他!” 关系的捆绑往往基于利益。 江家借风轧郡执之手以权谋财,风轧郡执受到江家在朝廷的庇护。 “不错,不过贪谋军用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江家养的私军,有极大可能就安置在了风轧郡。” “私军?!” 小满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望向师央。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私建军队一经发现那可是诛族灭门的大罪……江家怎么敢!? 不过想来江家所做的事早已能诛光他满门数遍了。 他们有什么不敢。 “江家私军虽只是捕风捉影,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旦给予这个机会让它慢慢壮大,其后果不堪设想。” 小满垂下了脑袋,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本肃厉的模样不知不觉变得愁苦起来: “风轧郡疫事紧迫,一郡之主都逃之千里。先不说江家与风轧郡执的勾当,此时此刻风轧郡该怎么办。” 师央没想到小满会更为思及风轧郡百姓的安危: “陛下体谅民情,是万民之幸。除增援拨款之外,还需安抚民心。” 闻师央所言,小满豁然开朗了起来。 她满心坚决道: “我继位以来,驻旗胜战给予了我丰功厚名。但除了战事外,我再无亲民之举。师央,我想去一趟风轧郡。不仅仅为安抚民心把持局势,还能一探江家私军的究竟。” 从曾前的明言指引,到现在话里点拨引导着她思索。 未来,她定能逐渐脱离他,自主分析,判断,抉择。 她成长得很快,快到在他的意料之外。 “陛下的成长,让老师甚是欣慰。” 他的笑意由心而生,不似往日那样虚空。 他没有自称为臣,而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称为老师。 “不过疫病危险,陛下无皇储,百官不会应允您亲临。就让臣替陛下去吧。” 师央揖礼而道,似乎这是他早已决定好的决策。 她的神情多是担忧。 明明方才不在意生死般的坚决于自己前往,此刻却忧心于眼前之人的安危: “师央要去风轧郡?我与你一同去也不行吗?” “臣是阎崇的国辅,臣去,便等同于陛下去。况且陛下在朝中还有要事。” “要事?” “看住江还晏,绝对不能让他离开皇都。” 几日之后,师央离开皇都,赶赴风轧郡。 小满本以为江还晏要以郡执督之名替被关押的风轧郡执去“守城”。 没想到他毫无动作,似乎根本没有要离开皇都的打算。 倒是那天监司理事付向安,竟将他自己送进了自家天监司的大牢里。 事情都起因大概是付向安与江还晏争执风轧郡执的关押权。 他一个刚刚上任的天监司理事来来回回也斗不过江家的势力,最终竟擅闯刑司,要强行见那风轧郡执,听闻还打伤了刑司的几位高令。 故而就此为把柄,江家联合刑司及各方官员上了本要奏鉴他付向安。 小满当然不能让付向安落到他们手里。 到时有的说成无,无的说成有,百口莫辩证也证不清。 只能将付向安关入了天监司的大牢里。 由她自己亲审。 “鲁莽。” 天监司的大牢里。 小满坐在审席上交迭着腿,俯视着眼前跪得笔直的男人。 付向安肃目凛然,剑眉锐利,丝毫没有一个待审之人的作态: “陛下当务之急是将那风轧郡执放出来,火速送回风轧郡抗疫。而不是在这里斥臣鲁莽。现在风轧郡无主,疫难艰险迟作一天便是有多少百姓丧生。” “难道你不知道,风轧郡执是故意来皇都避难的?” “臣当然知道!所以才想将他挟回去。” 挟回去? 小满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他既无心民生,即便回去了又有什么用。我已经增援拨款,并派国辅前往风轧郡。”小满打量着他这副刚毅模样:“你倒好,这事儿没帮上什么忙,还把自己给掉坑里了。我忙于风轧郡的疫难就算了,还要忙于来保你。” “国辅大人久居皇都,对偏远边城的形势不甚了解,大人去到那里要先熟悉城郡,唯恐延误疫况。还是……” 小满不等付向安说完,出言打断了他的话: “付向安,天监司理事的职责什么时候是管风轧郡了?这是你该管的?” “臣知道自己该管什么不该管什么。但风轧郡现下事态险峻,臣不想看到更多无辜百姓因一个庸官而枉死。” 小满看着他哼笑出声。她站起身一步一步悠悠走近他: “其一,风轧郡执回去也不能扭转什么。其二,江家要保他,不会那么轻易让他回去。其叁……风轧郡可能藏了江家的秘密,国辅借机过去,并不仅仅是宣扬我的新帝威名,更是为了一探究竟。” 此时,她已近在他面前,小满双臂环在胸前挑着眼: “我说你鲁莽,没说错吧。” 他以为,是当今陛下不知晓失态严峻。原来其中还有他所不知的隐情。 他曾前给予这个年轻的少女帝王信任无几,可今日得见,她似乎没有他想得那么无所担当。 况且,她还一一予他探明究理。 她给予他的信任,是他所没想到的。 方还坚硬的态度逐渐放软,付向安松下来一身所持,像是安心了下来: “……是臣思虑不周了。臣知错。” 好在能屈能伸,性子鲁莽并不嘴硬执拗。 小满甚是欣慰。 “看来在刑司里关了你一年,也没能将你的性子打磨打磨。对你那鲁莽的惩罚还不够啊。要不在这天监司的大牢里再关你一年,让你长长记性?” “任凭陛下发落。” 看着他毫无在乎的淡漠神情,小满来了劲儿。 “似乎关你在大牢里,你也不一定长记性。要不用刑吧。鞭刑?水刑?刀刑?还是火刑?” 付向安依旧面无波澜: “任凭陛下发落。” 小满不信自己不能将这张死板的铁面激出别样颜色。 她弯着腰与他的脸对得极近,准备着观赏这张俊俏冷面的变迁。 笑道: “那还是封为帝侧好了。” 终于如她所想,眼前的男人瞪大着眼,脸色扭曲起来,就连说话都磕磕巴巴无法连贯: “——陛下!您……您叁思啊!臣……” 大牢里回荡着少女开怀的笑声。 小满捂着腹,笑得眯成月牙似得眼睛都挤出了泪来。 可凝神一想。 小满平复了笑意,拧起了眉: “付向安,当我的帝侧很难为你吗?你连死都不怕,竟然怕当我的帝侧?是我长相过于丑陋还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比如——” 小满狭着眼望着他: “龙阳之癖?” 付向安像在急着辩解,刚正的声音都高扬了几分: “陛下天颜倾国,臣也绝无龙阳之好!臣一心为阎崇社稷,若活在世间却无法再为国献身,对臣而已便是生不如死。” 无法再为国献身…… 他的话让小满陷入了沉思。她转溜着明丽的眼,心思并不在他身上: “你的意思是,朝臣成为帝侧便再不能沾染朝政……若我强行将朝臣迎入后宫……岂不是就能断了他的政路。” “陛下!——” 付向安跪步后退,脸色不知是因激动充血还是其他的什么心思而通红一片: “若臣不愿,陛下也不能强迫的!” 小满见他那严肃的模样,笑叹着软下了神态悉心解释着: “你放心,我要真想迎你为帝侧,根本不会让你坐上天监司理事的位置。强迫一个常卿入宫可比强迫一个理事容易得多。前朝需要你,阎崇需要你,我不可能让你进我的后宫内殿。” 她跟着又走近他,再次弯下腰认真着脸凝向他: “所以,有什么办法能让位高权重者,不得不入宫为帝侧?” 显然小满的解释是见效的。付向安相信了她的话。 像是难以启齿一般,他的喉结滚动吞咽着,眼神闪躲道: “若……若前殿朝臣与陛下有染,陛下有意迎入后宫,那么必须卸印入宫为帝王夫婿。成为内殿帝侧后,就绝不能碰前朝政事。” 卸印入宫为帝王夫婿,绝不能碰前朝政事。 都怪自己没有好好研读阎崇朝律,竟然遗漏了那么重要的一点。 小满茅塞顿开的喜笑颜开起来。 她立起身,昂扬大步的就往大牢外走去。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付向安眼见着她竟又折了回来。 她离他很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 “付向安,以后有什么意气之事,先入殿与我商量。绝不能再擅作主张,知道了吗。” 她笑靥明媚,展颜间恰似春意肆然,风和花开。 付向安也道不明自己身现何异。 就在那么一瞬之间。 心脏竟然毫无预兆的漏了一拍。 一百零一定芳阁 傍晚的雨下得突然。 街市上摊贩们手忙脚乱的收敛着货物,路上的行人纷纷捂头向屋檐下奔逃着。 倾盆的雨跌撞在墨色的油纸伞上,溅起破碎的残珠。凝聚的雨水沿着伞骨流下,在末端摇摇欲坠,若珠帘般接连滴落。 所有人都赶着步子,只有执伞的男人,步伐稳慢的穿行在人流之中。 巷子深处。 毫不起眼的一座阁院后门处一左一右守着两个牛高马大身穿斗笠的门守。 见远处走来执伞的身影,两名门守握紧了佩剑投去目光。 暗红色的衣袍仅有衣摆边沿稍许沾湿,平展而规整的着衣在这大雨天竟然未落得一丝狼狈。 男人抬起压低的墨色伞沿,露出了一张邪气的俊毅容颜。略显健壮的身型让这张脸显得更为有压迫力。 这绝不似善类的长相,不得不让所见之人竖起警觉。 还未等门守发问,男人递上了一块刻着字的木牌。 其中的门守接下了他手中的木牌,拂去表面落雨,仅仅一眼,门守立即褪下了防备,恭敬道:“东家。” 紧闭的木门被门守推开,执伞男子随即走了走进。 将大门紧闭后,门守再次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这时二人一愣。 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女子。 “你是何人!” 门守肃厉的质问声惊得女子一跳,她吓得压低了手中的油纸伞退身了两步。 待她怯怯的抬起头时,露出一张惊恐的小脸。 雨水打湿了她的鬓发,零落的沾在她的侧脸上。飘零凄美的模样竟惹得人心生怜悯。在这里当门守的可见过不少美人。就眼前女子的容貌放在整个阎崇都难寻一二。 再加上她这一身奢缎素衣,一眼便能识出身份不凡。 门守随即打着笑脸,姿态都卑低了起来: “这位贵人,您怕是走错门了。这儿是后门,前门在外边儿。” “我不能从后门进吗?” 女子睁着委屈巴巴的大眼睛问道。 “咱开门做生意的,贵人是客,怎能从后门进?出了巷口往左拐,就是前门了。要不,小的引您去?” 见门守将要引路,女子连连摆手。 “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好!” 牌匾上“定芳阁”叁个大字被艳红的灯笼照得刺眼。 小满所见这一派绚丽景象终于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 要不是约见江还晏多次被拒,她也不至于冒着大雨天的跟踪他。 跟踪就罢了。 还跟来了这风月之地。 也不迟疑,小满收起伞大步跨了进去。 暗色调的宽阔楼阁内,装潢竟有几分典雅,不似寻常风月之地那般庸俗。 也没有小满话本里所见的勾肩搭背搂搂抱抱妖娆百态。 来这里的人模样都看似非富即贵。无一不持着一身贵气的矜持。 与曾前去过的赌楼倒是如出一辙。 难道,这里也是江家的产业? 若真是江家产业,不应该是江誉清执手吗? 正当她一边凝思不绝,一边拍落着身上水露之时,远处二楼行廊上走过的暗红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也顾不得整理衣装,小满提着伞就要朝楼上冲去。 “这位贵人!” 一个圆乎乎的八字胡中年男人挡在了小满身前。 肉圆的脸上挤成了一团,他笑眯着眼睛: “贵人第一次来定芳阁?小的是定芳阁的门头掌柜。让小的给您介绍一下……” 小满凑着脑袋眺过胖掌柜的肩膀张望着,眼见着江还晏走进了一扇房门内。她打断了胖掌柜的话: “我要定那间厢房!” 小满指着江还晏走进的那间房隔壁,坚定道。 华贵的厢房里盈满了熏香。 胖掌柜握着巴掌大的算盘不停拨动着。 不一会儿,他身后陆陆续续走来双手端着一大摞画卷的随堂侍人。 胖掌柜没想到,这年纪轻轻的少女竟然出手如此阔绰,一来就要定阁内如此上等的厢房。想必连挑选侍郎也是极为苛刻的。故而不敢怠慢的将上乘侍郎的画像都端了过来。 眼见着她从一进门起就贴在一面墙上怼着耳朵。 好在胖掌柜见多识广,自是知道贵客的意图,有些客人脸皮薄,就怕墙面透音失了脸面,便也不足为奇。 “贵人,侍郎们的画像都送来了,您好好挑挑?” 小满瞅也没瞅去一眼,挥着手道: “我要安静的,越安静越好,一个字都不说的那种!” “得嘞!” 小满不管怎么将耳朵贴墙上,也如何都听不到墙那边的声音。 她并非有意于窥探江还晏隐私。 本来想根据自己谋划多时的计划,迫江还晏入宫为帝侧,这样一来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斩除他手中的权利。 奈何一直无法私见江还晏,这段日子,他似乎都奔忙在外。 原以为他是为了私军一事,自来此后小满料想,应是关于江誉清。 若没猜错的话,江誉清恐时日无多,江还晏正步步接过江誉清的手头的产业。 听不到。 什么都听不到。 小满啧的一声回过身去,忽而一惊,被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房中站着一个高瘦的男子。 他一袭青衫,面容清俊,眼角下得一点泪痣将本就清淡的容貌衬得有些凄楚之感。他挺立在那模样极为拘谨,紧拧着眉宇有些不知所措。 小满第一眼见他便觉得不像个侍奉女人的侍郎。 倒像个教书先生。 自己也不是为了来这享乐,与一个陌生男人共处一室难免有些尴尬。 小满轻咳一声,浑身不自在的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随即捻起桌上的葡萄,一颗接着一颗往嘴里送。 男子垂着首,似是挣扎了片刻。 鼓起勇气一般轻步向小满走来。 小满以为他要主动侍奉,吓得屁股不停往后挪着,本想出言阻止他的靠近,嘴里却因塞满了葡萄而只能发出呜呜的胡乱声音。 只见,男子走到她身旁,拂袖提起了酒壶,举止端雅的为她倒着酒。 原来是虚惊一场…… 然而坐在凳子边沿的小满终是没坐稳,身体一悬向后倾倒—— 即要生生跌倒在地的一霎那,男子揽住了她的腰,将她一把捞在了怀里。 屋里的熏香很浓,浓得有些刺鼻。男子的身上却是一股墨香。 他怎么看都与这定芳阁格格不入。 “多谢啊……” 一声道谢后,小满撑着手立即将两人隔开了距离。 她又坐回了原本的凳子上,这次她开口说道: “我来这里……不是寻乐,就是喝个茶水,吃个果食……” 她尴尬的打着哈哈,端起杯盏,轻轻抿着边沿,要喝又不喝的模样。 男子似是如释重负一般,面容都舒展了开来。 “兄台怎么称呼啊?” 小满放下手中的杯盏,仰着脑袋望着站在桌旁一动不动的男子。 男子提起酒壶,为自己的空杯斟上了七分酒水。 他伸出纤长的指,沾点着酒液,在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明明与小满相对,却倒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让小满不必扭头就能看清。 “宋关衣。” 小满喃喃念道。 他的字很是好看,仅是用手指写下的,笔画都粗细有道,顿挫有力,收尾如风。 而且这还是倒着写下的字…… 就当小满想出口夸赞他时,隔壁忽然传来了开门声。 许是江还晏要离开! 小满二话不说大步飞奔到了门口,却在拉开大门即要踏出时,却见门外站着随堂侍人挡在她身前高声向外喊道: “天彬厢房贵客请送!” 不一会儿,圆滚滚的掌柜便笑眯着眼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 “贵人,一共二十一两玄银。” 说着,向小满端来了称银盘。 “二十一两?!这么贵!” 小满出宫通常只带玄银几两,往日喝游玩不过几钱,二十两都能买一匹顶好的骏马了!着实没想到竟然片刻功夫收这般天价! 听小满所言,胖掌柜时刻挂在面上的笑脸眨眼消逝: “天彬厢房入则十两。这宋侍郎可是个良人出身的雏啊,更是应您的要求不说一个字的,明价十两。还有一两的侍待款就当您第一次来,免除了。总总也是二十两玄银。” 胖掌柜的脸倏然一黑: “您不会——出不起吧?” 门前的随堂侍人撩着袖子就要对小满无礼之时,小满拿起门旁收束的伞挡在身前。那侍人大力无穷,一把就将伞扯成了两半。 望着手中撕成两半的油纸伞小满心想不妙,只能不管不顾的扯着嗓子大喊道: “江——!还——!晏——!” 一百零二伞下 “能借我二十两玄银吗?” 鬓发散落的少女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着他。她的衣衫皱乱,衣摆上染着灰黑的泥泞。 略显狼狈。 江还晏负手而立在小满身前,扼人的气焰让周围的其他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声。 方才黑着脸的胖掌柜此时怯懦的垂着首,满头大汗的躬身在一旁。那与小满打斗的随堂侍人已是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江还晏弯过身,薄唇贴近小满耳旁。 木香随着他身后屡屡落过肩膀的发逐渐漫入她的鼻息。 “看来宫中只有一位帝侧,对陛下来说着实不够。陛下不如提早将兄长江誉清迎入宫中,好排解您这难耐的寂寞。” “我不是……” 小满摆着手想解释,却又不知作何解释。 “呵。” 锐利的邪眸望向小满身后远处的青衫男子身上。他冷冷的轻哼一声,语气霎时结满了霜雪: “陛下还真是专一。连挑选的侍郎,都是一身文人风骨。” 文人风骨这四个字他说得重之又重,竟让小满恍惚间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直起身,神情淡漠的望着她: “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他转眸之间再次望向了那青衫男子,嘴角牵起了锋利逼人的笑意: “你与你挑选的侍郎好好温存,我买单。” 言罢,他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牵动着暗红色衣袍随身拂动。 小满本想随即追上,忽而想到了什么转身来到胖掌柜身前。她伸出手指了指江还晏离去的方向: “他说他买单,我可以走了吧?” “当然!贵人请随意!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贵人,贵人莫要记挂在心!以后您就是我定芳阁的贵客!……” 胖掌柜头垂得更低了一度,躬着身姿态卑微的喋喋不休。 许久才发现,眼前的少女早已不见身影。 随堂侍人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尘灰,他凑到胖掌柜身旁低声说道: “这姑娘竟与新东家熟识。哎,新东家认门第一天咱们就把他给得罪了。以后会不会给咱们穿小鞋啊?” 胖掌柜用馒头似得手擦着额间的冷汗: “不该吧……” “掌柜的,新东家来接手,是不是意味着东家身子快不行了……” 二人的面色瞬间凝重起来。胖掌柜挥了挥手,似是在挥散这难掩的低靡。他不再回应什么,只是转身走去: “干活干活。” 此时已是夜幕当头,雨势依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江还晏撑起伞踏出了定芳阁的大门,小满追到门口却被雨帘阻住了脚步。 “江还晏!” 小满试图叫住他,可走在雨中的暗红身影却并无打算驻足。 小满晃悠着手上扯作两半的伞,心生妙想。 还未等她开口,身后迎来的随堂侍人周到的捧着一把崭新的艳红纸伞躬身在小满身旁。 “贵人,可需派马车将您送回府上?” 只听小满啧的一声,顺势把手中残破的伞一同塞到了随堂侍人的手中。 “江还晏!我的伞坏了!你不过来,我就跑过去了!” 她的声音明明大半都被落雨掩盖,却见言落之时,远处的身影忽而回首急返向她大步走来。 身旁不知趣的随堂侍人竟然还愣在那捧着伞。 小满不等江还晏走近,直接跨过屋檐下的雨帘跑了出去。 二人在雨中相赴。 江还晏疾步赶来伸着手将伞遮在她的头顶,并无意识自己一时处身伞外。 她在伞下抬起光丽满盈的清澈眸眼望着他,浸湿的发还滚落的水珠流过她白嫩的肌肤,一路延流。他眼底的忧思转瞬而过,化作了难挡的动容。 她覆在他执伞的手背。 踏身一步与他贴近,将二人都拢在了伞下。 得逞般的笑意上扬,小满挽着他的臂并身在他旁: “走吧。” 雨夜中的街道上寥寥穿行着身着斗笠的过经之人。 他们无一不侧目瞥向共执着一把墨色纸伞的男女。 二人衣着光鲜,显然身份不凡。却在这大雨天的夜里撑着一把伞,走在街市上。 着实惹人不住猜想着各种原由。 伞面稍稍倾向她,将他一边肩膀露在雨中,打湿了他半边的衣袍。 小满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挽在江还晏的臂弯。专注的垂头望着足下,躲避着路面的浅水沟。 “江还晏。” 她出声打破了维系了片刻的宁静: “你去定芳阁做什么。” “那你去定芳阁又是做什么。” 他未回答她所问,倒还反问着她。 “我来这里寻欢作乐,你也是?” “你说是,就是。” 明知在他嘴巴里探不出个所以然,小满还是忍不住的想去撩动他。 “也是,郡执督年轻气盛,至今还未成婚,我理解。既然如此,不如我为你寻个好姻缘,赐婚予你怎么样?” 街道上的灯影照映在他的邪眸中,闪过一道冰刃。 他淡淡道: “好啊。” “行,那就来个双喜临门。你何时成婚,我就何时迎江誉清入宫。” 小满挽着的臂忽然定止不动,她一脚迈出又被惯性阻了回来。 身旁的男人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 他侧首,满目淡薄的凝向她: “你就这么想看我成婚。” 她无畏的与他相视,眼中藏匿着斑斑点点的狡影: “怎么说以后我也是你的嫂嫂了。嫂嫂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不为过吧。” 邪眸阴冷,他冰沉的面目一时让她发寒。 小满大概确认了自己曾时的猜想。 仿佛一提到江誉清,江还晏就会变得有些难以持态的露出心中藏掩的情绪。 无关江家利益,无关一纸婚书。只要是自己私然单纯的牵扯着江誉清这个人时,江还晏就会屡屡就范。 “江还晏,你是不是喜欢我?你是不是从很早以前就喜欢我了?” 江还晏未想过她会将这件事揭在台面上说出来。 不过不管说与不说也并无区别。 他不会承认,也不会回应。 因为。 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满见他迟迟神恍,索性扯过他的衣领踮起了脚尖。 朝着他的唇迎了上去。 忽然。 他沾湿着雨水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脸,阻止了她的动作。 脸颊上的肉被挤兑在一起,被迫的维持在了嘟着嘴的模样。 “你就这么想,我当你的帝侧?” 他语气放软了一分,低沉而渗透着磁性: “为什么。” 总不能说为了斩断他的朝权吧。 “因为我喜欢你啊。” 被挤得嘟起来的朱红小嘴发音含糊,极想演绎得一片真心却显得过于滑稽。 惹得他不禁淡笑出声。 “陛下喜欢斯文气质,臣可不是什么斯文人。” 他放开了握着她脸的手。 “不远就是江府。我派马车将你送回宫。” “不用了。” 她双手揉着自己的脸蛋,风轻云淡: “今晚,我就在江府过夜。” 一百零三失控 Há𝔦тá𝓃𝑔𝓌ô.𝒸ôм 江府大门,几名侍人碎步赶来。 一人接过江还晏手中的伞。一人躬着身,毕恭毕敬的捧着干巾。 再有二人手提暖吊炉,围在江还晏与小满身畔,烘着身周的空气都暖洋洋的。 前来伺候的侍人拿起干巾本想为小满擦拭身体,却见小满摆了摆手,自然而然的接过干巾自己擦起了身来。 江还晏扬手示意。看圕請至リ渞髮棢詀:r𝖔𝔲sH𝔲ω𝔲⒉𝖈õ𝓶 将在场的所有侍人都遣了去。 雨水浸透了她的衣裙,泥泞的裙摆边沿还在不停的滴落着水珠。外袍下,湿透的衣面紧紧的贴在她的皮肤,若隐若现出那凹凸曼妙的身形。 江还晏仓促的闪躲过视线,不再看她: “陛下还是回宫为好。府中没有女眷,这大雨夜也寻不来女子衣装。” 小满正摊开干巾裹起发尾,揉擦着半湿的发。 闻他声启,不由得向他望去。 她眯着月牙般的笑眼对他道: “无碍,我不介意穿男装。” 他颜面上霜寒无波,肃然的笑意却隐在话语之中: “陛下是要换臣的衣衫,还是兄长的衣衫?” “你二人身量相当,对我而言都一样……” 似是思及何,小满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江誉清不在府上?” “兄长还在别院静休。” 自上一次见江誉清后,他就再没回过江府,一直居于别院。 小满紧抿着唇,眉心不自觉的颦蹙起来。凝止的神情渐渐漫上浓浓的忧思。 多细微的神动都尽数被他捕获在眼中。 江还晏无法想到她的忧思出自什么。 她明明是最想撕碎这指婚书的人,她明明是最希望江誉清死的人。 她到底在担忧什么? “往常他移居别院不过几日,这一次将近一月之久。他的病是不是严重了。” 她的询问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眼前的男人垂着眸充耳不闻一动不动。 小满气急: “你不说,我就将定芳阁是你江家产业的事昭告天下,让天下人看看忠义清廉的江家竟然还开风月楼。” 他挑着邪眸望向她: “那我也让天下人看看,边城疫难当前,他们拥护爱戴的陛下,竟然还有闲情雅致去风月楼寻欢作乐。” 啧。 江誉清的病情,江家是一条心要隐瞒到底,一丝一毫都不打算透露。 既然如此,她也不会让他顺心。 小满又泛起了方才故作的笑面,一字一句清晰明扬: “劳烦郡执督帮我准备誉清的衣衫,我今日就宿在誉清的寝院。” 精雕的大门被推开。 一时灌入了夹带着雨水的潮湿风涌。 素净的阁室内青纱飘扬,每一处都规整无尘。 淡淡的草药味并不明晰,应是被这场大雨袭来的泥土芬芳遮盖了大半。 走往深处。 掀撩在两侧的帷帐下,被褥平展的铺在床榻上。 床边整齐的摆放着一迭衣物。 雪白的纱袍绣着浅浅的银丝,她曾见过江誉清穿在身上。 不知为何。 自步入江誉清的寝院,小满心中就油然而生了一股微妙的情绪。 就像那座小亭之中咕嘟咕嘟烧煮的茶水,闷在胸口,沸在心头。 是紧张?害怕?欢喜?忧思? 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有一些。 她伸出手,想去触摸那迭衣物,却定忽然止悬停半空。 她生出一念,念及自己的手不洁净,恐染脏了这无瑕的白衣。 可她又很想触及。 很想很想。 她翻过手,以手心向上,用手背触在了那迭白衣上。 一瞬之间。 脑海中涌现出的是身着这一身白衣的修长背影。 她似是刻意规避着他的容颜,迫使自己不去想。因为他的模样一旦出现在脑海之中,她就会忽生一个冲动。 想见他的冲动。 人心冗杂。 小满将此归结于她急迫的想知道江誉清的病情,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她厌极了自己这份怜悯心。 曾前对詹南客如此,现在对江誉清亦是。 “陛下安歇,臣先告退。” 身后的江还晏揖身将离,却被小满唤住: “等等。” 她脚步轻巧的走到他身前: “我需人伺候净身更衣。” “陛下不是不喜人近身伺候吗。” 小满展开双臂,扬了扬: “我浑身湿了个透,衣衫黏体,一个人着实难梳理。” 他从方才就是一副封固在淡漠之中的模样: “陛下稍候,臣去唤侍人前来。” 小满阻在他身前,并没有让他离去的打算。 “我不要侍人,” 望着他的清澈瞳眸中忽而闪动着狡黠的魅意: “我要郡执督亲自伺候。” 小满以为江还晏会想方设法的推拒。 可没想到,他本来黯淡的邪眸一动,毫无畏惧的承接下了她的目光。 他抬起手,解开她外袍的系带,褪落下被浸湿而变得沉重的厚袍。 一身薄丝中衣紧紧贴在她的身上,透出肉体的曲线与弧度。胸膛前挺立的丰乳被清晰的勾勒出圆润的形状。 他稍稍弯身,手落在她的腰畔,略显迟疑的开解着那颗透亮的玉扣。 此时,深埋在他眼底的烈焰不经意间绽出火星,被她接落在目。 纤柔的玉指落在他坚实的胸膛,缓之又缓的一路下移。 “方才未有注意到,你竟也被淋得如此狼狈。湿衣缠体,可不好受。” 他面色无改,手中解扣的凌乱动作却暴露了他燥乱的内里。 纤指勾在他的腰带上,拉扯松解着。 暗红的外衣开敞,她倾身近了一寸,离开他腰畔的手滑过他的紧劲的小腹,落在了撑绷着裤衫的硬物上。 看吧。 身体是最诚实的。 不管他如何压抑隐忍,任凭他再高超的演绎,他对她的孽念也无法掩盖。 忽然,他紧紧握住了她的腕。 邪眸中禁锢着洪水猛兽,他极力的克制着逐渐深沉的呼吸,维持着看似理智的声音: “不妥。” 她收回了手。 刻意与他拉开了彼此之间暧昧的距离。 她没有再继续她的动作,却裹着志在必得的胜算一般扬言说着: “也是。这里是我未来丈夫的寝阁,自是不能做了逾矩的事情。毕竟,还是要顾及誉清与我夫妻一场……” 冲破禁锢的洪流来势汹汹。 他一把扯过她的臂,将她整个人囚在怀中。 霸道的吻带着怒潮不留她一丝喘息的余地,贪婪入侵,搅得她天翻地覆。 一时空白的思绪被他全全霸占,缓过神来她便不再任他所为,而是煽风点火纵烈焰将他焚燃。 她主动迎着他的吻,吮吸绞缠。 回还着等同的热烈,撩拨着他早已失控的欲念。 一百零四翻盘 她躺落在规整的床榻上,健壮的躯体顺势压在她身。 交错的喘息伴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冗长的吻燃遍了二人交缠的身体,早已将寒意驱逐于九霄云外。 两人的体息搅乱了这里原本的模样,透着草药气息的床帐内一点一点被木香盈满。 平整的被褥被扯皱,她曾不敢触及的雪白衣衫此时乱作一团。 似是刻意摧毁了这里本该有的一切。 强硬的去磨灭了这方居所内主人的原始痕迹。 小满执起江还晏撑在身旁的一只手,覆在了自己柔软的乳上。她牵引着他去抓握,揉捏。他极快的习得要领,似是并不满足于隔着薄衣,他拨开她的衣,将滚烫的大掌伸入进去。在皮肤相触了一瞬间,微弱的电流拨动着她的神经,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敏感,只是这样一碰,就失了些自持的哼咛出了声。 身下那硬物一下一下的杵着她的腿心,小满开张着双腿交盘在了他身上。 他寻势欺近,性器紧紧的抵在她双腿之间,将细软的肉杵得凹了进去,似是要把隔着二人的衣衫都要捅破。 被顶抵的花穴不停跳动,他本能的摁送着劲腰,蹭弄摩擦着。被隔着层层衣物的穴口就这么被一下一下的顶弄诱出了湿滑的蜜液,沾湿在了亵裤上。 “江还晏……” 纤白的指撩绕着他柔缎般的发,她的舌尖掠过他的耳廓,贝齿厮磨着他发红的耳垂,惹得他微微一颤: “是不是很难受?” 耻部绷得发疼,每一下磨顶不仅不能缓解,反而愈加胀大发硬。 她灵巧的小手向他身下探去,伸入他的裤衫,握住了他已如烙铁一般的粗茎。 松解开束缚的硬挺从裤衫中探出,滚烫的阴茎在她手上阵阵弹跳着,渗出的前精沾湿了她的手心。 最后的理智即将被燃烧殆尽,江还晏撑起身,仿若要滴出血的邪眸渐渐的凝聚出了一道微薄的意识。 他勾起唇,笑意并不纯粹: “陛下有没有想过,神威将军为何与先雪帝诞下皇女却并未入宫为帝侧。” 小满从情欲中拉回了一丝清醒。 脑子里紧绷起了一根弦。 “与陛下有染之朝臣,需革职其官职入宫为帝侧。” 他垂下头,拨开她的衣领,吻落在她的侧颈上: “可不是所有人都适用。” 嗡的一声,弦断一刻她终于完全清醒。 他都知道! 她的目的,他全都知道! “当今朝堂有叁人例外。即便与陛下有染,也不必卸印。一是国辅师央,二是朝将秦蛮。你猜,第叁个人是谁?” 她诱他交欢就是为了利用朝律让他得以卸印。 可她忘了,朝律是死的,朝场却是活的。 身为先帝亲封的国辅,遗旨在身,不会因与自己有染而卸印。 身为连胜忌域之地的忌域将军,阎崇上下无人能替,也不会因与自己有染而卸印。 而他江还晏,江家于朝中过有半数势力,只要他不愿入宫,朝律在他面前不过废纸一张。 失神的双眼微瞪,小满僵愣着身体再无动作。 热涌退潮,她只觉得身体逐渐冰冷起来。 他夺下了她手中的主导权。 他扯下她身下的遮掩,惊得她叫出声来。 她的双腿被他压在身体两侧,翘挺的粗长肉柱抵在了黏湿的穴口,反复搓磨着。 滚烫发硬的性器磨得她发疼,下身却不受控制一般潺潺流出更多水液,一张一合的排出体外,染湿在二人的触抵之间。 “兄长不过是江家旁支。臣,可是江家家主。若陛下与臣诞下皇嗣……” 之后的话他未说出口,一声轻笑抵过万言。 江还晏不可能会入宫为帝侧。 即便与他有染,他依旧深扎在权力漩涡的中心,于朝堂之中翻云覆雨。 若自己生下他的孩子,不管男女,都将是他的掌控王权的桥梁。 “陛下还要继续吗。” 小满松下双腿惊恐挪退着,却被他的大手制住了下巴,迫使她仰首望着他。 此时,炙烤过的眸眼尚还余温,褪下潮涌后尤见凛冽。 肃意横生之下轮到他展现狡黠。 “陛下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现在要逃了?” 她的挣扎在他的禁锢下毫无意义。大掌轻而易举的将她两只手牢牢的制在一起,压在她的头顶。 怒目之下,她扬声道: “江还晏,你放开我!你——” 她以为他会强硬的掠夺侵占,却没想到,他竟然为她拢过了衣领,一颗一颗的扣上了玉扣,系上了裤衫,整理着她的衣装。 他退身而去的极为洒脱。 被松开压制的小满立马捂着衣衫坐起了身。 “马车在府邸门口候着,陛下随时都可以回宫。” 他束封着腰带,规整着自己的衣袍,空淡的眸光并未落在她的身上。 小满与他擦身而过,拾起地上尚还湿润的外袍披回身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座寝阁。 木门关闭的声响震耳。 江还晏凝着那凌乱的床榻出神。 释然般的勾起了淡薄的笑意。 “驾——” 马车行驶在骤雨的夜中,车轮碾过浅沟溅起水花。 马车内,紧握着衣领的小满颦眉沉眸。 她想不通。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将这些告诉她。就像她走错的一步棋,他明明可以翻盘得胜,他却执着她的手将错棋走活。 他完全可以待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再让她醒悟,让她全盘皆输,让他自己赢得彻彻底底。 他为何让她得以挽回,得以反悔。 为何。 他为何又帮了她。 一百零五风轧郡(一) 星月朦胧,天还未亮。 早工的人们扛起了家伙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摊贩们陆续铺备着货物支起了摊棚。 朝官络绎不绝的走进通往王宫的宏伟城门。 人息渐涌,所有人却都不约而同的悄声细语,似是不忍打破本属于夜色的静谧。 途经街道旁路的马车突然行停。 正坐在车内审视着文折的付向安身子一倾险些未稳,挂在车顶的烛灯因惯性大幅摇晃着,忽明忽灭的映着他那张沉肃的铁面。他启声问道: “怎么停了?” 外头过了许久才应起马夫的声音: “回理事大人,前方是郡执督大人的马车阻了去路。” 付向安双手一合,将文折啪的一声紧闭在宽厚的掌中。 他放落下文折,两只手大力的捋甩过衣摆发出唰唰声,而后倏然离座。 久久不见回应的马夫探着头怯声问道。 “理事大人,是静候还是绕路?” 马夫话音方落,感到马车一阵晃动后,只见一个穿着规整朝服的挺拔男人身影昂扬从身旁走过。 付向安落步在江府马车后,却见江还晏的背影伫立在前一动不动,他微仰着首,似是朝着王宫的方向在看着什么。 “郡执督大人闲情雅致,早朝途中还有心停待观瞭风景。” 付向安肃着一张冷脸,一腔话语不带好气的高扬而出。 江还晏并未回身。 他淡漠的语气也没好听到哪里去: “朝钟至今未落第一响。” 他似在解释他为何停阻在道路上的原因,可在付向安听来,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人听着不舒爽。 自风轧郡执一事以来,两人算是正面的结下了梁子。可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姓江。 付向安大步向前: “所以郡执督大人就在这大路上等到朝钟敲响?” 再次发问未等到他的回应,而是等到了从前方渐行渐近的马蹄声。 廷前宫人马不停蹄的来到二人身前。 他翻身下马小跑来到,跪身向二人行了个尊礼: “郡执督大人,天监司理事大人。陛下抱恙,今日免朝见。” “她怎么了?” 这句心切的话出自两个男人异口同声。 而那声“她”字过为逾矩,让二人凝着惊疑向彼此望去。 江还晏的惊疑带着抹隐忍的怒色。 付向安的惊疑仅仅就是单纯的惊疑。 惊讶于自己为何脱口而出这样无礼之言,疑惑于江还晏为何也会这般无礼。 虽然付向安无法解释江还晏逐渐漫上的狠戾杀气为何而生。 但他就是不服输的挺直了腰杆,聚着一脸肃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只见江还晏甩袖向马车走去,向马夫撂下了锐利的两个字: “入宫。” 付向安面生不甘示弱的模样,紧着走往自己的马车,利落扬声对马夫道: “入宫!” “二位大人!” 宫人怯生生的叫停了二人。 他有些为难,说起话来都吞吞吐吐: “陛下不见任何人……接下来的几日,都免朝见。” —— 初光乍现。 微阳力薄,尚还驱不散这一路阴寒。 过经郊野的马车飞速疾驰,马车后的一列护卫快马加鞭的紧随其后掀起尘沙漫扬。 一个焦急而忧虑的女声从马车里响起: “还有多久到风轧郡。” 风沙扑面,执马使紧锁着眉头绷甩着身前列马的缰绳。 唯恐风声吞没了他的声音,他只能拔高了嗓子回应道: “回陛下!再有两个时辰就能到风轧郡城门了!” “再快!” 马车内厉声命令道。 “是!” 风轧郡因疫难封锁城门只进不出。 小满并未透露身份,而是递上帝令后顺利通行。 进入城门,一行人蒙上了一块浸过药水的白巾遮挡口鼻,用以抵挡疫病传播。 风轧郡疫难曾只是文折上的一行字。 直至身临其境之时,小满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这几个字具象化为了让人不忍直视的惨烈。 一笔一画都是血肉枯骨堆砌而成的残忍现实。 这场灾难,让一座城郡暂时陷入死寂。 空旷的街道上渺无人烟,呼啸风声仿若悲鸣一般走街串巷。 身着官服的城官,逐门贴封。一身军甲的士兵,蒙系着白巾四处泼洒着熬制得极为刺鼻的药水。 所有居宅府邸都贴着白底黑字的红印封条。城中百姓全部封锁在了居宅之中。 时而见得大敞的宅门里,士兵与医者抬出白布盖过头顶的人,从盖布中垂落下的手泛着诡异的青紫色,让人不寒而栗。时而被抬出的人尚有鼻息,他们撕着嗓子痛苦的呻吟着,一声又一声好似来自于地狱深处。 小满的马车停滞在一座府邸门外。 未等护卫前去打探,大门忽然开启,从门中走来一行士兵似是闻声而来。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她持姿而立,高挑清瘦。 女子蒙着白巾不见面容,只露出一双秀丽的眼睛。 “你们是什么人?” 女子上前几步,朝小满一行人高声询问。 护卫下马,对女子以礼言道: “马车里的大人,是皇都派来的巡官。” 女子看了眼马车的方向,目色染得肃厉起来: “这座府中有疫,你们不能进去。” 这时,小满不等执马使布梯,提着裙摆直接从马车里跳了出来,她急切的赶到了女子身前,面色慌张得失了分寸: “我必须进去!国辅大人的病情如何了?” 女子扬起手拒在身前,意示小满离她不要太近。 她向后退了一步,语气极为恭敬的问道: “您是国辅大人的亲眷?” “不,我是他的学生。” 一百零六风轧郡(二) 每隔几步,就见一个铜盆摆在道路的两侧。 铜盆中燃着的干药草漫出滚滚浓烟。 药草的焚烧味,药醋的酸冲味杂糅在一起,刺激着人的鼻腔与泪腺不受控制的倾然决堤。 府邸深处,重重军卫把守的的寝院里。 紧闭了许久的阁门终于打开,垂在门前的帘布被掀起,从里面走出一个白发斑斑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踏出大门后立即脱解下了身上的白色罩袍,随即放入了门前燃着烈焰的铜盆之中。 “父亲。” 白衣女子迎了上去。 她带领着中年男人来到小满身前。 “这位是国辅大人的学生,皇都派来的巡使大人。” 中年男人礼数周到的对小满行揖道: “在下医者周殊,与小女周娉婷同为国辅大人诊治疫病。” 显然眼前被称为言大人的女子心神恍惚。 她失神的望着阁门的方向,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裙。肩膀微微颤抖着,似是在隐忍着某种汹涌的情绪。 见此,周殊宽慰道: “巡使大人莫要忧虑,如今国辅大人的病情已有好转,再过些时日便能清醒了。” 被拉回意识到小满望向眼前的父女二人。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试图让自己平静的完整说出一句话: “二位医者辛劳。我可以……去见老师吗?” “疫病难灭,国辅大人好不容易挺过了难关,还在昏迷之中。若能清醒,就代表他身上的疫病完全消除了。巡使大人还是等国辅大人醒来时,再去见他吧。” 周殊所言规正,周娉婷上前一步挡在父亲身前,言出体己,温声如风: “巡使大人。我想您的老师也不希望您冒着感染的风险去见他。不如先随我移步到安全的地方稍作整顿,可好?” 小满深知自己擅作主张隐蔽身份来此已经是非妥之举。她做不到在遥远的皇都坐视空待,所以她纵容自己执意了一次。 既然来了,她便不能给任何人带来麻烦。 也绝对不能成为累赘。 “好,麻烦周姑娘了。” 小满不停的揉搓着自己发寒的手,紧步跟在周娉婷身后。 走出这座烟雾笼罩的府邸后,二人坐上了马车,朝着周娉婷所指引的方向行驶而去。 一股浓烈的灼烧烟气扑来。 小满掀起车帘,却见从远处的围墙内翻涌腾空起了漫天的滚滚浓烟。 “那是什么地方,为何有如此大的火势?” 乌黑的烟雾冲破了云霄,将一方空际都染成了灰黑色。伴随着炙烤的焦燎气息,着实让人难以喘息。 周娉婷目色漠然。并非是无情,更像是麻木: “那是焚尸坑。” 轻颤的手放落了车帘,小满坐回了原处。 “为何……” 小满愁眉拧锁: “是增援军与物资还不够吗,为何风轧郡疫难的局势还是无法得以控制。” “陛下忧顾百姓,派你们这样身份的大人亲临来此,着实不易。但国辅大人与您都来自遥远的皇都,对地处边境的风轧郡知其有限……” 周娉婷望向小满: “这场疫难并非天灾,而是人为。” “人为?!有人故意传播疫病?” 愤恨灼心,小满怒声高扬。 “我郡多年受边境匪徒侵害,驻军大半的心力都在与边境匪徒的抗争之中。这次的疫病,是那些匪徒所传来的。” “边境匪徒?为何我从没听说过风轧郡受边境匪徒的侵扰?” “因为您是皇都朝中的大人。对于我郡的了解,全全取决于我郡郡执的禀述。我郡郡执贪生怕死,曾归顺于些匪徒。这次的疫难,或起因于郡执大人与那些匪徒的矛盾。故而他们打算用这样的方式……屠城。从而将风轧郡洗劫一空。” 小满一时惊愕哑然。 她哑然于边境匪徒的狂妄,哑然于风轧郡执的奸庸。更哑然于远离权力中心的偏僻境域,即便身处水深火热,自己也看不到,听不着。 轻而易举便能被遮目掩耳。 “陛下所派来的物资,大半被匪徒截去。国辅大人这次染病,就是因为携军攻匪抢夺物资所致。物资虽抢回半数,但增援军几近全军感染疫病。对于这样前后夹击的境遇,再多的物资再多的增款,都难以抵抗。” 此时,小满回想起付向安所言: “国辅大人久居皇都,对偏远边城的形势不甚了解,大人去到那里要先熟悉城郡,唯恐延误疫况。” 所以他才执着于将风轧郡执挟出,因为只有风轧郡执是对全局深解之人……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 褪下方才沉肃的模样,周娉婷的语气逐渐温软起来,眼神里流露出了灵动的微光: “天降一般的英雄,来此守护我们。让我们暂时得以喘息,去对抗疫难。若不是英雄将匪徒驱赶,大人您恐怕都难以平安来到风轧郡。” 小满不及发问,马车停了下来。 似是到达了目的地,周娉婷起身走下了马车。她回身递上了手,牵引着小满走了出来。 眼前是一座简素的府邸,穿着统一着装的人进进出出不停穿行着,忙碌非常。 “这里是医馆,我已吩咐好为您准备了安歇的地方。您暂且在这里休息吧。国辅大人醒来后,我会第一时间告知您。我无暇分身,就不与您一同进去了。” “周姑娘!” 小满一时情急,牵扯着她的衣袖,阻止了她将要离去的步子: “如今风轧郡是何人统管?” “郡执大人离城后,城中乱作一团。大批郡官大人驻军大人们接连病倒。现在,只有郡衙里的几名郡务常卿在统管风轧郡。” 的确,若风轧郡还有郡官能得以做主,万万不会让一个前勤的医者来接待身为皇都朝官的她。 这只能说明,官职上无人再能身担大任。 即便是周娉婷所言的那些常卿,或是因无力分身奔走前勤,或是因与那风轧郡执同样无为。 都表明着,风轧郡现下无人主持。 “多谢周姑娘一路上的照顾。” 小满正姿揖礼道谢。 不待片刻。 她提着衣裙返回了马车上。 执马使待其吩咐。 只听坚定的声音利落而嘹亮: “去郡衙!” 此时。 她不是因国辅病重私心来此的学生。 也不是避其危难贪生怕死的巡官。 她是阎崇满。 是必须身担此任的人。 一百零七风轧郡(三) 接手风轧郡的国辅大人病倒后,皇都又派来了一位巡使大人。 巡使大人日里奔走在各处前勤,夜里宿在郡衙通宵达旦的不知疲倦。 她统筹驻军,将大批军队隔离城外,护城守境。最大程度的避免军队染疫,并且坚守城外随时而来的威胁。 大到人员安排,小到药物分配,她都事无巨细的执手着。 疫难汹潮未退,好在一切都步入了正轨,向好的方向发展着。 “母亲父亲!我看到巡使大人了!巡使大人是一个女子!” 趴在门缝上向外张望的小娃娃赤着脚啪嗒啪嗒的往屋内跑去。 屋内传来一个男人不屑的声音: “你一定是看错了,陛下怎么会派个女子来此?” “你说什么傻话呢?当今陛下就是女子,女子怎么了?” 女人斥骂的声音盖过了男人的话,接连一顿数落怼得男人哑口无言。 屋外的街道上。 正在整理着载药拖车的二人不禁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周娉婷一边拢着手中的药包,一边抽着空落望向小满: “您莫恼,边城村野,人们总是如此。根深蒂固的思想难以扭转。” 小满并未抬头,她一心规整着手中的药包,动作娴熟。 “我才不会恼怒。不说风轧郡了,皇都也是如此,我都习惯了。与其恼怒与争辩,不如用行动去证明,这样才更具说服力。” 她的话极为轻巧,也是一副不过心的模样。 眼前的巡使从无身架。凡事亲力亲为,吃穿用度也并无身份的例外。 几日相处,周娉婷以然将她当作成了朋友。说起话来也愈加亲近: “起初,我也以为您来此只是为了忧心于牵挂之人。官职只是一个名头,探病才是您的目的。故而一直将您当作娇贵女子般对待。如今得见您所做的一切,才发现是我失礼了。您才不是娇贵的女子,您与国辅大人一样,是智勇有谋的好官。” 难道自己的目的就这么明显吗? 思来极其惭愧,自己的的确确只是为了探病而来。若不是师央染疫,自己也不会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 若自己不来,风轧郡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小满自知没有起到什么关键性的作用,她只是尽其所能的执领着维持好这座城郡的秩序。 “我资历尚浅,能做的不多。以往都是老师在我身边指导我,传教我。脱离了他的帮持,我害怕我做的不好。” 从继位以来,国之大事无一不经师央之手。即便他步步教着她全权掌控,她却依旧离不开他的提点指教。 从依赖到习惯,小满始终无法真真正正的脱离他。 “您做得很好!国辅大人未染疫之前,执掌城郡行事果决毫无拖沓,用最短的时间撑起了整个风轧郡。您的行事上,多多少少都有着他的影子。您定是他最得意的门生。” 小满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颊上红扑扑的。她有些羞怯的抬起头: “我……像他吗?” 周娉婷笑眼如弯月的点着头。 远处,马蹄声回荡在空荡的街道疾驰渐近,引得二人的注意。 还未到二人的身前,马背上的年轻医者放声高扬道: “国辅大人醒了!” 府邸深处。 少女不顾一切的奔跑在过廊之间。 发带掀空飞扬,衣袂飘然如浪潮一般涌在身后。不顾零散的鬓发,不顾松散的前领。深重而急促的呼吸充得她满面通红。 寝阁的大门被猛然推开发出震耳的鸣响。 少女的疾步被一个淡若游丝的声音制止在原地: “您就站在帐外,莫要过来。好吗?” 雪纱帐借穿灌而来的微风轻拂摇摆,隔在二人之间。 不见彼此的模样,只能隐约得见模糊的轮廓。 床榻上正坐的身影垂散着长发,身披着外袍,持姿端正。他手中展着一折文纸,专心审阅着。 “您在风轧郡已有几日,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小满低垂着头,肩膀紧耸着。 “没有。” 他翻折着手中的纸张,平整的放置在旁: “臣看了您的颁布令以及临时法,每一处都妥善无误。看调派的走向,您是打算设下埋伏,夺回歹人手上剩余的物资?” “颁布令与临时法,都是根据老师先前留下的记录拟定的。如若没有老师先前提前准备的规划册,我也没有办法用最快的时间制定出完善的统管规划。至于埋伏,我并非单纯想夺回物资,治标不治本总归不是办法,我想将威胁彻底铲除。” 雪纱帐内的男人凝神了片刻,方始平淡的话语充着一丝肃意: “只是以现在的兵力来看,此举颇为冒险。不过接下来的事,您也不必操心了。请尽快启程离开风轧郡,回皇都去。” 他的话未迎来回应。 站立在纱帐外的少女一动不动沉默无声。 忽然。 她身动。 伸手将那道雪色的纱帐掀起。 时隔多日,她终于见到了他。 失了血色的精致面庞很是憔悴,他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维持着姿态正坐立身。即便病痛的折磨,鬼门关走过这么一遭,他一身的风骨竟未削去半分。 他惊愣于她的擅闯,目色却维持着往日的柔和。 不待声启,她贸然扑进了他的怀中,双手紧紧的环在他的腰上。 她抵于他的胸膛,在混杂着草药味的淡雅清香入鼻的那一刻,她终于放下了久日持着的紧绷,瓦解了内心深处的坚韧伪装。 “对不起……对不起……但是、但是。” 她噙着的一片汪洋,尚还努力维持着自己该有的模样。 她歉疚于自己逾矩的动作,歉疚于擅自来到风轧郡,歉疚于明明保证了不再流下眼泪,却还是不争气的酸了鼻子红了眼睛。 他向来对她恪守着该有的距离。 但此时,在她主动打破一切规束的时候,他竟对曾时的疏离有些于心不忍。 他抬起手,覆在她的后背,轻柔的拍抚着。 就像得到了应允一般,怀中的少女不再持忍,她的呜咽声放纵而出,露蒙蒙的眼睛扑眨着,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薄衣。 “我好担心你……我只能让自己忙到什么都不去想才能暂时放下对你的牵挂。我知道你从来不会怪我,责备我,从来都不会……但是我好怕让你失望,我不想让你失望的。” 颠倒的话语并不连贯,带着频频抽泣倾泻而出。 他捧起了她的脸,将散落的发撩于她的耳后,用冰凉的指腹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 “您做的很好。” 他望着她那双波光粼粼的淡红双眸,勾起了温柔的笑意。 也褪下了隔阂在二人之间的尊卑之礼: “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 寝阁外。 兵甲的声音逐渐靠近。 只闻一个急切的通报声响起: “国辅大人!城外突袭!” 一百零八她的英雄(一) 𝓅𝑜18α𝖚.𝒸𝑜м 紧闭的城门外一片火海。 护城军队与匪徒陷入火拼。 兵刃相撞擦出火星,嘶吼声惨叫声阵阵不绝。 小满身随一众护卫,登上了城门之上。 风沙漫扬,将半空染成了灰黄色。 城门下,士兵重重抵挡在大门前。 空辽的旷野占满密密麻麻的人。 最为前排的骑士手持长枪,他们穿着各色不一的战甲,东拼西凑的加于一身。身后的步士,有的只戴着盔冠,有的只戴着护臂,零零碎碎的穿着破败而脏污残甲,手里举着各式利刃。 “散兵团……是散兵团!” 小满此时才知道,人们口中的边境匪徒原来是散兵团! 火引的陷阱将散兵团半数的步士烧死,地上横倒的尸体数不胜数。℗ö18t𝖊.c𝖔𝖒蒍楍攵唯①槤載蛧阯 綪至リ℗ö18t𝖊.c𝖔𝖒閲讀 若是寻常匪徒,定无力再与训练有素的军队抗衡。但是散兵团之中,多数军兵出身。即便现已死伤大半,其人数也远超于现下所剩余的护城兵力。 这一次,他们恐怕是执意洗城,故而人数颇为庞大。 可就在这时。 足下的碎石抖动着。 震颤着心脏的闷响逐渐袭来。 直至远处那乌压压的一片汹涌浪潮靠近时,小满才看清,那是人潮! 踏碎天际的轰然马蹄声兵甲声倾覆而至。 那是一支军队! 是阎崇的军队—— 小满大步向前攀扶在石栏上,狂风掀起她的发,飘舞在半空之中。 她听见了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挑断了她胸膛中紧紧绷持的心弦。 “生擒散兵团领将——!” 怒吼声穿破云霄。 高猛战马纵天一跃,马背上,身着玄色战甲的强壮男人手握重剑,杀出血路。 他踏过火海,挥剑血洒,一身玄色,如地狱中魔煞阎罗。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在战场上的模样。 与她想象中的无异,甚至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振奋人心。 遍体被眼前的场景震慑得汗毛立起,她不住的发着抖。眼睛无一刻从那玄色战甲的男人身上挪移。 一切都来得太快,结束得太快。 突然降临的阎崇军队将散兵团全数斩杀。 无比高大的玄甲将军翻身下马,将散兵团将领踩在足下。 雄姿傲世,威意肆虐。 “英雄!” 城门上。 坚守的士兵兵刃向天,城下的士兵也一同狂呼呐喊着: “英雄!英雄!英雄!——” 温流在眸中波动着,小满呆呆的望着城门下的男人,笑意不由自主的漫上脸庞。 他是英雄。 他一直都是阎崇的英雄。 城门大开。 小满方想回身走下城门,却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最先去到了玄甲男人身前。 玄甲男人取下头上的冠盔,露出了一张刚毅而极为英俊的面庞。 二人似在交涉着什么,只见男人抬起了手臂,纵那白衣女子纤细的手抚过他的臂侧。 小满目不转睛的望着眼前发生了一切,方才由心的笑意逐渐凝固。 “天降一般的英雄,来此守护我们。让我们暂时得以喘息,去对抗疫难。若不是英雄将匪徒驱赶,大人您恐怕都难以平安来到风轧郡。” 她记得周娉婷在说这句话时,眼里流露出遮也遮不去的倾慕之色。 温热的目光冷却下来。 小满携着护卫离开了城门之上。 “英雄回来了!” “英雄将边境匪徒剿灭了!” “英雄守护了我们风轧郡!” 身旁,一个又一个的医者城官擦身而已,涌向了城门的方向。 只有那官衣少女,朝着反方向头也不回的走去。 任由身后的欢呼声呐喊声震天,她也清冷着脸,充耳不闻的模样。 —— 在顺利对抗散兵团之后,散兵团将领交出了疫病的疗方。 这场浩大的疫难也随之结束。 风轧郡正在逐步的恢复往日生机。 边城小郡不比富饶城郡,没有合适的场所宴请。 故而谢功盛宴设在了郡衙里。 阴云了多日的天空恰时放了晴。 收尾发放完药物的医者们换了身新衣,陆陆续续走进了郡衙的大门。 郡衙摆满了食桌,从堂屋一路摆到了外院。 医者、城官、城内外的将士们,每个人的脸上都绽出了久违的轻快欢盈。 主桌上。 周殊四处张望着,出声问道: “怎不见巡使大人?” “巡使大人?” 秦蛮正坐在侧,接声问道: “是那位布下火引陷阱的巡使大人?要是没有她,这场战事可没那么快结束。我得敬她一杯才是。” “您手臂上的伤还没好,少喝些酒。” 坐在秦蛮身旁的周娉婷温声提醒着。言罢,她转头面向周殊: “父亲,我去寻一寻巡使大人。” “不必去了。” 人潮之中,走来一身锦袍的清雅男子。 在座之人纷纷起身要对他行礼,他扬手示意,免去了此情此景不必要的礼数。 “巡使大人还有要事,无暇来此参加宴席。” 他似并没有要落座的打算,而是执起一杯,斟上了七分茶水: “师某从不饮酒,现以茶代酒,敬各位。” 他挥袖遮面,将茶水饮尽后,揖礼道: “各位尽兴。” 眼见着国辅离去的身影,坐在主桌的一名城官不禁念叨着: “都说皇都之中的高官们都不与奴人同处一处,看来是真的。” “奴人怎么了?奴人也是我风轧郡的恩人。” 周娉婷面色生怒,对着城官失了仪态。城官也知道自己出言有失,缩了缩脑袋不再说话。 她转眸看向秦蛮,言语温和了许多: “将军,您莫要挂心。在风轧郡百姓的眼里,您永远是我们的英雄。” “我不在意这些。” 秦蛮以礼笑道。他自顾自的食饮着,倒也真不过心的模样。 一旁的周殊满目慈爱的望着秦蛮,怎么看怎么欢喜: “不知将军可有婚配?” 周娉婷听闻父亲所言,娇羞的埋着头不停的用筷子拨弄着碗中的吃食。却又时不时悄然侧眸观察着秦蛮的神情。 婚配二字击在秦蛮心上,让他一时愣神。 脑子里浮现出小满曾时的话:“一切不过是权衡利弊的抉择,利益的交换。我对那奴人没有其他心思,我现在对任何人都没有心思。” 他曾妄图与她成婚。 可在她眼里,他不过是个肮脏低贱的奴人。 他淡淡言道,语气里遮掩着落寞: “我身份低微,不合宜去想婚配之事。” “怎不合宜?只要两情相悦,便是合宜。来,我敬将军一杯!” 周殊起身,高举着酒杯一饮而尽。 秦蛮见此,也起身举杯。他郑重道: “我早已将身心奉予阎崇,除此之外,再不想其他。” 言落,他随之一饮而尽。 秦蛮方要落座,却见身旁的周娉婷夹着盘中的吃食轻轻的放置在了他的碗里。他眸光一侧,心中掂量着什么,毫不迟疑的重新拾起了酒杯对在座者笑道: “我去别桌敬酒,各位慢用。” 秦蛮方转身离去,就闻周娉婷忧心着高声叮嘱着: “少喝点!” “这还没成婚,就管束上了?” 几杯酒下肚,周殊言语上多少失了分寸。惹得周娉婷跺着脚温怒唤道: “父亲!” “你不介意他是奴人,我也不介意。他忠肝义胆一腔抱负,有能有为。他比这世上许多男儿都要好。你若能嫁予他,父亲高兴。” 周殊贴近女儿,悄声述着体己话,轻轻的拍了拍女儿的手。 周娉婷望着秦蛮远去方向久久失神。 一丝惆怅落在眉间: “也要两情相悦,也要他愿意呐。” 一百零九她的英雄(二) 树冠上错漏下几道天光,照映在少女的脸上。 浓密的睫羽似是镀上了莹白,泛着明灿的光闪。 前庭喧闹。空无人烟的郡衙后院,小满也不顾泥尘,随性的靠坐在一棵茂树之下。 正眯着双眼,感受着零落光线在脸上走走停停之时。 一个人影挡在了她的身前,阻隔了投落下的光斑。 他背着光,颀长的身影翩然端立。 纤长显骨的手从宽袖中拿出了一个与他庄雅模样格格不入的东西,递在了小满面前。 小满伸手接下了那包裹着油纸的东西。 她立坐起身,一层一层拨开了尚还温热的油纸。里面,是一个外皮被烤得金黄酥脆的大包子。 一尘不染的规正男人竟也随之坐在小满身旁。即便席地而坐,他的衣袍也一丝不苟的铺落在地。 “你与秦蛮早就计划好了?” 小满捧着包子,心有所思的启声问道。 “也没有那么早。是我携军去夺回物资时,偶然遇到了他。他刚好在追剿此处的散兵团余党。在那时,我们便打算合谋铲除这棘手的祸根。” 或因与她并身而坐,他言语称谓间,也将自己放在了与她平等的位置。 小满喜欢听他以“你我”称呼彼此。 这会让她感到与他的距离没有那么远。 她在包子上咬了一口,肉香四溢再配上酥脆的外皮,逗留在口腔之中着实是一种享受。一圈油脂印在她的嘴上,将朱红的唇蒙上了一层光泽。待吞咽下腹,她再次开口问道: “他在风轧郡逗留了许久?” “有段时日了。散兵团四散在国境边沿,从不会踏入任何国土界线。可风轧郡不同,他们不仅踏入了这里,还与风轧郡的郡执勾结在一起。秦将军在此与他们交手了数次,都无法引出他们隐藏的主力军队。故而借这次机会,让他们放下戒备,待他们倾巢而出时,一网打尽。” 国辅病重,秦蛮被绊住脚步无法脱身。这样一个好的机会,散兵团定会卯足全力攻城。然而国辅的疫病是真的,秦蛮被牵绊却是刻意佯装。 “这场疫难,是散兵团故意散播的?可若他们屠城了,占领了这里,最终还是会被阎崇驱赶不是吗。” 她望向身旁恍惚着光斑的精致面庞。他迎着她目光,视线却落在了她油光淋淋的嘴唇上。 “他们并非是为了侵占城池,他们不过是为了钱银。他们本想与风轧郡执串通,散播疫病,拿手中的药卖以高价后,再与风轧郡执分赃。风轧郡执既能分到钱银,还能落得一个抗疫有方的盛名,两全其美。可风轧郡执万万没想到,在疫病蔓延至不可控的局面时,散兵团不守谋约,不愿与他分赃,拿着药方还要向他挟要更多的钱银,故而他只身逃城。散兵团见风轧郡执逃离,拿不到钱银就只能设法洗城。” 他娓娓所道,一边从袖中抽出了一迭规整的巾帕,递在了她身前。 可她显然被他的话所牵扯着情绪,无顾周围的其他,怒声言道: “他为了钱银散播疫病,作践性命!他为了他的官职,对疫病出自散兵团一事闭口不提!荒谬,太荒谬了!” 本以为风轧郡执只是胆小怕事,没想到竟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 真相对于小满而言震撼而残酷,惊愕之中更多的是愤恨交加: “我要杀了他!千刀万剐!用尽阎崇的所有刑罚!” “好在。我们拿到了他勾结散兵团的证据。如此一来,江家也不敢再保他了。” 提到江家,怒焰像又添了把干柴,愈烧愈旺: “他做出这样的事,江家还要保他?!” 他依旧平淡无波: “在利益面前,人命是最不值钱的。” “江家私军可有风声?若能以叛国谋逆之罪定论,江家定一个活口都留不下。” 在人命面前,她忽而不愿留予江姓之人任何容情与怜悯。 江家的所作所为,在一步一步的瓦解着她柔软的一面。 不管是江还晏,还是江誉清。 他们愿身承载着江家时,便是纵容着吞噬践踏着这一切。 师央淡淡摇头: “江家私军不在风轧郡。他们藏得太深,还需要一些时间。” 她凝神了许久,似是想到了什么。 方还气愤严肃的模样渐渐颓落下来,话语失落而出: “我若不来此,你们是不是也能妥善解决风轧郡的风波?我私自来此,是不是太任性了,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他手执着巾帕,偏侧过身,向她靠近。 柔软的巾帕一角落在她的唇上,轻柔的擦拭着。 “你若不来此,在我重病昏迷期间,这座无主的城池将一片混乱,会有更多人丧命。你若不来此,将大半军力调派城门,或许等不到秦将军赶到,散兵团就会攻破城门伤害城中百姓。你若不来此,布下火引陷阱将散兵团半数歼灭,秦将军也不会如此快速的一举灭敌,要知道交战的时间拖的越久,死伤就会越多。幸好你来了,你救了很多人。” 他的声音温柔的包裹着她的心脏,让她沉浸其中有些神恍。 他笑着望向她,眸眼曾时的冰霜不知何时被何物炙烤溶解,落得一池清泉: “你若不来此,我或许无法在挣扎中醒来,我或许会在这里长眠。” 他鲜少与她近身。 血液疾涌,让她的面上漫得一片红晕。 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明明早已放下的念想,为何会在多年之后生了难解的后遗之症。 她偏过眸光,不敢再与他相望。怯声问道: “你何时知道我来的?” 他未回答。 只是笑意依旧的收回了手。 远处长廊传来嘈杂声,引得二人投去了目光。 只见大千捧着秦蛮的手臂,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他往后院深处走去,嘴里还不停的叨念着:“你看这血哗啦啦的流啊!你伤还没好养都不带养的!”一边叨念,他一边回身大吼着:“石头!你快去叫周医翁啊!秦老大手臂上的伤又裂了!” 秦蛮穿着一身玄衣,不见伤处。却见一路从衣袖里滴出血来,流落了一路。他的神色轻然,对于大千的着急样有些无奈: “小伤罢了,不至于……” “什么不至于啊!你这手险些废了!废了啊!那什么叫至于啊?啊?断成两半才至于啊?” 他一路喋喋不休,操心得像个家老爷子。 不一会儿,一个雪色的身影赶过长廊。 周娉婷提着药箱,神色慌忙的朝秦蛮走去的方向疾步而去。 见小满呆望在长廊的方向,师央启声打断了她的游离: “陛下想去,就去看看吧。” 小满回过神来。 她拿起手中的包子,又送入了口中,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若秦蛮心在她人,再无法掌控,我就将他杀了。” 一百一十她的英雄(三) 大千从一间阁室中走出,轻悠悠的关掩上了大门。 身后走来的石头不明所以,正要将刚刚关掩的大门推开时,被大千制止了动作: “干嘛呢干嘛呢。” 石头一脸茫然: “我进去照顾秦老大啊。” 只听大千啧的一声,掩着声音低吼道: “你凑什么热闹!” 说着,他拽着石头的手臂,将这人如其名的愣汉扯到了一旁: “让他们俩单独相处,好培养感情!” “培养啥感情呀……” 石头紧着眉头,思解不通的挠着头。 “周姑娘喜欢秦老大,你看不出来?” “秦老大不是早就心里边有人了吗?还和周姑娘培养什么感情啊。” “那不知名的权贵掌家小姐啊?呵。” 话提到这,大千翻了个白眼。眼神里倒也并非尽是不待见,只听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更多的却是难言的伤感。 “我是不看好。不能说不看好,我不赞成秦老大和她在一块儿。” “为啥。” 大千迈步向外走去,石头一路随在他身后,眨巴着眼望着他。 “秦老大是谁啊,战场上趟刀子的将军!多重的伤也不见他出一口声响。我真没见他哭过,一次都没有,根本想象不出来他哭会是什么样。但他因为那掌家小姐,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红着眼卑微的样子……” 他愁眉沉重,没有继续往下说。 不止一次,大千无意所见秦蛮更深归府,恍然失神魂不守舍的样子。 这引领全军昂扬狠戾傲视八方的不败将首,微红的眼,低耸的背。这是他为奴时都不曾有的卑微神态。 再见他颈间红印与并不规整的衣束,一眼便知他去见了谁。 大千不知道,那被他怀在心尖里的女人,到底是怎么将他搓磨成这副模样。 大千心里堵得慌,只为秦蛮不值得: “我怀疑啊,那掌家小姐就是骗着他玩儿呢。秦老大一心想与她成婚,人可不这么想,人估计打心底就看不起秦老大。” 石头听此也是气急。 “她这么坏的啊!她怎么能将秦老大骗着玩儿呢!” “可不是。秦老大要是继续和那掌家小姐纠缠在一起,怕是命都搭进去。周姑娘多好啊,事事紧着秦老大,温柔体贴还是个医者,秦老大要是能和周姑娘在一起,那叫脱离火坑!” 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许久,一旁的石塑后才走出一个身影。 穿着官衣的少女望着二人远去的方向空置着目光。她漫不经心的转过身,又无神的望向了那紧闭着门的阁室。本想抬步走近,凝思了片刻,便又挥着宽袖离去了。 她自言自语,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我可没骗着他玩儿,我和他说得清清楚楚,是他自己愿意的。” 可无人知道的是。 她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却将那层伪装的淡然揭露的彻彻底底。 阁室之中。 秦蛮正身坐在椅子上,有些拘束得不知如何是好。 周娉婷执着剪子弯身靠近,正要触及他手臂的衣袖时,秦蛮忽而将手避开。 “怎么了?” 周娉婷抬起头,疑惑的望着他。 秦蛮侧过眸,话语恭敬: “劳烦,请周医翁来一趟吧。” 周娉婷直起身,轻笑道: “你手上这伤都是我处理的,怎么现在信不过我了?” 眼前的男人有些为难的模样: “起初周姑娘将我当作伤者,与万千伤患一视同仁。但现在周姑娘并不仅仅把我当作伤者。” 秦蛮从来都不知道拐弯抹角,也不会处理过余的男女之事,更愚笨到直至宴席之中才发现周娉婷的对自己的心思。 思及周家的恩情与颜面。思量了许久,他才将话语委婉的编辑成型。坦明自己要与她划清界限的立场。 周娉婷有些哑然,她惊愣了好一会儿才垂着首小声问道: “你知道我的心意?” 方才的踟蹰荡然无存,此时他坚定道: “周姑娘错付。秦蛮心有所念,至死不渝。” “你冒着断臂的风险,都要去夺回的那雪纱帛,是她的东西吧。” 她轻声一叹,并不明晰。转身之间,将手中的剪子放置在了药箱之中。 那时,她见他手中紧紧的攥着那雪色的纱帛,半臂被重刃从中劈开,剖肉见骨。 他视若珍宝的将其护在手中,好似自己的半条性命一般。 她就应该想到。 他珍重之物的背后,定是最为珍重之人。 纤柔的双手搭在药箱边沿,她怅然失神的淡淡道: “我早该想到的。” 周娉婷以礼淡笑的欠了欠身: “我去请父亲过来。” 她转身将要离开之时,忽而回首望向他。彼时目光中的倾慕之色逐渐褪散,就如对待旁人无异。携着善意的叮咛脱口而出: “你可要好好养伤,别等回去让人姑娘见了,该多心疼啊。” 她释然的极为洒脱。 虽见神伤也轻然抚过,焕然重新。 秦蛮施礼别过,悬在心口的石头也终是放落了下来。 白日晴空落幕。 夜色笼罩时,万家灯火。 今日大伙高兴,宴席持续到深夜。军营里的粗旷大汉们向来酒劲上头没了分寸,不喝到昏天黑地誓不罢休。一个接一个的把着酒罐子就往秦蛮杯中倒,倒到溢满了杯口都不见停的。 秦蛮回到安排的居所时,步子都有些不稳落。 他摆了摆手挥散了同行后,只身走进了空荡的居室中。 昏暗的室内只有一支留夜的火烛尚还明燃着。 光火稀薄。 秦蛮定身在原地,他聚集着飘散的目光,试图看清站在那里的身影。 “……小羽儿?” 沙哑的声音默念在喉,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 少女身着着一身轻便的桃色衣裙,衣带束着细窄的腰肢,朱唇雪肌明丽动人。 只是她淡漠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浇凉了他的一身, 秦蛮无力思考,只当这是虚幻的假象。 融化在眷恋之中的眸光贪婪的望着日思夜念的那抹痴妄,他大步向前朝她走去。 “别过来。” 少女冷肃的命令着。 可他毫无驻足的走向她,一把将她搂在怀中。 出自于他的酒气混揉着他自身的体香并不难闻,反而有些醉人。 本塑起的一身冷骨在他亲近将她囚在怀中时,忽而溶解殆尽。 她连推拒与挣扎都一时忘却,只想陷在他的包围中。 “秦蛮,我想与你划清界限。” 她本冷静的构想好了自己的意图。她想确认他的态度,从而改变方针去拿捏他。其中又掺杂了一些刻意的成全,成全他跳出火坑,成全他逃离蒙骗。 她捉摸不透自己的心思,内里交缠着太多道不出名的东西。 话说出口又更像是泄愤,想以言语为刃,一遍一遍剖刮他的心脏,看他痛苦,看他卑微。 显然她泄愤的目的达到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愤,但此时他渐渐束近了双臂,轻颤的声音,乞求的模样,证明着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刮得他鲜血淋漓: “你是不是在怪我无能?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将散兵团其余余党全数斩杀,我保证不会太久,我保证。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她似是并不尽兴。 挥舞着利刃奋力的刺穿着他的身体: “我玩腻了。我不想与你纠缠了,你让我厌烦了,知道吗。” 可她没料到,陷入醉网的秦蛮不似寻常那般怯畏她,更不似寻常那般隐忍痛楚独自舔伤。 他突然将她扛举起来,惹得她惊叫出声。 他倾身将她压在了床榻上,束固住了她几番逃脱的双手。 带着浓郁酒气的吻撬开了她的矜守,猛烈得让她一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任由着他肆意侵占她的意识。 只要靠近他,她定会败北。 这个定律她至今都深知于心却抵死不认。 可他在一次次相融中早已熟知了她的身体,了如指掌的勾起她的火种,纵其愈烧愈旺。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欲念是为他而起,因他而生。 她回应着他的热烈,搅动着舌,与他勾缠难解。 相抵的口中水声缠绵,酥软的身体渴望与他贴得更紧。 热烫的大手脱解开她的衣带,往她的下身探去。 “小羽儿……” 分离开的唇在二人之间牵连起了暧昧的银丝,磁性充裕的声音震动着她的耳膜: “你没有腻,你没有厌烦,你看,你多想要我。” 一百一十一她的英雄(四)【秦蛮H】 他的粗指游离在她的穴口,因过度的湿润而频频陷入肉唇的缝隙之间。 指腹裹着蜜液按揉着挺立的肉珠,拨弄之间惹得身下之人绷直了身。细碎的娇声无意从喉咙深处漫上鼻腔,即便她紧咬着唇也无法阻挡。 翕动的穴口随着身体的阵阵抽搐而将汁液一股一股的挤了出来。 粗指毫不费力的插了进去。层迭的软肉绞着他的手指,似是在吮吸吞咽。随即,他多加了一指,将她紧窄的内腔瞬间撑开。 她扯着他的衣领,仰首急促喘息着。绷仰的细颈白皙嫩滑,形成优美的线条。他落下一吻在她的颈间,一下一下逐渐演化为贪婪的舔舐着。 “啊……” 他对抗着紧裹的阻力,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快速的抽动带出了更多的水液,直至涌落出一大滩浸湿了身下的被褥。 他抽出了裹得晶莹透亮的指,一层层脱解下他的衣衫,露出那过分壮硕的胴体。充鼓的肌肉硕大而紧绷,宽厚的肩膀将他的腰腹衬得极窄。 他并未脱下裤衫,双腿之间早已被硬物撑挺得高高鼓起,仿佛要将那层布料撑顶破开。 他的左手小臂缠裹着棉带,她迷离的眸光在聚焦于他手臂时,忽而添了分清醒。 小满伸出手,牵住了他的指,拽拉过他的小臂。秦蛮随着她的力度前倾着身,再次压在了她的身上。 没想到,她就这样捧着他的臂往嘴里送,在他的伤处狠狠的咬下。 锐利的齿尖贯穿棉带嵌入到了皮肉之中,本就未愈的伤口猛然间渗出血来,猩红染透了雪白的棉带。 他的眉宇轻皱,一声不吭。 “小羽儿,你在生气。” 他一动不动望着她,就这么任由她的力度越来越大。 血液顺着她的唇角滑落过她白瓷般的皮肤。缠裹的棉带被渐渐染遍了鲜红色。 “只要你能解气,怎样都好。” 她松开了齿,将口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一吞入喉。 牵连着她的眸光都带着狠戾的血光: “秦蛮,有人会爱你,疼惜你,对你好,心怀着你。你可以与她成婚,成为她的丈夫。我放你自由,成全你的幸福,今后你就留在风轧郡吧。” 一瞬错愕后他被满眼悲流淹没,未等窒息的那一刻,忽而汹涌的烈焰窜燃攀升。 小满被捞起身,整个人翻过爬跪在床沿。 她一手撑在身侧,另一只手腕被灼热的大掌死死扣在后腰。 “秦蛮!——” 穴口被滚烫的硬物撑开,硕大的龟头将嫩软的穴肉都插得陷了进去。 她本就难以适应他那要人命的尺寸,不过只硬生生挤进一个端头,她就疼得浑身发抖。如若他真的一鼓作气捅到底,她一定会死的。 “……呜……秦蛮、疼。” 她颤着哭腔,生理的疼痛让她抑制不住的浸湿了眼角。 禁锢着她腕间的手松了开来。她得以用双肘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的双腿被扯得大大张开,跪姿的重力不再是膝盖。 粗壮的手臂捆住了她的腰肢,她的衣衫被扯落,他温热的吻落顺着她的背脊一路攀上她的后颈。 身下的硬物还在一下一下的顶着她的花穴,并不蛮暴,而是试探般的寸寸挤入。 大掌探入了她松垮的衣领,裹托着着软绵的乳肉,不停揉捏着。 他的指捻起她的乳尖,拨弄得愈加挺硬。 袭过遍身的酥意让她不由得媚声再起。 每一下的顶挤都让那根粗硕的巨茎更深入她的身体。 胀痛之下她觉得她的身体都快要被撕作两半了。茎身凸暴着的青筋刮弄着她的腔壁,层迭着的快意却也随之而来。 巨物脱离出开时刮出了一淌黏腻的滑液,一阵空虚惹她下意识的高翘着臀,扩开着瘫软的穴口。 紧随着的,是那滚烫的粗硕肉棍猛的深深插入颤抖的腔道,撞开了颤颤巍巍的宫口。 “啊——” 肚子要胀裂了。 那粗硬的巨物像是要顶穿她的肚皮。 “啊…秦蛮、…太深了……呜……” 被塞得爆满的腔肉紧紧裹绞着胀动的硬茎,一阵一阵不停收缩着。 扒开丰软的臀肉,一览无余的交合处所见绷白的穴口死咬着粗茎,秦蛮眼底的清醒有些恍惚,烧红的眸光逐渐混沌。 他强行拖拽出粉嫩的软肉再狠狠撞击,虽然把持着最后的力度未有一捅到底,但每一次啊抽送都又狠又凶。 “啊……啊…嗯啊…” 尤见明显的腰腹肌肉奋发着力量撞击着,裹满晶莹水液的阴茎随着快速的抽动牵扯成了乳白色,坠满在了紫红的肉柱上,越裹越多,最终凝聚滴落。 小满第一次被秦蛮略带凶狠的对待,他像一只反噬饲主的野兽,充涌着本有的兽性将她吞入腹中。 她起初是畏惧的,畏惧是本能。而畏惧之后竟是从未有过的身心沉溺。 炙热的身躯覆了上来,他双手撑在她的身侧,将她拢在怀中。身下的律动并未停止,他熏染着情欲的声音伴着低沉的喘息抵在她的耳畔: “小羽儿、你不要我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思绪被撞的乱七八糟,她听不清他的话也什么都无法回应。 急促的呼吸颤抖着,白瓷般的皮肤晕染着潮红,她的眸中尽是湿润的雾气。 大张的双腿跪姿发麻,小满连支撑着身体都显得有些吃力。 他的力度越来越不受控,狠撞在肉臀上啪啪作响。精囊拍打着穴口,泛滥的蜜液连带着一同沾湿,湿淋淋的拍溅出粘稠的水花。 浑身的酥软绵麻让她无法跪身,小满无法招架的一倾爬倒了下去。 庞大的躯体欺身上来,粗长的性器再次重重的撞了进来。几乎将堆褶的腔肉都撑展拉扯。 “唔——” 此时她才感受到,被她一步步开化的。 是真真切切的猛兽。 一百一十二她的英雄(五)【秦蛮H】 腹腔明晰的感觉到被粗长的骇人巨物一遍遍撞挤狠塞着,胀得厉害。 而比那满胀感更为强烈的,每一下深顶戳抵花芯时冲涌过她遍身的酥麻快意。 “……呜呜…秦、秦蛮……我受不住了……” 男人并没有缓下来的意思,劲腰的狠撞毫不留情近乎疯狂。沉如野兽般的喘息始终不歇。 小满止不住的浑身痉挛,肉腔束得死紧,让身上男人的力度不得不变得更为凶猛。狠狠抽出时带出了一大滩蜜液,一股一股的往外涌着。再重重的撞到底,密不可分的交合处水花流落四溅,粘稠的牵连着二人分分合合的相抵之间。 他的动作有些难以控持,又快又狠,阵阵弹动的阴茎似是即将迸发。 死咬着抽回的一丝清醒让小满断断续续道: “别……别射在里面……会、会怀孕……” 她万万没想到来风轧郡会有床事,忘记身携着避子丹。 怀孕两个字落在混淆着醉意的意识上,让秦蛮心弦一颤。 他再不敢妄图与她成婚后,也掐灭了对她的万般幻盼。他更清楚她根本不会与自己生下孩子。 可他多想。 多想这个世间能有与她割不断的牵连。 即便她厌弃他,烦腻他,不要他,也斩不断的血脉牵连。 染得发红的双眸泛起涟漪,欲望的火种炙烤着浓烈的情愫。 他进出得越来越快,将她细嫩白皙的肉臀啪啪的撞红了一大片,在他重重一抵过后,甬道里的硬物不住跳动着,腹腔被浓稠的精液烧得发烫,胀满的宫腔颤栗不断。 “啊…别……” 感受到腹腔的鼓胀灼烧,阻止的话为时已晚。 巅顶的快感一遍一遍洗刷着她的神识,她明晰的听到了自己心脏速动震在耳边。她什么也顾不得的颤抖连连。 瞬间抽出的性器让穴口还暂时维持着撑开的模样,还未允予粉嫩软肉闭合的时间,她忽而被翻过,仰躺着被他的大掌固住肉白的双腿往下一拖。 “啊——” 穴口撞在硕大的龟头上,扑哧一声将尚还肿胀的巨茎全全吞入。 粗壮的双臂将她搂在怀中,硬实的肌肉有些硌得她发疼。 狠戾的抽送力度不减,塞得她肚子发胀的精液随着他粗长性器猛烈的抽插一股股的被带出体外,沿着她的股缝顺流而下,拉着粘稠的牵丝滴落在被褥上。 他伏下身含吮着她红润的唇。 他的气息灌入口腔时惑得她难以抵抗的再次沉沦。 “小羽儿……我爱你。” 这是他清醒时绝不敢做的事,这是他清醒时绝不敢说的话。 在他得知了她对他的态度后,在他接受了自己不过是她的玩物后,他再也不敢将自己对她的浓重爱意泄露分毫。 “我爱你。” “我爱你。” 他的声音与他的气息一样勾缠着她的欲念愈涨愈烈。可最震颤着她心脏的,是他一声声犹若剥脱开骨肉一般的赤诚。 她讨厌被他捂得发烫,她讨厌那潺潺暖流从心里肆涌。 她不愿接受,不愿承认。 所以她才想尽办法的去扑灭,去斩断,去用最锋利的刃一次一次捅向他,阻止一切悸动的来源。 喘息之间她凝回了一隙锐意: “我不爱你。” “好。” “……我做的一切都是在利用你。” “好。” “我欺骗你作贱你……我根本没把你当人看。” “好。” “或许有一天我会剖开你的身,挖出你的心,要你的命。” “好。” 炙热的吻落在她的鬓间,她的耳沿,她的脸颊,她的下颌。他每一句回应都决绝而郑重。 她氤氲的眸中蒙着薄薄的水纹,她抬起双手环着他的脖颈,越束越紧,越贴越近。 她追寻着他的唇,缱绻在交缠的相融之间。 他的抽送愈加生猛,她的双腿环夹着他力挺的窄腰,下身濡湿了一大片,黏腻潮湿,早已分不清是谁的体液。 她的吟喘从二人勾缠的唇齿间泄漏而出。 身体的痉挛让穴肉紧紧裹绞蠕动着,缠在肿胀的性器上像是吸嘬着存蓄其中的浊精。 他遍身的青筋暴起,弹动的巨大根茎狠猛的冲撞着红肿瘫软的花蕊,撞得她神魂俱散。 他的顶抵逐渐将她送至巅峰,剧烈的快意再次将她送往了迷乱的深渊。 “唔……” 低吼声挤出他的喉咙。 灼热浓液喷射在她的宫壁上,烫的她发抖。 在阴茎从她体内抽出时,大股的浓稠精液一涌而出,源源不断的从开撑的穴口中流出。 小满虚脱的有些难受,而身上的男人却机械般的再次蓄势待发。 “秦蛮——” 话未出口,大掌将她的双腿压在身侧,充血肿胀的硕物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一贯到底。 平日里秦蛮侍寝时,向来都是紧着小满的体力为主。小满浪潮过后,他会松着自己射出来,即便再度坚挺,他也按耐着忍下。 而这一次狂妄般的放纵让小满第一次体会到了难熬的滋味。 她早已忘记了自己被浪潮吞噬了多少次。 一次又一次的激得她头脑发懵,双腿撑开得又酸又麻,浑身无力的瘫躺着。动都不能动一下。 她也不知何时陷入的昏睡,醒来时天已经隐隐发亮。 身旁紧搂着他的男人睡得死沉,被褥下,二人的下身还牵连在一起。她轻轻拖动抽出,失去阻塞的腥白精液接连流出体外,这淫秽不堪的场面让她面生潮红。 小满挪下床榻,双脚却一时发软险些倒地。 下身隐隐作痛,酸麻的双腿有些不听使唤。 可不能让人发现皇都来的巡使大人竟然从秦将军的房中满身爱痕的出来。 小满深呼一口气,随意的裹上零落的衣衫,碎着步子走出了房中。 大门开启时,她隐约所见前方静立着一个人影。 本提到嗓子眼的心脏在看清那人身份时瞬间松落。 她沙哑声启: “师央……” 她方想迈步向前,意识却无法自控的逐渐模糊,眼见着轻盈的身体即将倾倒时,师央大步而来将她接在了怀中。 结霜的眸光空置而无聚。 他将她横抱而起,转身离去。 周娉婷是在睡梦中被唤醒的,唤醒她的人是府中的侍人,对她说国辅大人传见。 天还未亮就传见,此事定非同小可。 当她赶忙着好衣装见到国辅时,只见他横抱着一个被他的外袍严严实实裹着的女子。 他请她为怀中昏迷的女子“疗伤”。 女子被安置在了诊疗房室之中,在周娉婷看清她的面貌时,才惊叹这竟是巡使大人! 解开她的衣衫,周娉婷惊愣在了原地…… 周娉婷望了望门外国辅的方向,又望了望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巡使。 面上倏生绯红。 回想巡使大人忧心国辅时的崩溃与谈论起国辅时的羞怯,周娉婷越想越觉得合理。 只是心中不得不感叹。 外表看上去儒雅端方的国辅大人…… 私底下着实过于凶猛了…… 一百一十三平安归朝 街道上,人潮往一个方向涌去。 所有人都疾着步子,面上洋溢着高涨的喜悦。 “陛下!是陛下来了!” “陛下亲临风轧郡了!” “原来巡使大人就是陛下!是陛下救了风轧郡!” 这座长年被风沙轧过的城郡,此时鲜现风静云止。 无数的印着凰羽图腾的鲜红旗帜高挂城楼。大批的士兵执守在城墙边沿。人们聚集在了城楼之下,人头攒动。 素衣少女走上城门的石阶,在后一左一右随着两个男人。 一个身着玄色战甲,高大威猛。一个身着墨兰锦袍,儒雅端庄。 直至立于城楼中央时,人山人海相继跪叩在地。 人声的浪潮响彻天际,久久不歇。 风轧郡疫难结束在这个初冬。 阎崇帝心系民生,不顾疫病风险,亲临边城。 她隐瞒身份,投身疫难前线,调派军队对抗边境匪徒,夺得药方化解了这场灾难。 那一行行载入史册的浓厚笔墨,是多少血肉枯骨塑成的沉重勋章。 她必要要让自己披上万丈辉光,才能肩负起这名为阎崇的重任。 阎崇帝离城后。 被押送回郡的风轧郡执被赐死。 行刑当日,他的罪行被一一揭露于众,惹得满城百姓恨怒。 在一声声唾骂声,难抵的投砸秽物之下,风轧郡执在痛苦中咽了气。 离开了风沙吞没的郊野,终于迎来了湖泊山谷。 众军护送着阎崇帝驾辇到达风轧郡分界,便要兵分两路去执行还未完成的任务。 散兵团还未清剿干净,国界各处散落的分布着残党余部。 秦蛮骑领在首,引领随军停留在原地,礼送帝驾离去。 沉重的冠盔下,那双英眸凝着远去的车辇失神。就在他毅然决然的斩断牵连已久的视线之时,远处行驶的车辇忽然停滞,驾马前来的护卫作礼言道: “秦将军,陛下要见您。” 话音方落,身着重甲的将领落下缰绳,健壮的战马向着车辇连蹄驰去。 跨落下马的秦蛮在车辇旁跪身在地。 车辇的帷帘并未掀起。 久久,一个清淡的女声从中响起: “平安归朝。” 他压抑着起伏的胸膛。 热切的眸光不由得烧得滚烫。 “是。” 车辇前行。 木轮碾压过地面的尘沙,轧出了长长的印记。 身坐其中的少女抬着的手定止在了帷帘边沿。 也不知道定止在那了多久,她空置的眸光忽而微动,缓缓将手收回。 她似是在整理着她略显紊乱的情绪,慢慢点塑上了一层淡漠,回复到了她应该有的模样。 去风轧郡时情况紧急,快马加鞭不眠不休。 归朝途中更多还是会顾及帝王尊体,走走停停。 半途中。 师央前来一别。 小满掀起车帘毫无犹豫的跳下了车辇,她疑惑着脸凝着站在身前的男人: “你不与我回皇都?是要去哪儿?” 师央牵引着骏马在旁,以礼言道: “臣还有要事,几日后再回皇都。” “要事?你如今身体还未养好,待修养好了再去也不迟。” 小满紧皱着眉,习惯性的捏着他的衣角,唯恐他转身离去一般。 “等不得了。” 师央侧首,望向远处。空淡的双眸微微狭起: “商海会的商船,即将要靠岸阎崇了。” —————— 新副本的过渡章! 下个副本谁主场= =+ 一百一十四商海会(一) 尽蓝的天万里无云。 几近与海面相融一体。 南临郡港口。 此时这里已经挤满了人。 一辆辆货运马车川流,搬运货物的劳工紧着手头上的事物,半刻都无歇喘。 守卫列站长排,高伫的商海会蓝色旗帜随风波动,将一望无际的车水马龙隔绝在后,划出一道空阔的路径。 繁丽的红木马车缓缓驶在道路上,奢华的雕花精致得难以用肉眼观清其中工艺的极致细节。 待马车停稳,从中走下一个长相颇为引人注目的男子, 男子身着华贵的墨绿色锦袍,插在发上的翠色玉簪清透明亮,玉色的扳指纹路清淳,一眼便能看出价值不菲。 他满身奢贵,却透着一股难以遮盖的浓重文人气韵。特别是那张精致绝美的脸,与他高挑的身姿相配,倒衬得一身华衣黯然失色了起来。 车帘再度掀起时,男子递上了手。 一只纤白玉嫩的小手搭在了他的掌心,随之走下了一个穿着与他极为相配的貌美女子。 女子一身墨绿外袍更为精细,金丝作纹,玉珠作配。她满头的宝石钗饰随着她的走动叮呤作响,庄重的身搭将本来年轻的少女气质衬出了妇人模样。 从前方走来一个中年男人,身后随着守卫几人,他毕恭毕敬的向华衣男女道了个礼。 华衣男子递上了一块精巧的银牌。中年男人接下银牌后细细端详了一番,只见银牌上赫然刻有一个“单”字。在确认无误后他双手奉还道: “单家主。” 见中年男人的目光落在身旁的女子身上,华衣男子持礼笑道: “这是我的夫人。” “是。单家主,单夫人,请。” 中年男人谦卑躬腰,一行守卫也退身让出了一行道路。 海风吹得丝毫不留情面,将满头的流苏吹得摇曳不止。小满扶了扶头上沉重的发饰,顺其牵起了身旁师央的手。 师央并无犹豫,自然而然的回握着她,二人并身往前走去。 “哇……” 小满不由得感叹出声。 道路尽头,停靠在岸边的是一艘巨大的游轮。 巨大到犹如一座宫殿楼宇,或比拟为海上城池。密密麻麻的人群衬得像蚂蚁一般微小。 小满转溜着瞪大的双眼: “这就是商海会?” “还不止。” 还不止? 商海会是多国联合创立的海上商贸会,小满对其的了解从来只是从载册上获知。第一次亲眼所见着实让她震撼得汗毛立起说不出话来。 进入到游轮内。 庞大晶石烛灯高悬在顶,各色的灯笼挂满了道路两侧。 这里犹若一座长夜繁城。 小满也终于知道为何师央要穿上如此华丽的衣装。因为放眼望去,所见之人无一不是衣着光鲜贵气。小满还怕与师央穿得过于惹眼,要是真按照小满所想穿得素简,才是人群之中最为惹眼的存在。 主径两侧是排满了商贩,所卖的东西是各国的小物。 吃喝玩乐穿戴居用,应有尽有。 就像一个规整的集市,与自己想象的模样有所出入。小满疑声问道: “这里怎么都是一些零散的摊贩。” “游轮的第一层,供手执木牌的商贩贩卖零货,更像是城中的街市。越往上走,则是大货运输,乃至拍卖禁品。” 小满探着脑袋望向师央悬在腰间的银牌: “我们手中的银牌可以去到第几层?” “可以登顶。” “真的?” 师央并未回应,笑意温柔的侧首望着她,露出了鲜见的轻快模样。 “呀!” 忽然,小满的视线略过了身旁的男人。她牵着他来到了一个摊贩前: “这是什么?看上去很好吃。” “夫人,这是我们华兰的名制糕点,千层芝麻糕,可要尝尝?” 卖食的老妇仪态雍容,着装一见便是富贵人家。一点也不像是街边为了生计的小本买卖。 “帮我包一块吧。” 师央说道。 买得一捧吃食,小满心情大好。 一路上,小满不住回着头往方才的老妇望去: “她的气质一点也不像贩小食的。” “能在这里贩物的怎会是普通人。兴许,她是华兰有名的糕点世家掌权人也说不定。” “名点世家掌权人,要亲自贩物吗?” 小满用木签插起一小块芝麻糕,送入口中。她侧首望着师央,腮帮子鼓着一侧,不停咀嚼着。 “来到这里,就不单单只是贩物了。结识所需之人才是他们的目的。” 她的脚步忽然停落,他也随之止在了原地。只见小满举着手中的木签插着一块糕点凑在他唇边。 “你尝尝。” 他愣神般的凝着她,久久未动。 目色平静却并不冰冷。 恐觉自己有失妥善,小满羞怯着脸即要将手收回。 就在这时。 温热的大掌覆了上来,裹着她的手背,制住了她退去的动作。 他启唇衔住了她递上来的糕点,没入口中。 他手心的温度极为明晰的一缕缕传遍她的全身。 逐渐漫上了她的双颊。 这是那么多年来,他最近她的一次。 心底一股微妙的情绪盘旋而生,让她忽而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她侧过眸: “好、好吃吗?” 他笑意仍然: “好吃。” 一百一十五商海会(二) 狭长的甬道不见尽头。 小满也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 师央要去私见线人,嘱咐小满在原地等候。 师央前脚刚走,小满后脚就来到了一旁的小物贩摊上被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迷了眼。 就这么一路逛,一路看。 最终难道迷路的劫数。 小满本想着原地返回,却被甬道前方微弱的狭光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一扇并未掩紧的门。 随着她将门推开,尽数的天光扑洒来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涌而入的海风。 门外是一侧的迭层甲板,区域并不大。小满一手提着稍显沉重的衣裙来到了栏杆旁。风将她的碎发扰乱,惹得她不住的撩于耳后。 一望无际的海面泛着微波。 远处的港口与楼阁此时隐成了一条朦胧的参差界线,隔在海天之间。 陷入风潮的怀抱中让人一时有些虚空的心旷神怡。 就在这时,一个若隐若现的抽泣声打破了平静的气氛。 像是孩子的声音。 小满寻着声,在甲板上四处张望着。只见,一个通往下仓的阶梯出现在眼前。 微弱的哭声从阶梯延绵到底的深处发出,断断续续。 顺着阶梯一路往下走,每一步落在木制的阶梯上都会发出刺耳的异响。 一直到阶梯的尽头,四周已是昏暗无光,仅靠着墙壁上微弱的烛火才得以艰难的看清眼前的景象。 斑驳的牢门缠绕着沉重的锁链。 一个满面泪痕的孩子蹲在牢门后,正在地上捻着什么。 “天呐……” 小满心中不忍,她走到牢门前蹲下了身。 那孩子似乎并不害怕小满,他抬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顺其将手中捻起的蚂蚁放到了嘴里。他一边嘬着手指,一边将目光挪到了小满手中的芝麻糕上。 “你饿了吗?” 小满将手中的糕点递了上去。 孩子抓过糕点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这时小满才看清,在那孩子的身后,还坐着许许多多的人。暗不见光的室内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通过轮廓辨别出其中不仅有孩子,还有很多成年人。 “这位贵人,您怎么会在这?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身后传来的声音将小满惊了一跳。 来的人是一个穿着守卫束袍的男人。 “我迷路了,不小心误入了这里。” 小满持礼端姿,塑起了一副镇定的模样。 “贵人要去哪儿?小的引您前往。” 说着,守卫引着小满往阶梯上走去。 小满跟随在后一边应着他的话,却时不时回眸挂着一丝忧心往下望去: “方才在逛着贩摊,走着走着就偏离了主径。” 二人走到了甲板上,守卫回身,带着一抹肃色道: “劳烦贵人出示一下您的通行牌。” 通行牌? 师央手上的银牌吗。 “我是与我的丈夫一同前来,通行牌在他身上。” “请问您的丈夫是哪位贵人?” “单。他姓单。” 小满并未被守卫引到原本的位置,而是被带到了上层的一间寝房之中。 房内布置得精致规整,弥漫的熏香清雅淡素。 不出一会儿,却见师央从门外走来。 “我、” 小满怯着脑袋,有些心虚的望向他。 她方想解释什么,男人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 “怪我。我应该带着你一同前往。” 师央将大门关掩,他神情平淡,却似是松了口气。 “方才我无意中走到了一间牢房一样的地方,那里阴暗潮湿不见天光,里面关了很多人。” 小满坐在了一旁的软椅上,她将头上那些快要将脖子都要压弯的发饰一一拆脱下来,放置一旁。时而牵扯着发丝疼着她龇牙咧嘴。 “那些应该是偷渡者。” “偷渡者?” 师央步于她身前,止步在稍近的距离。 他抬起手,小心翼翼的为她开解着缠绕着发丝的发饰。 “只要付一大笔钱,就能登上商海会的商船逃出国境。有缉拿的逃犯,有越境的私商,也有私奔的男女。与手持通行牌者不同,他们不能自由活动,只能被关在一个地方,等到靠岸时才能出来。” 他遍体的淡香萦绕在她身周,她有些拘谨的坐正了身子,双手无处安放一般的悬在半空。 静默的空气只会让她更明晰的听到心跳的声音。 小满屏着念想,转言问道: “江家背靠商海会,他们会是怎样的身份。” “江家私运顺利至今,且还隐藏得滴水不漏,绝不会只是靠打点关系。他们在高层,定安插了自己的人。” “这并非阎崇私有,涉及多国联合,他们哪儿来的本事能坐到商海会的内部高层?” 阎崇朝中曾有商海理事坐于商海会高位。但自从先雪帝离世后,朝秦发难,几番抗争无果,阎崇朝中之士无能保住商海会的位置。如今,阎崇之人受其朝秦打压,都无力渗入高层。 他江家,怎么能坐到商海会高位? “这就是最为棘手的地方。商海会跳脱了阎崇,归制于几国联合,江家能在此立足,极有可能与他国有牵连。” 事态往越来越不可控的方向指明着。 起初只觉得江家不过是朝中奸佞,贪权谋势。 可私养军队,身居商海会高层,勾结外朝势力,哪一样都胁着她还未牢固的王权。 深埋在地底盘根错节的根,原来远远不止于足下,或许早已蔓延到了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小满终于明白了师央曾对她所说的那句“他想要阎崇。” “我们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来去自如,不会被江家的人发现吗?” “不会,商海会的高层不在这里。这里只有入会的商贾,以及管理商贸的中层。我们手中的银牌,并没有办法到达商海会的核心区域。” 他的动作很轻很缓,未牵得她一分一毫的不适。 随着放落在旁的发饰越来越多,头上的重量终于减轻了不少。 结束了手中的动作,他退身一步支离开了两人过分亲近的距离。 小满捋着方才被风吹乱的发尾,仰首望向他: “那我们要如何查他江家私运的底?” “这艘游轮会在海中央与另一艘游轮相遇。此时两座游轮之间会搭上一座落桥。只有手持金牌以上者,才能登上另一艘游轮。那里,才是商海会的核心。” “他们还真是神秘。” “他们从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就连现在,我仅知道商海会的会长是朝秦的人。除此之外,再无所知。” 小满转溜着眼,思索着: “我们得想办法去到另一艘游轮上。” 只听身前的男人轻声一笑,接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块金灿灿的精塑圆牌递在了她身前。 小满笑意渐浓,遮掩不去的激奋从言语中吐露: “原来你去见线人,是为了它!” 一百一十六商海会(三) “老师不把外袍脱掉,如何入寝?” 小满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披散着发坐在床边,话说出口满是拘谨。 此时已是夜深,眼前的男人衣冠规整,仍坐在桌前,还为自己斟上了一杯茶。 只闻那声“老师”一词,男人执着茶杯的手顿了片刻。也仅仅片刻,他便将那杯茶如同灌酒入喉般一饮而尽。 小满事事亲力亲为不习惯他人侍奉,故而未允分派的侍人前来伺候。 见师央分毫未有入寝的准备,小满似乎意识到了,身为一国国辅,他的生活起居应是有人在旁的: “可要唤侍人前来?” “不必。” 他淡然而应,平静的面色毫无波澜。 若不是因为无人伺候,那定是因为不好意思了。 小满这样猜想着。 本来替名潜入商海会只有师央一人之备,小满计划之外的突然随行,只能以夫妻之名共用同一块通行牌。 举止上扮作夫妻就罢了,夜里还要同床共枕一个被窝。 他好不好意思小满无暇顾及,现在,她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 换作是随便一个旁人,比如那付向安,小满一定毫不忌讳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但这是师央啊。 如此想着,小满吞了口唾沫。 “那,我先歇息了。天色不早了,老师也早点安歇。” 言罢,小满滚入床榻内侧,一把将被褥盖在身上,背着身面对着墙。 宁静无声让听觉都聚集在每一个细微的响动上,胸膛中跳动的感受明晰的得可怕,仿若不一会儿就要挣脱出来。 小满克制着自己的紧张情绪,试图让自己僵直的身体松懈下来。 她明明已经坦然于让他见到过她与他人相关的最私隐的一面,她也曾不带着一分情愫的去逗弄他牵动他别样的情绪。 一切都因将他放置在旁者的位置。 一切都基于了她对他早已放下的私念。 当他不再置于旁者的身份,而是再次站在她的面前时。 她会不可控的会勾起曾前过往时的悸动。 或许被迫于的“放下”并未是真正的放下。而是被一层一层掩埋在某个角落的最深处。 烛火被剪灭。 一时的黑夜让小满手心一蜷。 稳落的脚步轻不见声。她却竖着耳朵感受着落足时与地面的震动越来越近。 他似乎并未脱衣解发,而是直接坐在了床沿,让床架轻轻一动。 身后的体温染的她发烫,在他躺在她身旁时,她的脑子里不由自主的乱七八糟的胡想着。 想着,他脱解开衣衫裸露出紧实的肌肉。 想着,他冰冷平静的双眸氤氲着情欲会是什么模样。 想着,他的盘满青筋的下腹,昂扬起的性器……若将她拢在怀中会用那最好听的声音如何熏着情潮去念她的名字。 想着,他射精时会不会含着她的耳垂低声喘吼。 疯了。 她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如谪仙一般的男人,她的老师,如亲如长一般陪在她身边的人。 她怎么会用这么龌蹉的想法去玷污他。 他从来都是衣冠无暇,规整端正。连衣领最上端的系扣都从未松懈过。 即便是少时倾慕他时,都不曾这样幻想过。现在自己怎么那么……无耻! 小满放空着脑袋,紧紧闭着眼,催促自己赶紧睡觉。 似乎过了许久,身旁的男人呼吸平缓起来。 他方才睡下来并未掀起被褥,即便穿着厚衣,到夜里也会愈加寒凉。他的病才刚刚好,不能受凉。 小满心中惦想着,慢缓着动作转动着身体,面向了他。 她牵起一侧被褥,轻柔的覆在他的身上,生怕将他惊醒。 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隐约能捕捉到万物的轮廓。 她的视线落在平躺着的男人的侧脸上。 抛开其他不提,他是她在这个世间所见过的最俊美无暇的面容。 他的声音,他的气韵,他的长相,不管重来多少次,她都会在最开始时见色起意的爱上他。 与魏执在月灯节初遇时的一见钟情不太一样。 她被那双眼睛击中了心蕊,陷入了执迷。 而师央是可观不可及的沦陷。 当年她“放下”的契机是深知了这一切都毫无可能,她现在也无心挑起所谓的“可能”。即便她有心,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斩断她一切的念想。 不过是脑子混乱,胡思乱想了一顿。 小满平躺着身,纵容着困意弥漫上来。 陷入沉睡并未耗费太多的时间。 安然入睡已经到了后半夜。 她无意识的挪动着身体想找到一个最舒适的姿势。 感受到身旁的体温,或许潜意识里将其当作了任何一个与她肌肤之亲的男人。她侧躺过身抬手搂在了男人的胸膛上。 在她的手搭落那一刻,他缓缓睁开了眼。 过于清醒的光盈动在他的眸间,这意示着他似乎从未陷入过沉眠。 她并不老实的拱动着身体,将头贴近了他的肩,柔软的胸脯挤在他坚实的手臂上。连大腿都覆上来将他的腿夹在她的腿间。 她的呼吸绵长,并未醒来的模样。 他却也没有将她推离,一动不动的承受着突如其来的紧密。 那只小手还是不安生。 她环住他的腰,束紧了手臂。 他的呼吸烧的有些温热,好在控制得并不惹耳,缓慢而平稳。 她有些不依不饶。 小手开始乱抚过他的腰腹,接而向他下腹探去。 滚烫的大掌握住了她的腕,阻止了她接下去的动作。 他凝着的一口气深深呼出,额间的筋脉不住的跳动着。 在他轻轻放下她的手后,他掀开被褥,起身下床。 他背对着伫立在那儿好一会儿,还是回身为她掖好被褥,而后便朝大门的方向大步走去。 门外的侍人被打破了瞌睡,见从客寝中有人走出,执着提灯碎步赶往了过去。 他朝师央鞠了鞠身: “贵人有何吩咐?” 男人压抑着有些微颤的呼吸。淡淡道: “备水,沐浴。” 小满醒来时,身旁空空。 一罅淡黄的光从微开的窗口映落了一片在了地面上。 都说海上的日出极美,小满从未见到过。 她清醒着眼睛,走下了床。 窗扇被推开,海风铺面,可这个位置看不到初阳。 小满披上了中衣,连头发都来不及束起,奔忙冲出了大门。 “在哪里可以看见日出?” 她一边系紧了衣带,一边问道门外的侍人。 侍人慢缓缓的行了个礼,似是守在这里通宵未睡困迷了眼睛。他朝着一个方向抬着指: “贵人,走到尽头的甲板上就能看见日出。” 不等他言罢,小满提着衣裙跑去。 此时的海天界线已经被晕染成了橙红色,艳色逐渐漫上空中越渐越浅。圆日如火芯一般莹动着,刚才露出半截。 日光布在每一道迭起的浪痕上,将整个海面被金丝绣成了缎面。 少女晶莹的瞳眸里映着日光的温度,任由着海风过发,沉浸其中。 身后的远处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小满下意识的回首望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 昨日在牢门处见到的那孩子,竟然慌慌张张的独自跑了出来! 此时小满才看清,浑身脏污掩盖不去看似昂贵的衣衫,他被打得遍体鳞伤,漂亮的小脸脏兮兮的,让人心中一揪。 急忙逃窜的孩子也看见了小满,改过前行的方向往小满身前跑去。 “救、救救我!” 嘈杂声越来越近,看来追至的人即将赶来了。 来不及思考为何偷渡者会有这样的境遇,小满一把怀抱过那孩子,往甲板旁的小路跑去。 追来的人比想象中的还要多,无数的脚步震得地面发颤。小满抱着那孩子躲在了一个木箱后,二人屏着吸,紧绷着神经,等待着。 来的人脚步凌乱的在甲板上搜索了好一会儿,无果后渐渐撤离。 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不知何时,一个巨大的身影映在二人身前。 只听一个浑厚的男声高喊着: “找到了!在这里!还是两个!” 一百一十七商海会(四) 商海会守卫统领疾步在甬道之间。 大批守卫闯入各间客寝,惹得宾客们大为不满。 光头八字胡富商身着厚重繁服,粗圆的手上戴满了宝石戒指,金灿灿的通行手牌如项链一般挂在胸前。面对守卫的搜查,他眼皮都不见抬: “什么屁事如此兴师动众。你们不觉得失礼吗?” 他言语粗鄙,语气却带着慵懒不见波澜。 “回穆家主,阎崇一位贵人的夫人失踪,我们奉上头道指令搜查每一处角落。” 守卫身行一礼,拱手言道。 “呵呵。阎崇多了得的贵人。夫人不见了来搜老子的房?是怕老子把他夫人给睡了?” 见穆家主眉头微微一动,身旁的贴身侍人赶忙跪在地上,熟络的为他捏着腿。 侍人望着离去的守卫,与自家主子低声道: “听说那位贵人背景不一般,和阎崇官朝牵连颇深。” 穆家主摇了摇圆溜溜的脑袋,不屑言道: “也难怪,仗着些权势嚣张惯了。不过阎崇官朝又如何?也不见他阎崇在这商海会有个一席之地。” 守卫统领来到一间客寝。 他跪身在一个墨绿华服的男子身前,眉宇深锁愁容满面道: “大人,我已派人将面客层都搜遍了。未发现夫人的身影。再往高处,便是商海会中层的执管层。我们暂时还不能惊动他们。” “如此大阵仗,该惊动的早就惊动了。” 精致的容颜凝着冰霜,看似平静的模样却难以把持得如常般完美,忧虑悄生。 “需要联系我们的人,在执管层搜寻一番吗?” 沉闭的眸微微颤动,他似是思及何,忽而转身挥袖带动衣袂飘扬: “去偷渡仓。” 牢门被缠上了锁链。 任凭小满如何解释,那些看守者都充耳不闻。 被关在暗仓里的小满颓下了肩膀,她拼命思索着逃出去的办法。 一时的静谧有些瘆人,小满转过身望向了那一大片的人。缩着身体抱坐着一排人们,胆怯着目光投在小满身上。 兴许是有人逃跑,仓内被湿气腐蚀得稍显破败的木墙上添置了几只烛火。让小满得以看清了所有人的模样。 残损的草席铺在地上,四周萦绕着隐隐的血腥味。 这里都是年轻的男女,每个人都长得端正而精致。即便遍身污泞,也遮掩不去出挑过人的长相与身形。 这间仓室内除了人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行囊,没有货物。 一切都显得那么奇怪。 “为何他们会这么对待你们……你们是偷渡者,又不是犯人。” 小满不解,不禁问出了声。 空气静止了许久,才有一个微弱的女声响起: “我们不是偷渡者……”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们是货物。” “货物?” 另一个男声接连响起: “偷渡仓在船头,这里是船尾……我们是拍卖的货物。” 原来这里并非是偷渡仓…… 他们也不是偷渡者! 锁链被拉动的刺耳声响让人不禁眉间一蹙。 牢门再次被打开。 没等小满转身,身后体魄雄壮的看守者大步而来将她擒在手中让她动弹不得。 “你们放开我!我——唔唔……” 口腔里被塞满了布巾,暴力的撑入她的嘴,压迫着她的喉管,难受得眼泪都不自控的从眼角渗出。 “就是这两个出逃对吧。” 身材细瘦的看守者看了眼小满,又看了眼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孩子。 “绑起来,甩一鞭子!小心着点打,可别伤到了脸。” “是!” 他话音刚落,小满立马被反着臂用麻绳一圈一圈绑了起来。 气还未缓得一口,只听唰的一声,刺痛忽然落在她的手臂上,袭上她大脑的一瞬间,她疼得直打哆嗦。 “唔——” 执行者手上的鞭子极细,似乎是专门为不留过重的伤痕而专门制成的。划过皮肤只留下细窄的长痕,紧接着便是大股往外冒的血。 正当执行者转身要将鞭子甩向那孩子时,小满缓过神挡在了前面,生生扛下了这一鞭。 这一鞭落在了她的大腿上,剧烈的疼痛让她难以站立,扑倒在地蜷缩着身,汗水布满了她的额头。 从小到大她从未经历过这般酷刑,疼痛已经超越了她能承受的范围。 意识逐渐模糊不清,即便如何挣扎,她都无法再睁开双眼。 偷渡仓内堆满了货物,身挎行囊的人们站作一排。 见守卫开始启撬货箱,一偷渡者焦心阻拦着: “唉唉!这打开了就要折价了!” 几番阻拦皆无用,货箱被强行开启,一遍翻找后又被草草的盖了回去。 被损了货物的偷渡者心里含愤,对于守卫的搜查很是不解: “我们都是真金白银换来仓位的,哪里又不和规矩了?要你们这般盘查。” “你们可有见过一名外来的女子。” 守卫高声问道。 所有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方才的偷渡者怒气未褪,指着大门道: “你们来这儿都应该看到了,封条完好无损,哪里出入得了人?” 一个震耳的钟声在这时忽而响起。 一声,两声,叁声。每一声都余音延绵冗长。 偷渡仓外,守卫统领急迫的对师央道: “大人,汇船了!” 眼前的男人凝神不动,片刻后,他压低了清冷的声音: “联系方大人,搜商海会中层执管区域。” 守卫统领拦在师央身前: “此时不过船,只能再等明年了。大人叁思!我会命人在此搜查,您先过船吧!” 一丝狠厉闪烁在那双从来静肃的清俊眼眸之中。 他的话结满了冰霜: “你应该清楚,违我命者是何下场。” 小满被粗鲁的动作唤回了清醒。 有人将她的眼睛用布遮蒙了起来,结系在她的后脑勺上,扯断了她几根头发,疼得她叫出了声。 她被整个人拎了起来,被迫站立而起,踉跄了几步后被人推着往前艰难的迈着步子。 走上阶梯的这一刻她知道,她走出了这个暗仓。 但是接下来要去到哪里? 她不知道。 跌倒又被拎起,拎起又被推着走。 混杂着人群的味道并不好闻,伴随着海面的腥涩气息扑面而来,他们应该上到了甲板上。 人群踩过木制的地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小满试图去辨认经走的路径,判断他们将去的地方。 直到,她听到一个声音高喊道: “过——船——” 一百一十八拍卖 身上环绕的捆绳松落,独留脚踝上的牵制仍在。 蒙在双眼上的布遮被猛然掀开。 刺眼的光线直射而来,让小满不禁抬起手遮在眼前。 她微睁开一隙,迫使自己适应周围的环境。 当她看清自己所在之处时,小满深吸了口凉气入喉。 四周精塑华丽的烛台上,烛火旺燃。 她跪坐在聚光中,一个高台之上。 台下密密麻麻坐满了人,虽看不清面孔,但能看出,在场的所有人都面向着她,将目光投在她的身上。 她受过万民景仰的注视,也受过朝臣尊敬的目待。 唯独此刻的凝视让她浑身难受。像遍体爬满了成千上万的千足虫,恶心,嫌厌,畏惧。 这时,从身后走来一个男人。 他一把将小满拎了起来,扼着她的下巴,迫她高仰着首。男人面向众人高声说着小满听不懂的语言,她像一件货物一般展示在众人之前,动弹不得。 脚踝上的牵制连行走都困难,更别说逃跑。 小满扫视着四周,将注意力凝汇在如何脱险,分散着心中本能而生的恐惧。 她记得,她走过一个单薄木制的架桥。这里,应该就是师央所说的商海会高层所在的游轮。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眼前是一场拍卖,她作为货物的拍卖。 若是如此,师央手持金牌应该也在这里。 小满拉扯着扼制她喉咙的粗糙大手,她卯足了劲儿大声呐喊道: “放开我!你们抓错人了!如若不信,你们一查便知!……”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巨大的无窗密室里回响着,却被脖子上忽然加剧的力度所阻,束着她再无法发出声音。 台下一片静默,无一人因为她的话而有所动容。 “一百五十两玄银。” 众人之中,有人高举起手,报上了一个数字。 “二百两。” 另一人接连报价道。 方才自己发出了声音,若师央在场,他定会听出来而后前来解救自己。 时间在慢慢流逝,并不见有人前来阻止或熟悉的声音将她拍下…… “五百两。” 数字止在此,再无人出声。 小满寻着声音的方向,隐约看清了台下出价五百两玄银的男人。 那是一个身材圆矮的光头男人,浑身珠光宝气反着烛光闪烁着,连带他那光溜溜的头顶都发出了令人注目的光芒。 身后胁着她的人说了一串她听不懂的语言后,终于高声道出了她能听懂的话: “恭喜穆家主五百两拍得美人!” 忽然失去禁锢的身体险些倾倒,一瞬之间被几个走向前来的人捞了起来,似乎是即要将她送去那位光头男人的身边。 小满拼命挣扎着,可她一人根本敌不过几个大男人的力量,身体被悬抬了起来。 “一千两!” 所有人都在寻找这个高扬的声音,直至所见一个守卫穿着的人走向了高台。他虽身穿守卫束袍,却比寻常守卫的衣着更为繁复精致。 台下的穆家主艰难的站起了身,他面色不悦,伸出粗圆的手指头指向了台上的守卫: “既已拍板,哪儿还有继续竞拍的道理!你是哪家的下人,如此不懂事,叫你家家主前来!” 台上方才粗暴对待小满的一行人在见到这位守卫时都露出了怯畏之色,守卫一把将小满抱下地,为小满解开脚踝上的牵制,而后小心搀扶着她。接着他对台下的穆家主厉声道: “一千两不是竞拍,是从您手上买下。我家家主不是别人,是商海会会长大人。穆家主,您肯不肯卖出?” 顿时,台下喧哗一片。 怒意当头的道穆家主瞬间褪下了所有火气,模样谄媚起来: “当然当然!会长大人不必出钱,就当是我赠予他的!不知可否求见会长大人一面?” “既是穆家主的一片心意,那么我就代会长大人收下了。不过会长大人从不见客,这是商海会的规矩,无人例外。” 守卫面色冷肃,带着分主家的威严,震慑得穆家主怯身而退。 他侧首面向小满时却变了副面孔,温和而尊敬道: “姑娘,请随我来。” “商海会会长……要见我?” 小满显然被这意料之外吓懵了脸。 师央曾说,商海会会长是朝秦的人。 朝秦对阎崇虎视眈眈,叁番两次费尽心思的要将她这个阎崇国主置于死地。 难道,她的身份败露了? 如若落在朝秦之人的手上,自己恐怕凶多吉少。 可转念一想。 若她身份真已败露,商海会会长至少不会当场将她毙命,她或许会被带到朝秦见朝秦国主。只要活着,她便有回旋的余地。 若她身份没有败露,她倒是能直接接触到商海会会长,从而得到连师央都难以获取的商海会高层信息。 小满随在守卫身后。 穿过甬道,走上无数阶梯,跨过一扇又一扇紧闭的大门。 来到一间华贵的房室中后,守护请身离去,让小满稍待。 诺大的房厅所置之物极为奢靡,上顶稀木的家具雕功精湛,连地面都是价值连城的料材。烛台与器具竟然都是玄晶所制,这连阎崇王国都只敢把玄晶放在国库之中珍藏,这商海会会长竟然将此拿来摆用?! 珍贵宝石制成珠帘泛出晶莹的光泽,珠帘之后,是一张悬着繁绣纱幔的床榻。 这应该是商海会会长的起居室。 为何会把她带到如此私隐的地方? 如若知晓她的身份,要与她谈判,理应带到议事之地。 难道商海会会长看上她了?……要将她…… 如此一想,小满拢紧了衣衫面露难色。 她虽想从商海会会长身上知道些什么,但她并不想用这种方式去交换。 况且,她也不知道这神秘的商海会会长会是什么模样,若是个七老八十的老者?或是圆润的光头……那她真的会想办法先杀了他。 身后,沉重的大门被推开。 小满惊得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手心不停的冒着冷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 她闭上眼,微颤着睫羽。似是做着艰难的决定要回过头去。 可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慌而纹丝不动。 只听,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 “小曼?” 一百一十九商海会会长 江家能在商海会高层有一席之地已经让小满深感威胁。 但她如何都没想过,商海会会长,竟会是江誉清! 一直以来,都以为江家私运是其命脉。然而对于一手掌控整个商海会来说,私运不过只是烟雾弹罢了。 又或者,除了商海会,除了私军,江家还有更多她想都不敢想的秘密。 为何师央会查处商海会会长是朝秦的人? 难道江家牵连的他国,便是朝秦? 无数电流闪过她的意识贯穿她的脾肺,她手脚发麻身体发软。 江廉死后,她以为她对江家的畏惧会随之减退。 她以为她可以把控江还晏,她以为她可以将江誉清困于股掌。 可不管是江还晏,还是江誉清。 她根本就没看清,也看不透。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总是会出现于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以至于这次见面,他再次问出了这句话。 小满转过身,在目光触及眼前的男人时,其中的畏惧之色掺杂了些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热细流。 病痛并未搓磨去他一身风雅,他的气色比上一次见时要好上了许多。 与寻常的淡素白衣不同,今日他着了身与他的气韵并不匹配的繁重玄衣,玄晶发饰满载在他的头上,连束发都复杂繁琐与平日差异极大,倒是与他商海会会长的身份极为相符。 说来也奇怪,他这张清俊的面孔配上如此繁复的衣装,竟也毫无违和。浓郁的奢靡气息被净素无瑕调和出了一种出尘的清贵气息,互补一般的维持成了某种平衡的美感。 “我……” 身为言小曼为何会出现在商海会的商船上?还被当作货物拍卖。 小满的脑子里努力运转着。 既然上次一别说好不见,既然言小曼早就有过离开阎崇的想法。 那么离开就显得分外合理。 小满用最快的速度编织好了谎言: “我本想偷渡出阎崇国境,去到别的地方生活。阴差阳错进错了船舱,被捆起来当作了拍卖品……” 一切就像是天意。 江誉清从不旁听拍卖,今日恰好坐在拍卖场跃层帘帐后。 本要离身的一刻,他听到了最为熟悉的声音。 他绝不会听错,那绝对是她的声音。 江誉清命人将她买下。 却在听到她所述的这场“阴差阳错”时心惊胆战。 原来,她打算不辞而别。 差一点,差一点上次所言的不再相见便就成真了。 若自己没有旁听,她会如何? 江誉清不敢往下想。 他似压抑着什么波澜的情绪,低声之中话语微颤: “你打算去哪儿?” 他朝着她的方向,一步一步靠近。空洞瞳眸散出的薄光落在她的身上,就如同看着她一般: “我可以帮你,尽其所能的帮你。” 谎言让她有些胆怯于直面他,好在她不用遮掩自己闪躲的目光。 她无法回答的话,因为她的谎言还没有完善: “多谢江公子的救命之恩,你能帮我这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可这句话在他听来无疑不是将他拒之千里的意思。 她不愿让他知道她的行踪,她已然做好了今生今世不再见他的打算。 江誉清落寞的垂下了眸。他从腰间扯下了一块玄晶所制的通行牌,递在她的身前: “我给你商海会的通行牌,还有足够的钱银。不管你在哪一国定居,我都可以为你安排好。” 小满愣愣的盯着那块通行牌,想接下却又迟迟不敢抬手。 她并没有编好自己要去哪一国,只能避而不谈道: “不需要的。” “小曼!” 他惊险于险些失去,差一点就抱憾终身。失而复得让他小心翼翼,让他难以割舍。 她的一再拒绝击在江誉清的心上,让他再无法持态。 他握住了她的手臂,惹来她皱眉叫喊道: “疼——” 江誉清一瞬惊心松开了手,手上粘着湿黏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甜腥味。 “你的手臂怎么了?” 他忧心问道。 “我想逃脱,被抓回去用鞭子抽的。” 心脏的抽疼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她的每一个字都扼着他一身冷汗。 江誉清急切回身,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我唤人来为你上药。” “江公子!” 小满唤住了他。 她走近他的身前,倾情演绎着深情之中的决绝,目光渐渐低斜着,看向了他手中的通行牌。 “你莫要再对我好了。你不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决定离开阎崇。我怕我会舍不得……舍不得离开。” 小满仰首望向久久无声的男人。 他有些失神。 无聚的瞳眸有些微红,波动得并不明显。 他身上的药草味还是那样浓,连盈得满屋的熏香都盖不去。 感性与理性的斗争往往两败俱伤,只剩一片残骸。 当意识到自己编织的谎言落在他的身上,让他迷落深陷,深信不疑时。莫名的抽痛就会隐隐作祟。 是何时这种痛楚诞生得愈加明晰的? 她也不知道,她从未深究过。 应该说根本无从深究,因为她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全是虚假。 从她认识他的那一刻起,便是谎言的开始。 她深知自己必须做什么,必须斩断什么。 她会油然而生不忍,也会尽数将其剿灭。 小满深深呼吸,继续着方才的话: “你就当,从未认识过我。” 他多想留下她。 可他又有什么理由,用什么身份将她留下? 自己即将入宫,自己命数将尽。 自己能许诺她什么?又能给她什么? “通行牌我收下了,多谢江公子,后会无期。” 在她拿过他手中的通行牌后,便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去。 任凭他如何呼唤着她的名字,她都再无回应越走越远。 —— 小满拿着这枚通行牌果真畅通无阻。 一路走过,所见之人纷纷退避行礼。 每一枚通行牌皆为定制,其中刻有所属人的姓氏。 她端详了这只玄晶雕刻的通行牌许久,却怎么都看不懂上面刻的字。 这应该并非是阎崇的文字,看起来像两个字。 当务之急是找到师央。 她以为通行牌只是起到畅通无阻的作用,没想到能轻而易举的调来了过船者的名单。 小满翻阅了一遍又一遍,都不见师央的单姓假名。 看来,师央并没有过船。 是什么牵绊住了他的脚步?难道得知自己失踪后,他留在原地搜寻从而放弃了计划的进行? 小满跑到了甲板上,扶着围栏,向远处眺望着。 四周一片汪洋,什么都没有。两艘游轮已经相隔甚远了。 握着手中的玄晶通行牌,小满凝神了许久。 若说这一趟前来是为了一探江家在商海会高层的究竟。那么现在自己也算是阴错阳差的完成了任务。 现在要做的,就是想想怎么回到阎崇。 汹涌凌乱的脚步声渐近。 小满竖起了提防之色。 只见,一众守卫堵在远处,将四面的路径都死死拦住。 从中走来了一个男人。 他向着小满的方向,每一步都极为谨慎。 忽而。 他身体一倾险些摔倒时,小满迎着他跑了过来,下意识的搀着他的手将他扶稳。 还未从险峻的绷神中缓过劲来,她被他揽在怀中,紧紧深拥。 “你不知道,你离开的那一刻我有多害怕。我害怕,我又要失去你了。” 他与她的耳畔很近,他将声音放得很轻。 其中盈满了浓烈的情愫,还有割舍不断的留恋。 “我发誓,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我永远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至少让我知道你的行踪。我不求再多,我只想你平安。” 她第一次如此贴近他,感受着他身上吝啬的温度。以及只有亲近之人才能嗅到的除了药草味以外的领间体香。 她成功了。 他陷入了她的天罗地网,她步步为营的以谎相欺成功了。 一百二十牵绊(一)【江誉清H】 侍人端上来了伤药,他们伺候着小满上药时却被她唤遣了下去。 大门紧闭声回响在诺大的房室之中。 望着眼前静立着的高大男人,小满忽而想到了夜宿江府的那一晚。 那晚她来到了他的寝阁,空荡荡的阁室之中没有他,却每一处都是他的气息。睹物思人,在看到床帐里那迭雪色的衣衫时,她莫名的特别想见他。 此时,他就在她的眼前。 “可以为我上药吗?” 江誉清神色微动,不见犹豫的走近她的身前,摸索着桌上所放置的物品。 她握住了他的手,惹得他微微一愣。接着,她将药瓶放落在了他的手心。 雪白的皮肤将青色的筋脉透得极为明晰,显骨的手打开了瓷制药瓶,将药膏用指腹抹出了一些。 “鞭伤在手臂上,我得将衣衫脱了……你不介意吧?” 她轻声询问着,一边言出,一边目不转睛的凝着他面目上细微的变动。 他的动作明显一滞,柔和的微笑似是在自惭: “我怕你会介意。” 衣衫扑落在地,她掀起了自己的发挽于一侧肩膀。白瓷般的肌肤上,一道长长的细红鞭伤遍布着血渍。她握着他的腕,牵引着他触在自己的伤痕旁。 他轻抚着她的肌肤,直至触摸到因红肿而凸起的伤口周围,便用沾满药膏的指极度小心的涂抹着。 小满皱眉忍疼,不想因为自己的反应而惊惹了他。可他就似能看见小满的一举一动,一边放缓着手上的动作,一边轻柔的安抚着: “会有一点疼,你忍一忍。” 他俯下身,肩后的缎发游过肩膀,如帘般垂落。浓长的睫羽低垂,覆盖住了空散无聚的瞳眸。他在她的伤口处吹着丝丝凉气,试图减缓她的疼痛。 “江誉清。” 她唤着他的名字,一只手抚在他的脸侧。 他有着鲜少男子会如此明晰的唇珠,薄唇抿闭,给他锐意清冷的容颜添了分柔性。她的指腹细细摩挲着他带着凉意的皮肤。闷在胸膛之中的跳动扰惹她迷神意乱。 她渐渐靠近。 朱唇微启,轻柔的贴在了他的唇上。 突如其来的温度让他微微一怔,所有的动作都凝滞一刻。 厮磨着温软的香息,她从他的唇间品出了一丝馨香甜韵,她有所贪图一般的渐渐深入,舌尖描过他的唇缝,试探般的挑启着。 哐的一声,碧色的药罐跌落在地,滚过地面久久不停。 他纵容着她的入侵,她勾缠着他的舌卷入口中,吮吸含嘬。仿若他的气息所经之处都点燃着她难以自控的欲念。 她勾住他的脖颈,紧紧环拢,她的吻愈加深重,染得他逐渐升温。 他温缓的回应着她的动作,鼻息明晰渐重,将白瓷般的皮肤晕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 他不知所措悬着双手随着她的贴近而放任着意欲环落她的腰肢。 被掠夺去意识的这一刻,他遵守着自己身体的本能接纳着他内心深处渴求的温度。 她刻意逼近,用柔软的身体去磨抵着他的下身。 厚重的衣袍也抵挡不住她的磨弄,她感受到他下身衣袍都遮掩不住的硬鼓逐渐膨胀。 她将他推坐在木雕的软椅上,随即单膝跪抵在他的腿间。 她的双手撑在他起伏汹涌的胸膛,细柔的指勾解着他的衣扣,逐渐向下的划过他绷紧的腰腹。 他捆锁住她的双腕。 重落的鼻息带着深喘,散落的眸光盈满了柔动的情愫。 “这具残破不堪的身躯,撑不起与你有关的未来。我的命数不过五年,我不想将你牵绊。我不想……让你铭记什么。” 淳雅的声音压得很低,潺潺的气音撑起了他的话语。真切而坦诚。 指尖滑过他的侧颈,明晰的触着他跳动的脉搏。感受着他生命的存续。 “江誉清,你爱过我吗。” 他抿闭着唇,并没有打算回答。 他不配,他不该,他不能。 沁心的意念不知何时被搁置,她塑起了在他面前的伪装。此时,她是言小曼,不是阎崇满: “我知道我不能与你在一起,我从未奢望过什么。不管你是否爱我,我都无法抑制对你的感情。” 她细细的吻着他的额间,红润的唇沿着他高挺的鼻梁轻轻点触着: “如果你也爱我,不要拒绝我好吗。” 松解的束缚让她一时间肆无忌惮。 解落的厚重衣袍堆迭在他的身后,扯散里衣的系带,小满第一次所见他坦然于眼前的身躯。 他并非是清瘦见骨的,宽阔的骨架作为基底,他显然与瘦弱不沾边。 衣衫下掩埋的肉体紧致而光白,青色的筋脉尤为明显,因情潮而突鼓在皮肤下。隐隐块状的肌肉紧绷着,触着发硬。即便在血液潮涌之下,他的温度也不见升腾。 小满跪身跨坐在他的腿上。 早已褪光了衣衫的娇躯只剩一件小衣覆在胸前。胸前软扑扑的肉团贴紧了他的胸膛,分纳着她的温度,试图将他捂热。 初沾情潮的男人往往带着些笨拙与愚钝,她牵起他无处安放的手,环在自己的腰间,一路下推,直至他的大掌托握着她丰腴饱满的臀肉。 他并不敢用力,连触摸都小心翼翼。像是在恪守着君子之道一般的固执。 而她却抛去了所有礼数,放肆的挑弄着他的严守,逼他沉沦。 她拨松了他的裤衫,下探的小手伸入了进去,握住了他早已挺翘的硬物上。 他的身体战栗着,紧实的双臂收拢着她,手中的力度加剧,握揉着她臀肉挤满了他的指缝之间。 滚烫的硬物不似他周身寒凉,像是汇聚了他所有的温度,散发着异于他全身的炙热。 小巧纤细的手环握在他勃发的性器上,随着她上下撸动而愈加肿胀逐渐挤满了她的手掌。 漫遍身周的情欲香息将他遍体的草药味都遮盖得一分不剩。 还不够,想更近,想更贴近他。 想摄取他生命残存的温度,想体会他填满她现下空落落的躯壳。 她扯落了自己下身仅存的遮挡,沉身压坐在了他挺翘昂扬的硬物上。 茎身被她压坐在穴口细嫩的花瓣之间,摩挲之下,男人颤抖的呼吸杂乱无章的扑在她的耳畔。 一百二十一牵绊(二) ρ𝑜18q𝔟.c𝑜𝖒 黏腻的水液沾湿了彼此之间的密不可分。 她有些迫不及待的用手扶起那早已被布满晶莹的粗茎,抵在贪婪翕动的蜜穴口沿。 她缓缓的沉下身,粉嫩的花瓣被一同挤得深陷了进去,紧窄的甬道被肿胀的硬物寸寸撑开,胀痛感让她停下了动作。 她望着他,红彻延至侧颈的耳根仿若要滴出血来。 他不愿失态一般的垂眸抿唇,眉间微微抖动着,难抑的颤抖鼻息是唯一暴露的情难自持。 小满不愿让他顺利的秉持着仪态。她想看他在她面前将所有持守都抛于脑后,被本能所操控,被情欲所霸占。 灵巧的小舌敲开了他的牙关,绞获了他不知所措的舌。滋滋的水声在二人的唇齿间响起。 在他纠缠于她霸道的入侵之时,她压着腰身毫无预兆的一坐到底。 “唔——” 绷得发疼的性器被温软包裹紧绞,突然袭来的快感直冲着他的遍身,让他再无法隐忍狂潮,喉咙深处的沙哑声音泄了出来,深喘之中他却怎么都没办法将其再咽回去。 他的声音挑动着她的神经,整根没入的性器将她贯穿,在她的体内膨胀烫硬,跳动不断,诱得她腔内的软肉不住蠕动。酥麻的快感伴随着过于突然的强烈撑胀感燃着她全身的欲焰,让她不由自主的扭动着身体,吞吐着身下的硬物。 若她没有去主动找他,若她没有布下层层阴谋骗他爱上自己。 在定下婚约的叁年之后,他会与她成婚,也会发生今日所发生的一切。dä𝔫𝖒ëix.co𝔪為本文唯弌璉載棢圵 綪椡dä𝔫𝖒ëix.co𝔪閲讀 可不同的是,到那时候,他携着任务毫不情愿,她塑着堤防万般抵触。他们像履行公事一般相拥,迫使自己接受与忍耐。 她心生庆幸只在一念之间。 庆幸自己骗获了他的爱意,庆幸自己能看见他动情动念。 她为何会庆幸呢?她不愿去想。 她只想沉浸其中,被他填满身心,被他牵动百骸。 被情欲染透的男人有些不自控的捏紧了她的臀肉,随着她的起落借力着她的动作。 撑绷的穴口紧咬着粗硬的根茎,她起身抽出一截露出裹满蜜液的肉柱,再压身一坐全全挤塞进入,让丰软的臀腿与他的耻骨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 她细碎的吟喘沾染了些欢愉的味道,让他加重了手中的力度。 抽塞逐渐猛烈,变成了撞顶,发出了阵阵肉体拍撞的连响。 啪啪作响的臀肉波动连连,大掌掐握得烙上了红印。他粗重的喘息声不再纯粹,夹杂着低沉的鼻音。 他手臂上突鼓着筋脉,钳住了她的腰身,又顶着腰胯将她狠狠往下摁。 烫热的端头深顶在宫腔上,让她高仰着首绷直了颈。 “啊……啊…誉清……好深、” 快意冲涌,让她本就紧窄的甬道阵阵紧缩,绞得男人咬紧了牙关,额间的青筋跳动着,细汗满布。 除了他死守着的沉默,他卸去了那一身矜态,动作变得有些狂妄。 变得不像平时的他,就如换了一副模样。 她以为看似病弱的江誉清床事上应该仅是点到为止,毕竟引诱一个重病之人做这样耗损气力的事情着实过于勉强了。 可没想到他像是隐着一股力量被她揭露而出,持续不断的迸发出来。 小腹内被顶得酸胀酥麻,她全身无力的全然只能依靠他的力气去起起落落。 身下湿得一塌糊涂,茎身上糊满了磨得发白的水液,挤在紧密的交合处越积越多,黏腻在二人拍撞的皮肤上,星星点点的溅落四周。 他摁撞得越来越重,他开始并不满足于身下的交融,而舔舐啃咬的肌肤,落下一个个浅红的印痕。 “小曼……怎么办、” 缱绻而言裹满情深。 “……我怕,我舍不得让你走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哭。 因为她也怕。 她怕,她舍不得他走了。 她的离去对他而言是定数。 可他的“离去”又何尝不是必然的倒计时。 她再无颜去面对“物尽其用”四个字。 他是人,活生生的人。 小满搂紧了他的颈,将自己埋在他的温度中,感受着他与自己最紧密的相融。 她的喘息中溢出了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江誉清、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爱我,我只要你爱我……” 他再无言说,几近于凶狠的撞顶着。 敏感的花甬一浪接着一浪的迭起不断,小满咬着他绷硬的肩膀肌肉,牙印深陷。满胀的腹腔都插得抖动难止。 “嗯……” 死绞之下,他低哼着终于松懈下精关。紧摁着她的身体在撞入的最深处喷射而出,滚烫的浓液浇淋遍她的宫腔,让她缩紧着身体筋挛着。 拥着她的力度并未减轻,反而更重。像是要将她挤入他的躯壳,融入他的灵魂。 许久,他带着余喘轻声道: “你想要的,我早就给你了。” 在被她执手的那一刻。 在描摹她容颜的那一刻。 在烟火绽放的那一刻。 他早就给她了她想要的一切。 他的额抵在她的颈窝,一滴温热的水珠滴在她的皮肤上,烧穿了她的血肉,刺痛着她的心尖。 “小曼。找一个爱你的人,幸福的活着,活得长长久久,久到忘了我,忘得一干二净。如此,我才能死而瞑目。” 一百二十二故人 喧嚣声始于清晨初阳前的临界点。 商海会会长出动了所有的守卫只在整个游轮中寻人。 穆家主被寻人守卫的动静从睡梦中惊醒,坐在床边揉着太阳穴。 “天杀的。怎么这商海会还吃人啊?整日不是这个失踪就是那个不见。撞了邪了。” 侍人端着盆前来伺候,拧干了盆中巾帕的水,即要为主子清身。 穆家主眼也不抬,清了清嗓子问道: “这次又是哪家的夫人不见了?” 侍人将巾帕盖在穆家主的光头上,一顿搓擦。穆家主圆溜溜的脑袋跟随着侍人的动作不停转悠: “回主子,听说,是商海会会长房里边儿的女人。” 穆家主冷笑一声: “怕不是这船上有个采花大盗,专门偷别人家女人!还别说,这人心气高啊,不是什么阎崇背靠朝权者的夫人,就是商海会会长的女人,专门瞄着权贵妇下手。” 侍人啧啧称道: “好在主子英明,没把夫人宅娘们带来,不然啊!” 穆家主俩眼一瞪,一阵后怕:“幸好!” 海天之界升起一线橙红。 穆家主眯着眼缝,欣赏着窗外海上日出的风光。 忽然。 从远处闪去一个黑影! “等会儿!” 侍人动作凝滞在半空,穆家主顶着头上的巾帕,跑到了窗前。他撑着窗台四周张望着。 “我方才看到个人影闪过去,飞远了!” 侍人跟了上来,也攀着窗台诧异的眺望着: “不能吧主子,这是海啊,哪有人会在海上飞的。” … 黑色的靴履轻触海面,点出一环环向外扩延的水波。一跃于半空,腾飞而起,与天鸟齐身。 小满环着男人的颈,被他横抱在怀。起起落落的速度与失重感骇得缩在男人怀里,紧闭着眼一动不动。 天还没亮,一身黑衣的蒙面男人竟越过重重严守在商海会会长的起居室内把她接走。所想功夫着实深厚。更为了不得的是,她以为他会把她带到游轮旁悄然靠近的船上,没想到游轮旁哪有什么船,这男人直接抱着她飞身在海面上。 不用猜便知道,这定是师央派的人前来营救她。 紧拱在男人颈间的小满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他像是刻意有去清除过自己身上的气息,只有在如此近身的距离才能察觉出淡淡余香。 小满鼓着勇气睁开眼。 疾速的飞跃让她随意盘束而落下的碎发扰在脸上,阻着她的视线。男人戴着黑色的素纱面遮,遮去了口鼻。 抛去了恐惧的感官,小满直愣愣的盯着男人望向远方的眼睛。 “魏执。” 她试探的轻唤着一个封存已久的名字。 当她的声音脱口而出时,男人瞳眸微动,抱着她的双臂不经意的收得更紧了一分。 她抽下一只手伸向男人脸上的面遮。 却在发凉的指尖触及于素纱面遮的一霎那间,忽然的落地让她险些不稳,再次下意识的搂紧了男人。 他们落地了。 男人将小满小心翼翼的放落在地。 双足触地之时,小满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于胸怀。她长舒了一口气,渐渐松落开环着救命稻草一般的双臂,侧首望去。 这是一艘大船的甲板上。 虽不及商海会巨轮的壮阔,但体量也并非寻常民商船只。 身边男人并没有逗留的意思。在将她安全送达这里时转身便想离去。 “别走!” 冰凉的双手紧紧的握住他的腕,用尽了她好大的力气想将他留住。 “魏执,是你吗?这么久以来你在哪里?你……” 背对着她的男人静立不动。 被她牵制的腕微微挣脱着,手掌轻蜷。 小满恍惚间迟疑了片刻。在她识出那双眉目时,她确信眼前的人就是魏执。 然而此时她又犹豫了。眼前的男人与魏执的身影并非完全重合。 她牵着他的手逐渐靠近,她只想揭开他的面遮一探究竟。 他回过头,用那双沾染了润意的眸眼凝着她。 颦起的眉宇将伤色刻画得纠缠着无边眷恋。 让她一时屏息失神。 他抬起手。 将她碎散在脸庞的发捋羽耳后。指尖沿着她的颌骨抚在她的侧脸。 就在她松懈下双手的那一刻。 男人大步退身一跃腾空,不过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无边海域的空际之巅。 圆日露出半数。 橙红以海天交界为始端,逐渐扩散蔓延染透了大半。 小满呆呆的望着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沉溺在了时间的凝止之中。 直至身后一件毛绒的披袍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才倏然回神转过头去。 “师央……” 淡薄的眸光落在她身染的血色,撕裂的衣衫隐隐得见其中光白皮肤上狰狞的红痕。 他的鼻息深抽,胸膛微起。平静的深潭一时荡起一丝杂乱的疼惜。 他拢着她肩膀上的披袍,将她严实的裹在其中。 他久久无言。 凝重的沉默让她怯意横生。 “对不起。我搅乱了你的计划,是我不够谨慎。” 她垂下了头。 “我被人抓起来当作了货物关在货舱里,没想到送去了拍卖……” 她的话止于此,再未往下。 披袍内,她捂着腰间的玄晶通行牌,本颓然怯畏的眸色徒生别样的凝思,心虚纷扰。 她的怯畏更多来自于她对眼前之人的隐瞒,她并不打算说出江誉清是商海会会长的真相。 不。她不是要偏袒江誉清,也不是因为那层层堆砌的谎言已压得她愧疚难当。 她绝不会对江家容情。 只是。 只是她还在想,想一个万全的方法。 她不知道如果此事告知了师央会如何,她也不知道为何会萌生跳脱他的想法。 她或许可以试图独立,离开他的臂弯。 用自己的方式去面对一切,处理一切。 男人的手抚在她的发间,让她微微一愣。 他按过她的头,抵在了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背脊。 他们之间隔着并不相触的距离,只有他触在她身的手,是他所有温度的传输点,汇聚着他浓烈的情绪,灌入她的遍体。 “你若出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过界了。 他过界了。 名为夫妻的那场戏已经落幕了才对。 一百二十三她要我死 遍布于阎崇国境周边的散兵团,在短短几月时间里被尽数剿灭。 寥寥余党逃窜他国境域,早已无法给阎崇边境带来威胁。 制霸忌域之地的阎崇将领,竟在忌域战役之外夺得胜战威名。 军队还未归朝,胜战的消息便已传遍的整个阎崇上下。 秦蛮这个名字,不再仅与忌域之地相联,更无人再提及他奴人的身份。他的阎崇的荣耀,是人们心中镇守安定的象征。 就连各方遥远的边土都无人不知他的事迹,人人皆道只晓阎崇将,不识阎崇帝。 细绒的雪漫漫而落,不急不躁。 薄薄的落雪汇聚在毛裘的表面,将秦蛮的玄色披肩覆盖了一层浅白。 旧伤留了后遗症,傲然身姿下,秦蛮握着缰绳的一手不止的颤抖着。 “这还只是手抖,那腹上背上的伤不好好休养啊,以后有得你受。” 大千裹着一身兽皮,在旁的马背上冷不丁的自顾自叹着。 又是不知疲倦的赶着回皇都,大千猜都不用猜都知道,还不是为了见那位掌家小姐。多余的话他也不愿去说,说多了显得自己跟个家老爷子似的,还不如学着闭嘴。 石头往后回望着不见尽头的行军。 心有所思的开口问道: “秦老大,要把奴兵们,一起带回皇都吗?” “先带去皇都兵练营安置。之后,再让陛下定夺。” 秦蛮的话中气十足,丝毫没有因遍体战伤所影响。 那时,数以万计的逃奴求请加入军队,秦蛮冒着秦家军的反对,毫不迟疑的收纳了他们。 散兵团一战得胜,还多亏了这个决定。 没有这些奴兵的誓死相随,以秦家军的人数根本无法敌得过散兵团。 既然自己能成为阎崇的将军被世人所接纳,他们又何尝不可? 秦蛮体会过在宅庭深处里当成畜生一样的过活,并非全是怜悯,是因为他们有能有为吃苦耐劳战勇无畏,成为士兵或许是他们更好的归宿。 前路余震波动得身下的马匹躁动。 黑压压的一片铠甲士兵朝着秦蛮一行人的方向赶来。 在看清那些高举的阎崇旗帜后,大千打趣笑道: “看看,以我们现在的身份,陛下都要派人来迎接我们!” 石头略显兴奋,咧着嘴笑道: “这么多人啊!陛下也太看重我们了吧。” 来势汹汹的阎崇军队并不像是以礼相待的模样。 为首的将领身骑马匹一身银甲,身后骑乘紧随的是两个穿着官服的大人。 “秦将军。” 那银甲将领止住了马蹄,远远向秦蛮拱手执礼。 他礼数虽无差池,但脸上写满了鄙夷。秦蛮于民心敬仰,可于朝中来说,朝臣畏惧他七分蔑视他叁分,不会有一分一毫的尊他敬他。 眼前的银甲将领倒是失了分平日的厌恶,更多的却是难掩的得意。 他从怀中抽出一本文折,高举在手,喝令道: “我遵陛下之命,来此擒拿罪臣秦蛮及其党羽部下!” 他言令方落,身后的军队从两侧涌出。马蹄声震起地面碎石,一把把利刃出鞘,尖锐声刺破寒空。 “我们有什么罪?!” “击溃散兵团不说功劳嘉奖,陛下还拿罪名往我们头上扣?!” 石头与大千随即拔出刀刃,对向包围而来的阎崇军。 秦蛮身后的士兵对于己国兵员刀剑相向有些不明所以,却见领头人拔刀的同时也纷纷开刃。 “收刃——!” 一声浑厚的怒吼响起,天际震颤,层雪碎落。 直逼人心的压迫力让所闻之人胆中生怯,无一不将手中利刃收回鞘中。 玄色的战马浑身皮毛散发着光泽,它呼腾着雾气,随着主人的牵令马蹄步步向前,在布满薄雪的地面踏出了一路印记。 身着玄甲的壮硕男人被冠盔遮去了面容,不见神色。 他再次启声时,声音少了分肃意,多了分苦涩: “倒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既是陛下的意思,我怎可能会说一个不字。” —— 寒冻的霜打在墙上,附上了一层薄薄的晶莹绒粒,给本就阴冷的禁狱添了分刺骨。 王宫禁狱。 一间阴暗的牢房里,叁个身穿囚服的男人围坐其中。 他们跳脱了奴人的身份,成为万众瞩目的将领,兜兜转转,似乎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模样。就像叁人初遇时,褪去遍体身外物,只剩遮体一素衣。 石头缩着身,不知是因寒冷还是因惧怕: “已经两日了……我们的罪到底会有什么后果?” 大千一副轻然无谓的模样,从干草堆里拾起一根硬枝干,叼在嘴里。 “论罪?不关进刑司大牢,也不送进天监司审理。偏偏关进这王宫禁狱。这不就明摆着要不私刑要不暗杀嘛。” 听大千所言,石头瞪大了眼。他欲哭无泪的埋着头: “我们没有谋反。我们没有叛乱啊。为何陛下不信我们。” 将领秦蛮私收奴兵。 阎崇帝以叛乱谋反之名关押入狱。 从归都到入狱,他们未见审判,未见罪诰,更不见阎崇帝本人,就这么被直接关入了王宫禁狱。入狱至今,除狱守外不见一人。 大千往后一仰,躺在了草堆中,扑的一声惊起尘灰四散。 他明是看透看淡,心里憋着的还是一腔不甘。 “这与信任与否无关。陛下本来就不想我们胜战,更不希望我们活着回来!” 自打进到这禁狱就一言不发目色空然的秦蛮此时忽然望向了大千: “不。” 他久不言语,声音带着低沉的沙哑,执着得有些可笑: “她说过,要我平安归朝。” 大千不由真就笑出了声: “这场仗要不是秦老大收了那些奴兵,我们的胜算能有多少?陛下想我们带着陆家军一起死在剿匪的战役之中,两全其美啊。可惜,我们活着回来了,还大获全胜。”他一口吐出了嘴中衔着的草梗:“她怕是从同意我们前往忌域之地开始,就已经算计好了如何去要我们的命。毕竟,我们都是奴人!奴人,怎么能与那些个贵人齐身?” “她要我死?” 正坐在那身躯庞大的男人像是溶解的冰塑,颓然渐失着他傲立的神魂。 空然的眸间不见生息,就像血与骨化作了一滩污泥,立在那的只是一具薄如蝉翼的躯壳: “她还是要我死。” 一百二十四火钉刑(一) 秦蛮散兵团胜战的消息传来,朝中一时轰动。秦蛮于世家朝臣而言无疑不是如鲠在喉的存在。朝上,私收奴兵成为了秦蛮的把柄,众朝臣一再迫小满严惩狂徒,实为寻一个借口,定要将秦蛮置于死地。 还未等秦蛮归朝,小满遵师央之意,将其关入禁狱。 如师央所料,将秦蛮因罪关押一事故意走漏之后,所有奴兵,忌域军,甚至包括秦蛮带领下的陆家军都因此躁动。 百姓民众无一不为这位国之将领说话,而痛斥帝王不公。 秦蛮的影响力至此已然不容小觑。 禁狱甬道两旁的火台上烈焰烧得噼啪作响,时而弹出火星溅落四周。 火光照映在墙面上的人影描出了绒边,那身影走得很慢。 金绣的朝袍显然有些繁重,黑色的裘领围在脖子上,盘发一丝不苟的簪着凰羽金钗。一身正装的小满提着衣袍,以免衣摆染湿了污泥。他望着自己前行的足尖,通往禁狱深处的一路上思绪都飘忽失散。 禁狱尽头的刑室,沉重的大门大开着,从中涌出阵阵阴湿的寒风,让人不禁背脊发凉。 小满对禁狱并不陌生。可曾身为公主,即便是并不受宠的公主,她也从未进入过禁狱的尽头。这里,是只有身犯重罪的宫中人才会置身的地方。 跨入刑室的大门。 两名狱守毕恭毕敬的对小满行以跪礼。狱守知其帝王性子,纷纷躬身退下。却被小满唤住,命二人关上室门,在门外待命。 昏暗的刑室阻去了风口,寒意却并未因此衰减。她无心将旁景探入眼底,目光一时被刑架下跪着的男人所吸引。 男人很是高大健硕,身跪在地竟已与她一般高。他潦草的束着发,过人的身量绷束着囚服显露出充鼓的肌肉,除了这一身单薄的囚服再无其他。 他本低垂的头在听到她的脚步声时缓缓的抬起。 火光映在他浓烈俊挺的五官上橙红一片,将深邃之中衬出了一分煞气。可他空洞的双眸在迎上她目光的那一刻,温热的柔波之中悲流涌动,把一切与生俱来的锋芒全然欺灭,只剩下与他极为不符的羸弱。 “你是不是、想要我死?你是不是一直都想要我死。” 沉静之下,他颤抖的话带着她熟悉的沙哑回荡在二人之间。 上一次见面时,他英勇于战场杀伐,傲然雄浑,霸气逼人。 如今的模样,他像褪去了厚厚的一层皮,只剩下一缕残魂维持着他微弱的生息。并非是体肤上的残损,而是精神上的抽削。 “你让我平安归朝,我以为你想再见到我,以为你希望我活着。小羽儿,我一世为奴,愚笨又痴傻,我听不懂人前人后的话。你应该直言的,你若直言……我定会遵你所想,绝不会活着踏入皇都。” 她不敢在望向他,索性沉眸不语。再度抬眼时,她冷肃的目光刺得他发疼,牵连着四肢百骸都在隐隐作痛: “秦蛮。你还要骗我多久。一字一句深情意切,为了什么?为了权利钱财,还是脱了奴籍?还是痴心妄想以下贱的身份夺我的阎崇?” 骗? 秦蛮目中惊异,无力的哑然失笑。 空然的眸中盈满浅红,他抬起那只因旧疾而不住抖动的手,在胸膛上闷声捶打了一下: “把我的心掏出来,您亲眼看一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到底有什么。” 她望着他的模样霎时恼怒着,挥袖从刑桌上夺下一把被磨得锋利非常的短刀,直指他心口的方向: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 大掌握过她手中的刃,抵在了她想刺入的位置,牵引着她的力度,一点一点深刺而入逐渐将灰黄的衣衫浸染出一片猩红。 “我从来没有这么以为过……” 这是她第二次用利刃指向他的心口。 既然她不信他,就剖开他的心真着的看一看。 她会嫌恶吗?当她看到一切,她会嫌恶吗? 他那肮脏的心念,他那卑微又可笑的执着,他早已坦明却又不敢再提起的痴想。 他的决绝要比她要狠,感受到持着刀刃的力度又重了一分,血液汹涌之下小满情急的抽出了短刀。不知是刺破胸膛的创口还是瞬时划破了他的指掌,喷绽出的猩红热流溅洒在她的身上,让她再也持不住刀柄,将其跌落在地。 只要一探这地图的真假,就能看出,他心向何处。 师央说,他已去探明。 秦蛮所绘的忌域之地的地图,是假的。 他或许在那一次她起了杀心前就留了这一手?绘出的假地图只为一出攻心计保住他的性命? 他与江家毫无牵连,那么就是他自己野心勃勃,心有所图! 假的地图,假的真心,假的一切。 他竟还游刃有余的佯装作态,习惯性的在她面前演戏。她不得不承认他演技卓绝,让她一次又一次的心软容情。 “来人!” 门外的狱守听其唤令,紧身前来。 她背着身不再看他。 冰冷的声音在空荡的刑室中响起: “用刑。” 一百二十五火钉刑(二) 烧红的长钉足足有半臂的长短,一根一根排放在熊燃的火盆中。 狱守用夹器勾起一根,带着弹落的火星与腾腾滚烫的气雾,重重的刺破跪绑在刑架的男人肩膀。 火钉刺破男人的皮肤,发出嘶响,升烟浓漫变黑,血液流出的一瞬沸腾起泡,凝固在身。 男人一声不响的咬紧了牙关,闭眼承受着即将来临的痛感。 另一狱守双手持着铁锤,铁锤的重量使他身子偏侧一边。他抿着唇双臂发力,将铁锤举过头顶,借用铁锤本身的重力,狠狠向刺在男人体肤上的火钉砸去—— 尚还红光扎眼的火钉生生刺穿了男人的肩膀,从他的身后破了出来。 男人的喉咙深处发出忍过几遍而微乎其微的痛吟,呼吸深重而颤抖。额头青筋暴起,大滴大滴的汗水滚落下来。 一根,两根,三根…… 重锤落下,火钉刺穿身体,皮肉被撕破的声音却比锤击更为刺耳。 她背对着他。 凉意的手紧蜷着衣袍。 很奇怪,她并未对其产生恐惧。而是难以言表不愿言述的不适。 像细线一圈一圈的死死捆绑住她的大脑,线痕深深勒了进去,绷得又紧又疼。 像那密密麻麻的针雨扎遍她的心头,她难以呼吸,疼痛难忍。 她再也受不住了。 她转过身,朝他走去。 有失血色的男人颓垂着首,肩膀,手臂,大腿上穿满了滚烫的火钉。灰黄的囚服布满了斑驳而刺眼的红,腥气与焦灼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并不好闻。他的一只手臂不停痉挛着,浑身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说出你那些虚情假意的诓骗,我就饶了你。” 只闻沙哑低沉声音微弱的响起: “……我没有骗你。” 她想从他口中探出她想要的,从而去终结这场酷刑。 可她又不希望从他口中听到所谓的“真相”。这会让终结了这场酷刑的同时,也终结了她对他的所有设想。 矛盾激化了她的自持,她握起一把长勺,将其浸入腐毒的木桶中,舀起一勺毒液。 “说你在骗我,说啊!你说啊!” 她怒睁的双眸滚过波澜,强忍着倾泻而出的热流,她高声吼道。 他用尽力气抬起头,无力的眼皮半垂着,却也遮不去那抹真挚的眸光: “我没有骗过你。” “住口!” 腐毒泼洒遍他的身前,沾在每一个溃口上,像千万只毒虫拼了命的往他身体里钻。他绷紧了全身,突暴的筋脉像是要破裂一般。本就被烧烂的溃口开始流出浓黑的液体,血泡与白沫从中渗出,血丝在眼球上爆裂开,染出斑斑血痕。疼痛击溃着他的意识,他艰难的从喉咙深处拉扯出并不连贯的话语: “小羽儿。我……没骗你,我不会……不会、骗你的。” 激烈的咳喘翻涌而起,从他的口中喷涌出一股鲜红的残血。 她从未见过眼前的男人这幅顷然坍塌的模样,他从来都是迸发着无限的力量,像能肩负山川,支撑天地。 “小羽儿……” “小羽儿。” “小羽儿。” …… 他一遍一遍的念着这个名字,用尽了所剩残余的所有力气,声若游丝。就像试图从这个名字中获取一丝疗痛的良方,支撑起那被摧残殆尽的生念。 腐毒。 当时江还晏身中一刀沾了腐毒的伤都是难以忍受,而眼前的男人遍身穿体的溃口皆被腐毒浸染。 到底是怎样的意念,让他还在强撑着他的谎言? 他若承认了他的谎言,坦白了他的目的,她会毫不犹豫的将他虐杀致死。 可他咬紧了牙关即便身受常人难忍的酷刑也纹丝不动。 她一遍一遍的塑着心中石墙,用尽了她能用的所有力气,却在面对那一地碎裂残垣之时,再无力堆砌成墙。 “拔钉……” 她的话有些发抖。 “泼冰!” “是!” 狱守用夹器勾起他穿过身体的长钉,以蛮力将其生生抽出。牵扯着血肉,连带着溃烂的皮肤,剥离身体。 倏然的刺骨冰寒剥夺了大部分的疼痛,封固了痛觉的一瞬间,让他暂时得以歇喘。 “念你也伴身伺候我多时,别怪我没给你活下去的机会。”她平复着情绪不再看他,好不易焕然出身为帝王的肃厉: “遣散那些奴兵,将他们送回奴营,我就放了你。” 空静的刑室里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声响。 许久,男人的声音才伴着浓厚的沙哑气音响起: “……他们若回奴营,作为逃奴会生不如死。若能于军中培养,他们会是陛下最忠诚的追随者。” “既然生不如死,秦将军就亲自了结了他们吧。将奴兵送回奴营,或者全数斩杀。你只能二选一。” 朝臣要他死,民心要他活。 他身拥万名,又绝不能功高盖主。 他唯一能活下去的方法,就是将刀刃伸向自己的羽翼,根根剥落,连根拔起。 不仅能灭他军心,也能削他军权。 秦蛮无法想到小满的意图。 他并不愿意用万千无辜之人的性命换自己苟活。况且,自己活下去也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他死。 她一直都想要他死。 “陛下,杀了我吧。” 如果这是你所想,如果这是你所愿。 既然我能给,我便不会拒绝。 “秦蛮,你一心求死是吗!” 她愤然回身,悲与怒交错在她的目光之中: “可以,我给你第三个选择。带着你的奴兵——攻下华兰八洲!” —— “陛下想保秦将军?” 去往禁狱前。 朝堂上被群臣步步紧逼的小满,魂不守舍的坐在议事殿王座之上。 师央的声音牵动回她的意识,她闪烁着目光像是极力的掩饰着什么: “朝中能将无几,秦蛮还能为我所用,就这么死了,过于可惜。” “秦将军并非必死不可。” 她凝望向他,眸中带光: “他能活?” “既然奴兵是他落下的话柄,那么若要自保就将这话柄割断。斩杀所有的奴兵,不仅能让敌他者无言,也能因他的暴戾而削弱盛名惹拥护者非议。” 他轻描淡写着数万性命的去留,如常般淡然平息。 “他不会同意的……” 她失神喃喃浅语: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没有让他活下去的办法了吗。” “陛下就这么想让他活。” 与他的平静淡薄尤为不同,这句话语中笼罩着道不明的寒光。 他从袖中抽出一卷薄纸,恭敬的捧递在身前: “臣已派人查明,秦将军所绘的忌域之地地图,是假的。” “他的生与死,全由陛下一人定夺。” 一百二十六华兰八洲 𝔭ó18вт.𝓬óм “……你想要八洲?” 华兰八洲。 不必途经詹南而于海面直抵忌域之地的八座岛屿。 与詹南客成婚已有多时,却一直没有怀孕的迹象。如今又与他生了嫌隙,更不知这满身阴谋的男人背地里到底打着什么注意,小满断不会再去主动与他亲近。 若能夺下八洲,便能撤出詹南规管的驻地,不再因高昂的驻款而被詹南牵制。 那么詹南客的存在便再无意义。她也不必费尽心思去诞下詹南血脉。夲伩鱂洅⒫o18bⓥ.ⓒom韣鎵哽薪連載 綪収㵴䒽祉 可秦蛮与那些奴兵能攻下八洲? 这简直是以卵击石天方夜谭。 一旦秦蛮带兵攻打华兰八洲,注定是九死一生。 “若以阎崇之名出兵,定会被各国朝声讨。你不是要保住那些奴兵吗?我允你带着你的奴兵,以叛军之名为我攻下八洲,从此,你与阎崇划清界限。你若胜了,就带着你的兵驻守八洲,你就是八洲之主。若败了……我不会去为你收尸。” 结着薄霜的话语给他泼满冰绒的身体更添一道刺骨。被寒气包裹的男人嘴唇发白,僵固的身体有些失去知觉。 口中的气雾潺潺呼出,他坚定道: “好。我答应你。” “秦蛮,离开阎崇后你再无朝权,你不再是盛名一世的阎崇将军!你将以叛军之名被万人唾骂!你的将军府会被封所有钱银尽充国库,你什么都不会剩!” 他若为权为钱,为身在阎崇的一世盛名,他又为何会答应?! 他看淡生死又为何会以假地图来保全自己?! 或许。 其中有什么蹊跷。 有那么一瞬间,小满竟偏袒一般的为秦蛮辩解。有那么一瞬间,小满思及师央的探查是否可信。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她碾碎了自己的歧想。 “我从不在乎那些虚名。那些钱银,本就打算……全部给你。” 封存的婚书他再不敢提及,礼金的账册还在一笔一笔往上添置。 即便他知道不会有这么一天,他依旧心怀着微乎其微的幻想。每每吹散艳红婚书上的尘灰,轻抚过二人排列在一同的名字,就当是二人唯一的牵连。 他不见愁眉也无为难,一副淡然生死的模样让她不解之中暗然生怒: “你知道你的处境吗?!” “我知道。华兰极为注重八洲的驻守,其中驻军是国力军队的半数。” “既然知道,那你为何要答应。” 垂沉的眸悠悠抬起,方好轻盈的接过她的汹涌的视线: “因为这是你想要的。” 这是她想要的。 不管胜或败,都是她想要的。 若能胜战,她将手握八洲。若是败战,他的死也会让她称心如意。 他都知道。 “好……” 她挥袖回身,繁重的衣摆划过地面,落在肩上的金簪流苏轻晃。 挺立的背影定止了片刻,她再不看他朝刑室门外走去。 “小羽儿。” 他的声音穿透过她的胸膛,紧紧束再她的心脏上。 她再无力抬足,停在了原地。 “我未给你带来什么,也不会带去什么。平白的来你身前惹你烦扰,实属不该。你莫要怪我。” 他未带来什么? 他带来了太多太多。 他为她的帝王之路铸造了青史之名,他的功勋让本来浮游的她深扎稳固。 他怎会未带来什么? 倾洪决堤的那一刻,她迈步走出了禁狱的尽头。 狭窄的甬道犹是无边无际,她抬袖在双眼前草草的搓擦着。 她没有哭,没有流泪。 是两旁照落一隅光影的火把弹出了星点,刺疼了她的眼睛。 是熏烟,是寒光。 唯独不是他。 —— 寒夜。 皇都郊外的兵练营中,呼啸的过风将人们手举的火光扰得晃乱不安。 整个校场火点满布,火光笼罩之下,是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的人。每一个人的眉心延至鼻尖处,都有一道深红的印记。 “将军!是将军!” “陛下赦免了将军!” “将军无罪!将军无罪!” 零星的声音逐渐遍染了众人,欢喝声如浪潮一般迭起汹涌,所有人举起火把高扬着,声浪的簇拥之下,那身着玄甲的高大男人一步一步走向了高台。 在他立身于高台中央时,倏然声止。 沉寂之中,略带沙哑的声音贯彻在夜色里,回转空鸣: “可有人愿追随于我,离开阎崇,攻下华兰八洲。” 一片静谧后,无数人面面相觑,细声浅语。 他们不知道,为何他们的将领会提出如此不切实际的提议。与其说不战而惧,不如说这个提议本身就像一个玩笑一般让人不敢相信。 雄壮的玄甲战士拔出了佩剑,高高举过头顶。他的声音更为浑厚: “若此战得胜,我们再不归阎崇,以八洲为家国,在那里重建我们的世外桃源,没有奴人,没有阶籍,人人平等——!” 一时。 沸腾的人潮翻涌而起。 方还颓落疑怯的人声霎时被高涨覆盖。利剑出鞘的厉响刺破了暗空,人们高举利剑,轰吼震颤天地: “誓死追随将军!夺占华兰八洲!” “誓死追随将军!夺占华兰八洲!” “誓死追随将军!夺占华兰八洲!” 彻夜长明的议事殿外站候的男人被请了进去。 大千在见到小满身影的那一刻,倏然跪倒在地,匍匐着身。 坐在案桌前的小满,一手撑着侧额,略显疲惫的模样。 对于这位执意求见自己的秦蛮手底下的副将,她略感好奇。她抬起垂落的眼皮,清冷的声音说道: “有事直言。” 大千抬起身,拱在身前的手不住的颤抖着: “贱下知道,攻打华兰八洲是您的意思!” “是秦蛮告诉你的?” “不。是贱下自己猜的。” 小满轻轻哼笑,搭落下了眼皮: “你倒是比他聪明。” “贱下不敢!”大千鼓起一气深吸言道:“若贱下没有猜错,您想借此置秦将军于死地,同时也灭除所有奴兵。” 小满坐正了身姿,傲然俯视着堂下的人: “你到底所为何事而来。” “贱下为保全秦将军性命而来。” “你要如何保全他的性命。” 大千满手是汗,他牙关发抖,似是做了很大的决定: “秦将军曾奉予陛下的忌域之地地图,已被贱下调包。您手上的地图是假的。真物已被贱下焚尽。现在,秦将军是唯一知通忌域之地的人!他不能死!” 小满双手撑在桌面猛然起身。 “你说什么……” 轰的一声。 脑内的一根细弦崩断开来。 空然若失的瞳孔凝滞在那一刻。 眼前是遍目的血色,和那真挚得刺穿她心口的眸光。 我没有骗你。 我不会骗你。 沉重的头颅中阵阵弹跳不止,连呼吸都灼烧着她的异常难熬。紧蜷的双手似是要扣破掌心。 在大千的眼里,眼前的帝王已被他激怒。看来那张假地图的确已经交到了阎崇帝的手中。他只需顺其道明说意图,便能胁阎崇帝保秦蛮一命。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将一腔顶撞之言全全托出: “一旦战事打响,所有奴兵迎战必定有去无回!在奴兵全灭之时,只要陛下派人护秦将军回阎崇,既顺意了陛下灭奴兵的计划,也让秦将军落得逃战的罪名搓去锋芒!更能保住他的性命!陛下!秦将军身在阎崇,忌域之地将永远是阎崇的囊中之物!” 身着帝王盛装的少女步步走下高阶。 她空洞漠然的双眸之中,透露出了屡屡闪烁的光痕: “你调包地图,是为了有那么一天,能以此保他的命?” “是!” 在他看到秦蛮画下忌域之地地图的那一刻。 他就已下定决心,绝不能让其交予帝王之手。 秦蛮傻,他不傻。 从跟随秦蛮入军之时他就早有明心,他们的头上悬着把刀,他们并不能安生。 唯独守住那一张盾,他们才能在权力的漩涡之中得以苟活。 不知是不是错觉。 年轻的帝王似是褪去了冷肃的躯壳,露出了让大千都极为诧异的柔软: “你的确很聪明,但你猜错了一点。攻打八洲不是为了置他于死地,而是赌那万分之一的胜战,保他的命。” 一百二十七你想见到我吗 нêiyёsнūkū 这夜风止,雪花悠然。 不过几时,便悠悠漫漫将屋檐的琉璃瓦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绒。 城郊静谧,平日明满火烛的将军府只剩寥寥荧光零零碎碎散布在道路两侧。 整座空荡的府邸悄无声息。唯一伫立在主阁前厅中央的高大男人,早已融入在了这片寂静与黑暗相融的空间里。 门外的脚步声轻盈而至,突如其来的声响惹得静立在黑暗中的男人惊然回身。 手握提灯的少女一身素装,乌黑的锻发落了层绒雪,连毛绒绒的圈领上都沾着雪粒。 在目光触及所来之人的那一刻,他空冷的瞳眸之中忽然燃尽了暗藏其中的冰雪。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惊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过分贪婪的望着眼前的人,生怕是一场痴念成疾的幻象,只要一眨眼,就会什么都不剩。苯伩逅續jǐāňɡ茬põ⒅w.ⅵp鯁新 綪到põ⒅wⅵp繼續閲讀 “你能在黑暗中视物,我可没那本事。” 幽柔的女声响起,她跨过门槛,随即拢闭上了厅阁的大门,阻了一分外来的寒气: “把灯烛燃上吧。” 闻她声落,秦蛮才缓过神来,立即动身去点燃室内各方的烛台。 持在他手中的火苗晃得厉害,此时小满才发现他颤抖得过于异常的手臂。 “你的手怎么了。” 她未走近,只是站在原地远远的望着他。 秦蛮放落手持之物,另一手紧紧的捂着臂弯,试图想止住不能自控的颤动。 “……没事。” 他的声音若轻羽般游过她的耳,不知是刑伤未愈身且虚弱,还是不忍惊了这沉寂的夜。 燃遍的光火之下,她终于能见到他的模样。他怯意的站在那儿,颓然的垂着头,不敢看向她。 他悄然瞥过眼,余光拢过少女的素衣,只见她向自己步步靠近。 直至来到他的身前,他依旧不敢望向她的脸,而是凝着她的一寸衣摆,目不转睛。 她将提灯熄灭,放置在他身后的桌台。 言语沉肃了一分: “华兰八洲的驻军你可清楚有多少?你的奴兵总总加起来又有多少?” “我手上的人,应不及八洲驻军的半数。不过八洲分作八地,驻军一分为八,人数散落难以归一,我们就还有机会。” 走到如今这一步,秦蛮留在阎崇难逃一死。 只有离开阎崇,他才能有一线生机。 攻占八洲是她的计划,是她连师央都瞒过的计划。因为她深知这个计划于公于私都过于荒谬,所闻之人难免都会骂她一句“疯子”。 然而她是疯子,他也是。 她从袖中取出嵌着玄晶的牌令,一一置于桌台: “这是你的忌域军调令。这是沿海十六城军调令。这是边境十八城军调令。” 他愕然转身望着桌上的牌令,揉碎着波澜的瞳眸不解的看向了他始终不敢直视的人。 她含着难解的愧意,相迎着他的目光,早已褪去曾时的冰寒: “秦蛮,你恨我吗。” 她牵起他颤抖不止的手,小巧的手只能紧紧的握住他的指,摩挲着他粗糙而微寒的皮肤: “我将你伤成这样,几次想要你的命。你恨我吗?” 他勾卷着指,将她的手裹在了掌心。 “我怎么可能会恨你。” 她向他伸举起一手,他知解其意一般的弯下身,让她的手心贴在了他的脸庞。 指腹滑过他的脸,缓慢而轻柔。 浓显的五官刚硬俊逸,不知何时从中平添了一道难解的哀流。这抹悲怀伤色印在他的眉间许久许久,久到连她都快忘了,他最初的模样。 她眸中缱绻难抑,流露出的那一刻被他尽数收于眼底。 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温度。 像虚幻的假象,极为不真实。仿佛顷刻间就会烟消云散,因为他深知自己不配得到,也绝不可能得到。 “秦蛮。我们还会见面吗?” “你想见到我吗。” … “想。” 温热的气息向她扑来,他的吻落在她话音方落而微启的唇间。滚烫的舌侵略而入,启撬开她的齿,卷搅着了她的舌。 她高仰着首,热烈相迎。她勾着他的颈,贪婪的吮吸着逐渐点燃着她气息。 凌乱的呼吸愈加沉重,交织着二人气息的薄雾漫散开来。 有力的大手搂着她的身将她抬了起来,顺势放落在了桌沿。 粗壮的双臂撑在她的身体两侧,像是将她紧紧围裹在他的怀中。 缠绵的唇吻难分,勾连着二人身体深处的欲念,越探越深。 她双腿之间的身体越贴越紧,似是还不够,大掌握着她的双腿,朝他的腰胯狠狠拉近。 即便隔着二人厚重的衣袍,她也清晰的感觉到了他胯间隆起的硬度。 坚硬的凸鼓抵着她双腿之间反复摩擦着,每一次摩弄都让她的花心深处颤栗难止。黏腻的唇齿间难舍难分,暧昧的交缠与身下的抵弄让她身体深处被炙热溶解,难以抵挡的流落出来,沾湿了她的裤衫。 大手剥落她的下裤,溢满黏腻的裤衫在剥扯开时牵拉着晶莹的丝线。他的手抚揉着她的臀肉,顺着湿滑的蜜液轻滑过她的腿心。 “啊……” 生有薄茧的指腹揉弄着花蕊上突起的肉核,她微微仰首哼吟。 他却并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另一指顺其深入了湿粘紧致的花穴中。 双重的施加让她浑身酥麻,他像是熟知她身体的每一寸感知点,精准的力度与动作让她频频失控。酥软的身体仅靠着她勾着他颈间的双臂维持着坐立。 她垂落下的手抚过他壮实的胸腹,扯解着他的腰封。 在她勾开他裤沿的一瞬间,勃挺的性器失去束缚从中弹出。得以伸展的巨物愈加肿胀发硬,让她小巧的手连抓握都困难。 他沉重的呼吸打在她的颈窝,像是要将她的整片肩颈都要燃透。 他啃咬舔舐着她侧颈,并不连贯的话语熏满了情欲的颜色: “……只要你想再见到我,我无论如何都会出现在你面前。” 一百二十八婚书【秦蛮H】 她持执着那难以抓握的庞然巨物,抵在自己腿心刮弄着。戳在软肉上的硬烫染得她愈渐升温,白嫩的肌肤上蒙透了一层薄薄的浅红。 她总是心急于将他吞噬,与他相融。不管不顾的想将那尺寸惊人的性器往身体里塞。他却在濒临失控的边沿徘徊,烧得发红的双眼依旧泛出一丝清醒的眸光。他抽过她的腕,困在了自己的掌心。动弹不得的小满呜咽声里充满了渴求,那一声声娇软的哼吟落在他的耳间,不断将坚不可摧的意识击出了裂痕。 她并不老实的递着臀,将抵在穴口的硕大龟头沉着身,将浅口粉嫩的花蕊戳顶得往里凹入。他粗重的呼吸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壮硕的躯体随即压了过来。 “啊……” 微开的孔缝中还冒着水露,即便他极力的放慢着动作,但被顶挤开了一瞬间,小满还是惊叫出了声。 巨大的龟头将细嫩的穴肉撑得绷扯开,只是仅仅没入一个端头她就已觉得下身满满当当的。 他把持着力度浅浅抽送着。听着她的哼吟逐渐从难适演变为舒爽。 湿紧的花甬吸咬着他的性器,让他每一次不敢发力的抽送都显得有些困难。汗水浸湿了他的里衫,薄薄一层布满了额间。 她捧起他的脸,夺过他的一分神思,深深的吻上了他的薄唇。 灵巧的舌尖与他绞缠在一起,卷去了他存持的意识。 绷硬着浑身肌肉的躯体越欺越近,粗茎朝花穴里越嵌越深。她揪扯着他的衣袍,唇齿间泄溢出的吟喘明晰在厅室之中。 她喜欢他极具压迫力的身体,轻而易举的将她笼罩其中。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 任由着被他搅烂,碾碎,融化。 “嗯…啊……啊——” 腹腔的满胀感袭遍全身。 那粗长的硕物依着深深浅浅的挺送猛然戳顶入了她的花甬深处,顶得她的小腹酸胀酥麻。 好胀,好撑,好满。 身体即要裂成两半,肚子都快被捅穿。 脆弱的穴口被绷紧到了极致,紧紧贴合着那胀动的茎身。生理的冲击让她浇满情欲的双眸雾蒙蒙湿淋淋,她鼻酸的娇哼带着零星的哭腔。 他并没有立即动身,而是抚慰般的轻吻着她湿润的睫羽。 “唔……” 喉结滚动,他低吟出声。 身下的性器被蠕动温软的花甬绞得死紧,一波一波的刺激难以抵挡。 “小羽儿……你吃得太紧了。” 低沉声音盈满了磁性,撩动着她的心。 葱白的指伸入他开敞的衣衫里,滑过他腹部充鼓绷硬的肌肉,摩挲着延至根茎底端的那一条条暴起的筋脉。 她蹭着他发红的耳垂,吐露温热的细息: “那就用力肏开。” 秽语盈耳,下腹紧得发疼。 秦蛮几近于啃咬的衔住了那张出言激他小嘴。他吻得又深又乱,爆满青筋的手掐着她的臀肉,粗长的阴茎狠狠的冲撞了进去。 “嗯啊……” 迷乱的娇吟声从唇角溢出。 平坦的小腹被坚硬粗长的茎柱生生捅起了一处,腹腔胀痛的让她一个激灵。 她有一丝丝后悔自己剥落下这只野兽的自持。 那分悔意却随着他凶猛的动作而掩盖在了最深处,只剩下酣畅淋漓的快感。 肿胀的性器不再方才的柔情,狠戾得贯穿着她的身体。饱满的臀肉被撞的波动不止,大掌摁着她的臀往粗大的茎柱上压。 肉体的撞响声夹杂着水液的搅挤声愈加明晰。 就着茎身拖拽出的蜜液牵连着粘稠的丝线挂在密不可分的交合处。聚集滴落,湿满了二人相撞的皮肤。 小满被他箍在怀里撞得神魂颠倒,无所顾及的呻吟让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起来。 还在胀大的阴茎将她整个花甬都撑展拓平,猛撞之下将颤颤巍巍的花瓣整整塞入,狠狠抽出时又连带着粉嫩的软肉翻了出来。 雄劲的腰胯不知疲倦的生猛抽撞着。 黏腻的湿液被拍打成四溅的水星,星星点点的斑湿了二人凌乱的衣物。 垂着丝线的蜜液流淌在了桌面,又黏黏糊糊的溢出更多积成一滩滴落在了地上。 触及敏感的地域延满了她的背脊,让她不停颤栗,腹腔跳动阵阵牵动着花穴绞裹得更紧。 她咬得越紧,他撞得越凶。 身体撞散的同时五脏六腑都被抽了出去,她整个人都快要瘫软成一片。 大掌握揉着她的臀肉,将白皙的臀肉都掐得发红。 情欲染红了他深邃的瞳,他沉重的喘息声变得愈加急促起来。遍身的青筋突鼓着,像是要随时绽裂开一般。 快感层层堆迭,强烈得让她失控。 “呜呜……” 穿过遍体的一阵筋挛之后,下身如失禁一般吐出一泡一泡的汁水。 他撞得又重又快,绷得发疼的性器频频跳动着。 在他深深撞入的一刻,他眼角微动,剑眉颦皱,额间的青筋暴起。 “嗯……” 低哼声落下,他长长的喘息颤抖着。 腹腔中一阵阵的热流灌了进来,久久不见停歇。直至她的小腹发硬发胀,撑得她浑身发抖。 湿透的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 喘息未平,他沙哑的声音轻悠悠的响起: “要我送你回宫吗。” “我能宿在这里吗。” … “能。” 秦蛮亲自为她净身后,是将她抱上床塌拥在怀中入眠的。 他沉默得一言不发,她口中也未动一字。 在游走于沉眠的临界点时,她恍惚间听到他的声音。 他说。 “小羽儿,我舍不下你。” 她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只知道他的声音带着微颤,像是在哭。 她想回应他,对他说些什么。 可困倦将她吞噬,她再无力去告诉他内心深处她不敢直面剖出的那句话: 我也舍不下你。 晨时的雪已经停了。 身旁的温度似乎凉了许久。 昨晚还近在咫尺的人,现在应该已经走出了阎崇。 此行之后,未定归期。 小满坐在床榻上,裹着被褥发呆了许久。 直至空洞的瞳眸凝出一道意识,她毅然起身,自行着装。 雪地陷印出一路脚印,延至庭院的深处。 这里已是空无一人。 这座郊外的宅院并不像是身为阎崇第一将领的府邸,太过素简。 也不知这里的奴仆是早已被秦蛮遣散了,还是随着他的军队离开了阎崇。除了带走人息,所有的物件一样都没少。 其中也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都是些必须的素木桌椅,简瓷器具。 小满也不知自己游荡在这里了多久,每一间房室都抱着好奇走了一圈。 缺口的茶杯竟还在使用,表花磨得色泽浅淡的一只,应是他最常用的。灶房里空空的酒坛有几,悬挂肉货的吊钩摆着一串,他竟是爱喝酒吃肉的?空旷的院落中刀架上积上了薄薄的雪,武练的木桩上痕迹斑驳,这应是他最常待的地方。 她从没去试图了解过他,或许是没把他真真正正的当成一个人。 这是他居住的地方,她每寻得一丝他的痕迹,心中的那个影子就会更添一道鲜活。 她不知道,当那个影子幻化成人的一刻会发生什么。 她只知道每一道鲜活触在她的心上时,都会让她添过一寸温热,融解着她对他塑立的冰层。 这是最后一间没有走过的房室。 小满轻轻推开了大门。 初晨的柔光倾泻了进去,将暗室照亮。 堆迭的木箱塞满了整个房室,木箱上都系着艳红的绸布。凭她一人之力要打开一个木箱怕是有些困难,就在她疑惑木箱里所装之物时,眼前的桌台上摊着一本写满了字的册子。 小满倾身探着册子中的内容,却见“聘金”两个大字落在了页头。 “我想与你成婚。” “聘书我写了一遍又一遍,礼金加了一样又一样。我想把我所拥有的都给,全都给你。你愿与我行夫妻之礼,我早就在心里把你当作我的妻。” 他曾对她这么说过。 她以为这不过是笑言虚说罢了。 她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紫檀茶壶一只、精瓷碗八个,蚕丝被褥一床…… “呵、” 小满不住的笑出了声。 “傻子。” 写满礼金的账册下似乎还盖着什么。 小满将账册翻开。 只见。 一本鲜红的纸面上落着两个字: “婚书” —— 帝辇顶上布着积了一夜的雪层。 在府邸外候了一晚的宫人等来了帝王的身影。 他们泼得一片清醒,一改疲惫的姿态,鞠身行礼。 随人上前引着帝王进入了帝辇之中。 帘帐放落,宫人呼声高起: “陛下回宫!” “先不回宫。” 帝王的声音打断了宫人的呼令。 “陛下要去何处。” 帝辇中久久无声。 忽而,她淡淡道: “去凤陵司。” 一百二十九刺儿果 “哐——” 桌上的粥食被掀翻。 宫人们慌忙跪叩在地,埋着头不敢动作。 内务司理事闻声从帝寝外赶了进来。只见残食撒溅满地,碗只碎落,帝王怒目之下他也扑的一下跪倒在地。 “我说过不要再送吃食来。你们听不懂吗?” 内务司理事咽了口唾沫,额间细汗直冒: “陛下,早时您只饮了口清汤,昨日整整就进食了一口寡肉!臣忧心陛下圣体,罪在擅作主张!可陛下多少还是要吃些东西啊……” “滚。” 小满出言锋利,斩断了内臣的话。 她挥袖抬指,凶狠非常: “通通给我滚!” 宫人们战战兢兢收拾着地上的残渍,内务司理事也锁上了嘴巴,躬着身即要离去。 只听帝王肃厉的声音临在他头上: “内务司理事。你要是敢擅作主张唤来国辅,我定让你脑袋搬家。” 内务司理事心中一凉。 他的心思被她全全猜透。 只因遇事请国辅已是内务司惯用的招数。 … 内务司理事退身闭上了帝寝的大门。 门外,内务司高令几人怯生生的围了上来。 “陛下近些时日,脾性颇大啊。” “是不是快临月事了。” “平日月事将近,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 七嘴八舌的人们口中冒着气雾,双手端揣在衣袖中,姿态却维持得严谨。毕竟是帝王内廷的官臣,风骨不会被寒气搓磨了多少。 离开了被烘暖的帝王殿阁,门外的寒意让内务司理事不得不紧紧的拢了拢衣领。他轻咳一声挺直了腰杆,愁容满布的正步向前。 高令们随即跟在他身后,话语也未停歇,接着方才继续言说: “说到月事,陛下的月事恐推有多时……” “该不会……!” 一位高令惊呼着。 咋咋唬唬的模样惹得理事不快,他瞪了眼身旁的部下,慌得那年轻的高令缩了缩身。 这个可能他也不是没有想过。 若这个猜想坐实,这可是宫中大事,或可说是国之大事,可不能落得一点闪失。 只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让陛下动怒为好。 内务司理事长叹一口气道: “再等等,陛下还在气头上,医官来了也是被赶出去的结果。” 一片愁云的内务司众人唉声叹气,一人走上前来于理事并身,她问道: “理事大人,陛下不吃不喝,总归不是办法,这该如何是好。” 理事的步伐越走越慢,沉凝了好一会儿,他转身吩咐道: “去禀帝侧大人吧。” —— 小满最近瞌睡连天。 这时醒来已是黄昏。 脑袋晕乎乎的混混沌沌,她不得不靠在床榻上好一会儿。 接连的梦魇让她睡得并不安稳,满床的被褥将她围在其中像是有一个人拥裹着她一般,如此,她才能将将好受一些。 明明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但是她一点也不想吃东西。一闻到吃食的味道,她就浑身难受。倒也没有不适到多严重的地步,故而犟倔得不愿唤来医官瞧上一瞧。 说到吃食。 小满吸了吸鼻子。 一股淡淡的携着花香的香甜气息飘了过来。 小满起身,随意的裹上了一件外袍,赤着足步步朝帝寝前殿走去。 都说了不要送吃的进来,那些违命之人还真是无法无天! 望着桌上的一碟精致的花酥,小满心生怒火。 那怒火也就一闪而过,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被眼前的吃食勾得馋了嘴。 小满吞了口唾沫,小舌悄然探出刮了遍唇周。 她拾起一块,还未直接放入口中,就被其中精细的印纹迷住了眼。 每一块花酥的印纹都是不同的,仔细一看,上面竟是一副画!其中的女子很像是她,有在看雪的,有在折花啊,还有在窗台打瞌睡的…… 小满噗的笑出了声: “不知是哪位宫厨,还真是生了双巧手。” 花酥放入齿间,花香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味蕾被其中暗藏的内馅瞬间激活,咀嚼中,花香交杂着着绵密口感让小满惊喜不已。 她端详着手中被咬了一半的花酥,里面的馅料是一个被磨成了蓉的不明物,香味极其特殊,似乎从未闻见过。 空落落的肚皮还在叫嚣,小满也来不及深究,一口便将手中的半份吞入口中。 雪断断续续的下到了深夜。 宫人捧着小满吃空的玉碟,缩着身子快步赶回了尚还明满灯烛的膳房里。 膳房的大门方被推开,宫人迈过门槛的那一刻,屋内响起了急迫的询问声: “陛下可有进食?” 空荡的膳房里只立着一个人。 宽厚的素简的外袍搭在他的肩上,竟也遮不去他修长英挺的过人身姿。 他戴着一张铜制的面遮,只留有一双精致的眉眼展露着他的急切。 宫人走向前来递着手中的空碟,恭敬行礼: “回帝侧大人,陛下全都吃了。” 他像是松落了一口气,紧绷的眉头舒展了开来: “那便好。” 他回过身,挪近了桌台上燃已过半的烛,垂下首继续方才被打断的动作。 桌面上放有一筐青色的球果,球果的表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硬刺。他用刀柄将球果敲开,徒手细致非常的拨开了表皮。此时沾着血珠的手交错着血痕,他用巾帕将伤痕累累的手擦了一遍,又将一双手浸泡在了一旁累着冰块的木盆之中,祛除难耐痛痒的同时试图以此减缓血液的渗出,保证果仁不能沾上血色。 这犹如磨人的刑罚一般让宫人见此心生不忍。 刺儿果在民间是天价都难买到的稀贵物,里面的果仁奇香扑鼻,胃口再不佳的重病中人吃到了它的滋味也欲罢不能。 倒也不是多难得,只是想吃到并不容易。 宫人只听闻不容易,如今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有多不容易。 也幸好有帝侧大人这般费尽心思,整个内务司焦头烂额之下,陛下终于进食了。 看着眼前男人心无旁骛的模样,宫人心中漫着疑云。 明明早已摘去面遮视人的帝侧大人。 为何又戴上了面遮。 一百三十刺儿果(二) 雪下过了一阵子就停了下来。 清透的空气让星空无比明晰。 晚食吃得快撑破了肚皮,小满趁着风止方好出来走走,消消胃里的积食,也能赏一赏难得一见的满幕星空。 虽说无风,呼进鼻子里的寒气还是跟刀刃子似的。小满捂了捂发红的鼻尖顺势在手心里哈了口热腾腾的雾气。 走道上的积雪已被清扫得干干净净,漫无目的闲逛了一路的小满不知不觉过路在了膳房外庭的大门口。 前些时日胃口不佳,还多亏了宫厨这几日变着花样的烹制了各色美食,不然她可没精神力气处理完朝政的同时还能出来晃荡一圈。 不过她很是好奇,那奇特香味不仅充在馅饼里,竟还能混入高汤中,填入肉料里,洒在蔬菜上。 那到底是什么? 如此想着,小满的脚不由自主的跨过了门槛。 就在这时。 一声异响唰的划过天空。 她猛然抬头间所见一个人影从远处飞来,只是眨眼间,瞬间落在了膳房的屋顶,一跃而下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方想高声唤人的一刻,声音止在了唇边。 那个身影极为熟悉,连这一身过人的轻功都似曾相识。小满一改悠然肃意横生,她大步朝膳房的方向径直走去。 屋内尚还通明着烛火,她本想悄然从缝隙间窥伺一番,却琢磨着那人功力非凡若被发觉定难以抓得证据,故而推门而入直接抓个人赃俱获。 大门被蛮力推开,巨响惊开了静夜。 眼前的一切正如她所料想,伫立其中的人果真是被她明令禁足帝侧殿的詹南客! 他为何会偷偷跑来膳房?难道他要在她的吃食中动手脚?! 浑身沾着风雪的男人愣在了原地,模样稍显狼狈。 只闻锐利的怒斥声劈了下来: “擅自离开帝侧殿,违抗帝令。帝侧可知罪!” 小满心底是畏惧詹南客的。 人越畏惧什么,就越是会躲。可当知道躲并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时,人们就会想尽办法将恐惧的根源斩除。 碍于与詹南不得不受牵扯的关系,小满还不能轻易“斩除”这恐惧之源。 既然他被她抓了个违令的现行,把柄在手,她便能添几分底气有理有据的将他严惩。 毕竟帝侧殿还关不住他的话,不如趁此机会将他锁在禁狱。 英挺的男人卸下了方姿,立即屈身跪在地上。 小满注意到了他双臂捧在怀中的麻布里似乎包裹着什么。 她狭着眼,心生一念: “帝侧来这膳房作甚?” 她步步走近。审视着眼前埋着头一言不发的男人。 难道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她抓到人赃俱获? 他怀里的东西会是对她不利的证据吗? 小满随手抽了把趁手的利器,将尖端抵在了詹南客捧着的裹布上: “帝侧怀里的东西是什么。” 男人沉默依旧,果真如她所想没有坦然摊开,而是将双臂收紧了一分。 看来里面定有蹊跷! “拿出来!” 利器锐利的尖端顶在了男人的颈间,迫使他抬起头来。 她急迫的威胁使手中的力度毫无分寸,利器将他的皮肤刺破,猩红顺着他滚动的喉结流淌而下。 闭垂的眼缓缓抬起。 瞳眸中莹动的光点像坠在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那是一望无际的悲流汇聚成的深海,令她屏息的同时险些逼她沉沦。 心中的颤动只因为那双与旧人相似的眉眼,她下意识的抽开了利器。 她走近他。 伸手靠近了他的脸庞。 却在还未触及那张面遮时,忽然落下,掀开了他怀中的裹布。 “别碰!” “嘶——” 食指被刺物扎疼,痛麻感贯穿了她的整支手臂。 他松开手中的裹物,带着刺的青果滚落在地。 他情急之下握住了她的手,任她反射性的剧烈挣扎也紧握不放。取下面遮的一刻,他含住了她的指,吮吸着她指尖的残血。 “你……” 怒言止在了她看清他双手的那一瞬。 一双指端红紫的手,指腹上是密密麻麻的刺痕。十指的甲色已经发青,丢失了原本肤色的双手还在微微发颤。 门外的宫人闻声而入,见此情景纷纷放下手中的器具前来收拾残局。 他们似乎对此习以为常,熟练的拾起木盆铁夹,将散落在地的青果收拾装纳。 “这些是何物……” 小满惊异的向宫人问道。 “回陛下,是刺儿果。” 听宫人所言,他们应该早就知道詹南客出入膳房。 刺儿果…… 小满有所听闻,传闻那是极不易吃却又极其美味的冬果。 难道,让自己胃口大开的奇异香味是来自于刺儿果? 詹南客吐出了从她指尖吸出的残血,抓心的痛痒难耐忽然疏解了不少。 小满抽出了手,后退一步,刻意的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她似乎终于想通了眼前的画面: “我的吃食都是你准备的?” 詹南客拾起地上的面遮,避首戴在了脸上。 而后却再次陷入了如方才一般的沉默。 既然不是毒物暗器,他躲躲藏藏什么? 他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小满只能想到是他想挽回二人之间破碎的关系,从而继续一个从一开始就埋下的阴谋。 可若要挽回二人之间的关系又何必遮遮掩掩?直言自己的功劳向她邀功不就好了。 “若我说是,陛下是不是就不愿吃了。” 她已许久未听过他的声音,诡异的音调与极度的沙哑感让她一时不习惯。 也对。 他们已经许久未见过了。 一百三十一我想要你 “将我从商海会游轮中救出的人,是你。” 她的话并非疑问,而是肯定的。 她以为他又将陷入那一而再的沉默,没想到,他竟答道: “是。” 他为何会知道她的行踪?并在危机时刻恰时出现? 她早就应该想到,以他的功法,小小的阎崇王宫帝侧殿又怎么可能困得住他。 可转念之间,小满察觉到一根根被串联起来的思绪。 脑子里忽然回想起魏执被关押刑司时,师央请来詹南客来帮自己对抗江廉…… 这一次詹南客出手相救,难道也是师央的意思? 师央与詹南客…… 为何会再次关联起来? 若詹南客真对她有性命之危胁,师央断不可能让他有机会接近她。但在她深陷危机时刻,师央竟会让詹南客出手…… 这是否意味着,她所构想的性命之忧其实并不存在? 她与詹南客处于一个极为微妙而尴尬的关系。 整个关系的变幻都源于她知道了他的秘密。而他对她的态度,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 她的确是被未知的恐惧冲昏了头脑。 拼命躲避逃离他的同时竟没有好好思量过,在知道他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之前,他们同床共枕,他也并未伤害过她。 他费尽心机踩着人命来到阎崇不假。 由此看来。 他来此的目的,或许并不是针对她? 若不然,师央在知道了他所作所为之后又为何从不对他有所动作,竟还屡屡让他出面救自己于危难。 可詹南客若能为己所用,师央又为何并不与她明说? 小满想不通,想不通师央与詹南客的牵扯,也看不明詹南客的目的。 在这孤身无援的处境中,她给予了身为师长的那个男人全部信任。 这份信任并没有随着她的成长而消退,而是让她不得不去认真审视自己的位置。 自己不应该与他牢牢捆绑为一体,通过他去熟知这个世界。 自己应该脱离出来,亲自去甄别,去判断,去感受,去接触。 就如秦蛮所绘忌域之地地图一事,师央的确探明了地图为假,但错漏了是秦蛮的副将调包了真地图。 他并不是她所想的绝对倚信。 眼前的男人叩首而下,言语恳求: “违抗帝令私自走出帝侧殿,是我罪该万死。陛下如何发落都可以,可陛下如今圣体欠安,食欲不佳。即便要我的命,也莫要急于此时。” 如今能确定的是,詹南客暂时不会伤害到自己的性命。 他已经多次示好主动修复二人之间的关系,若她再次激怒他,保不准本来安全的她会不会真就添在了他的血刃名单之中。 “是我误会你了。” 小满弯身,双手扶着他的双臂。 “帝侧快起来。” 在她触于他的那一刻,她感到男人身体微颤。 他抬起身,那双她迷恋的眼眸中,激荡的炙热顺着她与之相视的目光,烧灼了她的遍身。她承接不住他那沉甸甸的滚烫,只能以笑靥掩饰闪躲。 他能识出她的真意。 虚假的伪装瞬间将所有温度欺灭,泼凉了他即将重燃的希望。 她还是惧怕他。 她还是厌恶他…… 詹南客抽脱开被她握着的双臂,隔出了与她之间的距离。 他知道,与自己靠近她会害怕。 他细微的疏远让她反思着方才的一时冲动。 果真还是惹他不快了。 与其暗自猜测他的性子,还不如像当初盟友一般的关系去挑明一切。 既然曾经可以作为盟友共存,以后又何尝不可? “詹南客,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我也知道你费尽心机只为来到阎崇。对于你的事我不会过多询问,我只想和你做一个交易。我可以让你一直作为帝侧留在阎崇,并且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但你要保证……” 不带任何温度的眸色生满肃意: “不管现在还是将来,绝不能伤害我。” 万千辩解皆无用。 他能做的,只是让她心安。 他垂落下那双精工雕琢的俊丽眸眼,长密的睫羽扑颤着,连同语气都无力颓然: “我答应你。” 谈判成功。 她面生悦色: “好,那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再次抬眸望向她时,那双眼睛里盈满了太过复杂的交织。 悲愁与喜悦,希冀与绝望,还有那浓重得她无法解释的情愫与一闪而过的邪色: “我想要你。” …… 哑然之间,小满心中杂乱。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想要她。 应该并不是简单的性事所需。他来到阎崇,曾祈求她不要赶他走,这说明他很需要帝侧这个身份留在阎崇王宫。 他频频与她示好,意示着他需要和她维持相对和平的关系。 他叁番出手救她于危难,或许对他来说目前的情形下她需要活着。 小满想通了。 他定是需要与她这层夫妻的关系! “好。” 她的笑容不再暗藏刺骨冰寒,而是蒙上了一层善意: “明晚,我去帝侧殿找你。” 一百三十二我想要你(二)k𝒶w𝒶𝔂i8.čô𝓂 暗淡的薄光之下,映照出独影模糊的轮廓。 久久不动的身影微微侧首,俊毅英挺的男人露出了与自己极为不符的怯畏目光,胆战的落在了一迭衣物上。深色的束袍上落着一张玄色的面遮,明明只是一身衣装,在那人眼中却如同这世间最骇人之物。他仿若被刺痛了双眼,倏然沉眸收回了目光。 伤痕累累的手是因汹涌的情绪而剧烈颤抖着,连一樽杯盏都难以抓握,杯中的烈酒晃溢出杯口,泼洒在了桌台。 他抑制着剧烈起伏的胸膛,仰首之间将杯中余液一饮而尽。 似是并不足够,他夺过酒壶将其中烈酒灌入喉中,满溢出的酒液顺着他的唇边流落,沿着下颌划出了一道道晶莹的湿痕,淌过颈间结痂的伤,滚动的喉结,没入在了他的衣领深处。 只听哐啷一声。泍攵jǐāňɡ在se𝖕𝕠𝖗n⓼.c𝕠m襡榢更噺璉載 綪荍蔵棢圵 酒壶跌落在地上。 喉中余咳未止,他一边用手拭过唇周酒液,一边起身,向那迭衣物走去。 …… 小满一路准备好了待会儿要与詹南客商讨的同盟事宜。估是平日议政留下的习惯,她心中一项项默备着,对于各种突发情况,她都寻好了对策。 今夜又是无风无雪,晚食是詹南客准备的甜粥,很是开胃。 回想昨日所见他手上惹人怜目的伤痕,小满觉得待会儿也要与他好好说说,倒也不必再伤损了自己为她做这些。 为她做这些的目的不就是示好修复破裂的关系吗?现在都谈议好了合作关系,没必要再演绎着那些可有可无的假象。 帝侧殿的宫人早早就得知了帝侧复宠的消息。人人暗地里感叹着帝侧为重得圣恩也是千方百计用尽办法。 看那满手伤痕,定是故意而为之,还不是为了惹陛下怜悯? 竟还主动去穿着一身曾时暗影卫统领的衣装,还不是为了借故人影勾引陛下? 宫人们私底下的话虽说的不堪入耳,明面上还是将整个帝侧殿打理得不同往日敷衍,毕竟若是帝侧重获帝宠,陛下一定会常常身临帝侧殿,若被抓出个怠慢的罪行可就难办了。 这不,前夜复宠,今夜陛下真就来到了帝侧殿。 眼见小满轻漫的跨入帝侧殿庭门,宫人们纷纷落下了手中的动作跪身行礼。 好在少女帝王并没有审视他们一整日匆忙补过的杰作,只是心有所思般凝神而过,径直步入了帝侧殿殿阁的大门。 殿阁内的灯火稀薄。 昏暗之下,小满狭着眼张望着。 “詹南客?” 她轻声唤道这个已许久未从口出的名字。 望着四周未变的陈设,与曾时熟悉的熏香。 只是这香味之间藏匿着一缕酒水的气息。 他饮酒了? 微开的窗扇涌入一股纠缠着冷冽的晚风,将蒸石烘暖的殿阁中劈出了一道寒光。 纱幔浮动。 她见,挺拔修长的身影立于纱锦的浪波之中。 青丝轻扬,小满睁大了那双闪烁着烛火光痕的明丽双眼,目不转睛的凝着那帐纱后的人影。 她疾步走去,拨开了那一层层纱幔。 终于见到了隐溺其中的人。 利落的束袍将男人的身形衬得宽厚笔直,长发规整的束在身后。面遮挡住了他的口鼻,唯现出那双天造的无双眉眼。 她理智得不似从前。 仅一瞬沉沦后,她诧异道: “你为何穿成这样?” 凝向她的那双眸中缺了几分清醒,混沌之中夹杂着数不清的伤痕: “这不是陛下喜欢的吗。” 他…… 果然还是介意那日她醉酒后的荒唐之举。 的确,那时自己拿着魏执的衣服迫他穿上,是自己的错。 他至此还铭记在心也并不为过。 小满没什么好为自己辩解的。 她沉叹着一气,语气柔软了一遍: “你不要……如此。” “那您是否还想看我穿这身衣服?” “我……” 小满侧过目光,愧意道: “脱下吧。” 温热的大掌抚在了她的脸颊上。 她下意识的惊诧退身。 “陛下来此难道不是为了给我我想要的?” 压低的气音熏满了浓稠的暧昧,挑得她心尖一动。还未来得及深究这莫名的悸动到底是因何而生时,眼前的男人骨节清晰的指勾落下了他脸上的面遮,染着酒气的吻,略显霸道的侵略而来。 滚烫的薄唇抵上她唇间的一刻,弥漫的烈酒气息也一同汹涌闯入。 结实的手臂箍着她的腰肢,让她整个人紧紧的按在他怀。 强势的占领搅乱了她方还层层明晰的思绪,二人交织的呼吸深重而急促。 他的温度入侵过她的身体,他的气息曾与她相交融,她的意识即便再过坚韧,她的身体却还是记得他的。 情欲升起得不明不白,零星的抗拒也早已被他强悍霸占尽数剿灭。 混淆着酒液残余的舌勾缠着她无处藏匿的舌尖,吮吸之间抿咬着她的唇。她的呼吸艰难得带着喘,也不知是因这过于强烈的深吻,还是因为他愈渐加重的双臂力度。 她的双手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断断续续的施力推阻着: “詹南……客……” 好不易得出了一罅空隙,她面上潮红浓重,唇齿间与他牵着一缕晶莹的银丝,她喘息着唤着他的名字。 深邃幽暗的双眸一望无际,似是要将她全全吞溺其中。气音低沉,遗漏出的沙哑的音节钻入了她的耳膜: “陛下不想给了?” 她想过他要通过帝侧的身份谋得阎崇的几分权利,她想过他要以阎崇帝王之夫的身份震慑谁人。 他说他想要她。 她以为这只是合谋同盟的某种暗语。 “你想要的……是这个?” 他是醉意乱了念,还是久不沾情欲难疏难解? 他拥紧她的身,额头抵在她的额间,细嗅着属于她的软香。 言语中,是述不尽的情愫: “我说过,我想要你。” 再次落下的吻怀有太多深切的纠葛,与那霸道的侵占截然不同。 唯一相似的是依旧无比贪婪索求,让她无处抵抗。 连自己都会被情欲裹挟,她也能理解詹南客孤身独守的苦楚。 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 他们本就一直维系着缠绵肉体的关系,还顶着那名正言顺的夫妻名冠。 他想要她,不为过。 小满伸手勾住他的颈,轻嘬着他的舌尖,回应着他愈缠愈深的吻。 得到回应的男人不再控持,他脱解着她的外袍,撩开她的衣领,滚烫的大手触碰到她皮肤的一刻,她微微颤栗着。 最后的防线顷刻瓦解,她沉浸于属于他的遍体香息。 此时此刻,甘愿融化。 一百三十三我想要你(三)【詹南客H】 床幔垂落,双影没入了床榻里。 身上的衣衫一件一件被剥去,跪在她双腿间的男人覆身而下将她拢在怀中。 她落得一身坦然,他却还衣冠规整毫无差池。 显骨的手凸鼓着青筋,手心指腹满是粗糙,已然分不清是习武之人的厚茧还是为她作食而落下的伤痕。 滑过她身体的手掌停在了她的胸前,顺势于那饱满的形状抓拢揉捏。 “嗯……” 落在她乳尖的并非是他的指,而是他湿软的舌尖。 大手包不完那圆润丰满的乳肉,白嫩的雪肤从他的指缝挤了出来。挺立的乳尖被他的嘴含裹着,舌尖沿遍乳晕舔舐着,再凝着力度落在乳尖上拨弄勾挑。 他故意用齿轻轻厮磨,磨得她颤颤巍巍的绷仰着身,泄露出零星嘤咛。他得逞一般的重重嘬吸后,方才饶恕这颗红肿着翘挺起来的乳珠。 光露的双腿之间,男人肿胀的性器将裤衫绷撑了起来,滚烫的硬物隔着布料,紧紧的抵在肉粉粉的花心上。 她以为,他会解开束缚露出那根蓬勃的根茎,直插入底。 没想到,他拖过她的肉腿屈膝压在她身两侧,将漫出晶莹的花穴张展开来。 “啊……” 舌尖沿着阴户的软肉舔舐,落在肉核上的薄唇不停轻吮着,湿淋淋的花穴源源不断的淌出了滑液,全全被他一卷入口。 晕红着面的小满目中润意氤氲,双臂拢挤着胸前的软肉,葱白的指没入了他的发间。 他的嘴不停歇,修长的抚过那翕动的穴口,就着还在涌流的泉水直狠狠的插了进去,随即扭转抽插起来。 肉核的激荡还未平复,穴孔的插弄让小满一时呜咽出声。 “呜呜……” 她咬着唇,任其喉咙里的娇声倾其而出。 唇舌的舔弄一时触到了一根贯穿全身的感知,搅动着水声的指有力的进出着,包裹着指的肉穴紧紧绞动,阵阵痉挛,一股接着一股流满了他的掌心,整只手浸湿一般的裹满了水。 他一指抹过流湿的下颌,舌尖游遍唇周,将属于她的香露吞入口中。 幽深的瞳眸中欲色万千: “小满,你何时变得如此敏感。” 他覆身而下,厮磨着她淡红的耳垂: “竟然这么湿……” 小满鲜少听男人说床笫之语,所近身之人要不是憨实正直的莽汉,要不是持着君子儒态的雅士,还有詹南客清醒时的那般持姿的以礼相待。 添了分酒气倒是一改从前,露出了几分纵情的无畏。 话语沾在她的耳上黏黏腻腻,让她一时羞红了脸。明明自己说起荤腥话来毫无遮拦,乐于挑动着白纸一般的男人面上升温。反过头来倒是让她有些许不适应。 她转过头用吻封住了他的口,舌与舌再度交缠难解。 他单手脱解开下身的束缚,硬得发疼的肿胀终于得以展挺。粗长的阴茎失去禁锢跳脱出来拍打在她的阴户上,感受到那根烫得发疼的硬物贴着花穴的软肉阵阵跳动着,她的小腹深处酥痒难耐起来。 詹南客挺动着腰身,茎身嵌入了花户之间搓磨着,盘满筋脉的紫红根茎染得濡湿一片,颤动的穴口还在不同的涌出黏腻的汁液。 “还记得我进入你身体的滋味吗。” 他按着昂扬的茎身,龟头抵在了黏腻的穴口上,寸寸挤开了湿紧的甬道。 “还记得我是你的丈夫吗。” 布满青筋的腰腹猛力一挺,将一整根烫硬的性器插入了瑟瑟发抖的花心深处。 “啊……” 小满仰着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身下的胀满的一瞬间,让她小腹一紧。 “早就忘了是不是?那这次我让你好好记住。” 猛然抽撞失去了控制,被撑开的甬道还未适应那填满的饱胀感便被肆意凌虐着,正缠着茎身紧紧裹搅着。 然而他并没有因那缠人的阻力而放慢速度,而是一遍一遍的加快着抽送,越来越深。 生出的快感夹杂着奇异的丝丝绞痛。 小满觉得身子有些不太对劲。 “啊……啊…詹南客……慢一点……” 小手撑抵在他绷紧的腹部,试图去阻止他的狂妄。 这小小的力度在燃烧了理性的男人面前毫无作用。 詹南客撑开她的双腿,极力一挺,顶到了更深的地方,紧接着又全全抽出整个湿透的性器,再狠撞着整根没入。 又快又重。 过于狠戾的动作让小满声无遮掩,吟喘中露出了痛苦的声音。 “詹南客……呜呜…疼……” 泪水盈满了眼睛流露出来,她的话已经带着浓重的哭腔。 “轻一点、轻一点…呜……” 赤红着英眸的男人充耳不闻般的张开大手箍住了她的腰肢,每一下顶撞都握着她的腰重重的往那根狰狞的性器根部摁。 用力的撞插让她软肉波动,浑身都在颤抖。 可小腹愈来愈明晰的绞痛已将所有快感都驱散了赶紧,此刻她已痛得大汗淋漓,却没有多余的力气都阻止兽化一般都男人。 哭喊转化成了无力的抽泣,她的声音变得有些虚弱。 “痛……好痛……” 交合处涌出了一片水液,浸湿了身下的被褥。詹南客俯下身,坚实的双臂紧紧的将小满箍在怀里,身下的动作越来越快,每撞一下都抵着床榻晃动。 粗重的喘息急促难止。 茎身胀动之下,他深深一顶,将滚烫的精液射在了她的身体里。 “小满……” 她并没有任何回应。 詹南客感到怀中的人身体瘫软了下来,无力的一动不动。 “小满?” 意识被拽了回来。 他撑起身,伸手抚摸着她渗出凉意的脸颊。 虚弱的少女被汗水湿透,零散的落发沾在她的皮肤上。 毫无血色的唇紧抿着,空散的瞳眸逐渐被卷翘的睫羽盖落,直至紧闭双眼。 “小满!” 此时詹南客才见,二人相连的濡湿下身,混淆着斑斑刺目的鲜红。 他抽出了埋在她身体里的性器,一股猩红随即涌了出来。 血晕湿了一片。 一百三十四怀胎 ρ𝑜18āū.𝒸𝑜м 国辅于深夜带着医官来到帝侧殿,随即遣走了殿里的所有宫人。 被惊动的内务司众臣被国辅严令禁足。整个王宫无人能踏进帝侧殿一步。 医官从殿阁内退身垮了出来,轻轻的掩上了高大的殿门。 他转过身,望着寒风之中静立的两个男人。 一个衣冠规整,冷肃清雅。一个衣袍凌乱,忧心入骨。 他踟蹰了片刻,最终还是向那一身朝服的端雅男人走去。 他拱手一礼,沉声道: “国辅大人。陛下胎脉不稳,还不宜同房。现下动了胎气,虽已服下灵药调身保胎,但还需卧床静养少则半月。” 男人的声音辨不清情绪,连神色都毫无起伏: “陛下怀胎已有几月。” “未足叁月。” 寒夜沉寂。苯魰後續將茬niH𝑜𝔫ggê.©o𝖒更薪 綪捯niH𝑜𝔫ggê.©o𝖒繼續閲dμ 待有片刻,那声音淡淡道: “下去吧。” 未等医官退身,本静肃的声音剥落下那层淡然的伪装,露出锋锐的万刃直逼他心口: “今日之事,封在口里,烂在心里。” 刺骨的目光杀意凛冽,让所见之人一阵胆寒。 医官承礼的双手不停颤抖着,他艰难的吞咽了一遍口中的唾液,慎重道: “是。” 殿阁的大门外,只剩下两个人。 “这孩子不能留?” 稀薄的气音险些被风声掩盖,詹南客忧虑显于面,似是还未从方才的惊险中脱身。 禁足内务司官员,隔绝所有宫人,严令医官透露半点风声。 师央所行,已然意味着小满腹中的孩子暂不能坦名于世。 “留与不留,要先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谁。” 师央回归的平静无波之中,夹杂着如这冬夜一般的寒凉。 “若她想留下,就冠我之名,名正言顺的留下这个孩子吧。” 詹南客忽生不自控的急切。 他心无他念,他只是不想她难过,不希望她陷入伤痛。 空然无物的眸凝出了一缕别样的色彩:“她不会不清楚大局为重。” 师央侧首望向詹南客: “况且,若真冠你之名以詹南血脉存在于世,你先前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此言一出,正中得詹南客顿时哑然。 幽弱的叹息之间,他沉闭下了眼,眉心是难抑的微颤,口中再无言说。 凛然高姿的肃雅男人转向他,对他拱手揖礼。 以恭敬的模样掩盖着那抹压迫力: “此夜过后,一切如常。陛下染疾休养,劳烦帝侧大人、尽心陪侍。” 长夜不过才游走了一半。 风起的毫无征兆,怕是时过不久,雪就要落了。 帝侧殿内,孤影独行。 詹南客的每一步都落得极为谨慎,唯恐在空旷的殿阁中惊出了一分一毫的声响。 伤痕累累的手掀起了帘帐。 床榻上的少女紧闭着双眼,除了那稍显苍白的肤色外有如沉睡。 詹南客坐落在床沿,他握过少女冰凉的手,渐渐束紧。眸中是难以平复的忧思,与层层迭摞的自责。 若真冠你之名以詹南血脉存在于世,你先前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师央的话徘徊在詹南客的耳间。 落寞浓郁,弥漫在那双俊美的眸里。 她对他的主动倾怀只是为了怀上詹南血脉。 而待目的达到后,他会被她丢弃、被她驱赶。 他再不能留在她身边。 在他清楚于自己的处境那一刻起,他就决定—— 绝不能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 他会在与她同寝前服下药物。 让自己的精种无法将她受孕的药物。 他并不是不想遂她所愿。 他只是还没有做好准备,被她抛弃的准备。 在得知她怀孕的那一刻,他起过一丝杀心。 那丝杀心并非针对她肚子里的孩子,而是指向着那孩子暂且未知的生父。 他嫉妒那个男人能与她血脉相融,他嫉妒那个男人会与她有着无法断绝的羁绊。 他捧拢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庞。 一时望着她尚还平坦的小腹出神。 “小满……以后我们也会有孩子吧。” “你会爱他吗。” 他抑制着呼吸的颤抖,深沉的眸中隐隐泛出悄无声息的波澜。 “若他身上有我的影子,你会想起我吗。” “没有我的将来,你还会记得我吗。” —— 小满醒来时,浑身乏力。 脑袋昏昏沉沉,小腹紧绷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她沙哑着声音道: “水……” 来的人坐在床沿,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起。让她整个上身靠在了他宽阔的怀中。 瓷匙碰过碗壁发出清脆的声响,瓷匙盛着一勺温热的清水抵在了她的唇边。小满细细抿吸着,饮得操之过急,水液从唇角溢了出来。 那人扶过衣袖,仔细的为她擦拭着唇沿。 近身的体香盈满鼻腔。 那是极为熟悉的气息。 小满暂无力去思考,只知道那定是自己最亲近之人。她别过头去在那人颈间拱了拱,只想以最舒服的姿势静一静。 那人就这么僵直不动,贴近他身的耳边心跳声明晰,逐渐的不再平缓。 不知为何,小满脑子里映出了清竹苑从前的景象。 沙沙作响的竹林,案桌与笔墨。 还有……一个出尘绝伦如谪仙般的人。 等等。 清竹苑? 小满猛然睁开眼。 她抬首望去—— 精致的面庞容不得分毫瑕疵,雍雅庄肃的气质醇厚得似将人拒之千里。 …… 真就是脑子里一闪而过那出尘绝伦如谪仙般的人! 一百三十五偏袒 ρo18b𝔯.čom “师央!——” 小满惊得一个机灵,忘乎浑身酸痛乏力的立坐了起来。 师央抽出环在她肩膀上的手臂,剥离开了二人之间的温度。他起身站立在床边,温声询问:“可还有哪里不适。” 小满环顾着空荡荡的帝寝,目光回落到了师央的身上: “我这是怎么了?”苯文將在℗ô18𝒹k.čôм獨傢哽薪槤載 請荍蔵棢圵 他轻然转身,将手中的瓷碗置在了桌台。 再回首面向她时,已褪脱下了方才柔软: “陛下怀胎未足叁月,因房事动了胎气,需卧床静养。” 一时愣神,小满哑然无声。 眸光碎落一地只剩下一片空洞,脑子霎时空白,思绪抽离。 此刻,她甚至都忘却了呼吸。 “臣已将消息封锁,现如今,整个宫中无人知道陛下怀孕。” 他神色如常,寻不出分毫起伏。但话音入落她耳时,却让她遍身一寒: “两个多月前,陛下见过谁。孩子的生父,是何人。” 两个多月前。 秦蛮临别时的那个雪夜。 她夜宿了将军府。 深吸之下,小满攥紧了双手: “我……” 秦蛮私收奴兵数万。在必死的局面中,师央所给出的唯一办法是以秦蛮之手斩杀所有奴兵。 以叛军之名攻占华兰八洲是小满为秦蛮寻的险峻而荒唐的蹊径。 是瞒着师央的那一点点不可告人的偏袒。 但她深知。 就连秦蛮麾下副将都看得出来的事情,又怎会瞒得过师央? “我见了秦蛮。” 他的模样似并不意外,就像早已料想到了一切,参透了她所有的隐瞒。 “不管秦蛮胜战夺下八洲,还是当上了阎崇的国将,他奴人的身份始终无可磨灭。陛下是阎崇之主,绝不能让奴人血脉混淆了尊贵的阎崇帝王凰血。若让天下人所知,若让有心人所知,陛下好不易牢牢扎稳的根基会因此而动摇。” 这个孩子不能留。 道理并不用出于师央之口,她都明心得清清楚楚。 颓垂下的眸羽微微颤动。 她的声音坠入深潭: “师央,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端姿挺立的男人屈身施礼。 无半分神迟,面无生变迁,平淡无澜的转身离开了诺大的殿阁。 天光透过窗纸,将窗雕的纹路浅薄的烙在了地面。 蒸石的雾气让殿阁内的空气蒙上了一层薄纱。 她纵容自己虚空的游离了许久。 紧攥的手缓缓松开,她稍显迟疑,却还是鼓起勇气一般抬起了手,抚在了自己的小腹。 联姻是手段,育子是筹码。 她试图将一切看作政法,压抑着,掩藏着,伪装着,人心该有的温度。 可她真真切切体会到被那一颗颗赤忱之心灼烧时,焚燃的烈焰竟将她虚假的壳烧穿,露出她不愿视人的破绽。 她曾轻描淡写的将孕育一个生命作为利益的交换,如今,这个她轻视的生命真真正正存在于她的身体里时,曾时的那份决绝,早就被剥夺得干干净净了。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 小满披上衣袍走下床榻,本急迫的动作在牵扯着腹部隐隐绷紧时刻意放缓了许多。 她捧起格架上的一方木盒,放置在了桌台上。 犹豫之下,她还是将紧闭的木盒毅然开启。 她将八洲的战报全全封在这一方木盒之中。 她不愿看,也不敢看。 可不知为何,她迫切的想知道他的现况,在这场注定败仗的战事里,她忽然希望奇迹发生。 她忽然无比的希望他活着。 心脏快挣脱于胸膛的束缚。 攥着卷轴的手发着抖。 短短两月,他竟拿下了两座岛屿。 翻过最新传来的战报,如鲜血刻烙般的几个字映入眼帘: 将领重伤难愈,每况愈下,暂停兵休整。 秦蛮。我们还会见面吗? 你想见到我吗。 想。我想你回来见我,很想很想。 —— 漫天飞霜,白雪皑皑。 华兰八洲。 奴军所占领岛屿的驻地。 营帐内,浓重的血腥味伴随着焦灼气息极为刺鼻。 秦蛮撑坐在榻椅上,因腐毒而剜去溃肉毒旧伤还未痊愈,一道道入骨的新伤翻出了皮肉血流不止。军医面对着眼前这具已无完肤的躯体有些焦头烂额。 最快速的止血方法只能先将伤口灼烧,军医从火盆里举起烙红的铁块,往裂开的伤口处死死摁下。 铁面与皮肤相触的一刻,焦烟肆起。 “唔——” 秦蛮牙关紧闭,额间的青筋鼓跳着,似要爆裂开一般。惨白的脸上像浸透了水,汗珠顺着他锋锐的下颌流落不断。 营帐外。 拐杖笃地发出频频的磕响。大千瘸着一只腿都阻止不了他来来回回的徘徊解忧。 渐近的马蹄声抽回了他的思绪。 他眯着眼望向远处向他奔来的阎崇士兵。 “宫中秘讯!” 阎崇士兵翻身下马,厚重的战靴深深扎在雪地里,在径直走入营帐内时被大千阻拦了去路。 “将军重伤,我是他的副将,交予我手便可。” “陛下亲书,必须交予将军之手。” 军医铺过药,一圈一圈的往秦蛮身上缠着棉带。 “将军,您千万不要睡着。这一脚要是踏入鬼门关,便是拉都拉不回来的!” 他看着秦蛮虚弱至极的模样,忧怀至深的一遍遍嘱咐着。 渐渐孱弱的呼吸毫无规律,这具残破的身躯就如即将坍塌一般摇摇欲坠。 破门而入的士兵惹得军医大怒,只听士兵高举文折道: “宫中秘讯,陛下亲笔!” 秦蛮垂落的眼强撑着睁开,他欲起身接迎却被军医阻止。 士兵大步向前,将手中的文折恭敬递上。 失力的手布满残痕,他小心翼翼的接过了那本文折。 涣散的眸光略过每一行字迹竟渐渐聚回了一丝神识。 他神止一刻。 颤抖而汹涌的呼吸伏动着他的胸膛。 雾蒙蒙的瞳眸中汇出了一汪清池,波光粼粼之下凝坠落眼眶。 军医所见,多重的伤都未湿过眸眼的勇猛战士,此时额抵着那本文折喜极而泣。 泣声强掩于喉,却断断续续延绵难断。 …… 马蹄声再次响起。 大千眯着眼向远处望去,透过蒙蒙的雪色,在看清了所来之人后,大千急忙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迎了上去。 “援军!是援军!” 石头驾马靠近,高声破过狂风,传到了大千的耳朵里。 “阎崇派来了援军?!” 大千兴奋道。 “不、不是阎崇。” 他接应过跳下马的石头,疑着脸不明所以。 “不是阎崇?” 石头平复着激昂的喘息,沾着薄霜的面上并不全是喜悦之色: “是大批奴人的船只!从各国各地涌来的奴人!” 阎崇奴将要夺占八洲重建世外桃源。 一个没有奴人,没有阶籍,人人平等的世外桃源。 此战打响之际。 所有奴人挣脱开了了身上的枷锁,嘶吼着,呐喊着。义无反顾不畏生死的向八洲涌去。 一百三十六不可说的父亲 落了一夜的雨好不易歇了口气。 街市上,摊贩们也不敢怠慢这摸不准的天气,即便雨过天晴,也老老实实的撑起了遮棚。 “听说了吗,秦将军拿下了他华兰四个岛了!” 蒸汽滚滚的豆糊儿摊旁摆着一张矮桌,满席的矮桌围坐着吃豆糊儿的客人。新走来的中年人见缝插针,挤了挤身旁的人,落座在了桌子一角。 一旁的年轻人应是他的熟识,招呼着他坐下后回应道: “这才四个月……要是换做别人,怕是要以年作数了。” 摊主掌着一大勺豆糊儿往碗里一倒,轻车熟路的落了些辣椒面与葱碎儿,利落着步子将一碗豆糊儿放在了中年人面前。 中年人抽了条汤匙,一边搅和着碗里的豆糊儿,一边叹息着: “秦将军真是举世无双的战士!可惜……如今他已不是我阎崇将领了。” 年轻人舀上一勺豆糊儿往嘴里送,接腔也含糊不清的: “依我看,当今陛下一定是被那帮子庸臣蛊惑,才将秦将军赶走的。” “说不定还真是陛下的意思呢。秦将军功高盖主,名声在外早就压过了陛下一头。他要是不走,留在阎崇也不一定有命活。” 说这话的是附近商行的门头掌柜,穿着较着周围的人细致不少。 同桌在旁的食客一副文人模样,他忍不住搭话道: “嘿!或许去打八洲是陛下的谋划呢。以叛军之名与阎崇划清界限,也讨不得华兰的谴责。赢了,八洲就是我阎崇的,输了,死的都是些个奴兵,阎崇也毫无损失。” 中年人朝文人食客竖了竖大拇指: “这主意好,不过当今陛下这样的嫩瓜蛋子女娃娃,能想得出这样的计谋吗?” 文人食客慢条斯理: “不说想不想得出,那么狠的主意,秦将军又不是傻子,他怎么可能会同意?不管是输是赢,他可捞不到半点好处,他的名头永远都是阎崇叛军。打从离了阎崇国界,他就已经是孤立无援的处境了。即便赢了,到时几国联合为华兰讨伐乱党,阎崇可动都不能动的。” “有道理。”门头掌柜一边点着头,一边掏出巾帕擦拭着唇周:“要并非被赶出去,他真就是甘愿身败名裂为阎崇打八洲,他图什么呀。” “就是,好好的阎崇国将不当,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就剩着一堆奴兵左右,即便夺占了八洲,还要以一敌百随时被各国联合讨伐。要是我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不去八洲!” 说着,年轻人把手比作刀,往脖子上比划着。 “秦蛮是叛党,你们在这里为他说话,不怕被听到?” 几人朝着这个忽然响起的女声望去。 这才发现坐在一角的竟还有个面容出挑的年轻女子。 女子穿着一身并不惹眼的素净衣裙,略施粉黛清丽非常。方才在那儿埋着头喝豆糊儿故而没惹人注意。现在抬起头来搭着聊说,倒是让周围的人都挪不开视线了。 见着生得那么美的女子,年轻人笑容都亲和了起来。他紧着搭上女子的话道: “姑娘怕是不常出门。除了朝上的那些个官衣大人们,整个阎崇上下,谁还不为秦将军说话?” 女子若有所思,落下了手中的空碗,起身离去了。 年轻人方想追上去,却被中年人拉扯住了手臂。中年人一眼便看出了年轻人的意图,笑呵呵的惋惜道: “你小子别想了,虽不明显,但我可一眼就看出那姑娘是怀了身子的。” 朝相府。 春意染新绿。 府邸的庭院里已是盎然绿意。 湖面上罩着一片水雾,莲叶上挂满了薄薄的水珠。 湖中心的凉亭四周挂垂着纱帘,微风过处时,纱帘如波涌动,若隐若现的显出亭中伫立的身影。 纱帘浮动,水雾缭绕,衬得那身影如云中仙者落入凡尘,可瞻不可及。 小满穿过连廊来到了凉亭之中。 待小满落座后,师央才撩袍正坐在她的对面。 凝重的面庞愁云难散,小满并未犹豫直言道: “老师应该早就知道了,秦蛮攻占八洲是我的意思。我想要华兰八洲。” 她坚定的望向眼前的男人: “秦蛮于我而言还有用,他的孩子于我而言也有用。” 修长的指提起玉壶,他神情平淡得不见一丝波澜,沉默之下他持姿为二人的杯盏中添倒着饮液。 小满平复着心境,将演练了无数遍的说辞脱口而出: “我已将我怀孕的消息告诉了秦蛮,如今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老师教我对秦蛮抱有疑心。我既用他夺八洲,总要有东西将他牵绊。老师说神威将军当年可是被几国惦记,母皇能用孩子将神威将军牵绊,我为何不可。毕竟以秦蛮现在的盛名,谁能保证他脱离阎崇后不会有他国前来拉拢?若无牵绊,八洲要是夺下了,属于谁还说不定。” 她明白师央反对这个孩子的存在,绝不会同意让这个孩子活下来。可若自己坚决不移,师央也断不会逼迫自己。 只是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要留下这个孩子的理由。 她不承认是因为自己心生了对秦蛮的容情,这个理由在说服师央的同时,也是在说服自己。 “若陛下真听臣之谏,疑心秦蛮。从一开始就不会让他走出阎崇一步,不是吗。” 他终于开口。 放落手中持物,师央端姿正坐: “陛下要生下秦蛮的孩子,是为了在战时将他牵绊,等胜战后,这个孩子又将如何存在于世?” “我的父亲都能被隐藏得滴水不漏无人能知,我的孩子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生父。” 她想将自己的孩子留在身边,就像她一样,活在王宫之中。 也就是在她心生此念的这一刻,她隐约明白了自己不明不白的前半生。 或许真如他人所说,她的父亲有着低微而不堪的身份,故而母皇对所有人隐瞒了她的生父。 既然她可以这样活着,她的孩子又未尝不可以? “陛下错了。先寰帝早就明了了您父亲的身份,只是还未告诉您就将真相带入了棺椁。只要存在,就一定会有迹可循。” 轰然之下,她脑中一片空白。 击穿她的不仅仅是皇姐知晓了她父亲身份的真相: “师央,你又为何会知道,皇姐得知了我父亲的身份。” 裹上肃意的目光像是要贯穿她的眼睛: “因为,陛下父亲的真实身份,是臣所查明。” 她以为。母皇逝后,这世间无人再知她父亲是谁。她早已不抱有任何的幻想去纠察自己的身世。 可没有想到的是,陪伴她成长的人,近在眼前的人,竟早已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我的父亲……是何人……” “还不是时候,陛下。您还不能知道。一旦这个不可言说的秘密在不合适的时间公诸于世……” 他肃厉的眸色中闪烁出一瞬不易察觉的柔光: “您会死,阎崇会亡。” 惊愣的瞳孔中满是惊异。 那不可说的父亲,她想过千万种身份,倌楼的侍郎、宫中的宫人、屠门的罪人。 可不管哪一种,即便公诸于世又怎会威胁于她的性命? 更乃至于整个阎崇? “若您腹中的孩子是皇女,一切将不单单是奴人血脉动摇根基的问题。所利之人会倾其所能将她推上阎崇帝位——即便她不得您重视,即便她被您抛弃。” 即便不得重视。 即便被抛弃。 所利之人会倾其所能将其推上阎崇帝位。 她是宫中被冷落的公主,不得母皇重视,被抛弃一般的活在宫中。 她却阴错阳差的坐在了现在的位置,成为了阎崇帝。 小满的脑子很乱。 自己的身世之谜,母皇对自己的冷漠,皇姐的死,不可说的父亲,还有与自己似是要印着同样轨迹的孩子。 交杂难解的是恐惧,是悲落,是难以比拟的混乱。 “您以为所利之人只是她的生父?不,整个大陆的奴人都是所利之人。秦蛮夺占八洲已引得数以万计的奴人奔赴投身,由此可见所有的奴人不甘为奴。我朝开以先例让奴人为兵为将,秦蛮凭一己之力让众人接纳。当奴人们知道了阎崇帝王凰血混淆了奴人血脉,他们便有底气去争得王权,一旦再破奴人为帝的先例,阎崇将成为他们真正的世外桃源。阶级颠覆,又是新一轮的血洗,然而这并不是最坏的结果。奴人手握阎崇王权后,各国便有了瓜分阎崇的合理借口……” “别说了……” 小满双手撑在桌沿,略显艰难的站起身。 她有些难以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 身姿端雅的男人也随即起身。 他恭敬鞠礼,言语间肃厉不再,却似是与她隔有万千鸿沟: “陛下对自己的骨肉容情是人之本性,可为了您,为了阎崇,还请陛下叁思。” 一百三十七误入虚妄(一) 母皇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儿时的小满时常在想这个问题。 是因为自己没有皇姐聪颖?是因为自己总爱哭鼻子?是因为自己馋嘴巴常常吃得很多? 还是因为,自己没有父亲。 “一旦这个不可言说的秘密在不合适的时间公诸于世。 您会死,阎崇会亡。” 若自己的诞生会牵扯着整个阎崇的兴亡。 母皇又为何会将自己留下。 走出朝相府的小满依着脚步迈向的地方漫无目的。 她以袖沿擦过盈湿的双眼,险些让满溢的莹动漫出。 小满本不懂,直到如今自己一步一步似是走过母皇所经之路时,曾时所困惑的种种都自然而然的袒解开来。 或许。 那极力隐瞒的父亲身份,那刻意的轻视与冷漠。都是身为母亲的不得已而为之。 她不能活,却还活着。 这就足以证明了,母皇曾对她那一丝心软。 母皇希望她能活下来。 “即便不得重视。 即便被抛弃。 所利之人会倾其所能将其推上阎崇帝位。” 有那么一瞬,小满有个可怕的想法。 她的身后并非空无一人,相反,或许她的身后站着成千上万的人。 她成为阎崇帝并非偶然,是“所利之人”蓄意已久的谋划。 那么皇姐的死…… 小满一阵胆寒,浑身汗毛立起,她不敢再往下想。 可即便她不愿想,脑子里的一个声音不可控制的反复告诉着她: 皇姐是小满害死的。 “言家妹子!许久没见着你了!” 老妇的声音将小满从深陷的思绪中拉扯出来。 她回神一刻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城郊那座师央为她搭建的村落。 熟悉的老妇是曾配合着她演绎一场骗局的戏中人,此时老妇倚在门边笑眯眯的望着她。 不仅是老妇,整个村落正如常的运作着。 劳作的中年人,赶着家禽的妇人,嬉戏打闹的稚童。 她已许久没来此。 这里的人都是师央手下的听属,唯师央所用,并非是真正的平民百姓。平日里只有布下计划后才会让所有人就位,开始精心编排好的戏剧。 为何今日会如此反常?在并无号令之下,忽然聚集于此,私自开幕? “我的老天爷,这雨说下就下的!” 轻飘飘的毛毛雨还未来得及沾湿衣衫,转眼间就凝成大滴大滴的雨珠砸落下来。 人们赶着脚步往屋檐下钻。 方才的老妇朝小满招着手急声道: “言家妹子快来我屋里避雨!” 小满扬手遮着发顶,牵强入戏道: “多谢周婆婆,我屋就在前边,几步路就到家了。” 还未等老妇再言劝阻,小满已迈开步子往“家”里跑去。 前院的门栏大开着。 屋门未锁。 大雨容不得小满思索异向,她推开了屋门跨了进去。 微暗的屋内被门外投来的那道阴蒙蒙的天光隐隐照亮。 在小满看清屋中所立之人时,她终于明白了一切—— 她明白了为何这座村落明明没有划令却在正常运转。 她明白了周婆婆为何神色中含着什么,急匆匆的阻止着她回家。 一袭白衣的男子肩搭毛领,青簪挽束,落腰的长发如缎如流。 回首间,阴冷的天光印落在他空冥的瞳眸之中,将那一身白衬出了几许凄楚。 在小满惊讶于眼前人的同时,眼前人也因小满的来到而感到万分错愕。 她没出声,他应该不知道是她吧? 小满闭紧着嘴巴正要转身逃离时,身后的人却大步而来牵制住了她。 本触在她衣袖上的手勾环而过,他从身后紧紧拥箍着她的肩。 “小曼。” 他温热的气息吐露在她的耳边,情绪的波澜带动着他的呼吸不住颤抖。 熟悉的草药香韵,熟悉的淳雅声音。 他的臂越束越紧,仿若攥着的是他即将流逝的魂与命。 “我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她的戏落幕在商海会商船上与他的那一夜温存。 而后呢?她没想好。 毫无预兆的见面让小满不知所措,她本能的想挣脱他的束缚暂时逃离眼下的一片浑然。 可她越是想挣脱,他搂得就越紧。 他抵在她的耳畔唤着只有他才会唤的那个名字,一遍一遍,犹若祈求。 箍在肩上的臂因她不停的挣扎重新环在了她的腰上。 就在江誉清的手抚在她已微微隆起的腹部时,他深抽了口凉气,身体一震愣在原地再无动作。 “你会回来、是因为……” 唯恐会伤到她,江誉清松落下了紧搂着她的双臂。略显冰凉的大手捧着她的双手小心翼翼的落在她的腹上。 “告诉我、小曼。告诉我。” 小满屏息凝神。 在被江誉清知道她怀孕时,她是慌张的。可见他的反应,小满看出来了。 他误会了。 江誉清误以为,她怀了自己的孩子。 她并不想造成这难以解释的误会,然而事已至此,她只能顺其发展,纵容这个误会。 小满不再挣扎,她沉息下来,塑上了虚假的外壳: “我知道你与当今陛下有婚约。我本不想回来打扰你的生活,我只想……只想最后远远的见你一面然后离开阎崇,找个地方安居,生下孩子,将他抚养成人。” “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漂泊在外,更何况现在你还……怀有身孕。我怎么舍得下你?” 她竟想瞒着他一个人抗下一切,一个人去面对种种已知与未知的苦难。 若不是他在此日复一日的空候,他恐怕永远都再见不到她,更不会知道,他们有一个孩子。 江誉清思及险些的错过,只觉遍身凉意来袭,胆颤心惊。 “小曼……” 她转过身面对着他。 他抬起手,轻轻的触在来她的脸颊上,细细摩挲描摹着她的容颜。 “我在此盼了一日又一日,我知道你不会回来。我向你父亲买下了这间屋子,至少,这里面有你的痕迹。我走了一遍又一遍你曾走过的路,熟悉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没想到我盼来你了、我盼来你了……” 难怪他能独自来到这里。 难怪他能在她即将逃离时向她走来搂她入怀。 这座村落,这间屋子,他又磕磕碰碰的一个人熟悉了多少遍? 酸涩从心底渗了出来。 空洞的瞳眸映现出她波动的倒影,她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更不敢看从他眼中倒映出的那个虚假的自己。 小满将手覆在他的手背,愧歉垂眸。 “小曼,我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于帝王的婚约,于家族的重任,他残破不堪的躯体,与残烛般即将尽灭的生命。 他该怎么办。 小满意作坚定: “就如我所说,我会离开阎崇隐姓埋名。对你对我,这都是最好的办法。” “不。” 江誉清立斩落她的话音。 柔动的悲楚倏然而止,深息之间他似作下了艰难的抉择。 他肃穆决绝: “你等我几日,我会处理好一切。” “小曼。” 他抵着她的额。 声若浮羽,落在她的心海中央: “我突然不想死了,我想活着。与你,与我们的孩子。” 曾经,死对他来说是恩惠,是赏赐,是可望不可求的奢想。 可现在,他只想活下去。 一百三十八误入虚妄(二) “父亲……放我去吧。父亲,我不想活着了,好痛,真的好痛。” 黑色血管狰狞的扩蔓在少年苍白的皮肤,就如破碎的完玉布满裂痕。 明明还是个少年,却已是满头的苍苍雪色,寻不出一丝乌黑。他痛苦的哭喊着,清俊稚嫩的面庞扭曲着,泪水打湿了鬓间的白发,淹没了他仅剩的自持。 站在塌边的男人不为所动。 就这么冷冷的望着床榻上痛苦的少年。 激烈的咳喘之下,他的口中喷涌出近乎于黑的血色。浑身的抽痛再度袭来,他的皮肤绷紧,血脉霎时剧烈涌动,满身的汗水渗出,他颤抖着牙关暴红了双眼。 他真的承受不住了。 活着太疼了。 太疼了。 少年艰难的抽出一道余力,从枕下拔出了一把玄金短匕。手中凝聚着身体中仅剩的一股力气,狠狠的向自己的颈间刺去—— “哐——” 男人疾手将少年手中的短匕打落在地。紧接着,他肃声令道: “来人,将大公子绑起来。” “父亲……求求您、求求您。让我死、让我死吧。” 被侍人死死束住四肢的少年苦苦哀求着,崩塌的生念让他再顾不得其他,撕扯着沙哑的喉咙呐喊着。 男人并未因少年的模样而动容分毫,他攥扯起少年松散的衣领,迫使少年的头抬仰起来。 本清冷的语气此时灌满了凶狠: “江誉清,你的命是江家的,生与死,由不得你做主。” 一道惊雷劈开了阴暗的空。 大雨倾盆,不知何时休止。 屹立窗边默然许久的江誉清似是被雷声抽回了沉溺在过往中的思绪。 回神一刻,他转身来到案桌前。 桌上摆放着一排雕刻精细的手牌,他撩过宽袖,露出了修长的手。光白的指端一一略过每一块手牌。空洞的瞳眸黯淡无光,他面色无波无澜。 直至抚遍所有手牌,挥袖之间,他正姿收回了手。 凝结着沉郁的神色微动。 一缕释然破茧而出。 … 接连几日的雨天终于放晴。 空气湿润得有些粘腻。 小满站在茅草屋的门边,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屋檐上根根草缕末端摇摇欲坠的水珠。 江誉清说等他几日,待他处理好一切,在此相约。 今日便是相约之期,小满早早就如约而至。 精心谋划的这场骗局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如今她与江誉清的关系已然达到了曾经愿想的那样。 是时候收网了? 从他口中慢慢挖出江家的罪证,给予江家致命一击…… 想到这里,小满有些心神不宁。原本条条规整的计划在脑子里错乱交织起来。 她摇了摇脑袋,阻止着自己不知会钻往何处的思绪。 暂且不要遥想太远,先等他来。 今日相见,他会如何抉择她的去留? 小满猜想。 或许江誉清要将她当作门外妇一般藏在某处,即便入宫为帝侧,他也会与宫外的小曼紧密联系。再或许把她以随身侍女的身份带入宫,伴在他身侧,背着“陛下”去与小曼浓情蜜意。 一条接一条,小满料想了很多。私养情妇,与侍女有染,不管哪一条一旦揭露,江誉清都无法再稳坐帝侧之位。 细雨又淅淅沥沥的飘了起来。 远处。 撑着油纸伞的白衣男子步伐轻盈,即踏过浅潭,都未沾湿无暇的衣摆。 小满知他熟识这里的道路,但是现在下着雨,软泥下陷了小小的水坑。她生怕他被泥泞碍足绊倒,便顾不得许多的冒着小雨迎了过去。 他似是听到了她渐近的脚步声,忧心情急之下快步向前。 他还未来得及启声阻止她的冒雨相迎,她微凉的手忽然覆在他执伞的手上,二人相对,同站于伞下。 他抬起手,用袖沿轻轻擦拭着她沾着薄薄水珠的发,与她落有些许湿意的脸颊。 “我跟你走。” 温淳的声音此时如雷贯耳,她神识一空: “你说什么……” “我跟你离开阎崇。” 江誉清要为了她舍弃江家?!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心间的每一次跳动都震得她浑身发疼,连带着她的话语都不住颤抖着: “你若私逃,与陛下悔婚,江家可是重罪。” “江家不能没有我,你更不能没有我。” 坚定的神色在言落之时颓然坍塌,渐燃的自卑灼烧着他的决绝: “当然,离开了江家,我或许连五年都撑不到。我什么都没有带在身,唯携足够你与孩子衣食无忧的钱银。” 冰凉的掌盖过她的手背,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若你愿意,江誉清所剩之命是你的。若你不愿,我也会将你和孩子安排妥当。” “小曼,我怕你独自面对一切,可我更怕我会拖累你。离开了江家,我不过是一个废人。” 她扑进他的怀中。 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身,额头抵在他的胸膛。 这一刻,她只想贴近他。 用她真实的体温去捂暖那冰冷的欺瞒。用她流露的愧意去填满那虚空的假象。 她以为这样她会好受一些,然而并没有。 她压制着哭腔,咬破了唇也不允许自己流下一滴眼泪。 可越是隐忍,心海中的骇浪越是翻涌。 她曾自得于这出绝妙的计划,并为计划顺利的进行而沾沾自喜。 然而就在他越陷越深,直至再无力自拔时,她并没有体会到胜利的喜悦。而是被越积越多的负罪感压到无法喘息。 是何时开始堆迭起那沉重的负罪感? 她无可追溯,仿若是在他对她动情的那一刻起。 她用步步作戏的虚情假意去诓骗来了一个人的真心。 挖空他心的同时。 还算计着取他的命。 “江誉清,我怎值得你为我付出至此……” —— 小满最大的骗局即将到来,这个弥天大谎……QAQ 一百三十九误入虚妄(三)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戏中被称为“周婆婆”的老妇闻声健步赶至门前,她理了理衣衫,褪下了方才精神笔挺的模样,微微弯起了背,扮作了一副老态。 门外,小满收落下油纸伞。她神色凝重早已卸下了戏中伪面。 老妇的余光扫视着小满的身后,确定只有她一人来此后,故态笑盈盈的将她请进了屋内。 “我要一辆马车。” 待屋门关掩,小满直抒其意道。 老妇虽有犹豫,但还是施礼道:“是,陛下。” “还有。” 少女的脸上漫溢出了老妇从未所见过的肃意: “暂时不要告诉师央,这里发生的一切。” … 细雨纷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绒绒的雨落在人身上只会织成薄薄的一层水纱,裹得衣衫潮润却又称不得浸湿。 停滞的马匹被雨水洗刷得浑身水光油亮,牵着缰绳的马夫着了一身斗笠,宽大的帽檐将他的相貌都遮去了大半。 茅草屋院门开启。 闻得声响,马夫立即跃身跳下了马车,手脚麻利的敞开了车帘,落下了木阶。 小满挽着江誉清来到了马车前。 心中的踟蹰让她愣在原地不敢向前,挽着男人手臂的双手无意识的越束越紧。 直至那透着凉意的掌心覆在了她的手背,他应是察觉了她的不安。 她仰首望向他。 空洞无神的瞳眸空无一物,唯有她的倒影最为明晰。 他的浅笑似是在给予她力所能及的安抚。 “江誉清,你相信我吗。” “相信。” 他毫无犹豫,坚定不移。 “好。我们走。” 小满谋划好了接下来的一切。 既能慢慢从江誉清口中挖出江家的条条罪证,又能给江家罪加一等。 还能在降罪江家时保得江誉清安然无恙。 这绝对称得上是一个万全之策。 只是。 这是一场以谎言与虚假塑造而成的黄粱之梦。 江誉清那短暂的下半生将一直活在这“万全之策”中。 无法逃离,也不能逃离。 马夫依照小满的吩咐,在马车驶出皇都城后绕着城外郊野不停歇的反复绕圈。 几天几夜停停走走。 直至雨停风止的那个夜晚,在江誉清熟睡之时,马车再度驶入了皇都城门。 马蹄声错落在寂静无声的夜,显得格外显耳。 高耸威严的宫门。 坚守的宫卫注意到了径直朝着王宫驶来的马车。 他们随即端起了一身肃厉,大步向前想要阻拦这越靠越近的胆大妄为之徒。 还未走近的马车忽然停滞了下来。 从中走下了一名衣着素简的少女。 在借灯火看清少女的面目时,一众宫卫惶恐之下齐刷刷的跪落在地。 刚要启声尊呼时,只见少女抬起一指,抵在了唇间。 深解圣意的宫卫不敢发出声响,众人躬身退撤两旁,恭迎着那辆与王宫格格不入的马车驶入了宫门。 马车穿过诺大的王宫前朝,直入了后宫内地殿的方向。 直至停在了宫苑边郊,一座静谧的荒山之下。 这里—— 是临崖台。 少时,小满曾被徐家公子骗着上了这座被封禁的后山。 她知道临崖台半山腰上有一座荒废的房屋。 这就是她的计划。 她要把江誉清藏在临崖台。 晨光才方方染透天际。 鸟啼声清脆悦耳。 江誉清撑坐着起身时,小满随之将外袍搭在了他的肩上。 “我们到了。”小满说。 “好。” 他的声音轻若浮羽,还充盈着浓重的沙哑。 接连几日的“赶路”对于抱病之人着实不易。 他的强撑伪装的并不拙劣,只是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虚弱让小满心中一紧。 “你全程都不问我,我要带你去哪儿?” 从他跟她走的那一刻起,他对他们的所行,只字未询。 他似乎并不在意。 与其说不在意,不如说是对她深信不疑。 他面向她,目光是散落的,可其中满含的温流游染过她遍身,让她为之沉溺。 “只要有你,哪里都好。” 她握过他的手,轻轻摩挲着。 对于曾前游刃有余的出口成慌,此时她的编造显得有些心虚: “这里是国界边沿的一座鲜有人知的村庄。我在这里的一座山上,置办了一处房产。不是什么大院大户,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半山腰的小屋子,你会不会不习惯。” 他浅笑着摇了摇头。 封禁多年的荒山,山路并不好走。 比人还高的野草早已将唯一的道路深深掩埋了起来。 马夫握着镰刀在前开路,小满扶着江誉清一步一步登上了临崖台。 少时江还晏将她背下了临崖台。 如今江誉清被她骗上了临崖台。 小满很难界定,与这临崖台有着不解之缘的,到底是自己,还是江家。 终于,他们来到了半山腰的那座陈旧房屋。 这里还是曾时一样。 虽然在小满的印象里,这座给她带来了灰暗记忆的山屋早已不甚清晰,但再见到时,总能勾起脑海深处那残留的影子。 记忆最深的是屋子外的一片平台,只要站在那里,就能俯瞰整个王宫。 朝阳普照,飞雁披着一身金灿灿的薄光穿过王宫的上空。 小满望着天光下的王宫出神。 立在崖边的那块齐腰岩石忽而惹得她注意,上面刻着临崖台三个大字。她心中一惊,若是江誉清无意摸到了,岂不是就会发现了这里是王宫的真相? “誉清。” 她第一次这么唤他。 江誉清微微一愣,面上薄红的对向她。 “平台前面是悬崖,我还未用栅栏围起来。你千万不要走过去,很危险。” “好。” 马夫利索的清斩了大部分的荒草。 小满领着江誉清进入了这座尘封已久的屋子里。 满屋旧尘铺天盖地,一进屋小满就捂着嘴咳了起来。 江誉清抽出随身巾帕覆在了小满的口鼻上。 “看来,要好好清扫一下。” 小满挥散着尘烟,大步着将一旁的窗扇大敞开来。 “山下是不是有一个村庄。” “对。” 江誉清从袖中拿出了一锭玄银: “把这锭玄银交给马夫,让他从村庄里请些人来,帮忙打扫一番。” 村民…… 小满垂首间不住思索,去哪里找一群“村民”? 忽然,她似灵机一动。步于江誉清身前拿过了他手中的玄银: “你在这里等我,我与马夫一同去请人。” 江誉清忧心至极,他握住了她的腕,眉心微蹙: “山路崎岖,你莫要劳身了。” “没关系,总要亲自去与村民们熟络熟络,今后也有个照应。” 小满擦净了木椅上厚厚的灰尘,牵着江誉清让他落座于此。 见他愁容难消,她温声劝慰道: “你不要把我想得太脆弱了,从小到大什么山路水路我都走过。我母亲怀我的时候还能下地干活呢。” 她看得出,他的愁容之下是深深的自责。 自责于自己的无能,自责于自己像个包袱一样拖累着她。 她很是不愿见他如此。 因为明明所有的错的归结于她,他却总是会露出这副他本不该有的愧意。 温热的小手抚在他的脸上。 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得轻然。 小满今日才发现,清雅持姿的江誉清面皮竟然那么薄。二人都已经做过最亲密的事情,如今不过亲了个嘴巴,他的耳根子就烧红了起来。 “你放心。乖乖坐在这里,等我回来。” 她像哄小人儿一样的哄着他。 虽有担忧,他还是依着她的意: “好,我等你。” 一百四十家 王宫禁狱。 未进入深处的禁狱还依仗着几分天光将室内照亮。 宽大的隔间里并不似牢狱,更像是一间空置的房室。隔间里聚站着身着平民装束的男女老少十几人,他们并未身加拴链束缚手足,只有紧闭的大门限制了他们的自由。 “母亲,陛下将我们关在这里,到底是为何?” 中年男人是言小曼“父亲”的扮演者,他眉间凝着情急,向“周婆婆”的扮演者问道。 没等老妇回应,一个农妇打扮的中年女子面向着“马夫”的扮演者询声而起: “莫不是二哥你此行出了什么差错?” 马夫摆了摆手,慌忙道: “没有差错啊……我所做的全都是按照陛下的意思。” 周婆婆是三人的母亲。 相较于她的三个儿女,此时的她极为冷静: “陛下这是要封口啊。” “封口?” 马夫思来有些想不通: “是指私藏江大少这个事儿?我等是国辅大人的听属,怎可能会将事情泄露?” 周婆婆摇了摇头,她淡淡道: “陛下要防的不是别人,是国辅大人。” 门外的动静让所有人都齐刷刷的投去了目光。 厚重的大门打开时,走进来的是众人熟悉的那娇小身影。 “你们是什么身份,又为何会听命于师央。” 小满直言道。 众人愣然之间面面相觑。 对于阎崇帝忽然问其身份,他们并不知是否要如实坦明。 只见这时,老妇双膝落地,向小满承以叩礼: “先朝罪臣顾氏一脉,拜见陛下。” 紧接着,老妇身后的人们随即纷纷跪叩在地。 老妇直起身,她双手施礼于身前: “罪属顾芳颜,曾是顾氏家主。我顾氏一脉在史册中已被满门屠斩,是先朝辅相大人保我一脉全族性命,故而至今为国辅大人所用。” “灭全族的罪行都能被保下来,先朝辅相还真是不简单。” “陛下!我族是被冤枉的……” 顾家二哥生怕当今陛下要深究罪责,不管不顾的失了礼数。顾芳颜扬手制止了儿子的话,她深知当今陛下前来,必定不是为了他们的过往。 身为顾家家主,她遇事不惊: “旧史已成过往,陛下您不追究,便再不重提。” 眼前的阎崇帝与平日的模样差异极大。 他们与小满打过的交道并不算少,不管是戏里的伪装还是戏外的接触,那带着少女性子的帝王,如今面色稳重,肃然沉着,与曾前很是不同。 “我不是来追究先朝往事的,我来,是与你们谈条件的。” 顾芳颜似是早已预料到了小满的目的,她镇静道: “陛下要收用我等?” “师央是一国之辅臣,他能保你们活有一命。我是一国之帝王,我能给你们的,或许比他要多得多。” 此言一出,顾芳颜垂首不语。 显然,师央的听属断不会为了利益而背弃他。小满早已猜到。 她褪下了方才过于锐利的肃穆,将心而言: “我与师央同舟共济,他是我的老师,我万万不会有损于他。只是有些事情我并不想让他知晓,我有我自己的谋划。我不会用你们将矛头指向他,只需要在他面前为我隐瞒一些事情,并且秘密为我做一些事情,仅此而已。” “若陛下所需,我等定竭尽全力为陛下所用!” —— 这间屋子应该很明亮。 一排窗扇落得很大,窗扇上的雕花虽不繁复,但做工却很是精细。 积满尘灰的桌椅用木摸起来并不廉价,边沿处打磨的弧角应是费了不少功夫。说来是半山腰的小屋子,其实不算小,江誉清沿着墙周,围着屋子摸索了一圈,耗时了许久。 这里,应该曾住着非富即贵之人。 屋宅深处,平整的墙面忽而摸到了并不是很明晰的分割,轻轻按下有些微的起伏。似是一扇隐密的暗门。 “密室?” 江誉清自语喃喃。 正当他想深探究竟时,门外交杂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小满领着“村民”几人进屋时,不见江誉清的身影。 厚厚灰尘上是那些因摸索而留下的指印,一路延绵。小满顺其指引才见江誉清早已一个人探到了这间屋宅的深处。 “怎么不等打扫干净了再往里走。” 小满赶着小步走到了江誉清的身前。见他满手尘灰,便抽出巾帕牵起他的手,仔细擦拭着。 江誉清任着她的动作,淳柔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 他神态清淡如常,但述着歉意时却露出了由心的自责。 他似是很怕给她带来麻烦。 小满心面揪了一瞬,轻着手中的动作,话语间都带着暖意: “我又没有怪你。” 随小满走进屋子的两个妇人拎着扫事的家伙也跟了上来。 小满赶忙介绍道: “这两位是我从张家村请来的小嫂嫂,张三妹和张二媳妇。” “言掌家的夫婿还真是俊朗。” “是啊,我们十里八乡的第一次见生得如此俊俏的郎君!” 两个妇人很是和蔼,说起话来毫无拘束与人亲近。 她们操着偏僻小村特有的口音,声音洪亮而中气十足,一听就是平日熟手劳身事物的农家人。 江誉清面向她们的方向,礼数周到的浅笑施礼。 笑言一阵过后的妇人二人也不拖沓,赶忙操起手中的家伙就利索的清扫起来。 农妇前脚刚走,一只小手就偷悄的钻入了他的掌心,扣过他的指缝之间,与他十指相握: “我说我是掌家娘,你不介意吧?” 空散的淡眸凝出了一缕温暖的光泽。 他紧紧回握着她的手,清浅勾唇: “那,还请掌家今后多多指教。” 他曾时伪装的以礼笑意不夹杂任何温度。 自与她“心意相通”起。 他的笑意胜春风柔抚,似温流涌心。 小满在很久很久以后才能意识到。 他陷入她的迷网之时。 她也早已沦入了他的温怀之中。 “誉清。”她贴近他,将头靠在他的臂侧: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家。 是他们的家啊。 一百四十一白发 月色含着羞掩于层云之间。 山中静夜,唯有虫鸣声不断。 屋阁里已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陈旧的痕迹也稍稍打磨去了不少。再添上了所需的家用后,倒显得有几许温馨。 一壶壶热水倒满了浴桶。小满掀起衣袖,指端淌过水面,掀动起一行波纹。热腾腾的雾气盈漫之下,将她白嫩的脸颊都蒸得红扑扑的。 好在小满从小不喜人侍奉,凡事亲力亲为。现下忙活着这些家事也并算不困难。只是身为阎崇帝,她还是第一次“伺候”他人。 甩去了手中的水花,小满往里寝走去。 不明所以的江誉清被小满牵出了里寝,跨入一间暖烘烘的室内时,遍身水雾缭绕,止步之时他不禁发问: “这是要去哪儿。” “我为你沐浴呀。” 江誉清神色一惊,身体僵直着不敢动作: “……小曼,我们还是雇些家仆来比较好。” 小满的确有这个想法,江誉清目不能视,独自一个人住在这里总归还是不方便的。合适的人选也早有敲定,今日前来打扫的“张三妹”是顾芳颜的三女儿,与其丈夫一同夫妻二人来扮演家仆也极为妥当。 “着实。明日我便去村里头雇些人手。” 望着江誉清逐渐攀红的脸颊,小满这才猜出了他的心思,她窃笑着俏声言道: “只是现下这里只有我,所以——还得委屈江公子了。” “怎是委屈我,是我委屈了你。” “谁都没有委屈谁,你不要想太多。” 小满温声宽慰着,抬手便要去解他的腰带。 “小曼……” 江誉清急身阻挡,他握住了她并不罢休的手,面上的薄红又浓了一分: “还是我自己来吧。” “怎么,你害羞了?” “我……” “江誉清,你全身上下我哪里没看过。” 小满这话说得有些刻意撩拨的意味,谁叫他从来都是一副君子之姿,让人不免想多看看他落败一身矜持的模样。 可她并未迎来她想见到的满面羞色,而是沉首间,他流露出了自跟她走后,常常刻在脸上的自责。 “我不想让你如此劳累……” 小巧的手从他的紧握中轻轻挣脱抽离。 他以为,她妥协于他的拒绝。 只听,衣衫的开解搭落声后,水声波动。 她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看,我也要沐浴。你就当与我一同,我顺手帮你罢了。” 最终妥协的,还是他。 掩身一件里衣入水,是江誉清最后的体面。 或许因为他看不见,小满倒是洒脱得褪得一身空无一物。 透湿的里衣贴在他的皮肤上,隐隐现出明晰的骨骼凸起与起伏的肌肉线条。他的肌肉并非与武练之人那般充鼓,平缓延绵之下并不显得消瘦。 与其身着里衣半遮半掩惹她心乱,还不如脱光了来得坦然。 小满错开目光将注意力落在了他的发上。 她仔细的撩起他身后长长的发搭落在桶沿,正要为他浣发时,只见遇水的发束渐渐的褪去了乌黑的颜色,变为了雪白。 “你的头发怎么……” “自儿时病重,头发就变成了白色。唯恐有人看出些端倪,故而平日里都将它染为黑发。” 江誉清解释的声音很低,他稍显无措的偏过首,落寞之中是深深的卑色。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般轻言问道: “丑吗?” “不丑!” 小满急迫的回应着,声音高扬直起,似是在用声量证明着自己的笃定。 “很好看,真的。” 褪下江家大公子的身份后,江誉清似剥下了一层罩在身上那坚硬的躯壳。 他露出了他本就有的血与肉。 可那真实的一面却不得不裹挟着割舍不去的自卑。 因为他不再是江家公子,不再是各大产业的东家,不再是商海会会长。 他只是江誉清。 一个目不能视,命不久矣,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的废人。 他自卑于此,更自责于此。 曾前的那具傲骨,随着他义无反顾丢弃的一个个身份,一并抛在了他逃离的深渊里。 她试图去做些什么。 她并非是怀念他曾前的姿态,也不是厌弃他现在模样。她只是有些愧疚,因为是她骗着他敲碎了自己坚硬的壳,是她骗着他抛弃了一切。 没关系,慢慢来。 她会为他塑起新的笼罩,包裹着他脆弱的血肉,支撑起他的身骨。 小满握着一缕雪白的发,贴在唇间: “从此以后,你不需要将白发染黑了。我喜欢你的白发,很美。” 微波扑在他的身上。 她迎面靠他近了一分。 温热的双手攀在他的肩膀。 沾湿着水露的唇带着润意吻了上来。 一下一下的轻吮,像火点斑斑将他越燃越烫。 空眸中的氤氲之色被缭绕的雾气染的些许朦胧,呼吸有些不可控的深沉起来。 他握住了她的双臂,将她轻轻推离。 “……小曼。” 她却装作听不懂他的拒绝,将柔软的身体贴了上来。 细碎的吻落在了他的侧颈。 灵动的舌尖游走着他的皮肤,挑动着他的喉结。 “不可以……小曼。” 他快控持不住了。 吮过他发红的耳垂,她声韵绯色: “没关系,慢一点,轻轻的。” 一百四十二水中影【江誉清H】 她跨坐在他的腿上。 腿间花心压抵着比水温更为灼热的膨胀硬物。 他深深的抽了一口气,紧抿的薄唇微启,吐露出颤动的呼吸。 暧昧的厮磨诱得她身子发软,茎身上突鼓的血管刮过充血的肉核,让花心深处不住的淌出热流,涌落出的一瞬间又融在了浴水之中。 她撑起身,抵着绷硬的端头磨弄着含苞欲放的穴口。唯恐她情急之下伤了自己,修长的指握过她的臀肉,将她稳稳的托了起来。 方才她本想压身吃下的计划就此泡汤。 下身在脱离那贴肤的炙热后,花心渴求般的缩动着。 “誉清、誉清。” 她环着他的颈,绵软的胸肉压在他身前。 轻软的语调沿着他的耳廓潺潺入耳,她像一只索食的幼鸟,央求着他的投喂。 “给我。” 紊乱的气息让他头脑发懵,抵抗一遍一遍被她击溃后,他再无力自持。 “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舔舐着她细滑的颈肉,轻轻抿咬。 熏染着情欲的淳雅声线让她浑身酥软,他托着她的臀,持着极缓的动作渐渐下沉。 绽放的花蕊再次触抵在热硬的端头上,他的力度过于保守,一下下的挺挤刮弄着颤颤巍巍的穴肉。 “嗯……” 胀硬的阴茎将紧窄的花甬寸寸撑开,她感受着那跟硬物一点点的进入着她的身体,小满哼吟的声音不可控的脱口而出。她绷直了身子,紧咬的朱唇从齿间溜出,喘息连连。 他并未将她沉身到底,不过没入了半数有余便将她托抬了起来,极度的小心谨慎让她燥痒难耐,她只想脱离他的掌控拿回主导权。 怀持着理智的性事总有些心不在焉。 她却乐于剥抽着他的理智看他失态的难忍。 小满跪稳了身,双手握过江誉清的腕。 “……小曼?” 她将他的腕交错迭在他身前,不知何时她竟然抽出了他里衣的系带! 一圈圈缠绕在腕上的系带越缠越紧,他无力反抗更不敢大力反抗伤到了她。 当性器再入挤入水盈盈的甬道时,力度放任了一番。她双手撑在他绷得紧硬的小腹肌肉上,沉下身缓缓坐到了底。 “嗯啊……” 花穴满满当当的紧裹着索求已久的充实感,酥麻袭上全身,她撑持着力度吞吐着。 快意缠身,江誉清喘息间泻出若有若无的音节,磁性而混搅着沙哑的低沉声音像魅惑的火种,操纵着她的神经,动作有些不管不顾起来。 “慢一点……别、别伤到自己。” 江誉清的话断断续续,空散的眸中满是遮掩的欲火。他雪肤透红,不知是被这热腾腾的汽雾蒸染的,还是被体内的欲焰焚燃的。 她贴近他的耳,细语咛咛: “放心、我有分寸。” 不想,在她贴近他之时,身前捆绑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将她圈环近了他的臂膀之间。 禁锢的双手压着她的后背使她整个人贴入了他的怀中。 唇与唇相抵之时,他暂时卸下了持撑的矜守。 生涩的吻充斥着躁动的欲望,他挺动着腰,压抑着一分力度,迎着她的起落抽顶着。 水波荡漾翻迭而起。 抽动的性器贯穿撑展着细嫩的花蕊,一下一下的磨弄着敏感的腔壁,戳塞着紧闭的宫口。 酥麻的快感刺激着花甬频频缩动,花汁混搅着水液被一股股带出又一泡泡挤入。 被紧捆的双手环在她的后腰上,即便被情潮席卷,他也悬着空不敢摁触。生怕一个用力将她隆起的小腹压抵在自己身上,将她伤及。 收缩的紧致温热而柔软,阵阵绞缠让他呼吸急促又深重。 “唔……” 纵容的力度让她的吞吐稍显猛烈,江誉清每一寸皮肤都绷得死紧,白瓷般的肤上筋脉鼓显得尤为明晰。 顶动的腹部上盘满了青紫的筋络,滑腻的触感让抽顶越来越快。 颤动的睫羽还沾着水珠,她的娇吟回响在水韵的室内润意蒙蒙。 水波中,青丝与白发浮动交缠。 沉眸间,那润玉清雅的男人沉溺在欲海深处,俊丽的面容上是除她之外任何人都无法得见的贪婪。 快速的抽顶晃得水澜翻出了桶沿,浴水淋了满地。 粉嫩的穴肉被胀硬的阴茎磨得发红,内腔越绞越紧,一阵痉挛之下,软肉的蠕动让他再持不住精关。 “嗯……” 江誉清低吟之下,将深吸屏于胸膛。 “啊……啊……” 小满紧搂着身前的男人。 深顶在甬道里的性器不住跳动着,温热的浓液遍染着她的深处。 一百四十三罪证之一 源源不断的各国奴人还在向华兰八洲涌去。 几万奴兵已增至几十万。 即便华兰国主调遣大量兵力抵御,也远远难抗人数的碾压。 最终,在战役打响的第六个月,华兰战败。 霸领忌域之地,剿灭散兵团的不败战神秦蛮,再夺华兰八洲后,成为了这片大陆史册上夺目的浓墨一笔。 朝毕后。 国辅随阎崇帝闭门于议事殿许久。 待国辅离宫后,阎崇帝也久久未走出殿阁。 春末回暖。 为掩隆起的腹部,小满还身着一身厚重的衣装。 怀胎六月,除了初期的厌食气燥,至此并无任何不适。倒是为了在宫中遮掩怀孕的真相饱受煎熬。 小满习惯性的搭下手,摸摸厚重衣袍下已经弧着面的肚子。 今日晨起到现在,里面的小家伙都安静的不得了。要是平日,每每将手抚上肚皮,小家伙都会热烈的回应着,仿佛在拼命的证明着自己的存在。 也是在感受到体内生命沉重存在感的那一刻,她的心中流露出了许许多多自己无法自控的千丝万缕。 “去父而留子,去子而留父,陛下需择其一。” 师央方才的话仍还回萦在耳畔。 他知道她不忍舍弃腹中的孩子,在权衡利弊后,他给予了最后的方案。 秦蛮手握近百万奴兵,这孩子的存在能牵制他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无限的可能。 去父留子。 去子留父。 两句话轻轻的滚过她的心脏,不管哪一句都碾得她难以喘息。 “呀……” 肚皮鼓动了一下,小满双手抚在肚子上。 “终于醒啦?” 她展颜笑眯了眼。 可笑意随着思绪中的沉重越变越浅,直至在她的脸上再寻不出半分喜色。 “放心,我不会杀掉你的。” 双眸虚空无焦,她自言自语着。 “我也不想……杀了你的父亲。” —— 半山腰的屋子翻修得尤若崭新。 庭院围着篱笆,篱笆外围栽种了一圈半人高的灌木。 张三妹在撑起的木架子上搭着被褥。好不易遇上直白的烈日,她勤快的浣洗了衣物,还将被褥也拿出庭院来烘烘暖阳。 院门被推开时,张三妹急着步子迎了上去: “言妹回来啦!” “誉清他在做什么呢。” 接下小满身后自家嫂嫂背上的竹篓,张三妹回着头应道: “妹婿郎君在里屋写字呢,从起身就没停过,言妹去劝劝他可别累坏了身体。” 打从张三妹和丈夫来到这里干活,就抹了所谓的礼数。便算是都在同个村子互相帮衬着,姐姐妹妹的叫着才显亲近。 “小曼”和张三妹家极为密切。 平时日张家农忙都会去搭把手,常常也与张家嫂嫂们一同赶集。 今日在议事殿耽搁了许久,“赶集”归来得比平日晚了些,没来得及回来与江誉清一同共午食。 眼下刚刚回屋,小满不待歇个脚就直往屋里走。 大开的窗扇涌着润意的微风。 雪发披垂,几缕散落随风动轻浮。 骨骼明晰的手半撩着衣袖,落笔规正。 淡素的衣衫不甚曾前精致,可着在如玉般雕琢的人儿身上,并不显简陋,竟衬出了几分脱俗的禅意。 小满扶着门框有些看得出神。 提笔桌前的人却感觉到了她的到来。 “小曼?” 小满来到江誉清的身边,见他放落下手中的笔,便顺其牵握着他的手: “张家伯伯宰了肉,运去集市上卖。好不易清了底,所以晚回来了些。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她的呼吸还带着些微的余喘,想来归行一路都赶着脚步。 江誉清抬起手,试探着触在她的脸庞,抚去她额间渗着的薄汗: “你莫要忧心我,凡事紧着自己。” “没办法,离开你一会儿我就时刻牵挂着。也不是不放心你,就是想你。” 小满习惯般的将甜言蜜语挂在嘴边。 一边说着,一边挽着江誉清的手臂贴近着。 她意在讨他欢颜,却在演绎的同时惊险得差点将自己都骗了进去。 她真的放心不下他吗? 她真的想念他吗? 真真假假,她已经分不清了。 他没有露出她预料般的欢颜。 而是笑意中透着他刻意遮掩过的遗憾: “我要是能陪在你身边就好了。” “时时刻刻守在身边也不好,你看张家姐姐姐夫,白日一同共事,晚上一个被窝,形影不离的,拌嘴拌得都吵耳朵!” 她转言俏笑: “真想象不出,你要是与我拌嘴会是什么样。” 她终于拨开了他的层云,见得一缕灿阳。 他轻笑出声: “我哪里说得过你。” 小巧的手还温温热热,顺着他的掌心与他十指相扣。 她沉默了许久,唤出了他的名字: “誉清。” “嗯?” “我要离开几日。” 八洲之战大获全胜,秦蛮的事情需要解决。 江誉清的失踪,江家的反应需要试探。 她无法每日都与他共度。 “何事要去几日之久?” 她已想好了说辞。 搁置下沉落的思绪,她得心应手的伪装成一副娇羞模样: “我想去置办些繁琐的东西,说出来也怪不好意思的。” 她仰首望向他空散的眸,语气郑重了不少: “我与你还没有正式成婚,没有过礼也没有拜天地,所以我想去准备些成婚的红喜物件。” 他愕然一愣。 愧疚直涌心头。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怪我。” “未与你商量,私自决定……是不是不太好?” 未等小满言罢,江誉清牵着她的手走去。 每一步都稳重坚定,未有一丝犹豫。 他还是独自一遍遍熟悉了这里的环境。 即便她告诉他,这里不是江府,不会有人逼迫他,他也不必逼迫自己。 他还是为了不拖累她,而重新拾起了曾经的痛痕。 跟在他身后来到了里寝。 他打开了沉重的木制衣箱。 从中摸索着捧出了一迭衣物。 那是他来时穿的白衣。 将白衣摊开。 尤现眼前的是一把丢失了匕鞘的精致玄金短匕。 这把短匕是江誉清的防身之物,应该是因丢失了匕鞘而不再佩戴。 不过眼见着这物件极为眼熟,似乎江还晏手中也有一把? 若没记错的话,月灯节江还晏身中腐毒的那夜,他曾掏出来过。江还晏手中的短匕与江誉清这把一模一样……难不成是同一把? 小满思绪未解,只见江誉清抽出了短匕下压着的一迭纸张。 他将纸张摊在小满身前: “这是我带在身的全部钱产。” 小满接过,抖展在手仔细端详着。 眼见着她平淡的面容逐渐目瞪口呆及其夸张: “……这么多钱?!?!” 她提着嗓子不经叫喊了出来。 小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数字足以惊得她再说不出话来。 这还只是江誉清带出来的部分…… 整个江家,到底藏了多少座金山?! 这是一张钱票。 却也并非是寻常钱票。 钱票上有很多个国家文字的批注,阎崇的文字并不是首显。 连页头的一串大字小满都看不懂,只在批注上识出: 商海会。 原来这是商海会的钱票。 “这个钱票,我好像从未见过。” 小满问道。 “这是商海会的提银支据,在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城郡的海商行都能提银。” “只要拿着这个就能提银?” 江誉清拉过她的手,再次牵着她回到了刚才的一方桌台旁。 他抚着桌面,寻到了置笔的位置,轻然将其握起。 小满知其意的将手中的钱票展平在江誉清面前,执着他的手触在钱票一角,让他知其方位。 显骨修长的手沿着纸张边一路下滑。 直至指腹落在了页尾的空行上,他一笔一画落得精准。 “一般来说,必须本人才能提银。一旦落了亲签与手印,所持的任何人都能拿着它随意提银。” 话语间,笔画收得利落有力。 将笔搁置一旁后,他取下发簪,将指腹划破。 动作之快让小满都没反应过来,他已将指腹摁在了亲签上。 他再次递上了这张金山般沉重的钱票: “现在,这就是我予你的成婚礼金。”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张钱票。 好在江誉清并不能看清她的神色,此时的小满早已褪下了所有假面,露出了锐利的锋芒,陷入思潮。 江誉清亲签的商海会巨额钱票。 是不是就证明了,江家与商海会的关系? 且不谈江家私运。 上瞒国朝,私入商海会。这已是重罪。 这张钱票,便是扳倒江家的罪证之一。 “小曼。” 他柔声如风,唯不缺赤诚: “你可愿意,与我成婚?” 一百四十四别杀他 深夜。 王宫书阁内还是灯火通明。 凌乱的书册堆在地上,犹如一座小山。 埋在书堆里的小满此时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一页一页的翻阅着手中的书册。 纤白的指尖滑过一行行复杂的文字。 一字一字频频侧目,对照着书册旁江誉清亲签的商海会钱票。 江誉清的亲签落名并非是阎崇文字。 找遍和国朝现用文体也并无结果。 故而,小满翻找起来各国朝的古书文体一一比对。 “找到了!果然是古书文体。” 满头大汗的小满舒了一口气,轻快的神情却渐渐布满乌云。 这是一本朝秦古文的翻解典册。就如师央曾经所查到的那样,商海会会长是朝秦的人…… 江家与朝秦。 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 看来,这不仅仅是私入商海会的罪证。 这是通敌叛国的罪证。 小满捧起了这本厚重的书册,夹带着那张钱票来到了案桌前。 她执起毛笔一笔一画的将那三个字体写在了空纸上,再一一寻出了每个字对应的阎崇文字。 “浮。” “山。” “越。” 小满眉头一紧。 “浮山越?” 他签下的并非他的名字江誉清,而是浮山越。 这是江誉清在商海会的假名? 不,没有那么简单。 浮山这个姓氏,小满隐约中有印象。 思于此,小满再次跪坐在书堆前翻找着。 终于在翻找到一本朝秦史书后沉心翻阅了起来。 “朝秦创国四大家族,朝秦氏、瞒连氏、沧山氏……” 小满喉咙一凉,不由得吞咽了口唾液接着念道: “浮山氏……” 朝秦氏登帝之后,其余三大家不知因和缘故渐渐落末。除朝秦氏外,无人在提起其余三大家的。 后已经数代帝王。 创立朝秦的其余三大家早已淹没在了历史的洪流之中。 小满脑子有些乱。 她无可控的颤抖着手合上了厚厚的书册。 嘴里喃喃: “江誉清……你到底还有什么身份。” 江家,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此时。 门外响起了宫人通宣的声音。 “陛下,有要者秘见。” —— 秦蛮是秘密归朝的。 从八洲到阎崇皇都,夜以继日。 随身的只有大千与石头两人。 大千他千算万算都没想到,秦蛮那从头到尾铁了心一头扎进去的“掌家小姐”,竟然是当今阎崇帝。这也解释了秦蛮那一件件被大千称为“愚忠”的行为出于何意。 每次不要命似的“为了阎崇”,原来不是所谓的家国情怀,而是为了坐在帝位上的那个女人。 现如今,阎崇帝竟然还怀了秦蛮的孩子。 “没用的!” 疾驰的快马上,大千扯着嗓子大声对身旁的秦蛮道: “那是谁?那可是当今阎崇帝啊!至高无上尊贵的王族怎么可能会生下低贱奴人的血脉?我看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不知秦蛮一心赶路还是无视他言,他充耳不闻般的毫无反应。 “要是陛下念在与你的半分情意,兴许会将孩子的尸骨让你带走!” 大千的话不见停,石头听来都揪着心。 他再听不下去,出声制止道: “大千,你快别说了!这话说的秦老大该多难受啊。” “我是为了让他难受?我这是为了他好!让他早点认清现实,接受现实,别抱有不该有的幻想!” 认清现实,接受现实。 不该抱有不该有的幻想。 秦蛮站在空旷的王宫殿阁之中,一遍遍回想着大千的话,让他天旋地转有些无法站稳。 道理他怎会不知? 八洲胜战后他不知日夜的赶路来阎崇,就是想…… 或许还来得及。 来得及去挽留一个渺小的可能性。 殿阁大门沉重的拖响像是碾过他的心间。 徐徐晚风袭来,春末的微风触在身上明明是暖的,可他却觉得这是他从未所经的冰寒。 门外走来的,是他日思夜念的人。 他过于贪婪的目光毫无掩饰,盈满微波的眼睛像一池清潭倒映着她的身影。 略显厚重的衣袍将她笼罩得透彻,他热切的目光一时胆怯起来,艰难的往下挪移。 她双手端姿身前,宽大的衣袖方好遮在了腹部。 “刚夺下八洲就离身驻地,你不怕八洲失守?” 小满的声音肃戾而充斥着怒气。 高大壮硕的男人穿着一身利落的束袍,可他的模样早已不似曾前英挺雄浑。不知是重伤未愈的虚弱,还是心神俱焚的心灰意冷。他就像一只欺山的雄狮,在孤寒之中瑟瑟发抖的蜷缩着身,舔舐着一身伤痕。 小满有些不忍直视他的模样。 但怒火中烧她也难以自持。 在如此危机的关头,在她还没想好万全之策的时刻。 他竟然私自回到了阎崇?! 她向他大步走去,挥袖之间厉声质问道: “没有我的命令你为何回阎崇?!” 他看见了。 他看见她的小腹隆起,连厚重的衣袍都遮挡不去。 她留下了他的孩子。 他与她的孩子。 “小羽儿……别杀他。” 他不敢与她再近。 只是捏紧了她一寸衣袖,卑微的恳求声已不留半分尊严。 他眼眶微红,话音颤抖着。 “别杀他,求求你……” 一百四十五威胁 白皙的手因紧紧攥扣而发红。 小满侧首,将余光落在了殿阁紧闭的大门。 她沉眸深吸。 几番隐忍,似是在顾虑着什么。 渐渐的。 她艰难的将遍身塑上了一层冰霜: “秦蛮,你要我以帝王之身,诞下奴人血脉?你觉得可能吗。” 至高无上尊贵的王族怎么可能会生下低贱奴人的血脉。 这番话由她亲口说出时,才是真真切切的抽剥着他的五脏六腑。 高大的身躯像顷刻坍塌的山川。 双膝落地一刻发出了震耳的闷响。 “陛下!” 他不再胆敢将自己放在与她平等的姿态。 他双手承礼,即便满眼敬畏也遮不去隐藏其中那过于浓厚的情愫: “我会带他离开阎崇,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的母亲是谁。今生镇守八洲永不踏入阎崇地界半步!您不会见到他,更不会见到我。”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 于他而言决绝的背影意示着她的不容妥协。 “我知道我不配沾染你,连奢想都不配,我知道的……我知道我只是你的玩物,我知道你不会给我一点点回应。我以为我只能抱着这份对你来说极为肮脏不堪的痴恋在离你很远的地方活一辈子。我以为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会剩。” 她与他之间。 不过是一瞬昙花,不过是一梦南柯。 他能在她生命的漫途里过经多长的路?他又能在她身边逗留多久? 透红的瞳眸再承载不住汹涌的波澜,滚烫的泪沿着眼眶溢出,接连滑落。 他早已不能自已,将自己一脚一脚碾入尘土里。用最卑微的模样摒弃了所属于那盛世名将的所有自尊。 “你总一天会忘了我,忘了我们之间的一切。你会有很多很多你爱的人,生很多很多的孩子,与他们幸福的相守。我只能一遍一遍回忆你的样子,守着那屈指可数的回忆过活。陛下,尊贵的陛下,您可怜可怜我吧,求求您,求求您怜悯我吧。” 他匍匐在地。 宽厚的肩膀剧烈的颤抖着。 他珍重的捧着她的衣摆,泪水一圈一圈的浸湿了那一寸凰羽绣纹的帝袍拖尾。 “如果他没了,我们之间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什么都不剩了……” 她眼角微动还带有一抹难以察觉的湿润。 转瞬,她再次端起一身冷肃,毫不容情的高声道: “不该不想的不要想,不该求的不要求。秦蛮,你明白吗。” 她利用他。 她要杀他。 她将他当作性奴、玩物。 他去面对,去接受,他一遍遍舔舐着反复被撕裂的身体,自我愈合。 小羽儿,我也是个人。 我好疼啊。 这是他唯一的贪图。 贪图这世间会有那么一抹他与她之间相关联的牵扯。 如何都磨灭不掉的牵扯。 他失魂般的直起身,双眸中像是抽干了所有的意识。 “沿海十六城,边境十八城,忌域之地,华兰八洲。” 他像一具抽去生息的壳,唯有恳求之色分毫未改: “可能换他一命?” 他—— “秦蛮!你威胁我?!” 他竟然用她曾给他的那一分容情去威胁她?! 险局之中,他择了条闭死之路。 他不能再说下去了—— 她愤然转身之际,将手死死的扼在他的喉咙。 麻木的眸光碎落在她的心口。 眨眼间,泪水沿着还未干涸的旧痕淌落而下。 他决然脱口: “我只想他活。” “好。” 她脱手而去,与他擦身而过步于高台。 她并没有回身面对他,而是扬言道: “我会把他送到八洲。今生今世,你和你的孩子,永不得踏入阎崇!” —— 秦蛮离开后的那一片寂静。 足以让她片刻喘息。 大门再度开启时,她早已预料般的持姿面对。 明明她所面对的是她倾其所有信任,爱戴仰慕的人。 可现在就连面对他,她都背脊发凉。 毫无差池的礼数极为严谨,精致无暇的面庞上寻不出温度。 小满此刻才意识到,师央遍身的气韵并非温雅。 而是冰冷。 “陛下抉择好了吗。” 谦润的声音是柔和的。 其中却裹含着穿骨的利刃。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 她是从何时开始畏惧他的? 大概是在他给予她这个抉择的那日。 他紧接着的话: “若陛下无力抉择,那么臣愿为陛下代劳。” 她清楚。 他是真的会下手替她抉择—— 就像今日,秦蛮入宫他不可能不知。 秦蛮用城郡军队威胁她留下孩子,一字一句,都会落在他耳间。 在她坐上帝位的那一刻起,人人都道她会沦为一具傀儡。 她本已接受自己注定败落的命途。 是她的老师将她拉起,支撑着她一路前行。 她最敬重的老师。 她曾经爱慕的人。 她根本就完完全全不了解的人。 “抉择好了。” 她错落出零星疲惫,坚定道。 小满有个可怕的想法。 从始至终,她都是一具傀儡。 只是提线之人将她捧在手心,揽在怀中。让她一时忽视了那一根根牵制着她的丝线,不知自己动弹不得。 然而她已不再是曾经。 她会将穿过她皮肤牢牢捆绑在她身的丝线一一斩断。 不动神色的脱离掌控。 此时。 她露出了他从未所见过的狠决: “父与子,皆不能留。” 一百四十六我的小羽儿(一) 马蹄声静止在阎崇皇都的城门口。 临离皇都的那一刻,秦蛮抽紧了缰绳,急止了疾驰的骏马。 “怎么停了!” 大千与石头越过秦蛮,紧随其后的停在了原地。 他们调转回马匹,摸不着头脑般的望着那个心有所思的男人。 “你们先走。” 秦蛮只撂下一句话后,便如过处的迅风般驾马离去。 望着逐渐被黑暗吞噬的背影,石头万分不解道: “秦老大去干嘛呢?” “谁知道呢。” 身边应声回答他的人并非敷衍。而是早已将注意力瞭撒在了空远的前方。 夜已过半,喧嚣繁华的阎崇皇都此时已经陷入了沉睡,万家灯火所剩无几,寥寥光晕有些力不从心,远远望去,只能得见暗夜中高台楼宇崎岖一线的轮廓。 “阎崇……” 大千哼笑出声,洒脱的姿态下是如释重负般的开解: “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站在这片土地上了。” “我们再不回阎崇了?” “回?不回了,以后八洲才是我们的家。” 狂奔的骏马蹄声震颤过所经之处。 城郊的府邸围墙内隐隐晃动着微弱的火光。 一直到府宅大门。 曾经威严的将军府邸,如今贴满了封条。 此时沉重的大门开着一隙,封条似是被人掀扯开来,正被风吹得翻涌起落。 马未停稳,秦蛮迅身翻身跨下。 他大推开府门,探首望寻,向着那微弱火光的方向追赶去。 一切都还是他离去时的模样。 依旧的陈设,一样未缺的置物。只有落满的尘灰意示着这里已是久无人经。 绿意上新生的枝芽将曾经的旧茂焕然一新。 盖满的枯叶的湖面难寻缝隙。 深长的庭廊远处。 被黑暗所笼罩的庭院中,那一隅微亮尤为夺目。 他终于追溯到了火光的源头。 提灯的娇小身影似是被静夜中的脚步声引动了注意。 她止落脚步,回眸转身。 她已放落下了端庄的盘发,她已褪下了繁重的帝袍。 她身披青衫,落发披垂,提灯孤影在连廊道尽头。 深重的喘息声微微颤动着,他喉头滚动,盈眶的热流将满目的惊异全然吞没。 他无意究其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亦如此。 小满挪步朝庭廊那头的人走去。 只听他的声音响起: “别动。” 你不需要向我走来。 不管路途有多遥远,多坎坷,多艰辛。 都由我来走。 你只需要等在原地,等我就好。 只要你想见到我。 只要你想让我来到你的身边。 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 我定如你所愿。 他奔赴而来。 大步疾走渐而奔跑。 用尽全力的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 却驻足在她身前时,身现怯懦再不敢靠近。 “陛下。” 庞大的身躯单膝跪地,卸下一身本该有的骇然气魄,满是卑求: “就让您的奴,最后一次侍奉您吧。” “不要叫我陛下……” 她抬起手,抚过他的脸庞。 犹如贪恋他的温度一般细细摩挲。 眼含着的,是留恋,是不舍,是融化了寒冰一刻流露出的温热。 “唤我小羽儿。” 大手揽过她的后颈,深沉的气息扑了上来。 压来的吻滚烫而炙热,带着他压抑的霸道试探侵略。 她环着他的颈,紧贴他的身, 深陷在他的醉欲情海,忘我摄取。 呼吸交错之中,交缠融合之际。 他沙哑的声音牵动着她的神魂,她的念欲。 “小羽儿。” 他的每一个字里都斥满了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缱绻,浓厚的情愫快要将她沉溺。拉扯着她的心脏阵阵紧绷,绷得生疼。 “小羽儿……” 倘若。 我未经历那场浩劫,未沦为最低贱最肮脏的奴人。 我与你的相遇,会不会没有那么不堪? 我可以与你成婚吗? 我可以与你一同期待着我们的孩子出生吗? 我可以光明正大的拥抱你吗? 我可以对你说我爱你吗? 你会允许我留在你身边吗? 你会……也爱我吗? 小羽儿。 “我的小羽儿……” 一百四十七我的小羽儿(二)【秦蛮H】 跌落在地的提灯险些震灭了芯烛。 几番明灭后,火光依旧,将两个交织的身影拢在了微弱的光晕之中。 肌肤相触之间燃起灼热的火苗,逐渐蔓延遍身,以至每一寸皮肤都愈发滚烫。 松解开他的衣领,她的手沿着他的肩颈一路探入他坚硬的胸膛。他已然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旧伤的愈合的肉痕,新伤固化的结痂,层层迭迭。 她在他心口捅刺的那一刀,她罚他酷刑那一根根穿身而过的长钉。一场场战事落下的痕迹,还有那依旧因伤而抖动的手。 他经历过怎样的生死?又在哪一次险些丧命? 她此时才后怕得胆战心惊。 青衫被布满茧痕的大手剥落,炙热的掌心游走在她光白的皮肤,掀撩起单薄的小衣。 薄唇吮吻过的地方都落着殷红的烙印,她靠坐在栏椅上,他捧着她仍还纤细的腰肢,褪落下了最后一层盖衫。 光裸出的腹部小巧的隆起,光滑的皮肤被撑展得微微绷紧,呈现出明显的弧度。 秦蛮一手揽着她的后腰,一手小心翼翼的抚着小满的肚子。 他一遍一遍的亲吻着她的小腹,细落的吻比他的鼻息都要轻。 留恋在她腹间的大掌沿着他的腹部顺势而上,覆在了她挺立饱满的乳肉。相比曾前,她的胸乳胀大了一圈,柔软的乳肉随着他的的抓握而溢出他的指缝。 “嗯……” 小满仰挺着头,瀑布般的长发垂落在倚栏后。 胀立的乳尖渗出白色的乳汁,凝在尖端摇摇欲坠,被他挑着舌尖全全卷过。 馨甜漫入口腔,他的舌尖打着圈的滑弄着溢着乳汁的乳头,再张着口吃含着乳肉。吮吸之下吞咽声带着些微的急躁。 “秦蛮……啊……” 胀挺的乳尖比平时敏感了不少,每每被舌头刮过都触着她的神经。再加之他尽量温柔却带着零星失控的吮吸,小满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着。 蒙着薄雾的眼睛光斑闪烁,燥热充盈让她满脸通红。不过是被他抚摸吸乳,酥麻的下身已不受控的一股一股分泌着湿滑的蜜液。 他时刻注意着她的反应,生怕她会有些许不适。见她急促的喘吟,嘬响忽止,口中牵连着浑白的乳汁,他喘息着夺回了一丝清醒: “……不舒服吗?” 他跪身在地,此时双腿之间膨胀的硬物已将裤衫撑挺得快要撕破禁锢。 她翘动着足尖,轻巧的踩碾在了他的胯间: “想要更舒服。” 充满着情欲的娇喃刺激着他唯存的意识。 但是他知道,她现在的身体没办法承受他的硕物。 剥开她已透湿的里裤。 他撑开她的双腿,躬身将脸埋在了她的腿间。 水润的花瓣还在源源不断的从缝隙间隐隐冒出细流,顺着她的臀肉流下了一路晶莹的湿痕。 薄唇贴在花穴上的一刻轻轻一吮。 惹得她娇吟出声紧紧抓握着他的发。 舌尖撩滑着花缝之间,上下挑弄着充起的肉核。 穴口被刺激得一开一合,挤出潺潺蜜液滴落而下。 他吻吮过粉嫩的肉珠,舌头沿着花缝滑下,轻轻一卷,掠夺干净了沾满的蜜汁。紧接着钻入了泉涌的源口,越探越深,滑过软润的肉壁,肆意搅动。 “嗯啊……” 一阵阵的快意迸发之时。 她绷着身不住颤抖着,双腿不自觉的收紧,拢在他的头侧。 泄过的身体绵软的耷拉着,然而并非是充盈的满足感。 小满隔着裤衫拨动着昂扬挺立的硬物,似是并不满足于此,她勾落他的腰带,将那热气腾腾的滚烫肉柱掏了出来。 粗壮而盘满筋脉的双臂撑在小满身后的栏杆两侧,将她整个人困在了他的身下。秦蛮的鼻息粗重而发着抖。她只要仰起头就能对视上他那双欲染得无措的双眸。 “不……不行。你会受伤……” 她已娜着身,手握着根本握不完的粗大硬物,抵在了蜜汁浸透的湿淋淋的花穴之间。 “不进去。” 她短短三个字落在他的耳畔像是某种特允。 他压着胯抵身而来。 肿胀的粗茎紧紧贴在她敏感的花瓣上,茎身满是暴起的筋脉,刮过她细嫩的软肉,让她战栗不已。 磨弄过花蕊的性器被沾湿了一片,晶莹而挂着水珠。 暧昧的喘息在双唇相触时逐渐相融。 混搅的气息早已分不起彼此,细碎的呻吟从舌与舌交缠的间隙中漏溢出来。 他挺身的碾弄滑出薄薄的水声。她伸过小巧的手,扶在了他湿黏烫热的性器上。 明明她说的不进去,手却压着挺翘的硬物,将硕大的端头顶在了湿润的穴口。 他混淆着情欲的神识忽而清醒了一刻。大手捧着她的圆肚,轻轻摩挲着。 磁性而沙哑的声音贴在她的耳边,震颤着她的耳膜: “小羽儿……现在不行……” “可以。” 她娇湿的声音一遍一遍的触动着他的神经。 “六个月已胎稳了,房事无碍。” 她环着他的颈,轻吻过他的脸庞,舔舐着他的唇角。香热的喘息扑在他的面上: “慢一点,别太深。” “秦蛮,我想了你太久了,想你吻我,抱我,想你进入我的身体。” 她说她想他。 即便他知道她只是把他当作泄欲的玩物,她贪恋的不过是他的身体,这只是欲中魅言。 但这就够了。 他在她脑海中有一闪而过的一寸之地。 这就够了。 “小羽儿……” 他贴近了她的耳畔,情欲掩盖着伤意,他祈求道: “别忘了我好不好,别忘了我。” 一百四十八我的小羽儿(三)【秦蛮H】 硬烫的龟头滑过泛滥成灾的粉嫩瓣肉,早已沾得黏腻不堪。 欲火燎原,将她紧绷的神经都烧得发烫。 “啊……” 不过试探般的挤开了软黏的穴口,小满便吐着欲色冲涌的气息,娇吟难掩。 蛰伏的猛兽已给自己套上了沉重的枷锁。 他深暗的眸中欲海已是深不见底,大幅起伏的胸膛像是要从中冲破出巨兽,薄汗顺着下颌一路汇聚成珠,摇摇欲坠的即将滴落。他死咬着牙关仿佛要将槽牙咬碎。 秦蛮把控着力度不敢向前冲顶,只能一点一点的往里送。 湿软的穴口被挤得陷了进去,正死死的咬着那硕圆的性器端头。 粗大的性器尺寸过于骇人,顶抵之下不过没入前段,就将紧窄的花穴撑开了数倍。 被撑展的穴口细肉紧绷着,仿佛下一刻就会撕裂开一般。 身下的庞然巨物不过只没入了半数,整个腔道内就胀得发麻。 在无限贪婪中被填满的花甬持续缩动着,绞得男人深抽了口凉气。 他似乎并没有一捅到底的打算。 烫热的大掌抬着她的臀,将粗长的阴茎缓缓抽了出来。裹满水液的紫红硬物抽出大截,又把控着力度挺了进去。 茎身蜿蜒筋刮过肉壁惹得她嘤咛不断,声音轻轻绵绵的从喉咙里渗出。 还不够,她还想被深入,被填满。 小满湿红着氤氲的双眸,朱唇微启,贝齿衔着手背的皮肤,留下了一排浅浅的牙印。 她开张着双腿,想纳入更多,无声索求着。 健硕的身体拢了上来,将她整个人困锁在了他的怀中。鼻息间是他盈满情欲的惑人香息,还有他炙热的体温。 粗大的硬物在挺动了片刻后全全抽出,带出了一大股湿黏的蜜液。下身忽然空虚的一刻,他扶着她的腰身将她反转过身来。 仰坐的姿势她并不好撑持着身体。 双膝下垫满了柔软的衣物,小满背身跪在栏椅上,双手撑扶着栏杆,长发零零散散的搭在白皙的后背。 她沉甸甸的腹部被男人的大掌托在手中,略显粗糙的指腹不停摩挲着。 小满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为了让她更为舒适而换转姿势,还是为了一己私欲能多摸摸她的肚子。 “嗯啊……” 思绪飞乱之时,抵在花穴口的硬物再度挤入了身体。 他的力度矜守得一丝不苟,就像被他约束的迸发欲望一般。缓慢的挺动,仅仅没入半数再不敢向前太深。 极为柔缓的动作克制得他眼尾猩红。 却在他持力挺进的一刻,她迎着他的力度后压着身体将狰狞的粗茎吃入了更深。 那巨物撑得她下身满胀,连腹腔深处都被挤得酥麻。 “啊……啊……” 她高挺着肉臀,双腿跪撑,摆动着身体,任由快意绽放在身体里。 他生怕她伤了自己,双臂护着她的身,小心的捧着晃动的圆肚俯身覆在了她的背上。 “小羽儿……别急。” 舌尖滑过她的耳廓,吮吻着她的耳垂。沉厚的声音牵扯出她更多的欲念,惑得她浑身酥麻。 他没有让她等待太久。 肿胀的硬物一寸一寸探往了更深处,粗大的尺寸让她不由得更大程度的张开了双腿。 “呜呜……” 身后,他的耻骨已将贴进着她的臀肉,撑顶开的肉壁如骇浪来袭不断缩动着。 捧在她圆肚上的手轻轻抚了抚: “……难受吗?” “要……我要更多……” 箍在她身前的手握在了她的臀上。 他抽身一瞬,再深深顶挤,收持着多余的力度向蜜穴深处撞了进去。 每一次抽撞都挤出了黏腻的水声,紧密交合的边沿再反复的抽挤下带出了一股股被摩擦得浑白的蜜液。 她撑直着身,腰部下弧的曲线形成一个优美的姿态。双乳摇晃,乳肉波动。隆起的腹部被他视若珍宝的捧在手掌。 她微张的小口急促的喘息着,一声声娇吟被身后的顶挺撞得破碎一地。 临近潮涌时的身体骤然升温。 让她白皙的皮肤一片潮红,薄汗遍满了全身。 松散的衣衫搭落在他壮硕的身体上,裸露出的麦色皮肤紧绷发硬,挑动的筋脉下是隐隐可见的肌肉纤维。 他粗喘着,舔舐啃咬着她的后颈。 雪白的臀肉被撞得涟漪迭起。 过于粗长的性器在开张的穴肉里进进出出。 快速的顶撞像是要将她的魂魄都要抽离出身体。 满胀的快意愈加堆迭即将冲破她的神经。 “啊啊……啊……” 酥麻贯穿了她的遍身。 穴肉随之痉挛着更紧的绞束着那逐渐凶狠的阴茎。 他粗重的呼吸打在她身上热得发疼。 肉腔紧裹的性器抽顶之下胀动得愈加明晰。 在他沉喘屏息时,他握着硬胀的阴茎抽出了她的身体。 浓稠的灼液大股大股的射在了她双腿之间,遍湿了身下垫得厚厚一层的衣衫。 秦蛮将幸免于难的衣衫脱了下来,把小满整个裹了起来。 他留恋着她的气息。 合拢衣衫时,顺势将她拥在怀中。大手自然而然的抚在她的隆起的孕肚上, “哪里不适可要告诉我。” 情潮退去,他的声音多了分难掩的忧及。 轻飘飘的身体就这么沉沉的陷在坚实的倚靠中,被他包裹的感觉安然非常。 小满闭着眼,话语间都随心所欲起来: “当了父亲好不一样,这么紧张兮兮的。” 秦蛮深沉的眸眼中荡起浅浅的涟漪。 他亲吻着她的额间。拥在她身上的双臂束紧了一分: “我紧张你。” 一百四十九失踪 “郡执督。” 朝毕,闻帝王所唤,堂下那挺拔的英俊男子前迎几步,撩起官袍前襟跪地行礼。 众朝官纷纷停下了撤身退殿的动作,随之声响也一道投去目光。 “本帝与你的兄长江誉清大婚之日已不足一年。思来也从未与他见过面。不如择个好日子,一同泛舟游湖如何?” 王座上身着繁重帝袍的少女帝王勾起了一抹并不由心的淡薄笑意。 江家的相安无事沉静得可怕。 小满很是好奇。 对于江誉清的失踪,江家到底会如何应对。 “陛下,兄长近日染疾,恐无力伴圣左右。” 江还晏毫无犹豫的脱口而出,这怕是早已想好的托辞。 看来,江家是铁了心要将此事隐瞒到底。 距离婚期不足一年,江家又能隐瞒多久?实在瞒无可瞒之日,江家又该如何保住好不易得来的入主后宫内殿的机会? 小满笑颜中是掩不住的得意。 她不信江家此时还如表面平静,怕是背地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如此,那便罢了。待誉清康复,本帝再与他相见罢。” 江还晏沉静抬眼仰视着高座上的人。 突如其来的约见让他心中生疑,他知她对江誉清避而远之,为何忽然有心相见? 难道。 她知道了什么。 江府。 如寻常般的宁静府邸,此时正暗涌危波。 年轻的家主从宫中归来,正大步朝前厅走去。 江昭迁闻急促的步伐声渐近,回眸转身,方好迎上了江还晏跨过门槛朝他走来。 “今日陛下提议要见兄长。” 江还晏已略去了所有礼节,言辞肃然。 江昭迁深晓江还晏稳重的性情。 如此操急,事态已然非同小可。 “你猜测,誉清的失踪与陛下有关?” “兄长失踪,最得益者,便是陛下。” “我已派人究查遍了整个皇都,并无他的半点痕迹。” “他已不在皇都?” “极有可能。” 面对江还晏的猜测,并非毫无道理。只是眼前所摆着的事实与宫中阎崇帝着实太大牵扯。 “若是被人挟持,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怕就怕,与我们所料想的一样……” 江昭迁眉头紧锁,清冷的面孔上添了一道难解的愁痕: “他是自己走的。” 江誉清留下了所有执掌的门令。 规规整整的摆在了桌台上。 所有伴他左右的贴身侍人,护身侍卫,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一切看似有备而为,若非他本人所做,谁又能抹得如此干净。 他自己离开的可能性,远远比被人挟持来得大得多。 “姑父,我们还有时间。离大婚,还有将近一年。” 江誉清的确留下了所有执掌的门令,可他带走了至关重要之物。 一旦他发用,江家必定能知晓他的行踪。 江昭迁神情依旧,忧思难解: “我们没有时间了……” 他负在身后的手紧攥着,忧愁之中,是隐约得见的悲色: “若无续蛊,他的性命,怕是一个月都难撑持。” “家主!” 府管气喘吁吁火急火燎的从远跑来: “陛下!……陛下亲临!” 与其急迫截然不同的是,江还晏早已料想般的松懈下了一口气。 他扬起一抹难以言喻的浅笑,掀起衣袍跨出前厅。 见江还晏要往府门的方向走,府管急忙高声阻道: “家主!陛下已经径直往大公子的寝院走了!我们拦不住啊!” 小满再见江还晏时,他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她都已自觉走到江誉清的寝院门口了,他还打算怎么瞒呢? “你说誉清染疾,抱病在身。所以我特意前来看看他。毕竟他是我的未婚夫婿,我难免会忧心。” 她故作一副担忧姿态,演技拙劣得难掩心头喜色。 “反正他的寝院我来过,也不劳烦你们带路了。” 高大的男人拦在她的身前,分毫没有退避的意思。 小满眨巴着眼: “怎么,你不会怪我擅闯你家后院吧?以后我与誉清成婚,我们横竖也是一家人,郡执督还得叫我声嫂嫂不是?” 小满迈步便想硬闯。 步子还没落地,就被眼前的“小叔”逾矩的握住了手臂。 他的力度并不大,大手圈住了她的臂,方好足够阻止她向前的动作。 小满抬首,只见那双邪眸深沉,肃意间不见慌乱,倒有些许轻狂: “兄长卧病在床,不宜见客。” “夫妻一场,哪儿有宜不宜的。” “要是将所染之疾传给了陛下,那便是我等的罪过了。” “郡执督一直拦着我作甚?是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秘密吗?” 此话一出,小满淡然的瞥了眼他的手,她倒也不挣脱,任他握着自己的臂。 知其失礼,江还晏松下了紧握的指节。 也就在他松手的那一刻,小满提着厚重的衣袍大步往江誉清寝阁的方向走去。 她就不信,他还会如何强制拦她。 他的确未再阻拦,只是紧随她身后言语未歇: “陛下又是为何,执意要见兄长。” “当然是忧心他的安危,想确认一下,大婚是否如期举行——” 言落。 小满推门而入。 眼前,垂落的纱帘一层一层的遮在了床榻前。 隐约得见床榻上倚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咳咳……咳……” 频频的咳喘从纱帘后传来。 “……咳……还晏,是何人来此。” 江还晏扬声回应道: “兄长,是陛下亲临。” “陛下……咳咳……誉清有罪,不能迎圣……咳咳咳……望陛下赎罪。” 帘帐后的男人声音嘶哑得可怕,剧烈的咳嗽声似是要将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 然而在场之人谁人不知。 那人根本不是江誉清。 小满正要前去掀开帘帐,此时,从旁忽现医官数人。 他们跪在小满身前,阻止了小满的动作。 “陛下!此疾极易染身,您不能再往前了!” 就在这时,床榻上猛烈咳喘的男人一口血喷在了白色纱帘上,猩红瞬时浸染在雪白的纱帘上尤为刺眼,吓得小满浑身一颤。 医官几人见状手忙脚乱的进入了帘帐内,为“江誉清”医治重疾。 江还晏再度拦在了小满的身前。 高大健硕的身姿定力不动,若难以逾越的高墙。 他邪眸轻挑。 勾唇间,轮到他展现得意的隐笑: “陛下,请回吧。” 一百五十成婚(一) ρ𝖔18w.viρ 将军府的牌匾落地的那刻绽开裂纹,尘烟浮散。 小满胸口一沉,一时忘记了呼吸。 士兵们踩过破碎的牌匾,从府邸中搬出一样又一样的东西。 这座府邸的主人什么都没有带走。 御赐的珍宝,胜战的赏金,就连那身价值连城的玄晶战甲,一砖一瓦。 他什么都没有带走。看後續章幯⒐到:𝓽ĩ𝓂ĩxS.©oⅿ 小满有些不愿站在原地目睹着所属于他的痕迹一点点被掏空的。 这种感觉就像从充盈的身体中抽离出不易察觉的细微,虽不至坍散,但足以将空出的那小小间隙贯入寒凉。 小满转身走去。 穿过士兵的围守,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再无犹豫的大步逃离。 喧闹的街市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打着过路铜铃的医修院马车叫嚣着疾驰而过。 行人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议论纷纷,口中无一不是提及那即将与当今陛下成婚的江府大公子。 江府的门槛已被医修院的医官给踏破了。 现如今,人人都知江府大公子江誉清染上难愈之疾。 江家大张旗鼓的请各路神医入府,不过是为了演一场骗过所有人的戏。 然而就像掩盖江誉清目盲的真相一般 最不能知道真相的人,早已明晰全局,坐局观清。 且不说江家因江誉清失踪一事焦头烂额,江誉清手握的那些数不尽的产业现需江还晏一一接手,在这分身乏术的境况下,便是他们最薄弱的时刻。 如此好的机会,小满盘算着该如何好好利用。 目前从江誉清手中只拿得了一张商海会签有朝秦世家姓名的钱票…… 应该远不止于此。 江誉清手上,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思于江誉清。 小满忽而想到自己已经离开了临崖台几日之久。 眼下送走了秦蛮也探明了江家动作,事情告一段落得赶紧“回家”才是。 “姑娘,买个红线牵吧。” 手提竹篮的老妇佝偻着背,枯木般的手中握着一束红绳递在了小满面前。 “这是我在祈司姻缘阁求来的,只要带上这红线牵啊,就能寻一段好姻缘,若是与心爱之人一同佩戴,定会白头偕老恩爱一世。” 老妇满目慈祥,浑浊的双眼微狭着,仿佛难以视物。 一身缝缝补补的衣衫破旧不堪,糙麻制的一双鞋履都漏着大窟窿。 小满心头一紧。 “老人家,红线牵多少玄银?” 说着,小满从怀里掏取着钱袋。 老妇慌忙的摆了摆手: “哪儿需多少玄银,一双红线牵只收您一个板币。” 小满握过了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将沉甸甸的玄银置在了老妇的掌心。老妇还未来得及惶恐推拒,只闻她温声说道: “我将你手上所有的红线牵都买下,这些钱您好好吃一顿,再去换身好衣裳。” 老妇听言感激涕零,一声又一声的唤着好人呐。 望着小满走去的身影,老妇垂首蹒跚,自言自语: “好人多呐,好人都会有好报的。不知上一次买了我所有愿牌的那位公子,可还幸福安康?……” —— 明烛照亮了幽暗的半山腰。 庭院的篱笆上围着红绸,大开的院门两侧挂着喜红的灯笼。 院子里,“村民”们忙前忙后,正利索的布置着贡台与摊摆着桌席上的喜点。 小满正坐在镜前,身后张三妹正仔细的为她盘发戴簪。 她并未置目于镜中的自己,而是望着轩窗上贴着的大红喜字出神。 这是小满第一次穿婚服。 遥想自己上一次成婚,只穿着一身帝袍便把帝侧迎接回了王宫。 那场毫无情感牵扯的政治联姻,失权女帝与失宠皇子的结合,人人心知肚明的过场,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深刻的真实感。 王族的婚姻总是如此冰冷? 若一切按部就班,自己一年之后与江誉清的那场王族与世家的政治婚姻,又会是什么模样? 那时的江誉清定阴霾着脸,冷若冰霜吧。 越是这么想,小满就越想看到江誉清现在的模样。 “按照民间的礼法,我现在可以去见他吗?” 小满抬眸向身后人问道。 “当然。” 插入最后一根金钗,张三妹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欢喜言道: “妹婿郎君应该已经换好婚袍了。” 民间的婚服并不繁复,简简单单的红裙落至脚踝,薄纱的外衫也是窄袖,行动起来极为轻便。 推开印着红喜的木门。 满目红帐之间,那抹雪色的长发尤显孤寒。 颀长挺立的身姿规正,持着那一袭君子之姿。 宽大的骨架并不显瘦弱,将红袍撑得笔挺。 明明是如此素简的婚袍,穿在他的身上,却被他的气韵熏染出了清贵的模样。 “小曼。” 他温声唤她,笑意由心。 他知她走到了他的身前,却久久无声,并无动作。 “怎么了?” 他问道。 她身在戏里,偷借着投入戏中的名义,以妻子的身份名正言顺的享受着丈夫的俊美容颜: “你真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得知眼前人在看自己,江誉清有些无措的轻轻偏首。 “我年少目盲,早已不知现在自己的模样。如今重病多年,日益消瘦。相貌……怕是有显不堪。” “那你可猜错了。如今你我二人能成为夫妻,多半得感谢你的绝色容颜。打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晕头转向!” 江誉清浅笑出声,他陪她打趣: “原来你第一眼见到我时,就怀了别样心思?” “现在发现我的图谋不轨了?还没拜天地,反悔还来得及。” “晚了。” 江誉清将手轻轻的抚在小满隆起的小腹上,柔声中灌满了怜爱: “来不及了。” 好在。 她拨开他心间的薄雾。 一遍一遍驱逐着他凝结了多年的积霜,待冰层融化的那一刻,显露出他本有的血色。 他不是阴郁的,也不是冰冷的。 他爱意难掩,他温情未阙。 她环住了他的腰,倾入了他的怀中。 她抵蹭着他的胸膛,聆听着他的心跳: “江誉清,我与你有缘分的,很深很深的缘分。我们这辈子的路,不管怎么走,都会是夫妻。” 一百五十一成婚(二) 火红的小院里,人们欢声笑语。 村民们簇拥着一对新人于贡台前拜过天地,在礼毕一刻,点燃了窜天的烟火。 炸响声让小满不由得惊颤着身,江誉清展着臂轻轻将她护在怀中。 人人目光所及皆为绽放的光火,只有他空澈的眸间放不下一物,唯有她的倒影,满载其中。 五光十色的明焰映在那张欠缺血色的俊美面庞上,就像镀上了一层人世间的斑斓,充盈着他因失去生机而淡漠的虚空。 小满握起他修长显骨的手,将一根红绳系绑在他的腕间。 “这是红线牵,与心爱之人一同佩戴,定会白头偕老恩爱一世。” 系着红绳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他无法看到,此刻她的瞳眸间溢满了爱意: “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 他的喜色凝固,瞬时沉落。 他若身陷在泥沼里,越沉越深。 冰凉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他深不见底的瞳眸之中波光闪动,小满一时分不清,那是凝汇出的一片薄泪,还是跳动火光的映照。 从他遇到她的那一刻。 都太过于美好了。 美好得就像一场刻意编织的幻境,美好得不够真实。 “我好怕这是一场梦。待梦醒时,一切都会化为泡影,顷刻间荡然无存。” 心悬在高崖摇摇欲坠。 她像被拆穿了究底,惶然惊心。 比起安抚他的不安,小满此刻更需要消化那因欺骗而堆迭在内心角落的愧意。 那见不得人的角落里,早就被她塞满了她对他的一次次动摇。 没人告诉她,入戏太深会难以自拔。 没人告诉她,久陷戏中会分不清真假。 在小满与小曼混淆之时,在小满与小曼纠缠得难以分拨之时。矛盾在身体里碰撞,绞得她难以喘息。 她必须从江誉清手中拿到更多江家的罪证。 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陷入言小曼这个身份时,对他所生了不该生的情绪。 既然这是属于言小曼的一部分,那么并不需要将这份情绪撕碎或掩埋。 此刻。就让戏台上的她,真真正正的成为言小曼。 小满覆握着他的手背,任由真挚滚烫: “我们所经历的过往是真的。我们迎接的未来也是真的。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真的。我,是真的。” “小曼……” “夫君还叫我小曼?现在,我们是拜了天地,名正言顺的夫妻。” 二人私语未歇,烟火落尽之时,人们喧闹着端起酒杯递了上来。 新人敬过宾客宴席便正式开始。 小满执杯端在身前时,江誉清抚着她的手,将她手中的酒杯拿过。 他正姿端身,面向宾客: “夫人身有不便,这酒我来代饮。” “感谢诸位光临,来此见证我二人的婚礼。” 言罢,他举杯示礼,一仰而尽。 人们雀跃欢呼着,一同举起手中的酒,畅快饮尽。 他面向她。 将另一杯酒举起。 “小曼,谢谢你。” 谢谢你的出现。 谢谢你的执着。 谢谢你愿意接受这残破而不堪的我。 谢谢你愿意与我共度这短暂的余生。 仰首间。 雪发垂落,喉结滚动。 他应是极少饮酒的。 两杯酒入喉,面上便生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湿润的薄唇上蒙着晶莹,小满为他拭过唇角的酒液: “江誉清。谢谢你愿意爱我。” …… 喜宴结束时,庭院恢复了平日的宁静。 张三妹与丈夫正在院子里收拾着酒后的残局。 小满搀着江誉清回到了里寝。 酒席间,江誉清又添了几杯酒水,现下整个人都尤显醉意,脚步都有些飘忽不稳。 好不易将他扶坐在床沿,小满本想离身去盛碗醒酒汤,手却被他紧紧握着如何都不愿松开。 小满顺势坐在他身旁,向他挪近。 他抬起手,抚在她的脸上,指腹轻轻的滑过她的五官,描绘着他熟悉的轮廓。他目不能视,他无法用眸光去书写眷恋,唯独只能一遍遍抚过她的脸,用这样的方式一遍遍“看”着眼前所爱之人。 “你一定很美。” 他抬起空散而迷离的眸,仿若就这样看着她一样: “若我能看见此刻就好了。” “我多想在临死前看一眼你的模样,一眼就好,这样我就能将你的样貌刻在心里。来世,我就能寻你了。” 她捂住了他的嘴。 隐忍着他并未察觉的哽咽: “大喜的日子,不许说这些。” 他扯落她的手,拢在自己的掌心。 他倾身落下一吻,吻在她的额间。 柔软的唇滑过她的鼻梁,触在她的鼻尖。 带着清香的酒气,轻柔的碰触着她的唇。 轻衔,吮吻。 在她回应着挑开他的唇缝,将小舌送入他的口中时,他的鼻息逐渐不再平缓。 酒精在他的身上都泛着清淡的滋味。若隐若现,并不浓郁。 红烛摇曳。 放落的红帐后,双影缠绵。 一百五十二成婚(三)【江誉清H】 她宛若被他捧在手心的易碎冰晶。他倾尽所有的温柔,像温润的风轻拂过她遍身,将她包裹。 没有入侵,没有掠夺。 连情欲的升腾都克制得一丝不苟,将自矜揉进了骨子里。 小满并不认为那是因为他的虚弱所致。 即便他身无残缺,即便他无病无疾,他依旧会如此。那是他本身带有的气韵,是他自然而然流露的本性,就算酒精都无法洗刷的本性。 沉甸甸的肚子已无法仰躺,小满侧卧在榻,被江誉清从身后拢在怀中。 温热的鼻息萦绕在她的耳畔,随着他沿着那薄红的耳廓细细亲吻,让她不由得轻轻颤抖。 修长的手启着她的衣领,顺着她光滑白皙的肩膀将衣衫剥落。 湿润的舌尖游走在她的耳垂,一路沿过她的侧颈,舔舐吮吻。 小满哼咛出声,点燃着情欲的身体软塌无力,意乱情迷的深陷在他的牵引。 她侧过首,将吻递了上去。 他追寻着她的香息,越吻越深,交织的舌纠缠难解。 小满背过手,掌心抵在他紧实的腰腹,一路向下。 松脱着衣带,拨开层层衣物,纤柔的软指探入他的下身,抚握着那肿胀得发硬的滚烫。 凌乱无章的呼吸之间不经意泄漏出低哼。 “小曼……” 矜持清冷的淳雅声线一旦裹上了情欲,就会让她遍身沸腾。 他的低语拨动着她的神经,腿心深处潺潺流出湿黏。 身后的衣裙被掀起,裤衫解落褪在了腿间。 臀缝间抵上了烫硬的性器,不断顶蹭着。 难得江誉清主动索取。 他从来都是一副淡欲薄性的模样,他们之间的性事,都是她主动撩拨,勾缠牵引,迫他依顺。 说来,她也从未“调教”过江誉清床笫之事。 她会导教着詹南客如何讨好她的身体,她会教令着秦蛮如何将她侍奉妥帖。 可唯独对江誉清开不了这个口。 他并不会所谓的“技巧”去开拓隐蔽的深泉。一切只源于身体的本能与对她的呵护。 “嗯……” 硬物钻入她的腿间,滑蹭过濡湿的花蕊。沾着一片水液挺抵不断。 穿过她腰间的手落在她隆起的腹部,沿着鼓起的弧面安抚着。 磁性的低哼变得沉重而沙哑,涌动的渴望让他变得燥热难耐: “可以吗……” 他的询问隐约夹杂着怯懦的恳求,仿佛只要她皱一皱眉他就会无半分犹豫的撤身而去。 小满将臀向后压了上去。 炽热的端头顶挤在花穴边沿。借着湿滑的水液,她轻轻沉身,紧闭的花苞被撑挤开来。 “啊……” 她绷仰着颈,朱唇微启的不断喘息着。 大手探入她的腿间,将她的肉腿轻柔的抬起。紧抿的穴孔被张开,挤入端头的性器不再受阻的挺了进来。 汁液裹在阴茎上湿湿滑滑,让每一次抽送都带出着细微的水声。 大片的水液被硬烫的茎身拖拽了出来,挤在交合的边沿越溢越多。 他持着力度并不敢撞向她的身体,拍在她臀肉上的耻骨都沾上了粘稠的水液,随着每一次抽送牵出了被摩挤得乳白的丝线。 下身被塞得满胀,挺动的抽挤磨弄着她敏感的腔肉,酥麻钻心。 她不住的摆动着臀迎合着他的律动贪图更多的快意。 黏连的撞响满是情色的气息。 顶往深处的根茎抽送得愈加快速。 拍撞溅出汁液浸在二人交错凌乱的衣衫上,晕出水痕。 “誉清……唔……” 小满咬着湿润的唇,满目氤氲。 快意肆虐,她早已不由自主的娇声吟喘再无遮掩。 蠕动的花甬一阵一阵的紧绞着那根快速抽送的硬物,缠得他汗湿了鬓发。 挺动的腰胯像是攒满了力气,越来越快的搅动出明晰的水声。 “小曼、” 贴在她耳边的呼吸烫得她发抖,他衔着她的耳廓轻轻啃咬: “夫人……” 心间盈满了热流。 除却情欲以外她陷入了不知名的洪猛之中。 放落下她高抬的腿,修长的手再次护在了她的腹部。 他的力度逐渐加大,撑挤着花甬道反复抽挺的根茎频频胀动着。 在紧紧顶压着她臀肉的撞送下,滚烫的精液冲涌而出。 她扣住他的手,陷进他安稳的怀中,与他一同沉沦在欲海深处。 一百五十三等我回来 在临崖台陪伴江誉清的日子,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与现实所割裂的世界。 日理万机的阎崇之主。 寻常人家的恩爱夫妻。 在步入这座荒山道路时,每一步都似在一层层褪脱下了阎崇之主的重担,塑上了并非自己而更似自己的虚假外壳。 与其说是她为他构建的一片幻境,不如说是他予她编织的一场美梦。 只要将他与现实脱离,他便不再受现实所牵连。 只要不将这场泡影戳破,他将完满的度过他的余生。 至少她是这么想的。 她想将他永远围困在这个谎言里。 或许,对他来说这并非是一件坏事。 孕第八月。 小满的肚子又大上了一圈。 好在她并不过于显身子,让在朝堂之中隐瞒怀孕一事还算顺利。 于江誉清而言,小满已怀孕九月。九个月的肚子在她的身上显得小了些,江誉清常常忧心于她的身体,唯恐她过于操劳。虽说她至今未有任何不适,说是身轻如燕也毫不为过。可他悬挂着的心从未安稳过。 在家中,不管她浇花喂鸡,左右他都要随在她身后。抬手间要能触着她的身体。 小满也由着他,空得一手时,就会与他十指相扣,牵着他忙里忙外。 江誉清不知何时从张三妹两口子那学来了舒筋按摩的方法。 每到夜宿前,他都会在榻上为她遍身按上一按。 他的手法很轻,根本达不到舒筋的效果。然而小满并不在意,她享受着他有些笨拙的按触。 他也会静静的摸她的胎动。 真就是静静的,一言不发的。只有摸到动静时,他也仅仅是浅浅的勾着唇。 小满也不知道他为何在此时如此沉默。 为何不和孩子说说话?为何不亲昵的贴着她的肚皮听一听? 江誉清只是笑笑,并未回答她。 小满冒着冷汗还以为他发现了孩子不是他的这个事实。 好不易在她的追问下,他才淡淡的说道: “我怕他记得我。” 他怕他的孩子记得他这个父亲。 这个注定不会陪伴着自己长大的父亲。 这个将死的父亲。 说这话时她并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一丝悲伤或遗憾,只有不经意流露的自责将他那份掩盖得还算完美的平静毁于一旦。 他有遥想过的。 遥想他死后,她拿着那些钱产也能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得很好。倘若…… 倘若她再寻到了值得的人,能将他的孩子视如己出,那么这个孩子并没有必要去记得那个无能陪伴着他们母子的生父。 他根本不需要后人的祭拜与惦念。 他只希望,她好好的。 一生顺遂,平平安安。 小满一开始并不知道,在她离开临崖台时,江誉清没日没夜的埋头写着什么。 她以为他是闲暇无趣,打发时间罢了。 后来她见到那一册册他一笔一画亲自书写装订好的书籍。 那是他为他未出世的孩子,汇录的他平生所学。 文学,政学,商学,理学。 推名籍,介名录,再将自己的所解一一阐述。 他总是摇着头说自己失职,给不了她和孩子什么。 可他明明给了很多。 他却说“远远不够。” 这日清晨。 山间鸟语清脆,初阳还未崭露头角。 今日小满又将借口下山几日处理政务。 他应是一夜未合眼。将她哄入睡后轻悄着为她收拾好了行囊。 她身子重,他始终牵挂不安。 他从来都只是将她送到院门,而后静静的站在那许久,久到不管她何时回头,他都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今日如常,张三妹已背着小满的行囊走出了院门。 跟在身后的小满却频频回头,迟迟不愿将目光从江誉清的身上挪开。 未被炎阳烘烤过的空气还带着阴寒的触感与色调。 与他的一袭清冷合二为一。 雪白的发披垂在身后,肩膀上随意的搭着一件外袍。 空散的瞳眸虚无一物,难见血色的皮肤白若清瓷。 此刻。 他像是即将消散的虚无。 眨眼睛腾空而去的青烟。 不知为何,闷在胸口的心跳震得她难受。 小满回身大步走向他,试图去确认他的存在而获取镇静。 她牵拉过他的手,将他引到了身前。明明已是炎初,他的掌心还依旧泛着薄薄的凉意。 她攀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 他顺意垂首,方好接下了她轻盈短暂的吻。 “誉清。等我回来。” 他笑意轻柔: “好。” 他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空旷的山间。 就如抽剥去了他心口的温热,寒凉渐袭。 他还在撑持。 额间细微的薄汗虽不明晰。 但杂乱的呼吸已然打乱了他完美无瑕的持装。 终于。 他再无法伪装的用衣袖掩口,剧烈的咳喘让他连站立都显得极为吃力。 几近于黑的猩红浸湿了他的袖沿。 滴落的血珠溅在地面,绽出了一地盛开的花印。接连的滴落汹涌成洪。 最终。 汇聚成了一滩刺目的血渊。 一百五十四浮山氏 书阁能寻到的朝秦史记极为有限。 小满几近翻边了王宫书阁中所有朝秦相关的书册,却也难寻到关于浮山氏的一点记载。 不说浮山氏,瞒连氏、沧山氏皆不见相关。 仅只单单述了句“朝秦创国四大家”后,这几个姓氏就如同被刻意抹灭了一般,难寻痕迹。 小满坐于案桌旁,手指轻敲着那张写着“浮山越”三个大字的纸,陷入沉思。 奇怪。 过于奇怪。 如此重要的开国世家,不说名垂青史,载记祥明。竟然会被抹得一干二净。 除非当年有帝位之争,胜者为王,败者屠尽。 也不对。 先不说屠开国世家满门如此大事从未有闻,其余三大世家也是一举将朝秦氏推上帝位,再被帝王重用了数代。 究其根源会越陷越深,小满长叹一气,重新整理着桌上凌乱的书册。 实在不行,只能想办法套江誉清的话了。 得寻个什么契机,讨个什么借口,否则贸然询问他与浮山氏的关系,唯恐惹他生了警惕。 “朝秦有意隐去开国其余三大家。陛下即便将这书阁翻个底朝天,也无法找到关于浮山氏的任何线索。因为朝秦王宫的史书,都已被烧过一轮了。” 书阁的大门开启。 那清雅的声音随着过堂的风灌了进来。 小满下意识的想藏起手中的纸张,可显然,身着官衣的端姿男人,早已知道了她连日居身书阁的原因。 “我并非有意瞒着你,只是……” 她想解释些什么。 他却似乎并无在意她的隐瞒,冷静不改继续道: “若陛下为帝,对于威胁王位却又手握重权的开国者,您会如何应对?” “赶尽杀绝……不,赶尽杀绝的同时,不能留下话柄,不能落得残暴之名。” 小满幡然醒悟: “……朝秦氏早已将其余三大家族全部灭尽?怕留下话柄,才抹去了史书的记载?” “收回权力,架空地位,淡出视野——再满门斩杀。这就是为何,三大开国世家不仅史书无载,连民间都毫无言谈。这个过程极为漫长,并非一朝一夕。朝秦历经几代洗刷,才得今日的毁尸灭迹。” “也就是说,如今朝秦再无三大开国世家?” 如果这是朝秦王族追剿的落难世家。 又为何会明目张胆的出现在众国联合的商海会? “有。” 他笃定道: “只是那些披着开国姓氏的人,皆为朝秦王族的傀儡。” 抬眼间,她凝向了与她一案之隔的男人。 “师央又为何会知道朝秦秘史?” 既然是朝秦极力隐瞒的真相。 他又为何会知道? 细微的浅笑并未给他毫不波澜的面孔增添情绪,倒让他的凉薄显得更为深刻。 他没有回答她所询: “瞒连氏善武,沧山氏问神,浮山氏行商。浮山氏曾手握整个朝秦的经济命脉,在王族收权之后早已门空。可就在多年前,浮山氏突然名起,与王族紧密,再为朝秦国库添砖加瓦。人人都说浮山氏后人得王族赏识,王族不计前嫌再以重用。可说来也奇怪,整个朝秦只闻浮山氏,却从未有人见过任何一个姓氏为浮山的人,也不见挂有浮山之名的府邸。故而有人猜测,如今的浮山氏不过是一具空壳,用于朝秦王族为自己手中不正之财的洗名罢了。” 恍惚间。 小满想到了江廉葬礼那日,空荡荡的家祠里除江廉之外再不见其他牌位。 整个江家都充满着重重疑云,而所有的真相都指引着,江家与朝秦有着模糊的牵连。 小满有个可怕的猜测——江家就是浮山氏。 若江家就是浮山氏…… 若浮山氏是朝秦王族的傀儡…… 朝秦在阎崇安插了天网般的眼线,江家连后宫内殿之事都无所不知。 眼前浮现出逝去的亲人和曾时的爱人。 小满遍身若沉入冰窟般冻得发疼。 不。 这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着江家就是浮山氏。 她需要亲自去求证,或许那张商海会钱票会是一个突破口。 是通敌叛国,还是敌国奸细。 又有何差别呢。 江家的下场,注定不会太好看。 此时,墨蓝的衣袖拂过案桌,修长的指落在了小满身前的纸上: “陛下究查到的那个名字,应该是商海会会长的名字。” 他知道! 师央应早就知晓了商海会会长名为浮山越! 所以他一开始就在她身前指明了商海会会长是朝秦的人。 除此之外呢,他还知道多少? 小满掩饰着惊怯,极力平静道: “是。” “如今商海会风波难平,新的会长选举马上就要开始了。这次商海会的洗牌,恐怕会让我们之前的所有努力全部作废。” “风波?新的会长?为何?” “商海会会长在不久前失踪了。” 在他平淡的落下这句话后,他的眼中注入了几分锐色的眸光: “陛下熟识商海会会长?” “不。我不认识他。” 小满的否认斩在师央话音未落之时。 她坚定的眼神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闪躲。 “除了浮山越,陛下还瞒了臣多少事。” 他始终未变,一直都是谦雅平淡,温润柔和。 这不是他的风骨。 是他的皮囊。 撕开皮囊后绝不仅仅是刺骨寒冰。 还有太多太多深不可测的东西。 她不得不承认她是畏惧的。 可畏惧的同时她并不想屈服。 小满的目光裹上了一层肃色,她紧握着双手,坚定道: “老师,我想试着成为真正的阎崇帝。” 她不想就这样一直围困在他的保护之中。 她不想顺着他的指引,去看那些他想让她看的东西。 如她所想,她不会在他的脸上寻到任何别样的颜色。 师央双手承礼,恭敬得毫无差池: “为师,倍感欣慰。” 宫人十万火急冲进阁门失了礼节。 却在看到了师央身影后收敛了莽撞,他再三犹豫后,来到小满身前覆耳悄语着。 只见小满沉肃的脸上刹那交织着浓重的惊与悲。 她不顾一切的大步而去。 失魂落魄。 在擦身而过时。 他所见一瞬,是那双对他曾经写满明媚爱慕的瞳眸,此时盈满了波光。 波光里牵念的,另有他人。 静谧的书阁中只留下一个伫立其中的颀长身影。 那份刻写着淡漠的精致容颜,正在悄然融化。 在无人所见之处。 现出了幽暗的深沉,与泯灭人性的冰寒。 一百五十五蛊 感受到紧握在手心的指尖微微一颤。 小满急迫的撑扶着床沿,试图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寻出一丝生机。 然而屏息许久,静静躺在床榻上的雪发男人再无任何动作,悬着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罪属已用所能让江大公子的命脉暂封,但是至多只能撑持七日。七日之后……” 沉重之言都心知肚明,他的话并未再说下去。 躬身在小满身后毕恭毕敬出言的,是将二人送上临崖台的马夫,顾家二哥。 此时他褪下了驾马粗人的不拘装扮,换成了与他更衬的斯文模样。 他熟练的收纳着手旁的诊具,比起驾执马车,似乎握持手中这些医用诊器对他而言更为游刃有余。 “有什么办法,能为他续命?” 深叹之后,她询出口的话并不急切,似乎是早已深知希望渺茫的结局,颓然祈求着上天的怜悯。 “罪属行医二十载,实在是才疏学浅。不过……江大公子体内,似乎有着一个,一直吊着他性命的东西。” 说着,顾二哥手持一根银针来到床榻旁。 他握过江誉清的手,将银针扎在指尖。 一滴浓黑的血液被挤落在地。 随即,顾二哥捋出江誉清的一根白发,放置在那滴血液旁侧。 就在此时。 那滴血液像有生命一般,挣扎着向那丝白发挪移去—— 小满被眼前的景象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只闻顾二哥言语激动道: “果然!” 他面向小满恭敬执礼: “陛下,延续着江大公子性命的,是蛊虫。” “蛊虫?” 小满记得,那时江誉清移居别院时,她听闻接待她的侍人说过“续蛊”一词。 “江大公子的五脏六腑早已衰竭,按理来说他绝不可能活。是这些蛊虫操纵着他衰败的身体,让他得以活着。可……” 顾二哥深吸了一口凉气入喉,思虑间,额间冒着薄汗,话语艰难: “可这是控尸之术,用在活人身上……未免太残忍了……” 那时,江誉清说: 我的命数本该在几年前就尽了,但家族并不允许我死。我还未被他们物尽其用,我不能死。 这并非是单单的救治,是真真切切的“续命”。 望着顾二哥的神情,相融于他所言说的“残忍”,让小满的心尖狠狠一拧。 可江誉清还不能死。 她还没有问到浮山氏的真相,她还没有挖掘出江家更多的罪证。 他不能死。 “你可会用这个蛊术?” 小满问道。 “罪属不会。罪属只偶阅古书时知道北蛊国有一控尸秘术。在死人身上布蛊,得以起死回生。但复活的人并不再是人,仅是一具能动的傀儡罢了。活人身上用此术续命……那么他每时每刻都将承受着钻心的遍身痛楚。连蛊王都从未在活人身上用过此术,即便用过,也不可能有人能承受得住啊……” 他们想尽办法让我活下来。即便这个办法会让我生不如死,会让我的这具残躯变得不像人,最终沦为一个怪物,他们也必须要我活着。 死对我来说是恩惠,是赏赐,是可望不可求的奢想。 …… 我突然不想死了,我想活着。与你,与我们的孩子。 他曾对她说过的话显现在脑海,字字如刃一般,猛烈的穿刺过她的身体。 疼痛让她不由得浑身发抖,小满再撑持不住的扶坐在床沿。 如冰塑的人雪肤白发,一动不动的躺在床榻上。 紧闭的双眼盖落着浓长的睫羽,他曾用那双空散的眸倒映着她的身影。 失去血色的薄唇抿闭着,他曾用他的唇温柔至极的与她相吻。 他不能死,因为小满需要他去对抗奸佞。 他不能死…… 因为小曼爱他。 可若真的爱他。 又为何自私的要留他在这人间时时刻刻经受折磨? 他为了她而想活下去。 她却惯用欺骗,为了能继续利用他而希望他活下去。 竟还把这实为利用的真相,包裹在戏中人的真情之中,她到底是在欺骗自己,还是在为自己开解? 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她已无力深究。 她只想用最快的速度了结祸根,待一切落幕后…… 她才有资格去抉择他的分量。 “既然江家能用此术,那么就意味着禁术并未失传。” 小满面向顾二哥,面目肃然。 “这是北蛊国禁术,绝不会外传。善用此术者,应是蛊王亲徒。北蛊国灭族后,蛊王的亲徒应该逃窜到了各国避险。身为蛊王亲徒,若能寻到国朝王族的庇护,定是名扬四方的存在,非富即贵。若未寻到庇护,便只能苟且偷生,改名换姓,抹去身份。” 改名换姓苟且偷生者尚难以找寻。 但若是非富即贵名扬四方的存在,定能有迹可循。 只要在各国朝打听,或许能找到蛊王逃窜四海的亲徒。 如何能最快的问询到各朝国闻? 小满想到了一个地方。 一个汇聚了各国商贸及贸易官的地方—— 一百五十六再赴商海会 南临郡港口。 与平日贸易往来不同,这一次是并不对外开放的商海会高层聚首。 严守的守卫将港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密不透风,稍有逗留者都会被呵斥着严令驱逐。 这次商海会新会长的选举。 所来之人,皆在商海会高层有着举足轻重的核心地位。 核验身份的中年男人久候在烈日下纹丝不动,似乎由此在表达着自己对高位者对敬重。 沿主径道驶来的马车缓缓停稳,从中跃下了一个人。 高大的男人身着一身干练的束袍,脸上带着掩去了容貌的面遮。见此装扮,应是伴身贵人左右的护卫。 扶着他的臂走下的女子头戴雪色帘帽,在这初炎夏日里衣着略显厚重,将自己挡得极为严实。 商海会里有着形形色色的人。有人唯恐天下人不知自己是谁,有人则生怕会暴露了真实身份。身为督门掌守,中年男人对此不足为奇。 他恭敬的迎上前去,严苛的秉守着距离,止步在女子身前,礼节规正。 他还未启声,便闻女子询道: “我可以带护卫吗?” 师央当时携她来此时,曾与她说过,一块手牌只能供一人入场。除非是夫妻才能二人同行。 然而这次前来她可不能与同行者扮演夫妻。 她有她的谋划。 此时眼前的中年男人有些诧异,方才的低微姿态略有变迁: “当然,只需手持金制通行牌以上者便能携身一名随从。” 这名女子似乎对商海会的规矩并不通晓,为此,中年男人面上多了几分警惕之色。 “还请贵人出示您的通行牌。” 小满从袖中掏出一块玄黑的精致手牌递上前去。玄晶打造的手牌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耀目的光泽,中年男人在目光所及的那一刻惊骇得瞪大了双目。 他不自觉的摩擦着双掌,生怕汗液沾污了那极其尊贵的奢物,隔着衣袖接下通行牌。 生怕出了差池,他细细端详了许久。 终于,在确认这块手牌无误后,他双手颤抖的深深躬下了身: “浮山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您请——” 前来引路的人毕恭毕敬,围守在旁的人点头哈腰。 直至将小满请入了巨轮顶层一间奢贵得有些荒唐的寝房。 这与先前来此的区别相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商海会会长的通行牌,果真不一般。 关掩上大门的男人扯下了脸上的面遮,露出了他英厉刚毅的脸。 相比起天监司理事的厚重官衣,他身上这一袭利落的束袍似乎与他更为相衬。他这宽大厚实的体魄的确不似文人墨客,倒像个常年武练的习武之人。 付向安大步来到小满身前,手上秉持着一个“随身护卫”应尽的职责接过小满摘下的帘帽,嘴巴却喋喋不休不知停歇: “陛下竟然能畅通无阻的进入这商海会,着实让臣没想到。” 年轻的新帝在他心中的分量又重了一分。 他疑着脸继续问道: “既然陛下有办法在商海会立足,为何我阎崇并未在明面上于商海会有一席之地?” “付向安,你是不是憋得慌。” 一路上,他欲言又止坐立不安,脑瓜子里似乎已经塞满了疑问。 为什么去商海会? 去商海会所为何事? 能进得去吗? 他是个明白人。 小满不说,他也不问。规规矩矩一路沉默着随在她身侧,就等着小满与他一一道来。可一路盼着候着,也没等到任何解答。 至此。 他的确有些憋不住了。 小满舒展着筋骨,晃晃悠悠的走到了他身后。 她似乎对这间寝房充满着好奇。到处走走看看,又翻箱倒柜。一边把这物件真着端量,一边风轻云淡优哉游哉: “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我不说,你也别问。明白吗?” 小满这一席话像是又给付向安的嘴巴贴上了封条。 只见那耿直的男人脸上溢满了遮都遮不去的“憋得慌”。 看他那眉间都拧巴成了麻花,小满笑意难掩,走到他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 “别急,还没到时候。等时机到了,你就会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海浪颠簸的有些猝不及防。 突然的摇晃让小满一个没站稳,险些倾倒在地。 幸而付向安眼疾手快张开臂膀让她稳稳的落在了他宽厚的胸怀。 坚实的手臂护在她的身后,她全全贴在他的身上。 看来,他定会发现自己肚子上的秘密了。 小满幽幽抬头,却见付向安满面肃色观察着四周的动向,心思完全不在她身子上。 就在小满为此松了口气时。 男人似察觉到了什么。 他垂首与她对视,面色狐疑。 “陛下。” 他严声出口: “您是不是胖了?” …… 一百五十七新会长 两船相遇在无边海域的中央。 付向安跟随在小满身后,二人一同被引领着走过落桥,来到了另一艘巨轮。 小满也不知道自己将会被带去哪里。 一路上,帘帽下的眼睛不断四处张望着,想透过那一层薄纱去辨清所经之路。 不知走了多久。 终于。 二人被请入了一间诺大的隔室。 隔室内未有窗扇,阻隔了天光的室内四周昏暗。 唯有正中央吊垂着一盏华贵奢靡的铜塑灯盘,燃满的烛火也仅仅将灯下的那一方长桌照亮。 那是一张厚重的木桌,一眼便能识出木料珍稀难见。 细腻的光泽不知出自岁月的沉淀还是精心的护理。 此时,长桌的两侧已坐满了人。 心数来,应有三十余人。 人们穿着各国不同的装束,每一个人都遵守着严苛的礼节,正坐无声。 想必,这些就是商海会那些神秘的高层。 在指引之下,小满落座其中。 摆好身姿挺身一瞧,只见所有人齐刷刷的向自己投来了目光。 自己坐的位置是长桌的一端,连靠椅都比在座所有人的都更为华贵……小满这才意识到,自己坐的,似乎是整张桌子中的主座! 此时,如坐针毡。 空气宁静得可怕,除了火焰焚燃的跳动声再无其他。 每一个人似乎都在等待着小满做些什么。 现在该怎么办……? 好在纱帘将她稍显慌乱的面色遮了去,小满思索之下不停打量着四周。 所见席座之人的身前都桌面上都摆着显示着身份的手牌。 除了自己手中这块,小满只见过银手牌和金手牌。 在座之人的手牌皆为玉制。座席最近于她的,是红玉。其后是白玉,再后是碧玉。 看来玉制的手牌便是商海会高层的象征。 小满沉心片刻。 从袖中拿出了玄晶手牌,置于桌面。 一时间,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震惊非常。 方才的肃静一改,人们面面相觑私语不断。 “你为何,会有商海会会长的通行牌。” 一个声音像剑刃一般斩破了窃语,让所有人再无言出。 就连小满在听到这个声音时,心脏也停滞了一刻。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出言者,坐在与小满最远的距离,是长桌的另一端。 方才小满并未注意,或许因那人的身影方好隐在了光晕边沿。 英挺的身姿正坐在那,暗红的华服并不张扬。 唯有那张脸,刚好划在了光晕之外。 清晰刻画着筋骨的手撑在桌面。 他倾身越入了光域之中。 只见。 邪眸肃戾。 “你是什么人。” 小满脑中一瞬空白,顷刻间忘记了呼吸。 与她一同陷入惊骇的,还有站在她身后的付向安。 小满恐慌的是害怕被人揭穿身份。 而付向安恐慌的是,为何郡执督江还晏,会在商海会的高层议会?! 在她不知该如何应对之时,坐在她身旁的一个长胡老者启声言道: “这本是新会长的交接议会,可如今的局面,新会长的人选,恐怕有待商议。” 交接议会? 这并非选举而是交接? 看来江誉清早已安排好了让江还晏接任商海会会长之位。 “浮山家主手持会长门令,以及会长的亲笔任命书。在座的各位都已审核通明,理应是名正言顺的新会长。” 长胡老者对面,衣着华丽的雍容老妇言道。 浮山家主? 江还晏来到商海会的身份竟然是浮山家主! 小满遍身不住的轻颤着。 难道她真就猜对了……江家就是朝秦创国世家之一的浮山氏! 江家是朝秦所派来的暗线? 还是其中有着一层层更深不可测的阴谋? 还未来得及去消化交缠的思绪,席中一人高声问询: “那为何如此重要的通行牌却不在浮山家主手上?” 回应他的,是镇静不改的江还晏: “商海会条律,接任会长,只需两件要物。一是会长门令,二是会长亲笔任命书。并没有要求必须手持通行证。” “可条律上还有一条,必须会长亲自到此交接才对。如今会长不在,或可说也不成立。” “仅握一块通行牌,毫无说服力。” 人们议论纷纷,所持执的意见各有不同。 江誉清走得突然,只留下了传任的要物,似乎并未来得及去妥善好各个高层统一态度。 也就是这份争议。对小满而言,是件好事。 小满再度从衣袖中抽出一物。 她扬手之间,将此物落在了身旁的长胡老者面前。 长胡老者撑展开手中的纸张,凝眉审阅之下惊讶宣声道: “这是……会长亲签的商海会提银支据!这上面是会长在商海会的所有资产。” 江还晏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头戴遮帘的小满身上,一刻不移。隐隐绽出火光的瞳眸即要将她面上的薄纱焚燃成灰,显露出她本来的面貌。 “你以为手握通行牌与会长亲签的提银支据就能任命新会长?” 他志在必得,高傲仰首: “这仅仅是会长私物罢了。” 一人面向小满,语气不善。 “你为何会有会长的私物?难道会长的失踪与你有关?” 江还晏潜移默化的引导很是奏效,在座者开始竖起提防。 会长离奇失踪,却突然出现一人手握会长私人要物。有极大的可能是来商海会胁会长之位的歹人。 眼下矛头指向自己。 想从江还晏手中抢来商海会会长之位难有可能。 交迭在腿上的双手蜷握着,小满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如何。 商海会,绝不能落入江还晏的手上。 小满似是想到了什么。 面对着投来的一个个锐利视线,她站起身来: “我并非来此接任会长之位。我只是来报平安的。” 她压低了声音,想隐去本有的声线: “会长没有失踪,只是重病昏迷,还在疗养中。” 江还晏随之起身,邪眸中煞气肆意咄咄相逼。 “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没有畏惧他的目光,而是隔着那雪白的纱帘,投以相同的狠戾: “我,是会长的妻子。” 与她相对的男人哼出冷笑: “你又如何证明,自己所言非假。” 一百五十八会长夫人 danmeixs8.com “我是浮山氏家主,我怎不知家兄有妻?” “各位也知会长身有顽疾,给浮山氏继承人留下门令与亲笔任命书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小满此话是面着在众所有人。 在她面正于江还晏时,话中深意耐人寻味: “只是弟弟,你是不是过于心急了。” 江还晏将矛头抛向她,直指她是歹人。 她也可以将所有的锋刃全全奉还。 直指他是迫切趁机夺位的会长血亲。 这场无声的硝烟从欺诈危机转为了内宅之争。 从商海会之事变成了会长的家务事。 在座之人皆面色为难,再无人出头为谁言说,只能静观其变待候事态走向。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timi x s.c o m “弟弟?我可没有承认你是我浮山氏之人。” 江还晏镇静依旧,然而烈焰般的气魄似是要将旁身之物全然焚尽: “若你真是我兄长私养的外妇,他大可也为你写一封亲笔释信前来商海会。仅凭他的私物,岂不是任何人都能声称与他关联?” “我夫昏迷在榻,如何写亲笔信?不过就是为了证明我与会长的关系是否属实而已,办法多的很。” 小满离开主座,转而走到了大门前的空地: “我曾来过商海会。我的样貌,会长贴身的护卫都有见过。只要让他们来此一辨,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这话是说给门外守卫听的。 闻声,门外护卫几人恭敬前来跪身作揖,为首者是江誉清在商海会的贴身护卫,也是当时从拍卖场将小满拍下的人。 见此,席中的众人纷纷起身,目光涌聚在了小满身上。 唯独江还晏正姿落座,神情肃穆。 因为他知道,她敢这么做,就绝对是有十足的把握。 付向安还惊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无法理解当今陛下这一招该如何收场。 自称是商海会会长的妻子,还大摇大摆的去让会长的贴身护卫“检验”。她就不怕露馅? 要是到时候发现是假,岂不是大难临头? 思及此,付向安赶忙大步走到小满身旁。他紧紧攥着腰间的刀鞘,审视着眼前护卫几人,估摸着自己的功力能不能带着陛下冲出重围平安脱险。 小满面向护卫,方好背对着高层众人。 她掀开纱帘,以真面目相视。 在得到了护卫几人肯定的神情后,她垂下遮面翩然走回了主座的位置,扬声而道: “告诉在场的所有人,你们见我吗?” 为首的护卫走向前来秉持礼节正声高宣: “各位大人,属下等人皆有见过这名女子。她夜宿于会长大人寝卧,会长大人与她极为亲密。” “什么这名女子,这是会长夫人!” 方才存疑的人现下坚声令道。 在座之人,再无人质疑小满会长夫人的身份。 相比起所有人拥护的旧主,贸然降临的新主自是难获支持。毕竟江誉清没有亲自托权,江还晏于商海会,毫无说服力。 这一点,小满深知。 比起成为新主与江还晏对抗,自己胜算无几。不如归身旧主,收获这些伴事者坚不可摧的信任。 “既然会长夫人亲自前来报平安,那么我等也就安心了。” 长胡老者对小满躬身行礼,露出了与方才截然不同的谦卑。 “愿会长早日康复,待会长平安归来!” 在众人的高声中,付向安再次愣神为之惊叹。 怕是陛下早已打通好了商海会会长身边的护卫,所以串通一气演了这场戏! 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获得了商海会高层所有人的信任。 年轻的新帝在他心中的分量又又重了一分。 “会长夫人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遮遮掩掩,是为了什么——” 在小满反应过来时,江还晏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旁。 伸来的手即要掀开她的帽帘—— 就在这一刻。 付向安眼疾手快握住了江还晏的手腕。 江还晏不甘围困侧身出掌,只见付向安侧身闪避毫发无伤。 见此,江誉清的护卫们涌上前来,护在了小满身前。 “怎么,弟弟夺不到商海会会长之位,气急败坏要对自己嫂嫂狠下杀手?” 隔着纱帘的轮廓模糊。 可于他而言,与那铭心的容颜极为相似。 她的身姿,她的形态,她刻意伪装的声音。 都太像太像一个人。 一个,他过于熟悉的人。 —— 议会落幕。 小满被领路到了一间熟悉的房室之中。 上一次,还是与江誉清同处在此,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还残存着他的气息。 还未来得及追溯曾时,门外的护卫秉声言道: “会长夫人,浮山家主请见。” 还以为这场风波完美停歇。 看来江还晏并不是那么容易摆平的。 付向安把厌恨之色写满在了脸上,小满还没出声,他便高声传令道: “不见!” 护卫并未声止退下,而是接着道: “浮山家主说,是关于会长大人的病情一事。” 就在付向安想再度拒绝时,小满拽着他的胳膊阻止了他的声音: “你在门外等我,我务必要见他一面。” 言罢,小满令声道: “请。” 一百五十九原物归还 “会长夫人愿意见我,这已说明,你很清楚你的丈夫没有多少时间了。对吧?” 垂落的金绣帘帐将二人阻隔,模糊的轮廓只现虚影。 江还晏胜券在握的邪傲之气让小满心生一丝恐慌。他似乎在宣告着她会被他拿捏在手的笃定。 她压抑下恐慌,轻而易举的将其包裹在不动声色之中: “浮山家主来见我,又是为了什么。” “我有办法救他。” 小满的心不由得提吊了起来。 他来此,不就是为了用救江誉清的办法胁迫她? 他要胁得何物?商海会会长之位?还是更重要的东西? 她当然知道,眼下能救江誉清的只有江家。 江还晏抓住了她的所求,她便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你想要什么。” “我要他回到他该回的地方,成为他该成为的人。只要你将他送回来,他就不会死。” 为了让江誉清活下去,将他重新送回江家? 亲手将她为他塑起的美梦碾碎?重新送回剥去他生念的泥沼? 这于他而言,未免太残忍了…… 小满的浅笑满是凄苦: “被你们困在牢笼中,戴上镣铐,反复折磨?为了你们的欲望,去剥夺他的自由?你们救他并不是为了让他活下去,而是榨干他最后的价值,我说的没错吧。” “你不也是为了他的价值,才将他藏起来的吗。物尽其用的不仅仅是我们,还有你。不是吗?” 江还晏的声音如同利刃穿心,狠狠的启撬开了她的血肉: “你与我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物尽其用四个字再次碾过她的意识,震碎了她绷持的冷静。 眼前的人似乎在提醒着她,最先将物尽其用四个字刻在那人身上的,不是别人—— 就是她自己。 她不惜一切要救江誉清的原因,掺杂了太多浑浊的目的。 不够纯粹,不够透明,脏污且虚假。 她与他们,的确没有区别。 “你就这么眼睁睁看他去死?他可是你的血亲。” 失去镇定的把持,小满的话有些颤抖。 “若他离开了浮山家,他将毫无价值。我为何要去救一个没有价值的人?” 他的笑意寒凉刺骨,这是江氏或浮山氏掌权人该有的薄凉: “不受控的棋子,没有必要留。” 掌控全局的姿态往往盛气凌人,血脉并不是他的软肋。 而这一局,谁对利用之“物”倾注了真意,谁就会满盘皆输。 “我给你考虑的时间,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将他‘原物归还’。” 他就像在一遍遍告诉着她。 这世间,没有人把江誉清当作一个人。 好不易凝结的伤疤被撕裂,任其血液汹涌,疼痛难忍。 小满背过身,从唇齿间艰难的挤出了两个字: “不送。” 她已无力再听他多言一个字。 她只想让伤口愈合。 她只想在或许会有的未来,试图弥补。 “小满。” 他的声音很小,小到小满以为自己恍惚间的错听。 一时间,呼吸瞬止,血液倒流。她的身体犹如坠入冰窟深处,即要冰封在霜雪之下。 他到底是在试探。 还是…… 发现了她? 小满一动不动。 直至大门的关掩声入耳,她才颓下肩大口呼吸着。 大门再度开启时,小满惊身回首。 好在,来的人是让她暂时安放下警惕的人。 “原来江家远不止臣所查到的一切……陛下,若此次您未来商海会,江还晏岂不是就坐上了商海会会长之位?” 付向安已取下了面遮,他掀开帘帐,走近小满身前。 他声色沉重眉头紧锁,面上是解不开的愁容。 小满知道他愁然为何,因为对于江家,她与他有着相同的路径。 “付向安,我让你成为天监司理事,你应该知道,我这么做的目的。” “陛下想用臣去对抗江家。” 江家压制徐家多时,在新帝无一信任时,唯一的办法便是挑起第三个势力。 在新帝命任他为天监司理事一职,他便猜到了新帝要将他用以制衡朝野的新势力。 只是他不懂,他一个处于孤立无援之仕,是如何得新帝信赖的。 付向安接着道: “朝中与江家为伍者,为数甚多。江家久居郡执督一职,早已渗透了各个重要城郡的官脉。官权,商贸,民声,每一条根脉都死死的扎在了地底深处,像盘根的大树,难以连根拔起。好在他们并未握得军权,近身王权,还有隙可趁。” 在身为小小常卿时,付向安就螳臂当车一般的去对抗身为理事的江昭迁。 即便身处大牢被关了整整一年,他还是无所畏惧的以命相博。 他一身血性与硬骨,是为何而生? “你为何那么恨江家。” 小满问起。 愁云从他眼底消逝。 一时涌上来的,是坚不可摧的信念。 他的坚定像怒海中的定海神针,即便骇浪滔天,都屹立不倒。 那是她所见过的最纯粹的眼睛,纯粹到一眼望得到头,纯粹到连生死都置之度外。 “蚕食民利者,倾夺民权者,身居高位自私自利者,横权朝野仅为一己私欲者。都不配为天下人所用。” 他的瞳孔里没有别的。 只有天下人。 小满为之闪躲或是因自愧。 明明这份纯粹,只有出现在她的身上才是最合适的。 “你没有背景,没有同伴。除了你这身天监司理事的官职,你什么都没有。” “臣力掌单薄,无法与他们硬碰硬,这无非不是以卵击石。但臣还有时间,只要臣还在这个位置,只要臣还活着,就定能松撬土壤,钻挖地底,一寸一寸拖拽出深扎在阎崇腐烂的树根。” “付向安。” 他望向她。 在她的眼中,隐隐约约所见了一团星点般的火苗。 温热而柔软的手握在了他的腕上,让他微微一怔。 只闻她的声音仿若干柴一般添燃了他奄奄一息的余焰: “你还有我。” 不仅仅于此。 那体温与话语之中似乎还夹杂了扰乱他心境的东西。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胸膛中心脏跳动的声音竟然变得明晰可闻。 就像患了什么心疾似的。 “眼下,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情。” 小满松懈下的神情轻快了不少。 付向安略显慌乱的闪躲过她的视线,低着头,一副持礼的模样。 “陛下请吩咐。” 小满拿出了一迭信封,递在了他身前: “把这一沓信,分派给商海会所有高层。若有人能看懂,就将他带来此处。” 一百六十交换条件 付向安领着走进大门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在付向安闭门退下后,男子恭敬的对小满躬身施礼。 他的礼法对小满而言有些陌生,却又并非完完全全的陌生。 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小满以礼相待,向他走近: “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不敢。” 男子再次抬起手,施礼道: “在下,詹南庞氏。” 小满想起来。 这是詹南的礼数。 她去詹南时未曾真着注意过他们的礼法,就连詹南客初来乍到还未习得阎崇礼节时都对她行过此礼。 眼前的男子,应是詹南在商海会的贸易官。 “庞大人知道此蛊?” 即便极力隐瞒着自己语气中的迫切,但忧虑难掩,还是被对方看在眼里。 “这是北蛊国的控尸禁术,北蛊国蛊王有两位亲徒,北蛊国覆灭后蛊王惨死,他的两位亲徒是这世间仅余通晓此术的人。其中一徒早已不知所踪,还有一徒……” 话及此,他顿了顿,继续言道: “还有一徒多年前入了我詹南王宫,成为了帝王身旁的宫宦总督。只是他也在几年前无故横死了。” “宫宦总督……是太监总管的意思?” “会长夫人知道我詹南宫中的事?” 千丝万缕一朝袭来。 小满想到了她在詹南王国的那晚,宫中的宫女所谈论的话: “知道他为何能活下来吗?那女杂在他孩童时就坠树摔死了,一个孩童锁在荒园里,竟然还能长大成人。那是因为——他供太监总管把玩,才换得衣食无缺!” 思绪洗经她的四肢,让她莫名涌起一阵胆寒: “那宫宦总督,是不是与詹南的五皇子,有牵连。” 男子面色稍显骇然,他沉默了片刻。 似乎对于外朝人士知通他宫中秘事而感到诧异。 转眸之中,他敞然道: “的确,宫中盛传,不得圣宠的五皇子险些丧命于荒园,因当了宫宦总督的娈童而保得衣食无忧。他那一身绝世武功以及毒蛊秘术,都是出于宫宦总督的亲传。如此说来,五皇子的确有可能通晓这北蛊国禁术。” 脑子中嗡声鸣响。 除了江家,她终于找到了能救江誉清的人。 可那个人,那个复杂而难以看透的人,那个身藏着秘密而展露出危险的人。 真的会愿意出手吗? “在下多嘴。” 男子的声音打断了小满的凝思。 “庞大人请讲。” “会长夫人的信中并未说明缘由,但我猜您寻这蛊术,是想给会长大人续命之用?” 并无多余的言语,男子直言问道: “我并不知晓这禁术的其中详细,可控尸之法用在活人身上总归是不可想象的。如若不是走投无路,我想会长夫人也不会想到这般方法。” 男子的自知自己所言逾矩,谦卑之中是抑制不住的愤然: “商海会有如今的辉煌,是浮山一氏之功。会长大人任位八年有余,他的智勇与谋略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他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才,无人希望他退位,所以在知道会长大人还活着的情况下,即便浮山家主夺权,也不会有人站在他那一边。” 他面色悲愤难平: “我们敬重会长大人,爱戴会长大人,我们没有人希望他死,但更不忍看到,他生不如死的活着。” 连死都是奢想的人。 在逃脱束缚的那一刻不是想着结束这痛苦的一生,而是想着能久一点,更久一点陪在她的身边。 连共事同盟都不忍看他饱经折磨。 她却费劲心思的要延续他的磨难。 或许就这么放他走,是最好的选择。 他的生命停留在了最幸福的幻象之中,他与他最爱的人住在他们的世外桃源,他是快乐的,幸福的。他不会遗憾自己白白来这世间走这么一遭。 若她真的爱他。 应该放他走才对。 眼泪不自控的从眼角漫出。 小满悄然用指腹抹去了温热的湿润。 再等等。 等他看着孩子出世,等她再给他多一点美好。 等他—— 再吐露出更多江家的罪证。 —— 詹南客没想过小满会主动来找他。 望着帝侧殿内伫立的身影,詹南客又惊又喜。 他驻足在原地迟迟不敢靠近,就像生怕戳破了眼前的泡影,让一切都化为了乌有。 小满回身时,只见大门口那呆滞的男人有些手足无措。 那双天造的眸眼中泛滥着几近于将她淹没的柔软希冀。 她无暇顾及其他,只是急迫的向他走近。 “詹南的宦官总督,是不是通晓北蛊国的控尸禁术。” 詹南客显然被她的话所撼。 惊愣之下。冰霜渐渐凝结在他的身上。失去光泽的瞳眸轻轻垂落: “是。” “这个禁术可以用于活人续命?” “是。” “他可有将此术传于你?” 小满在他的脸上寻到了愈来愈浓的惧色,他闪躲的回避着她的追问。 小满急不可耐,她揪扯着他的臂膀,厉声言道: “有吗?!” 他望着她紧紧攥在他衣袖上的手,落寞的眉眼中是无法言说的痛苦: “……有。” 他面色愁难,她却盛露喜色。 她的急切并无变迁,只是由锐利的逼问,变为了恳求: “詹南客,不管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请你用此术,为我救一个人。” 他不再有任何颜色。 就像抽剥去灵魂般的空无。 许久,他沙哑的气音才艰难的响起: “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吗?” “是。” 她坚定道。 “是你腹中孩子的父亲?” “你不用知道这些,你只需要告诉我,交换条件是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满足你。” 阎崇的朝权,尊贵的帝夫之位。 或者用她之手去杀他所要杀之人。 她都可以办到。 她可以给他所有他想要的。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是能完成他来阎崇真正目的的机会。 他一定会好好珍惜这次谈判。 “我答应你。” 虚空的瞳眸中渗透出了沉重的悲流。 他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很轻: “不需要……任何交换条件。” 小满惊骇的望着他,她不敢相信自己所闻,满面不可思议的模样。 “不需要任何交换条件?” 逐渐,她竖起提防: “詹南客,你不要让我发现你在耍什么花招。” 他早已习惯了她如刃般的提防。 即便一刀刀落在他的身上,他也能游刃有余的全数承受,独自疗伤。 他要做的,只是想尽办法抚慰她的疑心: “如果你一定要给些什么的话。” 他此时竟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那笑,似是掩盖苦涩洪流的躯壳: “在你闲暇之余,来帝侧殿陪我用食吧,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 ———— 哎嘿,帮助回忆:可翻阅第七十七话五皇子(三)。 这个续命的办法宦官总督已经用过了。 一百六十一蛊皿 久违的痛楚降临在他的五脏六腑。 江誉清在挣扎中清醒时,牵绷起的痛觉神经遍布全身,活着的感受在此刻分外明晰。 心脏坠入冰潭。 这熟悉的感受,让他以为他回到了江府。 直至他听到了他最想听的那个声音,正在一遍遍不停的唤着他的名字。 温热的小手抚在他的脸上,驱散了他的遍身冰寒。 “小曼……” 他艰难启唇,轻柔的声音中是浓重的沙哑。 修长的指无力而微颤着抬起,抚过她的脸颊,拭去湿润的泪痕。 他眉宇间轻轻一蹙,洪涌般的自责将他淹没,忧思难解。 “对不起,害你如此忧心。” 她捂过他冰冷的手背,哭腔浓郁: “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这是哪里?” “这是我们的家呀。” 江誉清放落下紧绷的提防,长长的舒了口气: “我还以为,你把我送回了江府。毕竟只有那里才能留得住我的命。” 转言之中,他有些惊异: “小曼,你为何能将我留住。” “我……” 小满并不打算将此事彻底隐瞒。只要将真与假相混淆,谎言才会更为逼真: “我拿着你给我的通行牌,去了商海会。在商海会高层中寻到了知晓以蛊续命之人的线索……说来也巧,在我寻找的途中刚好就找到了那名蛊师。” “你……你一个人独自去商海会?还去寻蛊师?” 他的虚弱难掩激荡而起的情绪: “这有多危险你知道吗?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 他绝对不会原凉自己。 她为他奔波劳累,她为他以身涉险。 他多恨自己,拖累她的同时,还一度让她陷入危机。 “我没有事,你看我好好的,你也好好的。” 小满以为自己的抚慰会让他好一点。 却不想,后怕与自责将他全全包裹,不留一点喘息的余地。那双空洞的眼眸中逐渐凝出一汪清池,摇摇欲坠: “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那么累。倘若我没有出现在你的人生中那该多好。” 握着他的手束紧了一份,小满的声音坚定而真诚: “如果没有你,我会被我父亲卖给别人做妾,永远锁在深庭永不见天日。如果没有你,商海会拍卖时我会被人买去,沦为一件玩物人不人鬼不鬼。还好有你,你是我的贵人,是将我拉出深渊,给予我幸福的人。” “明明是你将我拉出深渊,给了我太多不敢奢想的幸福。小曼,如今我不怕死,更不怕活着。我不敢向上天祈求能多留在你身边一刻。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幸福。答应我,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为了我去冒险,好吗?” 她过于愧对他的自责。 就连那双根本无法望着她的眼睛,她都不敢去看。 如若有一天,他知道了她所做的一切。 他会如何? 江誉清,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 你恨我吧。 挥着刀刺向我吧。 骂我吧、诅咒我吧。 “誉清。你会怪我……自私的把你拉回这人间经受痛苦吗?” “不会。不会的小曼。只要这人间有你……” 他摇着头。用温柔如风的笑意裹着心底最真切的话: “知道吗,自从与你相遇,我早已忘记了痛苦是什么滋味。” 门外的身影有些恍惚。 险些倾倒。 詹南客拖着失魂的身体,一步一步远离着临崖台的院落,向山下走去。 脚步越来越重。 身体不可控制的颤抖着。 黑色的血脉狰狞的遍布在他的颈间,逐渐漫上了他的脸。 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撑到了帝侧殿。 直至将大门关掩的那一刻,他终于再也支持不住的跪倒在地。 浓黑的血液随着激烈的咳喘喷涌而出。 大片大片的血色还在不断蔓延。 他以为,他将那人杀死后,他再也不用经受成为蛊皿的痛苦。 他以为,他可以逃脱绝望的轮回。 命运啊。 多不公。 詹南客蜷缩在血泊之中,任凭血色染红他的衣衫。 他紧紧的环着自己的双臂,仿若这世间唯一能给予自己温度的,只有自己。 松散的衣领下,他的皮肉里显露出一根根新埋入的蛊钉。满身黑色的血脉纹路暴鼓起来,血红的眼睛早已被泪水洗刷过了一遍又一遍。 “小满。” 噬心般的痛楚之中。 仿若只有这个名字才能让他在洪流之中抓住生念。 那初见翩然的英姿男子。 此时。 颓然失控,泣不成声。 “小满……” “小满……” “我好疼啊……” —————————— 这是什么?这是比惨大会。 欢迎来到男主比惨大会。 目前不够惨三人组:师央,江还晏,付向安。 现在掉队,以后只会更惨! 一百六十二结盟 “哎嘿!” 留着络腮胡的中年门守一眼就认出了小满: “姑娘又来天监司找理事大人啊!” “门守大人辛劳。” 小满微笑礼应道。 “不用引路了吧?天监司的路姑娘该熟的。” 门守大哥打着趣,眼尾笑满了褶子。 “不劳烦您了,我自己进去。” 小满欠了欠身,便大步迈入了天监司宏伟的大门。 整个天监司谁人不晓。 这与新任理事付向安关系匪浅的姑娘第一次来寻他时,就闹出了多大的乌龙。 被付向安直接扔去打牢里不说,来将她保出来更是大有来头的朝中重臣。 本以为是爱慕付理事的寻常家姑娘,看样子应是权贵家的千金小姐。 人人都摇着头啧啧可惜,貌美如花家世不凡的大家小姐,怎么就看上了那个不解风情的铁面憨傻男人。 走过庄严肃穆的冰冷前庭。 一汪绿意涌满双目时,伴随着青植的芬芳入鼻。 天监司着实是个好地方。坐落于闹市中却半点不惹纷扰。前庭肃静,让所经之人都会不寒而栗心存敬畏。后庭雅静,鸟语花香绿树成荫,让在此职差的人们心旷神怡。 值事堂的常卿们老远就见着小满的身影。 几人更是热情洋溢的撂下手头的琐事前来相迎。 “妹妹来啦!哎呀!” 年轻的女常卿握着小满的手,塞得小满手心满满得吃食: “百春回的瓜子儿,香得叻!” 小满连声道谢,一脸小心翼翼的捧着满手瓜子,生怕落了一二。 “妹妹是不是胖了些?身子都圆润了。” 男常卿从头到脚的看了小满一个来回,被女常卿一巴掌糊在脑瓜子上: “瞧你会不会说话呢!” 女常卿转身面向小满,变脸似的一改方才凶狠立马挂上了笑脸: “妹妹来找老付啊?今天老付可忙了。” “今日天监司要务很多?” 小满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与身旁的其余常卿分食。 “老付从经查司调来了不少陈年案宗,在忙着处理一个陈年命案。” “命案?” 小满诧异: “天监司理事还负责管经查司的案子?” 嗑着瓜子的男常卿咀嚼不断却也出声道: “你有所不知,老付当年在职经查司常卿,是之后才调来天监司的。老付他年少就入了经查司,在经查司名探方高令名下为徒。当年有一个连环杀人案由方高令执手,却一直无解。最近听闻……时隔多年,那凶手啊,又作案了。” 女常卿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可不,最近老付成天就往经查司跑呢。” 穿过长长的庭廊,小满来到了密林的深处。 高耸的楼阁不失庄严,这里便是寻常者不能进的天监司高层执厅。 经过付向安的重重洗刷,如今的天监司高层已全部都为付向安的亲信。江家早已完完全全脱离了对天监司的掌控与监视。 与值事堂的常卿们不同,为小满引路的高令显得更为沉稳持礼。他一路带着小满来到了执厅的最高阁。 大门开启。 宽大的阁室里窗扇大开,从枝叶间错落下了无数天光。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陈旧气息,在赤阳的烘烤下泛滥着并不难闻的土腥味。 堆满着凌乱案册的桌旁,正坐着凝眉不展的官衣男子。 刚毅的五官与那一身一丝不苟的装束衬出了他刚正恪守的气魄。 他投身于手中的案册沉浸得难以自拔,就连小满早已走在了他面前,都未引得他分毫注意。 终于,他似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抬头间,四目相对。 与她对视的目光未有波澜。 纯澈的瞳眸中浩然无垠,仿若星河。 “陛下?” 付向安方要起身行礼,却被小满挥了挥手阻止了动作。 小满从袖中取出一纸,摊展开后正朝着付向安递了过去。 付向安接在手中审视了片刻。他紧锁着眉宇出声问道: “这是商海会的钱票?为何数目如此巨大?亲签者……是谁?” 小满开门见山: “的确,这是商海会的钱票。上面的数目是商海会会长在商海会的全部资产。亲签者是商海会会长本人。现任商海会会长,就是前天监司理事江昭迁的独子——江誉清。” 骇然惊雷将他劈开。 付向安惊愣之下久久不动。 他无法去接受这过于轰然的真相。 真相中的江家,远比他想象中的更不可控: “江家……就是商海会的掌有者?” “是,也不是。我还没有查清楚江家与朝秦浮山家关联的证据。所以,到底是江家掌有商海会,还是朝秦控持江家,掌有了商海会。还未可知。” 小满掀起衣裙坐在了与付向安相对。她抬眸凝着他的双眼,肃厉声起: “这些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国辅都毫不知情。” 新帝以商海会为媒,早已挖出了江家与朝秦的关系。 他曾轻看的娇小少女,他曾唏嘘的傀儡帝王。 却在不为人知时,挖出了一个个掩埋在深处,他连想都不敢想的真相。 明明是一个比他年岁都小上许多的烂漫少女。却有着他再不敢轻视的强大力量。 付向安自愧不如之下,苦笑出声。 他悔于自己曾前的蔑视,更恨于自己当年的自视甚高。 男人再望向她时的目光中多了一束坚韧的诚然: “陛下如此信任臣,将那么重要的事情与臣袒露?” “没错。” 小满一掌拍在桌台上,她倾身靠近勾唇笑道: “因为我要与你结盟,让天监司理事成为亲帝派的第三势力。” ———————— 疏离国辅亲天监司理事第一步!! 一百六十三尘封的命案 “所以商海会会长,江家长公子江誉清,如今在陛下手上?” 小满展颜喜笑: “行啊付向安,脑子还挺灵光!你是怎么知道的?” “陛下有他的贴身要物,还对他的事了如指掌,前往商海会也并不担心他会突然出现,这说明,陛下已经将他囚禁了起来,并且或因严刑逼供,撬开了他的嘴。” 付向安分析的头头是道,小满意满之下不住的点着头。 只是现下她还没打算将更多的详细与他坦解,他知道这么多已经足够。 “江誉清失踪多时,江家依旧毫无风吹草动。他们铁了心要将此事隐瞒到底,因为他们不甘心唯一能扎根于后宫内殿的机会就这么白白落空。眼下,江誉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商海会会长之职都被人半路截胡。江家免不了已经急了。” 付向安垂眸沉思了片刻。 接而道: “陛下有机会去折损江家,却迟迟不出手,是在等待什么机会吗。” “除了商海会,江家埋藏的东西并不少。不明明白白的一一掘出来,我怕后患无穷。” 粉白的指尖拨过桌上厚厚的案集,掀起了一波泛着淡淡霉味的尘灰: “不过付理事还真是大忙人,身为天监司理事,竟还惦记着经查司的案子。” 话落在了付向安手中的案子上。 他的神情不知为何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霾: “多年前有一桩骇人听闻的杀人旧案。死的大多为奴人,主家难有追究。即便死的是寻常百姓,死者的亲属也会在不久后消案撤查。从那年起,死了很多人。同样的手法,同样死因,凶手逍遥法外,却因无人申讨,而没有结果。” 他的手抚在泛黄的纸页上,所经的一个个名字像是冰寒刺骨一般,让他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 “我的老师是经查司德高望重的老高令。我无父无母,是老师一手带大。从小就跟随在老师身边出入经查司,受老师教诲,入经查司成为常卿。也算是成为了老师的左右手。” 他此时未自称为“臣”,而若坠入了自己回忆的深渊,将漫长的半身缩减为了寥寥数言: “老师当年,是经查司唯一偷偷究查此案的人。即便经查司理事频频阻拦,老师还是想为那些无故枉死之人讨回公道。这案子,是我陪在老师身边,一步步查到了江家头上。” “江家?!” 原来这并非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旧案。 连这民间残忍至极的杀人旧案,竟都与江家有所牵连。 小满明白,江家的手上怎么可能会不沾血?只是当每一条活生生的人命真正落在了江家的头上时,不禁还是会让她背脊一凉。 “老师从不怕死,但在他察觉到危机时,他怕我出事。他将此案封存,并且明令禁止我再继续查下去。可我年少轻狂,一腔热血拦也拦不住。眼看着的真相即将水落石出,却要我生生收手,我咽不下这口气。” 他平淡的面色虽无波澜,但置于桌台上的手,已紧紧蜷起: “所以我隐瞒了老师,自己独自想把凶手抓出来……” 他眸中闪过一瞬波光: “直到……” 话语沉重得让他难以启口,深吸之下,他平复着胸膛中的暗涌: “直到老师横死的那一天。” 小满想起。 她曾问过付向安,他为何如此恨江家。 她相信付向安曾对她说的一切,他是为了阎崇与百姓。 但隐于他不敢触碰的心结,也是他不得不承认的私心。 不,这不该被称为私心。 无数亡魂难安,只是其中一个,是他最重要的人罢了。 “我知道是我的一意孤行害死了老师。我心存愧疚,难度其责,所以从那时起,我再不敢碰这个案子。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那熟悉的杀人手法会再度出现。 伤怀干涸的一瞬之间,他恢复了他本有的坚不可摧: “如今的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不会再牵连到任何人。” 他并不是一个单单只有鲁莽的男人。 似乎从很久以前起,她早已对他最初的鲁莽全然改观。 她对他的信任,来自于她也不知何时对他由心底丛生的欣赏。 “既然这个案子与江家有关,那就是与我有关。” 少女眼中的光彩明耀,胜过落入窗台的灿阳。 她伸出手,并指举起: “付向安,我信任你,也希望你信任我。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也为了同一个结果。我会与你并肩作战。” 她说,她要与他并肩作战。 她并未将自己置于帝王之位,也并未将他看作下属臣仆。 此时此刻,她只身跨过身份的鸿沟,真就像与他平等并肩。 付向安如小满般抬起手。 笑意从他的唇角流露而出。 啪—— 双掌相击。 击掌为盟。 一百六十四临盆 小满是在夜里破的水。 还没迎来阵痛的小满极为镇定,她安抚着江誉清去把旁屋的张三妹唤来。 镇定是假的。 在张三妹来到小满身边时,她怕得浑身发抖。 她只是不想让江誉清忧心,故而在他面前强装镇定罢了。 江誉清守在门外已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早已蒙蒙透出了薄光。 静立的身影只有大幅起伏的胸膛在表述着他内里汹涌的情绪。 衣袖下的双手冰冷得发麻,紧蜷之下不住的轻颤着。 张家姐夫看不过眼,上前抚慰道: “妹婿身子还没好全呢,都站在这几个时辰了,要不去坐一坐歇息一下?” 从紧绷的思绪中抽出了意识,江誉清本想回应,侧首之间的一瞬忽而听到了寝卧里加以掩饰的痛苦呻吟。 他大步向前,手落在紧闭的大门上,却被张家姐夫给拦了下来: “妹婿啊!你进去也帮不上忙,言妹到时还要顾及你。” 眼前的男人情绪已经抵达了崩断的边界点,张家姐夫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开解他。只能拍着他的肩膀,试图将他拉到软座上。 寝卧内。 好不容易迎来片刻喘息,痛感暂歇。小满已是满头大汗,虚弱的瘫软着。 怀胎的日子她没受过什么苦痛,没想到生产会那么难熬。 硬生生断断续续的痛了几个时辰,竟还没熬到头。 张三妹掀起衣袖,在铜盆里过了过巾帕,为小满擦拭着额间的汗水。 她掀起盖在小满身上的薄毯,摸了摸那发硬的圆肚,接着将手探入了小满的腿间: “快了快了。” 张三妹也急的满头大汗。 她的确会接生,但是独自为当今陛下接生,这与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有什么区别。一步差池可就是全顾家的性命。 只是她觉得有些奇怪。 见小满阵痛歇缓,张三妹启声道: “身负凰血的阎崇王族怀胎产子皆不与寻常人般痛苦,为何您会如此辛劳?” 小满不知道帝王凰血还有这奇效。 但以如今的状况来看,似乎并不奏效。 “现下的情况也并非难产,只是以罪属的估测,应是胎儿过大造成的。” 张三妹焦急难掩: “江大公子也不是什么牛高马大的壮士,他的孩子能大到哪里去?难道是平日里罪属给您补的营养太好?” 脑中捋过一遍,张三妹又把罪责归入了自己身上。 她心惊胆战的抹了把冷汗。 小满有些无奈,抽出了些许气力安抚着抖着手的张三妹: “倒是……与你没什么关系。” 原来导致她现如今额外承受着这般痛苦的,就是那孩子“牛高马大”的生父。 要是秦蛮在她面前,她一定狠狠的扣烂他的肤,把他的手臂拿来垫垫牙,毫无留情的咬穿他的皮肉。骂他,怪他,拿他撒气。 脑子里晃过那人的脸,有那么一刻,小满有些想哭。 是浓浓的委屈,和她并不愿意承认的惦念。 又一波阵痛袭来。 “呃——” 小满绷直着身体,白皙的颈间筋脉暴起,紧握在床沿道手已经扣得发紫。 疼。 疼痛将她脑子里的所有思绪抽离,除了疼什么都不剩。 “对!就这样!屏息,用力——” 张三妹再无心畏怯,急忙投身于小满的生产中。 清晨的天光将堂屋里照亮。 一声婴儿的啼哭响起。 江誉清撑站起身,空洞的眸中滚落下了一行清泪。 他喘落下了绷在胸口中提持的气,呼吸颤抖难止。 大门开启。 张三妹怀中裹着一个余啼不止的小人儿,她喜笑颜开: “恭喜妹婿郎君当父亲了!是个和言妹像极了的女娃娃!” 江誉清并未迎向那个孩子,而是急着身大步走入了寝卧内。 “小曼……” 江誉清来到榻前,摸索着紧握住了小满的手,抵贴在自己的脸侧。 泪水涌落下来,沾湿了她的手心。 眼前的男人憔悴得毫无血色,想必是整夜未眠提心吊胆。 “誉清,我没事。” 小满拉着江誉清的衣袖,让他靠近自己。 江誉清坐身倚近,小满顺势靠在了他的怀中。 她仰着首,为他擦拭着泪水: “誉清,你别担心。” “我怎能不担心。” 泪水盈满了眼眶再度倾泻,他捧起她的脸,轻吻着她的额间。 “小曼,对不起。让你独自遭受苦难,我却不能为你分担些什么。” “你要是想分担,以后孩儿就归你管了。” 小满用逗笑的言说掩盖着内心的酸涩。 她轻轻的吻了吻他的唇,将他冰冷的手捂在了双手之间,她眉宇上的浅皱不解: “誉清,你幸福吗?能等来孩子的降世,你开心吗。” “能与你在一起,我这一生早已没有了任何遗憾。能等来孩子的降世,是你赠予的我恩惠。” “那你一定要陪我久一点,我还有好多好多的幸福要给你。” 张三妹抱着孩子从门外走来。 她笑眯着眼逗着怀中的小娃娃: “你看你父亲母亲如胶似漆的,都忘了你咯。” “你有没有好好摸一摸我们的孩子。” 小满眨巴着眼问道。 江誉清摇了摇头。 他慌张的神色中夹杂着浓浓的欣悦。还未等他有所缓和,张三妹就将包裹成一团的小娃娃落入了他的怀中。 江誉清有些手足无措,柔软的小身体还在手中扭动着,让他一时惊心生怕将她弄伤。在张三妹的指导下,他稍显笨拙的将孩子抱在手中,身子却僵硬得动也不动。 小满掀开了孩子头上的包被,戳了戳那软乎乎的小脸蛋,兴奋之下有些苦恼: “好丑啊,皱皱巴巴的。” “不丑。” 江誉清立断出言,也不知是安抚小满,还是为自己女儿开解。 “你摸都没有摸,怎么知道丑不丑。” 小满将下巴抵在江誉清的肩头,笑盈盈的望着那张因初为人父而开始变得容光焕发的脸。 江誉清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胆怯的触在孩子的小脸蛋上。 他的笑意难以自持的洋溢而出。 许久,他的声音才轻柔的响起: “像你。” 小满拧巴着脸,左右端详着那像只小猴子一样的娃娃到底哪里像自己。 张三妹笑得合不拢嘴: “哎呀,娃娃在羊水里泡胀了,养段时日就长开了。言妹和妹婿郎君都是样貌非凡,娃娃的长相哪能差!” 小娃娃就像是知道被自己母亲嫌丑似的,本来哼哼唧唧的小嘴巴忽然大张开来,紧闭的眼睛皱挤着,嘹亮的哭声高扬了起来。 江誉清惊然一瞬有些不知所措。 张三妹也没接下孩子,而是手把手教着江誉清如何哄娃娃。 小满泛着星光的眼睛时刻系在江誉清的身上。 看着他喜悦的惊慌失措 看着他耐心的学习着张三妹的传教。 看着他温声轻哄着他怀中那个与他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沉浸在幸福的笑颜渐渐落幕。 她庆幸于江誉清此时看不到她眼中的酸涩。 一百六十五父与子皆不能留 rouwen8.com 生产完不过几日,小满已经生龙活虎起来。 在张三妹震撼的眼神中,她不得不正视所谓的“凰血”原来真不仅仅是一个王族血脉的名字而已,其中暗藏的玄机,她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了解一番。 小满与女儿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以“去医馆调养”为由,小满常常要下山,一去便是好几日。 脱离母乳总归不是办法,只能托顾家为自己找来了乳娘。 小满不在的日子里,她以为张三妹与乳娘会把孩子照顾的很妥当。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 yus hu wx.c om 江誉清并不用过于操劳,他只需要在悠闲的过午,微风漫漫涌入窗台时,摇着篮床,陪伴着这个新临的小生命,度过一天中一个极为短暂的时光。 直到那日夜半悄然归来。 屋内仍燃着烛灯,一个身影正徘徊在烛影之中。 披垂的白发随意的系着发带,江誉清身穿松散的里衣,肩膀上搭着外袍,正熟练的怀抱着咿呀婴孩轻哄着她入睡。 小满痴痴的望着这一幕有些失神。 大概是他自然而然沉浸在幸福中的笑意太过刺眼。 逐渐刺痛着她去不断陷入即将让他剥离一切的预想。 他与这个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在倒计时。 他享受着父亲这个角色的时间在倒计时。 等到那一天来临时,他会如何? 她不敢想。 因为,那一天丝毫不会容得她去宽限。 这是一个平凡的临晨。 漆黑的窗外透进了深蓝的微光。 江誉清好不易陷入了熟睡。 小满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张三妹抱着孩子匆匆来到了小满的身边。 交替怀抱之间,梦中惊醒的婴孩哼哼唧唧起来,已然不容得她们再驻足于此。 小满连犹豫的机会都没有。 孩子一旦哭出声,江誉清将会醒来。 “等他醒了,就照我说的去做。” 小满嘱咐着张三妹: “就与他说,孩子病重,性命攸关,我赶往城镇寻医。让他在家等着我。” “平日里都是江大公子哄的皇女殿下,离了父亲,皇女殿下怕是不习惯。” 张三妹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揣在了小满手上: “这是江大公子的一缕头发,若是皇女殿下啼哭不止,就把这缕头发掏出来,放在皇女殿下手上,她能安心一些。” 不管是摇着床篮时,还是深夜哄着小人儿入睡时。 那肉短短的小手,都会挥舞着攥着他的一缕白发。 这一幕幕顷刻重现在脑海的一瞬间,让小满一阵酸涩。 她像是怕自己情绪不自控的倾泻而出,便再无逗留毅然决然的走出了庭院,头也不回的向山下走去。 逐渐染遍天光的山脚下,婴孩的啼哭声撕心裂肺。 小满慢着脚步,生涩的拍哄着怀中的女儿。 在恍然抬起头的一瞬间,她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眼前。 身着墨蓝官衣的男子正立于远处,双眸中是早已知晓一切的淡然。 他一步步向她靠近。 明明面上毫无波澜,可那遍身的萦绕的无形气焰像是要将她点燃。 惊慌失措之中,她有些难以喘息。 直至他走到她的面前。 空淡的眸光落在了她怀中的婴孩上。 他勾起唇角,笑得轻柔: “陛下不必躲着臣,臣也不会逼迫陛下去做陛下不愿做的事情。” 他转眸凝向她,笑意退却: “我很担心你。” 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会如此害怕她给予了全部信任的师长。 她曾时的倾慕,再时的依赖,似乎都被那一道张着血盆大口的惊心给全然吞噬。 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慌。 师央抬起头,目光顺着山路延绵而上: “竟然为了掩人耳目,偷偷跑到山上去生下孩子……” 柔软被一瞬撕碎,他眉宇深重,锐利的目光向她投来。 这是小满第一次见到眼前的男人面露厉色: “你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惶然之间。 小满松下了一口气。 他似乎并不知道江誉清被她藏在临崖台的秘密。 他以为,她只是躲到荒山里偷偷生下了孩子。 哑然无声的沉默里,她的畏惧让他心生不忍一般的怯懦掩埋起自己的情绪。 小心翼翼的塑上了身上那层她熟悉的平静外壳: “我并不是责怪你,我怕你出事。” 师央摊出双手,柔和的笑颜再度天衣无缝的融在他的脸上: “我可以抱抱她吗?” 她不应表现得如此抗拒。 她必须要掩藏自己的心绪。 小满平复着方才的波澜,将手中嘤嘤啼哭的女儿放落在了师央的怀中。 修长的指抚过那小小的脸蛋,指腹轻轻的滑过她的泪痕上。 他慈爱的目光由心而生,不似伪装: “她与你很像。” 他的话刻意镀上了一层规礼: “长皇女,与陛下很像。” 短暂的慈爱之色被她熟悉的平静所包裹: “臣已安排妥当,会将这孩子送到最安全的地方。不会有人发现她的身份,也没人会知道她的父母是谁。她会在那里无忧无虑的长大。” “不!” 她急迫道。 小满回复冷静时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不自觉的拽在他的衣袖上,像是随时要将他手中的孩子抢夺下来。 若是从前,她会毫无犹豫的交付出全部的信任。 可如今,她绝不能把自己的孩子落在师央手中! “师央,我有我的计划。” 她松落下拽在他衣袖上的双手。 决绝的目光充满着肃意: “我说过,父与子皆不能留。” 一百六十六小主人 完全驱逐了华兰驻守的士兵后,整个八洲被胜利者占领。 不能以真容视人的奴人们不再被罩面遮盖,象征着低贱身份的鼻间奴印也不再是屈辱。人们挺胸抬头,露出了久违的笑颜。胜战的狂欢虽已结束,人们相继投身于共同创立家园的忙碌之中也不见疲惫。 一派祥和的景象焕发着勃勃生机。 整个八洲,此刻由欢声笑语构建而成。 八洲主城。 城中央。 最为宏伟华丽的一座府邸里,忙碌的侍人们匆匆穿梭在庭院楼宇之间。 人们的脸上无一不挂着喜悦。 只因为这座府邸即将要迎来新生的小主人。 桌上的竹篮里摆放着几双绣纹精致的娃娃鞋,每只鞋头上都有一团毛茸茸的兔毛。鞋子旁还放着小小的兔儿帽,垂着两个兔子耳朵的婴孩帽子精巧又可爱。 秦蛮从中捻起一双放在手心,两只小小的鞋子还占不满他的掌。 粗指拨弄着鞋头上蓬松的兔毛,壮悍的男人嘴角不住上扬,笑得有些痴傻。 持着针线的纫婆见着秦蛮的模样心中欢喜,不由也笑眯了眼。 她捧起一迭新制的衣物,走到了秦蛮身旁: “还不知小主人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所以男孩女孩的款式我都做有。您看看。” 秦蛮依依不舍的放下手中的小鞋子,随即提展起纫婆手中的衣服。 小小的衣服和他的巴掌一样大,满绣的碎花一针一线走得极为规整。 秦蛮满面喜色: “婆婆手艺好,做得好看。” 所有人都知道小主人即将到来,可丝毫没有女主人的消息。 多半是因心中好奇,纫婆试探性的询问道: “这次迎接小主人,他的母亲会一道回来吗?是否要准备夫人的东西?” 男人方才满目的悦色顷刻间碎落。 渐渐袭满的,是浓浓的伤意。 秦蛮艰难的扯起唇角,试图维持着并不突兀的笑颜。 他的声音很轻: “不用。” 府邸前庭。 大千从门外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紧跟其后的石头身扛数物那叫一个琳琅满目。 秦蛮看石头那一副吃劲的样,赶忙紧着步子过去搭把手,将他扛在身上的东西一一搬落在地。 木制的小马驹、彩绘的大鼓、缩小版的兵练木人、还有各色小巧的木质兵器数不胜数。 石头挥汗如雨,直接一屁股坐在鼓上喘着大气。 大千踢了踢石头屁股底下的鼓身,不屑的摇了摇头: “小娃娃哪里敲得了那么大的鼓?” 说着,他像变戏法一样的,不知从何处掏出里一个拨浪鼓,转着手摇摆了起来: “看看我这个,这才是小娃娃的最爱!” “你这顶多玩到三岁!我这可是能玩到骑马射箭的年岁!” 石头很是得意洋洋。 “骑马射箭?” 大千弯身拾起地上的小小兵器,在身前做作的挥舞着: “这还刀啊枪啊的,要是个女娃娃,才不碰你这些。” 石头情急,倏地一下站起了身: “谁说女娃娃不能舞刀弄剑了?” “女娃娃得琴棋书画!” “你放屁!” 秦蛮拦在二人身前,笑得和气: “都好,都好。” 石头擦了一把汗,眼神光里满满的期待: “秦老大,小娃娃什么时候接回来啊?” “阎崇已经来消息了。快了。” 大千紧接着凑在秦蛮身前,期待的目光毫不逊色于大千: “没说男孩女孩?” 秦蛮摇了摇头,他语气轻然喜色不改: “等见到时,就知道了。”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询声接二连三: “秦老大,你喜欢男娃娃女娃娃?” 男孩女孩。 秦蛮都有想过。 那未曾谋面的孩子,会有几分像她,又会有几分像自己? 他早已幻想了无数次那小小人儿的模样。 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挥舞着小手,他的哭与笑。 不管男孩还是女孩。 这都是他与她血脉的牵连。 是填满他空荡荡的下半生,唯一仅有的,拥有着与她相关的未来。 秦蛮抿着唇,目光中泛滥着柔软的爱意,温声道: “都喜欢。” “将军——!!” 嘶喊的声音让三人纷纷向大门外望去。 只闻门外马蹄声狂澜而至。 从马背上跃下的士兵面色慌张的疾步跑来,站也没站稳,双膝一软扑到了秦蛮身前。 “不好了——不好了!!” 恐慌之下,他急迫得声音颤抖而难以连贯。 身旁的大千着看士兵的模样更是着急。他揪起士兵的衣领,让他得以正跪起身: “天大的事也得好好说!” “小少主……小少主他——” 听到这个称呼,秦蛮瞳孔震颤,心中一惊。 “小少主被华兰残兵劫持了!” —————————— = =+磨刀霍霍向秦蛮。 一百六十七杀了我(一) 崖壁巍峨。 荒漠石岩不见草木,风沙漫天。 一支羽箭划过长空死死的扎入地面。 阻在了骑马奔赴而来的三人面前。 秦蛮跃下战马,一把将羽箭拔出,崩起碎石飞溅。他面色沉肃,却在解开箭尾上的信纸时难以抑制的微颤着手。 大千与石头随即下马跟上前来。 他们还未来得及询问,秦蛮便紧攥着信纸回身道: “他们必须让我一人前往。” “秦老大!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石头忧心至极,却见大千怒火中烧: “你根本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陷阱,你就孤身往里闯?!” 秦蛮早已翻身上马,他持着缰绳待不得片刻逗留: “你们在此等我。” “秦蛮!” 大千情急之下拦在了秦蛮马前: “你糊涂了吗?!你不要命了吗?!” “我不能拿我孩儿的命冒险!” 急迫之下的怒吼毫无顾及。 立身马上的男子失魂落魄,早已抽去了他杀伐战时的沉着冷静。 大千再不敢硬碰硬,他试图去理解这个丧失判断力的为人父: “秦蛮,你好好想想,阎崇要是送孩子过来,他们会暴露这个孩子的真实身份吗?八洲暂时并不安全,来来去去那么多奴人,阎崇要保证孩子的安全,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孩子的真实身份!且不说华兰是否还有余党逗留八洲,即便有,他们也绝不可能精准的从阎崇派遣者手上劫到孩子,这是个局!至于是华兰到局还是阎崇的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局就是为了要你的命啊!” 大千并不能确定秦蛮是否将他的话听进了心里。 但大千看到了,那仿若一座山般的男人塌落下了双肩。 眸中的掐灭了熊燃的烈焰,坠入深潭。 秦蛮的声音无力而平淡,只有其中的决绝不改: “若我没有回来,代我守住八洲。” 快马风驰。 驻足在原地的二人望着那远去的背影逐渐被风沙吞噬。 消失在了丛岩之间。 缓坡逐渐陡峭。 丛岩变得稀疏。 无阻的风沙狂妄袭来,让秦蛮不得不侧首沉眸。 战马忽而不前,慌乱惊神的模样极为反常。 这时,秦蛮察觉出了一丝并不明晰的微弱震感。他跃下马身半跪在地,一掌撑在地面上,感受着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震波。 细碎的石子微动。 耳边传来连绵不绝的异响。 战马长鸣,反身朝山坡下狂奔而去。 他倏然抬首,只见远处无数圆石从山巅滚落,随之越靠越近,才得以所见那是一个个巨大的石球! 秦蛮并未退身,而是迎着滚落的巨石朝山巅奔去。 轰然巨响撕扯着他的耳膜,地动山摇之间,参差巨石涌近—— 秦蛮疾身闪躲,见缝插针逆流而行。 前方巨石密不透风的迭成一行。 无隙可寻之下,秦蛮轻功腾空踏石向前。 就在几近于山巅的时候。 一支羽箭毫无预兆的向他射去—— 一心躲避石群的秦蛮闪身将迟,眨眼间被利箭贯穿臂膀。 分神一刻,巨石已至身前,他已无处可逃! 巨石与凸起的丛岩相撞,碎裂的石块随着轰响四溅。 巨石停滞。 石下。 撞倒在地的秦蛮侧滚闪避幸免于难,他趴在地上,艰难的撑起上身时竟难以动弹。 剧痛袭来的一瞬他绷紧了神经。 原来,他的一只手臂被死死的压在了巨石之下,任他如何拽扯都纹丝不动。 此时。 四周安静了下来。 风沙歇止,近在眼前的山巅再无巨石滚落。 秦蛮鼓着劲,另一手抵在石面,想以一己之力将碾在手臂上的巨石推开。 满臂的青筋暴起,他赤着面似要将牙关咬碎,即便全身因发力而抖动不止,也仅仅只能稍稍撼动分毫。 他筋疲力尽得有些昏神。 再向山巅望去时,却见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的斗篷随风扬起,头戴连帽看不清面容。可秦蛮清清楚楚的所见,那人的手中,似乎怀抱着什么,看上去像是婴孩般大小。 山巅边沿,那人影的身后,一个个士兵涌来列成一排。 风过。 那人头上的连帽被掀落,身后的长发被卷起。 那是一个女子。 那是秦蛮绝对不可能会认错的人。 她为何会在这? 华兰余党相逼,难道不仅挟持了他的孩子…… 还劫持了阎崇帝?! 没有时间让他思考。 他必须要过去救她! 秦蛮奋力拔出了臂膀上的羽箭,他紧握着箭身,不带一分犹豫,嘶吼着向自己被碾压的手臂刺去—— 一下。 两下。 三下。 皮肉被刺裂,筋脉被割断,鲜血喷涌。 秦蛮紧咬牙关大汗淋漓,额间暴起的青筋突鼓的跳动着,痛苦与失血让他面色逐渐苍白,颤抖的唇间不住的泄出难以抑制的忍耐。 皮肉翻开的手臂只剩着一根白骨还与之相连。 秦蛮掷落被血色浸透的羽箭,紧握拳头,闭眼之间狠狠的向那根白骨砸去—— 咔—— 骨断。 失去束缚的壮硕身躯摇摇晃晃的挣扎着站起。 他来不及去为断臂止血。 他更不顾那被剧痛侵略啃噬的神经。 “小羽儿……” 发白的唇微启,他低声念着那个名字。 他持力向前,每一步都颠倒难稳。 直至他渐渐看清了远处人影的脸。 那张他连想都不敢去想,却又深深刻在他脑海里的脸。 “小羽儿,别怕……我在。” 他大步向前,几近于奔跑。 血色蔓延一路。 在他终于看清了小满身后那些士兵衣装时。 他的步伐却霎时停了下来。 那是阎崇军。 这里根本没有华兰的余党。 只有阎崇帝,与大批的阎崇军。 一百六十八杀了我(二) rouwennp.me 阎崇军举起手中的弓箭,瞬时,箭雨袭来—— 无尾的锥箭飞速而来穿入他的侧腹。 他未有躲闪,瞳孔中映着那人的身影,仿若失神,散尽七魄。 锥箭贯穿他的肩膀,他的腹,他的腿。 划破了他的脸,他的皮肤。 血色逐渐将他全全吞噬,血泊向四周蔓延。 他再无力支撑,轰然倾倒在地。 好在不是敌军。 好在,她和孩子都没事。 脚步声向他靠近。夲伩首髮站:wan be nge.c c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他艰难的撑抬起头,仰望着天光下那张美丽而冰冷的脸。 “秦蛮。你拿手中兵权威胁我的时候,有想过今天吗。” 寒霜般的话语碾在他身上,让他难以喘息。 血液从他的口中源源不断的淌落在地。 布满薄红的双眸悲河涌动,骇浪之下,是逐渐被抽空的神魂。 他那毫无意义的威胁,不过是他走投无路的祈求。 祈求她能容许给予他仅有的一点牵连。 祈求她允许,他能留下曾经与她共度的证明。 她并不忍心将目光落在脚下那体无完肤的男人身上, 她背过身,向前走去: “我生下的是一个皇女。” 柔波微动,深重的呼吸让他的胸口起伏着。 他颤抖的手攥着她的衣摆,手中的猩红浸染在了她的衣角: “小羽儿……” 是女儿。 他的孩子,是个女儿。 他多想看看自己的孩子。 那与他所爱之人有几分相似的小人儿,那个他跪地祈求而来的生命。 他多想看看她。 他多想抱抱她。 他多想看着她长大,在她的身上看着他与他所爱之人的影子。 他会教她骑马射箭,也会陪她舞刀弄枪。 他会将她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给予她他所能及的全部。 “你能拿兵权威胁我生下你的孩子,以后又会不会拿别的东西,带着你的女儿,要挟我的帝位呢。” 她拽扯着衣裙,将那寸身后的衣摆,抽离了他的手中: “你必须死。你的女儿也是。” “不……不……小羽儿,陛下——” 惨白的面色衬得那双蒙着水雾的泪眼通红,血水滚过他的喉咙,随着他嘶哑的呐喊一并涌出: “陛下了结了我罢,千刀万剐也好,掏心开肺也好,只要陛下能饶了……饶了这可怜的孩子。饶她一命吧陛下……” 他无力跪起身,只能紧握着拳,一遍一遍的用额头磕在地面,发出震颤着心弦的闷响: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错了、我该死——” 额间破裂的皮肉染红了地面,一片青紫中绽出血色。 “杀了我……杀了我吧……我罪该万死、我死有余辜、杀了我——” 只见。 她离他越来越远,直至驻足在了截断般的悬崖前。 “不……” 四溢的泪水融入了血色中,他摇着头,青筋从他的额间一路突鼓延满了他的颈。 他用着那一只臂奋力的拖动着身体,拖出了一道浓浓的血印。 她伸出托举着襁褓的双手,悬在了崖前。 “求求你……不要……” 他失声痛哭着,用尽所有力气恳求着。 她双手抛空。 将那静得可怕的襁褓送入了深崖—— “不——” 他的一见钟情,他的一腔执念,给她带来了什么? 他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她容不得的一抹污秽。 她是嫌厌的吧。恨不得用全天下最残忍的方式去杀死他。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自私。 是他,自私的去靠近她。 他脏污如泥,竟奢想去沾染天边皓月。 错都在他。 是他千不该万不该情难自禁。 更不该痴求太多。 他爬到了悬崖边。 望着被风沙掩盖深不见底的高崖。 他的孩子。 他那可怜的孩子。 他连一眼,都没有见到。 怎么办。 黄泉路上,他该怎么去找她呢? “小羽儿……” 虚空的声音薄如蝉翼。 秦蛮侧过首,望向身后的那个背影。 泪水从眼角沿途湿痕,滚滚滑落。 他笑着: “我死后,就当这一切从未发生过。我没有出现过,这世间从未有过我。” 我祈求能与你分毫相关,你却因我的存在而感到恶心。 那便将我从你的生命中抹去。 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 他闭上双眼。 手握崖岩,向深渊倾身而去—— 忽然。 一道绳索倏然飞至,牢牢的捆在了秦蛮的腰上。 一股力量将他往回一拽,砸在了地上。 小满婆娑的泪眼惊骇的顺着绳索向源头望去。 男人墨蓝外衫随风飘扬。 锐利的眸光与他的气韵判若两人。 那清润的声音尽是凛冽: “他还不能死。” —————— 怕被骂!不得不勾个重点! “静得可怕的襁褓” 一百六十九罪臣 “郡执督从韦参领手上拿到了陛下要杀秦蛮的证据。八洲的战报与阎崇的书信往来被揭露于世。阎崇攻占八洲,胜则奴将必死的传言,已在皇都传开。” 师央松下手中的绳索,步步近于小满: “华兰使者在赶赴阎崇的路途上。于民于军,陛下过河拆桥谋害忠良。对外,陛下发动战争破天下之大和。秦蛮现在若是死了,便是死无对证。” 她的计划失败了。 接踵而来的变数一个接着一个,她应接不暇。 从对师央提出杀死秦蛮父女的决定时起,她已计划好一切。 她知道她的亲自行刑定会惹来师央的猜疑,师央定会派遣亲信或亲自前来一探究竟。 这是一场父女二人的假死之戏。 只要将这场戏毫无差池的演毕,秦蛮与他的女儿将会脱离师央的视线,安全的活下去。 然而她将一切都想得太过顺利。 她没想到秦蛮会无法闪避巨石而被压断一臂,她更没想到,差一点,秦蛮就要跳下悬崖自我了断。 她刚刚才从惊险中拽出意识。 整个人浑身发抖,泪水决堤。 明明阎崇军手中的锥箭都避过了秦蛮的要害,皆涂抹了迷药。他为何能硬撑着爬到她的脚下,爬去悬崖边沿? 好在师央救了他。 可这一救。 迎接他的,将又是一个新的死局。 小满匆忙的抹着泪水,她紧扣着手心,迫使自己镇定。 她转向师央: “这一切都是江还晏做的?” “是。” 破她局的,竟是江还晏。 的确,江家若不急于削损帝威,江誉清失踪一事将给他们带来无法估量的后果。 这是江家的反击。 小满淡淡冷笑,眸中泛出了一闪锋锐。 “一旦秦蛮活着回到阎崇。郡执督所做的一切,将毫无意义。陛下杀秦蛮的谣言不攻自破。对于华兰的声讨,也有所交代。” 她极力掩饰着眼底的急迫: “要将秦蛮交予华兰手中?” “当然不是。” 他镇静依旧,一一坦解: “秦蛮是阎崇反叛的罪臣。以一己私欲挟阎崇军权,攻打华兰八洲,扰他国安定。无需华兰讨伐,阎崇将重刑严惩。” 他转眸望向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残破身躯,从中散发出那浓重的血腥味极为刺鼻。让他不得不微微蹙眉。 “只要秦蛮扛下所有罪责。陛下与阎崇,将会安然无恙。到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极刑处死,也为陛下谋得除奸有功的盛名。” 他要秦蛮扛下所有罪责。 他坚信秦蛮会为她扛下所有罪责。 是啊。 秦蛮会。 小满始终不敢去看地上那遍红浸透的人,那已不成人形的男人。 他都已成这副模样,却还不够,还要被成为众矢之的,在万人唾弃声中被最为残忍的重刑处死。 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到底是多么罪大恶极啊。 他为什么要经受这样的一切? 这一切都是她亲手给他的不是吗。 他身上的累累伤痕,有哪一处与她无关? “好……” 小满深吸一气,长长吐出。 脑中的一根弦不住的跳动着,心脏就像被一只手狠狠的攥握。 她闭上眼,淡淡道: “将秦蛮……押回阎崇。” “师央。” 她唤着他的名字。 再次抬起眼时,她沉重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老师身上: “你会武功?” 她并不了解眼前的人。 就连他身负武功一事,也是今日才知晓。 师央从不参与狩猎,她以为是因为他不善骑射。 即便她身陷危机被困商海会时,师央也会找来詹南客将她营救。 他将一身功法掩藏得滴水不漏。 却在今日情急之下无意暴露。 然而,他并没有回应她的话。 他浅浅一笑,躬身施礼。 礼毕,他再无回头的转身走去。 巨石旁的血泊里,一支横躺的羽箭引得小满的注意。 她踏入血泊,屈身之下,衣摆被猩红浸染。 拾起那支粘着血色的羽箭,小满面露疑色。 巨石下,是秦蛮的断臂。 他最后难逃巨石的碾压是因躲避此箭。 可小满并没有命人提前放箭。况且,阎崇军手中根本没有羽箭,早已全全换为了锥箭才对…… 这支羽箭。 到底出于谁之手? 小满浑身一寒。 她望着师央的方向,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 秦蛮醒来时,躺在了一张床榻上。 他遍体缠着棉带,空无的一只臂毫无知觉。 他目光空然无聚。 医修换药,撕裂着他的伤口,他一声不吭。 侍人喂食喂饮,他偏过头去滴水不进。 他就像一心求死,期待着自己耗尽生机。 推门走入的步伐轻慢而沉稳。 秦蛮早已不在乎来的人是谁,只是虚空着目光,细数时间的流逝。 “秦将军是不是很疑惑,为何自己还活着。” 师央止步于秦蛮床榻前,他手握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饭食,平静的俯视着床上那遍体鳞伤的男人。 “朝中有变,江家要以你的死至陛下昏庸残暴之罪。陛下与你八洲战时的通信被劫,华兰前来向阎崇问责。你若死了,你应该知道,陛下将面对什么。” 空散的眸间凝出了一片微波。 苦涩而痛彻。 “生与死,是你的选择。” 师央转身走向桌前,将手中的饭食放落于桌面。 他的话,就如与己无关般的疏淡: “没人逼你。” 言罢。 墨蓝衣袍轻扬。 翩然身影掩门而去。 死寂的躯体忽然微动。 可他并没有办法用一只臂支撑起这具承载着剧痛于失力的身躯。 秦蛮扣着床沿,翻身跌在了地上。 硬撑起身体让白色的棉带逐渐被染红,他用尽所剩的力量,屈着肘向前爬行。 汗水蒙在他的头上,染湿了那张苍白而英俊的脸。 他颤抖着手,拉拽住了桌布的一角,猛然一扯—— 瓷碗跌落,碎成几瓣。 饭食洒在了地上。 布满伤痕的手抓起地上的饭食,一把一把的往嘴里送。 泪水顺着削薄的脸流淌而下,滴落在地晕湿一隅。 如雄狮。 如峻岭。 如巨山般的男人。 此刻,已然碾作了一滩残泥。 ———————— 埋线埋太早了!宝贝们一定忘记了!指路第九十话一世一双人!埋了个小江的线= =+ 一百七十审判 锁链的拖响极为刺耳,就连帝辇上的宫铃声都被覆盖了去。 凝重的空气压抑着每一个人的神经,人头攒动却静的可怕。人们紧锁着眉头,朝着锁链拖响的方向拢聚着目光。 那是一个极为高大的男人。走在人群中身量高过了所有人。 曾经魁梧挺拔的身姿如今略显消瘦,他颓着背,低垂着头,每一步都走得很是艰难。 锁链将那人的双脚禁锢,却仅仅只拴着一只手。 因为另一侧臂膀下,已是空空如也。 他穿着一身囚犯的灰衣,所裸露的皮肤无一处完好。 一身铠甲的阎崇士兵一路将他用锁链牵行,衰颓的模样不复当年枭雄,宛若一具行尸走肉,骨血寒凉。 他便是曾经军功赫赫威名盛世的阎崇主将,如今的罪臣。 阎崇叛臣秦蛮,被阎崇帝远赴八洲亲自擒拿回朝。 朝堂之上。 华兰使者早已褪去敬意,露出锋芒咄咄相逼: “陛下不愿交出秦贼,是坐实了攻夺我朝八洲就是您的意思?” 坐在王座之上的年轻帝王,用那张柔美的面孔书写着镇定的肃意: “无凭无据,使者大人可莫要妄言。” “您先我朝一步将秦贼带回阎崇,摆明着不就是对他的庇护!” “本帝真要庇护他,还需擒他回阎崇?让他留在八洲,你们也根本动不了他不是吗?秦蛮抢占八洲,侵犯华兰。可他也叛离阎崇,胁走了大批阎崇军权。贵朝要拿他问责,本帝也要拿他问责。既是他先犯阎崇律法理应先来后到。况且本帝有本事将他擒回,为何要拱手相让?” 小满坚定得不容任何商榷。 她绝不能让秦蛮落入华兰的手中。 只要他还在阎崇,她便还能想办法救他。 若他落入了华兰的掌控,后果是她不敢去设想的。 “陛下是笃定我朝手中并无证据?” 华兰使者呈出一沓信纸: “这是秦贼传于阎崇的八洲战况,被我朝截获。物证在此,陛下作何解释?” 小满知道八洲的战报与阎崇的书信被揭露于世。 可小满没有想到,华兰真就亲手拿到了证据! “八洲战况传于阎崇,阎崇可有回复?” 朝殿上。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众臣之中,暗红官衣的高大男人走上前来: “秦蛮叛我阎崇,他完全可以恶意栽赃,故意将矛头指向阎崇。将贵朝的怒火转嫁于我朝,从而坐山观虎斗。” 华兰使者指向江还晏怒道: “你这是狡辩!” “你有物证,我朝也有。” 江还晏从袖中取出一卷薄纸,双手呈于身前: “陛下早生杀秦蛮的心思,又怎会与他相谋而合?这是陛下亲旨。早在秦蛮忌域之地归来时,陛下就早已下旨,将他铲除。” 言落,他展开手中纸张,扬于众人面前。 若猎得异兽归胜,绝不留奴将活口。 这是她当时亲手所写的密令! 那时她从秦蛮手中明明拿回了密令并且烧毁,为何江还晏手中还会有? 不。 两张密令必定有一张为假,可真真假假早已不重要。 江还晏当朝将她要杀秦蛮的密令揭露。名义上在华兰面前为她证明,她与秦蛮早生嫌隙。于所有人前,他在帮她。 可其实不然。 若她不承认密令属实,她将无法与秦蛮划清关系,便要另寻八洲战报的解释。 若她承认了密令属实,她便是在整个阎崇之中承认了自己曾前谋害忠良的事实。秦蛮的反叛将归罪于她的残暴。 小满望向堂下那双深藏着志在必得的邪眸。 不由得攥紧了衣袖。 她相投与锐利的目光,不屈的坚韧毫无闪躲。 江还晏却尤为欣赏她此时的模样。他浅勾起唇角,仿若在细细品味她满面的滋味。 “是。” 她承认道: “这是本帝亲旨。” 她竟然选择了承认。 江还晏玩味的狭着邪眸,期待着她接下来的应对。 “是啊,本帝都要杀他,他又为何要为本帝卖命呢?” 这是说予他人的话,却在出口一瞬,落回了她的耳里。 就像是在说予自己。 是啊。 她一次次的要杀他,将刀刺入他的心口,将利器穿过他的身体。 一次又一次。 他没有恨过她,更没有怪过她。 反而小心翼翼的捧着他那颗所谓的真心,求她怜悯。 并且为了换取她微乎其微的怜悯,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当她说出这句话时,意识动荡难平。 于常人而言的逻辑背后,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不可思议。 “秦贼为阎崇霸领忌域之地,功劳盖世。陛下又为何在那时对他狠下杀手?难道真如传言所说,是您过河拆桥逼得忠良沦为叛贼?……” 华兰不愿就此作罢,逼问之下,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言语。 沉重的锁链声从殿门外拖近,引来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陛下要杀我不假。” 沙哑低沉的声音极为虚弱,撑持着仅有的气力高扬回荡在朝堂之中。 健壮的身影背对着天光。 却像从中将所有魂息全全抽尽。 英俊的面庞仅剩憔悴。 不知是因他已没有力气抬起眼睛,还是他并不愿将目光投予王座上的帝王。 “从忌域之地归来时,我便生了谋逆的心思,我集结忌域军,从陛下手中骗得边城军军权,只为有朝一日得以造反。陛下屡次对我下杀手,只因陛下早已察觉我有谋逆之心,不容得我存留阎崇。所以,我才判离阎崇,抢夺八洲。” 他每一步都踏得艰难,一身狼狈无暇顾及,只有话语未歇,一字一句落得坚定: “这是我一人所为,与陛下毫无关系。” 终究还是他扛下了所有的罪责。 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自己毁于一旦。 莹动的微波在她的眼里翻滚。 她再难忍受的闭上了双目。 “好。” 华兰使者面向小满,斜目不依不饶的瞪在那独臂男人身上,咬牙切齿道: “既然陛下要问责秦贼,我朝就在这里待到您问责结束之时。毕竟先来后到,您先处置后,我朝再以处置。” “谋逆反叛,这可是死罪。使者大人或许等不到贵国处置了。” 江还晏的计划因秦蛮的到来而双双败落。 可他并未露出失望之色,反而高亢着迫她定罪。 就像是早已猜到了秦蛮会以身揽责,并且迫不及待的让他难逃一死。 “等不到也可带着他的残骨归我华兰,也算是给我华兰万千驻军亡魂一个交代。” 华兰使者拱手施礼,厉声道: “陛下。拟刑吧。” 至此,他连死得痛快都是奢谈。 若他的刑惩不能让华兰满意,华兰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胁走。 “三日后……”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极力克制着翻涌的波澜。 抹去她心生的所有颜色: “罪臣秦蛮。皇都城门,凌迟生焚。” 跪落下的双膝砸出闷响。 那巨大的身影向坍塌的山峦,碎作残岩。 他匍匐在地,叩头道: “谢陛下成全。” 【请假条】番外:出差的廷史司理事 许多年后。 廷史司位于阎崇皇都的一处幽静角落。 廷史司主理阎崇国史,记录阎崇年间大大小小的历史,归集成册,规整封藏。 “理事大人!人我带来了!” 洪亮的声音贯穿了整座廷史司。 官兵押着一个穿着素朴的中年男人大步而至。 身着墨绿官衣的八字胡老者匆匆赶来。 他胡须参白,束着玉冠的发稀稀疏疏,眼下浓重的乌黑似乎诉说着他几个晚上的通宵达旦。 走到二人身前,他浅咳一声,塑起了肃穆的模样。 他向官兵作揖道: “劳烦了。” 待官兵离去。 瘫坐在地上的中年男人瑟瑟发抖。他不敢看眼前的官大人,只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求道: “大人饶命啊!草民就卖了些阎崇野史!况且一本都没卖出手,就被官爷给抓来了!” 只见,方才肃气横生的理事大人突然蹲下了身。 一脸压也压不住的兴奋劲: “什么野史,你给我好好说说。” 说着,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了记册,舌头舔巴着从腰间抽出的毛笔尖须,一副认真的模样: “说的好了,有赏!” 听“有赏”两字,中年商贩一改惶恐,一把抹了眼泪,一个盘腿改跪为坐: “听说。八洲城遇城主啊……” 中年商贩偷瞥着四周确认无人,便抬手遮着嘴旁低声与理事窃窃私语。 眼见着理事的眼睛从微狭到大睁,最后大呼道: “嚯!” “还没完!听说,八洲城的少城主啊,是我们当今陛下的……” 他继续低语着。 “哦哟!” 理事大惊。 赶忙着在记册上书写着。 那天。 廷史司的众卿们就见着自家理事在火急火燎的收拾行囊。 问其要去何处,只听理事高亢道: “公务外遣,立即前往八洲城!” 一百七十一孩子死了 禁狱幽森。 狭长的甬道回响着越靠越近的脚步声。 火焰焦躁难平,光域动荡不安。 逐渐走来的人影停滞下来,斜斜的映入阴湿的牢房。 牢房中央,身型庞大的男人颓然盘坐。除却空无瞳眸中明灭挣扎的火光倒映,他纹丝不动仿若死物。 “华兰手握八洲传予阎崇的战报前来,并非是想声讨阎崇。他们想要一个机会,一个你离开八洲或者你消失于世的机会。” 谦雅的声音回荡而起,不夹杂任何情绪: “他们的目的从来都是八洲。” 牢栏相隔。 端姿正立的男人负手俯望,空淡的双眸微狭,平静的眸色冷得可怕。 “如今八洲无主。想必,华兰早已有所准备,即刻出军反攻,夺回八洲。” 话落许久。 静坐在牢房中的男人依旧动也不动,破碎的目光任其残落,丝毫没有望向他的打算。 师央不待回应,接而言道: “陛下已安排好,行刑当日将有人替你受刑赴死。陛下此番放你回八洲,只希望你莫要让八洲失守。” 他似刻意将“陛下”二字重读,从而以此激起那心如死灰者的零星反应。 “待八洲稳固,主权奉于陛下之手……” 师央双手以礼身前,低眸垂首,姿态规正: “陛下也会放秦将军,好好上路。” 她让他好好上路。 好好上路对秦蛮而言不仅是一种成全。 应该也是对她的解脱。 她早已有想杀他的心思。 是他一次又一次自作主张在她的身边耗得太久了。 最后一次。 他最后一次为她做些什么。 等到他能做的都做了,便没有再逗留下去的必要了。 毕竟,他不能让黄泉路上的小人儿等他太久。 她还太小。 没有父亲,她会多害怕啊。 “长皇女虽无资格入凤陵司,但陛下也寻了个好地方,让她安息长眠。陛下顾念秦将军劳苦功高,不忍你父女二人黄泉难聚,故而决定待秦将军身过,便与长皇女共同埋骨立碑。也请秦将军为长皇女赐名,拓印刻碑。” 坐影依旧静止。 却见那双空洞的双眸逐渐凝出微波,晶莹溢动。 泪水随着湿润的眼角倏然滑落。 绽在地面,烙出湿痕。 —— 夜色笼罩着寂静的荒山。 暗域中划分出了一袭怀光,隐隐长明在半山腰。 沉重的脚步停滞在了房屋门前。 小满艰难的将手抬起,却在意图推门的一瞬间再不敢动作。 不管她如何逃避。 她始终要去面对江誉清。 她仰首望天,长呼一气之下,推门而入。 快步迎来的清素男人拢着外袍,他白发披垂,面色憔悴急迫难熄。 他抬起手在身前摸索着: “小曼?” 小满不待他走来,大步上前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似是又瘦了一圈,身型显骨,连气力都虚浮不定。 冰冷的温度让她不由得紧束着环在他腰间的双臂,他的气息让她心安的一刻却又瞬时夺走了她所有的自持。 江誉清感受到怀中的人微微颤抖。 隐忍的哭腔终于如洪水般倾泻出口,小满再抑制不住的埋在他胸口大哭起来。 他拼命的回拥着她,抚摸着她的发,轻拍着她的后背。 “我……” 浓重的哭声淹没了她的话语。 话止在她嘴边让她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终于,小满紧咬着唇,深呼着将那如刃般的谎言刺向了身前的男人: “我没能救活她。” 搂着她的双手忽止。 他身躯一震。 “医修都说她生来心疾,我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找了很多很多的办法,都没办法救活她。誉清……我们的孩子死了。” 即便她很不愿与他撒下这个谎。 这个谎言与谎言相扣的必然坍塌,在埋下第一个虚假时就早已注定。 在她纵容江誉清一开始的误会愈演愈烈之时,在她沉浸在江誉清被虚假的幸福环绕之时。她应该预料到终有一日她会将这些亲手撕碎。 她多不忍心。 去感受他血淋淋的割离。 “对不起。” 江誉清的声音只剩一丝气息。 他继续着他手中的安抚,一遍一遍的落在她的身后。 颤抖的声音压抑着难忍的悲痛: “她生来的病,或许就来自于我这个无能的父亲。是我这身残躯,没有办法给她一个健康的身体。小曼,对不起。” 温热的指腹划过他眼角的湿润。 那一抹湿意刺痛着她的心脏,让她再不忍将谎言谱写清晰: “不要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誉清,若一定要怪,我希望你怪我。” 他没有办法不责怪自己。 是自己的身残拖累着她让她每日辛劳。 也是自己的放纵让她怀胎受难,痛身分娩。 更是自己病重体损牵连着孩子都难以存活,让她经受丧子之痛。 还有将来她不得不经历的与他生死相离…… 他开始后悔。 悔于自己守在她身旁的这个错误的决定。 他给她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他那自私的爱。 不停的折磨着她,摧残着她。 将她困于阴霾。 “小曼。” 可他明白。 他的自责只会让她的伤痕累累多添一道深印。 他不能再露出痛痕。 他咽下了所有腥浓,牢牢封固住了翻涌的悲流。 “不要怪自己,这都是宿命。” 一百七十二真正的你 明日便是秦蛮的行刑之日。 小满独坐在王座之上,任空旷的殿阁之中风过徘徊,烛火明灭。 高耸的殿阁大门被宫侍拉开,地上那被拉得斜长的身影向殿阁里走来。 “华兰出兵,现以登陆八洲。” 随着落闭的拖门声,那熟悉的淳雅声线穿堂过耳。 小满被抽回了思绪。 她颦眉凝思,将目光落在了堂下那规正持礼的男人身上: “他们来此问责,只是为了亲眼所见秦蛮离开八洲?” “没错。” 华兰的目的只有一个—— 夺回八洲。 他们早已计划好反攻抢夺领土。 而秦蛮在不得不带回阎崇的境遇之下,便是华兰的机会。 若华兰趁此胜战。 她曾前指派秦蛮所做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师央,你是从何时知道,我秘密争夺八洲?” 她的双眸中刻着一道锐利。 对于这个只有她与秦蛮所知的秘密,为何她的老师却早已知晓。 “从秦蛮带奴军离开阎崇时,我便知道了陛下的意图。” 他并未打算隐瞒。 她也并未追问,他是因何知晓。 小满以为,师央是在知道了她与八洲通联而猜测到了她的秘密。 可没有想到,他看穿真相还要更早。 既然他早就知道了她的计划…… “老师为何从未袒露。” 她直言问道。 “这是陛下的决策。” “我这么做,错了吗。” “陛下做的没有错。拿下八洲,阎崇便不再受詹南牵制。秦蛮与阎崇划清界限,各朝也无法声讨阎崇宣战之过。不过这个决策大胆而险峻,胜算不高。换做秦蛮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您的计划都没有办法成立。” 的确。 换做秦蛮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无人能敌秦蛮骁勇善战。 更无人像秦蛮那般痴傻。 那个与他一身雄伟煞血狠戾格格不入的死脑筋。 是小满这辈子见过的最痴傻的男人。 “只是陛下给予了秦蛮太多的信任。信任他夺下八洲后会依旧投忠阎崇。信任他不会将您的计划全盘托出。” 他的规礼之中不知何时尤生了一抹情绪。 那是本不应被他表露出的情绪。 “是。我的确信任他。” 她坦明。 “为什么。” “因为他从未让我失望过。” “所以陛下想救他。” “是。我想让他活下去。回到八洲,为我坚守八洲。” “是为了八洲,还是为了别的。” 随着空壳般的男人身上那抹情绪愈演愈烈。 连带他的话都变得过于逾矩。 这不像他。 冰塑的寒像一旦燃起了一个人该有的温度与颜色,那便会将自己溶解焚毁。 他的伪装依旧熟稔。 只是她不再是曾前懵懂。 她逐渐能从他的孤冷中寻出蛛丝马迹。 她的沉默让他沉下了方才迫言。 柔和的话语不改冷肃,她却听出了其中柔软: “明日行刑,臣已寻来了死囚中与秦蛮身型相近之人,代他赴死。且安排他回到八洲。” 师央视秦蛮为奸,几番劝诫她多加防范。 却在此时做出了遂她所愿的做法。 他像是与她示弱。 更像是与她和解。 或者,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下意识对她的老师心生提防: “师央,你为何要保秦蛮。” “因为这是陛下所愿。臣说过,臣不会逼您。只要是您希望的,臣都会竭尽全力帮扶您。” 谦雅冷淡的男人双手承礼,微微躬身。那绝世的容颜缺失了太多真切: “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与阎崇。” 小满一时恍惚。 恍惚于眼前为她帮她伴她的人还是曾前。 不。 若她仍能困囚于懵懂,若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公主,还是他的学生。 若她就只见过他那层完美无瑕的皮。 一切都不会改变,一切都将回到过去。 可她看见了。 看见了他躯壳下所包裹的混沌。 看见了错综复杂的真实与秘密。 她再不能用原本的纯澈目光望向他,望向那个曾经她心里最神圣的那道光。 小满起身。 帝袍拖尾抚过阶梯,她一步步走下高台。 直至她走到了她的老师身前。 她仰首与他相视。 抱有过去的真挚所残存的最后一丝虔诚: “我会有机会认识真正的你吗。” 那温声如风。 他笑道: “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提裙与他擦肩而过。 沉重的大门再度开启,整座殿阁内又只落得他的孤影。 微扬的唇角渐渐沉落。 他结满冰霜只需一瞬之间。 —— 大步演变为奔跑。 年轻的帝王在王宫之中拖着繁重的帝袍正朝着禁狱的方向赶去。 他可以活下来了。 她想见他。 她想告诉他,他的孩子还活着,那个可爱的孩子,与他有几许相像的孩子正在等着与他相见。 她想告诉他,她并不想他死,他一定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可来到空荡荡的禁狱时,她一时慌了神。 却得知他早已身披战甲驾骑战马离开了王宫。 暗夜无星辉。 月色浅薄。 凰羽金簪流苏摆动难止,小满提着裙摆喘息着爬上了城门。 晚风拨动着她散落的发丝,她攀扶着石栏拼命探身眺望。 远处。 快马驰骋渐行渐远。 长发飘扬在他的身后。 他的背影落入了她的眼中。 那曾经意气风发的飒爽英姿,此时却只剩下干枯的残魂。 他消瘦得太多了。 原本合身的战甲笼罩在他身上显得很大很大。 “秦蛮——” 脱口而出的不仅仅是他的名字。 还有她再无法绷持的愧意。 她知道他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 他也不会知道,她想对他说的话。 “答应我……” 眼泪决堤在她的话语之间: “一定要活着。” 她的双手紧紧的攥在胸口。 无人的城门台上,她肆意着哭声涕泪满面: “你说只要我想见到你,你就一定会来到我面前。” “我想见你,我想你活着……” 一百七十三秦愿 奴人占领华兰八洲数月后。 迎来了华兰的反击。 八洲是华兰的要地,是除詹南外唯一通往忌域之地的海域。 华兰痛下血本向他朝借兵无数,势必要将八洲上的所有奴人驱逐出境。 这场奴人的屠杀持续了几天几夜。 火染青天,硝烟笼罩,八洲被血海淹没。 就在奴人们坚守这片世外桃源的美梦即将就此破碎时,他们的领主终于碾出一条血路,带领着众人,厮杀着怒吼着,从华兰手中夺回了这片土地。 华兰战败,败得彻底。 八洲主城郊。 遍地尸首残肢零落,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天边被烈焰灼烧成了橙红色,滚滚浓烟腾空,哀声遍野。 尸海中央。 一个高大的身影蹒跚着脚步艰难移动着。 玄黑的重甲发出金属的震响,他以重剑为杖,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血色顺流而下淌了一路,那张俊厉的脸上丢失了太多颜色,空洞而虚无的与满地的尸首无异。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停了下来。 他高抬起手中的重剑,猛力向地面扎去—— 地面绽裂,重剑没入大截,稳稳的插在了地上。 如山般的躯体颓然落地,他靠坐在剑旁,仰首喘息着。 焦黑的灰烬像纷飞大雪一般飘在空中。 落在他的发间,停在他鼻间那道深红色的奴印上。 他抬起了那只微颤的手,将腕抵在了苍白的唇边。 只见他毫无犹豫的张开了嘴,死死的咬在了腕上—— 齿尖咬破了动脉,血液一瞬涌出。 他将手颓搭在身侧,任由那如泉般血色滩湿了地面。 他望着空,像是静静等待着什么。 或许是等待着温度从身周散尽。 或许是等待着会有谁,来接走自己。 胸膛的起伏逐渐平缓。 涣散的眼睛忽然凝出了一道执念。 耳边,是婴孩空冥的笑声。 “你来接我了吗……” 他无力微睁着眼,空薄的气音虚弱如羽。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伸手向空无一物的身前,努力抓握着。 就像是试图抓住他幻象里那个肉嘟嘟的小手。 “乖孩子、我的乖孩子……” 莹动的波光模糊了他的视线。 温热的水珠从眼眶溢流。 “别怕,父亲来陪你。” …… 戴着面纱的女子湿红着眼,在遍地尸骸中拼命寻找着。 她曾最害怕这般景象,此时,她已然忘乎所以的只为寻到她要寻的人。 “领主在这里!” 士兵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女子倏然回身,朝着众士兵围去的方向奔跑着。 冲破重围。 眼前所见的,是倚在重剑旁的独臂男子双眼紧闭。 灰烬落满了他的身,薄薄的盖在他的脸上。 她不顾一切的扑在他身前,跪坐在地。 鲜血染红了她浅色的衣裙,逐渐蔓湿了她的衣。 “秦蛮、秦蛮……” 她拼命摇晃着他的臂,她伸出手为他抹去脸上的灰烬,掌心触碰在他冰冷的皮肤一刻颤抖不已。 可不管她如何呼唤。 那人都再无回应。 “秦蛮……” 哭声将她的话语吞没,她不停的摇着头: “别……别离开我……” “看看我好吗……睁开眼看看我好吗。” 她一遍一遍祈求着。 逐渐崩塌的意识让她再不能自控。 “我是小羽儿……我是你的小羽儿……” 她倾身拥着那具死寂的残躯。 企图用自己的温度将他感染。 “秦蛮……礼金我收下了,婚书我收下了。” 她早已哭得没了方寸,歇斯底里: “我没有把你当玩物……你是我孩子的父亲,你是……我惦念的人……” 泪水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口中反复的说着那些他曾连妄想都不敢的话语。 可惜。 他却无法听见她的声音。 她想去握住他的手。 却在他被血水浸泡的手中发现了他紧握的东西。 她掰开了他硬冷而僵硬的指,从中抽出了一块纱帛。 白色的纱帛已被猩红洇透了大半,金色的凰羽绣在一角,将她拉扯回曾时记忆的同时给她的心脏猛扎了一计。 对他而言。 这的确是与她相关的仅有一件东西。 落出眼眶的泪水跌入了她手中的纱帛上。 她似乎从其中凌乱血痕中看出字迹。 她摊展开手中纱帛,对向天光。 只见。 两个血字烙在其中。 秦愿 一百七十四世间再无秦蛮 阴空不见雨。 火焰吞噬的堆迭的纸钱。 拂风卷起乌烟,灰烬漫天飘零。 小满从怀中掏出了一方纱帛。 陈旧的血渍早已干涸,一角的金绣凰羽光泽依旧。 指腹一遍遍的抚过那支凰羽,空冷的瞳眸牵出了千丝留恋。 此时,就在她闭眼的一瞬间,似是斩断了所有迟疑。她握着一方纱帛停在高高燃起的火焰上方—— 凝止。 松手。 斑驳着血色的纱帛飘然下落。 在陷入火光温怀的一刻,被贪婪的蚕食殆尽。 映着烈焰的双眸久久空散。 直至目光将墓碑上的名字敛入视线中央。 秦蛮 秦愿 “世上,再也没有秦蛮了。” 她站起了身。 追寻着腾空而起的灰烟,仰首望空。 “再也没有了。” 墨蓝的衣摆抚过落叶,修长的身影步上前来。 他止步在她的身后,持礼规正: “陛下节哀。” 秦蛮已死。 阎崇早与叛臣划清界限,华兰再无理由追责阎崇之过,只能忍气吞声就此作罢。 大批的奴人还在陆陆续续的赶往八洲,这座奴人的世外桃源已完完全全脱离华兰之手,逐渐成为了一个新的国度。 —— “哇呜……” 碎散的意识开始凝聚。 耳边,婴孩的啼哭声愈加明晰起来。 睁开眼。 模糊视线的层层迭影慢慢重合。 身体的痛觉也随之袭来。 遍身缠着棉带的巨大身躯用一只臂强撑起身。 他稍显无力的艰难喘息着,混然的意识让他无法思考,只能滞慢的向四周张望着。 撩掀的床帘让他得以看清这座寝卧,他认识这里,这是八洲主城的府邸。 “呜呜……哇呜……” 他顺着啼哭声的方向寻觅着。 直至视线落在了一个藤编的小小摇篮床。 游离的眸光凝出一道清醒。 他双目大张,拖起沉重的身躯走下床榻。 瘫软的双腿难以支撑,他险些倾倒。他撑扶着桌椅,强持着大步来到了摇篮床旁。 肉嘟嘟的小手还在不停挥舞。 圆润的小脸哭得通红,小小的嘴巴大张着,光秃秃的牙龈上冒着一个牙尖尖。 长长的睫毛上湿满了泪珠。 这是个可爱的孩子。 她的身上穿着绣满碎花的衣裤。 是他曾拿在手上的那一件。 她的头上戴着兔耳朵的小帽子,小鞋子的鞋头上缝着毛茸茸的兔毛团。 是他曾放在掌心的那一双。 是梦吗?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盈动的泪水再止不住的夺眶而出。 他靠近床沿,小心翼翼的将手伸向了摇篮里的孩子。 小小的手触到了靠近的温度。 紧紧的握住了伸来的指。 “乖孩子……” 沙哑的声音从笑意中怀满欣喜: “我是你的父亲。” 寝卧的大门被推开。 中年女人赶着身急匆匆的往摇篮走来,却在抬眼看见摇篮边的男人时面色大惊: “城主大人!您醒了!” 对于这个陌生的称呼,他面色生异。 见女人要抱起孩子,他面露凶光下意识的倾身护住了摇篮。 “城主大人,我是小少主的乳母。小少主哭闹着呢,我来哄她安睡。” 乳母喜笑安抚着这个初为人父的男人。 在他渐渐放下防备之时,熟练的抱起婴孩,在怀中温声安抚着。 大敞的寝卧大门外站满了人。 他站起身,一步步向门外走去。 士兵们看到了从房中走出的身影,一时沸腾起来。 他们齐刷刷的跪落在地,呼唤声震耳欲聋: “城主大人!” “城主大人!” “城主大人!” “城主大人,这是少主的母亲给您留的信。” 侍人迎上前,恭敬的与他递上了一封信。 他缓过神来,急迫的用嘴撕开了信封。 摊展开了迭成一方的信纸。 只见。 那熟悉的笔记仅写着一行字: 世间再无秦蛮,只有八洲城城主,遇曾。 华兰八洲更名为八洲城。 在秦蛮死后,由他的部下遇曾接任八洲城城主之位。 不久后。 阎崇撤出了詹南驻地,并与八洲城签订了过经协议。 阎崇付予八洲城不菲的驻款,并以协议内容为由,安派了大批军队驻扎八洲城。 明则这是一场利益的交换。 实则无人不知,八洲城已是阎崇的囊中之物。 此后。 阎崇第一个承认了八洲城为独立国度,紧站阎崇的朝国一一表态。即便华兰联合亲己强烈反对,都无法阻挡阎崇的推波助澜。 八洲城赴忌域之地驻旗,八洲城占据商海会一席之地,八洲城城主参与联合朝会。 曾经的边国岛屿,渐渐被滋养成为了让人无法轻视的存在。 八洲城。 真正立足在了这片大陆。 ———————— 秦蛮主线he撒花!!! 至此,秦蛮主线剧情已完结。 之后的秦蛮粑粑将很少出现,虽然还是有关键性的作用,但是戏份不多~并且所有戏份将甜甜的黄黄的~ 秦蛮已经虐完了,后边只剩甜蜜蜜了,哈哈哈哈 让我们恭喜秦哥历劫成功!!抱得大胖闺女! 一百七十五银片 天监司。 执厅的最高阁。 隔桌相对而坐着两个人。 一个男子端姿规正,连衣袍前襟都铺放得寻不出半分差池。 “嗑——” 一个女子随心所欲,一手撑着脑袋正在嗑瓜子。 小满看着付向安那板正样儿横竖觉得不顺眼,她从兜里抓了一捧瓜子摊在手心: “百春回的瓜子,付理事不来点?香得叻!” 她有模有样的学着值事堂那群常卿的模样,惹得付向安眉头一抖。 不知何时,小满早已与天监司的常卿们打成一片。就连天监司的门守狱守,遇到她都能喜笑着唠上许久。 不仅如此,由于小满常常光临天监司,还总是直入理事高阁,与付向安单独会见。 加之她一开始胡诌那“相好妹妹”的传言,现在整个天监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就是未来的天监司理事夫人。 然而付向安为了替她隐瞒阎崇帝的真实身份,有口不能言。只能秉持着清者自清的无畏态度,以沉默抗争一切。 他认为,沉默是最好的解释。 但旁人认为,沉默,就是默认。 “陛下每次来这天监司,这兜里都得满载而归。” “可不,我最喜欢来你天监司了。这里的各位常卿为人和善热心又健谈,瓜子啊蜜枣啊应有尽有。” 聊谈之下,她嗑着瓜子的嘴巴就没停过。 “这是天监司,又不是戏班子。” “咳咳……咳!……” 付向安话还没说完,小满被瓜子仁卡着喉咙猛咳起来。 方才镇静正坐的得体男人瞬间乱了手脚。提起茶壶撞倒了茶杯。好不容易稳住了茶杯,茶水又满溢了出来,落得一桌子水。 终于倒好一杯茶水递了上去,小满一把接下咕嘟咕嘟的仰首而尽。 “食而不语!” 他肃着脸道。 忍不住,实在忍不住。 看着他那板正的铁面一时懵然,那因急迫而变得笨拙的模样着实滑稽。 小满抹了抹唇边挂着的水液,尚有余咳的咯咯笑出了声。 平复了方才的乐呵模样,她问道。 “你这次叫我来,是为什么大事?” “之前臣在查的连环杀人案,臣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 事关江家,小满沉下了心。 她将手中的瓜子置在了桌面,将掌心的碎渣拍搓了干净后,坐正了身。 “十几年前的旧案里,死者多为意外猝死。起初臣以为是江家为了隐瞒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而灭口了相关联之人。后来臣发现,不管是妥善安葬还是扔弃到了乱葬岗,那些尸体在不久后,心脏都不翼而飞了。” 小满身后一寒,惊恐道: “心脏不翼而飞?这着实蹊跷。” “如今再次重现的命案,死者同样是意外猝死,也同样在安葬后丢失了心脏。的确与十几年前无异。只是其中的过程却截然不同。” “你是说,这次致死的过程与十几年前不同?” “对。凶手用了一种很特别的方式,血管切面整齐,完整的剥离了一整颗心脏。这种特别的方式与旧案一模一样,然而他们致死的方法却有差别。” 付向安一边言说,一边从袖中拿出了一迭纸。 他小心翼翼的将那迭纸张放于桌面展开—— 只见,被纸张包裹着的,是一堆银色的不明物。 付向安撩起宽袖,用一指从那堆银色的片状物中按抵着推出了一片。 那薄如蝉翼的银片像半个指甲般大小,两头斜切极为尖锐。 小满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东西,她探着身凑近,疑惑道: “这是什么?” “将尸体焚化后,灰烬中都出现了一片锋利的薄片。” 小满伸出手想将其拿起,却被付向安阻了下来。 “会受伤。” 听言,她只能缩了缩手,坐了回去。 “十几年前,死者的猝死究查出了是外力所致。凶手武功深厚,隔空致其命脉,伪造成了意外猝死的假象。而现在死者的猝死无外力压迫,无毒无病。唯一存疑的地方,就是这个银片。只是这小小的银片,到底如何致人于死地,臣还尚未查明。” “你是觉得,这次的凶手,与十几年前并非同一人?” 付向安颔首。 “死者多为年轻力壮的男子。可这一次——” 付向安抬眸,肃气凛然的凝向了她的眼睛。 “我在江廉的尸体里,也发现了这个银片。只是,江廉并未丢失心脏。” 错愕之下,小满疑着眼,满是不可思议: “你如何能拿到江廉的尸体?!” 她在他的眼里看出了一丝傲然笑意。 “我自有办法。” …… “付向安,你不会去盗墓了吧……” “……” …… —————— 哎嘿~ 你们猜下一个吃谁= =+ 一百七十六赐婚 ompor n 8.co m 小满走出天监司时,霞光贯空,橙红晕染了半边天。 门前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残阳落在那一袭青衫上,给本身清雅的淡素,铺上了一层华贵的金靡。 他抬眸仰望,那张寻不出半分差错的精致面孔在恍惚间有些不真实,宛若误入凡尘的天上人,将华美无暇刻画得淋漓尽致。 “师央。” 不管是何时,那一瞬心悸都出自于生而为人的本能。 无法自控,也难以欺灭。 只是在那片刻本能之后,人总是会清醒。 小满淡生了薄薄的防备之心: “你为何会在此处。”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 1 8 .a sia 她提着衣裙走下阶梯,簪坠轻晃,叮铃作响。 直至来到他的身前,她抬首望着他的眼睛。 他周身的淡香依旧,并不浓烈,方足以刻在记忆深处。 余辉收入了他的眼底,他望着她时,勾唇浅笑: “我来接你回家。” 她走在他的身后,眼中映着他的背影。 仿若与很多年前并无差别。 那时,自己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单纯又爱哭的少女。心里埋藏着对师长偷生的爱慕,将每一次亲近的机会都视若珍宝。 人生总是无法猜测,更难以预料。 起初她因外在完美无暇的表象而对他心怀倾慕。再后她又因剥开那层表象所见了深不可测的一片混沌而心生畏惧。 她因事态变迁改头换面,而他还是从前。 小满加快了步子,走在了师央身旁。 与他并肩而非追随于他身后,这似乎是她摒弃过往的第一步。 “我来到你的身边,就是为了托举着你,供你依赖。可这份依赖并不能永存。” 仰首间,飞雁过经,披着霞光隐没在了低空的云层之中。他的声音淡淡而道: “我的目的,也是看着你一步一步羽翼丰满,独自翱翔。” 他驻足。 侧首凝向她的双眸: “等那天真正到来时,我便能放心的离开。” 她微怔之下吐露出了嘴边的话: “师央又要走?” “去曾经去的地方。” 她早已与他经历过一次离别。 一次稍许狼狈,慌乱不堪的离别。 倘若那一次离别是诸多不舍,那么这一次,半数的坦然占据了本因填塞着难舍的心怀。 现在。 她并不害怕脱离他的庇护。 她能独立在天地之间,她能扛起她应肩负的责任。 他是她的老师,她能成为如今的模样,他功不可没。 “希望这一次,我能好好与你告别。” 她坚毅的目光中再寻不到曾时纯澈的旖旎。 就像早已将他从她心怀剥离,冷静的斩断错综缠连的一切牵扯。 再以柔软与脆弱为基地,悉心塑成了一层坚不可摧的护甲。 勇敢,果决,强韧。 他浑身血脉在此刻沸腾。 以平静所伪装的表象暂且遮不住他双眸中熊燃的烈焰。 映在他眸底的身影,像是要被他燃烧,吞噬。 这是他一手塑成的杰作啊。 多么美丽,多么耀眼。 然而这还不够。 终有一天。 她会成为他最完美,最无暇的造物。 只是在此之前。 他不能纵容她将他越推越远。 徐家在这场权争之战中久居败落。 户令司理事徐慈容于朝堂之上求请满帝将长女徐盈染赐婚国辅师央。 早于寰帝在位时,徐家曾想过将唯一的儿子徐领贤送入王宫为帝侧。 可在小满继位后,徐家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 或因少时徐领贤处处针对小满,还险些害小满困于临崖台就此丧命。徐家没脸再提往昔,惹当今陛下生怒。 江还晏接任江家家主之位后,狠戾决绝,江家早已扼得徐家无力喘息。不久后,江誉清又将入主帝侧殿成为当今陛下的枕边人。 在徐家苟延残喘的挣扎之下,只能借国辅师央之手,从泥泞抽身。 “臣与徐盈染成婚,是眼下最好的决策。既然徐家提出了赐婚,若陛下拒绝,便是驳了徐家的面子助长了江家的气焰” 议事殿里,他淡然的声音平平而述。 王座之上的小满凝着眉,对于这个提议,似乎并不愿点头: “一定要成婚?徐盈染曾是你的学生,身为她的老师,你怎能与她成婚?” 师生之间神圣而洁白的关系,不容掺杂任何别有他心。 这于世间而言是难以被接受的存在。 百口指摘,千言唾骂,为师者将会着上一层永远都无法撕扯去的囚服。 这是她从来都知道的禁忌,也是抹灭她少时情愫万般可能的理由之一。 “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徐家要借臣的余荫对抗江家,臣也可就此对徐家从中控制。” 一字一句皆为阎崇,他冷静得早已摒弃了生而为人的情绪。 就像他曾经安排着她的婚事育嗣,告诫着她联姻是手段,育子是筹码。 他连就他自己的人生,都坦荡荡的交予了所谓的算计。 她曾爱过的这个男人,从未以血肉之躯回应过她。 他就像一颗冰冷的棋子,被阎崇执手,纵横棋局之间。 “好……” 她似是看清一切般的妥协。 沉思之下,她坚定言道: “我同意你与徐盈染订婚。但成婚一事需暂且搁置,等我迎江誉清入宫后,再做打算。” 一百七十七师父师娘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如冰雕一般的人一动不动,静静的躺在床上。 小满坐在床沿,拨动着白发男人闭垂的雪色睫羽,抚过他高挺的鼻梁,描绘着他苍白的唇。 忧思浮于她的目色,愈渐浓稠。 她为他掖好被褥,在起身将要放下床帘时,凝着他的脸片刻犹豫。 她似用尽力气斩断万般不舍。 随着手中一松,床帘垂落,她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詹南客见小满走向自己,他强撑着想站起身,却因细微的动作牵扯着痛觉遍布而咬紧牙关紧蹙着眉。 疼痛将他的力气剥夺了大半,他再度跌坐在了座椅上。 “这一次续蛊后,他还剩多少时间。” 她并没有在意到眼前人的异样,飘忽的思绪里只装着一个人。 “他的五脏六腑早已衰败,只能靠蛊虫维持着他的身体……我也不知道他能活多久,但每一次续蛊,他都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极轻的气音断断续续,好在他的面遮将他的苦忍遮隐,让他伪装的无恙丝毫未引起她的怀疑。 忽然。 她走近于他身前,玉白的手攥着他臂膀的衣袖: “詹南客,无论如何,让他活着。” 她被忧思填满,恳求的言语中是无法自持的颤抖。 而她急迫的目光就像烈焰不管不顾的将他焚燃,将他的体肤焦灼,将他的骨肉烧成了灰烬。让他一时间忘乎了身体的痛苦,葬生在了她的火海之中。 上一个是魏执,如今是江誉清。 她会爱上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却惟独不会给予他心间方寸的立足之地。 为何。 即便他甘愿化作他人替身,即便他折损自己救她所爱。 她也不愿给予他任何机会。 为何…… 是因为自己的残缺与丑陋吗? 是因为自己不堪的身世与过往吗? 或许吧。 他垂首望着臂膀上那只攥得发红的小手。 试探般的轻轻抚在了她的手背。 她一阵微颤,似乎是强忍着退避的动作,任由着他将她的手捧在了手心。 他不再看她,他怕在她的眼中寻到一丝久违的嫌恶与抗拒,这足以将他的心碾碎。 他只是捂着她的手细细摩挲,温声道: “待他醒来还需几日。这几日,我们出宫可好?” 那时。 她要他救江誉清。 他说他并无所求。 她早该料到他只是未曾直言罢了,他定会想方设法以此“要挟”她,让她不得不顺从于他,满足于他。 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到底会拿着这个机会如何利用。 与他出宫就是他的条件之一?那么出宫后她将面临什么? 秋色蔓延在了这片稀疏的树林。 满地的枯叶被足步碾过沙沙作响。 小满来过这里。 她跟在詹南客身后左顾右盼,试图探出一丝熟悉的痕迹,去勾起脑海深处的记忆。 只见一座新砌的屋宅现于眼前,她忽然零星的想到,这里曾经破败的模样。 “师父!” 宅门被由里向外推开,孩童的声音嘹亮的响起。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孩子从门里奔了出来,他们嘴里唤着师父,欢笑着围簇在詹南客身边。 “呀!师父把恩人带来啦!” 一个孩子发现了小满。 “什么恩人!那是师娘!” 另一个孩子反驳道。 “师娘师娘!您是不是把我们忘了!您已经好久没来看我们了!” 撒着娇的孩子嘟起了嘴,捏着小满的裙身摇晃着。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的贴在小满身边,拉着她的手,牵着她的衣角,十分亲昵。 一头雾水的小满抬眼间看到了向她走来的少女与少年。 一片懵神渐渐开阔,她喜上眉梢唤道: “文素!阿扶!” 并肩而立的少女与少年异口同声: “师娘!” 是啊。 是她曾对他说:詹南客,你帮我照顾这些孩子们吧。 那些从奴营解救之下的孩子。 却因诸事繁忙而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幸而有他遵循着那份承诺,并且遵循得一丝不苟。 残破的废弃猎屋被拆除,在此之上修建了一座宽敞的屋宅。 孩子们都穿上了崭新的衣服,梳着规整的发,摆脱了昔日的骨瘦如柴,面色红润又饱满,故而小满一时没将他们认出来。 “孩子们为何唤你师父?” 小满问道。 詹南客还未来得及言出,阿扶说道: “因为师父教我们武功,将我们收作了他的弟子。” 詹南客面对着她走近: “与其保护他们,不如传授他们武功,让他们得以自保。” 她无法完整的看清他的面色,只能所见那一双天造的动人明眸微泛起柔波,温软而饱含浓浓的情愫,羞涩而夹杂若隐若现的卑怯: “小满,欢迎回家。” 一百七十八寻常夫妻(一) 宅屋的前院里,放满了功练的武器。 围墙旁的大树还在飘零着枯叶,落在宽敞的地面薄薄的铺盖了一层。 前院两旁的排屋是孩子们的寝房,穿过一道通往后院的庭廊,便来到了一座单独的寝院。 脚下的石板路延绵到了尽头的房屋。 推开门。 屋子里陈设素朴却非常整洁。 小满跨入了门槛,隐隐的淡香充盈在空气中。 抬眸间,一幅挂在墙壁上的画像引起了她的注意,目光被牵引着让她一步步靠近。 她仰首望着画像上的人,目不转睛。 画中的女子无疑就是她自己。 可不同的是,所绘的自己盘着年少的环发,穿着一身还是公主时期的裙装,绽着因遥远而显得极为陌生的畅心笑意。 詹南客是自己登帝位后才来的阎崇。 他为何会知道自己身为公主时的装束? “天转冷了,夜里最凉。这是新打的棉被,用的最细的缎子,很舒服的。” 身后,詹南客已走在了床榻旁抚过被褥的缎面。 转身之间,他接而步到了圆桌边: “桌上是你最喜欢的甜饮,要是想喝了告诉我,我去温一温。” 直至他走到了她的身前,温言不改,目色柔和: “今天想吃什么?晚食我给你做。” 她始终抱着警惕。 用稍显锐利的目光回应着他: “詹南客,我不喜欢拐弯抹角。这里没有别人,你到底想干什么,不妨直说。” 他有些无措的垂下了眸。 像是被戳破了言语中的那层柔软,露出了祈求般的怯意: “这几日,与我当一对寻常夫妻好不好。” 他曾说他想要她。 他也说过不求其他,只求她闲暇之余陪他共食。 如今又说,与他当一对寻常夫妻。 不管她如何询问,他都未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他到底想要什么?她至今都无法猜透。 小满空淡的面色上多了几分敷衍: “那我要唤你什么?夫君?郎君?” 既然他提出所求,她便顺其心意。 走一步看一步,他总会露出藏在心底的意图。 “唤我阿客吧,小满。” 炊烟袅袅时,夕阳没入了天与地的交接之间。 拥挤的灶房里盈满了欢声笑语。 “小满。” 詹南客搅和着碗里的蛋液,高声唤道。 “哎!” 和孩子们围蹲在木盆旁择菜的小满回应着。 “把笼勺递给我。” “好好、” 小满赶忙起身,取下挂在绳上的笼勺递给了詹南客。 柴火烧的旺,锅里的水漫着浓汽,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詹南客将一碗蛋液倒入了笼勺之中。蛋液从笼勺的缝隙中漏了出来,随着圈甩的动作形成了长长的丝线落入滚水里。 “哇——” 只见,水中的蛋液环成了圈圈环线。 “师父好厉害!” 孩子们凑在锅前,拍这手欢呼着。 落入菜叶后撒上各色调料,一瞬间香气扑鼻。 詹南客用汤匙舀起一勺,小心翼翼的递到了小满的唇边: “尝尝。” 小满撅着嘴,唇触在勺沿抿了抿。 “怎么样?味道合适吗?” 她舔着嘴皮像是在回味一般,随即而来是点头不止: “好吃!” 夜色初临,院子里燃起了烛灯。 摆在庭院中央的大圆桌被菜肴摆得满满当当。 做完手头的活,孩子们纷纷落座。 望着满桌的菜肴,他们舔着嘴巴咽着口水,好不易终于盼来了师父师娘坐在了主位上。渴望的目光汹涌得快要将小满淹没。 小满扬手招呼,笑道: “快吃吧快吃吧。” “谢师娘!” 一双双小手拾起了筷子,井然有序的夹食着碟中的佳肴。 文素还是照顾着年纪小的孩子,撩起衣袖一一为他们夹菜。坐在文素身旁的阿扶会夹起吃食偷偷的往文素碗里放。被文素不经意撞见时,他又不好意思的埋头吃起来。 小满望着一桌的孩子大口大口的吃得香,嘴上的油光闪闪发亮。 一时,竟陷入了莫名的思念。 往时初遇,她将这些孩子看作弟弟妹妹。直到自己为人母后,看着这些孩子,她会不经意的想起远方的那个小小身影。 不知道她在八洲城过的好不好。 不知道她的父亲有没有将她照顾妥善。 “小满。” 顺着声音,小满被从思念中拽了出来。 眼下,碗中已经堆成了小山丘,坐在身旁的男人竟还夹着吃食不停的往她碗里堆迭着: “多吃点。” 此时他已取下了面遮,她方好目之所及那张俊美无瑕的侧脸。 有那么一瞬间。 她陷入了一种假象。 他不是詹南王厌弃的五皇子。 他没有经历过一次次残忍的虐伤。 他应是多么气度不凡的翩翩儿郎。 高超的武艺,绝世的容颜,能言善道,有勇有谋。 这该是多么明艳的光彩,多么闪耀的光辉。 可当他转首望向她时,他嘴角旁那道狰狞的伤疤忽现,霎时间击碎了她所有的假想。 哪有那么多的或许然。 造就他的是仇恨与怨怒,他被无数的血肉枯骨塑成了今天的模样。 那道丑陋疤就像在提醒着她,一切的美好只是表象。撕开他伪善的皮囊,是一片昏黑的危机四伏。 若是无意陷入,便是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她执起筷子,戴上了那张伪面,笑意虚假: “阿客,你也多吃点。” 一百七十九寻常夫妻(二) 前院的灯烛已熄灭。 寂静无声的夜里唯有风过落叶的簌簌窃语。 后院寝屋尚还明着灯。 微弱的光晕隐隐从窗纸透出,昏暗的投在地面,映出窗阑雕花的剪影。 小满倚靠着紧闭的大门,望着詹南客熟练的在这座素朴的屋子里布置着简单的御用,准备伺候她入寝。 香炉燃起熏烟,浮白缭绕。 床榻两侧挂上了安眠的香囊,流苏摆动。 勾起床帘后,詹南客一个转身,却见那娇小的身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站在了他的身后,正用那双水灵灵的明眸,似怀心思的望着他。 小满背着手越逼越近。 身后是床,詹南客退无可退。 忽然,她双手抵在他坚实的胸膛,毫无犹豫的往前一推,将高大的男人推坐在了床。 还未待詹南客有所反应,小满随即跨坐在了他的身上。 她俯视着身下无措的男人,轻笑道: “你想做那档子事?” 他侧首躲闪着她的注视,耳尖愈渐发红: “……不是。” “不是?” 小满挪动着身,坐蹭着那显然昂扬的硬物, 男人的呼吸沉重了几分,本清透的眸光染上了一层欲色。 “还说不是?” 她开解着衣带,随之将外袍褪脱掷在一旁。她攀着他的肩膀,倾身贴近,在他的耳畔低语: “詹南客,想要什么就直说。” 言落,她朱唇微启,将他烫热的耳垂含在口中。 “唔……” 他太久没有与她这般贴近,情欲一时涌遍他的全身,紧紧扼着他的理智。 就在小满取下他面遮的绳结时,詹南客抬手挥袖,用内功将寥寥火烛全然熄灭。 失去支撑的身体往后倾倒,她压在他的身上一同躺落。 面遮落地。 温热的唇覆了上来。 她的香息跟随着她柔软的小舌送入了他的口中。 缠弄着他无处可躲的舌,吮吻着他封藏的气息。 他追逐着她的离去,流连着她的味道。 他混沌于情潮,她却过分冷静。 “让我跟你出宫扮演一对寻常夫妻,让我看到你遵守着我的诺言照顾着这些孩子,把我带到寝卧里看到你为我画的画像……” 小满双手撑于他的胸膛,直起了身: “你在示好。你想让我爱上你?” 黑夜将二人笼罩。 他无法追寻着她的目色。 想必,那定是冰冷的。 “得到我的感情后,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她问。 “目的……” “是啊。你总是遮遮掩掩不愿与我袒露你的真正目的,费尽心思做一堆毫无意义的无用之功。不如与我直言,直言你的交换条件,直言你的目的和计划。你是聪明人,你应该——” 她的话音立断,男人的力量将她迫到了他的怀中。 矜束的双臂环在了她的腰畔,渐渐交迭捆紧,像是要将她融入他的身体。 “若我说,我的目的就是你呢。” 他翻身将她压于身下。 大手捏起她的下巴,将添了一分力度的吻侵略而入。 不同于她的追缠,他的吻更为具压迫性。 他舔弄着她的唇,含吸着她湿淋淋的小舌。二人急促的鼻息交汇相融,小满难以寻觅喘息的机会憋红了脸。身体逐渐发软,就这么瘫在了男人宽大的怀抱中。 终于,他断舍了纠缠。 有力的手臂撑在她的身侧,他开解着自己的衣领。 “若我想要的是你,我想要你爱我……” 阵阵余喘夹杂在他的话语中。 眼前的男人显然已被压制太久的欲念吞没: “你会给我我想要的吗。” 他身无酒气。 万分清醒。 起初她在模糊的沉醉里第一次听他说出“爱”这个字眼。 再在他的迷神下又一次闻言述情。 似乎从相遇的一开始至今,都如他所说。 他真就没有求过其他,从他口中所出,每一句所求都关于她自己。 “我想永远守在你的身边。我想你挂念我,心切我。我想成为你真正的丈夫,不是利益,不是交易。我想、你爱我。” 清醒的话语将真挚谱写得过于赤诚。 在坚决而强势的索求之下,逐渐渗透出了浓郁的哀祈: “……可以吗?” 她不可思议的张大了眼,试图适应黑暗去凝着他那双她留恋、怀念、心悸的瞳眸。 “为什么……” 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的丈夫心怀鬼胎。 所有人都警告着她,她的丈夫充满着危险。 所有人都劝诫她远离他,警惕他,防备他,将他拒之千里。 他心狠手辣阴险歹毒。 他杀人不眨眼身上背着无数亡魂。 可他一次次求索着她施舍爱意。 为什么? 他为何会爱自己? “詹南客。”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张墙上的画像。 “你是不是见过我?大婚那日,你并非第一次见我对吗?” 一百八十寻常夫妻(三)【詹南客H】 话本里总有那样一种情节。 郎君初见小娘子,一见倾心。洞房花烛夜时,小娘子全然不知,夫君在自己不知道的过去某一个瞬间,早已惦记上了自己。 墙上的那张画像,是小满还是公主时的装扮。 难道,詹南客就如话本里一样,早在自己登帝前就来过阎崇见过了她,并且对她一见钟情? 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感受到他的胸膛起伏逐渐平缓。 “我们早就见过。” 他伏身将她搂紧,埋在她的颈窝,贪婪的摄取着她的气息。 淡淡的气音拂过她的耳畔。 “我曾只身来过阎崇,我们早就见过,你忘了对吗?……没关系、没关系。” 那年月灯节,他们初见的那晚。 让他沉沦于她的留恋,迷失于她满目期许的那晚。 即便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也没关系。 是他擅自种下情根。 皆与她无关。 他的话并没有牵动起她心中的柔软,反而让她瞬时坠入了冰窟。 那时,他不过是一个王宫弃子,他为何能随意出宫? 既然能随意进出,他完全可以脱离痛苦的深渊,他为何不逃? 再者,他最开始只身来阎崇……是为了什么? 无数的疑点层层堆迭,渐渐塑起了她的防备。 与其继续与他抗争,不如顺水推舟看他接下来的棋会如何走。 既然他从始至终的目的就是让她爱上他,那么她便暂且遂了他的心愿。 “詹南客……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我、” 她搬出了对待江誉清的那套戏说,在蒙上了伪装的真诚后以假言相待: “我会试着,去接受你。” 她没有排斥他,抗拒他。 也没有嫌恶他,厌弃他。 她说,她会试着去接受他。 耳边,他的呼吸波动。 拥着她的身体轻轻颤抖着。 小满抽出双手,环在他的颈间,试图用行动回应着他。告诉他,她的决心。 “小满……你把我当作别人也好,是出自于怜悯也好。都没关系。” 他知道,他这样的人,生来就不配得到太多。 她愿意试着去接纳他,去施舍哪怕一点点的爱意,已然是对他最大的恩赐。 他还有多少时间?他也不知道。 他以命换命救江誉清,在拖延她深爱之人生命的同时,他的命数也在倒计时。 他会等到她爱上他的那一天吗? 他不知道。 “若我把你当做他人,是对他人的不敬,也是对你的不敬。我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她捧着他的脸,摩挲着他的皮肤。指腹过经那崎岖的伤痕,将动作轻了再轻。 “詹南客,对不起。我……” 她的话被再次袭来的吻阻在了口中。 绵长的吻倾尽了他所有的温柔。在唤起情欲的那一刻,克制着逐渐翻涌的霸烈,彼此勾缠。 他剥落下她的衣衫。滚烫的掌心触及着她的皮肤,一路游走。 大手停留在她胸前的软肉,轻轻绵绵的揉捏抓握。身为她名正言顺的丈夫,他还是熟悉她的身体。指尖圈抚着她的乳晕,拨弄着那早已挺立的乳尖,惹得她娇声倾泻一阵颤栗。 她的声音贯入他的耳,撕破了他努力维存的自矜。 骨节明晰的手将她的身托起,他捧着她的后背,将乳肉递进了嘴里。 柔软的乳肉塞满了他的口腔,湿润的舌挑弄着颤颤巍巍的粉嫩肉珠,嘬吃的声音带着水搅声暧昧而淫秽,她的身体愈加升温,白瓷般的肌肤泛出淡红。 “嗯……” 她咬着自己的手背,羞于那些床笫之上的娇吟。 男人并不给她忍持的机会。 白皙的肉腿被掰分大开,压折于她身旁两侧。不等她推拒,他低下了头将吻落在了那湿润的腿心。 “唔唔……” 即便双手紧紧的捂着嘴,那淫欲的魅音也无法抵挡的从鼻腔中泄出。 心脏的跳动震颤着她的全身,仿佛就要从胸膛中跳脱出来。不自主的挣扎像是来自于着羞耻于情欲的抗争。 他呵护着那娇嫩的花蕊,反复的舔舐不含带任何莽撞,轻柔、温和。 唇舌过经她的敏感之处,那要命的吮吻似是要将她的命都吸了去。几番挣扎终还是败下阵来,小满瘫软着身任由着詹南客如何摆弄。 软舌钻入窄小的花穴,吮出一股股香甜的清泉。 男人埋头在她的双腿之间,高挺的鼻尖刮过方才被吮吻充血的小肉核。还在反复搅弄的舌深深浅浅的勾拽着她封藏的欲望。 小满不禁的挺仰起身,急促的呼吸让她的胸口不停起伏,挺立的乳房白嫩嫩的波动着。 水液顺着他的唇角潺潺留出,已不清是来自于谁,滴滴晕在被褥上,透湿了大片。 他贪婪的卷着舌,将卷入口的汁液全数吞入,再含着那软绵绵的花蕊,略带蛮横的舔舐而过。 “别……啊啊……” 她的声音有些不管不顾,分不清是委屈还是羞愤的颤音犹似哭腔一般惹人怜悯。 内腔的蠕动阵阵,大股的汁水倾泻出来,湿遍了他英俊的脸。 放落下她被压制的双腿。黑夜中,那双惑人的眸被掠去了理智,唯剩那坚守的情愫毅力在欲海中央。 湿淋淋的下身黏腻而空虚。 浪潮过后的余喘让小满大汗淋漓。 紧接着,滚烫的硬物抵在了那渴求着填入充实的软肉上。 男人的身体笼罩着她。 詹南客伏身将吻落在了她的肩头,她的锁骨。 身下的硬物滑弄过遍湿着汁水的花蕊,探入缝隙之间却又仅仅在穴口抵动厮磨。 “小满……” 他用裹着浓重情念的气音念着她的小名。 她因难忍的灼烧而扣抓着他充鼓着肌肉遍满青筋的双臂。 小满扭动着身体,心痒难耐的迎送着身体。 翕动的阴口水润黏腻,花心里的水在一股一股的往外流,裹湿了一遍遍碾弄而过的阴茎。 “……詹南客、” 她带着渴求的滋味唤着他的名字。 急促的呼吸扑在他身上惹来阵阵香潮。 “唤我阿客好不好。” 他吻着她的耳垂,舔舐遍她的耳廓。 “唔……阿客、阿客” 粗硬的端头抵在了穴口,正一点点的撑开紧小的肉缝。 胀痛与酥麻齐聚,厮磨却缓之又缓惹她心急。 “我曾害怕你怀上我的孩子后将我抛弃,所以我一直在服用药物,阻止你与我交合后怀孕。” 他在她耳边说。 在情欲翻腾的骇浪中,小满企图抽出一丝理智。 不想,那猛然挺入的粗长性器将紧致的花甬撑开,就着湿滑的蜜液深深的埋入了她的身体里。 低沉的喘息后他说: “今日我没有吃药。” 一百八十一寻常夫妻(四)【詹南客H】 许久未经房事,紧窄的甬道被粗长的硬物闯入,一时让小满胀痛难耐。 眼角渗出些许湿润,小满咬着唇,鼻腔破碎出连连哼吟。 紧致的花穴绞缠着他的茎身,频频的蠕动就像一张小嘴贪婪的嘬吸着。詹南客呼吸深重,沙哑的音节揉满了宠溺: “要不要缓一缓?” 临头而来的是一股莫名置气的味道,小满勾过詹南客的颈,噙住他的唇啃咬着: “不要。啊……” 她的话音刚落,伏在身上的男人一手钳着她的腰肢,挺动了起来。 泛滥的蜜液驱使着滚烫的性器毫无阻碍的进出,硬物全部没入后再整个抽出,随之又重重的撞入了她的腿心深处。 他热烈回应着她的吻,追逐着那香甜的小舌敛入口中。 紧实的腰腹越挺越深,汁液遍湿了二人贴合的下身,随着每一次抽送发出暧昧的水声。 “唔……嗯……” 无数次的律撞让小满逐渐适应了那种胀痛,转而由生的酥麻之意让她的从搅动的唇齿间泄出了魅息。 防备与装持不知何时瓦解。 面对着熟悉的身体,熟悉的气息,身子自然而然的迎合交融,作出曾时一遍遍熟悉的反应。 唇吻的分离让她得以喘息,连就那娇吟都毫无遮掩的倾出。 “小满……” 詹南客亲吻她的鼻尖,细吻过她殷红的脸颊,珍重万分。 颤抖的气音充满了乞怜: “别丢掉我、别不要我。小满、” 恍惚之间,她似乎真就被他蛊惑。 将他所说的对她的情深信以为真。 最初,他到底是在何时见过她? 他们真的早就相遇过吗?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得到她的爱吗? 小满分神一刻,只见詹南客直起了身。 他托起她的圆润的肉臀,将她的双腿拉开压在她的身侧。烫硬水润的粗茎抵在她大敞的腿心。一记挺撞撑开粉嫩湿滑的细肉,整根硬物塞了进去。 “啊……唔唔…” 这个姿势撞得更猛更深,每一次冲撞都杵到了花径深处,快意卷得她浑身酥软。 粉嫩的花穴被抽得翻出,又被插得连带着花瓣陷了进去。 白嫩的臀肉被撞的啪啪作响,粗长的阴茎一下一下的往里顶,摩擦着战栗不已的内腔,带出了一股一股黏腻的汁液。 水咕咕的声响淫秽得让人面红耳赤。 随着男人愈加猛烈的动作,四溅在二人两连跌体肤,牵出难断的丝线。 “詹南客……慢一点…好深……” 每次挺到底的硬物越来越快,下腹隐隐发胀迫得她似要失禁一般。 男人似是并不满意她的话语,挺顶愈发猛烈,狠插之下重重的的撞在她的臀肉上。 他喘息着: “你叫我什么。” “阿客、阿客……呜呜……” 小满颤抖着身,绷直的双脚打着颤。 身下的动作不见有缓反而更加凶狠。 暴鼓着青筋的紫红阴茎挂着被磨得发白的汁液快速狠重的抽送,肌肉分明的腰腹蒙着薄汗持力挺撞不断。 “阿客!……不行…我……啊…” 有力的双臂紧紧的箍住了她,肉体的撞响回荡在空旷的寝卧。 他舔舐着她脸侧发红的肌肤,急促的呼吸掀起了她凌乱的碎发。 “小满、我们生个孩子吧……” 她曾问他喜欢男孩女孩。 她曾遥想着与他孕育的生命会是什么模样。 然而那时的他不敢去想,不敢承受那孩子降临后自己被抛弃的后果。 可当他所见她怀着他人血脉后,他嫉妒得发疯。他恨不得将那个男人撕碎,挫骨扬灰都不解他心头之恨。 明明他才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 明明……她最开始所期盼的,是他的孩子。 “我好期待、我们的孩子。” 沉重的呼吸愈加难耐。 詹南客双眸攀满血丝,汗水湿透了鬓发。 小满抽搐着仰挺着身,被快感的巨浪卷入深海早已听不清男人所言。 在阴穴绞咬筋挛之下,坚硬肿胀的粗茎狠狠的撞了进去,马眼怒张,一股股浓稠的滚烫精液射出,灌入了宫腔。 搂着她的男人渐渐平缓了呼吸。 二人下身相连,塞在身体里的性器并没有抽出来的打算。 小满瘫软着酸痛的身体,努力凝聚着一丝力量。 “詹南客,我渴了。” 闻言,詹南客无力的撑起了上身。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 “我去倒水。” 他抽抬起腰身,撑鼓的性器从娇嫩的花穴中抽拔了出来。随即浓白的精水从肉缝里淌下,黏黏稠稠的落在了被褥上。 趁他起身着衣,步于桌前倒水。 小满抓过外袍,从中搜出了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送入了口中。 原来与詹南客同房许久也不见自己肚子有动静,是因为他服用了药物。 他不愿遂她心意,让她怀上詹南血脉,是因为怕被她抛弃? 只是如今的事态,詹南的血脉已然不重要了。 阎崇手握八洲城,早已无需再想方设法与詹南攀近。 他想继续留在她的身边,当然必须要与她拥有不可断绝的关系。让她生下他的孩子,此时才是最保险的。 然而现在,她已没有了生下他的孩子的必要了。 一百八十二夫婿 misewu.co m 今夜就是月灯节。 摊贩们在主径道两旁支起了摊棚,屋顶瓦沿上的人们一一牵拉起了悬挂月灯的长绳。一盏盏还未明起的月灯节堆堆迭迭的摞在了各处。 街市人声鼎沸,快赶上了过岁典。 大街小巷人山人海,比平日不知繁闹了多少。 于阎崇而言的盛大节日,早早的让全城的百姓都沉浸在了欢声笑语之中。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miqingwu.com 詹南客身着利落的常服,面遮挡去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让所见者都不禁多看上几眼的精致眉目。 他身姿挺立,身型卓越,往人群中一站便出挑得让人过目难忘。 就在过经的少女们红着脸颊纷纷侧目留意到了这气度不凡的男子时,定睛一看,才见熙熙攘攘的人潮里,他的怀中正护着一个女子。 小满贴在詹南客的怀前,被他护在她身侧的双臂阻隔了拥挤的人群。 这时,她双眼泛光的注视着一个摊棚,不停的拽扯着男人的衣袖: “阿客!有烙蛋饼!” 詹南客高上许多,顺着小满的指向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的小食摊。 只是人潮过于汹涌。平日里不过几步的距离,现在于这个寸步难行的局面显得过于艰难。 詹南客垂首: “想吃吗。” 小满仰抬起头,方好与那双俊美的眸眼对视。 她满心期待: “想吃。” “那你可要抓紧我了。” 只听那稀薄的气音说罢,詹南客一手揽过小满的腰侧,二人忽然腾空而起。 离地的一瞬让小满片刻惊心,她下意识的双手勾住他的脖颈,目光久久牵于他的双眸。 身下若乘风一般升飞,直至跃于那摊棚前缓缓而降。 路过的人们投来了目光,惊呼之下都竖起了大拇指,句句“少侠功夫了得啊!”的夸赞源源不绝。 然而所有的声音在此刻都隔绝于耳。 一时,小满迷失在了某个记忆的深处。 在他与她相视之间,她痴痴的望着那双眸。 瞳仁之中是她的倒影。 似她曾追寻的执念再现眼前。 他的目光,他的温度,他的气息,为何会与曾前那幕刻骨的心悸相重合? 那日也是月灯节。 今夜也是月灯节。 他曾说:我们早就见过。 …… 不,不可能。 小满及时斩断了自己那过分纠缠的视线,她与他保证过的,不会再把他当作魏执。若再去通过詹南客追寻魏执的影子,只会惹得他不快。 毕竟多年前那夜的一眼情衷,是她与魏执的相遇。 与詹南客毫无关系。 小满松开了手,假作笑颜的跳脱出了他的怀抱,向着小食摊小跑去。 “阿嫂,一个烙蛋饼!” 摊贩阿嫂还惊目于詹南客的轻功飞跃。这会儿,眼前的女子正是瞩目之人,她热情洋溢: “姑娘意中人还真是风流倜傥武艺了得!” 说着,她赶忙操起手中的动作,继续烫烙着饼子。 “不是意中人……” 小满摆了摆手。 她镀着那层伪装的悦色: “是我的夫婿。” 阿嫂看了看小满,又落目于小满身后的詹南客身上。 越看越欢喜: “哎呀,般配。着实般配!” 接下阿嫂递来的热腾腾的饼子,小满吹散着腾腾热汽。未等詹南客阻止,她早已迫不及待的咬上了一口。 嘴巴被烫得哈气连连,小满不住的扇着手驱散着口中温度。 “慢一点。” 詹南客无奈的笑道。 好不易吞下了口中的饼子,小满回过身,将烙蛋饼举在了詹南客的面前: “阿客,你尝尝?” 他迟疑了片刻,眼中闪过一隙怯意。随之,还是缓缓的抬起了手,解下了脸上面遮的绳结。 这本该是一张多么英俊逼人的面容。 那道疤痕就像是无瑕碧玉惹来的天妒,横生生的将他摧折。 他并无顾自己的真容惹来的旁人言说,那双绝美的瞳眸自始至终都柔光粼粼的装着眼前的人。 詹南客稍稍弯身,迎着饼上小满的齿印,咬下了一口。 细细品味之下,他笑道: “表层焦香,内里软嫩,不错。” “不过以你的手艺,怕是能做得更好吃。” “你若喜欢,以后我来做给你吃。” 二人近身相言时,忽闻一个嘹亮的女声呼喊道: “这不是老付家的妹妹吗!好久不见!” 小满寻着那个声音的源头转过了身。 就见一身天监司官衣的女子笑弯了眼,正向她快步走来。 小满惊喜的迎了过去: “常卿姐姐!你也来逛街市?” “嗨,我哪儿有这闲工夫呀~” 女常卿哭丧着脸。 她四处张望着确认无人注意,这才凑在小满耳边小声道: “命案。” 小满瞪得圆溜溜的大眼睛望向她,满目不解。 惊恐下,试探般的问道: “可否能去看看?” 女常卿瞥眼方好看到了小满手中的烙蛋饼,摇头道: “你还是吃完了再去吧,我怕你见到了什么东西,这手中的吃食是半口都不愿碰了。” 穿过街市旁的巷道,嘈杂的人声渐渐淡薄。 小满与女常卿并肩而行,詹南客紧随其后。 拐过大巷,前方两屋之间的小巷口围满了人。 所有人皆身着官衣,外围的一圈还有冷面的持刀者把守。 干练束袍的立冠装束是经查司的常卿。而其中站着一名显眼之人,那人的装扮与周围所有人都格格不入,过于繁复的官衣纹样意示着他非比寻常的身份,高大矫健的身影让人一眼所及。 那便是堂堂天监司理事付向安。 眼下,他正身捆棉白衣围,融入在了经查司的人群中。 “常卿姐姐怎么也主理经查司的事物了?” 小满好奇问道。 “哈,得了吧,你以为我想来?老付是天监司理事,过手经查司的案子得有天监司的人陪同。我和那边那个倒霉鬼本来安安分分在值事堂,谁知就是去了趟茅房,一回来就被老付抓着说没事闲着不如跟他跑一趟。我有苦难言吶!” 顺着女常卿高扬的下巴指向,只见小巷口墙根处,一个身着天监司官衣的男常卿紧缩着身,双手蒙眼,龇牙咧嘴的面向小巷深处,一副要看又不敢看的惶恐模样。 未等小满再声言说,身旁的女声忽然高扬,声音震动着耳膜发麻: “老付!你的相好妹妹来找你了!”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了那个惊恐又懵神的理事身上。沉肃的孔武男人此时愣在原地,朝着女常卿的方向怒睁着双眼,耳朵根都快滴出血来。 与所有旁围者意味深长的笑意不同。 跟随在后那高挑俊朗的遮面男子,眸光结霜,正携着一刃锋利的寒光,杀意肆虐的凝向了大步走来的天监司理事。 —————— 死的不是人,不然没人笑得出!= =+ 一百八十三鼠 虽说付向安是天监司理事,但在场的各位经查司常卿看上去与他那是熟悉又默契。 看来,付向安平日里没少和经查司打交道。 两屋之间的小巷子挤出一隙白日青天漏下的天光。 巷子口把守的守卫撤开了身,付向安领着小满一同走向小巷深处。 越靠近深处,浓郁的腐臭味越是刺鼻。 其中夹杂着烈火焚燃后的焦息与腥血的气味。 这让小满不自觉的用袖沿捂住了口鼻。 “陛……” 付向安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巷子中,唯恐被外人发现小满的真实身份,他转言道: “咳、你还要继续往前吗。” 小满瞥了一眼退身并于肩旁的高大男人: “你如此小看我?我可是去过战场的人,什么没见过。” 他面色惊异,百思不得其解中有一丝难能得见的忧色: “你何时去的战场?” “付向安,你应该不是这么多嘴的人才对。” 她此话一出。 他立马缝上了嘴巴。 小巷尽头。 堆成小丘的焦黑物像是被火焚透。 浓重的气息直冲脑壳让人难以喘息。 小满靠近于焚堆,提起衣裙蹲了下去。 一团团拳头大小的焦黑不明物摞在一起,没被烧尽的能看出此物有四肢一尾。 小满颦着眉。多数是因这难以忍受的气味,少数是对于此物的疑惑: “这是……” “鼠。” “怎么会有那么多鼠堆在这里被焚烧?” 小满站起身望向付向安,声音从捂在口鼻上的衣袖中闷闷的透出来: “如果只是死了一堆鼠,不至于惊动经查司的人吧。” 付向安似是早已习惯了巷子中浓烈的气息,他毫不在意面不改色的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包紧裹的布巾。 他面向小满,将布巾开解摊在了她面前。 “这些是在焚堆里发现的,应该是藏在鼠的身体里,尸体炭化后漏了出来。” 只见,布巾中央是一堆布着焚痕的银色薄片。 而这些薄片,小满见着分外眼熟。 忽然,她似想到了什么,惊呼道: “银片?!这些鼠身上竟有银片?” 难怪死了一堆鼠会动用经查司的人,还惊得付向安亲自勘查。 原来是与先前的命案有关! “以材质与做工来看,和那些死者身上的,是同一种东西。” “所以这些鼠的死,也出于那杀人者之手?” “并非。” 他否定道。 “从人身体中寻出的银片完整无瑕,而鼠中的银片会有弯折残损。我怀疑,这并非出于同一人之手。” 此时,付向安的面色严肃了几分: “这些鼠更像是练手的实验品,就像是……凶手培养了新的接替者,而接替者,很有可能不止一个。这些接替者以鼠练手,只为习得杀人者的密功。” 若真如付向安所言,直到那些接替者大功习成,这城中岂不是会死更多人? 小的手心有些发凉,骇意袭来时裹挟着浓烈的愤恨。 忽而她瞳眸一转,眉间紧皱,接着再次蹲下了身。 她目视着那堆烧焦的鼠尸,疑问丛生: “为何要将明晃晃的证据堆在城中……若要掩盖,何不填埋去郊境。” “若杀鼠者在城中,会想方设法埋去郊境。可若杀鼠者在郊境,或许会反其道而行之只为扰乱视听。” 一时开阔,小满仰首望着立于身旁的男人: “目标锁在城郊?” 付向安颔首,坚声道: “我会去城郊包括方圆几里外巡查一番。” 小巷口。 目送着小满詹南客离去,天监司的男常卿环着臂笑道: “别人与相好幽会,要不泛舟游湖,要不小庭赏景。嘿,我们老付倒好,带相好妹妹看案发现场!” 看着呆呆站在那儿犹像失魂落魄一般的付向安,一旁的女常卿啧啧声不断。她弯起手肘杵了杵那定了身的男人: “还看呢,人都走远了。” “也不知跟在相好妹妹身后的那个器宇不凡的男子是什么人。” 男常卿余光落在付向安身上,话语刻意高扬,吊着尾音。 “我可听见了,那是他夫婿!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还吃一张饼子呢!” 女常卿学着同伴的刻意声调,就快憋笑出声。 “那完了,老付岂不是没戏了。” 男常卿模样夸张的摇着头。 二人一唱一和着实有效。 不一会儿,呆身失神的天监司理事眸光一动,隐忍着胸膛中一腔不易察觉的酸涩,沉声而言: “我与她本就不是那种关系。更何况,不久后她还要再迎个侧夫入府。” “女掌家嘛,夫婿多也正常。老付你这话说的,是也想给她当侧夫?” 女常卿笑得欠收拾。 熟悉的铁面焊在他的脸上,此情此景却毫无威严可言。 “我无意于成婚生子,我只想一辈子无牵无挂。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定将坚守在职。” 言罢,付向安甩袖转身,他阴沉着脸再度朝巷子里走去。 一百八十四月灯节 夜空被满城灯火晕染得五彩斑斓。 繁盛佳节夜,阎崇皇都已是人山人海。 越靠近最美月灯的高杆处,人越是拥挤。 詹南客紧紧的牵着小满的手,二人穿行在人潮之中。 官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马车还在远处,人潮就已向两侧退避开。 “叮——叮——” 马夫敲响着象征着高贵身份的黄金官铃,繁丽的马车缓缓驶来。随后驾马的两行护卫手握利器一身护甲。 两行护卫之间,马牵的拖车上摞满了系着红绸的木箱。 木箱封贴处,都写着一个大大的“徐”字。 “这是哪位大人的马车?” 人群中,穿着贵气的富家小姐手提月灯,向身旁的贵公子问道。 贵公子唰的一声展开折扇,扑在胸膛: “能用黄金官铃的,只有当今国辅大人了。” “国辅大人在这月灯节的日子浩浩荡荡走主径道?他也不嫌堵得慌。” 富家小姐望着过经的马车,探着脑袋好奇张望。 贵公子一收折扇,用扇子指了指前方: “看到那些木箱子了吗,你看看上面写着什么字?” “徐?” “国辅大人与徐家千金的事儿,怕是板上定钉了。陛下迟迟不允婚,国辅大人就拉着徐家的订婚礼游街示众呗。” “天呐……江徐两家曾入宫伴读,国辅大人曾是徐家大小姐的老师吧?这么说,我也能理解为何陛下不允婚了。这婚要是成了,破了师生禁忌礼数……” 富家小姐没往下说,她望着远去的马车,啧啧摇头。 詹南客跟随着小满驻足于原地。 眼见着小满的眉心越皱越紧,握在掌心的小手卯着一股劲儿,像是想脱离他的束缚。 “詹南客,今日就逛到这儿了。你先回家,我还有要事。” 小满本想抽身离去,她的手却被一个极大的力度紧握不松。 她转身,稍显错愕的望着他。 天造的明眸翻涌着波澜。 他目色中盈动着万般祈求,千丝万缕的将她牵缠,似是无声的挽留。 片刻间。 跌宕的汹涌情绪逐渐被他压制下来。 抵抗着内心的挣扎,他艰难的松开了她的手。 他拙劣的演绎着平静,笑意牵强: “早点回来。” 小满有些琢磨不清他的难舍难分出自于何,一副诀别的模样属实让她摸不着头脑。 她点了点头: “嗯。” 音落。 她的身影向马车追去,逐渐隐没在了人潮之中。 逆行的马车拐向人群稀疏的路口。 忽而从行列队伍后追来的女子引起了护卫们的警惕。 “什么人!” 护卫驾马拦在小满身前,铁面无情的拔出了锋刃。 “哎哟我的老天。你们都把刀刃子收了!” 主执马夫时常出入王宫,一眼就认出了小满的身份。他立马拉停了马匹,连忙跳下马车冷汗直滚: “陛——” 他刚想扑到小满身前行礼,便被小满硬扯着瘫软的身体站了起来。 只见小满竖着指头抵在唇间,拼命的使着眼色。 马夫这下才知晓当今陛下要隐瞒身份,只能捂着嘴把方才的尊呼吞下了肚。 “我能进去吗?” 小满扬着下巴指了指马车。 马夫躬着身执礼道: “您请。” 掀开车帘。 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酒气。 小满不禁蹙眉。 混搅着淡雅清香的酒气并不难闻,只是这个气味出现在这里,让小满横生了几分怒意。 正坐其中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 浓长的睫羽颤动着,溢满了浑浊光动的双眸有些涣散不清。 薄唇湿润,面颊淡红。 那一丝不苟的官衣此时正稍稍开解着衣领,露出了白皙的脖颈。 “你来了?” 沾染着醉意的声线比以往更低沉。少了几分他应有的谦雅自持的气韵,多了几分从未得见过的慵懒。 小满并没有搭理坐在马车里的男人,她转身钻出了马车。 脸色极为难看。 “他怎么喝酒了?!” 伴在马车旁的侍人闻小满询声,鞠着身走了上来: “大人去徐家府上商议婚事,与徐大人小酌了几杯。” “他自己主动喝的?还是徐慈容逼他喝的?” 她厉声质问。 在场护卫家侍就这么看着小满被请入马车,这还没完,竟还直呼堂堂户令司理事的全名。当今如此尊贵的女人,还与自家家主走了如此近的女人,在整个阎崇仅此一人。 笃定了猜想的众人纷纷卑下了身。 方才的侍人见小满发怒,声音都打起了颤: “回……大人与徐大人说,自己是未来徐家家婿,不能驳了妻母的颜面。” “噢。意思就是主动喝的呗。” 小满还没反应过来,从马车垂帘里伸出的手握住她的臂,生生将她扯了进去。 忽然的拽扯让她难以站稳。 醉酒的男人并不能持正身体。 二人双双跌了下去。 坚实的双臂紧紧围着她。 她落在他的怀里,压在了他的身上。 身周盈满了属于他的淡香,掺杂着明晰的酒气。 他的鼻息扑散她的碎发,他的温度逐渐将她侵蚀,浑然间,尤显暧昧。 小满双手撑在他的胸膛,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气焰将所有暧昧的痕迹都燃尽,从语句中泄露了出来: “老师向来滴酒不沾,怎么如今为了徐家,竟然喝起了酒来?” 精致的眸眼望着她,牵扯着迷离,显出几缕若隐若现的灼热。 他的话却如常冷静无情: “徐家宴请,朝中皆知我滴酒不沾,此番饮酒,是为了以表我对徐家的重视。” 他眸光微动,连就沙哑磁性的声音都镀上了一层她从未体会过的旖旎: “你生气了?” 小满心尖一抖。 与其说被他的旖旎晕染,不如说是因无意窥见他的私我一面而感到震撼。 他从来都将那层冰封的外壳塑得谨慎。平静与冷淡两个词汇描绘着他在她心目中的所有模样。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余震平息了她的怒焰。 可话说出口却还是带着置气的味道: “老师为了阎崇付出良多,我又有什么立场生气呢。” 她气。 她当然气。 至于在气什么,小满自己都说不清。 自持之人破戒的例外? 庄重之人颠倒的不清醒? 然而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臣子为了她的国家献身卖命,她为何要生气? 她想方设法的去开解自己。 只听他的声音再度响起: “小满……” 小满瞪大了双眼。 他从未逾矩的唤过自己的小名…… 从来没有。 忽而,环在她腰间的手施力一束。迫使她再次跌入了他的怀里。 紧接着,他的双臂箍在她的背后,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温热的大掌扣在她的手上。 让她难以动弹。 男人的身体与她相贴,这是她从未与他相近过的距离。 近在咫尺的绝美面庞越靠越近。 他的气息几乎与她相融。 胸膛中跳动的心脏就像是快要挣脱束缚,震得她发麻。浑身的滚烫直冲脸颊,烧得她难以喘息。 就在他的唇即将触及她的唇时。 他的眼中艰难的凝出了零星清醒。 他偏侧过了头,无力的额抵在了她的肩膀。 “我还有什么非留在你身边不可的理由?” 气音游丝,让她难以听清。 小满试图忽略自己心脏的跳响,去辨出他的言语。 只听,他又道: “你是不是已经……不需要我了。” … 屋顶上,英挺的男人戴着面遮,风过掀起他的衣摆与缎发,翩然而立。 他望着那盏最高处的月灯,空淡的瞳色之中凝出了一股悲流。 他轻然的哼笑带着万般苦涩。 似是要将他自己都淹没其中。 “罢了。” 他说。 他本想带她来最初二人相遇的地方。 他本想让她想起,她与他之间的回忆。 他本想…… 告诉她。 从那第一眼过后,他早就陷入了对她的洪猛执念之中。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她如今心有所爱。 即便将一切告诉了她,他在她心里,也求不得半寸立足之地。 一百八十五再迎帝侧(一) xyuzhaiwu 9 .c 阎崇新帝在迎詹南皇子为帝侧后,以三年为期。三年后迎江家长公子江誉清入宫为帝侧。 时已至三年。 阎崇王族与江家的大婚,如约而至。 满帝本想将婚礼风光大办,可江家秉持清廉作风,再者所言江誉清病体虚弱,望一切从简。 若此时再坚持盛大婚事,满帝于民声会落得几番言说。故而只能遵循江家之意,低调行事。 相较于与詹南客的第一场婚礼,这场大婚更为素简。 宫中也就是将将把帝侧殿的侧阁以红喜物件布置了一番,连小满还没来得及去接迎新夫婿,江家就早早的把“江誉清”送入了宫中。 层云遮月,浓雾弥漫。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xsyu zhaiw u .co m 整座王宫之中丝毫没有帝王大婚的喜色。 素净的外袍开敞着搭在肩膀,小满连发都未仔细盘挽,就这么随性的松松垮垮绑在身后,插上了一支并无雕琢的香木簪。 她手握提灯,悠哉的走在帝侧殿的主径上。 绕过詹南客所在的主阁,偌大的后庭在夜色中静谧而优雅。 绿意葱郁,雾蒙蒙的湖泊伏息着成群天鹅。精工的玄木连廊延伸至湖中央的楼宇,那就是帝侧殿其中之一的偏阁所在。 连廊上高悬的喜灯笼将周遭都映成了艳红。 红光投在湖水上,倒影随着涟漪波动不断。 小满止步在了那座高阁的门前。 她玩味的狭着眼,望着透出屋内明光的偏阁大门。 江家还真就如约将“江誉清”送入了宫中。 真正的江誉清在哪里,她最清楚不过。既然江家手上没有江誉清,那么坐在这里面的男人会是谁? 小满很是好奇,江家到底如何解决了这个大难题。 她猜想,估计江家仗着她没见过江誉清,随意找了个男人来代替罢了。 可不管计划如何缜密,假的就是假的。 只要小满揭发出江家找人替婚,别说江家还能不能在后宫内殿谋得一席之地,这谎骗帝王之罪,便足以让江家遭一大难。 贴着红喜大字的木门被推开。 小满提着裙摆跨了进去。 熏香过于浓郁的气息惹得小满眉心一皱,遍眼的红艳丽得她眼睛发疼。 她放下提灯毫不停待的穿过殿厅,直奔寝处。 只见,床榻前的红纱交迭紧闭,珠帘垂落。 隐隐得见身着婚服正姿坐在床沿的男人。 “江誉清。” 小满唤出了这个名字,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阁中,余响难歇。 她环抱着臂缓缓走近,细细打量着纱帘后的那个身影。 不得不说。 江家为了找个与江誉清相近的男人下了点功夫。恍惚一眼还是有些相像的。 只是他们不知,小满可比他们所料想的更熟悉江誉清。此人相较于江誉清身型更显挺拔壮硕,与那久病的温润公子稍有差异。 事已至此。 他们到底还能使出什么诡计? 胜券在握让她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脚下的步伐愈加迫不及待的向床榻走去 “江誉清,今日是你我第一次见。” 她高声言说,不屑于去伪装而言语刻意。 她握紧纱帘,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笑颜: “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夫妻了。” 言止。 小满一把将纱帘掀开—— 眼前的一幕将她的自持全然震碎。 笑意倏散,她骇得瞪大了双目。 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一时间一片空白…… 好不易抽回了意识。 小满怒目斥道: “江还晏——是你?!” 艳红的婚袍与男人很是相衬。宽阔的肩膀,紧束的窄腰,这身衣衫极为合身,就像专门为他量身定制。 江还晏邪眸微挑,波澜不惊的凝着她。 这下,轮到他展出胜券在握的笑颜: “陛下认错人了,我是江誉清。” 这便是江家的计策? 荒唐! 小满冷笑一声,切齿言道: “江还晏,冒充兄长替婚?欺瞒本帝该予何罪?” 江还晏并没有给予她驳论的机会。 他的手覆在领间松解领扣,突出的骨节隐动,手背筋脉暴起。 小满还没来及的反应,一个巨大的力量将她拽跌在了床榻。 挥动挣扎的小手被他一手轻易擒握压至她的头顶。 身着婚袍的男人随即欺在她身上,健硕的身躯压制笼罩着她。 半狭的眼中绽出了无数火星。 恍惚间,小满在那双熟悉的邪眸中探出了陌生的烈焰。 “陛下说我是江还晏,那么就把您与江还晏有染之事昭告天下便是。” —————— 诶嘿~ 跨年吃小江~ 一百八十六再迎帝侧(二)【江还晏H】 她的腕被他箍得发疼。 可她毫无挣扎更无畏惧,充斥着挑衅般的承接下他所有目光。 因为她坚信,江还晏不会跨越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 就像那夜在江府一样。 他只会恫吓她,戏耍她。 而后已胜利者的姿态欣赏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这种莫名的坚信并没有随着男人开解下她的衣袍而停止。 他的狂妄反而让她的气焰愈渐熊燃: “那我便遂了你的意,将郡执督爬上了帝王床榻昭告天下。我倒要看看,是你能保住你的郡执督之位,还是不得不以帝侧之名入宫。” 他冷哼一声。 不待她再出言怒斥,大手忽而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被迫挺仰着头,接纳下他略显急切的吻。 唇与唇相触时,属于他独特的冷木香息顷刻间将她包裹。 她还在抵抗,只是抵抗得并不坚决。 带着一股轻蔑的味道,就像是想看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她贝齿一闭,狠狠的咬在他的舌上。 然而迎接来的不是他的退撤,而是更为粗暴的掠夺。 侵袭的舌疯狂搅弄着她的口腔。 绞缠着她闪躲的小舌而试图勾入自己的嘴。 他强占上风,她不由自已的被他牵着鼻子走。 霸道的吮吻嘬吸让她的舌尖发麻,他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留予给她。她的呼吸愈加深重,很快,便与他的呼吸相融相交,难分你我。唇舌搅动的水声中是她喉咙深处破碎的音节,她开始企图挣脱他的压制。 力量的悬殊让她无法动弹。 滚烫的手掌此时伸入了她的小衣,覆在她细嫩的乳肉上。 江还晏揉捏着手中柔软绵弹的肉团,软肉从指缝间揉挤了出来。 上一次,还是她主动拽着他的手,引着他触摸。上一次,是她诱着他交合。 可不是现在这幅狼崽一般的模样。 他的动作更为暴戾了一分。 粗指捻弄着早已挺立的乳尖,反复分拨挑让小满不禁颤栗着深喘起来。 男人的下体紧紧的贴在她的胯间,勃发硬挺的性器顶在她的小腹。 束缚着她双婉的手松解开了,紧接着粗莽的剥开了她的裤衫,握着她的臀肉,指尖顺势探入了她的臀缝之间。 好不易被松开的双手推抵着他的肩膀,撑在了他的坚硬的胸膛。逐渐酥软的身体无力抗争,过于绵长的吻已让她眸眼湿润双颊泛红。 腿心湿滑的水液沾湿了他的指,他放肆深入,触过泛滥成灾的娇弱花心。 紧闭的花蕊被拨开,粗指陷在花缝中来回滑弄。源泉般的汁水流满在他的手,即便她如何收紧双腿都难以抵御那黏腻的长指越探越深。 “江还晏……住手……” 别过头的间隙,她终于躲开了他的唇间纠缠。口中发出细碎不清。 “不是陛下您说,要遂我的意吗。” 沙哑的声音灌满了浓重的情欲,其中最为明晰的,竟是回还着她的挑衅: “难道,你现在怕了?” 舌尖舔过唇沿沾满的她的味道。 似是并不尽兴,他寻着她唇再度抵了上去。 怕? 她才不会怕他。 只是身体的不自控让她慌了神。她在他的股掌中升温,就像是在他的面前宣布完败,每一个敏感的反应就是惨败的证明,让她落得一地狼狈。 这般的狼狈让她蒙羞,让她急于扳回一局。 与其畏缩推拒,不如坦然对抗。 她就像在证明着自己的毫无畏惧,无声的回应着他的问询。 她开始回应着他的吻,抵在他胸膛的手钻入了他的松散的衣袍内,摩挲着他发硬的肌肉。另一手滑过他的腰腹,拉开他裤衫的一刻,覆在了挣脱束缚的滚烫硬物上。 男人熏满情潮的喘息愈加粗重。 逐渐束紧的小手意在让他一败涂地,不停撸动着那盘满青筋绷得发硬的狰狞性器,握挤着端头,迫出了一股股前精。 终于。 他撤开了与她的紧密纠缠。 余温难歇,暧昧尚存。 小满喘息着,脸上写满了反败为胜的得意。 这下,他应该知难而退了吧。 可就在这时。 有力的手掌握住她的肉腿,被迫屈膝之下,双腿被压在了身体两侧。 抵在腿间的肿胀硬物挤入了花缝里,江还晏挺动着腰,捻弄过花蕊的茎身裹满了晶莹的汁水。 意识到紧绷让她脑子发胀。 心脏的跳动明晰到响在耳间。 他定不会再继续下去。 他定不会做到那一步。 他俯身。 湿润的唇抵在她的耳畔,呼吸炙热: “你在江府那晚,我已经饶过你一次。这一次,你逃得掉?” 硕大的端头挤在花穴口,烫热而坚硬。 沉力的顶压让娇嫩的花瓣往里深陷。 他并没有如她料想那般退败而去。 汹涌而至的痛胀感让小满深抽了口凉气,粗长的硬物贯穿得凶狠又猛烈,紧窄的花甬被一瞬间捅撑开来。 他像是将积攒在怀的忍耐倾泻而出,一挺到底的将整根性器没入了她的身体。 一百八十七再迎帝侧(三)【江还晏H】 ye d 他忍了太久了。 这份忍耐的时间以年为算,不断迭加。 在他身体中愈演愈烈。 他看着她倾慕于自己的老师。 他看着她爱上护在她身旁的暗影卫。 看着她与别的男人成婚。 看着她心系于卑贱的奴将。 甚至看着她要与他的兄长成为夫妻。 并且刻意倾尽柔情的在他面前唤着他的兄长: 誉清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edu1.c om “江还晏——”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浑身都在打颤。 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痛觉撕扯着神经,却又被无法料想的局面乱了阵脚。 婚袍解落。 光裸的男躯蒙着薄汗,充鼓的肌肉绷得发硬,窄腰两侧蔓延而下的筋脉遍布在紧实下腹,清晰显现出埋在皮肤下的血管。 他的胸膛上还残留着腐毒留下的狰狞伤口,还有那一道道她亲手抽过的鞭上凌乱错落。 大手紧捏着她的下巴,迫着她与他对视。 粗长的指碾过她被吻得微微红肿的唇,强劲的探入她的口中,玩弄搅动着她的舌。 她目光莹动,寥寥欲潮都遮不去眉间凶狠。散乱的青丝沾在薄红的脸颊上,唇角溢出了湿痕。 此时。 赤色的邪眸已寻不出半分理智: “你知道我是谁就好。” 撤出口腔的指牵拉着晶莹的银丝。 她的双腿被男人的手掌箍紧,随着大力一拖,身体几近对迭。 男人的下身狠压上来,将本埋在她体内的阴茎更沉的深深顶了进去。腹腔深处胀痛难耐,小满本能的嘤咛出声。 暴鼓着筋脉的粗壮手臂撑在她侧,她围困在男人身下。他的手插入她的发间,稍稍托起了她的头,迫使她向身下望去。 “看到了吗。” 深喘中是他暧昧的沙哑声: “全都进去了。” 二人的耻骨紧密的贴在一起,水液沾湿了男人的耻毛。 粉嫩的花穴吃力的咬着那粗大的性器,穴口的边沿被撑得紧绷。 羞耻感让她不由的闪躲开目光。 本就潮红的脸颊就快要滴出血来,小满咬着唇一言不发。 “好好看清楚,你是怎么被我肏的。” 抽出的粗茎裹满了湿滑的水液。 随着他的挺入又全全没了进去。 绞裹着他性器的甬道吸得死紧,频频的缩动缠得他头皮发麻。 “咬得那么紧,要吃苦头的可是你。” 掰开她意图夹紧的双腿,江还晏压着身豁出了几分力度抽送起来。 强硬的抵抗被用蛮力攻破,粗长的硬物毫不留情的贯穿着娇嫩的花蕊。痛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有些不纯粹,每一下顶撞在花心深处的力度都幻化为了快意激过她的全身。 “嗯…嗯………” 声音失守,从唇齿间溢了出来。 她的双目逐渐涣散,瞳眸镀上了一层浓重的欲色,发软的身体撤去了半数防备。 肌肤相撞拍响不断。 粗长的性器刮碾过内腔的软肉,毫无章法的卯着劲往深处顶。 她抬起双手撑在他汗淋淋的腰腹,无力的推抵着。 “不……不要继续下去、” 她不想在他面前被敏感的本能吞没。 这样输的太难看了。 滚烫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腕,拉拽着她的手向下身探去。 小满挣扎着想脱出禁锢,微薄的力量皆为徒劳。江还晏压着她的手,触在了二人黏腻的交合处。 硬烫的阴茎在花穴里进进出出。 柔软的穴口被粗大阴茎撑得发紧,指腹所触及的边沿都溢满了水液。 “好湿啊、小满……” 粗茎抽挤出一股股汁液,拍撞出的水花溅在她的手心。 他邪意肆虐的浅笑在她眼里就似胜利者的耀武扬威,让她凭空积出了些恼怒。 “郡……郡执督表面不近女色,没想到……私底下荤腥话倒是不少。” “怎么、喜欢那些斯文作派的文人风骨?” 他松开了她的腕,斥满情欲的邪眸中凝出一道锐利的光刃: “那些儒雅的斯文人,能让你湿成这样吗?” 小满听着他的话面红耳赤。 身下的撞顶搅乱着她的意识,独留与眼前人的置气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是啊……你知道的。我喜欢……儒雅的斯文人。像誉清那般的男人。” 她总能精准的抓住他的痛点。 然而她忘了。 在眼下的处境,激怒江还晏没有什么好处。 他狭着赤红的眼,紧咬着后槽牙绷出了明晰的骨骼突起。 她的腰肢被男人的双手紧紧钳住。 猛烈的撞击让粗硕的硬物深深的顶了进去,直入了宫口内腔。 她得以后仰的身体挺得笔直,平坦的小腹被戳得隆起了一块。 “啊……” 爆满青筋的手死死的捏着那细窄的腰,白嫩的皮肤被掐出了红印。 每一下凶狠的抽撞都迎着力度将她往那狰狞的阴茎上压。 床榻晃动声连连,垂落的流苏挂饰轻轻摇摆。 床帐内的拍响声明晰回荡。 “别…啊…呜呜……” 她的哭腔渐浓,吟叫声不管不顾的再无束缚。 ———————— 能干小江,下章继续。 一百八十八再迎帝侧(四)【江还晏H】 挺立的双乳被撞得颤动摇晃。 细汗蒙满了泛红的雪肤,小满双腿发麻的瘫软在身侧,又被江还晏捞起来环架在自己的腰上。 满胀的下身像要被撑裂,又快又猛的动作每一下都顶在深处的敏感点,难耐之下一遍一遍的快意遍经全身。 身体失去控制的瘫软无力,思绪混乱的什么都没办法想。 本能的快感支配着她想继续下去,本能的胀痛又在渴求着停止。 只有那么一瞬间,小满觉得,江还晏想把她肏死在床榻上。 并非是欲海中的情话,而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是不是想用这个方法杀了她。 以这种屈辱般的方式让她死得很难看。 一定是这样的。 水淋淋的茎身抽出一大截,再狠狠的往里撞。 花穴艰难承受着粗长的阴茎猛烈塞抵,阴囊重重的拍在穴口,牵拉起了漫溢出来的汁液,发出水滋滋的拍响。 “啊……嗯……” 小满的声音都逐渐哑了下去,无意识的随着猛烈的撞顶从喉咙里冒出来。她全身都快要被撞散架了。 淫秽的拍打声伴随着黏腻的水搅声愈加刺耳。 那硬烫的硕物在花穴里快速的凶狠抽撞,拍出的浓稠水液磨成了白色,牵拉在抽出的茎身上,又被塞挤在穴口边沿,黏黏糊糊的拉着莹丝落在被褥上凝成一滩。 顶抵一次比一次狠。 又深又重的往里撞,整根没入一捅到底。 “呜呜……不行、…江还晏……我受不住了……” 被贯穿的身体快要炸裂开来,几近于快要失禁的感觉到底临界点。 小满不管不顾的沙哑着哭腔似是在求饶。 “轻点……轻点、江还晏……” 邪眸中绽满了火星。 男人全然充耳不闻,如兽性般的动作毫无理智可言。 娇嫩的白皙臀腿已经被拍撞红了一大片,黏着飞溅出的水液,下身湿湿乎乎。 爆满青筋的粗壮双臂上遍布着抓痕,颤抖的小手死死的扣在紧绷的肌肉上,甲沿深深的陷在他的皮肤里。 过度狠戾摩擦的花瓣已经红肿了起来。 被胀大的硕物捅着往里凹入。 小满仰直着身体承受着骇浪般袭来的高潮。 浑身筋挛之下不由得蜷起了足尖。 “啊……” 温软湿润的花穴像小嘴一般紧紧的嘬吸着肉茎,甬道的筋挛绞缠着似是要挤出肿胀硬物里的精水。 江还晏难耐的咬紧了牙关。 额间的青筋不住跳动。 “小满,想要吗。” 他俯下身,笼罩着她。 沉哑的声音像被欲火烧透: “想要我射满你的宫腔,让你怀上江家的血脉吗。” 从混沌中惊出一丝清醒。 “别……” 小满无力挣扎的推抵着他的小腹。 “别射在里面、” 江还晏拽回她意图挣脱的身体,狠狠的压回硬挺的阴茎上,塞没入底。 滚烫的手掌掰开了她的臀瓣,让缠绞的花穴被迫撑开。 粗长的硕物快速的抽送,几近于疯狂的往里撞。 “唔……江——” 他的名字卡在她的喉咙深处,哭腔淹没了她的声音。 小满浑身颤抖着,下身一松,一股热流涌了出来,湿湿哒哒的湿透了床褥与散落的衣衫。 还没来得及去羞耻与自己的失禁。 男人猛力一撞,重重的的顶在了她身体的深处。那坚硬的肉棍胀鼓跳动着,随之而来的是小腹里一股接着一股被滚烫的精液浇淋。 … 小满醒来时,浑身都被清理了干净。 她一个人一丝不挂的蜷缩在被子里,每动一下都酸痛难忍。 她曾经以为,秦蛮在性事上算得上猛烈。此时才发现,相比薄情寡义的江还晏,秦蛮心里紧着她,对她还真是非常克制。 枕边空空,也不知江还晏去哪了。 小满不愿再去想多余的问题,疲惫与不适让她只想继续沉睡下去。 突然间。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 小满龇牙咧嘴的强撑起身,四处张望的急迫寻找着什么。 直到她寻见了搭在床尾的衣袍,才爬走过去将手探入其中不停搜索。 终于,她摸出了一个瓷瓶。 啵的一声拔开瓶塞,她正摊开手心要倒出里面的避子丹时,一个迅猛的力度倏然而至,一把夺下了她手中的瓷瓶。 “江还晏!” 小满气恼非常。 她裹着衣衫想去抢,可男人实在高出她太多,他将手一举,她便如何都够不着。 刚清净了身的男人开敞着外袍,露出明晰的肌肉沟壑还挂着水珠。他披垂着发,邪眸瞥在手中的瓷瓶上,慵懒淡薄。 只见他将所有的丹药倒在了掌心。 瓷瓶随手一落,弹在地上。 他紧握的拳因施力而微微发颤,手背上爆满了血管。 就在他摊开手掌时,里面的丹药都被他碾做了粉末。 他反手一掷,皆飘盈在空气中。 “你——” 小满燃着怒焰狠狠的指着他。 “为兄替婚,不敬帝王!江还晏,你的死期到了!” 小满拢过衣袍赤着足与江还晏擦身而过,一股脑的就往寝殿外走,一副要唤人来擒拿贼人的架势。 “您大可命人将我抓起来。” 他拍了拍手中的粉末,轻然转身: “到时,我定会将您私囚江誉清一事,公之于众。” 脑子里嗡的一声震碎了她的意识。 心脏倏而提到了嗓子眼。 小满止步不前。 浑身的血液在此时凝固,她只觉得手脚发凉。 他知道她的秘密? 他到底知道多少? 他知道多少? 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江还晏早已有个可怕的猜测——江誉清的失踪与小满有关。 江誉清失踪的最终得益者,无外乎只有小满。 承认江誉清身死,那么这便是断了江家在后宫内殿立足的机会。承认江誉清失踪,那么这便是悔婚,江家将以此担罪。 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他在赌。 他猜不透她的牌。 她也琢磨不清他的牌。 他与她。 都在赌。 眼前的少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蜕变成了他不能再轻视的存在。 她在变强大,强大到足以与他对抗。 既然如此,他也不会再予她心慈手软。 “我怎会私囚江誉清。” 她转身望向他。 镇定无波的眸中塑起了属于帝王的气魄: “江誉清不就在我眼前吗。” 他邪眸勾挑。 笑意横生。 江还晏抬手施帝侧之礼: “誉清,谢陛下顾爱。” 一百八十九真誉清,假帝侧 “参见帝侧……” 如今的帝侧殿不再只有詹南客一人,故而需在称谓前加上姓氏得以区分。宫人意识到言语有失,立即改口道: “参见詹南帝侧。” 詹南客走过围守的宫人,直接推开了帝侧殿偏阁的大门。 他就这么毫无礼数的闯了进去,大步径直的往里走。 几个宫人不敢阻拦,只能躬着身随在詹南客的身后。 空荡的偏阁里不见人息,詹南客凝眉问道: “帝侧江氏,可在殿中。” “回詹南帝侧,江帝侧得陛下特允,可随意出宫。现下不在殿内。” 满帝大婚,迎江家长公子江誉清为帝侧。 可詹南客怎么可能不知道,江誉清如今被藏在临崖台。 既然江誉清在临崖台,那么以江誉清之名入宫为帝侧的人,又会是谁? “你们可有见过江帝侧。” 宫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未曾见过……江帝侧似是不喜见人,大婚之夜叫水时,都是隔着门阑吩咐的。” 詹南客早便听闻。 陛下与新帝侧大婚之夜彻夜未歇,新帝侧勇猛非凡,一点都不像是传闻所说的将死之人。 思及此,他眉间一颤,眸中涌出了难抵的厉色。 临秋风带寒。 特别是在山上。 沉步碾过早落的旧叶,沙沙作响。 临崖台此时来了不速之客。 张三妹眼看着为江誉清续蛊的男人从院门外消失,眨眼间便闪现在了院内,直奔屋门走去。 小满并未随来,江誉清现下也好好的,暂未需要续蛊。 他独自来此做什么? 张三妹见状,立马拦在高出自己许多的男人身前: “妹婿郎君尚在休息,您有何要事?” 男人脸上带着遮罩,掩去了口鼻,看不清情绪。 唯有那双过分出挑的眸眼,望着屋门的方向凝满了寒光。 张三妹一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胆怯的错开了视线。 詹南客未出一言。 他抬手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直接越过拦在身前的张三妹,将屋子紧闭的大门倏然冲开! 张三妹生怕拦不住这武功高强的男人,扯起嗓子为了引起旁屋自己丈夫的注意: “言妹眼下不在家!您过会儿时日再来吧!” “是蛊师来访吗?” 屋内。 清雅的声线高声问询。 “妹婿郎君,你醒着呀?” 听见江誉清的声音响起,她大感不妙。唯恐两人打照面,张三妹赶忙高声劝说: “哎呀你还在修养不便见客,我让贵客下次再……” “请他进来吧。” 听言,张三妹再不好阻拦。 男人掀袍跨过门槛,直往内屋大步而去。 三妹夫火急火燎的跑来时,那不速之客早已入屋许久。 他拽着张三妹的胳膊情急道: “这下怎么办?” 张三妹满面愁容。 即便极力压低了声音也难掩她的急切: “快去通报陛下吧。” 窗扇撑敞。 柔白的光线从窗外投出一隅,方好将临窗的一方茶桌拢在中央。 身着素衣的白发男子正坐一端。 瓷白的皮肤难寻血色,似是将与那满头的白发融为一体。本英挺的五官被病痛磨出了分虚柔。 江誉清面向走来的詹南客,涣散无光的瞳眸熟练的寻到了来者的方向。他以礼淡笑,放下了手中的茶具,伸出一手展在对座相邀道: “请。” 詹南客掀起前襟,落座相对。 这是他第一次所见清醒时的江誉清。 温润儒雅。 气韵贤和。 他曾听闻小满少时倾心于自己的老师,那个同江誉清一般能称之为儒士的男人,现如今朝中的国辅。 可自他与那人打交道以来,他深刻的了解到,那层文人皮骨下掩藏了如何阴毒的内脏。 若说让小满沉沦的只是师央虚假的皮囊,那么江誉清或许才是真正具像化了小满的欲念与情钟。 她会爱上江誉清,变得如此理所当然。 “秋收将近,农务繁杂。小曼还在村子里帮忙,有许些时日未归了。” 修长白皙的手透出了明晰的青紫血脉。江誉清掀撩宽袖提起茶壶,低垂的眸像是在凝着手中的动作。 小曼。 对于这个陌生的名字,詹南客沉眸思索。 他想起,他曾听江誉清以这个名字去唤小满,他所说的小曼应该就是小满无疑。 但“在村子里帮忙”又是何意? 壶口倾斜,水流精准的落入詹南客身前的茶杯,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江誉清再度启声: “您来此寻她?” 詹南客压着气音应道: “不是。” 白发男人微怔,斟茶的动作却并未顿止: “我一直以为,为我续蛊的蛊师会是一个年迈的老者。没想到,您还如此年轻。” 虽然从詹南客走进来的步伐声中,江誉清早已听出了来者是习武强健之人。 但直到听到他的声音,江誉清才得以肯定,这是一个或许年岁都要低于自己的男人。 “这并非寻常蛊术,世间通晓者甚少。她能寻到您,着实不易。只是就我所知,要施此蛊付出的代价良多。您所承受的痛苦,并不比我少。” 江誉清放落了手中的茶壶。 他正身对向詹南客,空洞的眼睛就像在承接下对方的目光: “我无法想象,她究竟与您做了怎样的交易,让您同意……以自损的方式为我续蛊。” 詹南客不敢作答。 小满将他带来临崖台要他救江誉清,对周围的一切从未与他解释。 他只知道小满软禁了江誉清。 至于如何瞒过所有人将其软禁,她没有说,他也不会问。 从起初,他听不懂江誉清的话。到现在,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那些曾听不懂的话逐渐拼凑出了一个尚还朦胧的真相。 江誉清身在这里的始终,似乎全部源自于一个巨大的谎言…… “我并不想拖着这具残躯苟延残喘于世,每日受蛊之痛,承续蛊之刑。比起死,活着更为残酷。可人间一旦有了所留恋之人,即便刀山火海,也再无畏惧。小曼不舍我去,我便为她而活。她是我活在这世间唯一的执念。” 虚弱的男人塑起了一身坚不可摧的魄力。 剥去那层不得已的羸弱,仿佛这才是他真正该有的模样: “我不知道她与您的交换条件是什么,任何条件您都可以与我提出,但您绝不能伤害我的妻子。” —————— 来自名正言顺首婚夫婿詹南客的内心狂吼: 谁妻子呢!!谁妻子呢!!谁妻子呢!!??! 【插播小剧场】付理事的信物 (诶嘿,如果看不清或者图片读不出来,可以去我的微博看昂。同名搜索即可= =+) 一百九十托付 yehua4.com “誉清——” 小满夺门而入。 因匆忙而换上的那一身民间素衫分外凌乱,连发都来不及盘好解散着披垂在身后。 对坐的两个男人因听闻她的来到而相继站起身。 只见她冲到了江誉清身前,将他护在了身后。 她的目光中绽出锋锐的利刃,寒光肆虐。 她就这样护着她深爱的男人。 却用最狠厉的模样对着他。 痛楚汹涌的袭遍了全身,他被她的目光剥得鲜血淋漓。 他孤立得摇摇欲坠,仿佛四面八方侵来了刺骨的寒风。 “小曼。” 江誉清触着她的臂,一路抚下牵拉起了她的手。 温声浅笑: “你回来了?” 小满回首。夲伩首髮站:yehua 2.co 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不过一瞬之间,她望向詹南客的那满眼冰寒顷刻消融,化作潺潺春水包裹着白发男人,柔情万千: “我想你了,趁着空档回来看你一眼。” 空洞的眸光并不能精准的与她相视。 江誉清感受到她频频呼出的热气,他抬起手摸索着捧过她的脸,用袖沿轻轻拭过她的额头: “怎么赶得满头大汗的。” “我想快些见到你。” 覆在他手背的手细细摩挲,珍惜万分。 她紧紧握下了江誉清的手,侧眸又给予了詹南客一分凛冽: “蛊师怎么得闲来此?” 眼前的画面分外刺眼。 颤抖的双手指尖发麻,他不由得紧攥在袖中。 酸涩与痛楚交织,愤然与妒意焚灼。 他早已被绞得难以喘息。 “他来找我聊聊天,喝喝茶。” 江誉清淡然回应。 “你们都聊了什么?” “没什么,都是些琐事罢了。” 小满为江誉清拢紧了衣衫,挽着他的臂就往里屋走: “誉清,你身子刚好,快去休息。” “无碍。” “不行,你要听话。你要是不听话,我就不抽空回来看你了。等张家伯伯的农物妥善可久着呢,到时候你要猴年马月才能见得到我!” 她故作娇嗔,直拉着江誉清哄说不断。 见江誉清转向詹南客欲言又止,小满知晓其意,安抚道: “你先去休息,我来招待蛊师。” 江誉清礼数周到与詹南客以礼相别后,被小满带入了里寝。 待小满再度回到詹南客身前时,早已一改温和,厉气横生: “不得我令,你为何私自来此?!” 他一一接下他应得的冷漠。 又一一回应予她满腔的柔软: “江誉清在此,那帝侧殿偏阁里的人又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 帝侧殿偏阁里的人不是江誉清。 江家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得以继续这场婚事。 詹南客害怕。 他害怕江家为了后宫内殿的一席之地胁迫小满。 故而他才会闯入偏阁、擅赴临崖,贸然究查真相。 他带着怯意迈出了一小步,试图靠近她一分,摄取零星她对他吝啬的温度: “小满,若遇到危险或威胁,你一定要告诉我,我……” “够了!” 她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恐惧直击着她的理智。唯恐詹南客会在江誉清面前戳破她精心编织好的幻境,此时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将眼前的不速之客驱逐出境: “你想要的一切我都答应尽力满足你,也请你守好你的本分。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不要说。” 眼前的男人再不敢直视她于他而言过于残忍的目光。 他垂着首。 “是。” 他转过身。 孤寂的背影微屈,迈开沉重的步伐往屋外的方向走去。 “詹南客。” 小满淡淡的呼了一口气。 声音忽然伪装起了一层虚假的柔波。 方才是自己一时冲动,毕竟自己还有求于他,不能将他激怒: “明晚,我去帝侧殿与你共食。” 他当然能听出她的虚情假意。 他比谁都清楚。 “好。” 待詹南客走远后。 小满才急着步子往里寝赶去。 “誉清,蛊师有事先回去了。” 推开里寝的大门,见江誉清坐在床沿,小满碎着步子小跑了过去。 她坐于他的身边,一把握过那双冰凉的手,捂在手心。 他面向她。 雪白的发流过肩膀垂在胸前。 他睫羽轻扇,面色带有一丝因认真而生起的肃意。 “小曼,你可有欺瞒我什么。” 小满心底一震。 止住了动作。 “你所言的每一个字我都深信不疑,你莫要骗我。” 她浑身发凉。 喉咙里的话语艰难的拽扯出来: “那人与你说了什么。” “你是如何说服蛊师为我续蛊的?” 她吞咽着口中的唾液。 她不知道詹南客对江誉清到底说了什么。 到底有没有将她最不希望被江誉清知晓的真相揭露在他面前。 她的谎言因慌张而变得有些拙劣: “……我给了他一大笔钱银、” “小曼。我说过你莫要骗我,好吗。” 他还是如此温絮如丝: “此蛊并非寻常,施蛊者会付出极大的代价。我与他非亲非故,他不可能为了区区钱银为我续蛊。告诉我,你与他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冰凉的大手回握着她,他手上越束越紧,言语却越述越轻: “他是不是……爱慕于你。” 吊着的一口寒气终于得以舒缓。 好在并非是谎言被拆穿…… 而是江誉清猜测詹南客对她有情? 小满一时疑惑。 是什么让他有此猜想? 难道詹南客演给她看的那一腔情愫做戏在了江誉清面前? “小曼。” 柔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低垂着首像是在掩盖自己的某种不愿被她察觉的情绪: “若他为人良善,对你爱护有加,我自是高兴的……” 恍然之间,胸膛中莫名抽扯起一道难忍的酸楚直涌她的鼻腔。 “江誉清!” 明晰的哭腔让他慌了神。 江誉清将她搂入怀中,紧紧的拥着她: “小曼别哭,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妄猜。我只是太担心了,我怕,我怕你为了我又做出什么折损自己的事情。我怕你因为我受到伤害,我怕你承受太多。” 她环着他的腰,紧抵在他的胸膛。 就像是在用尽全力的抓住从手心间流逝的细沙。 “可那一句是我的肺腑之言。” 滚动的喉结静止了片刻。 他的声音细如溪流: “他愿意救我付出至此,得以看出他对你的用情至深。若你二人真心相许……我也能安心了。” 一百九十一帝侧争宠 从温闷空气中穿过一丝凉意。 如刀割般划开了宫中沉积的最末一道炎气。 帝侧殿主阁。 掀开锅盖的一刻,汽雾涌散。 伴随而来的是扑面的浓香。 小满盯着桌上的那锅热腾腾的高汤,不禁吞了口唾沫。 高汤炖煮了很久,汤色醇白香味浓郁,里边的大肉都煮得软烂入色。 詹南客为小满乘上了一碗。小满端着碗不停的吹散着热气,迫不及待的细细品上了一口。 汤汁入口一瞬她两眼放光: “好香啊!太好喝了!” 摘取了面遮的男人勾起了唇角,眸眼中宠溺满盈。 他仔细挑干净了碗中大肉里的骨头,将净肉块一一夹入小满的食盘。 小满是一口接一口停都不带停,俩腮帮子被填得鼓鼓囊囊还在往里塞。 “唔……里面鲜甜的味道是放了糖吗?” 他尚还一口未食,挑完肉骨,开始剥起了虾。 “我将荸荠研磨加入了汤中,还放入了一把甘根。这样甜度才不会太出挑,避免盖去本有的鲜味。” “阿客,你的膳作真真是整个阎崇数一数二的!” 虾仁裹好了酱料,落入她的盘中。 他笑得由心: “你喜欢吃就好。” 甜枣应该给够了。 她沉下了心,思索着如何开口述出她的所求。 “阿客。” 他一心挑着鱼刺,注意全然在碗中的鱼肉上。 不经心的应道: “嗯?” 此时,她置下了筷子。用巾帕擦拭过了布着油渍的唇沿。 一改方才的模样,她稍显沉肃: “每次续蛊,誉清都极为痛苦。我不忍看他如此,你可有什么方法可以减轻他的痛苦?” 他的手悬停在半空之中。 贯过他心央的利刃刺入他的骨髓,让他再难持稳手中的木筷。 颤抖的手将木筷置于一旁,他面上的暖阳一时被冰凉的苦涩吞噬。 她不忍看江誉清痛苦。 她会为江誉清的痛苦而流泪,她会守着江誉清到天明,她会吻着搂着江誉清说着温言软语。 詹南客知道小满的秘密。 她以一场骗局将那个死期将近的男人困在了她编造的小小世界。 她作戏相伴,却不知不觉泄漏出了太多的真心。 而他呢? 他默默忍受着相等的疼痛,独自捱过每一次破碎与重组。 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在意。 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理应习惯的。 每个难捱的夜里,他紧紧的蜷缩着身体,感受着寒意肆虐的孤寂。唯一有的,只有脑海中被他一遍遍构想出的幻象。 幻象中。 她就如对待江誉清那般对待他。 她会心切他,会陪着他,会拥着他,对他说: “阿客,有我在,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明明能守在她的身边足以。 他却无法压制心中迭起的贪婪。 他多想。 她能在意他半分。 就半分。 半分就好。 “这是禁术。” 黯淡的眸光无聚的空落着: “之所以称之为禁术,是因为这并不能在活人身上使用。对于死尸控制的操控之术从一开始就没有将痛觉考虑在内。阻断痛觉的方法的确有,可同时也伴随着巨大的伤害。” 小满抿了抿唇。 失落的轻轻叹息。 她望着詹南客的模样心中一提,也不知自己哪里又惹得他不快,让他又是一副低靡难解。难道自己的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小满只觉得眼前的男人真是阴晴不定。 “阿客,你为我做的这些我很感激。也辛苦你了。” 她换上了伪装的笑颜。 从盘中夹起了一块肉,递在了詹南客的嘴旁: “来,吃块肉。就当我好好犒劳你了!” 他抬眸望向她。 本有的苦涩中掺杂了星星点点的温热。 那温热的情绪试图顺着她的目光灌入她的心脏,却又胆怯的徘徊不前,像是恐惧她的排斥与嫌恶。 他浅浅的勾起了唇,启口吃下了她的“犒劳”。 假的也没关系。 伪装也没关系。 都没关系。 他都甘之如饴。 落夜入寝时。 宫人们在帝侧殿的院庭中剪灭着石灯里的烛芯。 唯留寥寥光点能照明过径足以。 主阁窗扇里透出的明黄烛光倏然皆熄,整座宫殿里顿时填满黑暗。 交错的深重呼吸回荡在空旷的室内。 两只小手顺着男人起伏的胸膛攀上了他的肩膀。 她主动的将湿软的小舌送入了他的唇隙之间。 勾过他的舌尖卷入口腔,嘬吸声伴随着搅动的水响鸣在耳畔极为暧昧。 刚沐完身的男人遍体熏香,就连唇齿间都沾着净口花液的香甜。 纠缠的吻越陷越深。 小满踮起脚尖只为更近他的吻。 “嗯……” 忽然,身体一悬。 他握过她的双腿,将她托举起来。 两条白皙的肉腿架在男人身体两侧,不自觉的勾环住了他的窄腰。 詹南客抱着小满一路深吻向床榻走去。 臀抵的硬物随着他的步伐一下一下的杵着她的腿心。 下腹的跳动让她她难耐的夹紧了双腿,挪动着臀想更多的刮过那膨胀的昂扬。 珠帘摇晃。 她躺落在床的同时男人随即压在了她的身上。 小满的腿依旧紧紧的环在詹南客的腰身。 隔着二人的衣袍,男人胯间的硬物碾磨着早已遍湿的花蕊。 “陛下——” 门外响起了宫人的唤声。 都已灭烛入寝,怎么这时惊扰帝安? 见小满不专心的凝着散落在外的视线,詹南客捏过她的下巴,吻得更为猛烈。就像要将她吞入腹中一般。 他的过分摄取让她难以喘息,呼吸愈加急促起来。 温热的大手钻入她松散的衣衫,一路向着她双腿之间探入。 “陛下,江帝侧求请您圣临偏阁!” 宫人的声音虽声量高扬,但是不由得因胆战而颤抖。 显然,他也清楚这么做的冒犯,唯恐惹怒帝王。 江还晏何时又入宫了?! 他此时找她做什么?! 小满推抵着詹南客的胸膛,拉开了二人之间难舍难分的吻。 “詹南客……” 她的余喘尚在: “我明夜再来找你。” 紧箍在她身上的手并没有松解下来的意思。 男人深沉的眸光闪过一丝锋锐。 他低下头埋在她的颈窝。 “詹南客……、” 颈间一阵痛痒,男人用齿尖啃咬后是狠狠的亲吮。 终于,他放开了她。 借着窗外的薄光。 他满意的看着她颈间的红痕,眼中含笑。 一百九十二好事(一)【江还晏H】 帝侧殿偏阁。 好酒,好点,好美人。 宽松的暗红长衫半敞,露出男人充鼓胸肌之间的沟壑。紧束的腰封将那窄腰显明,与宽阔的肩膀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不似平日束发规整,难得的披垂着长发,那随性的模样就似真把这帝侧殿的偏阁当作了自己的家。 美人是真美人。 邪眸在烛光的映照下带着些许惑人的魅意,本就过分英俊的面庞在光域下因深邃而投落着清晰的阴影面。 好不好就不知道了。 “江还晏,你还真当自己是本帝的帝侧了。” 直入偏阁寝处的小满面色不悦。 男人慵懒的倚坐在软座上,骨节分明的手提起玉壶,往酒杯里填上了七分酒水: “陛下又错认了,能在这帝侧殿偏阁的,怎么会是江还晏?我是您的帝侧,江誉清。” 小满冷哼: “好。誉清。” 她大步走向江还晏,俯视着他的笑颜演绎着一分讥色: “这大晚上的,誉清非要见我,是为何事?” 本将杯沿抵在唇边的男人顿住了动作。 他的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小满的颈间,刺眼的红印上烙着一圈齿痕。 平静的眸色掩饰着烈焰的焚燃。霎时间,他的视线绽出了赤红的锋芒。 “看来,是我扰了陛下的好事。” “哈。” 小满笑叹出声。 “我还以为你专程看准时机,故意扰我好事呢。” 男人仰首一饮而尽。 杯盏落地的那一刻,江还晏一把揽过小满的腰,将她拽扯倾倒勾入怀中。 小满还来不及挣扎,健硕的身躯压了上来,那只坚实有力的手臂紧紧的箍着她的腰身让她难以动弹。即便她双手抵在男人的硬鼓的胸前又推又锤,也拦不住他强势覆上来的吻。 撬开她唇缝的那一刻,男人将口中的酒液渡入了她的嘴。强有力的舌尖混着浓烈的酒味搅入了她的口腔,让她一时沉陷在掠夺之中。 苦辣的滋味刺激着味蕾,她抵抗着不愿吞咽。零星酒液流入喉咙,更多的还是沿着二人密不可分的唇从边沿渗出。 大手插在她的发间,摁着她的头迫她接纳下他霸道的吻。 力量的压制让她无法反抗,只能任其肆意侵略,任由着温度攀升身体发软。 好不易,她寻着喘息的机会别过了脸。 满面通红的哑声道: “放开我。” 微狭的邪眸熏满了欲色,深沉的声线被酒意晕染。 “既是好事,与谁做不都一样?” “江还晏!戏我也陪你演了,你别得寸进尺!” 她想挣脱。 他越搂越紧。 他再次提点: “我是江誉清。” 无数遍提及这个名字,让她不得不怒意丛生: “誉清可不会这般对我!” 邪眸中的赤红光刃逐渐深暗,陷入深渊后只剩空冷。 小满身体一悬被男人横抱而起。 在重重被他掷于床榻时,她攥着被褥翻过身意图逃脱。 腰身被大手钳住,猛力向后一拽让她趴跪在床沿。 炙热的庞大躯体覆了上来。 江还晏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艰难的仰着首。温涌的气息贴近她的耳畔: “那江誉清是怎么对你的?” 她厌恶透了他在性事上的强权。 力量的绝对碾压让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让他一时徒生了凌驾在她之上的错觉。 小满自知动弹不得索性也再不做无谓的挣扎。 好在还有一张嘴能动弹,她偏就要趁口舌之快: “誉清不会强迫我,誉清会顾及我的感受,誉清会温柔以待生怕伤了我。”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 箍在她身上的手像是要将她捏碎。 “你跟他做了?” 沉肃的话语冒着似是要将人灼伤的气焰。 她抵触于他那将她视为所有物的语气,却又不由得被他的气焰所骇得遍身发寒。 “做了又如何,没做又如何?若我不主动倾怀,誉清也根本不会碰我一根汗毛!” 意思是做了。 还是她主动。 男人狠咬着牙,额间青筋爆出。没轻没重的一把将她双手反扣在后腰,撕碎了她本就单薄的衣衫。 小满下身一凉,裤衫被倏然扒落,趴跪的姿势羞耻的让她高翘着臀,将最私隐的部位露在他面前。 圆润丰满的肉臀白皙嫩滑,背脊的浅凹形成了一个优美的弧线。 被他束得发红的双手动弹不得的反扣在纤细的腰后。 他的血液瞬时沸腾,胯间绷得发紧。 理智在灼烧中变得岌岌可危。 解除困兽只在一念之间。 滚烫的硬物贴上她肉臀的缝穴。 那温度烧得小满浑身一颤,彻底慌了神。 “江还晏!你……你不要硬来!” 她的声音故作撑持却发着抖。 小满后悔了。 她不该趁口舌之快的。 因为美人是真美人。 但绝不是个好美人。 一百九十三好事(二)【江还晏H】 曾前从未经人事的男人可不会什么房中招式。 他对女人的身体一无所知,凭借着浅薄的见闻与唯一一次的实战经验,他并不能将小满照顾得妥帖。一切不过是生而为人最原始的本能。 他本能的想贯穿她,他本能的想占有她。 他本能的想抹去她身上其他人的气息,将她压在身下填满自己的味道。 包括她的脑子里,都必须只能有他一个人。 “江还晏!你干什么!” 男人解下腰带,一圈一圈的绕过小满的双腕。束紧之后交叉捆过她的腰畔,死死的扎上了结。 从来都是她绑男人。 第一次有男人绑她! 堂堂阎崇帝王被捆起来任人宰割! 奇耻大辱!真真是奇耻大辱! 一双得以解禁的大手覆在她的饱满的臀肉,肆意掰揉。 粗粝的指划过娇嫩的花瓣,摁着穴沿将一条紧致的肉缝向外掰成了一个小孔,露出层层粉嫩的水润细肉。 青筋盘恒的茎身抵在穴口磨动,沾上了一层从孔缝里沁出来的薄湿。 硕大的肉冠杵在那被迫开撑的小孔,有一下没一下的往里顶弄着。顶着穴沿的粉肉往里凹入,却迟迟没有在去往更深的地方。 小满被磨弄得几番颤栗。 愤恨的情绪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欲色,唯恐自己被本能吞噬,小满持着最后的戾气喊道: “你再如此放肆,我一定会杀了你!” 她颤抖的声音刚末,那坚硬的鼓胀肉冠撑开了细嫩的穴口,整个前段硬挤着嵌了进去。 没有完全湿润的花穴难以容纳过分硕大的硬物,就像是在排斥着横冲直撞的外来力量一般紧紧抵御,让男人不禁蹙紧了眉心。 “唔……” 小满浑身紧绷,声音不禁软了下来: “疼……江还晏、好疼……” 这声“疼”字碾在他的心口,不得不把他的心揉软了一分。 江还晏不免觉得好笑。 “陛下还真是能屈能伸。” 他俯下身,一双强健的手臂撑在小满身体两侧,深重的呼吸温温热热的扑在她的背后: “要杀我的时候那气魄半分不减,求我的时候倒是立马换了副面孔。” 顶在穴口的硕物被抽离了出去,胀动的性器直往她的臀缝里嵌。 溢着情潮的沙哑声音带着笑意: “怕疼,就自己来。” 小满又气又恼。 可疼也是真的疼,怕也是真的怕。 上一次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 她不能和自己过不去,这要是与他硬碰硬,吃苦头的只有自己。 她摆动着高翘的臀,迎着男人胯间肿胀的硬物反复磨蹭。每每将端头顶在花穴口时,都后倾着试探性的往里挤。可那玩意儿实在太大太粗了,稍稍挤入一些都胀得她连忙抽出。 看着那肉臀摆动着,主动寻着他的性器往里吃。男人哪里还受得住这番景象。 胸膛里的烈焰烧得难受,他眼里斥满血色。 昂扬的性器跳动不止,下身就像要炸开一般。 他鼻息间的呼吸越来越重,撑在身上的男人就像一头即将绞杀猎物的猛兽。 情欲的火种不可控的燃起。 摩擦的性器,男人性感的低喘与夹杂着魅惑的深息都在撩拨着她的本能渴望。 “唔……” 小满施力往后一压,逗留在穴口的阴茎端头一整个被湿润的花穴吃了进去。 颤抖的肉臀持续不断的往后压,不过只挤进入半数,她便再无动作。 内腔被撑得胀痛难耐,即便欲火燎燃都抵不住那过分的满胀感。 “好胀……” 细喘中的话语带着暧昧的黏腻: “江还晏,你太大了……我好难受、” 本意是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就变了副味道。 不说还好,这话一说出口,挑断了江还晏自持的最后一根弦。 小满上身一悬,被强健的臂膀捞了起来。 她双手捆绑在身后,立身跪起。她的肩背抵在男人发烫的胸膛,那里早已汗湿了一片。 微启的薄唇含着她的耳垂,沉重的呼吸里都是欲焰灼烧的炙热。 他的声音虚浮,却震动着她的耳膜: “不如,我帮你。” 言毕。 江还晏显鼓着肌肉的腰腹重重的往前一挺。 粗长的性器撑开了她的身体,硬生生的塞挤了进来,一整根埋进了她的身体。 一百九十四好事(三)【江还晏H】 hehuan3. “嗯…啊……” 小满颤着身,喉咙里的呻吟随着身后的撞击漫了出来。 捂在玉颈上的大手向上攀抚,粗指碾过水润的红唇,撬开贝齿,搅动着瘫软的小舌。 他慢慢抽出一大截遍满水色的性器,故意猛力顶动腰胯一挺到底,撞得肉臀颤波连连。 “哈啊……” 无法闭拢的小嘴含着粗指发出嘤咛。他听得尽兴,舔舐着她透红耳廓的唇紧紧的一抿。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heh uan2 .c om 津液从她的唇角溢出,水珠滚过她的下颌一路下滑延出湿痕。 不安分的指追着她的舌勾缠不断,指腹碾弄着她逃无可逃的舌尖。 她不怀好意的小心思化作了一股力量,凝聚在齿间。 抵着他指节的齿大力咬合,齿沿陷入他的皮肉,烙出红印。 只听身后的男人在喘息间忽而笑哼。 挪至她小腹的大掌随着男人重重撞抵的动作狠狠一压。 粗长的性器撑开狭窄的花涌顶到了身体的更深处,似是还觉不够,还在死死的往里塞挤。 “呜呜……” 胀痛之外,一股激流从小腹汹涌流窜遍身。 刺激着她的身体颤抖不止,甬道紧缩痉挛,紧紧的绞着那硬物,像是迫切的想吮出浓精。 难耐的低哼从男人微启的薄唇间漏了出来。 浑身绷紧的肌肉露出明晰的肌理。 喘息之下,斥满欲色的低语深深沉沉落在她耳畔: “就那么喜欢?” 撤出唇齿间的手指挂出一丝津液。 他吻着她的鬓边: “来日方长,以后想要多少我都给你。” 强行抽出的性器挂满了汁水,体液随着塞撞被挤在穴口边沿,堆积一片。 娇弱的花穴吃力的吞吐着胀大狠戾的硬物。 疯狂的抽撞震着她胸前挺立的圆润双乳颤动摇晃。 雪白的臀肉被男人猛力的撞击拍得一片通红。 一遍遍剧烈的撞击让小满头脑发懵。 迷离的眼神涣散着,她从喘息中抽出一丝余力汇成语: “江还晏……” 她混乱的脑子里本能的想说些气话惹恼他。 理智却又不敢贸然激怒此时过于凶悍的男人。 矛盾之下,言语就这么止在了这个名字。 然而她唤的这声名字落在他的耳间,霎时坠入他的心央,荡起难平的涟漪。 恍惚间,就像她的哝哝爱语,就像她的意乱情迷,就像 她爱他。 邪眸中一丝动容的微波牵出了万千情愫。 那个他掩埋在心底无限堆积,即将把他撕裂成两半的洪猛情愫。 就这么被她轻易的拽扯了出来。 “小满。” 喉结滚动,只剩一层薄如蝉翼的气音发出。 这个名字里倾注了太多不可言说的深情,浓重而强烈。 手腕上的束缚被松解,失去男人的支撑,小满扑在了被褥上。 发麻的手还未来得及回复知觉,男人拽着她的腿将她翻过,欺身压了上去。 一时空虚的穴肉一阵收缩,还未完全闭拢的花缝被压入的硬物在此撑展开。 他顺势俯下身,散落的青丝垂在她的肩膀,随着他的耸动而来回滑过她皮肤。 湿润的薄唇吐出深重的灼热气息,吻在她通红的鼻尖,吻在她湿润的眼角,而后衔起她微张的小嘴,厮磨啃咬。 明明他的吻很是温柔,身下的力度却分毫不减。 快速的抽送又狠又重,交合处粘稠的汁水四溅,两人相撞的皮肤早已遍布湿滑。 “啊…啊……” 身体被一遍遍贯穿不留片刻喘息,坠胀的小腹伴随着快意将她吞噬。洗刷着她凝留的意识。 小满面红耳赤,开始不明所以的回应着他倾下来的吻。 他牵扯着她的双臂往自己脖上环,她也就这么任他摆布的环紧了他的颈。 猛烈的抽送无休无止,精囊拍打在泥泞粘稠之中,紧紧交合的的边沿抽拉起白粘,沿着花缝淌落在股间。 黏腻的水声被撞响掩盖。 淫秽的回响愈加频繁。 痉挛的花穴紧紧绞缠着凶猛抽送的肿胀粗茎。 他的插顶愈发狠戾。 小满绷紧了身体,腰身挺仰。 直至抵达颠峰的那一刻,她紧紧的搂着身上的男人,双眼迷朦,呼吸凌乱,彻底迷失在快意的深海。 烫热的性器凶狠的深深贯穿了进去。 甬道里的性器胀动不止。 内腔一股股热流浇淋在肉壁上,灼得小满阵阵发颤。 他又射在了她身体的最深处。 “江还晏。” 逐渐回复的意识让她难以抑制的想撕扯他: “我不会生下江家的血脉。” 抵在她颈窝的男人撑起了身。 那双褪去情潮的邪眸满是胜券在握的傲气: “让我们拭目以待。” 【番外】小满 玉指拨过书册,捻起一页翻展开来。 侧倚在王座上的冷艳女人低垂着眼,浓长的睫羽扑扇,慵懒而不失旁人勿近魄意。 殿门开启,天光倾落,斜斜的印在地面。 身着一身繁琐朝服的年轻女子跨过宫殿的门槛,直至步于大殿中央,她掀起前襟跪落在地,承礼道: “陛下。” 阎崇雪并未抬眼,她轻轻道勾了勾手,示意跪在地上的女子起身。 “徐理事。” 她的声音回荡在殿阁之中,不夹杂任何情绪: “这些名字,本帝都不满意。” 徐慈容的额间沁着薄汗。 阎崇帝女的取名重任落在她一个户令司理事身上着实让她摸不着头脑。 虽说这个禁止谈论生父的阎崇帝女诞生以来,阎崇雪对她的态度就出奇的冷淡,就连名字都懒得亲自提写。但好歹也是阎崇血脉,身负传承的帝王凰血,让一个朝臣取名……她徐慈容何德何能…… “陛下息怒,臣……” “徐理事。” 阎崇雪打断了她的话。 “臣在。” 王座上的女人关合上了手中的书册。 她抬起那双明灵的凤眼: “阎崇上下,百姓们用得最多的,是哪个名字?” “回陛下,近年来‘小满’这个名字记录在册者甚多。不管新生男女,这个名字都颇受百姓喜爱。” “你身边有几人唤此名?” “臣……” 徐慈容转着眼珠子回想着: “臣府上的府管幺女名业小满,灶房的伙计名良小满,马棚的马夫老来得子取名齐小满,还有……” “就这个名字了。” “啊?” 徐慈容一愣。 “公主赐名,满。” 言落,阎崇雪起身。 繁重的帝袍拖在她身后,宫侍几人屈身牵起她的衣尾。 “陛下,公主之名……是不是太……” 傲身走过的帝王并没有向自己的臣子看去一眼,就这么擦身走过: “你是想说太随意,还是想说太普通。” “臣不敢!” 见阎崇雪走到了身后,徐慈容挪着跪步转向了她的背影。 阎崇雪止住了步子。 她微微侧首,平淡道: “我不需要她独一无二,我就是要她淹于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