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1节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作者:哈喜乐 豆瓣vip2023-11-13完结 悬疑小说刑侦推理犯罪警察社会事件 字数161,344阅读74,801加入书架794推荐票617 简介: 一起凶杀案发生在天南市一家大商场,引起了网络热议,好在案情很简单,凶手现场自首,直接坦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和作案经过。 刑警队长周时下个月就要被提拔为公安局副局长,这大概是他任期办理的最后一个案子了。 可他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案件,法医和痕迹鉴定结果却处处相悖,每一条鉴定结果都撇开了嫌疑人,可嫌疑人却言之凿凿就是自己杀的。 周时顺着嫌疑人透漏的线索深入调查后发现,这起凶杀案的背后,竟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第一章 闹市凶案 周时接到这通电话的时候,残存的睡意一下子消失了。 板上钉钉的案子,竟然出了状况? 这让他怎么能够在 7 天内破案? 他真的很想骂人! 明明下个月就可以脱离苦海,终于不用在干这狗日的刑侦了。 从刑警队长到市公安局副局长,这一档的跨越,他没日没夜熬了 8 个年头。 也够了。 今年总算得偿所愿,提拔流程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如果不出意外,下个月就能走马上任。 可就在 3 天前,偏偏就出了意外。 一起杀人案,发生在市区最热闹的商业街区,很快,各种小视频被迅速发到了网上,引起了巨大反响,社会影响极其恶劣,省里直接下了督办函,要求以最快的速度破案,限时七天消除恶劣影响,抚平舆论。 从省里到市里,压力层层下压,最终都压到了周时的头上。 周时就纳闷,自己脖子上这颗脑袋能有多大的劲,顶得住这么大的压力? 天南市最近几年一直很太平,治安非常不错。重大恶性刑事案件已经好几年没出现了,太平的就连周时有时都忍不住沾沾自喜: “这才是国泰民安啊!周时啊周时,这里多少也有你的功劳吧。” 人往往在最得意忘形的时候,容易摔跟头。 这不,跟头就来了。 不管周时顶不顶得住压力,如果这案子侦破不力的话,恐怕下个月的晋升都会出问题。 还好,这几天周时一直在庆幸,还好。 还好杀人凶手就在案发现场,人没跑,虽然案发地处于一个隐蔽空间,并没有目击者,但还好他自己报了警,投了案,一进审讯室,直接就招了。 确实没难度。 就是这种案子,不咬人它恶心人罢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如果这案子完成的漂亮,何尝不是对现阶段工作做一个漂亮的收尾。 接下来就是根据口供,让嫌犯去现场进行指认,同时收集现场物证以及等待法医检验结果,最后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就可以移交检察院提起公诉了。 昨晚,周时难得早早下了班,在家和媳妇儿吃了一口热乎饭,兴致一来,还多喝了一杯。 一夜好眠到凌晨 4 点,戛然而止。 *** 电话是刑警队法医科长苏央打来的,一贯的机关炮式讲话,把迷迷糊糊的周时听得一愣一愣的。 “周队,可醒醒吧,还有心思睡觉呢?” “你不说那凶手招了吗?人不是他杀的他招个鬼啊?哪哪都对不上,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搞的!” “干这么多年法医,没见过认得这么痛快的杀人犯。别是哪个小子逼供了吧?” “我就说你们几个大老爷们一天都干点啥……” 周时揉了揉太阳穴:“说重点!” “痕检小马让我告诉你,凶器上没有嫌犯指纹,只有死者的,呈现出反握姿势,符合凶器插入胸口后握住的特征。” “现场能够辨认出死者和嫌犯两人的足迹,通过足迹判断,他们二人进入此处后,没有外出过,足迹显示二人状况稳定,并没有发生过剧烈的厮打或者搏斗,否则足迹会非常凌乱。” 说到这,苏央停了一会,似是在等周时的反应。 但周时此时太阳穴突突的跳,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坏了!” 见周时没有回音,苏央继续说了下去:“我这边结果显示,受害者致命伤只有一处,就是胸口刀伤,直接从正面刺穿肺部,引起失血性休克,进而死亡,凶器插在死者胸口未拔出,凶器上无异议,” “但现在的问题是,这处刀伤从方位、力度等形态来看,的确是来源于外力,可以排除自杀行为,可是以凶手的身高,他如果捅向死者胸口,角度也不应该是这样。周队,现在请你在脑海里排练一下。” “恩,你继续。”周时已经在脑海里播放出了两人相对而站的画面。 “凶手比死者高 20 公分,刀的角度却是由下向上的,角度很大。如果以这个角度捅向死者,凶手只能采取半蹲的姿势,我把小马拽来实验了半天,怎么都觉得这个姿势很难受,不论是激情杀人还是预谋杀人,都应该以最容易发力的姿势实施杀人行为,周队,我说的你明白吧?” 周时脑海里模拟了下苏央所讲的动作,点了点头,答道:“明白。” “所以我和小马就觉得很奇怪,死者的确是被另一人所杀,但被杀前为何没有躲闪、挣扎,甚至从脚印推断,她似乎就是站在那里等着对方捅她。另外那嫌犯捅她的时候,没有留下指纹,看上去又像是准备充分的预谋杀人,可是……” “可是,准备充分,又为什么等在现场自首?而且角度也不对,不符合人体行为逻辑。”周时还是把话接了过来。 “嗯哼。”苏央满意地回道:“就是这样,和口供基本对不上,我以我的专业保证,人不是嫌疑人杀的,这里绝对有猫腻。” 这个结果,对周时来讲,无异于当头一棒。 这件案子,当真是处处透着诡异。 第一,死者为什么站在那等着凶手杀她?凶器上为什么只有死者的指纹。 第二,凶手如果戴着手套等工具使用凶器杀人,势必是为了隐藏指纹减少证据,逃避罪责,但他又没有跑,还自首了,从动机来讲,前后行为很矛盾。而且,警方也没有在现场发现手套之类的东西。 第三,可以排除自杀,可形态又不太像是凶手所为,难道还有第三人在? 周时觉得憋闷极了,但,他还想挣扎一下。 “苏央,那个,你说有没有可能真的是自杀?你……要不要再检测一下?” “嘟嘟嘟……”苏央一声不吭挂了电话。 得,白天得躲着点这祖宗。 看看窗外,天空已经有了一丝光亮,反正也睡不着了,周时起床,打算马上回去看看口供。 来到刑警队,天已经大亮。 周时打开出警记录和审讯笔录,一字一句地看了起来。 案发那天是个周末,市区人流涌动。案发地位于市中心的一个综合性商场。 这样的地方往往都是人满为患的,偏偏凶案现场就在商场二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拐角处,这里应该是商场保洁放置物品的地方,墙角有许多清洁用品,除了打扫时间,平常很少有人往这里来,且位于监控死角。 警队调取了商场监控,发现嫌犯和死者二人于上午 10 点 36 分,并肩进入商场后,共同走入二楼拐角处不见,两人都空着手,死者身上背着一个小挎包。 此后再也没出去过,直到 40 分钟后,警队接到报警赶往现场。 到现场时,周时看到的场面,就是死者仰面躺在地上,胸口扎了一把刀,身边全是血,嫌犯静静蹲在死者旁边,不见一丝慌乱,看到警察来,极为淡定地站起身,就说了一句话:“我报的警,我杀的人,带我回去吧。” 周时留了人手清理现场以及走访群众,随即带着嫌犯回了警队。 此人名叫孟开良,今年 38 岁,是天南一家知名贸易公司的老总。 死者,名叫谭元元,35 岁,独身,是一家报刊记者,在目前的报社已经从业 5 年。 进了审讯室,还没等问,孟开良自己就全招了。 据他所说,他早就看上谭元元了,两人相识于去年底公司年会,谭元元是公司特意邀请过来帮他们宣传报道的,那天,孟开良就对这个落落大方、侃侃而谈的记者很有好感。 年会结束后,孟开良借机展开了追求,但谭元元对他似乎是没什么意思,总是避而不见,孟开良约了好几次都约不到,便有些恼羞成怒。 案发这天,孟开良借口公司要在市中心的景华大商场做活动,想邀请谭元元再为他们做一次宣传报道,但需要与她提前去踩点,谭元元同意了。 进了商场后,孟开良连哄带骗,将谭元元带到了二楼拐角处,在那个角落,孟开良对谭元元进行了表白,希望谭元元可以答应他的求爱,但谭元元拒绝了,并辱骂了孟开良。 受不了刺激的孟开良,拿出提前装在裤子口袋里的刀威胁对方,但谭元元态度依然很强硬,孟开良一冲动,就把她给捅了。 谭元元受伤倒地,很快就人事不省,孟开良自知犯了大错,商场到处都是监控,逃也逃不掉的,思来想去,决定一人做事一人当,于是报了警,蹲在谭元元身边等着警察的到来。 整个案情,就是这样一个极其简单的经过。 审讯的时候,周时也考虑过嫌疑人会不会说谎,但后面两天,通过调取监控,调查两人社会背景,以及走访熟人等,所得结果均与孟开良的交代相吻合。 孟开良公司的员工都知道他追求谭元元很久了也没成,这不是什么秘密。 而谭元元的同事也证实她确实总是躲着孟开良,但不知为何,最近又同意接了孟开良公司的宣传任务。 案发时,两个人一同去了二楼拐角处,之后再没有第三人进入,在这之前,商场的保洁曾去过那边,但放了东西很快就离开了,据保洁讲,案发前她去放过一包垃圾袋,当时里面空无一人。 谭元元带的挎包经过检验,放不进那把凶器,里面也只有钱包手机和一些女性用品,她身穿一条没有口袋的裙子,所以刀应该不是谭元元带来的。 这么一来,孟开良的口供就没有什么异议了,在周时看来,这个案子虽然因为发生在大商场,警察抵达后引起游客的层层围观,导致社会舆论爆发。 但究其根本,不过就是个由爱生恨的激情杀人案,案情简单,口供清晰,嫌犯也主动自首了,他很快就能给社会一个交代。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想到,痕检和法医鉴定上,竟会出现完全相反的走向。 “啪!”周时把口供记录扔在桌子上,愤懑地起了身。 这么看,就是看一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还得去见见那个姓孟的家伙!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自己的调查出了问题,还是那孟开良在玩什么鬼把戏! 第二章 他是故意的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2节 孟开良靠墙坐在角落算着时间,寻思着,也该提审了吧。 正想着,门“咔啦啦”响了起来,一名瘦高年轻警察进来,翻了下白眼对他说:“出来吧, 提审。” 孟开良满意地揉了揉酸麻的屁股,站起了身。 嗯,进度不错。 他知道这名小警察姓张,抓他回来那天以及第一天审讯的时候,他一直都跟在姓那周队长身边,跑前跑后的,办案时眼睛里处处透着兴奋,反而看向孟开良时眼神里掩藏不住的憎恶。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大案吧。 年轻气盛啊,是个好事,至少心里还有正义。 孟开良突然有些开心,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这位小张同志,我的案子,你可要跟好周队。” 小张警官斜着瞥了眼孟开良,回了句:“我跟着谁,跟你有什么没关系?快走你的。” 孟开良不再言语,拖着脚镣笨拙地向前走去。 自己好歹也是个公司老总,创业十年,大小领导见了无数,国际业务也谈了不少,什么人没见过。 所以第一次看见周时的眼睛时,他就知道,这个人和那帮当官的,不太一样。 周时这个人,如今他已经了解的透透的了。没有人知道,周时是他亲自挑选的对象,早在他第一天上任刑警队长的时候,孟开良就盯上他了,欣慰的是, 8 年来,他的眼神始终没有变。 他会帮他们的。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又是“咔啦啦”一串声响,打断了孟开良的思绪,他被小张死死拷在了审讯椅上,基本不能动。 养尊处优惯了,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孟开良咽了口唾沫,调整调整坐姿,怏怏地看向前方。 周时此刻正坐在他的对面,平时倒是衣冠整齐威风八面的,今天却连警帽也没戴,胡子拉碴,眼睛也通红,原本挺精神的面孔,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 孟开良“噗嗤”就笑了。 “我说周队长,你这是怎么了?你看我都招了,还有什么事能让周大队这么伤神?” 周时却一句话都没说,瞪着眼睛,就这么瞪了孟开良足足有十分钟,压迫性的沉默,让旁边的小张似乎也紧张起来,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孟开良却不以为意地又扭了扭腰,突然冒了句:“不好意思,这椅子真的是太硬了。” “孟开良!” 没等他反映过来,对面突然飞过来一样东西,砸中了他的头,孟开良下意识想去挡一下,得,手没抬起来就罢了,骨头还被勒了一下,现在头和手都疼得要命。 孟开良嘴里撕拉着,就听着对面传来一声压抑着的怒吼:“孟开良你给我老实交代,谭元元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原本龇牙咧嘴的他,突然静止了表情,三秒后,忽地又笑了:“周队,是我杀的,你不是信了吗?” “不是你是不是?你知道是谁。” “就是我。” “你撒谎的目的是什么?” “就是我。” “你在替谁打掩护?” “就是我。” “你放屁!” 孟开良饶有兴致地看着周时暴躁的模样,往前倾了倾身体,却问了一句让周时如鲠在喉的问题: “周队,这么执着干嘛呢?我都认了,另外,监控,人证,应该都指向了我吧,剩下的,无非就是什么指纹之类的,这些东西周大队长给坐实了我想并不难,不然这案子要是破不了,下个月您的升职,怕是得黄吧?” 问完后,孟开良又重新靠回椅背,直直地看着周时,不再发一言。 他知道,周时早就想离开刑警队了,再不走,家都快散了,为了妻儿,他这才主动低三下四地去开口求了领导,破天荒地送了份大礼。 提职就这么解决了。 下个月,当上副局长,分管一摊子清闲些的活,不需要再加班熬夜审讯,不需要东奔西跑抓人,日子才能过的像个人样。 而孟开良,就是要让周时在这个艰难的抉择上想清楚,只有他真正想清楚了,才是他们进行下一步计划的机会。 如果他想不清楚…… 如果他想不清楚,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那就怪不得他了。 *** 周时在任 8 年来,从没见过这样的嫌疑人。 有的进了警队,三言两句就吓尿了。 有的虽然嘴硬,但也抗不过他们两三轮审讯。 有的人,只要一眼,周时就知道他有没有说谎。 刑侦工作忙归忙,话说回来,他在这上面确实有天赋,要不是老婆拿离婚跟他谈条件,就这么再干几年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所以当他一听到苏央的汇报,立刻就判断出,这案子百分之九十有隐情。 但孟开良,着实有些让他摸不着头绪。 他看自己的眼神,说话的语气,分明是认识他了解他。 第一次审讯没有注意那么多,只关注他交代的案情了。 但第二次审讯后,他赫然发现,他现在所知道的一切案情走向,怎么好像,都是孟开良想让他了解的? 虽然,监控调取,人员走访都是警队实打实做出来的,可面对孟开良,他总有种他安排了这一切的直觉。 “他认识我,他是故意的!” 周时终于意识到,这起案子,是冲他来的。 他的目的是什么? 希望他伪造证据?再搞垮他? 还是用这个诸多疑点的案子拖着他,直到拖黄了职务调动? 这么说,不论他怎么选,都没好果子吃? 周时让自己陷进办公椅里,太阳穴跳地更快了。 他想了整整一个钟头,最后确信,自己从没有见过孟开良,他是真的不认识这个人。任刑警队长以来,虽说有些案子确实因为种种原因成了悬案,但那归根结底也是他周时能力有限,算不上什么过错吧。 这些年,他自认没冤枉过一个好人,能抓的坏人,也都如数抓了起来。所以也不至于得罪谁,到了拿条命祸害他的程度。 如果说,孟开良不是为了整他,那他今天审讯来的这一出,又是怎么回事?他分明在引导自己伪造证据…… 等等! 这时,周时猛地意识到,他妈的!思路被带偏了! 对啊!自己为什么要伪造证据呢?不管孟开良什么目的,此时周时要做的,就是破案。 凶手如果是他,那么就找出确凿的证据链,如果凶手不是他,那么就找出真凶。 虽然说上面给的压力极大,但随便找个人定罪,绝不是他周时的作风。 是了! 孟开良今天下的这盘棋,恐怕就是要让他自乱阵脚,要他被下个月的任命牵绊,忘了去揪出真相。 所以,孟开良的目的,八成还是为了包庇真凶! 想到这,周时搓了搓脸,为自己能从乱麻中理出的一条线兴奋不已,他相信,没有没破绽的凶案。 孟开良,跟我玩战术是吧,老子就跟你奉陪到底! *** 关于孟开良和谭元元的关系,队里已经再次进行了调查走访,但和前面的结果没有太大的出入,周时原以为他们的关系会不会有什么隐情,但很遗憾,没有调查到。 谭元元的人际关系非常简单,她独身一人,父母已经离世,多年前有个弟弟,也去世了。 她每天往返于单位和家,没什么要好的朋友,生活简单到极致。单位的同事反映谭元元性格有些孤僻,平时和谁都不来往,也不谈恋爱,因为性子太冷,有男人碰了两回钉子,就都退避三舍了。 只有孟开良是个例外。 他的确追求了谭元元很久了,孟开良这些年一心扑在事业上,十年前创办了这家公司,一路摸爬滚打,形成了现在的规模,自己也过上了不差钱的日子。 生意越来越好,他开始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谭元元恰逢其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像孟开良这样的人,本就长得高大精神,38 岁,不秃不油没发福,身材保养的相当好,绝对是天南市难得的钻石王老五,身边不乏莺莺燕燕,但他一个都瞧不上。 这话都是他的下属讲的,这些老员工们,几乎跟着孟开良一路成长过来,主动送上门的女人见得太多了,但孟开良碰都不碰一下,他们经常私下感叹,孟总怕不是哪里有问题吧? 这样一个人,不知怎么就看上谭元元那个冷脸女人了。 可能得不到的是最好的,谭元元越是拒绝他,孟开良就越是穷追不舍,这一追,倒追出人命来了。 “哎,想不通啊,孟总也不像是那种冲动的人,怎么会做出‘得不到就毁掉’这样的事儿呢?”公司一名副总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对警察感叹道。 关系上没查出什么异常,周时又拉着苏央和小马去了趟现场。 苏央和小马用他们各自的专业知识做了一下还原,小马认为,案发时,孟开良和谭元元相对站立,孟开良的脚印清晰可辨,活动范围基本就在自己这边,力度比较稳定。 谭元元有过猛烈的倒退,应该是中刀后导致的,随后仰面摔倒在地,但两人的脚印,交叉并不多,所以孟开良所讲的,什么纠缠求爱,拿刀威胁,最后冲动杀人,这些事情,并不像发生过的样子。 苏央表示赞同,另外假如谭元元是自杀,除了刀口角度有问题,死亡形态也不对,她的确反向握过刀柄,判断是中刀后条件反射握了一下,随后松开手并摔倒。如果是自杀,不会有如此大步的后退,更多的应该是蜷缩在地更合理。 周时敲了敲脑壳,决定还得再见一见孟开良。 跟在身边的小警察张立阳有些沉不住气了,忍不住问道:“师傅,我有些不明白,现场就他们两个人,不是自杀就是他杀,又没有别人,孟开良怎么都跑不了嫌疑,而且他都认了,这些细节会不会是检验偏差?毕竟现场情况我们谁都没见过,万一有误差……” 苏央“砰”地把手中的笔记本砸向了张立阳的头:“小小年纪,净讲废话,难道你不知道,除了凶手,死人也是会说话的吗?真不知道怎么考上的警察,废物。”说完这句,气哼哼的走了。 “哎?这么大脾气。我这不是不懂才问的嘛!”张立阳一边嘟囔,一边求助似的瞟了一眼周时。 没想到又换来一个白眼,他的师傅直接把他扔在了停车场,叫他坐公交车回去,用路上的时间想清楚错哪了,到警队写好检讨,自己去请求苏央师姐的原谅! 第三章 对手 再次见到孟开良,周时做足了心理建设,他决定这次不论孟开良说什么,都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3节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孟开良倒是开门见山了。 他明显很高兴,嘴角都含着笑意,他说可以交代,但有两个条件:一,关掉监控,二,撤掉其他警察,周时独自留下。 周时只考虑了 2 秒钟,就同意了。 片刻后,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 孟开良要了一颗烟,周时帮着点燃,透过浓浓的烟雾,周时看到他的眼神里,似乎泛出一丝欣慰的神情,就像,竟然就像当年自己考上警校,父母看他的眼神一样? 这……他妈的哪跟哪? 周时顿时对孟开良的目的更感兴趣了,甚至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这是个硬茬,对方已经下了战旗,自己哪有不接的道理。 “周队,你已经做好选择了,对吗?”孟开良突然开了口。 周时保持着审讯的姿态:“这里不是你提问的地方,该我问你,你跟我饶了这么多圈子,意图是什么?” 孟开良咧嘴轻笑了一下,答道:“周队你放心,你一旦做出了愿意查找真相的选择,那么,我的意图就不是你。” “如果我选择了制造伪证,定死你这个凶手,你会怎么做?” “没有发生的事情,我不会假设,周队,安心查案吧。”孟开良回答地滴水不漏。 “好,那你就交代一下,谭元元到底是怎么死的。既然把所有人清走了,如果你不交代出一些我满意的东西来,以后你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跟我说话了。” 周时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我也是有手段的。” “你不会那样做的。但你放心,我想让你知道的事情,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好,那就开始吧。” 但很遗憾,孟开良并没有说出周时期待的所有案件真相,他只讲了一件事。 “你知不知道,谭元元有个弟弟?” 周时很快想起,调查时已经查到,谭元元父母双亡,早年有个弟弟也去世了,她之前的从业经历不详,只查到曾就读于南方一所大学,但并没有毕业就中断了学业,5 年前,谭元元从外地返回天南,进入这家报社工作。 由于现在谭元元的生活圈子很狭窄,所以周边人只知道她家里没亲人。 周时斟酌了一下,问孟开良:“她弟弟怎么死的?” 孟开良在审讯桌上摁灭烟蒂,突然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诚恳地对周时说道:“周队,去查查吧,你会找到谭元元死亡的真相。” 谭元元的周边人际关系已经查了好多回了,没有太大的进展,所以这次如果再调查,就需要改变路线。周时很快就敲定,走一趟谭元元父母的老家。 出来和专案组人员讨论案情时,大家都有些不可思议,不懂为什么周时就这样信了孟开良的话,不怕他是故意拖延信口胡诌吗? 周时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直觉认为,这一趟,非走不可。 出发前,周时和上级作了汇报,市公安局局长李新文捧起茶杯,就着杯口吹了吹,吸溜一声喝了口茶水,抬眼皮瞥了眼周时,说道: “小周,马上要进行公示了,你这刑警大队长可是还在漩涡中心,如果这个案子结不了,估计会延期啊,延期倒是好说,不过有些事一拖就黄了,你可做好心理准备。” 周时砸了下嘴,回道:“李局,您知道我是多想离开刑警队,但这案子,也不能稀里糊涂的就结了,我也纠结过,可是,嗨,您也了解我这个脾气,爱咋地咋地吧,先查案,现在我也考虑不了那么多。” 说完,周时转身出了办公室,李局长在背后摇了摇头。 第二天,周时让专案组副组长刘猛继续深入调查谭元元生前经历和人际关系,自己则带着张立阳和两名组员,赶往了距离天南市 200 公里外的丰阳县城。 谭元元的父母在去世前始终生活那里,谭元元也是上了大学才从丰阳县离开去了南方,但听说老家的房子还在,谭元元逢年节都要回去给父母上柱香,守着空房做顿饭。 在丰阳,还有很多街坊邻居多年前和他们一家很熟识,通过他们,或许能查到有关谭元元弟弟的事情,但能查到什么呢?和谭元元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周时心里是一点谱都没有。 *** 孟开良这几天吃了睡,睡了吃,难得的安逸。 他知道,周时已经出发了。 期间专案组副组长刘猛提审过他一次,但如果不是周时,他一个字都不会说。刘猛拿他没辙,气得差点暴走,最后也只能把他原封不动押回看守所。 话说回来,刘猛和他手下的几个人,从案发开始就一直在忙于走访,他们所得到的线索,基本都能和孟开良所说对的上。 谭元元和孟开良两人的家也搜过了,孟开良家中收藏有不少谭元元的照片,而谭元元家里也有不少孟开良送给她的情书和礼物,不过有的已经丢进了垃圾桶,有的被随手扔在角落。 调了小区监控,可以看到案发前孟开良在谭元元住处外拦截过她几次,结果都被谭元元冷脸推开了,两人也有一些通话记录,大多是孟开良打给谭元元的,但谭元元都拒接了,个别接了的,通话时间也很短。 再往前挖掘,孟开良的成长经历很好查,大学毕业在一些企业辗转过几年,十年前出来创业, 一切都有迹可循,很正常的人生,谭元元 5 年前从外地回到天南市,进入现在的报社,跟所有人都保持疏离,从去年年底孟开良公司年会举办之前,两人没有任何交集。 也就是说,现在除了现场勘查对不上,其他都没什么出入。 唯一有些蹊跷的是,谭元元学业中断后的经历是个空白,没有留下什么资料,他们联系过谭元元大学时期的一些同学,但没人知道她为什么没有继续读书,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做了什么。 只知道她突然就再也没回学校,之后就退学了。 不过,在刘猛看来,这段经历并不一定能挖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出来,毕竟她在天南已经生活了 5 年了, 5 年不长,可也不短,而且始终过得很太平,就只和孟开良有过情感纠葛,所以怎么看,都是孟开良的嫌疑最大。 刘猛也私下去问过苏央和小马,他虽然经验也不少,可面对这种情况也会恍惚,是不是他们的检测出了问题? 结果不出所料碰了一鼻子灰,刘猛暗骂他们都是老古董,影响这么大的一个案子,越拖越麻烦,到时候舆论一发酵,说什么的都有,根本不可控,对他们警队甚至整个天南公安系统都会带来严重负面影响。 他并不赞成周时总被孟开良牵着鼻子走,一个案子的主导权应该在警方手上,在他看来,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根据孟开良的口供先出一个案情通报,安抚住密切关注的网友,等舆论热度过去了,有什么问题再去查呗。 现在还火烧眉毛呢,偏要去查谭元元的弟弟?他怀疑周时脑子有坑了。 但谁让人家职高一级,他也管不着,反正天塌下来有周时顶着,自己担心个什么劲。就是这没完没了的走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人都快问吐了,原本计划这个月和女朋友去度个假,这下也没戏了。 刘猛越想越来火,看孟开良那个拽的二五八万的样,让老子审老子都不愿意审,去你的牢房待着吧,估计这辈子也出不来了。 *** 相比刘猛的烦躁,没人来烦的孟开良,反倒落了个自在,也很心安。 因为他相信,周时绝不会空手而归,毕竟当年的事情,在丰阳县算得上人尽皆知了。 谭元元的父母,是自杀死的。 这对辛劳了一辈子的优秀教师,教育出无数的人才,培养了一对优秀的儿女,却在马上要退休时,声名尽毁。 每每想起谭元元经历的这些,孟开良都替她疼。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15 年,那年,元元才 20 岁,青春洋溢,他从没见过笑起来这么好看的女孩子。 可从那天起,她再也没笑过。 *** 周时在中午时分抵达了丰阳县,根据户籍上显示的地址,顺利找到了谭元元父母的老房子。 老房子位于县城南部一处偏僻的家属楼。这处家属楼原是丰阳县第一中学职工家属楼,后来学校搬迁到了县城北部,福利分房的时代也过去了,便没有在城北重新分配家属楼,有钱的家庭可以去学校周边内部价购买楼房,没钱的,就宁愿守在这老房子生活。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住户搬家的搬家,走的走,家属楼里日渐冷清,留下的,一般也都是退休老人了,儿女早就离开这,要么去县城中心买房,要么去更大的市区工作生活,谁还愿意住在这偏僻的地方。 所以当周时等人到达时,看到的就是一片荒凉的景象,两栋 6 层红砖楼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周围杂草丛生,很多窗户都已经摇摇欲坠也没人维修,零星有几家窗户打开,能看到里面种着几盆花,偶尔听见几声咳嗽。 这地方,真是荒凉的让人胆寒。 “小方小石,你们俩去看看这两栋楼都有哪几户住着人,顺便跟他们打听一下知不知道谭元元家的事情。有什么重大信息务必马上联系我。立阳,你跟我去一趟谭元元家,看下他们家里有什么线索。”周时简单安排了一下,4 个人便分头行动了。 第四章 老宅发现 谭元元家位于前排楼 1 单元顶层,楼下 5 层都已经没有了住户。 虽然楼层最高,但很显然,不久前应该精心打扫过,每一层都干干净净没有灰尘,一直到她的家里,门把手都一尘不染。 周时使了个眼色,张立阳立刻掏出工具,几下就撬开了门锁。 两人打开房门,静静地走了进去。 老房子的格局并不方正,正对着大门的是一个狭长的过道,过道两旁一边是客厅和厨房,另一边是两个卧室。 周时走进客厅,一眼就看见了桌案上摆着的一对夫妻遗像,这应该就是谭元元的父母了。 看遗像的年纪,也就不到 50,这么年轻,怎么就双双去世了? 在这对夫妻的旁边,还有一个男孩的遗像,十七八的样子,眼睛炯炯有神,长得很好看,这就是谭元元的弟弟? 遗像前摆了一些糕点水果,还没有腐烂,看来是谭元元死前不久摆放的。 周时咂了下嘴,心里不由得叹息,原本应该是幸福的四口之家啊,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就这样死掉了 3 个人,怪不得谭元元那么孤僻,这样的家庭情况,不孤僻才怪了。 周时和张立阳两人分头搜索,或许是平常没人居住,房间里陈设并不多,也没什么日用品,所以查找起来很轻松,但如果找不到有价值的东西,这一趟可就白来了。 周时走进外面一间卧室,这应该是谭元元父母生前居住的房间,里面还摆放着两人的一些合影,看着很恩爱。 但房间里除了一些过时的服饰,也没有其他特别的东西,周时转了一圈,准备去下一个房间。这时,张立阳突然兴冲冲地跑过来:“师父师父,我在里面的卧室发现了一本日记,应该是谭元元写的。” 周时精神一振!无论是嫌疑人还是死者,日记这种东西,往往都是最有价值的,或许通过这本日记,能查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你在卧室哪里找到的?”周时激动地问道。 “就在床上,很显眼,我推开门一眼就看见了。”张立阳得意极了。 “就在床上?” “怎么了师父?有什么问题?” 周时没答话,他有点匪夷所思,像日记这种东西,难道不是应该放在抽屉里,或者箱子里、柜子里,哪有放床上的。一边想着,他一边快速翻开日记最后几页,最后一篇日记,已经是 15 年前写的了,并不是最近书写的,那她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做什么? 周时把疑惑叨咕了出来,张立阳顺口就接了下去:“这有啥稀奇的,没准她回家的时候,躺床上怀念过往了呗,走时候就忘了收了。” 周时四处看了看,摇了摇头,“不对,你看这屋子里,哪里都整整齐齐,没有一件东西是乱放的,怎么会扔在床上一本日记就走了,如果这日记是她珍视的过往,那就更不应该了。” 突然,周时想到了一个可能,他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难道…… 难道,谭元元算准了他们会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日记就是她特意摆在床上送给他们的! 这个念头一出来,周时就觉得,没有其他可能了,就是这样。 他瞬间浑身汗毛直立,从警这么多年,死人见了无数,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周时第一次感觉身边那 3 张遗像的笑容是如此的阴气森森,谭元元的魂仿佛在这个屋子里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妈的,太他妈邪乎了! 要不是张立阳在旁边一脸傻气地看着他,他真想马上离开这间屋子。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4节 正在这时,一阵电话铃声急促响起,周时顿时心脏狂跳,一看是自己的电话,接起来就骂:“查案呢,打他妈什么电话!” 对面静默了 3 秒,小心翼翼却又焦急地说道:“周队,我是小方,查到了,我这就去找你汇报。” “别上来了,我们下楼。”周时挂掉电话,扭头对张立阳吼道:“赶紧走,你撬开的门,你想办法锁上!”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张立阳一脸懵逼地杵在原地:“周队这是咋了,见鬼了?” *** 在回程的路上,周时听了小方和小石汇报他们调查的线索,结果让他很是震惊。 小方和小石两人将两栋楼所有的住户都走访了一遍,最后得到了一个共同的答案: 谭元元的父母,是跳楼自杀的,就在原来的丰阳县第一中学教学楼,不过他们跳楼的时间是在假期,没有给学生们造成伤害,但学校领导和老师们却吓得不轻。 所以这件事没多久,学校就迁了新址,旧楼很快拆除了,住在老家属楼的人,很多也是因为谭元元父母的原因,早早就搬了家。 张立阳嘴快,问道:“你们没有问清楚跳楼原因吗?” “我说你把名改了吧,叫张立刻,急个什么。”小石一口怼过去。 白了一眼后,小石继续讲: “这几家住户都知道谭元元的弟弟当年是犯了案被枪毙了,父母受不了刺激才跳了楼,不过具体内情了解不多,还好有个 80 多的老爷子,是谭元元母亲的老领导,这老爷子和谭元元母亲关系很好,类似师徒,所以对他们家的事更为了解,调查的时候惋惜的不行,说好好的一对夫妻,那么好的两个老师,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竟然是枪毙死的?”周时二次震惊。 “对,那老爷子说谭元元弟弟被枪毙前,他父母曾经大闹过公安,还四处上访过,说他家孩子是冤枉的,但是警方那边证据确凿,最后还是没能翻案,两人这才走了极端,扔下谭元元一个人。但听老爷子的口吻,他似乎也认为这孩子是冤枉的。” 小方把话接了过来。 周时皱了皱眉,反问。“既然是觉得警察办案不公,干嘛要选择在学校跳楼?” “哦,是这样,因为谭元元弟弟的案子,好像发生在学校。” “什么案?” 小方简单描述了一下谭元元弟弟的案情,字虽少,但事却不小,周时的脑海中,逐渐描绘出一个青葱少年的毁灭史。 *** 孟开良睡不着,眼睛瞪着天花板,不知怎的,就想起第一次见谭元元的情景。 孟开良比谭元元大 3 岁,大四那年寒假结束时返校,他在火车站不小心丢了车票,恰好被刚上大一的谭元元捡到了,两人就这么相识。谭元元家在 200 公里远的丰阳县,那边没有长途火车站,所以每次都需要坐汽车先到达天南市再转火车。 虽然二人大学并不在一个城市,但这并不妨碍孟开良追求谭元元,他永远忘不了谭元元将车票递给他的一瞬间的样子,扎着一头利落的马尾辫,头轻轻一歪,对他说道:“喏,看你在这转悠好久了,是你的票吧?”说完,灿烂一笑,嘴边露出两个梨涡,可爱极了。 但谭元元似乎是个很理智的女孩,她知道孟开良对她有意思,可两人不在一个城市,孟开良又面临毕业找工作,这样的感情很容易漂泊不定,所以谭元元干脆地拒绝掉了。 孟开良不甘心,每天打电话问候,雷打不动,一有空就千里迢迢去找谭元元,只为见她一面。软磨硬泡,死缠烂打,这一追,就追了一年多,直到毕业走入社会,答应谭元元会去她大学所在的城市找工作,谭元元这才松了口。 正当孟开良满心欢喜地奔谭元元而去时,一场灾难轰然降临。 谭元元是在一个深夜哭着给孟开良打的电话,孟开良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失控的样子。 “孟哥,我已经在返回丰阳的路上了,我弟弟出事了,我爸爸妈妈都快疯了,给我打电话就是一个哭,我现在该怎么办。” 在谭元元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孟开良总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谭元元有个亲生弟弟,名叫谭满。比她小 2 岁,今年已满 18,马上要高考了,目前在丰阳县第一中学就读,成绩很不错,再加上父母都是学校的老师,所以代课老师们对他格外关注和照顾,正常发挥的话,省重点大学毫无悬念。 然而,就在前不久,丰阳县第一中学的公共女厕所赫然发现一具女尸,死前受过性侵,随后被扼颈窒息而死。发现时,下身赤裸,惨不忍睹。 警方很快锁定身份,死者是一名住校的女学生,而嫌疑最大的人,就是谭满。 说来也是巧,经过排查,这名女学生在前往厕所和死亡之间的这段时间,只有谭满去过那个厕所,这里面的问题是,谭满并非住校生,因为家属楼离学校很近,所以谭满每天下了晚自习就直接回家了。 但案发那天,他偏偏在夜里 10 点多钟去了学校的厕所,因此他的作案嫌疑直接上升至首位。 不过谭元元家里人都不相信谭满会做出这样的事,他从小到大都是乖孩子,现在又面临高考,绝不可能强奸杀人。 听到这,孟开良脑袋嗡的一下,竟然是这样大的事! 他二话没说就定了一张回家的车票,谭元元这种情况,他得护着她。 追到谭元元家里,孟开良才发现她家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警方三天两头来调查,搞得谭元元父母精神已经快要崩溃,但他们还得强撑着为儿子喊冤。 谭满被带走后,他们始终未能见到孩子一面,但他们知道谭满那天为什么去了学校厕所。 据谭元元父亲说,谭满那天出门,是因为班主任老师搞到了一张省外重点中学的密卷,这张卷子往年屡屡压中考题,但外界一般都得不到,班主任也是废了好多功夫才弄来的,打算给班上的孩子们做一做。 谭满知道后,很是兴奋,希望可以提前看一下这套卷子,班主任自然很是欣慰,便叫谭满去学校教职工宿舍取,那天是他值班。 谭满满心欢喜地和父母说了一嘴,就出门了,八成是在途中去了校内的公厕,没想到这一去,竟惹了一身命案回来。 可警方却对谭家父母的说法持保留态度,至于谭满被抓捕后是一个什么情况,谭家更是一无所知,因为警方总是以嫌疑人不能见家属为由,拒绝了他们的面见申请。 很快,谭家就得知警方证据确凿,已经将案卷移交检察院了。 谭元元昔日天真的面孔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焦灼和恐慌,她一边安抚整日以泪洗面的母亲,一边跟着父亲四处奔波,但无论公安局还是检察院,他们一次次都吃了闭门羹。 孟开良也帮着找人打听案件进展,但他们捂得很严,好不容易通过舅舅的关系联系到检察院内部的一位熟人,总算打听到了一丝内情。 谭满招了。 第五章 毁灭 谭满招了。 他承认是自己一时冲动,把早就喜欢的那名同学拖到了厕所强奸,后来一时害怕掐死了她,现在证据确凿,估计大概率要判死刑。 孟开良不敢把这些告诉谭元元,只能不断地安慰他们一家,然后接着帮忙四处托关系,看有没有翻案可能。 然而,奇迹没能出现,从谭满被捕仅仅 2 个月后,法院就判决了死刑,法庭上,谭满当庭翻供,不断喊冤,但很遗憾,并没能左右法官的判决结果。7 天后,谭满被执行了死刑。 这两个月多,谭家和谭满始终都没能见到一面,直到谭满死亡。 谭家,彻底垮了。 2 个多月前,那还是一个有着无限希望的青少年,2 个月后,就变成了一具尸骨,还背负了一身的骂名。 谭满死后,谭元元父母哭着收回了他的遗体,将他安葬在老家的坟地,同时赔偿了死者家属一大笔钱,家底彻底被掏空,还欠了许多外债。 死者家人每天围在谭家门口,不断谩骂,足足骂了几十天,骂累了才作罢。谭母一病不起,这一病就病了 3 个月,身体渐好后,谭父谭母才重新返回了学校,继续上班。 可惜,他们熬过了一个孩子的突然死亡,却没能熬过人言。 *** 回到警队已经是深夜,周时没回家,他把自己陷进办公椅里,翻开了谭元元的日记本。 一排娟秀的小字映入眼帘,工整又好看,透过这字迹,周时看到了一个青春洋溢的女大学生,在遭遇人生至暗时刻后,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全过程。 日记本只写了十几篇日记,第一篇就是弟弟谭满出事,谭元元急匆匆从学校赶回家。 最后一篇日记,却写的有些长。 弟弟被枪毙后,她和父母把弟弟接回来,安葬,之后,谭元元在家里照顾了父母几个月,始终没有返回学校。 直到父母身体渐好能回去上班,她才踏上了返校的列车,但这一次返校,谭元元的心境和以往截然不同。 “列车南下,窗外的风景再美,我却已经没有任何心情去欣赏,我以前从没有体会过绝望两个字的意义,可现在我都体验过了。但返校那天的我并不知道,人生没有最绝望,只有更绝望。” 返校刚刚几天时间,父母跳楼自杀。 这对夫妻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站到讲台上,可有人不愿意了。 很多学生的家长,特别是他们所教班级的学生家长,集体找到学校,要求学校开除这对夫妻。 理由是他们不能接受一个杀人犯的父母当自己孩子的老师。 一开始学校也想办法安抚来着,可收效甚微,家长抗议越来越大,学校倒是很念情,不忍心开除这对夫妻,没有办法,只好和他们商量,希望他们可以同意调岗到后勤岗位。 谭父谭母表示理解家长的想法,也遵从学校的安排,于是很快他们二人就退出教师岗位,去了后勤科。 可即便是这样,依然有人不同意。 他们聚集在学校门口,每天叫喊着“开除人渣父母”,甚至扬言只要学校一天不开除,他们就一直耗下去。 闹剧持续了一周,学校已经无法正常上课,警察拿他们也没有办法,这么多人,总不能都抓起来,只得让学校和家长代表进行调解。 但多次调解无效,家长们就咬死一个诉求,开除,不接受其他任何条件。 第七天的中午,第四轮调解正在学校会议室进行,家长代表情绪激动和校方争执中,突然,楼外传来咚咚两声巨响。 争吵声总算停了下来,众人匆忙聚拢在窗前向下一望,看见了两个血肉模糊的人,已经一动不动了。 “啊!他们跳楼了!”不知是谁尖着嗓子喊了一句。 人群哄的一声四散而去。 当然,这场面谭元元并没有见到,但当她风尘仆仆再次赶回来时,很多人不管她愿不愿意,总喜欢彰显自己了解甚多,一遍一遍讲给谭元元听。 后来校长偷偷给了谭元元一张纸条,说是父母跳楼前留下的,理应交给警方,但他觉得谭元元应该知道,于是便悄悄藏了起来。 那字条写的是: “如果我们的死可以解决现在这一切,好,我们去就是了,只希望这世间还能有公道二字。我们从来没做过坏事,可谁能替我们证明这一切?元元,原谅我们的懦弱,这世界既然容不下我们,我们就先去找你弟弟了。” 谭元元拿着这张字条,一眼就看出是爸爸的字迹。 很难想象,写下这些字的时候,父母带着怎样的绝望,以及怎样的决心? 那时的她,内心除了痛苦,竟还有一丝丝茫然: 你们去找弟弟了,那我呢?留下我怎么办? “短短几个月,我的弟弟没有了,爸妈也没有了,从此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如行尸走肉般活着,我的大学还未过半,人生路却已经走完,或许老天让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找出这件案子的真相,我相信法律是正义的,但如果正义迟到了,那正义便不再是正义,它是邪恶的借口,我会用我活着的每一天,还弟弟和谭家一个清白。” 日记到这就停了。 这本日记的前面和后面似乎还记录过什么,有纸张撕下的痕迹,像是特意留下与谭满案件有关的这十几篇。 周时更加笃定,谭元元的日记本是特意留给警方的,准确的说,是留给他的。 所以,她的目的是想让他替她申冤吗? 此时,周时总算有点想明白孟开良的做法了。 从案发开始,的确是孟开良一步一步引导他走到现在,如果不是这个案子与孟开良口供有很多不吻合的疑点,周时肯定不会听他说和案件无关的事情。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5节 如果周时没想要去找真正的凶手,而是敷衍破案,那么他就不会来到丰阳县拿到这本日记。 如果孟开良没有特意提到谭满的死,周时也有可能会走访谭元元老家,但也不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这么一想,就更通透了,孟开良究竟是不是想要自己帮谭元元家翻案,回头跟他一问便知。 可眼下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没有解开。 这个问题最终还是绕了回来。 谭元元到底是怎么死的? 难道是孟开良设计了一个看似处处不吻合的案子,杀了谭元元,就为了让自己替她翻案?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万一他们遇人不淑,谭元元不是白死了?孟开良自己也成了杀人犯,犯不上豁出去这么大吧。 再者说,谭元元怎么就能确定,她死后就一定有人愿意去查谭满之死?再再退一步讲,谭满的案子,凭什么就真的有问题?万一没有任何冤情呢? 周时揉了揉僵硬的颈椎,外面蒙蒙亮了,又是一夜。 他忽然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层层迷雾之中,每当刚刚想通些什么,就会马上牵扯出更多的疑问。 点燃一支烟,猛吞了几口后,周时按灭烟蒂,打通刘猛电话: “喂,是我,给我查清楚谭元元和孟开良的所有事情,从 15 年前开始一直到现在!” *** 今天已经是案发第七天,对于周时而言,这件案子就像一个无底洞,事情仿佛越挖越多,可对于别人而言,这么简单的一个案子,都过去 7 天了,却屁点进展都没有。 刑警队干什么吃的? 刘猛心里也这么想。 女朋友已经对他颇有抱怨,好不容易哄好了今天要约一顿饭,可周时却把他派了出去,又是查那个谭元元和孟开良的关系。 没完了是不是? 刘猛倒是想撂挑子,暗暗发了几次狠,最后还是败了下来。 周时马上要提副局长,以后权力更大了,自己现在连个刑警队长都还没混上,得罪了未来的领导,没好果子吃。 算了算了,不就是去谭元元学校走一圈,有没有周时想要的东西,他可预判不了,走个过场就是了。 而周时这边,压力更大。 李新文局长把他叫进了办公室,全然没了上次的好脾气,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这几天到底在搞些啥!你说去查谭元元,查出来了吗?啊?这起案子外界都传成啥了?你看了吗?!” 周时瘪着嘴,想解释一下,又觉得一句半句也解释不清,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件案子。 说谭元元和孟开良是故意的?谁信呢? 就凭一本日记?就凭十几年前的一个案子? 更可况他自己也仍在匪夷所思当中,目前所有的一切都源于他的猜想,或者说是直觉,没有任何人能证实。 从丰阳县回来也有 2 天了,本该再去见一见孟开良,如果他能承认,那一切都好说,可周时却本能的拖延了,倒不是怕些什么。 只不过,他需要再理一理思路,想好和孟开良周旋的对策,以目前周时对孟开良的了解,他一定不会竹筒倒豆子全交代。 但如果一直这样一点一点的摸索,真的是太被动了。 正当他思绪游离时,李新文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 接起来一听,李新文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片刻后,他瞪着周时,“啪”地挂了电话。 第六章 玩我? 周时预料到了自己的结果,却没想到这么快。 李新文瞪了他半天,给了个答案:“回家陪你媳妇去吧,这回想怎么陪怎么陪!” 周时皱了皱眉: “李局,什么意思?不让我干了?” “我说小周,前几天我就提醒你,这案子从上到下都在盯着,赶紧先给一个交代,你倒好,把嫌疑人扔在这,自己东查西查,最后查出什么来了?我在省厅面前,想给你说好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李局,我其实查到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汇报,这个事……” “别说了,你跟我解释也没用。”李新文一边说,一边扒拉着手机,过了一会,转过手机,把屏幕怼到周时脸上,低声吼道:“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舆论都成什么样子了!” 周时条件反射的把头向后闪躲一下,嘟囔着接过手机,就见网友在网上都骂翻了天了。 有说天南的警察和嫌犯是一伙的,还有说嫌犯家里找了人在使劲压热搜,已经打算和被害人私了。甚至还有的说嫌犯人脉很广,上面已经做好工作,打算给一个正当防卫什么的……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人这么喜欢造谣?” “舆论,舆论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当这么多年队长了,你是没脑子还是没心?省厅刚才电话说了,暂时撤掉你专案组组长的位置,这个案子我亲自带,3 天之内必须出通报,你现在把你了解的情况,一五一十跟我说清楚,然后就回家吧。” 周时立在原地,嘴巴微张,想说什么,脑子却僵住了。 好一会,才挤出了一个字:“好” *** 刘猛带着小方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总算到了谭元元的学校,他们正打算先去见一下校长,查查当年班主任是哪个老师时,李新文的电话就打来了。 挂掉电话后,刘猛狐疑地对小方说:“这就撤了?还没查呢,什么情况?” 于是他们连夜又开了十几个小时返回了天南市。 当天,李新文作为新任组长召开了一次案情碰头会,周时以旁听的身份参加了会议。 李新文已经提前从周时那里了解到了案情的疑点,周时知道,这些疑点对外界而言,是空白的,外界只知道凶手就在现场,已经当场自首。 所以李新文和省厅的意思,都是先按口供将周时的案子提交到检察院,然后下达案情通报,声明凶手已经被逮捕,目前案件进入审前流程,以此安抚舆论。 至于疑点,如果检察院不予认定,到时候再退回补充侦查就是了,重要的是,那时舆论热度早就过了,案子想怎么办都行。 对于这个方案,组里所有人都表示同意,只有周时一个人反对,哦,再加上一个张立阳。 他反对的理由并不太有说服力。 就一个:“孟开良如果知道了,鬼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他一定会有后手的!” 张立阳猛点头,师傅说得一定是对的。 但其他人皆认为,周时魔怔了,带个徒弟更魔怔。 且不说孟开良此刻已经被关押,就算他能作出什么,还至于威胁到他们堂堂市公安局? 周时自己也不信,但他始终记得第二次见孟开良时,他盯着自己说过一句话:如果你决定查出真相,我的意图就不是你。 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理解。 如果这件案子伪造证据,敷衍了事,那么,孟开良的对策里,就一定有他周时。 可现在周时已经是身不由己,组长一职没了,这么看,下个月的提拔多半也黄了,他还没敢跟媳妇说,要是让她知道了,这日子就别想过了。 周时微微叹息了一声。 心里想: 孟开良,你或许真的赌错人了。 *** 孟开良等了周时两天,也没等到人影。 他以为周时从丰阳回来会第一时间提审他,但他预估错误了,不过无妨,他假设过这个结果。 周时没来,或许已经遇到了一些不可控的阻力,那就该执行下一步计划了。 孟开良一边想着,一边呼叫看守警察:“我要见周队长。” 外面的狱警敲了敲门,吼道:“肃静。” 孟开良也不恼,继续喊着:“我要见周队长,一个小时内见不到,今晚天南市会有第二个热搜,你们就等着瞧吧。” 狱警一听,也有点打鼓,没人敢冒这个险,于是这话很快被送到了李新文跟前,李新文把周时喊了过来,略带疑惑地问他:“你认识这个孟开良?” 周时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李新文松口气,道:“那就好,不认识就好办,咱们一起去看看他是要耍什么花样,案卷已经快要整理妥当,马上移送,这个节骨眼尽量不要出问题。” 周时也不知该说什么,点了点头算是做了回答。 一个小时整,孟开良坐在了周时和李新文的面前。 “呦呵,李局长,还是挺准时的嘛。”然后又把目光转向周时:“周队,我可是等了你好几天了,你怎么也不来看我。” 李新文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家伙诚心恶心人。 周时似乎是没注意孟开良的语气,只是摊了下手,略带无奈地说:“我现在已经不是专案组组长,有什么要说的,和李局说,如果有什么冤屈,他也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孟开良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并没有接下这句话。 李新文有些恼怒,心想我堂堂天南市公安局局长,每天有那么多的事需要忙,哪有闲工夫和杀人犯在这较劲。 于是不耐烦地带着审讯口气就问了出来:“孟开良,你别耍什么心眼,我们已经按你的要求来见你了,有什么事快说,没有的话,我们还得回去跟案子,你既然已经全部招认,那就在这静等开庭就是了。” 孟开良嗤笑了一声:“李局,我要见的是周队,也没说要见你啊?” “你!别不识好歹!周队现在已经不是专案组组长了,他现在也没有职权跟你对话。你只能跟我说。”这个态度,让李新文很生气! 但孟开良无所谓,紧接着就抛出了杀手锏:“我就是不识好歹,我不管周队有没有撤职,我只需要单独和周队谈话,否则今晚 12 点,天南市第二个热搜准时上线。” 李新文不知道他手里究竟握着什么东西,但此刻的天南市却不能再添火了。 思考片刻,哼了一声,扭身出了审讯室,临走前拍了拍周时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周时知道,这是提醒他不要多生事端,一定要保证 3 天后通报如期发布。 可周时也不知道孟开良要干嘛啊,他早就说了,如果执意通报案情,恐怕孟开良有后手,这不后手就来了,虽然他完全想不到对方会做些什么。 不过,周时在来之前就已经决定好,这次,他要先下手为强,于是,门刚一关上,不等孟开良开口,周时就立刻对他说道: “需要我帮谭元元家翻案对吗?” 孟开良却没有周时预想中的开心,他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看了看天花板,愣了几秒钟,然后重新望着周时回答:“我不确定谭满是否真的有冤屈,所以也谈不上翻案。我希望你能查到当年的所有案卷资料,只需要你去查,这就够了。”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6节 周时又不理解了:他不确定有冤屈?我又他么想错了? 于是忍不住骂了一句:“你狗日的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你到底想干嘛?” 孟开良马上回道:“我已经告诉你了周队,我只需要你去查当年的案卷资料,有冤无冤都好,我只需要知道真相,我说的是彻底的真相,不是案卷里呈现的结果。” “为什么要我查?你就这么信任我?”周时问出了这段时间一直困惑的问题。 “当然,我只信任你。”孟开良言辞恳切。 周时咂了下嘴,彻底无语中。 *** 原本周时的工作重点是谭元元被杀案,结果就这么莫名其妙变成了谭满杀人案。 周时捋了又捋,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现在这一步。 不过今天的他还是有些开心,孟开良的防线已经打开了不是吗? 他需要自己去查一个陈年旧案,而且他只信任自己。 虽然不知道这信任哪来的,可一旦了解了对方的需求,那么,他周时的手里,也就有了对方的软肋。 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都好办了。 就着这次见面的机会,他还是想多问出一些线索,于是主动跳转了话题。 “你刚才说,如果不按你的要求来,马上会有第二个热搜,我想知道,这个热搜会是什么。” 没等孟开良回答,周时马上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想要我帮你,就要跟我坦诚一些,否则我有权利拒绝。”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孟开良。 谁想到这家伙根本不吃这一套,立马褪去刚才的凝重,又开始嬉笑起来: “你没有权利拒绝啊周队,你这么有责任心,你不仅需要帮我查案,还需要稳住你的上级,我知道你们现在已经焦头烂额,需要马上对外界有个交代,按你们的计划,是先给我定罪是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就是真正的凶手,到时候需不需要侦查,都是你们说了算。我虽然是自首到这里的,但我现在郑重告诉你。” 说到这,孟开良抬头看了眼监控,监控上红色的指示灯在闪烁,证明此刻处于外界监控当中。他呵呵一笑,对着监控说道: “我,那天说的全是假的,是你们李局长对我刑讯逼供,我不得不招,刑警队周队长人美心善,替民做主,结果反被撤职,我不能对不住周队长,所以我重新交代,我孟开良,从来没有杀谭元元,凶手不是我,对,我翻供了!” 监控外面的李新文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孟开良说完,又看了眼周时:“哎呀周队,你可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不就是翻个供嘛,你们不是见的多了。” 周时被噎得一愣一愣的,玩他是吧?既然想寻求他帮助,还这么玩他? 他真的生气了!反正自己也不是专案组组长了,这破案子谁爱查谁查,和他有半毛钱关系吗? 周时不发一言起身就走,孟开良在后面直叫:“哎哎哎,别走周队,我有个更好的通报方案你听不听?模板我已经替你们想好了。” 周时很想撂挑子,不过开门一瞬间,好奇心战胜了理智。 门已经打开一半了,他又重新关上,扭头道:“有屁快放。” 第七章 压不住了 孟开良饶有兴趣地咧了下嘴,对周时道:“其实很简单,你们通报里别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告诉群众,就说……经过警方彻夜侦查,最终认定,谭元元之死,已排除情杀,似与 15 年前谭满奸杀一案有极大关联,为确保案件的真实准确,本案需要进一步侦查,待结果确定,会及时予以通报。” 周时闷着嘴,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次毫不犹豫,“砰”的一声,摔门走了。 开玩笑,谭满这件事,他虽然也在怀疑,可向社会通报怎么可能这么写?退一万步讲,案子的进展情况、疑点走向都属于机密,根本不可能公开。 信了那个家伙,真是信了鬼了! 周时气冲冲地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李新文同样气冲冲地进来了。 “孟开良把整个天南公安当傻子呢吧?!我看他脑子有病!”从警这么多年,还没有哪个案犯让李新文这么动气过。 他刑讯逼供?他今天才是第一次见孟开良,他一个局长,早就不需要一线工作了,犯得着刑讯逼供吗他。 “周时,我告诉你,别跟孟开良玩哑谜了,3 天后,原计划下通报,先把舆论热度应付过去再说。停,我现在不听任何理由,别再跟我墨迹了,就这么定了。”说完,李新文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出门时,政委高强迎面走来,差点和李新文装个满怀。 高强干政委很多年了,长时间不在一线,养了一身膘,白白胖胖,戴个眼镜,说话慢慢悠悠,全局最不像警察的就是他。 就见他捧着一杯茶水,大呼小叫起来:“哎呀我说李局长啊,您可慢着点,我这刚沏好的一杯上好的碧螺春,哎哎?这是咋了,谁惹您生气了,是不是小周,您别急,等我教育教育他。” 李新文抖搂着衣服上被甩上的水点,就差暴走了。 高强忙闪身进了屋,一抬手,把李新文关在了门外。 敢这么对待局长的,恐怕也就是他了。不过,高强的性格颇受同事们喜欢,爱唠嗑,爱八卦,更爱做思想工作,把政委的职责发挥地淋漓尽致,看着现在的他,谁还能想象得到,当年这位也是从警队一线出来的狠角色。 高强和周时曾经都是警校同学,两人关系很铁,奈何高强有个省厅的岳父,提拔如同火箭,周时还在派出所当小民警的时候,高强就已经是市刑警队队长了,也就是周时现在的职务。 要不是周时在派出所任职时,意外在居民区徒手抓住了 2 名重要逃犯,受到了市领导赏识,提拔还遥遥无期。 倒是高强这个人,对老同学没太多领导架子,没事就爱和周时唠闲嗑,不过这样的机会也并不是很多,毕竟周时每天忙得像个陀螺,在办公室时间屈指可数。 所以今天能凑到一块,实属难得。 高强牢牢把握住这个机会, 凑到周时跟前,拉把椅子坐下:“嗨,听说,你们那个案子,今天那人翻供了?” 周时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消息够灵通的啊。” “那可不,我没你们忙,就好打听这些事,快给我讲讲,咋翻得供,看李局脸都绿了。”高强咯咯笑了起来。 “翻供都听说了,还没听说咋翻的?”周时撇了撇嘴。 “我这不,就刚才听张立阳那几个小子说了一嘴,没细听,好像死的那个女的,什么元元,另有隐情?” “机密。”周时干脆地回了两个字。 “对我还保密?”高强瞪直了眼睛。 “那当然,专案组以外的,一律保密。”周时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这时,高强的手机叮铃响了一声,他放下茶杯,打开一看,顿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胖墩墩的身躯撞翻了放在桌边的碧螺春,高强管都没管,回头对着周时就喊了起来:“小周,出大事了!” *** 高强爱八卦,自然下载了很多八卦 app,这不,刚刚那则消息是一则新闻提醒,新闻内容如下: “一名匿名网友爆料,轰动全市的景华商场杀人案嫌犯在接受审讯 7 天后翻供,称天南公安局局长李新文刑讯逼供,刑警队队长周时被撤职后,依然顶住压力不断追踪真相,发现谭元元之死似乎与 15 年前丰阳县一起奸杀案有所关联,嫌犯大受触动,决定不畏强权,拒绝承认杀人,希望可以配合公安查出真相。嫌犯痛失所爱,还要背负着杀人的指控,公平何在?公理何在?” 更离谱的是,这名网友还在爆料后上传了一小段音频,竟然是死者谭元元生前所录,音频内容就一句话: “我是谭元元,如果哪天我意外死了,请一定相信,你所看到的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这下好了,舆论都不是热了,而是炸锅了。 谭元元这句话,实打实地应和了这名网友所言,这不就意味着,谭元元早就知道自己可能会意外死亡,这里面一定有着更多不为人知的隐情吗? 那么,她是被谁威胁了?还是窥见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被灭口了?15 年前的案子又是什么? 一下子外界众说纷纭。 导致高强看见新闻时,还在热搜榜第 10,看完新闻后再刷新,已经位列榜单第二了,并且评论还在不断增加,不久就会超过第一。 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刚才暴走离去的李局长,很快又暴走而来。 显然,刚刚出来的这个热搜,他已经知道了。 “孟开良干的,和他脱不了关系,查,赶紧给我查是谁发的。然后再去提审孟开良。” 周时马上安排技术科的去追踪 ip,几秒钟后,地址就找到了。 地址显示,发布位置位于丰阳县,周时盯着定位的红点,原本有些兴奋的他,突然就沉默了下来。 张立阳不明缘由,走过来碰了碰他的胳膊:“师傅,咋了,追吗?新闻刚发布十分钟,人或许还在,要不联系县城那边兄弟去抓捕?” 周时咬了半天牙,甩了一句话:“你看这地方不眼熟?” “啊?”张立阳盯着定位瞧了一阵,突然鬼叫起来:“这这这这这……这不是谭元元父母家的位置吗?” “哼,装神弄鬼,我就不信这个邪!马上联系丰阳县兄弟单位协助抓捕。” 那边动作很快,5 分钟后,丰阳县公安干警已经赶到了定位地点,破了门,却赫然发现,房内空无一人,而在谭元元父母和弟弟的遗像旁边,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电脑开着,界面就停留在那则爆料的发布界面。 *** 电脑被连夜送到了专案组,他们用了所有的手段,但很遗憾,仍然没查到发布者的真实身份。 账号是用谭元元的身份信息注册的,而后台显示,这则爆料是定时发布,定时时间在十天之前,也就是谭元元死亡之前。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她死亡之前怎么会知道今天孟开良会翻供?就算是两人设计好的时间,可周时组长被撤这件事,并不会百分之百发生。可这件事偏偏也被写进了爆料里。 小马甚至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和鼠标上寻找了一晚上的指纹,最后也只找到了谭元元的。 讨论案件时,刘猛提了两个可能。 第一,除了孟开良和谭元元,这里面一定还有个第三人。此人或许也在谭元元死亡的案发现场,只是我们目前还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但从此人行为来看,他一定是在帮孟开良的。 第二,没有第三人,所有一切都是谭元元和孟开良设计好的,他们掐准了每一个时间节点,预判了所有的情节走向。 周时想了一下,马上否定了第二条。理由也很简单:他们那天去丰阳老家调查时,屋内并没有笔记本电脑。现在谭元元已经死了,孟开良在羁押,除了他们俩,一定有个第三人去放了这个电脑。 这个推断获得了专案组一致同意,但里面还有一些问题没有想清楚。 比如,定时发布是十天之前,这是怎么做到的?孟开良前脚刚翻供且提到了会有第二个热搜,马上后脚热搜就出来了,这个时间衔接是怎么做到如此丝滑的? 专案组里还有一位老警察,叫赵博生,50 岁了,周时念他身体偏弱,这阵子外出调查始终没有叫他,只让他做一些资料整理工作,但人老经验也足,此时他突然插了一句话,让所有人都为之一凛: “如果帮他的不止一个人,会怎样?” 这个问题还没想清楚,上面通知又来了。 李新文这个临时上阵的专案组组长,由于此时处于舆论顶峰,只能先撤下来了,不止专案组组长,就连局长的位置恐怕都堪忧。 不过刑讯逼供本就不存在,李新文倒也不害怕,自诩身正不怕影子斜。 反而周时有些哭笑不得,网友不停地呼吁恢复周时组长一职,大有“不复职=有猫腻”之意,上面没办法,又把周时提了回来。 只是这件事越闹越大,天南市公安被折腾够呛,已经压不住了,为了安抚舆情,省里只得派下来指导组,以求尽快给大家一个真相。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7节 第八章 宝刀未老 下来的人,是省厅著名的刑侦专家,也是周时读书时的老师,名叫关国栋,虽然早已过了退休年龄,却依然是省刑侦系统不可或缺之人,更是培树了大量的刑侦人才,因此时常被返聘。 关国栋却常常自嘲,说好听点是返聘,说不好听自己就是个扑火队嘛,哪里有火去哪里。不过玩笑归玩笑,关国栋往往乐此不疲,干了一辈子刑侦,突然退休没案子了,他浑身每个毛孔都写满了难受。 这不,听说自己的得意门生遇到了一个棘手的案子,正需要省里派驻指导组,他便主动提出去天南市走上一走,他更想看看这闹市杀人案的嫌疑人到底有什么三头六臂。 很快,关国栋就带队来到了天南市,周时见到他时,满脸写满了“愁”字,第一句话便是: “老师,我一周之内先撤职又复职,跟坐过山车似的,工作这么多年,都比不上这几天刺激,这个孟开良是摆明了非我不可啊!我就想不通他怎么就认准我了?现在全国的目光像密密麻麻的剑一样戳着我,还好您来了,不然我都感觉快要被捅成筛子了。” 说完后,周时也顾不上什么级别之分,沮丧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恨恨地点燃一支烟。 关国栋也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周时的肩膀,不疾不徐地安慰他:“我来,也只是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这个案子,还得靠你自己,你要始终记得一件事,这个世界上,没有天衣无缝的案件,也不存在完美犯罪,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不要被任何人牵着鼻子走,你只需要按你认为对的方向去。” 周时抬起头,眼神对上关国栋的目光,那目光里充满信任,和孟开良莫名其妙的信任不同,老师赋予他的信任,经常能在他疲倦之时,给予他急需的力量。 慢慢地,周时激动地情绪逐渐消失,烟刚好吸完,他也恢复了平静,沉默了片刻,周时起身对关国栋道:“那,老师,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谭元元?” 关国栋摊了摊手,回答:“当然了,不止看谭元元,还要再走一走案发现场,见见那个孟开良。” 半小时后,二人并肩而行,来到了停尸间,因为谭元元已经没有家属,案子又没有侦破,所以谭元元的尸体一直在停尸间冷冻。 她的面貌依然如初,仿佛睡着一般,面容和谐安详,只是胸前的那瘆人的刀口,仿佛抿着的嘴,里面似乎充满了难以言明的冤屈。 周时指了指那刀口,对关国栋讲明了之前鉴定出来的所有疑点: “伤口自下而上倾斜,证明凶器也是自下而上捅入,致命伤就这一处,其实鉴定结果,确实都撇开了孟开良的嫌疑,现在他翻了供,反而符合现场情况了,只是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怎么杀得谭元元,而孟开良既然在现场,一定是亲眼看见谭元元死去的,他为什么先揽过罪却又否认了?他是否是凶手的同谋?他做这些事的意图又是什么?” 关国栋没接话,他盯着谭元元看了许久,就在周时以为关国栋是不是没听清他刚才的描述时,关国栋突然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望着周时道:“你的推测是什么?” 周时沉吟了片刻,毫不迟疑地回答:“合谋,孟开良与谭元元的合谋。” 关国栋眼睛闪出诧异的目光,随后又了然一般,点点头:“是有些骇人听闻,不过……你之前是否注意过她的表情?” “表情?”周时随即看向谭元元的面孔,进而马上明白了关国栋的意思。 对啊,就谭元元这样安详的面孔,根本没有受到意外伤害时的恐惧,也没有濒死前的痛苦扭曲,这是否能说明她对自己的死亡是知情的,甚至是满意的? 不过仅靠这一点,并不能证明周时的推测,只是结合之前的调查,比如谭元元的那本日记,比如孟开良十分明显地引导他去查谭满,周时早已有了这样的想法,现在再看谭元元死前的表情,确实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只不过,截至目前,都是周时一个人的猜测,说出来很难让人相信。 关国栋却没有否定周时,周时的猜想,虽然违背人之常理,却并非不可能。 之后他们两人又一起去提审了孟开良,只是那货果然如传说般不好对付,他一见周时身边还有一个关国栋,根本不发一言,拒绝任何交谈。 走出看守所,关国栋问出了和李新文同样的问题:“你真的不认识他?”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关国栋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 “不对,以他看你的眼神和态度,他对你的信任绝不是没来由的,你们两人一定有过交集。这个交集或许是你根本不曾注意,却让他深刻铭记的。我建议,你去翻翻之前处理过的案子,包括来刑警队之前的,或许会找到有用的线索。” 周时茫然地点了点头,这件事也始终让他不得其解,他不止捋过一次事情的发展经过,他甚至怀疑,这起案子发生在他提职的关键时刻,都是孟开良算计好的,可,为什么呢? 不过他之前很坚定地确认自己没见过孟开良,现在关国栋这样一说,他反而也不确定了。 不行,一会就回去查卷宗,找找孟开良的蛛丝马迹。 *** 两人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去了趟景华商场,那里只封锁了 7 天,由于不能影响商场正常营业,现在已经重新开放了。 案发现场早已被保洁做了清理,由于发生过命案,为了去处晦气,商场直接把那个角落里里外外重新粉刷了一遍,还去寺庙求了辟邪的符签贴在墙上。 以至于周时一走进那里,疯狂地摇头:这哪还叫案发现场,啥线索都看不到了啊。 关国栋倒是不意外,案发时的一切痕迹都已经被拍了照取了证,保不保留用处不大,只要这个现场没有彻底毁灭,说不定就会有意外的发现。 他站在走廊望着这仅有 6 平米左右大的角落,问周时:“他们二人就是在这里相对而站?” 周时点了下头,走进去给关国栋比划了大致位置,边比划边说:“这里里外外查了好几遍了,没有可疑的物品,也没有其他作案工具,这里也没有窗户,这么大点地方,更是藏不了什么。所以为什么凶器上没有他人指纹,我至今还没想通。” 关国栋点点头,走进角落,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把那里又查看了一遍。 这个角落是个长方形的空间,右边拐角处放了不少清洁用品,周时说早就检查过很多遍,没有特殊发现。 左边拐角处有一根下水管,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平整的墙壁,没有任何多余物品了。 关国栋转了一圈后,走到那根下水管前,屈起手指敲了敲。 周时有些疑惑:“师傅,这水管和普通 pvc 下水管一样,里面肯定也是空的,有什么问题?” 关国栋没说话,一点一点从下往上看去,看到顶端时,突然似乎发现了什么,扭头一指右边拐角,对周时道:“去把那边那个水桶拿过来。” 周时见状,忙提着水桶过来,关国栋将水桶倒扣在地上,抬腿踩在上面,举起手臂向上一摸,就摸到水管壁上竟然有一处可以活动的开口。 关国栋眼睛顿时闪出亮光,兴奋地看向周时:“有大发现!” 周时马上顺着关国栋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在圆弧状的水管壁上,这处开口呈正方形,应该是在壁上直接切割开一处正方形开口后,再将切下来的水管壁对准开口放置回去,由于并没有完全推进去,所以在外面只要拿指甲向外一抠,就能将那块切下来的板子抠下来。这处下水管就有了一个孔洞。 关国栋个头不高,手指勉强摸到开口的下缘,周时见状忙对关国栋说道:“老师您下来,我来。” 周时站在水桶之上,轻松就将那块活动板子取了下来,随后将手伸进管子,里面是空的,管壁很干燥。 周时个头和孟开良差不多,所以他能触摸到的地方,孟开良一定也可以。 周时和关国栋对视一眼,心下了然,他们马上下到一楼,果不其然,在一楼同样的地方,水管壁上也有一处开口,这处开口和二楼的形式一模一样! 他们立刻叫来商场的经理,向其核实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这处下水管是否在使用?” 商场经理对商场情况很了解,立刻回答:“不用的,这个空间原本是卫生间,所以有下水管,但商场装修时,老板认为卫生间方位不好,重新改了布局,把卫生间改到了走廊的另一端,所以这个地方就成了闲置的角落,用来做保洁室了,这些水管也就闲置不用了。” 这就对了!难怪刚才周时进去摸时,水管壁是干燥的。 这个结果,正中他们的猜想。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根水管就成为了传递作案工具的绝佳通道! “那你之前有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开口?是不是你们商场有什么特殊用途?”周时指了指刚才发现的地方,为保险起见,他需要确认所有可能性。 经理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奇怪地“咦”了一声,说:“没有啊,谁会在废弃水管上裁口子啊?” “你有没有印象谁曾来过这里,或者什么时候出现过异常的声音?”周时继续问道。 经理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印象了,这个地方除了保洁,其实,我也不怎么额外注意过。” 之后,周时和关国栋又照例询问了商场保洁和附近的摊位店长,大家都表示没有留意过这根水管的孔洞,也没听到过这个角落有什么异常声音。 这个结果倒不意外,就算有人悄悄过来裁切水管,也一定会想办法减少他人的注意。 但这个发现至少证实了一个问题:这个案子的第三人已经完全浮出了水面。 因为谭元元和孟开良走进二楼空间后,没有再离开一步,所以如果从这里传递物品,一楼一定是有人接应的,况且这次的热搜发布,孟开良没有机会去做,也一定是这个第三人做的。 案发以来,这可谓是第一个重大发现,周时兴奋异常,两人走出商场后,周时忍不住一把抱住关国栋,哈哈大笑一番后喊叫起来:“师傅,你宝刀不老!是真牛 x 啊!” 关国栋连声咳嗽起来:“多大的人了,注意点影响。” 第九章 死路 案子有了重大突破,周时的很多猜想也逐渐被联系起来。 回到警队,他拿起笔在白板上划拉着,写下了两种可能。 1、谭元元是被孟开良杀死的,孟开良戴着手套等可以隐藏指纹的作案工具,特意以俯身的姿势袭击了谭元元,制造出不符合身高特点的用刀角度迷惑警方,作案后,将手套或者类似工具从水管处抛至一楼,并擦掉水桶上的踩踏痕迹,一楼的第三人接走作案工具后,逃之夭夭。 疑点:现场为何没有反抗和搏斗痕迹?是因为太过突然反应不及,还是另有原因? 谭元元为何面容安详,不像遭遇意外伤害的样子? 孟开良为何自首又翻供? 可能的解释:这场谋杀是谭元元同意的,所有隐藏凶手特征的手法,都是为了通过制造矛盾引起周时的注意,从而引出谭满案。 2、谭元元是自杀而亡,自杀方式暂不可知,但孟开良和第三人协助了她。 疑点:伤口形态不符合自杀特征,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下水管又用来传递了什么?自杀的目的是什么? 可能的解释:如果是自杀,是否有某些辅助工具?谭元元死亡后,由孟开良通过下水管运输,制造出谭元元的死亡疑点,进而通过孟开良的自首,让周时注意到谭满一案。 于是,两种可能性最终还是汇聚到了一处——谭满。 周时写下这个名字,在两个字外重重地画了一个圈,并在后面附上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这时,周时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于是放下笔对外面喊:“立阳,立阳?跟我出去一趟。” 没人回应,过了片刻,赵博生探出头来,推了推眼镜:“他和小石俩人去搜集发布热搜那人的信息去了,有啥事?我能干不。” 周时这才想起来,自己一大早就把他俩派出去了。 虽然发布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装神弄鬼一样,但他们不能什么都不做,所以周时让他们去一趟丰阳一中老家属楼,走访一下周围住户,看看当晚有没有看到过异常情况。 刘猛和小方也被派出去了,周时和关国栋在发现下水管的问题后,就立刻联系了刘猛,让他带人去商场调监控,特别是要查看谭元元和孟开良进入商场前后的时间段内,一楼拐角处有没有人进出。 现在刚过午时,他们都还没回来。 赵博生虽然岁数大,眼睛也有点花,至少经验还在,也不是不行,周时对着他招了招手,两人一同出了门。 车一路拐向了档案馆。 关国栋今天给他提的醒,总是让他心里毛毛的。 难道自己真的和孟开良有过交集而不自知? 路上,赵博生有一搭无一搭的和周时聊着案子,周时便说起了自己的疑惑。 “老赵,你之前认识孟开良这个人吗?” 赵博生“嗨呦”一声,笑了:“我一个快退休的老刑警,上哪认识大老板去啊。” “那你这么多年工作经验,有没有在哪个案子里见过他?以任何形式出现都可以。” 赵博生眯着眼睛想了一会,摇了摇头:“想不到,没有任何印象,要说这个人我是知道的,知名企业家,但要说认识,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在我经手的案件里,他也没牵涉过。” 周时点点头,要是认识,就不至于这么被动了。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下来。 档案馆很快就到了,孟开良始终想着老师所说,他打算从自己办理过的卷宗入手,查查孟开良。 ***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8节 刘猛和小方来到景华商场,调取了谭元元案发前后的监控录像,两人盯紧屏幕,一点一点的查看。 到现在为止,刘猛也终于意识到了这件案子的不寻常之处,特别是今天关国栋和周时回来后对他们讲得重大发现,让刘猛知道,这件案子绝对不容小觑。 所以他也收起之前的不耐烦,有一说一,他虽然讨厌极了无休止地出现场、调查和加班,可该干的还得干不是? 因此周时要他来调监控,他马上带着小方就来了,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对这个案子如此之上心。 更重要的是,刘猛的好奇心和求胜心也被成功地吊了起来。 从警这么多年,这样的案子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也是第一次见,哪个警察没点斗智的瘾呢?这个瘾一上来,打破砂锅也得查到底呀。 所以他特别想知道,那个神秘的第三人到底是谁,与孟开良和谭元元又有什么关系。 甚至连小方单独查看都不太放心,非要两个人一同盯监控,以防有所遗漏。 商场一楼和二楼一样,只有走廊有监控,角落处是监控死角。 不过只要案发后有人往那边去,就都有可疑,到时候缩小范围,一个一个调查,不信查不到。 毕竟如果他们想要通过水管传递工具,势必案发后要尽快前往。 刘猛还是很乐观的,监控查人并不难,等抓到这个人,案子的侦破就指日可待了,这么说。今天的任务就是破案的关键啊! 他甚至还有点隐隐的兴奋,心里琢磨着:“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高智商犯罪?有生之年竟也让本人遇到了!” 然而,他兴奋的太早了。 两人一点一点的查看,从案发前 24 小时一直看到案发后 24 小时,越看心越凉。 没人? 一楼这个拐角处和二楼不同,二楼的那个空间外是有柜台和店铺的。二楼主要经营服饰,人来人往比较热闹。 可一楼不一样,一楼是一个宽阔的大厅,经常用于一些展览活动使用,但没有活动的时候,人群基本上都是直奔楼梯和电梯口,很少会四处走动。 于是,刘猛和小方在这 48 小时监控中得到的结果就是: 没人! 小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扭头看向刘猛:“刘哥,会不会,那个人故意晚了些时间再去拿东西?” 刘猛摸着下巴,点点头:“扩大范围,案发前后三天,都查。” 于是,两人整整在商场耗了两天,眼睛都要看瞎了。 奇怪的是,除了商场保洁,案发前后监控里竟然没有任何人往一楼那个角落去。 “刘,刘哥,你说,会不会那个人就是保洁?”小方滴了一滴眼药水,眨巴着眼睛问道。 刘猛拍了下小方的后脑勺:“你看那大姐像犯罪的样吗?而且她每次进去和出来的时候,手里也没多东西啊!” 不过严谨起见,两人还是把保洁叫了过来询问一番。 保洁大姐这几天也是心力交瘁,警察动不动就来问话,谁能想到做个保洁也能摊上命案。 所以大姐一见到刘猛眼泪就要下来了: “警察同志啊,和我真没关系啊!我真的就是照常进去放拿工具,一楼?一楼也没什么特别的呀,那工具间你说除了我谁会去那里呀!哎?你们不能因为我经常去就怀疑我呀,我还一肚子委屈不知道和谁倾诉呐,天天往返于命案现场,我到现在还没辞职都算我心里素质好,换个人来谁还敢在这干啊!” 说完后,保洁大姐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得得得,大姐,我们不是怀疑你,就是惯例问一问,没事了没事了,您忙去吧。”刘猛脑袋瓜子都是疼的,连忙把保洁打发走了。 他坐在椅子上,和小方大眼瞪小眼,彼此都觉得脑子有点浆糊。 水管上的口子,什么时候裁出来的,并不好确定,有可能是几天前,也有可能是几个月前,只要孟开良他们有这个计划,就随时可以在这里动手脚,所以想要发现裁切人的影踪就太难了。 但是如果他们利用水管传递物品,那么从案发到现在已经是第 10 天了,目前水管中空空如也,这十天间一定会有人来取物品。 刘猛想来想去,还得扩大查找时间。 或许这个第三人就是心理素质好呢,判断警方不可能第一时间发现水管的秘密,所以没急着往外拿物品。 于是他和周时汇报了两人的调查情况,并申请增派几个人手过来帮忙一起看监控。 周时很干脆,直接协调辖区派出所派了三四个协警过来帮助刘猛。 他告诉刘猛:“从案发到现在为止,每一帧都要看,我就不信,那人还能隐身不成?!” 有了人手,进度可就快多了,刘猛总算也能休息片刻,一开始的激动和信誓旦旦的心情,早在之前的挫败中荡然无存。 虽然周时认为一定有这个人存在,但刘猛对于能不能找到那个人的影踪,信心减了大半。 因此,他势要亲自跟看的决心也没有了,助手一到,他就和小方回去补了个觉,待精神恢复如常,才又返回商场监控室。 三天后,结果出来了。 几个协警加上小方和刘猛,几个人把案发后到现在的监控整整查看了三遍。 没有人! 除了保洁每天都要出入角落外,没有任何人曾经去过那个角落。 刘猛嘬着牙花子,垂头丧脑地带着小方返回了刑警队。 案子的侦破,再次走向了死路。 第十章 契机 又是一个深夜,周时给老婆告了假,窝在办公室一遍一遍梳理所有的线索。 刘猛和小方去调监控,出乎意料,竟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出入,线索又断掉了。 张立阳和小石去丰阳县一中老家属楼调查线索,很遗憾,也没有任何收获。 自从那台电脑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谭元元父母家,并发布了一条重磅消息引起舆论热议,便有很多传言,说那是谭满一家的冤魂回来申冤了,说得有鼻子有眼,堪比聊斋。 吓得家属楼里不少老职工们,连夜搬去了子女家,说什么都不敢再回去住了。 当张立阳他们过去调查时,家属楼里只剩下了三户人家,其中包括那位和谭家关系密切的老先生,另外两户不信鬼神一说,自是不怕。 为了不遗漏任何线索,张立阳和小石把所有人都走访了一遍,但没人在那一天注意过谭家有什么异常,也没人察觉到谭家亮过灯。 再问多了,鬼怪之说便又出来了,一个比一个邪乎: “警官啊,我看一定是冤魂干的,这太吓人了你说是不是?他们家姑娘死了以后,除了你们来调查,绝对没人来过,楼里就住了这么几户,谁家有点动静都能知道,所以你说瘆不瘆得慌啊。这说明谭满的案子,可能真的有冤屈呢,您可别再问我了,我这老婆子好几宿都没睡好觉了!” “哎呀警官,你这么一问,我倒是好像听见过他家有动静,什么动静?哭声!对就是哭声!弄不好姐弟俩一起回来诉苦来了。” 饶是神经一向大条的张立阳,也不由得头大:“哭声?你确定真有哭声?做假证可是要负责任的。” 那老头咧嘴笑了一下,搓了下手又拽了拽衣襟:“不,不太确定,也有可能,是,是风声?” 小石“啪”地合上本子,拉着张立阳就走了。 那位老先生倒是气定神闲地坐在躺椅上,比起其他人的惶恐,他颇有些淡然: “警察同志,我这老头子每天都不怎么出门,他们家最近发生过什么,我是着实不知道,但我每天都会在阳台上看一看他家的窗户,从他们两口子跳楼那天起,每天都看一会,这样就好像他们还住在里面,热热闹闹地做着饭,有时,元元的母亲,夏红,会捧着一碗红烧肉端给我,我唯一的闺女去了国外,身边没人照顾,有时我都觉得,她就像我半个女儿,可惜啊,可惜,好久没吃到那碗肉了。” 张立阳听地眼泪都要下来了。 待出了老先生家的门,冷静下来后,又愁容满面:“小石,咱们恐怕无功而返了,周队又该失望了。” 小石也很无奈:“那能咋办,这事就这么奇怪,线索要是好查,凶手早就抓到了。” 周时顾不得埋怨组员,因为他和赵博生在档案馆泡了一天,同样颗粒无收。 他查阅了自己经手过的所有案件卷宗,连派出所时期的都查了,甚至把档案馆工作人员全部拉来查找,但都没有看到过孟开良三个字。 周时琢磨,要不然再查查刑警队时期其他人经手的案子?毕竟自己是队长,没准哪个案子算到了自己头上。 赵博生腰不好,到了晚上一直喊着腰疼,周时一看,这些案卷要都翻一遍,恐怕也是一个大工程,再看看赵博生呲牙咧嘴的样子,最后还是决定算了。 赵博生一听,顿时如释重负:“哎呦,周队,这活还是交给年轻人干吧,我是真不行了,咱走吧,话说回来,就是找到了又怎么样呢,只能证明他因为某个原因确实无比信任你,对破案帮助不大呀。” 周时想了想,也是啊,罢了。 便收拾收拾东西和赵博生一同离开了档案馆。 赵博生马不停蹄回家休养去了,周时心里装着案子,颇有点食不下咽,饭也没吃就回到了警队。 可惜,他梳理了一晚上,还是没找到破局的关键,所有新发现的线索,最后都断了。 难道,只能去查谭满?可现阶段除了推测,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谭满一案和谭元元一案有关系,重启旧案调查是一件很严谨的事情,即便是他想调查,以什么理由呢?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敲门声,回头一看,是高强高政委。他还是抱着一个茶杯,晃晃悠悠地走进来:“周,还想案子呢?进展怎么样?” 周时叹了口气:“你看我这样,就是进展不怎么样。哎?你怎么也没回家?” “今天我值班,没想到你小子在这陪我了。”高强呵呵一笑:“碧螺春,真的好喝,来一杯?” 周时对喝茶没什么兴趣,也没有心情,摆了摆手:“案子想不明白,再好的茶也喝不出味来啊。” 高强保持着嬉笑,拍了下周时:“嗨,别一直崩那么紧,弦容易断的,我听说,这个案子是那俩人故意想给什么谭满翻案?” 原本案情是保密的,但周时此刻确实很焦虑,再者说,案子有重大决策的时候,也需要呈报公安局领导班子审核通过,到时候高强一样要了解经过。 于是,周时便把这段时间调查到的所有线索,和遇到的问题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高强默默听完,总算收起了那副笑脸,皱着眉头说道:“周时,我提个建议,这个案子,不要跑得太偏了,我们要破解的是谭元元死亡之谜,谭满这个陈年旧案,不要轻易翻动,你在公安系统这么多年应该知道,翻旧案,牵扯的问题太多了。” 周时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现在他的提职都已经被搁置了,这个案子就像是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头上,他还有退路吗? 高强劝了周时半天,也劝不动,叹了口气又捧着水杯走了。 高强走后,周时拨通了关国栋的电话,关国栋倒是没有周时这么焦虑,又或许是他所处的位置高很多,并不在意翻一个地方旧案会带来什么连锁反应,所以关国栋给出了和高强完全相反的回答: “我在想,如果你的推测是对的,如果孟开良的意图就是谭满案,那么,你一定有机会去查案的,静待时机吧。” 这略带玄学的安慰,从老师之口说出来,让周时有点吃惊:“老师,这不像您风格啊!” 关国栋在电话那边笑了:“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遇到玄乎的案子,不就得玄乎着来吗?” 周时摸了摸鼻子,心想,这他么的搞笑了,破了这么年案子,最后竟然靠玄学? *** 周时不知道接下来这件事是不是关国栋所说的时机,但这件事的发生,的的确确影响了后来案子的进展。 先说孟开良翻供后,由于证据不足,公安机关不能再对他一直关押,于是很快就将他放了出来,将强制措施改为监视居住。 重获自由的孟开良,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公司大办了一场庆功宴。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9节 由于他的身份在天南商界并不低,所以很多人巴巴地赶过来恭喜他,想要为他接风洗尘的人更是排起了长队,据他的秘书讲,孟开良自打回来,接待的人络绎不绝,爽朗地笑声不停地从办公室传出来。 后来因为要请他的人实在太多,孟开良干脆放了豪言:“谁都不需要请我,我自己会大办一场庆功宴,届时欢迎诸位前来捧场,我将对关爱我的各位亲朋表达最诚挚的谢意。” 孟开良的动作很快,第三天的晚上,庆功宴如期举行。 周时听到这个消息时,露出了一丝苦笑,他现在已经完全搞不懂孟开良了,之前提审的时候,孟开良郑重其事拜托周时查谭满案时的认真态度还历历在目,结果一出去,立马呼风唤雨的,哪还有之前那种思虑极深的样子? 不过有一点,周时觉得有点反常。 孟开良的庆功宴地点,就在景华大商场的顶楼。 顶层和次顶层,是景华商场自己开的大饭店,名叫景华饭店,等级不低,很多政商界名流宴请都会选择这里。 如果换任何一个人在这里开庆功宴,周时都不会觉得奇怪。 但他是孟开良啊,他和谭元元的案件才从景华商场发生不久,他与谭元元之间一定还有着更深的交集,案子未明,孟开良怎么能如此坦然地在这里开庆功宴? 不对劲。 周时果断安排刘猛带着小方小石提前去现场蹲守,虽然他猜不到庆功宴上会发生什么,但盯紧了准没错。 而他自己则带着张立阳,以宾客的身份,光明正大参加了宴会。 张立阳从来没来过这样高档的饭店,一走出电梯,就瞪大了眼睛,不停地戳着身边的周时:“师父师父,你快看,那边摆着的大木雕,金丝楠木的哎!哎哎,师父,你看这大吊灯,琉璃的吧?啧啧,真奢华。” 周时白了张立阳一眼,脸上写满了“丢人”。 宴会开始时间定在晚 7 点。宾客陆陆续续入座,主持人也在台边做好了准备,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指针滴滴答答地指向了 7 点钟。 主持人的声音如期响起:“尊敬的各位宾客,大家晚上好,欢迎各位准时来到孟总的庆功宴现场,让各位久等了,现在,我们以热烈的掌声,隆重有请孟总出场!” 激昂热烈的音乐随之响起,现场掌声雷动。 然而,一秒钟、五秒钟、十秒钟、半分钟…… 音乐依然继续,掌声逐渐低落,孟开良始终没出现,就在大家充满疑虑时,突然,一声尖叫传来:“啊!!!!救命!” 紧跟着,主席台侧面的一个门被撞开,只见孟开良跌跌撞撞地从里面跑出来,身上那件高档黑色西服上尽是通红的鲜血,他的肩膀后面,赫然插着一把刀! 人群顿时一片大乱,周时“腾”地站起来,一边跑一边对着胸前的对讲机大喊:“刘猛,戒严!一个人都不要放走”,然后拨开人群,和张立阳奔到孟开良跟前。 孟开良只抬头看了一眼周时,就晕了过去,似乎是失血过多。 周时马上拨通了局里电话:“景华饭店出事了,立刻增援!” 事发后 24 小时。 周时在医院等到了孟开良的苏醒,他醒来以后,对周时说得第一句话就是:“我没看见是谁动的手,我刚要出场时,他在背后突然袭击的我,并试图捂住我的嘴再来一刀,我咬了他一口,并大叫了一声,他大概是害怕,丢掉我跑了,我回过头,只看到一个影子。”除了这个,其他的孟开良一概不知。 周时对孟开良这边的交代,并没报太大希望,因为这 24 小时的调查结果,足够让他震惊。 现场勘查发现,孟开良被刺伤的地方的确就位于那个侧门的门前,地上有不少血迹,与孟开良所说相符,但在血迹旁边,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谭满案一日不重启,命案一日不止。1、2、3?” 1 和 2,指的是谭元元和孟开良吗?3,是说还会有下一个? 更匪夷所思的是,伤害孟开良的那把刀上,小马检测到了一个人的指纹,指纹非常明显,原本大家都很兴奋,谁知,指纹刚刚录入比对库,立马就跳出来一个匹配对象。 周时看着屏幕上出现的字,心脏差点没骤停。 那两个字是,谭满! 周时想过很多重启谭满案的契机,却从没想过,竟然是以这样骇然的方式。 第十一章 重启 周时一下一下地敲着手中的笔,半天没说话,会场一片安静。 关国栋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是专案组组长,我只不过是以案件顾问的名义下来的,这个案子的走向,最终你来决定,只要符合规定,上面都会支持你。” 周时扫视了下现场所有人,点了点头,酝酿了一下,郑重说道:“综合最近发生的几件事,我还是建议,重启谭满一案的调查,各位同事和领导可有异议?” 由于这次会议比较重要,所以局领导李新文局长和政委高强也列席了会议,听到周时的问话,李新文倒是没说什么,大手一挥: “按你的想法来,现在社会上的舆论本身也已经侧重谭满案的调查,虽然我们的侦查工作不能总是受舆论的裹挟,但是目前调查出来的种种迹象,也都证明了谭满案与谭元元案关系密切,所以重启谭满一案,我没有意见。” 李新文话音刚落,高强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他还是抿了抿嘴,没有出声,举手投了赞成票,其他班组成员也跟着举手赞成,这个提议就此通过。 之后,周时按流程走了案件重查手续,逐级报上级审批,有关国栋在这里坐镇,手续很快,不到一周时间,省厅的处理意见就下来了。 时隔 15 年的谭满奸杀案,正式重新调查。 话说回来,距离谭元元死亡,已经过去了 3 周,但她是如何死亡的,依然没有找到侦破点,反而谭满的痕迹不断涌现,特别是孟开良庆功宴遇袭,刀柄上的指纹直接指向了谭满。 还有那诡异的纸条,彻底把谭满案重启摆到了台面上。 当天庆功宴的宾客人员众多,尽是名流,这么大一个事,当晚就传遍了整个天南市,冤魂索命一说也再次甚嚣尘上。 谭满冤魂杀人?周时和他的专案组自然是不信的。 再说,就算是谭满杀人,也不会杀他自己的亲姐姐啊,这张纸条的出现,八成就是为了突出谭满案重启,其他不过是混淆试听而已,至于会不会有第三人再受到伤害,周时笃定,多半不会。 既然如此,谭满的指纹是如何到了刀柄之上,就值得琢磨了。 他第一反应,是怀疑孟开良。 但孟开良自昏迷后苏醒,除了反复讲述自己被伤害的经过,其他是一问三不知,妥妥一副受害者模样,吵嚷着让周时尽快抓到凶手,不然自己根本不敢出院。 这边打不开进展,周时只得继续研究指纹的问题,希望能在这上面找到突破口。 谭满死亡多年,尸骨早都化成泥了,指纹不会平白无故自己出现在刀柄上。 他在小马的检验室坐了大半天,两人讨论出了两个可能。 第一,有人在当年谭满下葬前,就复刻了谭满的指纹,这次行凶,故意用这枚制作出来的指纹作案,这样的操作并不难。 第二,谭满还活着。 这两个方向,都有可能,但周时更倾向于第一点。 毕竟如果谭满当年没死,那他的父母也不会走上绝路。 但查案,必须要排除一切可能性。 所以周时决定第一步行动,就从最简单的问题入手——先确认谭满是否死亡。 *** 谭满案重启,并不意味着谭元元被杀案和孟开良遇袭案不用管了,相反,这三条线需要齐头并行。 之前很多没做完的调查,还需要继续做。 比如,半途夭折的关系调查。 谭元元和孟开良,一定不止表面这么简单,查到他们的过往,也许对案件思路能够起到很大的推动作用。 上次刘猛都摸到谭元元学校大门了,却被临时叫了回来,然后就是一系列事情的发生让警队应接不暇,自然也顾不上这样一件并不急迫的调查。 现在大体方向确定了,很多工作又可以按部就班进行了。 只是这么一来,人员便有点捉襟见肘。 高强见状,主动申请加入专案组,表示自己坐办公室多年,天天和文字工作打交道,太无聊,早就想下到一线疏松疏松筋骨了。 有人主动请缨,周时乐得同意,反正从来没把高强当过领导,以高强的八卦体质,专案组后面恐怕不愁寂寞了。 高强一副“知我莫若你”的表情,贼兮兮地对周时道:“这样以后我就不用屁股后面跟你打听了,这么刺激的案子,当然要亲身经历才精彩!” 不过令周时意外的是,当申请递交到李新文那里时,却被驳回了。 周时奇怪,为什么?高政委主动下一线哎,市局一大奇闻,为什么不成全他? 李新文把周时单独叫到办公室,讳莫如深地盯着周时好半天,直到把周时盯毛了,才问出了一句话:“你难道不知道,当年谭满一案,高强是主要经手人?” 周时猛地打了个激灵! 什么?! 李新文也不看他错愕的表情,继续说道: “我也是才知道,我是从外市调过来的,对天南市公安系统不会那么熟悉,更何况是 15 年以前的事。不过是自打省厅关处长下来指导工作后,他和我几次说过你们的推测,我这心里,对谭满一案很是打鼓,所以就私下联系了当年任上的公安局长,拿到了谭满案的所有经手人。喏,都在这里,你看看吧。” 说完,李新文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调转个方向,递给了周时。 周时连忙接过来,一看,果然,高强的名字位列第一,当时他任职刑警队副队长。 “李局,他当时是副队长?谭满案发生在这个时期,他经手过也很正常,这里面,会有问题吗?” 李新文摇了摇头:“有没有问题,谁也不知道,或许,这个案子不过是谭元元多年的执念,或许,这个案子,真的存在冤情,真实情况如何,都要靠调查得来,不能妄下定论啊!” 说到这,他话题一转: “但有个事你需要了解,当年,刑警队长一职不知何故空缺了大半年,所以那段时间高强虽是副职,干的都是正职的活,而谭满案自案发到执行死刑结案,不过两个月,恰恰就发生在这段时间,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高强因为破案迅速,立了功,结案后,就被提拔为刑警队长了。” 周时彻底沉默。 这件事,他从来不知道。 那会他还在派出所每天处理鸡毛蒜皮,不是调节纠纷就是劝架,根本顾不上和同学们联系聚会。 他只知道高强是同学中提拔最快的一个,他有个省里的岳父又不是什么秘密,提拔快一些,没什么可意外的。 这时,他又想到那天举手表决时,高强犹犹豫豫的表情,现下顿时了然。 除了高强,周时还在名单里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名字——赵博生。 他竟然也在? 可是这段时间,老赵从来没有透漏过一丝一毫啊,甚至给他的感觉,赵博生似乎从来不知道谭满案是怎么回事。 周时抬头望着李新文的眼睛,从对方的眼神中,他没有看出有任何的暗示和指向,但周时知道,这个案子想要重新调查,难度恐怕要比自己想象地要大得多。 *** 高强加入失败,赵博生也需要避嫌,因此退出了专案组,于是李新文从其他科室借调了 4 个人给周时用。 这四个人做了很多背调,确认与当年案件经手人没有任何关系,这才被批准。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10节 人手充足,工作终于可以按计划进行了。 周时将专案组分为四路。 刘猛带人,重新前往谭元元和孟开良两人曾经就读的大学,进一步调查他们的过往情况。 小方带人,在征求谭家旁系亲属同意的基础上,挖掘谭满墓地,重新检测下谭满的 dna,当年谭满的指纹和 dna 都曾采集并录入过系统,因此要确定谭满到底有没有死,只有这一个方便快捷的办法。 小石、张立阳,再加两名人员,继续跟紧孟开良遇袭案,当日出现在现场的人目前都还没有调查完毕,现场勘察工作也还在进行之中。 另外孟开良目前还在医院,他那边也需要 24 小时盯着,一方面是为了防止真的有人再次袭击他,另一方面,周时也想看看,这到底是不是孟开良施的苦肉计,那个始终没有踪迹的第三人,有没有可能会出现。 而他自己,和关国栋则一头扎进了档案室,准备查看当年的卷宗,希望能找到破案的关键。 在去档案馆之前,他找了赵博生。 这位老警察自从得知要退出专案组后,便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没有主动找周时解释过一次。 这让周时心生了一个不太好的想法,难道赵博生心虚了?他在这个案子里,又扮演过什么角色? 最终,周时还是没能沉住气,在一个午间,他敲开了赵博生办公室的门,打算和他先谈一谈,就当是提前调查了。 赵博生见他进来,神色如常:“周队,今天怎么有功夫过来聊天?” 周时斟酌着语言,问道:“谭满的案子,为什么没听你提过?” 赵博生笑了一下:“我从警 30 年,办过的案子我自己都数不过来,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偏要提谭满案?” 周时也不恼:“但从谭元元死亡开始,一直到现在,你是知道我们案子的进展情况的,谭满案一直都是绕不过去的坎。” 赵博生把眼镜摘下来,用纸巾擦了擦:“周队,15 年前,我也才 30 多岁,在警队就是一普通干警,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接受上级的指示行事,就像现在队里的小方、小石、小张他们,你说,我能知道什么呢?可能,不会比你了解的多更多,所以,我也没什么可主动交代的。” “不不。”周时听他这样一说,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老赵,你别多心,我今天也不是来审讯,不需要什么交代不交代,我就是没想到你当年也参与了这个案子,有点好奇罢了,再说,队里少了你这员干将,我可是惋惜的不行。” 说完这句,周时没再多言,站起身道:“走了,你休息吧。” 出了门,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调查同事这样的事,他从来没干过,刚才面对赵博生的质问,周时竟然感到莫名地心虚。 他不由得暗骂自己,你心虚个什么劲,怂货一个。 原本他还想再去问问高强,结果这下也没了勇气。 谁知,他不主动找高强,高强反倒来找他了。 经历了这样的事,他本以为高强可能会尴尬、会不好意思、会有隔阂,但那胖子竟然和平时一个德行,一见周时路过,立马出来拉住了他: “周周周,别走,那个,你看我熊熊的八卦之火没烧起来,我真是一百个不甘心。你可能知道了,谭满案当年是我办的,但是我敢说,这个案子绝对没问题!我的人品啥样你还不知道吗?我就是想知道,谭元元和孟开良哪来的这么大执拗,时隔这么多年竟然以这种方式鸣冤……” 周时打断了他:“政委,现在还没确定谭满案一定与谭元元和孟开良有关。” “是是是,我知道,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们不是这么怀疑吗?反正,我以警徽为誓,绝不会制造冤假错案的,你信我吧?” 周时点了点头:“清者自清,不用担心,只是提前声明,后面还有一些程序得走,到时,希望政委你不要介意。” “那是自然。”高强往胸前一拍:“你放心,绝对配合。” 周时看他这个态度,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思虑又重了一些。 已经 15 年了啊! 15 年前的旧案,现在再查,真的能查出来什么吗? 他一点信心都没有。 第十二章 谭元元的青春 刘猛又一次站到谭元元学校的门前,这所学校位于一座南方城市——荣城,学校是本省排行第一的大学,毕业生就业非常不错,就比如当年谭元元的同班同学,早都成为各行各业的翘楚了。 如果谭元元能在这里顺利毕业,未来必定是辉煌的。 但很可惜,弟弟的一次夜出,让谭元元的命运自此彻底改变。 纵然刘猛是个大老粗,此刻站在校门口,也不由得叹息。 “走吧,去见见谭元元的班主任。” 刘猛带着自己的新搭子孟小帅,抬步走向了谭元元过去的岁月。 “15 年了,哎呀我跟您讲,这些年我时常想起这个孩子,她是我当老师以来,带过的最优秀的一名学生嘞。长相标志、性格也温温柔柔的,一笑还有俩梨涡,好好看的。就是不知家里遇到了什么事,啧啧,说退学就退学了。” 班主任是一名女教师,年逾 50 了,典型的南方口音,说起谭元元,一脸的惋惜。 “也就是说,您也不知道她当初是为什么退学?”刘猛问。 “对的嘞,学校里谁都不知道的呀,就连一个寝室里跟她关系最密切的朋友也不知道,而且我跟您讲哦,从那天起,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突然断掉了和所有人的联系。”说到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激动地问道:“对了哦,她是……犯了什么事情吗?你们突然来调查她?” 刘猛想了想,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简短回答:“她死了。” “死了?!”女老师“噌”地站起来,夸张地叫了出来:“她,今年也就三十多岁吧,哎呀,怎么会死的呀?” “死的很蹊跷,所以我们才会来调查。”眼看女老师还有一肚子疑问想问,刘猛马上把话题掰到正题:“我们这次来就是想了解一下,谭元元在学校期间的表现,或许对查案有帮助。” 女老师眼眶略有点红,抽泣了一声,拿起纸按了下眼角: “哎呀,要说她的表现,真没什么可挑剔的嘞,我跟您二位讲哈,这孩子的成绩,次次都能考满分,你说这上了大学的,有几个还像高中那样学习的呀,可她不是,没事就泡图书馆,要不我对她印象深刻呢,单就这一点,我教了这么多届,都没人能比得上她的哦。哦对了,她可不是那种书呆子,可有灵气的嘞,有一次啊,我们组织一场歌唱比赛……” “那个那个,老师等一下。”刘猛听不下去这样的琐碎,干脆更为直接地问出了最想了解的问题:“我其实比较想知道,她大学时期有没有谈恋爱?或者,有没有男生追求过她?再或者,有没有特别要好的异性朋友?” “啊,您说这个啊,这个,您也知道,学生们有时候很注重隐私的,公开的我是没见过,她平时最好的朋友就是同寝室的同学,算是闺蜜那种嘛,私下嘛,那我就不清楚的了。” 辞别了班主任,刘猛和孟小帅又走访了几名任课老师,但都得到了相同的答案。离开学校的时候,刘猛要到了那名闺蜜的联系方式,好在,她就在荣城生活,省去了他们奔波的麻烦。 此人名叫艾文文,毕业后留在了荣城工作,现在在一家媒体公司工作。联系上她的时候,她异常地激动,刘猛心想,看来是真闺蜜无异啊,就是不知道,从她身上能了解到多少有价值的信息。 孟小帅话不多,也可能因为是第一次跟刑事案件,有些生疏,所以处处跟着刘猛,让干啥就干啥。 但见到艾文文时,他还是没忍住,悄悄在刘猛身后说了一句:“这女的,和谭元元会是闺蜜?真不像啊!” 刘猛眼皮跳了跳,腮帮的肌肉不住地颤抖着,他在努力克制着不笑出来,他不停地暗示自己,刘猛你不能笑,你是一个有职业素质的警察。 艾文文似是浑然不觉,大大咧咧地跑过来,一把抓住刘猛的手猛地摇了起来: “警察同志您可来了啊!自从接到您的电话我这心里是忐忑不安,我就跟个陀螺一样,陀螺您知道吗?知道哦,我就跟个陀螺一样,在这转了十来圈了,我的好朋友元元,她到底怎么了啊。” 艾文文身高 160 左右,体重目测有 180 斤,长相也比较男相,举止之间很是豪爽,和老师口中温柔的谭元元对比,完全是两个方向,也难怪孟小帅会冒出那么一句。 刘猛咳了一声,压低声音对孟小帅说:“不可以貌取人。”然后又转过头热情地和艾文文打招呼:“您好您好,百忙之中打扰了,我们前来,只是想了解一下谭元元大学时的感情经历,如果您知道,务必知无不言,这对帮助谭元元很重要。” 艾文文一拍胸前:“那是当然,我俩可是好闺蜜,您问,知道的我绝不隐瞒。” 半小时后…… 刘猛和孟小帅沮丧地返回了车上。 “什么嘛!闹了半天,是这艾文文一厢情愿想和谭元元成为好朋友,天天屁股后面追着人家,合着对谭元元的事啥都不知道,我就说,这也叫闺蜜?”孟小帅的话匣子彻底被艾文文打开了。 刘猛接话:“那姐们说话也是真好玩,跟说相声似的,就当这半小时放松了,不过也不算白费功夫,至少,我们了解到谭元元还有一个真正的好朋友。” “这会 11 点半了,我们是吃口饭,还是直接去?”孟小帅揉了揉空空的肚子。 刘猛一踩油门:“打铁当然是要趁热了,现在就去,问完再吃。” *** 荣城是一座很包容的城市,机会非常多,所以留下来的毕业生数不胜数,其中就包括谭元元的同学们,经过统计,谭元元所在班级一共 28 人,共有 20 人都留在了荣城。 李微也是其中一个。 她虽然和谭元元不在一个寝室,但两人的关系非常亲密,虽然没有像其他闺蜜那样时时刻刻黏在一起,但彼此之间有什么开心的和伤心的事情,都会互相分享。 李薇也很优秀,现在已经是一家通讯公司的副总裁了。听说要来调查谭元元,直接推掉了当天下午的好几个事项。 而当她听说谭元元已经死了的时候,直接痛哭出声,不能自已,连精致的妆容都顾不得了,哭成了一张花脸。 “看来,这是真闺蜜了。”孟小帅嘀咕道,刘猛拿胳膊肘使劲怼了他一下。 待李薇情绪平静下来,刘猛才问道:“麻烦您回忆回忆,谭元元当时有没有要好的异性朋友或者追求者,这对我们查找凶手非常重要。” 李薇没有思考就答了出来:“有。” 两人精神一震! 就听李薇继续说道:“其实,我上了这么多年学,同学里最好的伙伴,就是元元,您二位是男人,可能不太理解我们女生之间的那种情谊和默契,我和元元就是这种,我是她唯一的倾诉对象,也是唯一知道她很多秘密的人,当然,她对于我也是一样。” 李薇背过身去擦了擦鼻子,又转过来继续说:“所以我知道,她刚上大学的时候,就有一位疯狂的追求者。” “疯狂?有多疯狂?” “就是,我是没见过这么痴情的,对元元是死缠烂打,他不是本校的学生,所以经常给她打电话,元元好像拒绝过他很多次,可他始终不放弃,还跑到学校来找过元元几次,足足追求了一年时间。”李薇回忆着,似是回到了那青葱时光。 “元元问过我,是不是应该答应他?那时我还劝她,这么痴情的人,换我早就抓手里不放了,你还犹豫什么呢?元元没说话,后来没几天,她心情好像很好的样子,我问她遇到什么好事了,她说,她下了决定了,我一看那表情,八成就是同意了那个人的追求。” 刘猛抓住了一个问题:“你一直说那个人,你不知道他叫什么吗?” 李薇摇了摇头:“那不知道,元元没说过,也没让我见过,再加上又不是本校的。可是就在这后来没多久,元元就突然回家了,过了好久才回来,回来后没几天功夫又走了,这次就再也没回来,退学都是悄无声息地就退了。我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情,连我都不能说。” 说到这,李薇的脸上划过一丝哀怨,然后马上又转为悲伤:“算了,她都不在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她遇到的事,或许是我这辈子都难以想象的天大的事吧。” 刘猛严肃地点了点头:“是,对任何人而言,谭元元遇到的事,都是天大的事,大到她一个人承受不住,所以现在又早早地离开了。” 李薇抬起头,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离开李薇的公司,刘猛肯定地对孟小帅说:“李薇说得这个人,绝对就是孟开良,我们再去孟开良那边的关系调查一下,就会得到准确的答案。” 孟小帅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替刘猛打开了车门。 刘猛奇怪地瞥了孟小帅一眼,看他表情很是怪异,有些不解:“你咋了?” 孟小帅抬头望天:“刘哥,我心里难受,多好的一对啊,多好的人生啊,这世界……这世界也太不公平了。”他伸出一根手指,从眼角往发梢抹开去。 刘猛嘴角抽了抽:“没看出来,你还挺多愁善感,我看,你和那艾文文挺配。” 第十三章 碰头会上的意外 相比刘猛这一组的顺利,小方这边着实有点难受。 小方原名方伟军,加入刑警队 3 年,这是他头一次自己单独完成一项任务,并且还带着一名新人,事要是办不好,那丢人可就丢大了。 可这几年,天南治安不错,刑事案件本就没多少,他根本就没看见过几具尸体,谁成想周队直接就这么把任务拍给他了。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11节 分派任务那天,小方磨磨蹭蹭地挪到周时跟前:“周,周队,你看我之前不是跟着您行动,就是跟着刘哥行动,从来没单独行动过,你让我去挖尸体,我我,我就想,要是干得不好,可别,别耽误案子大事。” 周时斜了他一眼:“平时看你和小石在一块,不是挺能的吗?小嘴叭叭的。” 说完转身就走了。 小方一肚子的话,全都憋了回去。 还好,有苏央跟着,小方倒也不算没依仗,虽然那老佛爷天天怼天怼地,谁也不惯着,但好歹是个不怕尸体的。 谭满墓的发掘,在征求了谭父的一位长兄,也就是谭满的大伯同意后,正式启动。 发掘那天,是个阴雨天,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每个人的身上,给入秋的天气增加了些许寒气。 小方却觉得,这寒气不是天上来的,倒像是地下来的。 他一边指挥着人员挖土,一边心里念着“阿弥陀佛,勿怪勿怪。” 苏央抱着胳膊在旁边白了一眼,哼道:“周队怎么把你这个怂包派来啦,真是不会安排。” 小方胸口一窒,脸一下子红了大半边。 苏央十分无语,一边叹息一边摇头。 挖掘工作很顺利,几铲下去,就触到了棺材板,不过由于墓地本身密封就不严,棺材已经腐烂了大半,几个人一合力,残缺的棺材板就被推开来,下面露出一具尸骨。 15 年过去,尸体早已没了皮肉,只剩下一具骨架。 小方鼓足勇气眯着眼睛看了一下,发现只是骨头,没有想象中的腐烂的恐怖和恶心的场景,这才松了口气,虽然墓里气味很难闻,但他还是带上口罩凑到坟墓边,一扫之前的忐忑:“苏姐,这就是谭满,啧啧,你看你看,脑子上一个大洞呢!” “废话,枪毙死的,能没洞吗。”苏央不再理他,纵身一跃,跳进坑内,趴着就去检查和提取样本了。 小方蹲在坑上,冲着下面喊道:“不愧是闻名天南的苏大胆,小弟奉上膝盖。” 苏央头也没抬地回道:“滚一边去,别影响我工作。” *** 就在刘猛带着孟小帅返回天南的那天,谭满尸骨的检测报告也出来了。 人员聚齐后,周时主持召开了一次案情碰头会, 据刘猛两人所讲,他们在谭元元学校确认的一点是,谭元元入学后,有一名男生对她穷追不舍,但她的室友和同学们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也没有见过此人。 二人又紧接着去了孟开良所在的学校,在这里,他们终于得到了确认,那个一直追求谭元元的男生,就是孟开良。 据孟开良的室友回忆,他们步入大四那年的秋季,孟开良一返校,就兴致勃勃地跟他们描述,自己在火车站偶遇了一个可可爱爱的女孩子。 孟开良个头高,人白白净净,身材匀称,眼睛也很大,是本校公认的校草。 学校那么多女生心仪他,他偏偏喜欢一个外地外校的女生。 20 来岁的男孩子,最爱拿女孩起哄和八卦,于是他们一致要求必须一睹真容,撺掇孟开良抓紧把女孩带过来,就算人带不来,照片也要带过来。 于是孟开良对那女孩展开了猛烈的追求。很多人都认为孟开良一出手,哪有搞不定的女孩子。 可意外的是,这一追就追了一年,孟开良几乎每个晚上都要给谭元元打电话,结果聊不了几句就挂断了。 这帮哥们还经常笑话他,说碰到软钉子了吧,竟也有你这帅哥搞不定的人? 孟开良也不解释,照例每天电话关心,随着他的坚持不懈,那边似乎也逐渐被融化了,与孟开良通话时间也越来越长。 后来大概是女孩态度缓和,所以孟开良去过几次女孩的学校,还偷偷拍了照片回来,这才了却了室友们抓肝挠肺的好奇心。 听到这,刘猛按压住内心的狂喜,马上拿出谭元元的照片问道:“你们看看,是这个女孩子吗?” 对方一看便猛点头:“对,就是她,两个梨涡我记得很深,虽然这张照片成熟了很多,但模样基本没变。” 刘猛和孟小帅对视一眼,妥了! 离开孟开良的学校,他们欢天喜地地就回来了。 而谭满墓的检验结果证实,墓里埋得确实是谭满无疑。 苏央的检测从未失手过,她对小方说得话是:“百分之二百是谭满,喏,报告,拿走吧。” 身份确认没出意外,那么,伤害孟开良那把刀上留得指纹,就一定有问题。 会是谁伪造了指纹呢? 张立阳和小石把话题接了过来。 这几天,他们把当晚出现在景华饭店的宾客全部排查了一遍,但无论是监控显示还是人证指认,现场一共 289 名宾客,全部没有去过主席台侧方的那扇门外,他们入了场便坐在了指定的位置,互相都能作证,除了去卫生间,基本没有离开过座位,而去卫生间这一路也有监控,并且和那扇门后的通道是两个方向,完全能够排除作案可能。 而且由于是包场,这 289 人都是来参加孟开良庆功宴的,并没有其他陌生的用餐客人。 除了宾客,总共还有 126 名工作人员,包括厨师、服务员、饭店经理、主持人等。这些人也都做了照常询问,没有发现异常。 据一名工作人员讲,这扇门后的通道,惯常是没人去那里的,因为那个地方一般都是给登场主席台的重要人员使用。 孟总登台之前,原本身边跟了助手和一名酒店服务员,是这名服务员引领着他们到达了这扇门前,但随后孟开良说忘拿了一件东西,要助手返回地下室的车中去取,并对服务员讲,他需要一张白纸,稍后上台做活动用,于是这名员工就返回工作间去取白纸了。 孟开良就是在这个时间段内遇到了袭击。 按以往的经验,这名工作人员和秘书是孟开良遇袭前最后接触到的人,警方有理由提高这两人的作案可能性,不过经过反复询问,他们一致认为,不像。 一是两人口供完全一致,助手先离开孟开良下楼去了停车场,随后这名员工也离开孟开良去取白纸。 二是,这二人和谭满,经过调查,没有任何交集,且他们都表示不知道谭满是谁,所以如果袭击者是他们,怎么可能凶器上会有谭满的指纹。 三,两人的神态不像是说谎。 至此,三组行动汇集到一处,得出来的结论是: 孟开良与谭元元渊源颇深,故他之前所交代的和谭元元的相识过程已经不攻自破,此外,谭满确实已经死亡,因此一定是有人复刻了谭满的指纹,并想办法将其印在刀柄上袭击了孟开良,目的…… 目的就是为了让谭满案成为舆论热议,逼迫警方不得不重启该案。 和谭元元死亡案的目的,一模一样。 周时靠住椅背,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见孟开良的样子。 当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杀了人,却又诱导周时伪造证据,这是不是,在借此映射谭满当年的案情经过呢? 而两人的关系的进一步确定,是不是也能证明出一个问题:谭元元之死,便是和孟开良做的一场戏。 可,一个人为了平冤,真的有勇气付出自己的生命吗? 按人之常情,难道不应该是亲眼看着正义得到伸张,亲眼目睹大仇得报才能瞑目吗? 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她如此孤注一掷,豁出性命去博一个未知的结果。 周时想不明白,索性将这些问题暂时抛到一边。 他重新打起精神,接下来,该轮到他讲一讲这几天与关国栋在卷宗中的发现。 “各位,我和关处长将当年的案卷、物证仔仔细细研究了几遍……” “咚咚咚咚!”,这时窗外突然发出几声巨响,吓了周时一大跳,打断了他的讲话。 众人皆惊奇地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只见一个男人脖子上挂着一张鼓,两手拿着鼓槌,正在咚咚咚地敲个不停。 周时刚要喊,楼下的值班警察已经冲了出去将那男人拦住,但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仰起头朝着楼上大喊:“周队长,我要没活路了,人民警察要为我这平头老百姓做主啊!” 周时瞪着眼睛望着下面,不解地问了句:“这谁啊?还击鼓鸣冤呐?” 张立阳在一旁咦了一声:“这不是那谁,那个谁,那个那个,哎呀小石,他谁来着我到嘴边说不上来了。” 小石一脸无语:“王青泽,景华集团的姑爷,景华饭店的总经理。” 张立阳一拍脑门:“哎呀,对对对就是他!” 周时更疑惑了,堂堂大集团的总经理,这是玩得哪出啊? 第十四章 交锋 “是我忘记了,对不住,真对不住。” 张立阳一脸尴尬,跟大伙解释道: “我们调查这几天,这个王青泽确实跟我说过几次,想要咱们帮忙给他们集团澄清澄清,毕竟连续两起案子都发生在景华,造成了恶劣的影响,现在人们都不敢去景华购物消费了,所以他希望咱们警方能出个通报啥的,证明案件与景华无关。也怪我,我这一忙,把他这事忘得死死的。” “警察又不是给他们一家服务的,这敲锣打鼓的,是要闹哪样啊。”小石一脸的不满:“再说了,他要求的那个通报,我们也不能出,谁知道他们景华是不是哪里得罪人家了,要不为什么孟开良不选别处,偏偏在景华开庆功宴。” 小方一听,悄悄比了个大拇哥,嘴里不出声地说了句:“高啊!” 周时同样精神一震,手握拳敲了下桌子:“小石这个分析很在理啊,我们之前竟然都忽略了这一点,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如果有的话……” “那一定有着背后的逻辑。”关国栋把话接过来,周时转过头,两人相视一笑。这句话,还是当年关国栋在课堂上讲过的内容,这么多年过去,周时还记得,这让关国栋欣慰不已。 今天王青泽来警队闹得这通,就是张立阳说得那样,无外乎一个诉求:希望警方帮他们挽回一下口碑,证明案子和景华无关,景华很安全。 但由于王青泽在张立阳调查期间反复跟他说过好几次,都被张立阳过耳就忘了,导致他私下生了一肚子气,埋怨刑警队破案速度如蜗牛,上次谭元元遇害,就已经将他们商场封锁了一个星期,现在又是没完没了的调查,再这么下去,景华就要倒闭了。 这一不痛快,就去约人喝了顿酒,越喝越上头,越喝气越大,最后干脆叫人买了一张鼓,一路挂着从景华商场敲到了公安局,一边敲一边喊冤。 不过周时反倒觉得,王青泽说是自己喝多了,恐怕更多是想借着酒劲给沿路的市民看看,他们景华集团也是两起凶案的受害者,无形中,这口碑自己就给自己立回来了,因为他可能早就意识到警方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替他们发通报,那就只能是自己想办法了。 这是个聪明人啊!周时暗道。 但他闹得这一通也不算坏,因为这让周时意识到一个问题,和孟开良有关的这两起案子,或者说,和谭满有关的这两起案子,是不是都和景华有什么关联? 这个疑问,让他又回想起孟开良庆功宴之前,自己就察觉到的那一丝不对劲。 当时他想,孟开良和谭元元的案子才在景华发生不久,案子未明,孟开良怎么能如何坦然地在这里开庆功宴?正是由于这一点敏感,他才安排了人手潜伏在景华饭店,同时自己以宾客身份亲临了现场,并第一时间亲眼看见了孟开良遇袭的前后过程。 那么,如果说他是故意选择这里的话…… 看来,是时候再见一见孟开良了。 *** 孟开良这段时间很是寂寞,躺在医院一直养伤,外面有警察便衣 24 小时守着,却偏偏没人进来跟他聊天。 来的人除了公司的员工,就是公司的员工,不是让他签批文件就是跟他谈论业务。 真是无聊透顶,关键是,他现在是一点干事业的心思都没有。公司副总天天愁眉苦脸地跟他抱怨,说好多合作对象因为见不到孟开良,业务都黄了,让他尽快回去主持大局。 孟开良一摆手:“哪能呢,有你们这几座大神给我撑着呢,公司垮不了,你们甩开膀子干就是了,我什么都支持。” 副总一听,脸更苦了,不停地在旁边念叨:“孟总,这好多事情,我们够不上啊,人家看的是您孟总的面子,您说您不出面,我们这级别上就低人一等了……” 孟开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此时正在想,也不知道周时忙啥呢,案子查的怎么样了?好想追一下他们的进度。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12节 孟开良后背的伤口很深,两个星期过去了,伤口还没有长上,一动就撕心裂肺的疼。 这让他不由得想,还是健康点好啊,健康点,起码能追到刑警队去找周时唠一唠,总好过在这又像犯人一样被监视。 靠,都怪这把刀,也太锋利了,早知道找一把钝一点的了。 他心里骂道。 副总还在不停地唠叨,孟开良依然在神游中,这时,一阵脚步声从远及近走到病房门前,看守的便衣问了句:“干什么的?” 那人很配合地回答:“我叫王青泽,是,景华大饭店的总经理,您应该听过我的名字吧,喏,这是我的名片。” 便衣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继续问:“来这里做什么?” “咳咳,那个,我想探望一下孟先生,毕竟孟先生是在我们饭店出事的,作为总经理,理所应当前来慰问。” “不必了,案子还没查明,非孟先生要求的,任何人不能进入。” “让他进来吧。”门内突然传来孟开良的声音。 随后,副总帮忙打开了房门,对便衣说道:“我们孟总认识王总,关系很好,让他进来吧。”便衣这才点了点头,放王青泽进去,副总接着从里面提着文件包出来,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医院。 王青泽一见到孟开良,上去就握住了对方的手,并奉上了自己最虔诚的微笑:“哎呀,我亲爱的孟总,总算见到您的真颜了,这几天我是吃不好,睡不着,总想着您这么一位人物,在我那里出了事,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您看,我也没什么可送给您的,就一点保养品,有利于恢复身体,您可一定要收下。” 孟开良侧趴在床上,努力让背部伤口朝上,头也不抬地说:“不劳王总大驾,您这饭店啊,我是去一次,出一回事,第一次,我的女神当场死在那了,害我被当成杀人犯关了那么久受尽了苦头,现在,自己又差点死在那,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两次的凶手,是怎么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为什么警察怎么都找不到踪迹,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说着,孟开良侧过头盯着王青泽:“除非,凶手,就在你们景华内部。” “哎呦,孟总,这可不能瞎说啊。”王青泽连连摆手,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真的不是啊,您一定要相信,您说我要是有这心思,哪能选择自己的地盘呢,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对不对,这真跟我们没关系啊,您看我今天找您来,也是走投无路了,这两次事件让景华成了禁忌之地,人流量大幅下跌,就差关门倒闭了,我们怎么可能傻到做这样的事呢。” “我又没说是你,我说的是你们内部,你急个什么。” “不不,那也不会的,我们内部的员工一向纪律严明,遵纪守法,不会有人这样凶残的。”王青泽顿时觉得似乎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孟开良没接王青泽的辩解,而是突然转了话题:“王总,您知道我被袭击那天,案发现场发现了一张机打的字条吗?” “字条?什么字条?” 王青泽属实不知道,因为当天警方迅速封锁了现场,禁止任何人流动,随后一切案件信息都被封锁,他虽然是案发地的总经理,现在对这个案子也是一头雾水,只知道孟开良出场之前被捅伤了,人到现在都没抓到。 孟开良笑了一下,直视着王青泽的眼睛,说道:“字条上写着:谭满案一日不重启,命案一日不止,123,3 后面,是个问号。” 孟开良看到,王青泽的瞳孔瞬间放大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紧接着就笑了出来:“孟总您说的这个字条是什么意思?谭满案又是什么,123,又是什么,这字条神神叨叨的样子,我真是不太明白。” 孟开良把头重新埋回床上,像是抬头用尽了力气,声音透漏着些许疲惫:“我听说,捅我的那把刀上,检测出了谭满的指纹,而谭满已经死了 15 年了,王总,要不,您回去请个大师来做做法吧,我看你那,有鬼。” 这一次,王青泽沉默了好一会,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孟总,我好意来探望你,不知道你这样挤兑我是什么意思,既然孟总伤情稳定,那我就不多逗留了,祝你早日康复。”说完,王青泽不再多说一句,转身离开了病房。 孟开良再次抬起头,目送王青泽走出门去,门缝一点点变窄,王青泽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孟开良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扇门。 “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了响水滩……”放在枕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孟开良拿起一看,是周时。 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他尽量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波动,接起来:“喂,周队,百忙之中有何贵干?” “看来孟总恢复的不错嘛,既然这样,咱们找时间聊一聊?” “那可真是太好了,几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等你。” 第十五章 黑夜 挂掉电话,周时带着张立阳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孟开良所在的医院。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也有很多事情要说。 而孟开良显然已经等候很久了,周时进门的时候,孟开良甚至连水果都安排人准备好了,一见到周时,立扫受伤后的憔悴,略带着亢奋地问:“怎么样周队,谭满案可是有进展了?” 周时哼了一声:“托你的福,要没有你这一档子事,我现在已经上任副局长了。” 孟开良当没听见周时话里的揶揄,嬉笑着说:“你看今天咱们这谈话环境怎么样,是不是更有利于交流谈心。” 周时没理他,一屁股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开门见山问道:“谭元元退学后,你正巧也毕业了,在这之后,你回到天南周转了几家公司工作,十年前开始创业,那么,这段时间,谭元元在哪里?” 孟开良眼睛闪出一丝光芒,刚要回答,张立阳突然插了句话:“别绕弯子,我们已经查到了你们的关系。” 孟开良咧嘴一笑:“这小警察,还是我刚见到他时的样子。我们的关系在学校里不是秘密,我知道你们只要一去,肯定会查到的,我也没什么好隐瞒。” “那为什么最开始的时候,你要谎称去年才认识谭元元并追求她?”张立阳不解。 孟开良仍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你问周队啊,这问题他不是已经想清楚了吗,有些事,说出来就不好玩了嘛。” “我知道是我知道的,但你要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怎么也得等价交换吧?”周时这次打定主意不跟孟开良急眼。 孟开良这一次却也没跟周时死扛,保持着笑意说:“好好,开个玩笑,别紧张。你看,我这不是水果都备好了,周大队长想怎么谈就怎么谈,彻夜长谈都行。” “废话怎么那么多,回答我的问题!”眼看周时耐性快要耗光,孟开良总算收起戏谑,但他一开口却又是提问:“既然是等价交换,你知道我是生意人,要看诚意的,不如周队,你先告诉我,谭满的案卷,到底有没有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查完了案卷?” 孟开良一副鄙视的眼神:“谭满案重启这么多天了,你要是连案卷都没查,还算得上是天南刑侦第一人吗?” 高帽子一戴,周时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想了想,反正也是要和孟开良交流这个事的,先说后说都无妨,于是点了点头,说道: “我和省厅的关处长一起,将谭满案的卷宗、证据材料都查看了一遍,15 年前的案卷虽然比不上现在的完备,很多地方表述也很简单,但在我们看来,应该没有问题,一个案子的确定,讲究证据链完整,这些通过卷宗是可以看出来的,而谭满案的认定过程非常清晰。” 孟开良插话道:“清晰到什么程度?” “案发后,谭满主动报案,称有人死在女厕所,衣冠不整,这些有报案记录证明。据一开始谭满供述,他是从老师那拿完试卷中途去了趟厕所,进入男厕所前,发现竟然有一件女性的内裤和衣物扔在男女厕所的中间,他疑惑地朝女厕所那边瞟了一眼,赫然看见里面露出一只脚。他壮着胆子进去一看,就看见了那女生已经倒地死亡,于是就报了警,不过这时出了意外,谭满报警之后,身后突然遭受到了袭击,随后谭满陷入了短暂的昏迷,再醒过来时,警察已经来了。这些都呈现在第一次供述记录里。” “有人袭击了他?会是真正的凶手吗?”孟开良皱紧眉头问道。 “不是,这个人后来成为了指认谭满的人证,是该校的另一名男生,这名男生供述,当夜他因为失恋睡不着,在操场跑了好几圈,准备回去睡觉时,打算顺路去上个厕所,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女厕所那边有异常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有人在干那事,他心里想谁会大半夜在厕所这样的地方偷情啊,好奇心驱使之下,就躲在门口听了好一阵,然后就听见里面的人停了下来后,打了个电话,报警称有人死在女厕所了,他被这通电话吓得不轻,怕自己被发现会有危险,干脆先下手为强,捡了块砖头进去就把那人拍晕了,然后再次报警,在现场等着警察来。这份报警记录,案卷里也有。” “那么,为什么不是这个男生做的案,故意嫁祸谭满?毕竟一开始谭满没有承认杀人。”孟开良问出心中疑惑。 周时点了点头,道:“我看到这些笔录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但事情的急转直下,是因为检验结果。警方到达现场后,法医在死者颈部、衣物提取了指纹,体内采集到了凶手的精斑,检验后证实,指纹和精斑都属于一个人,就是谭满,所以警方马上逮捕了他,谭满也因此从报案人变成了凶手。” “都是他的?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样本都保留在物证处,我让法医重新做过检测,而且前段时间我们把谭满从墓里挖出来重新提取了 dna,是匹配的。” “受害人那边呢?没有排查到可疑人?”孟开良想到了另外一个角度。 周时嗯了一声,说:“受害人那边当时警方也进行了详细的调查,调查经过都有记录,死者在当晚只和同学说了一句要去一趟厕所,没有其他特别的表现,而且她的同学都说她平时生活很规律,要好的朋友也是在校的同学,事后都排除了嫌疑,同宿舍的女生说她好像谈过恋爱,不过只是凭感觉猜的,因为她没说过,她们也就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么个人,警方调查了一段时间,没有查到具体情况,最后就排除了熟人作案的可能。” 孟开良听完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似乎是想了很多可能性,最终长叹一声:“周队,还有一个问题,谭满是亲口认罪的吗?” 周时“嗯”了一声:“是的,证据确凿后,谭满突然就认了,一直到最后被枪决都没再喊过冤,因此警方认定,谭满心理防线在确凿的证据前面已经彻底崩溃,所以认了罪。” 孟开良点点头,说道:“谢谢周队的知无不言,礼尚往来,我会讲清楚我和元元的事情。” 张立阳一听,立刻打开录音笔和记录本,神情也格外庄重起来。 孟开良瞟了一眼,抬手拍了下张立阳的膝盖:“小张警官,别那么紧张,我们之间,平淡的什么都没有,她从来没有答应过我做我的女朋友,因为她的世界早已经坍塌,她的心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真相。” *** 15 年前,谭元元失去了父母和弟弟,她一个人在叔伯的帮助下,料理完家里的丧事,便只身一人去学校办理了退学手续。 孟开良知道,谭元元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手里只有父母学校发得并不多的一笔抚恤金,后面的生活也没着落,他本来都做好了替元元交上学费,供她读完大学的准备,但谭元元固执地办理了退学,他怎么劝都没有用。 谭元元只是反复对孟开良说一句话:“我对不住你的情谊,谭满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我会自己查到真相。” 于是,她返回了丰阳县,那笔抚恤金她都花了,高价从大城市请了一名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根据她的讲述,悄悄查了好久,每次和谭元元见面交代进展的时候,都告诉她,没问题,绝对是冤案,马上就可以拿到证据。 这让谭元元充满了希望,她一边去餐厅打工维持生计,一边等待私家侦探的最终结果。 然而等来等去,最终等到的是这名侦探的莫名消失。 电话关机,qq 拉黑,什么都联系不上了。 这时谭元元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那天她哭得特别惨,和父母跳楼那天一样惨。 孟开良从公司想下班赶过来时,谭元元已经快要哭晕过去,嘴里念叨着:“那是我爸妈用命换来的钱啊,我以为它能带给我真相,让爸妈可以瞑目,他怎么能骗我呢?有钱人那么多,他为什么要骗我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呢?” 那天的谭元元,似乎是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就连生活下去的心都没有了,孟开良不放心她,和公司请了假,彻夜守着她,足足守了十天十夜。 这十天,他每天变着花样给谭元元做饭,她吃不下去,他就哄着她吃,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她。 她睡不着觉,就算睡着了,夜里也会无数次的被噩梦惊醒,不是梦见父母从高处纵身一跃,跳下去之前对她说,我们去找你弟弟了,就是梦见轰然一声枪响,接着弟弟脑袋上出现一个恐怖的血窟窿。 孟开良握着她的手,不停地告诉她,不要怕,这里有我,不要怕,这里有我,不停地说,直到她停止战栗,安静下来,然后再痛哭一场,哭累了,倚着孟开良沉沉睡去。 孟开良看着她日渐消瘦的面容,心疼的要命,但他能帮她什么呢?他也不知道像他们这样刚毕业的年轻人,面对这样的事情,究竟能做些什么? 后来为了唤醒谭元元活下去的勇气,他还是告诉她:我能帮你,帮你查到真相。 谭元元听见这句话,混沌了好久的眼睛,总算燃起了些许亮光。 可当时的孟开良的确只是为了安慰谭元元,他想让她重新振作,但对于怎么帮,他毫无头绪。 但这句话的效果却显而易见,谭元元的神志开始恢复,每天看着孟开良下班回来围着她转来转去,给她做饭洗衣,她的心也逐渐融化,虽然两人从来没有再戳破那层窗户纸,但谭元元对孟开良逐渐产生了依赖。 休养了一段时间后,两人开始郑重研究如何去调查,有了前车之鉴,他们决定这次不会再请任何人,一切都靠自己。 谭元元这边的亲属,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家里出事那段时间,其他亲人虽然表示惋惜,但他们其实是相信了警方公布的结果,甚至还有亲戚认为,谭满干了这样的恶事,丢了谭家的脸,谭元元一点都不指望他们。 孟开良家里倒是有在政府工作的,之前就是托了舅舅了解到了些许案情,知道谭满招了。 于是他打算再次找一下舅舅帮忙,看看能不能联系上警察这边的办案人员,了解一下更为详细的案情经过。 可是,舅舅这一次却表示爱莫能助,并严肃地告诫孟开良:“小良,你现在的事业刚刚开始,大好的青春时光,不是用来帮一个女孩做这些事情的,虽然我也很同情她,但你更应该努力先让自己在社会上立足,这涉及到你的一辈子,我不希望你在这女孩的事情上面牵扯太多精力。” 孟开良笑着答应了:“好的舅舅,我会努力工作的,您放心。” 这是一个明亮的黑夜,出门后,他仰望着满天的繁星,这星空一如既往的璀璨,可他却前所未有的难过,这繁星,终究没有一颗照亮在谭元元的身上,她究竟该怎么办呢? 他们摸索了很久很久,直到多年后一个人闯入了他们孤独的世界,这才迎来转机,这个人就是一直在刑警队工作的普通警察,赵博生。 第十六章 不完整的讲述 孟开良并没有对周时讲认识赵博生的事情,毕竟警方只是想了解自己和谭元元的故事,那么,就只讲他们的故事就好了。 其他人,都是不相干的人。 从谭元元被那名可恶的私家侦探骗走了所有的抚恤金后,她的精神状态一直是时好时坏,孟开良若是陪着她,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她便一切如常,可一旦孟开良因事出差,离开谭元元几天,她的情况就会恶化。 悲观、消极、绝望,是那几年谭元元的全部。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13节 为了方便照顾,孟开良把谭元元从丰阳县接到了天南市区,帮她租了一间房子,他对谭元元从来没有一点逾越之举,即便是彻夜相陪,也是将她哄睡以后,自己再去另一个房间睡下。 谭元元不能再受一点点刺激了。 更为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想要调查的真相,迟迟没有进展。 孟开良带着谭元元走访了当年的许多涉案人,第一个便是去找了那名人证,这名人证已经考上大学,去远方读书了,当他们站到此人面前时,显然把他吓了一大跳,在听说了二人的来意后,他直接表示拒绝回答有关这件事的一切细节。 那人称自己亲眼见到这样的凶案现场,又被当了人证,整个过程给他带来极大的心理阴影,没影响到高考已经是万幸,现在都还没从那噩梦中走出来,所以绝对不想再回想整个经过。 孟开良怎么解释,对方都无动于衷,两人无功而返。 后来,他们又找到了给谭满试卷的那名老师,这名老师已经不在学校任教,目前在一家私营教育机构做讲师,在听说孟开良的来意后,顿时就流泪了,一个大男人,在办公室哭得泣不成声,说都怪自己害了谭满,如果不是他要谭满去拿试卷,也不会出这一档子事,那可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孟开良和谭元元还得反过来安慰老师一通,最后,也没得到有价值的信息。 他们又一起去刑警队,想找办案警察打听,刑警队正常接待了他们,却委婉的拒绝了他们的诉求,因为他们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谭满案有问题。 而在刑警队看来,这案子是没有任何纰漏的,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再去调查一遍。至于谭元元的情况,他们大概是见得太多这样的家属了,最后也只是给了一点劝慰,劝慰她接受现实,重新开始生活。 出了刑警队的门,谭元元的情况又不好了,整个人恍恍惚惚,孟开良一看,拉着她赶紧跑回出租屋,喂下一粒镇定药,待谭元元在药劲的作用下沉沉欲睡,孟开良才算松一口气。 这样的日子很长,长到孟开良回想起来,像是过了一辈子。 5 年后的一天,孟开良决定创业,一方面,在公司工作时间上非常不自由,他之所以周转了好几家公司,都是因为照顾谭元元请假次数太多,引起了公司领导的不满,有的是他主动离得职,有的是被开除。 另一方面,他养着自己和谭元元,还要四处走访,这点工资,着实有点捉襟见肘。 在又一次被劝退后,孟开良决定,不特么的打工了,自己干。 而谭元元随着多年的治疗,精神状态也好转了很多,孟开良便和谭元元商量,是否愿意再读书,毕竟她总归是要步入社会的,不能始终窝在家里,这对她的恢复也有帮助,谭元元同意了。 于是,孟开良替她报名参加了函授传媒专业的学习,毕业后,谭元元来到生前任职的这家传媒公司应聘,顺利成为一名记者,这一干,就干了 5 年,直到,死亡。 *** 周时知道,孟开良说得这些,肯定都是真的,也解开了他们之前的很多疑惑。 谭元元退学后长达 10 年的经历空白,原来是因为患上了精神疾病。孟开良为什么创业多年没有交过女朋友,实则是始终有谭元元在身边,且隐藏的很好。 但他省去了多少情节,那就不是周时所能了解的了。 毕竟从孟开良讲述的故事里,还有太多拼图没能拼起来。 比如,他们一直想要寻找真相,却处处碰壁,那在这之后,他们又做了什么,又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步的,孟开良并没有讲。 还比如,孟开良为什么刻意隐瞒谭元元的存在,竟然就连公司元老都不知道,十年了,没有一个人知道孟开良身边有谭元元这么个女人。 而且他们还设计出一场求爱而不得的戏码,这场戏从去年谭元元第一次参加孟开良公司年会开始,一直到谭元元出事,足足演了一年的时间,给所有人都造成了错觉,他们这样做,目的又是什么? 还有,如果他们什么都没查到,为何又笃定案子有冤情,只是靠谭元元的一厢情愿?周时觉得未必,就算谭元元陷入痛苦中无法自拔,孟开良毕竟是局外人,应该是理智的,如果真的是一起确凿无误的案件,孟开良为什么要这样陪着谭元元疯? 周时一个头两个大,听完孟开良的讲述,多出来的谜团,显然要比解开的谜团多得多啊。 算了,先放放,现在还有一件要紧的问题没有问。 “我到这里来的目的,除了了解你和谭元元的事情以外,还有一个疑问,急需孟总你给我解惑。” 孟开良说了太多的话,口渴的不行,一边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灌下几口水,一边含糊着回答:“叫我名字就行,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我跟你可没那么近乎。”周时瞪了一眼孟开良,酝酿了一下,问:“你认识景华饭店的总经理,王青泽吗?” 孟开良回答的很自然:“王总?当然啊,经常有生意往来的。他这个人啊,你知不知道他的来路?”不等周时回答,孟开良就继续说了下去: “这个家伙,原本家里就是做小本买卖的,有点小钱,他本人没什么太高的文化,但就是因为从小接触买卖的缘故,脑子灵活的很,后来一次偶然机会,遇到了景华集团的总裁罗景华,结果这小子不知怎么做到的,直接从罗景华的独生女下手,把人弄了个未婚先孕,最后只能嫁给他了,他一跃成为景华集团唯一的姑爷,婚后便把饭店等几个项目都接了过来,你说牛不牛?” 周时还是第一次了解到王青泽这样的经历,也有点意外,不过眼下王青泽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太想知道,于是没接孟开良那句牛不牛,继续把话题掰回来:“这样,我换个方式问,你和王青泽之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矛盾?” “最近这两件事算不算?我和王青泽没仇没怨,但现在可能有了,毕竟我最爱的人死在了他们商场,我自己也差点死在那,就在你们来之前,王总也来看我,不过被我撅回去了。他还好意思生气?我没找他们景华麻烦就算不错了。”孟开良一脸的愤懑。 周时盯着孟开良的面孔,看不出他的情绪是真是假,一时陷入无语中。 这个孟开良,和他打交道这么久,他竟然从他身上没有主动问出过一件事情来,除非是孟开良想说,否则 天王老子来,人家也是一句不知道。 要是以他的脾气,他绝对不会让孟开良从看守所走出来的! 他的嫌疑并没有完全洗清,那天翻供后,按孟开良的解释,他和谭元元一同走进商场二楼拐角处,之后他不知为什么就昏睡过去了,再醒来,谭元元已经死了。他强烈怀疑有人迷晕了他,然后杀了谭元元,至于为什么监控并没有查到有其他人出入,孟开良表示这不是自己要操心的事,而是警方要调查的重点。 这个供述中迷药的部分是真是假,已经无从查证,因为孟开良翻供时距离案发已经过去很多天了,就算他真的中了迷药,成分也早就代谢出去了。 但警方技术人员核实过商场监控,并没有拼接的痕迹,这证明那段时间内的监控是完全真实的,所以疑点还在。 可李新文在反复权衡多方利弊后,认为即便是这样,他们又没有办法证明孟开良说了谎。 最终还是决定先将他放出来监视居住,如果调查到什么实质的线索,再抓回来也不迟。 结果,这么一放,就给了孟开良再次制造事端的机会。 对,周时百分之百确定,庆功宴遇袭事件,就是孟开良自己干的。 饭店所有人都查遍了,没有人有嫌疑,且和当日进出饭店的人数完全一致,不存在通道有藏人的情况。 案发现场,小马采集到了很多人的脚印,比较凌乱,但都是很正常的行走,且属于之前排查掉的员工。 苏央验过孟开良的伤,证实的确是从后方扎入,他自己的左右手都无法做到这个程度。 留下的字条是机打的,更是查不出什么信息。 目前能查到的和案件有关的线索,就是凶器上的指纹,结果还是一个死了 15 年的人的。 种种迹象的诡异之处,和谭元元的案子,实在是太像了。 同样都是密室作案; 同样都没有目击者; 同样都没留下明显的犯罪痕迹; 同样不是自杀(自残),却又不知道怎么行凶的; 同样,最后都指向了谭满。 所以,周时敢打赌,如果说这件事不是孟开良导演的,他把头拧下来当球踢。 只不过,没有证据,都是推测,更可气的是,面前这个人就是个滚刀肉,油盐不进! 看来,很多事情,还得亲自去走一趟。 离开医院,返回警队,周时把目前梳理出来的所有疑点都写在白板上,接着又重新分了下工,接下来要做的事很繁杂,却一个都不能遗漏。 他只能把周时和谭元元当年走过的路,重新走一遍。 第十七章 赵博生的秘密(1) 周时刚走出单位大院,迎面碰到了才回来的赵博生。 “周队,今天不用加班?”赵博生打了个招呼。 “案子一天也查不完,明天要开始新一轮调查了,今天给大伙放个假。”周时咧嘴一笑。 “那巧了,我今天也没什么事,打算上楼放个包就回家的,要不,今个咱哥俩出去整一顿?” 虽然赵博生已经暂离专案组,但刑警队的工作也不止这一件案子,这几天赵博生忙得不得了,两人好多天没见面了。 周时本没有出去喝酒的打算,不过赵博生这一邀请,倒正中周时下怀,他一直想和赵博生了解一下当年的案情经过,始终没找到时间,眼下,这不就是送上门的机会,所以他痛快地答应了邀约。 他们在单位附近找了一家烧烤店,两人点了几瓶啤酒,一边吃着盐水花生,一边聊了些有的没的,聊着聊着,就聊回了老本行——案子。 赵博生最近在忙一桩爆炸案,案件发生的地点,位于市中心一家手机营业厅。 爆炸是突然发生的,爆炸物被粘贴放置于某个柜台下面,幸好当时是中午时间,店内客人不多,只有两三个,且离爆炸物放置的柜台有一定距离,此时营业员们大部分都在其他柜台后的角落里休息,所以躲开了爆炸的直面冲击,虽然场内人员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但庆幸爆炸威力也不算大,因此没有人死亡。 赵博生带着人手经过了几天的摸排,筛选出了 2 名可疑人物。 一名是一位营业员的男朋友,两人本来都谈婚论嫁了,彩礼都送了,这女孩却移情别恋,这名男孩曾在营业厅和女孩大吵过一架,并扬言不会让她好过,动机具备。 另一名是个中年男性,性格有些偏激,之前在该营业厅买过一款手机,没用多久却坏了,此人曾多次大闹营业厅,还被公安机关拘留过,有报复的动机。 这两人都在爆炸发生前去过营业厅,而且在那个柜台前停留过很长时间。 之后,警方又根据爆炸物的特征,找到了当地的生产地点,是源于一家爆竹厂,从购买记录中,最终查到了购买人,正是属于那名年轻男孩,也就是营业员的男朋友。 案件侦破进行的很顺利,这个男孩已经被抓捕归案,接下来就是正常的审讯,所以赵博生今天早早的回来了。 周时听完后,端起酒杯朝赵博生一举,笑道:“老将出马,一个顶俩。破案神速,来,这杯我干了!恭喜你完结一案。”说完,一仰头一饮而尽。 赵博生显然受到了周时情绪的感染,端起酒杯二话没说就干了,随后又将两人的酒杯斟满。 赵博生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继续说道:“我这个人呀,哪算的上老将呀,年轻时候就没什么太强的天赋,想案子比不过别人,体力也不如其他人好,没什么优点。在你之前,高强那会,可没少批评我,别看他年纪不大,骂起人来可是一点面子不给。” “老赵你就是太谦虚了,高强啥人我还不了解吗?那个家伙再耍官威,也就是狐假虎威,不用怕他。” 赵博生呵呵一笑:“我不是怕他,只是……” 他的神情突然黯淡下来:“有时候,官大一级压死人呀。来吧,喝酒。” 听到这句话,周时有些吃惊的看了赵博生一眼。老赵这个人,在警队一直话语不多任劳任怨的,多年来存在感不强,可待人接物却又没得挑,今天这番话,好像是话里有话啊。这官大一级,是暗示自己有啥事压住他了? 周时狐疑地看着赵博生,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老赵,我一直以为你是无欲无求的,怎么,后悔没进步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吧,这些年脑细胞都用来想案子了,可能没关注到你们各位同仁的想法,要不,我帮你疏通疏通?” 赵博生咂了下嘴,连连摆手:“我都啥年纪了,还进步呢,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只不过是突然想到了一些旧事。”赵博生似乎不太想在这个问题上聊下去,于是转开了话题:“对了周队,我刚经手的这起爆炸案,你有没有觉得有些熟悉?” “没有。”周时回答的很干脆。 赵博生一脸冷汗:“你再想想,你刚上任刑警队长第一周发生的那个案子,也是爆炸案。” 周时苦苦思索了许久,才突然恍然大悟般说道:“哦~那件案子啊!那段时间由于我刚上任,还不太熟悉业务,正在做各种交接,所以案子都是你们去办的,对吧?但是这一件,我却意外参与到了。” 赵博生开心一笑:“没错,像不像?”周时点了点头,确实像。 两人同时陷入了回忆。 那起案件,发生在一间大学自习室,空间比较大,凶手是一名追求女生而不得的男生,因为这个女生每次来这个自习室都会坐前排,所以爆炸物被粘贴在前排一张课桌下方。 不同的是,爆炸发生时,正处于上自习时间,教室很多学生,然后就,伤亡很惨重。赵博生赶到现场的时候,到处都是散落的胳膊腿,血肉模糊,哀嚎一片。 只有两个人完好无缺,只受了轻伤,其中一人,就是周时。 赵博生匪夷所思地看着周时:“你怎么在这里?” 周时一边骂一边回答:“我这不是职位要求,弄了个在职研究生,马上要考试了,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这学习一会,竟然摊上这么个事,差点命交代在这,我是招案子体质吗?”周时坐在地上,满头满脸都是黑灰,裸露的地方有不少伤痕,一脸抑郁。 另一个人,是个女生,也是学校函授在读学生,正巧来上自习,受伤情况和周时差不多。 案件发生的时候,周时和她在教室最后方坐一排,多年警察的机敏,让周时在爆炸发生前的一秒钟,在安静的教室里,听到了异常的响声。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14节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周时迅速扑住谭元元躲进了课桌下方,爆炸随后发生,产生的冲击波被课桌挡了一下,两人随后被掀翻在地,由于本身离爆炸源比较远,又没有直接受到冲击,所以只受了轻伤。 但那时的周时,并不知道他意外救了的这个人是谁,爆炸案交给了赵博生和其他人办理,周时养伤和熟悉业务同时进行,案子上的事情并没怎么过问,只知道很快就抓到了凶手,是一名因爱生恨的男生,至于其他细节,他也没有刻意去了解。 但赵博生却是知道的,所以今天他把周时拉来喝酒,就是想告诉他很多他不知道的细节。 “周队,你知不知道,你救的那个人,在多年以后和你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赵博生问道。 “我救的那个女生?”周时脑子里飞速的旋转,但还是没想起她的样子。赵博生没让周时等太久:“她叫谭元元。” 听到这个名字,周时脑袋里“轰”的一声,半天没缓过劲来。 赵博生看他吃惊的样子,也不打扰他,待周时平静下来,才又继续讲道:“谭元元命大,如果不是你,她躲不过冲击波,不死也得重伤,所以她始终把你当救命恩人。” 过了好一会,周时总算回过神来,很多碎片开始串联,他突然抬起头盯住赵博生,眼神里带着些许凌厉,说道:“我知道了,所以那天我们去档案馆查看有没有孟开良的痕迹,当我说想看看其他人办的案子时,你总是喊着腰疼想走,那个时候,你是不是怕我查到这起爆炸案,发现谭元元的痕迹,甚至是孟开良的痕迹,进而得知你认识他们?所以,你认识他们,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老赵,谭元元和孟开良捣鼓出来的这场戏,你是不是也扮演着什么角色?” 周时的语调逐渐升高,语气也越来越差。 赵博生望着有些恼怒的周时,马上敬上一杯酒,自己干掉后,放下酒杯叹息道:“我什么角色都没扮演,之前没让你知道,是因为那时你还没走查到孟开良和谭元元的关系,谭满案也没重启,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个时候,你多了解一些他们,对案子有帮助。” 周时一砸酒杯:“那我还得谢谢你哦?你要早告诉我,我至于自己吭哧吭哧查这么久吗?”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具体原因,你以后就会知道了。”赵博生连连讨饶,再次将周时的酒杯斟满,然后又缓缓说道:“周队,今天这顿饭,你不是还有其他事想问我吗?不如我们这个爆炸案先放一放?” 周时这才想起,他原本想问赵博生当年谭满案的经过来着,于是气哼哼的说:“我才发现,老赵,你和姓孟的那个人还真像,你要是不想说的事情,我问你也不可能说,所以我今天就坐在这看你想跟我说到什么程度。” 周时放下筷子,抱起膀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赵博生。 赵博生也不恼他的态度,而是以最正常的语气说了一句话:“小心高强。” 周时顿时觉得,自己今天这顿饭,像是在过山车上吃的。 第十八章 赵博生的秘密(2) 8 年前的一天,赵博生认识了一名女受害人,名叫谭元元。 认识她的原因其实没什么特别,纯粹是因为救了她性命的人,是新任刑警队长周时,所以赵博生便对她多关照了一些。更何况她是现场除了周时以外唯一的一名健全人。 当年那起爆炸案,实在是太惨烈了,如修罗地狱般的场景,不幸刺激到了谭元元的敏感神经,她好不容易疗愈好的精神问题,又再度出现了征兆。 案发后,谭元元和其他幸存受害人一同被救护车送往医院,经过检查,除了一些外伤外,没有内伤,只需要简单包扎即可,但那时,她却出现了双眼无法聚焦,听不懂他人问题的情况,整个人处于一种茫然无知的状态。 赵博生想试着问出她的家属,却怎么都问不出来,最后只能从她的手机通讯录里去翻查,在手机中,他看到了信息和通话记录最靠前的那个人,名叫孟开良。 孟开良不到十分钟就赶到了医院,谭元元在看到孟开良的那一刻,眼神里才突然有了光彩。 赵博生就是在那时候,同时认识了他们两个人。 怎么说呢,他也并没有刻意想去结识他们,反而,他始终觉得,是孟开良主动接近的他。 谭元元被孟开良接回去疗养后不久的一天,孟开良亲自去刑警队找到了赵博生,因为赵博生是这起案件主办人,孟开良代表谭元元,对警方表示了感谢。 随后,他又主动约赵博生出来吃了几顿饭。原本赵博生是拒绝出席的,但还是架不住孟开良的软磨硬泡,便答应了他的邀约。 饭桌上,赵博生问起谭元元的康复情况,同时,他也有些好奇,看上去挺漂亮挺正常的一个女孩子,怎么精神一下子就成这样了?很多比她受伤严重的受害者,虽然身体很痛苦,但是精神上还是正常的。 孟开良苦笑了一下,便对赵博生说起谭元元家庭的悲剧,只听了一半,赵博生就震惊住了,竟然是那个案子!这个女孩,竟然就是那个案子里的家属! 当年的谭满案,轰动一时,那一年,赵博生 30 多岁,正值壮年,这起案子他从一开始跟到最后,直到谭满被执行枪决,他亲眼看着一个人,变成了薄薄的几页纸,最终压入档案室,封存。 赵博生见到过的犯人很多,见过的犯人家属也很多。 有些犯人被关押后,家属恨不得立刻与其断绝关系,再也不认这个孩子;有的恨铁不成钢,每次会见都要隔着栏杆骂;有的虽然痛哭流涕,却也能鼓励对方要振作,告诉他家人始终会在外面等着他出来。 唯独谭满的家属,格外不同。 谭满被宣判死刑后,谭满的父母来过刑警队好几次,赵博生到现在都记得他们的样子,文质彬彬的两个人,每次来,虽然神情憔悴,却一直都是隐忍克制,不吵不闹更不骂人,他们和办案人员讲道理,摆事实,告诉他们,谭满是被冤枉的,哪怕最后得到的结果是:案件无异议,他们宁愿走出门去再大哭出声,也绝不会在警队里失了仪态。 当时赵博生就想,这样的一对父母,教出了一个强奸杀人犯?怎么可能呢? 后来他听说,这对夫妻在谭满死后,依然不死心,还找过检察院、法院、去政府上过访,不过再往后,就没听说过他们的消息了。 他不会想到,一个人的死亡,给整个家庭带来的影响,竟然是毁灭。 孟开良说到后面,眼眶也红了,他低着头,眼睑半抬,像是胸口郁结了很多东西,长长的吐了口气,问赵博生:“赵警官,你在刑警队这么多年,当年这个案子,你是否跟过?” 赵博生望着他的样子,实在不忍心骗他,便点了点头。 孟开良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接着马上问道:“那,你觉得这个案子有问题吗?元元一直对我说,谭满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这也并非是一个家属的一厢情愿,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比如她曾经给我提出了很多案件的疑点。但是,我们这么多年,问过很多人,却始终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有时候连我都会怀疑,是不是元元太偏执了,但一想到那些疑点,我又觉得,她的想法没有错。所以我特别想知道,你们当年的办案人员,是否也有元元那样的疑虑。” 赵博生反问:“那你们觉得,这个案子的疑点是什么呢?” 孟开良刚要回答,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马上就接了起来,讲了几句后挂掉电话对赵博生说:“元元今天精神不错,她知道我们两人在一起,所以想亲自和您聊一聊,不知是否方便?” 赵博生一想,这案子都过去 7 年了,聊聊也没什么打紧,就答应了他们。 谭元元住的地方不远,很快就赶了过来,今天的她果然和爆炸案那天格外不同,梳着一头马尾辫,走起路来,马尾一摇一晃,分明还是一名大学生的样子,见到赵博生后,甜甜一笑道:“赵警官,我们终于等到您了。” 从谭元元的口中,他听到了很多关于案件的疑问,有些疑问,其实也曾经千百回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第一,关于人证。谭元元认为,人证的证词并不能经得起逻辑的推敲,比如人证说听见谭满在里面强奸女生,停下来后报了警,那么,女生为什么一直没有声音?如果是先杀了人后强奸,那么完事后,谭满为什么不跑反而要报警,目的是什么?他不怕被抓吗? 第二,关于动机。谭满从来没有和家里人提过自己有喜欢的女生。谭家是一个很开明的家庭,谭元元和谭满与父母之间,几乎是无话不谈,以谭元元对谭满的了解,当时正处于高考冲刺时间,谭满的目标是省重点大学,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曾经不止一次对谭元元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再努力,平时他拒绝一切游戏、电视、逛街等浪费时间的活动,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了,当晚要不是老师想要给他一张试卷,他绝不会离开书桌前半步,这样的一个人,会有作案动机吗? 第三,关于案件流程,影响这么大的一个案子,作为家属,谭元元和父母为什么始终没能见到谭满一面,死前都没给见面的机会,再见已经是尸体了,究竟什么原因导致的?这里面是否有猫腻? 第四,谭满招供,到底是不是真的? 第五,关于证据,这点是谭元元始终也没有想明白的,指纹和精斑都指向了谭满,也正是这一点导致谭满成为凶手板上钉钉,但由于第二点动机本就有问题,所以谭元元怀疑,证据是不是被伪造了。 听完这极有条理的分析,赵博生都不由得赞叹,能够冷静理智到这样程度的家属,真的不多见。 此时的赵博生,颇有点遇到知己的感觉,关于这个案子,他有过许多想法和怀疑,但定案后,便只能把这些想法埋在了心底,再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此时面对谭元元和孟开良期待的眼神,他反而激动起来:“你说的这几点,我先回答你两个。” “第四点,谭满确实是自己招的,当时我就在审讯室,在听说了证据确凿后,谭满招得很痛快,但谭满的转变的确有些奇怪,前一天他还在不停地喊冤,表情不像作假,因为他供述的当晚时间线,其实是没有漏洞的,可确凿的证据又是事实,这一点,我也始终没有想明白。至于这第三点……” 赵博生顿了顿,眉头也拧了起来,反问谭元元:“我是今天才知道,怎么你们,案件整个过程里,一次都没见到过谭满?” 见谭元元神情很严肃,他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案件审理期间是不能见,可,死刑犯执行前,是可以会见家属的啊,一般由法院通知,我知道后来如约来了一个人完成了与谭满的死前会见,当时的安排不归公安管,我也不知道来的是谁,怎么,不是你们家里人?” “什么?!”谭元元“嚯”地站起来,气息也不均匀了:“你说有人见过谭满?可我的爸妈和我,绝对没有见过!我们直到他执行完,才领回了他的遗体。” 孟开良忙拍着谭元元的后背帮她顺气。 赵博生待谭元元稍微平静了,才又继续说道:“至于你说的第一点,也是我一直都强烈怀疑的,那个人证所讲的过程是有些奇怪,可当时我们又拿不出证据证明他撒了谎,死者身上又没有人证的痕迹,他应该不是凶手,但我的直觉里,他的证词有问题。” “那么,依你看,这个案子从这些疑点入手,还有没有翻案可能呢?”孟开良接话道。 经过一整晚的聊天,赵博生早就沉浸在这个案件中,对于孟开良和谭元元,也逐渐交了心,所以他直截了当的说出了当时最大的一个怀疑: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我答复不了你们,当年主办人是上一任刑警副队长高强,他主导了案件的所有过程,如果,我是说如果,人证、物证等如果真的有问题……谭满案结束后,他就提了正队长,现在,已经是公安局副局长了。” 孟开良眼睛骤然一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个案子,可真的踢到铁板了。 此时的高强,正躺在床上刷八卦,他不知道在深夜的另一个角落,有几个人正强烈地怀疑他当年做了假案。 如果知道的话,他一定会跑过去大吼一声,你个死老赵,这么多年兄弟情谊,竟然怀疑我? 第十九章 高强的辩解 赵博生怀疑高强。 如今谭满案已经重启,如果高强有问题,那么他绝对不会束手旁观。 周时的前路,必然举步维艰。 这是那顿烧烤吃到最后,周时接收到的最重要的信号。 其实他明白,一个旧案如果存在问题,必然会牵扯到当年的办案人,再加上之前李新文已经提点过他,在谭满案结束后,高强就提了职,这里面,会不会真的存在龌龊? 周时咬着肉串签子,琢磨着到底该如何走高强这步棋。 他们同学加同事这么多年,说实在的,周时真的不愿意和高强去对峙,可谭元元的尸体还停在停尸房,如果冤情确实存在,他该如何让她以这个面目去地下见父母? 这个坎,周时自己都过不去。 赵博生也不打扰他,由着他陷入沉思。 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有电话进来,周时低头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对赵博生笑了下:“你弟妹,我先接一下。” 赵博生抬手示意他自便,周时起身离开餐桌,出门接电话去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回来,脸色很差。 赵博生问:“怎么了?弟妹不高兴了?我们喝完杯中酒,赶紧回家吧。” 周时讪笑一下,解释道:“嗨,这不是提职因为这个案子耽搁住了,我始终没和她说,今天她不知在哪听说了消息,刚刚冲我发了一通脾气,让我赶紧回家,让你见笑了。” 赵博生表示很是理解,也的确,警察的家属不好做,一线警察的家属更是不好做,谁能忍受丈夫天天加班夜宿单位,家里孩子什么都管不上呢?像他们这样的人,这辈子的一切成就,都离不开家里那位的包容和支持。 他一边打着圆场一边起身结账:“别说那有的没的,今天是我张罗你出来的,对不住了,哪天我亲自上门去和弟妹道歉。” 周时感激地朝赵博生笑笑。 两人刚走出烧烤店,周时电话又响了,一看名字,眼皮一跳,高强? 他这么晚打电话干什么?经历了刚才的对话,周时此刻对高强的感觉很复杂。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接了起来,并开了公放。 “喂,周周!这么半天才接电话,干嘛呢?”高强还是一如既往的语气。 “下班和老赵碰见了,出门喝两杯。”周时如实答道。 “哦,那个什么,我想跟你当面聊聊,就聊聊你们现在进行的案子,有时间吗?” 周时与赵博生对视一眼,心想,高强主动找上门,卖的什么关子? 但与高强的面见是迟早的事情,所以几乎没有犹豫,周时就答应了他。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周时回答。 “我还在单位,值班,你们吃饭地方远不远?不远的话,我在单位等你。” 赵博生连忙在一旁小声示意:“不回家了吗?弟妹还等着。” 周时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15节 “不远,好!十分钟就到。” 挂了电话,周时只和赵博生说了一句回见,扭头就往单位跑去。 赵博生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长叹一声: 这个案痴啊! *** 高强最近新买了一套茶具,当周时到达他办公室的时候,那套茶具已经摆到了茶案上,旁边的水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泡,水正好烧开。 见到周时,高强拎起水壶,往公道杯一倒,清香的茶叶香气扑鼻而来,让周时都忍不住赞道:“政委,你这个茶不错啊。” “别叫政委,私下就叫我强子,还是你有眼光,来,这杯是你的,尝尝怎么样?” 周时不懂喝茶,再加上喝完酒口渴,顾不上茶水热,抬起杯子就一饮而尽,对面的高强直咂嘴:“啧啧啧啧,这茶这么喝就浪费了呀,你得一口一口地品,喏,就像我这样。” 周时把小茶杯往茶盘一放,说:“哎,我是个粗人,整不了你这细致活,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节省时间,说吧,想和我聊什么?” 高强见周时这么直接,呵呵一笑,往座椅后一靠,表情逐渐严肃起来:“周,你说实话,赵博生是不是说我坏话来着,你放心,我不找他麻烦,他怀疑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周时点点头:“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对我说这件事?” 高强哼了一声:“这个老顽固,我还不了解他,这都多少年了啊,从谭满案发开始,他无数次找过我,说案子有疑点。你当队长以后,他还去巡察那边告过我,说我做假案,你在刑警队 8 年,没发现我们之间很少交流的吗?也不是我锱铢必较,是老赵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把我当成敌人一样,看见我都要绕着走,其实我在刑警队的时候,我们原本是最好的搭档。”高强的脸上抹过一丝遗憾。 这个在周时印象里一直嘻嘻哈哈,没点领导样子的老同学,此刻就像换了一个人。 话说到这份上,周时也不想再婉转了,于是直截了当问:“老赵怀疑的地方,我是赞同的,虽然证据确凿,可整个过程,不符合逻辑的点也有很多。不知这些你是怎么看的?” “我能怎么看?板上钉钉的证据,各种检验结果都是谭满的,你说,我们的怀疑在铁证面前有用吗?这个世界上,不符合逻辑的事多了,也许谭满的犯案过程就是冲动犯罪呢?也是他的内心就是住着一个恶魔没被家人发现呢?凭什么就说案子有冤情呢?” 高强手握茶杯,本想再喝一口,递到嘴边,突然没了饮茶的心情,又将茶杯重重放回茶盘,继续对周时说: “周,你想想,我犯得上为了这一个案子,冒这么大的风险吗?当年就算没有抓到谭满,或者说就算没有抓到凶手,让这个案子成为一桩悬案,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多了这一个案子,是锦上添花,没有这一个案子,我的提职文件很快也就下来了,我在刑警队这些年,破的大小案很多,成绩也不差,这个案子和谭元元案情况不同,那会儿还没有热搜什么的,没有引起全国热议,自然也不可能因为一起案件找不到凶手就免了我的职。所以,我何必要去做假案呢?” 高强并不避讳自己在仕途上的助力,这番话说起来,看上去十分真诚。 周时在他的脸上没看到一丝慌乱的神情,是真情实感,还是刻意伪装?赵博生的怀疑,高强的辩解,到底谁会是真相? 周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过了好一会,他缓缓说道:“证据,会不会有问题?”周时说出了最后一种可能。 高强不可思议地抬高了声音:“周时!你是多年老刑侦了!如果证据都有问题,那还能有什么是真的?你凭什么就凭借心里的那点怀疑就说证据有问题呢?” “不是我心里的那点怀疑,而是,能让谭元元以命相搏去翻案,我相信他们一定是找到了最可疑的地方,足以证明案子有问题,虽然这个可疑之处我现在还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问那个什么孟开良?你不是怀疑这是他们搞出的把戏,那他们一定知道许多我们不知道的内幕,何必在这里玩猜猜猜?”高强不解。 “我猜,他们一定是找到了一个关键点,却不能证明自己是真的,不然也无需如此了,直接提交法院申诉不就行了。所以他们需要我们警方替他们挖出来。如果按你所说,整个案子流程都没有问题,而这个案子又确实有问题,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证据有问题。” 绕口令一样的话,周时一口气就说了下来,此刻他的思路随着和高强的切磋,已经逐渐清晰起来,他毕竟不愿意相信高强做了假案,如果暂时相信高强是对的,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证据是错的。 如果证据是错的,那么,当年的法医…… 高强也想到了这里,接话道:“老陈已经退休了。” 周时点点头,反正从明天开始,新一轮调查就要启动,到时,法医这边可以作为重点。 另外,赵博生还对周时说了一件事,让周时很意外。 当年谭满被执行死刑之前安排的家属会见,在法院那边的档案显示,是一名自称谭满哥哥的人来的,整个会见过程,谭满没有表示出异议,而谭元元却说,谭满根本没有什么哥哥,家里人一直在想办法去见谭满,可一直到执行完毕,才领回了遗体,死前根本没有得到会见的消息。 这个男人会是谁?是谭满认识的人吗?安排他来的人有没有问题? 周时在心里打了几个大大的问号,如果能找到这个人,也许会是破案的关键? 和高强的谈话,整整持续了 1 个小时,当两人都觉得已经聊透了,可以各自回家的时候,周时这才想起来,一个小时之前,老婆给他下了死命令让他马上回家。 要说自己确实不是个称职的爸爸,孩子明天就开学了,一个假期都没能陪上她几天,可高强电话一来,他就顾不得了。 时钟指向了凌晨 1 点钟,周时想了想,最终还是回到了办公室。躺在办公室的简易床上,他给老婆发了条信息告假,等了十分钟,对面没有回复。 他索性扔掉手机,脑子里不断回放着这一天涌现出的各种线索,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第二十章 有鬼 “警官,这么多年前的事情了,干嘛又拿出来说?这事过不去了是吗?!” “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当年的案件经过,希望您配合一下。” “我还不够配合?因为当这个证人,我配合警方调查,配合法院庭审,当年大学都差点没考上,你现在说我不够配合?” “您消消气,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当年的这个案子,还需要补充一些材料,您看我们就问几个问题,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 “十分钟,十分钟后我有个会,你们只有这么长时间,要问快点问。” 人证这一环,是很重要的走访,周时亲自带着刘猛来的,组长+副组长联合出马,结果先被对方来了个下马威。 人证,名叫李建,目前在本省省会一家银行工作,此人 30 出头,个头不高,长相普普通通,已经略微有点谢顶,不过刚一见到他时,刘猛就戳了戳周时,小声耳语:“这人挺有钱啊,一身大牌,看那手表了吗?” 周时不懂这些,反问:“手表怎么了?” “你看你太不懂生活了,那手表,劳力士的,6 万一块,啧啧,真酷,不骗你说,我女朋友想送我来着,我硬是拦着没让,你说我是那贪图享乐的人吗?人民警察就得朴实无华,我……” “咳咳”周时用力咳嗽了两声,打断了刘猛的吹嘘,紧接着大步走到李建面前,主动伸出手握了握,顺便偷偷观察了一下手腕上的那块表,心里瞬间走了神:这么个玩意,6 万?一个普通银行柜员,这么有钱吗? 出来之前,周时已经让人查清了李建的相关资料,李建与谭满同届,原本学习也不错,能排年级前二十名,谭满出事后,他因为当人证,频繁受到调查,再加上出庭作证等,耽误了许多学习时间,最后虽然也考上了大学,但只是普通二本,彻底与重点大学无缘。 毕业后,李建参加了省城一家银行的招聘,顺利入职,成为一名柜员,工作多年,进步并不明显。 原本以为人证的走访会很顺利,却没想到对方态度并不好,甚至带着强烈的抗拒。 十分钟时间,不一定能问到多少有价值的信息,周时只得挑重点来问。 “您就跟我们说说,当年您发现整个案情的全过程就行。” 李建皱了皱眉头,手指从额头向脑后一捋头发,不耐烦起来:“警官,我看见的经过,你们当年都一字一句记录在案了,白纸黑字,多少年过去都变不了,你们办过的案子不都有档案吗?查查不就知道了。” “查是自然要查的,但是我们更想亲耳听你说说,怎么,是你不愿意说,还是不敢说?” 刘猛翘起二郎腿,他有些恼怒对方的态度,鬼知道这个李建是不是心里有鬼,一个柜员又不是老总,拿开会当什么幌子。 周时怕激怒对方,连忙按了按刘猛的手臂,心想这个刘猛,就不能学学怎么婉转说话吗? 果然,被刘猛一抢白,李建顿时脸色通红,嘴里似是嘟囔了什么,然后一言不发就离开了,周时在后面追喊了几步,李建却越走越快,拐弯进了办公区。 周时也生气了!跑了这么远好不容易见到了人证,结果就这么把人家气走了? 他扭头把气撒在了刘猛身上:“你他娘的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明知道他好像对当年的事件很避讳,你倒好,不仅不哄着说,还损他,你是阿基米德的后人吗?就知道抬杠?” 刘猛抿着嘴摸了摸鼻子,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回道:“我的大队长,你就看他那个德性,你就是跟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也绝不会多跟你说半个字,你信不信?” 周时瞪着刘猛不说话。 刘猛伸手拉了拉周时,示意他边走边说,两人离开营业厅,坐回了车上。 “周队,有疑点,你看他那一身名牌,再看他那块表,绝对不是一个普通柜员能买得起的。再一个,当他听说让他复述经过时,我注意他的表情很紧张,他是故意表现的那么生气来掩盖紧张的。” 关于奢侈品问题,周时刚才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即便是这样,能说明人家有问题吗?万一人家家里有其他产业,家境殷实呢? 至于紧张的表情,不正说明他没防备吗,这次没抓到机会,如果他真的有问题,下次再谈,也许就能做足准备了。 罢了,眼下已经没机会再聊了,先回去再说吧,回头再做做思想工作,反正也不指望一次走访就能达成目的。 *** 张立阳在警队焦急地等着周时回来,半个小时前通过电话,告诉他还有最后 30 公里,算计着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 眼前这个人他真的是搞不定。 原本张立阳、小方两人去走访了给谭满试卷的老师、丰阳一中老校长以及死者家属,在周时去寻找人证的这几天,他们做了大量的工作。 收获还算丰富,张立阳正在办公室整理记录,打算等周时回来进行汇报,景华饭店的王青泽就在这个时候大呼小叫的进来了。 “周队长,周队长,我要找周队长!” “别喊了别喊了,周队长不在。”张立阳忙迎上前去。 “不在?去哪了?今天还回来吗?不行我就坐在这里等他。”王青泽左右转了一圈,看走廊角落里有一排椅子,一落屁股就坐了上去。 张立阳有些头大:“王总,您这是干嘛呀,有啥急事?” “当然有啊,我要报案。”王青泽绷脸说道。 “报案?您打 110 多快捷啊,我们这也不受理报案啊。”张立阳有点无语。 “不行,110 没有周队长靠谱,我就找周队长报案。” 两人一来一往好半天,最后就是,张立阳还是没弄清楚王青泽来报什么案,也没能撵走他,只能由着他坐在刑警队。 关键这个人还不安分,张立阳看他在角落坐着,就回到电脑桌前继续写报告,不知什么时候,王青泽竟然静悄悄站在了他的身后,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击键盘,一声不吭。 要不是张立阳写到口渴,起身想去倒一杯水,还没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 恐怕王青泽把他报告已经看去了大半,案情进展对外界是保密的,这可给张立阳吓得不轻,立马叫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谁让你看我的报告了!” 王青泽立马又摆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哎呀张警官,我这,我这不是有点好奇嘛,你知道我们景华最近和这个谭满牵连挺多,到现在我们的生意都没能恢复到案发之前,我是真的想知道你们查的怎么样了,公布真相的那天,就是我景华重振雄风的时刻,我这也是着急啊。” 张立阳总感觉王青泽的理由很牵强,却又说不出哪里牵强,小方也不知道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 王青泽偷偷看了案情,万一说出去怎么办?张立阳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他,一着急,就给周时打了电话:“喂,师父,你们到哪了?” 在得到还有 30 公里就下高速的答案后,张立阳扭头看了看王青泽,决定报告也不写了,就跟他耗上半小时,一切等师父回来再做定夺。 *** 40 分钟后,周时和刘猛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刘猛表示要先回家见女朋友,周时便一个人把车开回了警队。 一进门,张立阳就跟孩子见了爹一样扑上去,趴在周时耳边说:“师父,王总过来说要报案,赖在这不走非要等你回来,我让他坐在那等,就去写报告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我不知道他把报告看去了多少。” 张立阳说完后,脸上一副犯了错误的表情。 周时点点头,侧身看见王青泽站在张立阳的身后,正一脸焦急地看着他,周时拍了拍张立阳肩膀,示意他先靠边,随后走向王青泽。 “听说你要报案?报什么案?” 王青泽拉着周时的手,顾不上打招呼,直奔主题:“可把你等回来了,我给你看个东西。” 王青泽一边说,一边拉开手提包,从里面掏出一张纸递给周时。 周时打开一看,只见又是一排机打的字,上面写着:“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终有报——谭满”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16节 他的瞳孔顿时放大,问王青泽:“哪来的?” “我今天原本要替我岳父见个客户,正要走的时候,刚出商场大门,这个东西,就,就从上面掉下来了,裹着一块小石头,正好落我跟前。” 周时捏着纸条,沉思了片刻,转头递给张立阳:“去戴上手套,把这拿给小马,检测指纹。” 王青泽迟疑着,又继续说:“周队,我知道那个谭满就是当初丰阳县发生的案件,这……你说会不会真的有鬼……可他回来找我干嘛呀?就因为他姐姐死景华商场了?这也不能怪我们啊。”王青泽说到后面,已经有点开始发抖。 “哪来的鬼?”周时冷冷回答:“放心吧,有鬼,也是有人装神弄鬼,别自己吓自己。”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更加深了之前的那个怀疑。 谭满的案子、孟开良,和景华或者是和王青泽,一定存在什么瓜葛! 过了一会,张立阳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师傅,一共检测到三个人,其中一个,是谭满。 第二十一章 进展 王青泽拿来的那张纸条,经过检测,除了周时和王青泽两人的指纹,还有一个显示是谭满的,与孟开良遇袭那天出现的纸条,除了字的内容不一样,其他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周时对于这样的意外惊喜已经有些麻木,他安抚住王青泽,让他回去等消息,便独自去了趟景华商场。 临走时告诉张立阳:“继续写你的汇报,我回来要看,至于王青泽那边,他说他其实刚站在你的身后,你就发现他了,那报告他也没看几个字,放心吧。” 张立阳刚才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算落了地。 周时站在景华商场一楼大门口,抬头向上看去,门顶上方,有一处延伸出来的遮挡平台,延伸出的尺寸大约有三米。按王青泽所说,他当时刚刚走出大门,纸条就从头顶前掉了下来,周时判断,如果有人掐准时间从上面往下扔,那只能是站在门口头顶的这个平台之上,否则无法正好落在王青泽面前。 由于平台四周还有半人高的一圈围挡,站在楼前看不见平台上面的情况,周时便去了二楼。商场这样的地方,每一层层高差不多能达到 4 米,待抵达二楼对应位置时,那个地方正好是被封闭起来的一家商铺,整个一面墙的墙壁全部是封死的没有窗户,根本看不见外面。 所以,如果有人提前潜伏在平台上,恐怕只能在门口处向上攀爬。 周时想了想,给队里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张立阳就拉了一架梯子来了。 两人将梯子搭在平台沿上,周时率先爬了上去。 随便看一眼,周时就知道有人打扫过这里,不少灰尘和零星的垃圾被扫至角落,其他地方很干净。 是那个人为了掩盖痕迹吧,不然这上面一定是布满灰尘,会留下跟多线索的,周时判断。 随后,他又蹲了下来,几乎是趴在地上,从里到外一寸一寸的观察,就连平台四周一圈围挡都用手里里外外抚摸了一遍。 不出所料,不一会,周时就在右侧围挡处的边角上发现了两处磨痕,这两处磨痕之间的距离大约有六十公分,正符合一架梯子搭在上面的痕迹。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心里想:“果然没有猜错,这个人就是搭着梯子上来的。八成是趁夜晚没人看到的时候,提前通过梯子爬上平台,埋伏在此处,待等到王青泽走出大门时,他便从正前方将包裹着石头的纸条扔下去,王青泽离开这里之后,再溜之大吉。” 那么问题又来了。 第一,他上来以后,搭着的梯子藏哪去了?两个可能,一个是他用的是折叠梯,上来后将梯子收上来,放在平台上,走的时候再使用其下去,带走。另一个,是有人帮助他收拿梯子。 第二,王青泽早上 8 点 30 分左右捡到的纸条,半小时后就赶到了刑警队,又等了 40 分钟等到周时回来,现在是上午 11 点钟,这段时间,这个人想要从平台离开,不可能凭空消失,那么一定有人看见。 第三,之前王青泽说过,当时他走出大门的时候,身边并没有其他人,而那张纸条,确定就是从头顶上方掉下来的。因此此人是如何能够在平台上准确地判断王青泽走到了哪里,并恰好扔在他面前的?正常情况下,藏在平台上面,是看不见大门口的。 带着这些疑问,周时和张立阳问了商场门口的警卫,这一问,还真问出了东西。 “您说门口那个平台啊,今天是有人上去的,谁?哦,就是一个维修工,他说要检修一下楼体外保温防水情况,我想着这已经入秋了,天气越来越冷,可能市政都会做这样的检修吧” “怎么上的?就是扛个梯子嘛,你看那个平台就在大门口上方,2.5 米左右高,像他们这样的工人,都有攀爬设备的,不难。别处?别处好像没有检修,就去了那个平台上面,我也是有点奇怪,为什么检修楼体外保温要去那里。” “面孔?那没看清,那人戴着工作帽和口罩,穿着一身蓝色工人服装,不知道长啥样,几个人?刚不是说了吗,就一个,咦?等等不是,上去的时候,是一个,下来的时候,怎么好像又是两个人……哎?我有点记不清了,难道是我看错了?” “在上面干什么,那我也没注意,在我这个地方坐着,根本看不见他们干了什么。” 周时和张立阳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除了第三个问题,其他都已经弄明白了。 看来有一个人提前藏身在上面是没错了,待他将纸条扔下去,王青泽走远以后,另一人借口检修楼体外保温,拿着梯子爬了上来,然后两人再一同离开。 这两人会是谁呢?吓唬王青泽的目的又是什么?能拿到谭满指纹的人,除了孟开良还会有谁? 周时掏出手机又拨出一个电话,不一会,怏怏地挂掉了,张立阳在一旁问:“不是他?”周时摇了摇头:“医院那边的便衣说,孟开良今天上午一直都在医院,一刻都没离开,甚至厕所都没有去。” 张立阳立刻喊了出来:“那我知道了,又是那个第三人!之前几次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这次总算有人目击了!” 周时点点头,又叹息一声:“不,我看,恐怕不止三个人……” *** 原定计划里,周时下午要去走访已经退休的陈法医,平台纸条事件只能先放放。下午 2 点,他带着苏央准时抵达陈法医的家中。 陈法医今年 68 岁,周时当队长那年,他正好退休。所以两人没有共事过。 周时已经提前和他通过电话,所以门一敲,陈法医很快就打开了门,并热情地将周时两人迎进屋去。 陈法医虽然已经步入老年,但精神矍铄,身材匀称,鼻梁上架了一副老花镜,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穿了一件休闲裤,一身黑色套头衫,很有英伦老学者的味道,从形象来看,完全不像一个做过坏事的人。 不过这次走访,周时是带着强烈的心理暗示来的,因为之前和高强深入交谈后,周时就认为证据很大可能存在问题,如果证据存在问题,那么法医就一定存在问题。 所以即便陈法医极有涵养且热情的给他们端茶倒水,周时却始终提不起情绪来,表情严肃地不得了,苏央很敏感地察觉到周时的异样,悄悄拿手肘撞了一下他,周时这才敛起思绪。 陈法医摆好几盘水果,坐在周时和苏央对面,笑呵呵地说:“严格来讲,央央还是我的校友呢,现在可是市局的顶梁柱啊。” 苏央礼貌一笑,回答:“和陈老不能比,当年您在职时,曾靠蛛丝马迹的线索破解了许多难案,我还得跟您好好学习呢。”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番后,苏央便开门见山地和陈法医探讨起谭满案的专业问题。 “陈老,我想知道,当年死者身体检查和体内精斑提取,是您亲自做的吗?” 说起案子,陈法医立刻来了劲头:“当然,这么恶劣的案子,别人去我根本不放心,接到报案后,我跟高强就一起赶到了现场,当时那女生,真是惨啊……” “那您能否说说具体经过?” 陈法医嗯了一声,一口气全部讲完:“死者脚朝外,头朝里躺在女厕所外侧墙内,现场没有搏斗痕迹,死者手臂,口颈等处无抵抗伤,上衣被脱至胸部以上,衣袖被拽了下来,下身赤裸,颈部被衣袖缠绕,死因是窒息,颈部有手压痕迹,也有衣袖的勒痕,判断是颈部手压先造成窒息昏厥,后被强奸,后期可能死者有苏醒的迹象,接着被凶手用衣袖勒死,下身处女膜陈旧性破裂,会阴部有损伤,我在死者身上提取到了明显的指纹,下体提取到了精斑,这些随后被我锁在了物证室,那会技术还有些落后,从提取到检测完毕,共花费了一周时间,不像现在,2 天就能做完。” 苏央听完后,不动声色地对周时点点头,陈法医所说的这些,符合先奸后杀的情况,证据也充分,听上去没有漏洞。 周时明白苏央的意思,沉吟了一下,问道:“那么,您提取完证据,到检测报告出来的这一周时间,是否有其他人接触过?” 陈法医回忆了一会,摇摇头:“应该没有,那间屋子只有我有钥匙,从来没给过别人。” 说到这,陈法医似乎是听出了周时话语间的弦外之音,于是又补了一句:“怎么,你们是怀疑当年的证据有问题?” 周时怕陈法医也和那人证一样一气之下不谈了,便安慰他:“还没有到怀疑的程度,只是想把各种可能性都问一下。” 陈法医眼睛看着天花板,像是在努力搜集记忆,周时和苏央也不打扰他。 过了好一会,他突然哎了一声,说道:“我想起来了,那一周,我请过半天假,我老婆早上去买菜,回来发现屋里好像进了贼,吓得连忙给我打电话,我就请假回家了,我俩把家里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丢什么东西,也就没报案。” “那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把物证室的钥匙交给其他人?” “那不可能,物证室我从来不让别人进。对了,有个事我觉得可能对你们有用,几年前,有一对男女也曾找过我了解当年的案情,自称是谭满家属,问了和你们几乎相同的问题。我看那孩子实在可怜,就告诉他们了。” 从陈法医家出来,周时问苏央:“你们女孩子第六感不是都挺准的吗,你看老陈像撒谎了吗?” 苏央嗤了一声:“哪需要什么第六感啊,我从来不靠第六感。从法医角度来讲,老陈说的有理有据,没有说谎的道理。再者,就算是他做了假证,最大的动机是掩盖真正的凶手,这方面你们调查过吗?” 周时点头道:“调查过,没有线索能证明他会和这样的凶手有关联,就算有,掩盖好了也很难查。我在想,如果老陈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一定就出在那半天时间。” 不管怎样,多少也算有些进展,另外,今天还有一个收获,就是得知了孟开良和谭元元也来找过老陈,他们获得了和今天同样的答案,那么,当年他们从老陈家出来,是否也像自己和苏央这样分析过这一切? 下一步他们又会去哪里? 第二十二章 百转千回 从陈法医家出来,谭元元有些迷茫,所有和案件有关的人,全都走过一遍了,公检法这边,均言之凿凿称证据链完整案件没问题,不可能随意重审,还有一些其他涉案人员拒绝与他们见面,比如人证。 赵博生赵警官给他们指出了陈法医这条线,由于他本人不便出面,只能他们自己来打探一下有没有线索。 不过通过反复确认,谭元元觉得,陈法医是个好人,他看向自己时眼里饱含的同情是藏不住的。 虽然赵警官之前怀疑过陈法医联和高强做了假证,不过在她看来,陈法医应该可以排除了。 那么下一步,他们该怎么走? 谭元元收了收脖颈上的围巾,把自己的嘴和脸捂得严严实实,才 10 月份的天气,谭元元却觉得从里到外都是冷的。 孟开良在身旁,悄悄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暖,暖到谭元元在那一瞬间舍不得放开,可她只让自己沉沦了几秒钟,就挣脱开来,她的弟弟和父母还在等着她,她没资格。 “孟哥,其实,你不必这样耗在我身上的,你的公司刚起步,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做,反正现在公司这边还没有任何人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不如你……” “元元,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孟开良打断了谭元元的话,随后侧过身,将她的双手托在自己的手中,呵了一口气,笑道:“你看你,又悲观了不是,其他人不知道你,是因为你一直以来不想受到打扰,所以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随时公开我们的关系。” 顿了顿,孟开良语气更柔和了:“但如果你不愿意,我绝对不会为难,我就这样静静地陪着你一起走下去,多久都行。公司这边已经步入正轨了,最近效益还不错,我们的生活很快会变好。另外,陈法医应该没问题,但他离开的那半天,却大有可疑,我们去找赵警官,你放心,一切有我。” 谭元元抬起头,面前的孟开良逐渐变得模糊,她用力忍着,忍到一点都看不清他,泪水便滚落下来,滴在手上,手中的温度,却渗进了骨子里。 第二天,他们将赵博生约了出来。 自打认识了这两位,赵博生的生活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怀疑的种子一旦经过确认,便开始生根发芽,他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警察,但想要帮助谭元元的想法日渐浓重。 赵博生心想,我图什么呢?我这辈子不图钱不图名,无欲无求。可如果这件事能成功,那么这就是属于他赵博生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虽然他当不了大官,但他依然可以为世间公道扳回一局,这便是他作为一名警察至高无上的荣耀。 所以孟开良的电话一来,赵博生便如约而至。 为了暗中调查可以顺利进行,不会受到来自警界内部的任何干扰,赵博生决定以后每次见面,都选择一个隐蔽的地方。 他们商量了一下, 决定就约在谭元元的出租屋中。这里除了孟开良,没有任何人知道。 下班后,赵博生先是按照正常的下班路径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中途又下车改乘另一趟,辗转到了谭元元那里。 好家伙,搞得像特务接头一样,他不由得自嘲。 孟开良两人已经等候他多时,一进门不等他喘口气,就迫不及待地将陈法医那边得来的消息竹筒倒豆子一样都讲给赵博生听。 当听到那半天请假的事情时,赵博生的眉头越锁越紧,孟开良瞧着他的表情,小心问道:“赵警官,可是想到什么了?” 赵博生也不说话,时而摇摇头,又陷入思考。 谭元元默默地端来一杯茶水放在赵博生手边,赵博生下意识端起来,看了一眼里面的茶叶,然后就往嘴里送,还没等喝进去,神情却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接着大喊一声:“我想起来了!” 不等孟谭两人回应,他又说:“想起来了!那天,就是陈法医请假的那半天,物证室的确是锁着的,因为我的办公室就在物证室对面,我们其他人都没有钥匙,谁也不会私自进物证室的。但那天,不知道哪来的孩子,从后面扔石子玩,一下把物证室窗子砸了个窟窿,为了安全起见,局里就找人换窗户来了,我一开始想,会不会是修窗户的人有问题,但那人是我们随机找的,不太可能啊,可是维修的过程中,我们一名新来的实习生给他端了一杯茶水!” 孟开良听出了关键,问:“实习生是从正门进的?” “对,工人爬上窗子后,就从里面将门打开了,因为要确保房间物品安全,那名实习生主动去送了杯水,顺便在那里看着工人干活,别让他破坏了里面的东西,这件事其实没在我心里留下太深的印象,甚至连换玻璃这件事,也是刚才想了一会才想起来的。如果证据有问题,那个实习生嫌疑很大!” “他现在还在公安局吗?”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17节 “早就不在了,实习期本就只有一年,但谭满案还没结束他就称要考研,主动结束实习了。” 三人同时沉默,可眼里却都掩饰不住地兴奋。 找到这样一个人,有赵博生帮助不算难事,如果是他对证据做了手脚,一切就将真相大白。 *** 周时回到警队,赵博生还没走,看见周时站在他办公室门口,不咸不淡地问了句:“怎么样周队,进展如何?” 周时也不绕弯子:“老陈回家的那半天,你发现过什么?” 赵博生眼皮一抬,呵呵一笑:“发现的,那可就多了,你等会啊,那起爆炸案已经移送检察院了,我填完表就跟你讲,上面催着要。” 周时靠在门框上,看着赵博生戴着花镜,眼睛快要贴到屏幕上,不算熟练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忍不住说:“老赵,你可真是认真了一辈子的人呐,像这样的活,找个年轻人来干呗,你干一天,人家俩小时就完活。” “别人干和我干的能一样吗?那几个马大哈,我才不放心呢。” “行吧,活该你操劳。”周时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说:“我在办公室等你。” 周时在办公室足足等了赵博生一个小时,他才进了屋,他知道赵博生做事向来认真严谨,也就没怪他,两人一对视,谁都没废话,直接进入正题。 从老赵嘴里,周时总算知道了,原来他们曾经无比接近过真相。 多年以前,谭元元和孟开良从赵博生口中了解到了那名可疑的实习生。 之所以怀疑他,确实是因为陈法医家中失窃这件事非常古怪,按他所说,家里明明有人进入的痕迹,却什么都没丢,就像是来人把家里胡乱翻了一通,然后悄无声息地又走了。 但一结合换窗户这件事,不由得让人一下子想到,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毕竟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换窗户的过程持续了差不多一小时,只有这名实习生进了物证室,如果想要做手脚,他有充足的时间。 所以这名实习生被他们列为了重点怀疑对象。 很快,赵博生就从公安系统中查到了这名实习生的信息。 此人名叫沈铭阳,户籍地位于天南市北面一个乡里,父母都是农民,现已结婚,现居住地就在天南市一处老小区,工作不祥。 第二天,孟开良便和谭元元一起去寻找沈铭阳。 据孟开良讲,沈铭阳居住的房子位于一处破旧的老小区,小区外电线密布,楼道也破旧不堪,还有老鼠到处窜,整栋楼也没住了几户人。 沈铭阳家就在一楼,一开门,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谭元元打了个哆嗦。 沈铭阳个头不高,但瘦瘦白白的,看上去很斯文的样子,看着他们,面露疑惑。 孟开良忙递上自己的名片,沈铭阳接过一看是大老板,更疑惑了,问他:“找我有事吗?” 孟开良忙递上手里的礼盒,称沈铭阳曾经买过他公司的产品,特意前来感谢慰问,借此机会进了屋,和他攀谈起来。 沈铭阳的生活并不好,据了解,他的父亲曾得了癌症,花掉了家里本就不多的积蓄,后来好不容易凑到钱做了手术,术后也没能维持多久。 父亲去世后,沈铭阳去过很多家小公司打工,工资不高,母亲没有收入,他一个人得养两个人,始终没有多余的钱找女朋友,更别提结婚了。 后来岁数实在大了,母亲很着急,就从村里给他介绍了一个姑娘,脚有点陂,沈铭阳觉得自己也没有条件去挑选,为了让母亲开心,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女方要求不高,有个住处就行,沈铭阳揣着几年攒下的不多的钱,在这个旧小区买下了一楼做了婚房,这个地方的房子几乎没人住了,所以很便宜,是沈铭阳唯一能买得起的地方。 这几年,他就这么糊弄着生活,有点得过且过。 孟开良于是问他,要不要去我公司谋个职? 沈铭阳有点不可置信,我?能行吗? 孟开良大咧咧一挥手:“没啥不行,我的公司起步阶段,需要很多人手,你跟我说学什么专业?擅长什么?” 沈铭阳的眼神却瞬间黯淡下来:“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是警校毕业的,我的同学很多都已经成为公安系统的骨干了,只有我混成了这个样子。” 孟开良好奇道:“警校毕业时期不是都能去公安系统实习吗?实习期有很多机会能留下,怎么没去试试?”话题就这么被孟开良轻松带了出来。 沈铭阳咧了一下嘴,似笑非笑地回答:“要不是因为我爸,我一定会好好实习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听到这里,谭元元脱口问了出来:“你是不是在实习期犯错了?” 沈铭阳一听这话,顿时一惊!盯着他们两人,声音都有点抖了:“你们,到底来找我干什么的?” 话说到这份上,再装下去也没必要了,于是两人交代了来意,希望能从沈铭阳口中听到实话,如果他愿意说出实情并出面作证,孟开良承诺,公司一直会给他留一份职位,还会帮他换一处更好的房子,毕竟他妻子已经快生了,在这样阴冷的环境,也不利于孩子的成长。 沈铭阳听到孩子二字,回头看了眼一旁的妻子,已经八个月的肚子,压的她行动很笨拙,但她依然坐在床边拿着钩针一点一点的钩线,她的手很巧,不一会,一个猫咪形状的小玩偶就初具雏形了,晚上,他们两人就拿着这些手工去夜市上卖,贴补一下家用。 此时,她也听到了孟开良的话,停下手里的活,望向沈铭阳,缓缓说道: “你不是说,有件事压的你这么多年都喘不过气,还经常做噩梦吗?如果有机会能够让你如释重负,重新开始,我希望你能放下,不管什么后果,我和宝宝都永远等着你。” 妻子农村出身,没什么文化,长的也很普通,和大学里见过的女生差之千里,可此时,沈铭阳觉得她就是自己这辈子的救赎。 但他不想让妻子知道这些内情,便带着二人去了外面,把当年做过的事,都对他们说了。 原来,沈铭阳在刑警队实习的时候,正巧赶上父亲查出癌症,急需做手术,但他们的钱实在差的太多,借遍了亲戚,离费用也远得很。 这个时候,有人找到他,说只需要他替换个东西,就可以给他一笔钱,足够完成父亲手术的费用。 那个时候沈铭阳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顾不得那么多,就答应了对方。 那人表示一切铺垫都不需要他操心,他只需要在进入物证室以后,将物证标本做个替换。 于是沈铭阳趁着工人换窗户的功夫,主动申请去房间看管,顺利在检验桌上找到了对应的物证,那两份物证由于还没检验完毕,所以并没有封存,替换过程可以说是天时地利。 就这样,他把换下来的物证又交给了那个人,并从他手里拿到了一笔钱为父亲做了手术,只可惜,并没能保住父亲的命。 这件事以后,他心里一直恐慌的不得了,内心的道德感一直谴责着他,他在刑警队再也待不下去,于是就辞了职。 后来那个人又找过他一次,希望他最好离开天南市,不要让任何人找上他。 但这一次沈铭阳没有听,他的母亲还需要他养,他离不开天南,便躲在各个小公司工作,根本不敢抛头露面,生活也越过越困难。 后来他听说被抓来的那个年轻人证据确凿被判了死刑,心理压力更大了,这么多年来更是时常做恶梦,好在那个人没再出现过,也没找过他的麻烦。 “那个人你认识吗?”谭元元问。 沈铭阳摇了摇头,不认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找上的我,见面时他都蒙的严严实实的,没让我见过他的面孔。 说到这,沈铭阳又支支吾吾地似是还有话要说,孟开良问:你是不是还做过什么? 沈铭阳叹了一声:“也不差这一件事了,其实,通知家属会见的联系方式也是我提供给法院的,特意告诉他们家属换了电话谭满不知道,有事一定要打这个,这个联系电话是那人给我的,我不认识对方是谁。” 离开沈铭阳的家,孟开良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查到现在,直到今天,他们才算有了飞跃的进展。 而谭元元,早已经泪流满面。 “小满果然是冤枉的,他的命啊,他的命啊,竟然就这么丢掉了!” 谭元元再也忍不住,抱着孟开良嚎啕大哭,哭了许久许久,一直哭到脱力,才被孟开良搀扶着回了家。 虽然沈铭阳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他的证词已经能说明案件有问题,可以申请重审了,这对孟开良和谭元元来讲,已经足够。 有了这个契机,警方就算查不到那个人是谁,也能推翻谭满的有罪认定,这便能还谭满一个清白。 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那一晚,是这几年来谭元元睡得最安稳的一晚,但他们万万没想到,第二天他们再去沈铭阳家时,见到的却是另一番人间惨剧。 沈铭阳死了。 昨晚他们在夜市卖完玩偶回来后,沈铭阳又出了门,没说去哪里,不知为何到了湖边,不慎落湖,他妻子疯了一样寻了他一晚上,最终寻到了一具尸体。 她哀嚎一声,当场宫缩早产。 第二十三章 绝 死了? 周时愕然。 对面的赵博生冷笑一下:“是啊,做得真绝!” 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可以用迷幻来形容。 沈铭阳死亡,一个家庭彻底坍塌。妻子早产,保温箱都住不起,生产完以后带着孩子就回了家,结果孩子差点没活下来,孟开良知道后,连忙帮她出了费用又送回了医院,这才给了孩子、也给了这个家庭一条活路。 不管怎样,孟开良曾经允诺过沈铭阳,更何况,他觉得沈铭阳出事与他们来找他有脱不开的关系,所以每每见到沈妻都觉得愧疚,于是马不停蹄地又置办了一处房子,非要沈妻带着孩子搬过去。 沈妻不走,偏要守着沈铭阳在这,说这才是他们的婚房,他们的家,要走,也等三年后再走。 孟开良拗不过他,只好没事多来关照,还为沈妻请了保姆照顾。 沈妻更觉得不好意思,她从来没怪过他们,甚至还带着悲痛宽慰谭元元:“我知道他要坦白的那件错事和你有关,你们也不用愧疚,因为他答应你们的也没能办到。” 沈铭阳落水后,沈妻报了警,她是有一些怀疑的,毕竟这么多年安稳生活,偏偏这两个人来了以后,人就没了,一定是与沈铭阳心里藏得秘密有关,但由于她并不知道内情,也说不清楚怀疑的点在哪里,更没有实质性的指正与谁有矛盾,所以在警方看来不足以成为被谋害的证据。 而孟开良和谭元元,警方自然也来找过他们调查,他们却不知该不该说出这一切。 说出来,唯一的人证已经死了,谁能证明是真的?再者,如果是有人对沈铭阳下了手,那说明他们来找他这件事,已经打草惊蛇了,可敌人在暗,他们在明,敌人有多大来头,他们更是不知道,会不会自身安全都难保? 孟开良不愿意谭元元有一点点风险,因此,他们选择了闭口。 下一次,如果有下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让对方有机可乘。可还有下一次机会吗? 恐怕不会再有了。 沈铭阳落水事件,由于在岸边并没有查到明显的人为痕迹,尸体上也没有其他伤痕,身上财物没有丢失排除了抢劫等可能性,调查了一段时间,警方就以意外落水结了案。 沈妻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她还要养早产的儿子,还要照顾伤心过度的沈母,也顾不得其他了,随后简单安葬了沈铭阳。 听到这里,周时突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问道:“他们俩,后来有没有再去找那名人证?我和刘猛已经见过他,相信有你帮助,找到他并不难。” 赵博生摇摇头:“一开始是突然袭击找到他的,知道来意后他就一直拒绝见面,再往后连电话都拉黑了,你们能见到他,是因为你们的身份不同,他必须要配合,不过我猜,即便是见到他,也什么都没问出来吧?” 周时沉默,的确如此。 从沈铭阳的讲述中可以确认,当年导致谭满被定死的证据是被替换了的,如果这里出了错,那么人证的证词百分之百也是假的了,另外,通知会见家属的人是法院办案人,之前周时已经联系过对方,他们说家属电话是由公安提供的,具体是谁不记得了,所以想通过内部找到该人的想法一直没有进展,现在已经知道这个人就是沈铭阳,但用处并不大,这条路也堵死了,找此人只能大海捞针。 目前只有人证近在眼前,因此想要再次打开口子,人证恐怕是关键中的关键。 这是最后唯一的机会,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一旦走了沈铭阳的老路,那就真的是死无对证了。 得慢慢来,急不得,他需要好好谋划一下,周时心想。 *** 昨晚和赵博生聊得太晚,第二天周时一睁开眼睛,已经日上三竿了,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七八个未接来电,都是张立阳打来的。 有急事?周时腾地坐了起来,起猛了,头一阵眩晕。 揉了揉太阳穴,连忙回拨了过去,就听见那小子在那边焦急地问:“周队啊,我一直等着跟你汇报呢,你咋还不来啊!”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18节 “你他娘的想要吓死我啊,以后不是死人的大事不要没完没了的给我打电话!”晕眩的感觉还在,周时一阵气恼。 他掀起被子下了床,老婆应该已经上班了,不知道几点走的,周时睡得太死完全没听见。 走进餐厅,早餐已经做好摆在桌子上,一杯豆浆,一块煎鸡蛋,一小碗青菜。虽然凉了,但周时还是很满足,她总是抱怨他,可这么多年,每天的早餐都是老婆变着花样做的,不过他经常早出晚归的,有时候想赞一句好吃都碰不到面。 他端起豆浆喝了一口,这才看见,碗下面竟然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五个字:“我们离婚吧。” 嘴里的豆浆一下子走岔了路,钻进了气管,哪怕是周时猛烈的咳嗽,也没咳出来,直到周时差点背过气去,这口豆浆才一点一点地从气管里挤出去,呼吸总算匀了下来。 可那心脏,却依然咚咚咚地擂个不停,锤地周时胸口生疼。 咽下最后一口煎鸡蛋,将碗里的豆浆喝得一滴都不剩后,周时背上挎包,一如往常去了单位,张立阳那边的调查,说不定真的有重要的发现,这个案子必须要了结,必须要了结,他一边走,心里一边想,等这个案子结了,再去求老婆原谅。 *** “师父,我可以开始了吗?”张立阳一脸真诚。 周时点点头:“说吧,挑重点,要敢啰里吧嗦的,家法伺候。” 张立阳缩了下脖子,小声哼唧:“我这都是重点”然后清了清嗓子,周时就听见他说:“周队,我和小方一致认为,谭满那个班主任不简单。” 随后,张立阳将手里的报告递给周时:“喏,师父你看,这些是我们和那老师的聊天记录。” 周时没啃声,接过来翻阅,却越看越心惊。 记录如下: “张立阳:您说说当年给谭满试卷的全部经过。 杨国涛:我通过个人关系,从省外一重点中学弄到了一张密卷,你们可能不太懂这个密卷的含金量,每年这个学校的卷子,都能压中好几道考题,因此能把密卷弄会,就等于高考稳拿不少分,这对孩子们来说,是多好的机会,我必须要拿给学生们做一做,而谭满是我最优秀的学生,我和他的父母关系也不错,所以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们了,这孩子也是激动的不行,一刻都等不得,我那天正好在学校值班,他非要当晚就来拿试卷,我怎么会想到,学校这样的地方也会出事呢? 张立阳:他是几点去的你那里,您还记得吗? 杨国涛: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案发后,警察问过我很多遍,这个时间已经刻在了我的脑子里,是当晚 10 点 10 分到的我家。 小方: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杨国涛:他来的时候,我特意看了下时间,因为确实挺晚的了,我还对他说,都这个时间了,怎么就等不到明天?我知道这孩子拿了卷子回去肯定会熬夜做题,所以还劝他应该早点睡觉休息。 小方:他是几点离开的? 杨国涛:我们只说了几分钟的话,他就走了,走时候我没看时间,但他在我这里绝对不超过 5 分钟。 张立阳:他走了以后,你注意过他的去向没? 杨国涛:我去窗户边看了一眼,在窗子的位置能看到操场,厕所在操场右边角落,但看不见,不过他的确是往厕所方向去了。 张立阳:当时操场有没有其他人? 杨国涛:没有看到,不过我只是在送谭满走了以后去窗户那看了几秒钟,之前和之后并不确定。 小方:没有人跑步? 杨国涛:我看的时候,确定没有。 小方:警察多久后来的? 杨国涛:很快,也就 10 多分钟,附近派出所的就先来了一辆车,过了一会又来了好几辆。因为间隔不久,我还没睡下,所以也跟着下楼围观了。 小方:当时现场什么情况? 杨国涛:厕所周围被警戒线围起来了,我进不去,不过能看到谭满是躺在地上的,后来知道是被打晕了,还有一名学生站在一旁说是报案人,警察勘验现场后,把他们两人都带走了。 小方: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杨国涛:我怎么看?当然是冤的了,你想想,从谭满下楼到警察来,总共十分钟,这期间,他要强奸还要杀人然后再被人发现打晕再等着警察来,十分钟能干得完这么多事吗? 张立阳:那你当时跟警方说了没有? 杨国涛:怎么没说呢,说了无数遍,谭满这个孩子,将来绝对是栋梁之材,他不可能做这种事的,警察也不是没考虑,可后来证据确凿,谭满又招了,我供述的时间线,可信性就大打折扣。 张立阳:他们认为你记得时间有误? 杨国涛:只有这个解释,没有其他答案。” 合上记录本,周时陷入沉思。 他记得查阅案卷时,里面记录的第一次谭满报案时间是 10 点 20 分,第二次人证也就是那个李建的报案时间是 10 点 25 分,警方抵达现场时间是 10 点 27 分,如果杨国涛老师说得时间没错的话,谭满大约 10 点 10 分到了杨国涛宿舍,不到 5 分钟后离开,20 分就报了警,五六分钟时间,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一起案子来。 之前因为警方根据证据认定了谭满,所以杨国涛老师的时间供述就不一定是最准确的,毕竟也没人给他作证,万一他是爱谭满心切,故意这样说的呢? 正想着,刘猛推门闯了进来,由于动静有点大,门“彭”地撞到了墙上,哐当一声把屋里人都吓一跳。 张立阳喊道:“刘哥你这是干啥啊,心脏都要出来了。” 刘猛也不理他,瞪着周时:“周队,李建带着全家出国了!” 第二十四章 信任 周时正在白板上写写画画的时候,关国栋进来了。 “想通了没有?”他站在周时身后看了一会,小声问道。 周时没回头,回答:“很多条线断了,很多疑问还没解开,不如老师帮我一起想想?” 关国栋这次却不像以往那样,马上给予周时急需的鼓励和肯定。他沉吟了一会才说话: “我要回省厅了,下来的时间太长,案子却迟迟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刚才已经通过电话,调令随后就到,可能上面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了。”关国栋拍了拍周时的肩膀,叹息一声:“今天如果你需要我的话,我随时奉陪。” 周时似乎是没听出关国栋话中的忧思,一只手拿起笔往白板上敲了敲,另一只手端在下巴上,眼睛自始至终都没离开白板: “老师,您看,谭满的案子,我梳理出了几条线。” 在周时的专注带动下,关国栋暂时甩掉刚才省厅的那通责备,将注意力集中到这些字上面来,只见白板已经被周时写得满满登登的。 一、班主任——时间线疑点——可证明谭满无作案时间。 二、实习生沈铭阳——偷换证据——已死亡 三、人证李建——证词与班主任相矛盾(存疑)——已出国联系不上 四、高强——办案流程无问题(暂定) 五、法官——审判流程无问题 六、法医——证据提取无问题” 需解决的疑问: 1、笔记本电脑出现在谭满家中发布热搜(第三人?) 2、王青泽被扔的纸条(第三人?2 个?) 3、袭击孟开良刀柄上和纸条上的谭满指纹(如何复刻的,谁做的?) 4、谭满死前会见的人是谁?是否与给沈铭阳假证的为同一人(真凶?) 5、沈铭阳死亡是意外还是被害?是否是凶手灭口? 6、王青泽为何被威胁?是否与谭满案有关? 7、待补充 看完这些,关国栋又忍不住自豪起来,不愧是自己最得意的门生啊! 周时的思路,清晰又完整,这个状况百出的案子,问题这么多,竟然都被他一个一个列了出来,哪个都没有遗漏。 还有要补充的么?关国栋一时间也想不到,这些问题能找到一个答案,就很不得了了,不过破案有时候不就是这样吗,千头万绪,但只要找到那个关键的线头,轻轻一扯,可能所有的疙瘩都会迎刃而解。 但,哪个会是那个关键的线头呢? 周时和关国栋想到一块去了:“老师,您觉得,我现在应该揪住哪根线不放?” 关国栋一笑,“要不还是老方法,三二一,咱们同时来?” “好啊,跟老师比默契,是我最有成就感的事。” 两人像孩子一样,数了个三二一,然后手指同时指向白板的某一处。 随后,二人哈哈大笑起来,一扫刚才的不快。 关国栋的皱纹都笑开了,“好小子,继续干吧,哪怕我不在天南,我相信你也一定能抓到真凶的,省里的压力我回去帮你顶着,能顶多久就多久,你只管往前冲,别管阻碍你的人是谁,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周时也笑了,点点头,又重重敲了下白板:“我马上就展开对王青泽的调查,王青泽被威胁,一定是孟开良的同伙干的,不管怎样吧,孟开良两次三番和景华过不去,让王青泽一次一次出现在警方的视线里,那就说明一个问题,他们想让我查王青泽,那就查查看,也许拽住这里,整个线团就能全部解开了呢。” *** 孟开良的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了,可伤口处却阵阵发痒,挠又不敢挠,不挠又实在痒得厉害,他白天坐立不安,晚上睡觉也睡不安生。 新肉的生长总是伴随着一定的痛苦,重生之路,真是不容易啊。就和这个案子一样。 为了转移注意力,孟开良打开电视,把所有的频道都调了一遍,却没有一个能看的进去的,最后又气恼地关掉了。 他可把宝都压在周时身上了,也不知道案件进展的怎么样了,这家伙好多天没来,要不要再继续给他点提示呢? 不行,有些事,如果从自己嘴里说出来,那叫没凭没据,那叫栽赃陷害,那叫兔子急了乱咬人,弄不好最后弄巧成拙,自己反倒成为了搅浑水的神经病。 只能让周时一步一步去查,一步步去深入,一点点挖掘到可疑点,直到找出真相,这才是他的目的。 所以,急不得,也不能急。 孟开良安抚自己,周时经历了那么多次的考验,如果连他都办不到,那么,他孟开良就只能下去陪谭元元了。 相信周时,就是相信自己,也是相信谭元元的选择。 正当孟开良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给自己打气时,周时推门进来了。 今天他格外有些不同,似乎,是第一次没那么严肃。 孟开良奇了:“咦,周大队长,今个是怎么了,满面春风的?之前哪次见我都恨不得要把我吃了,今天遇到喜事了?” 周时提了一提水果篮,放在病床旁,也不客气地往凳子上一坐:“没啥喜事,今天就是想跟你聊聊天,聊聊你我之间的事。” “嘶,周队,你别吓我,我取向正常。” “你正常?呸,我看你才不正常,我今天来不问案子,就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对我的信任是哪来的,我想破头都没想明白,我确定我不认识你,你怎么就相信我一定会帮你翻案?” 孟开良对于周时今天的问题,着实有点意外:“周队,你今天确实不对劲,这个问题很重要吗?现在你要破解的谜题,哪个都比这个重要吧?” 周时随手拽下一根香蕉,扒开递给孟开良: “我昨天已经想好下一步的切入点,对不对的总得试试看,但这一步一动,要牵连到很多关系,或许会面临更大的阻力。我不怕阻力,可前提是,我要知道,给我提示的这个人是否可信,就像这根香蕉,我买来扒开皮喂到你的嘴边,但你敢不敢吃,要看我这个人是否可信。反之亦然,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我,这个问题,关系到你是否值得我全力以赴。”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19节 孟开良接过香蕉,咬了一口:“嗯,甜。周队,来,你也尝一根?” 周时一把打开孟开良的手:“给点笑脸就灿烂是吧!” “急啥,这个故事长,边吃边说。”孟开良咬了一口香蕉,嘴里含糊着道:“这个事,现在讲给你倒也无妨,不过你别发火就是了。” 周时无话,从孟开良嘴里听到任何事情都不意外,他已经被磨得没脾气了,可饶是他做好了充足心理准备,当听说自己早就被他们设计的时候,一股火直冲头顶,周时真想大骂一场,掀桌子不干了,这帮孙子。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谭元元被周时救了的时候,其实一开始,他们是想要直接求助周时帮助的,但爆炸案结束后,周时就再也没出现,反而赵博生因为查案,和他们逐渐熟络。 也行,总归都是刑警队的,谭元元这边的救命恩情,再加上赵博生的牵线搭桥,等到他们查到有效线索,作为刑警队队长的周时应该不会置之不理。 那时的他们,没有想到很快就从沈铭阳那里直接听到了最有力的证据,也没有想到很快这个证据就彻底消失了。 所有路都被绝了,他们还能怎么办? 谭元元忽然想到一件事,顿时充满希望问道:“对了,我们还有一个方向没有去调查,当年会见我弟弟的那个人,赵警官您能不能查到他的信息?” 赵博生却泼了一盆冷水:“这个人,你们跟我提到以后,我就去查了当时的监控,是个男人没错,但由于他登记的信息很可能都是假的,所以人口系统里查不到他,现在我只是普通刑警,权限不够,想要去查这个人,恐怕只能依靠警方官方的力量,向各地发协查函了。但一旦走到这一步,那只有重启这个案子才有可能,带头人,至少也得是刑警队长级别。” 孟开良问:“那我们去找周队长帮忙能行吗? ” 赵博生一句话就堵回去了:“凭什么帮你呢?证据呢?” 三人再次沉默下来,证据,又是可恶的证据! 最后还是谭元元打破了沉默:“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有一天能够找到真正的凶手线索,周队长会不会帮我们重启案件的调查?” 赵博生哎了一声:“我也不知道,周时上任时间还不长,我对他其实也不是很了解,他是否可靠,恐怕还需要观察,再说,万一我们的人里有问题,他敢不敢跟顶头上司干?我看悬,没几个人能做到。” 孟开良想了想,劝慰两人:“这样,我们从长计议,两条腿走路,一方面,周时这边,我想办法来考察他,如果他不可靠,我们再物色其他人选,不可能没有正直的人存在,赵警官不就是其一吗?一定会有的。另一方面,我们继续调查,元元你过一年多就要毕业了,到时候我会帮你进入媒体领域,记者身份会为你的调查提供很多帮助,相信找到线索只是时间问题,之前我们已经揪住了关键所在,虽然被断掉了,但我相信,会有更多的线索涌现,一旦我们查到了凶手的线索,到时,我们再想办法让警方重启案件。” 这一天,三人就这样敲定了一个计划,此计划实施时间未知、效果未知、困难未知,但他们依然坚定,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也绝不可能放弃。 那时的周时还在傻呵呵地跑案子,从派出所到刑警队,很多业务都要重新学习,他为了能胜任这份工作,勤勤恳恳忙得脚不沾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过的很多选择,竟都是一场接一场的人格测验。 第二十五章 人格测验(1) 周时任刑警队长第二年,遇到过一个很奇葩的案子。 那天是个大雪天,市郊区发生了一起盗窃案。 有一名村干部骑着摩托要去市里办事,不成想雪越下越大,很快就铺了厚厚一层,摩托骑不动了,但又不能扔掉,这名村干部左看右看,就把摩托车推到路边一锁,伸手拦了一辆过路车,打算办完事回来再把摩托车骑走,估计到时候雪也停了。 但就这么巧,这过路车司机与村干部同村,且两人正好在争下一届村干部名额,本来就有一些矛盾正斗着气。 这司机一看,好家伙,你小子也有吃瘪的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于是一踩刹车,把村干部叫了上来。 其实车靠近以后,村干部也看出来这是谁的车,本来不想上,但这天气,市郊车本就很少,下一辆不一定什么时候过来,一咬牙,坐就坐,谁怕谁。 就这样,两人各怀心思,一同往市区行去,这司机也不是个善茬,待到了目的地村干部下了车以后,他便给自己哥们打电话,让他把摩托车偷走,说是要治治村干部。 村干部哪知道司机背地里使了坏,司机把他顺利送到了办事地点,他还寻思回头去感谢感谢,缓和一下关系。 结果等他下午返回停摩托车的地方时,才发现车不见了,而这摩托早就被司机的哥们卖给了二手,白拿一笔钱。 一辆摩托车并不便宜,不能说丢就丢,村干部报了警,这事当时闹的还挺大,因为这村干部给村里谋过许多福利,村里支持者也众多,当时就有很多村民纷纷赶来,围在街头议论纷纷,痛骂偷盗者太恶劣,连好人的车都偷。 经过调查摸排和调取监控,很快就找到了偷窃者,司机一看事不好,那小子进去了肯定得给我供出来,于是连夜跑了。 他想得没错,那哥们审讯刚开始就直接把兄弟卖了。但由于司机已经跑路,警方只得发布了追逃令。 追逃刚过了 2 天,有一个人悄咪咪地摸进了周时的办公室。 周时抬头瞅了一眼:“你找谁?” 那人的打扮看上去还挺阔绰,五十多岁,不过似乎从来没见过领导似的,一张口就结巴了:“我,我我我我……” “你怎么了?慢慢说。”周时耐着性子问。 “哎呀,领、领导,求你为我儿子做主啊!”这人说完这句话,弯腿就要跪。 周时吓得从桌子后跳起,一把拉住他往上提,呵道:“你有话好好说,跪什么跪,我都还不知道你找我要干啥。” 那人劲头贼大,周时用力拉,他就用力跪,两人这么一撕扯,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就把一个红包塞进了周时的口袋里。 当然,当时周时并没有发现,他把那人拽起来按到凳子上问了半天,这才搞清楚原来这人是司机的父亲,说来说去就一个诉求,让周时放过他儿子,车不是他儿子偷的,也不是他儿子卖的,反正盗窃者也抓到了,不如就这么算了。 周时严词拒绝了他,这人倒也不再啰嗦,又说了两句话就利利索索地离开了。 待他走了十分钟,周时才发现口袋里竟然多了个红包,打开一看,足足有一万元。 旁边还附着一封信,称感谢周时的大恩大德,他们全家无以为报,将来绝对为周时当牛做马,还特意提到了他们家在村子内外都有产业,意思不差钱,如果周时有需要,他们绝无二话。 周时一脸黑线,谁特么答应他们拿钱消灾了。 为了避嫌,他没有亲自去那司机家里送还红包,而是直接把张立阳叫来,让张立阳去跑了这一趟。 二个月后,司机被抓捕归案,这期间那家人再也没来送过钱。 那时的周时哪知道,司机的父亲根本就没有找过周时。 自家儿子吃喝嫖赌不学无术,在家里经常摔摔打打的,还妄想争村干部,跟人家闹的不可开交,父亲早就看他横竖不顺眼了。 无奈孩子养废了,自己也管不了,他正巴不得警察能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去监狱里蹲上两天吃吃苦,所以当他听说儿子指使别人偷摩托车,直接当了甩手掌柜,心想,抓走,赶紧抓走。 张立阳去送还红包时,他正好不在家,红包给了他媳妇,媳妇以为孩子爸真的花钱托人去了,所以就收下了红包也没有多问,等司机的父亲回家听说这件事后,估摸着是不是警察弄错了,等了几天,没人来找。 于是心想,这天上掉馅饼的事,不拿白不拿,这件事就这么理所应当的过去了。 然而实际上,去给周时送红包的人,是孟开良花钱顾的,这起盗窃案当天他就知道了,后来有一搭无一搭地关注了一阵,直到听说指使者潜逃了,这才动了个脑筋,决定试试周时是不是真的刚正不阿。 这个案子是有特别之处的,可操作的空间就在于,这名司机虽然受到了他哥们的指控,但他毕竟没有亲自上手,除了口供,没人能证明他是背后指使者,而口供这个东西,毕竟说变就变,所以要不要抓他,周时完全可以操控。 那一年,周时的工资一个月还不到 2000 块,1 万元够他辛苦干半年的,但凡稍微动点心,这笔钱都不可能还的回去。 不过,他最终还是做出了令孟开良满意的选择。 但这就完了吗?并没有,刚正不贪,只是最基础的品质,孟开良想要考验他的,还在这个之上。 *** 没多久,机会又来了。 当年年底,一家快餐店发生了一起劫持案。 劫持者 30 岁左右,本就因为生活和工作屡屡受挫,经济紧张导致精神压力很大,在中午就餐时,由于挑挑拣拣又意外被卖餐人员嘲讽了一句,精神一下子就崩溃了。 当时就跃进柜台里,劫持住那卖餐人员,让她把钱都交出来。 现场人马上报了警,周时迅速带队抵达。 天南是个中等城市,那几年,局里还没有配备什么谈判专家,有事只能周时上。 于是周时面对劫持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磨破了嘴皮子,但没能打动其一丝一毫。 当时狙击手也在外面做好了准备,然而劫持者把自己藏的很好,卖餐人员反而因为惊吓不住地颤抖,眼看要扛不住了。 周时决定转变策略,实在不行就得先把人质替换出来。 谁去呢? 平日里不言不语的赵博生突然站了出来:“周队,我去换,队里我岁数最大,你们家里孩子都还小需要照顾,万一出点什么事,家里就塌了,我孩子已经供到大学了,不用操心了。” 周时没说话,皱着眉头,摆了摆手。 他把外套脱了下来,把身上的武器也都卸了,举着双手就往前走去。 赵博生连忙喊他:“你不能去!你是现场总指挥,你不能去!” 周时没回头,还要往前走,这时一个人从边上窜出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急急地说:“警官,我多少懂一些心理谈判,不如我替你去吧。” 赵博生也追了上来:“周队,你不能出意外,这个人情绪非常激动,万一做出什么过激行动,弟妹怎么办?孩子怎么办?咱们警队怎么办?” 旁边那陌生人继续劝:“警官,没事,我学过这种谈判技巧,我去替换人质,替换以后我就可以近距离做他的工作,要不让我试试。” 周时那一刻是有点纳闷的,这人是哪来的?怎么这么英勇无畏啊! 他哪知道这人就是孟开良,正在给他做第二道选择题。 不过孟开良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测试周时,另一方面,他也的确是不希望周时出什么意外,毕竟他是元元的救命恩人,将来谭满的案子可能还要指望他,他安全,他们才有希望。 周时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他只知道,自己是绝不可能让一个普通人去冒险的,说出天花也不可能。 至于赵博生,他也没想过让他去,自己是一队之长,当然要带头冲在前面,不管刀山火海,都不能自己往后退,把弟兄们顶上去,在他周时的价值观里,那是窝囊废。 情况危机,他懒得废话,瞪起眼睛,冲着俩人就吼:都给我滚开!”然后头也不回地从包围圈中走了出去。 话说回来,那天周时无比幸运,劫持者见周时越走越近,情绪激动地大喊:“不要过来,我不同意交换!”周时忙停下脚步,继续做工作。 哪知说着说着,劫持者突然就晕倒了,毫无预兆地晕倒了。 离他最近的周时一扑而上,先把人质拉到了安全地带,其它警察马上控制住了劫持者,拉到医院一检查,原来此人本身就有高血压,一激动,血压直冲 200,自己先晕了。 劫持案圆满解决,没有一人伤亡,而周时,也顺利通过了孟开良的第二次考验,勇敢无畏、舍身取义,是孟开良给予周时的第二个评价。 不过孟开良还是不放心,如果在某一个案子上,有上层给他施压,他又当如何呢? 这关系到谭满案一旦重启,周时即将面临的局面,如果他扛不住,谭满的案子就将被永久埋藏。 可,这个怎么测试呢?他又无法左右周时的上级。 正苦思时,老天竟然给了他一个机会。 第二十六章 人格测验(2) 周时任刑警队长第 3 年,谭元元进了当地报社成为一名记者,但没人知道她是孟开良给弄进来的。为了不让人知晓他们的关系进而怀疑她当记者的目的,谭元元和孟开良在外面十分慎重小心,没让任何人知道他们之间是认识的,也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留下过同行的影像。 二人的联络,还以那个出租屋为根据地,谭元元任职以后,就搬进了一个更好的小区,但这间出租屋并没有退租,每一周的固定时间,他们都会在出租屋内秘密见面,如果谁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则会通过公共电话进行联络。 谭元元经常开玩笑说,咱们两个好像地下党,在和敌特势力做斗争。 孟开良回她,你以为呢,咱们的敌人可不就跟敌特一样。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20节 之所以这样谨慎,是由于沈铭阳的死始终让他们心惊肉跳。 前脚他们才找了沈铭阳获得了最直接的证据,后脚他就出事了,说明什么?说明背后有人一直盯着当年的几个涉案人。没人找沈铭阳就罢了,可时隔这么多年,突然有人找上门,那一定是情况有变。 既然是这样,谭元元肯定被纳入那个人的视线里了,孟开良认为,他自己倒不一定会被关注到,他和谭满没有什么关系,和谭元元认识这件事,身边也没有人知道。 但谭元元一定会被对方盯住,谭满姐姐的身份很容易就能查出来,所以谭元元做事需要比孟开良更小心。 如果谭元元不再进行调查,让谭满案不了了之,可能她会一切太平,如果她还在继续活动,孟开良也不知道那个“敌人”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事情。 因此,他们必须从明面转入暗面,表面上让人认为他们没有任何瓜葛,暗地里,孟开良就可以替谭元元做很多不方便她去出面的事情。 原本他们的关系就没有人知道,现在为了麻痹住那个潜在的“敌人”,他们只需要断掉一切外在联系和表面行动,大体就可以稳住对方,也保护住谭元元的平安。 小心驶得万年船,在孟开良的心里,他是希望能帮谭元元实现愿望的,但是没有什么比她的安全更重要。 这一年,是孟开良公司的起飞年,赶上了政策利好的风口,经营的产品一下子成为时下最热门的东西,他的公司也一跃成为天南市新晋 5 强明星企业。 孟开良在天南市行走的段位也跟着水涨船高,由于经常出席当地政府组织的各种活动,顺理成章地就结识到了各种权贵。 孟开良却始终惦记着,周时到底能不能扛得住上级的压力,还有一轮测试没有做。 是的,即便是孟开良现在不可同日而语,但他还是依然把宝压在了周时的身上。他对当年办案人的怀疑并没有消除,赵博生也是这个意思,不能轻举妄动,不然沈铭阳的悲剧说不定会再次重演。 而且就算以他现在的身份,结识了周时的上级,甚至更大的官,其实也没有什么用,官场上的点头之交,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关系非常脆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会动用这些关系。 正当他苦思冥想的时候,老天帮了他们一把。 *** 那一年,周时一举端掉了本市最大的“销金窟”。 这是一家立足天南长达 20 年的夜总会,名叫“人间天堂”,老板姓金,这家夜总会之所以长盛不衰,和这位金老板的用心经营密不可分。 天南市无人不知,“人间天堂”这样的声色场所,里面要多乱有多乱,据说小姐都有一百名以上,且分有严格的等级,从最低级的陪酒女郎,到最高级的“头牌”,身份不同,对应的客人也不同。而小姐的晋升也非常苛刻,有着极为严格的选拔标准,正是因为这样,外界对里面的“头牌”抱有强烈的好奇心,甚至经常有外地人千里迢迢赶过来,就为了见“头牌”一面,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天姿国色。 至于“人间天堂”的客户,金老板早就将天南市有头有脸的大老板拿下了,他们是最有钱挥霍的人,也是他最大的金主,逢年过节,金老板从不吝啬给这些大老板们送会员卡等礼品,一来二去,“人间天堂”就成为这些人群谈业务、娱乐、宴请的必去之地。 但这样的地方,有是就有非。 公安这边隔三差五就能接到举报电话,称“人间天堂”涉黄涉赌,可等警察到达现场的时候,一切痕迹都没有了,各个包厢里都是正常的唱歌、喝酒,抓不住一点把柄。 警方拿“人间天堂”没有办法,反过来金老板还不干了呢,跑去投诉,说警察天天去查他,让他生意难做,影响了他在业内的信誉,天南就是这样对待一个积极缴税、经常做慈善的、对社会有贡献的企业家的? 这可把周时气坏了,天天骂,姓金的不要脸,得了便宜还卖乖,倒打一耙,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过也就是嘴上骂得欢罢了,如果做不到捉贼捉赃,你怎么抓人家呢? 这个时候,“人间天堂”就出了一个大案子。 一名女大学生意外丧身“人间天堂”,家属报案,称自家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被骗进了“人间天堂”,第二天就死在那了,而且连尸体都没还给家属,他们自己就找个地给埋了。 这期间家属联系不上孩子,先是报了失踪,直到一个月后,才查到孩子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人间天堂”,于是在那里,家属大闹了一场,让金老板把他们家孩子交出来。 金老板怎么说的呢? “你们家孩子的确是在这实习过,工作期间突发急病死了,我们也不知道她的家属是谁,好心出了钱将她进行安葬,我现在不跟你们要丧葬费就不错了,怎么还赖上我们了?” 家属一听就懵了,孩子死了?好好的孩子,从没有过什么大病,怎么说死就死了?痛心之下报了警,说金老板害死了他们家孩子,尸骨无存。 周时接到案子的时候,毫无意外,他就知道,像“人间天堂”这样的地方,早晚得出大事,他相信这个女孩一定是在里面被害了,不然他们怎么会匆匆就给埋了,如果真是突发疾病,他们怕什么呢? 调查开始后,周时问出了埋尸所在地,组织人手去挖了坟,说是坟,连个坟头都没有,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在山里没人的地方,挖个坑给埋了。 一个月的时间,那女孩都烂的差不多了,身上很多痕迹都已经消失,比如有没有受到过殴打,是否受到过侵犯,已经很难查证。 还好,苏央锲而不舍,在死者的额前头骨上,查到了一个很轻微的凹痕,证实是生前头部受到过外力撞击,且牙齿有生前脱落痕迹,同样可以证明生前受到过暴力。 这下,“人间天堂”赖不掉了,周时拘捕了金老板,要他交出嫌疑人,如果他不交代,就认定金老板和这起命案有直接关联。 金老板本以为尸体埋了一个月了,查不到他们身上,没想到警方这么快就有了实证,心里也害怕起来,但这个女生,的确和金老板无关,是一个年轻客户惹出来的官司。 这名年轻人姓钱,他们都叫他钱少爷,是“人间天堂”的常客,花钱一掷千金,他们店的小姐,他都玩的差不多了,总是嚷着不新鲜,要金老板多找点新鲜的姑娘来,最好是清纯点的,大学生那种。 金老板虽然干着不光彩的经营,但也知道有些红线是不能踩的,他们人间天堂里的小姐,都是为了挣钱自愿而来,绝不会有强迫,因为他知道这种事一旦弄不好是要出大事的,强买强卖的买卖,他不会做。 但这位钱少爷,却总是给他出难题,金老板表面上不敢得罪金主,背地里也骂他,说想玩清纯的自己去玩啊,来找他干什么。 嘿,结果人家还真就自己行动了,那天晚上,不知道他从哪骗来了一个女大学生,刚进了包间,就把迷药给下了,然后糟蹋了她,等这女学生醒过来,就要跟他拼命,上去就把钱少爷脸给挠花了,钱少爷恼羞成怒,给这女学生一顿打,失手就给打死了。 金老板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地狼藉,女孩躺在地上,满脸鲜血,一动不动,吓得魂都没了。 钱少爷倒是镇定,说事发生在你的地界上,你给我处理了,不然我就说你们“人间天堂”骗人家女学生当小姐。 金老板欲哭无泪,就帮着处理了尸体,也没有声张,直到女孩的家属找来,有了后面的事情。 金老板交代的很痛快,案子的进展突飞猛进,周时决定马上抓捕钱少爷,等抓捕归案,案子就差不多了,到时候,“人间天堂”也逃不掉,这个影响了天南这么久的夜总会,也该端掉了,然而这个时候,孟开良梦寐以求的考题来了。 第二十七章 人格测验(3) 钱少爷,名副其实的富家少爷,家里有矿的那种。 父亲钱三,天南市唯一一家矿场老板,钱少爷是他的独生子,从小娇惯溺爱,要啥给啥,舍不得打舍不得骂。 钱少爷长大后闯了不少祸,都是他老子出面摆平,当然,也有一些是钱三摆不平的,这时候,钱少爷的舅舅就得替他这个大外甥擦屁股。 他舅舅何方人圣?不偏不斜,恰好是市里的一位领导。 此人年逾五十,未婚未育,所以对这个大外甥视如己出,钱三搞不定的,他就暗地里使使劲,帮钱少爷躲过不少小灾小祸。 仗着家里有钱有势,钱少爷眼中就没有道德和法律,每天都在作死的边缘,最后就作出了这样一件大案。 金老板交代出钱少爷后,周时马上带队去钱三家抓人,他们其实已经做好了追逃的准备,毕竟已经案发一个月了,可能早跑路了。 却没想到,正好把钱少爷堵在家中,人家不仅没有跑,甚至正在悠闲地打游戏,警察来的时候,他身边还有一个年轻女子正在一口一口地给他喂西瓜吃。 够猖狂,不过周时才不管你是哪家少爷,两个字:“带走”,就把钱少爷提溜到了公安局审讯。 钱少爷哪受过这样的苦,在审讯室拒不承认自己杀人,还大呼小叫,说让你们警察吃不了兜着走。 周时冷笑,还真把自己当爷了?心想,只要你是凶手,不怕判不了你。 正当这时,一个人突然来访,周时一看,这不是上级领导吗?忙迎进会客室,嘴上各种客套,心里却琢磨,他来干什么?八成没好事。 果不其然,此人也不绕弯子,直接表明了来意,希望周时能将受害者家属叫来,从中牵线,将这个案子谈和解,多少钱钱家认赔,只希望能减轻对钱少爷的处罚。 周时不知道他和钱少爷到底什么关系,但不管什么关系,他的态度也很明确:不行。 “不行,这样恶性刑事案件,已经超出了和解的范畴。” 其实不止周时,女学生的父母也不可能同意去和解,他们自打警方找到了尸骨,心里的恨意根本掩盖不住,满腔悲愤只有一个诉求,以命抵命。 周时家里也是一个女儿,根本见不得这样的场面,安抚家属的时候,强忍着泪水没掉下来,心里暗骂:我要不把这恶棍送进刑场我就不配穿这身警服。 和解?开什么玩笑,多少钱也买不来一条命,你家的命值钱,别人家的命就该死? 周时耿起来,谁都不惯着,直接就冷了脸:送客。 那人也来脾气了,心想我好意跟你谈,你不给我面子,行,不就是一个刑警队长,我有的是办法治你,然后气冲冲的就走了。 赵博生听见了争吵,伸头喊住了周时,得知原委后,竟然有点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幸运之感。 赵博生知道孟开良一直在想办法考验周时,眼下这不就是一个选择的机会吗?是选择屈从,还是选择正义? 赵博生心里转了两转,开口劝道:“周队,您可要慎重考虑,不能意气用事,你要知道他的身份,别拿鸡蛋碰石头啊。” 周时瞪起眼睛,一拍桌子,走了。打那天起两天没跟赵博生说话,见面也跟没看见一样。 别看周时人长得精神,一旦狠起来还是挺吓人的,赵博生虽然知道自己那句话是违心的,不过是想试试他,却也耐不住周时的冷暴力。 两天后扛不住了,摸进周时办公室去道歉,说自己说错话了,让周时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他一般见识。 周时这才心平气和下来,语重心长说道:“老赵,我觉得你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不是你该说的,也不是我该做的。” 至此,赵博生已经完全折服,但他还是替周时捏了一把汗,现在这个局面,他该如何破局? 没多久,“小鞋”就来了,那人以学习培训需要,要求周时临时去省里参加一期为期三个月的业务培训,且必须本人参加不得请假,单位的业务暂时移交给其他人负责。 周时一听,心里跟明镜似的,先把自己挪走,等三个月学习归来,那个钱少爷恐怕早出来了,死者家属说不定也会被以各种方式“摆平”。 周时咬着后槽牙,长呼一口气,叹息:既然这样,别怪我无情了。 第二天,他拿着一段录音去了纪检委,原来,那人来找周时的时候,周时就多了个心眼录了音,凡是留个后手没毛病,这不现在就派上了用场,周时把录音一交,事一说,很快,此人就以干涉司法公正停职接受调查。 这一天,周时心情大好,他特意去高强那要了一杯好茶,吸溜着进了审讯室,笑眯眯地对钱少爷说:“哎呀,恭喜恭喜,你这个少爷,总算当到头了。” ***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上拉下马!周大队长,你知道吗,我是真的开始敬佩你了。”孟开良扒了一瓣橘子扔进嘴里。 周时却听得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夸还是该骂,敢情这么多年自己一直活在别人眼珠子里,这不是活脱脱的“楚门的世界”吗? 但是,他又骂不出口,孟开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谭元元,现在谭元元都已经死了,骂孟开良有什么用。 呸,欺人太甚。 周时咽不下这口气,又不得不咽,最后捂着胸口离开了医院。 张立阳正在车上等他,见他一脸铁青,担心地问:“师父你哪不舒服?正好现在在医院,要不要顺便去检查一下?万一心脏有毛病,早查出来早治疗,有些病可耽误不得,我大伯就是,一开始胸口憋闷没当回事,结果突发心脏病,一下子人就没了。” 周时胸口更疼了。 “少废话,开你的车。” 他坐在后座闭上眼睛,接下来,恐怕才是硬仗的开始啊! 景华集团董事长罗景华,在天南市的实力在孟开良之上,同时还是市政协委员,势力不容小觑。 他的姑爷王青泽,虽然出身一般,但与罗景华的独女结婚后,一步步经营,现在混的也很不错。 想要调查他们,暂时还走不了明面,只能暗着来,同时还得提防被发现,毕竟现在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一个不小心,搞不好线索没查到还惹一身腥,束缚住他们的手脚。 如何下手呢? 周时一个人有些拿不定主意,便把刘猛叫来跟他讨论了一下午。 刘猛这个人,平时是懒散了一点,抱怨多了一些,不过真遇到事的时候,该上也上,脑子还很灵活的,是个不错的搭档。 两人把现在的线索和谭满案的线索又重新过了一遍,分析出来几块调查重点。 1,调查人证李建出国前后是否有可疑人跟他联络。 2,走访实习生沈铭阳的家属,调查沈铭阳死亡之前的具体情况,以及是否有其他线索留下。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21节 3,发布协查函,寻找当年与谭满见面的那位假家属。 4,调查王青泽的过往是否与以上三人有过关联。 刘猛主动要求去跟进李建这边,上次他们二人在李建那碰了壁,回来后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刘猛去联络他。 但每次电话接通听说是警察要约见,李建都拒绝交谈,而且马上挂掉电话。 刘猛久约不成,本想和周时商量要不干脆再搞个突然袭击算了。 结果这时就打不通李建电话了,刘猛琢磨着对方别是出了什么事,就给他单位打了电话,一名同事接的,告知刘猛,李建已经于前天办了离职,全家出国了。 刘猛恍然大悟,这人绝对有问题啊,没问题他跑啥。 而且刘猛判断,他绝对不会是擅自出国的,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甚至是提供了帮助。 此人,是否与王青泽或者景华集团有关呢? 周时自然同意刘猛的分析,说不定李建这边就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至于周时,他先是安排发布了协查函,当年的会见是有视频和图像记录的,都留存在了档案馆,周时调出那人的登记信息,并截取了一张高清头像。 此人登记的名字叫谭韦,自然是假名字了,身份证也是假的,和名字并不对应,所以这些信息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但那张面孔变不了,只要这个人没做过整容,那么一旦他出现在任何一处监控设备之下,以现在的天眼网络,相信很快就能找到这个人。 之后他去见了王青泽一面,以慰问的名义。 上一次见他,是王青泽拿着那张恐吓纸条来报案。 后来周时忙的陀螺一样,迟迟没给王青泽答复,这期间王青泽来过几次电话,都是其他人接听的,并以暂无进展回复了他。 这话倒也没错,因为确实是没有进展,周时只查到可能是两个人做的,但具体是谁目的是什么,现在并不清晰,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是猜测。 所以现在以这件事进一步接近他,是正好的理由。 周时也没提前打招呼,而是直接开车去了景华饭店,往往打个措手不及,才能发现那些不寻常的蛛丝马迹。 一如上次,景华饭店的人气已经慢慢回归,饭店内部处处彰显着奢华与阔绰。 迎宾小姐见周时进来,热情地迎上前来:“请问先生可有预定?” 周时嗯了一声,“我找王总,约好了。” 迎宾依旧热情满面:“不好意思这位先生,王总去国外出差了,不如您过段时间再来。” 周时:“……” 第二十八章 打草 周时要求和王青泽通话,说有重要事情要找他,迎宾小姐不急不躁,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接着就把周时领到了王青泽的岳父罗景华跟前。 罗景华,年逾 70,人微胖,笑起来倒是很和蔼,一见周时便热情地握住他的手:“周大队长,久闻大名不如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不愧是我们天南的刑侦专家!” 周时懒得说那些虚头巴脑的恭维之话,当然,他也不会说,抽回手后便直愣愣地问了出来:“听说王总出国了,他之前来跟我报过案,现在有一些情况需要跟他核实,不知罗董事长能否让王总尽快赶回。” 罗景华哈哈一笑,道:“感恩周队长的尽职尽责和对我们家青泽的关心,我听青泽说了那恐吓纸条的事情,不瞒你说,自从那个孟总在我们饭店出了事,青泽是一直吃不下睡不好,总觉得有人故意针对景华集团,这个商业上的竞争啊,周队你可能不太了解,商战,有时候狠起来,那是杀人不见血的。” “所以您的意思是,王总被恐吓,包括最近出的一系列事情,是竞争对手做的?”周时顺着罗景华的话问道。 “不是没这个可能嘛。我们景华集团最近在拓展新业务,除了做商场、餐饮,还打算涉入零售领域,但这一步一旦启动,就会动了别人的蛋糕,见不得我们壮大的可太多喽。” 罗景华似是颇为感慨,停了几秒钟后又笑了:“不过啊,我这个姑爷很能干,这不,连国外的客户都对上了,说不定下一步,我们还能把进出口贸易都拿下来。你看我一把年纪了,也该退居二线,让年轻人往前冲一冲了,现在青泽可是我们景华的大忙人,什么事都离不开他,所以关于他之前报案的事,如果有什么需要核实的呢,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周时盯着罗景华的面孔,但没有从他的表情里探究出什么,对方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仿佛对最近发生在景华和王青泽身上的事情并不以为然。 周时略一思考,就同意了对方的提议:“好,那就问您,恕我冒昧,我就一个问题,王总和您家女儿结婚,是在什么时候?嗯……包括登记的时间和办婚礼的时间。” “嗯?”这个问题着实出乎罗景华的意料之外,眉头不自觉拧住,问道:“这个,和抓恐吓人有关吗?” 周时抱起胳膊,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说道:“当然,可以排除一些可能性,比如,是不是有人嫉妒王总是您家唯一女婿的身份,还比如,是不是一些旧案中的人因为执念怀疑错了人,我听说王总和夫人一直恩爱,我相信一个爱家顾家的男人不会做坏事的,这个时间,可以排除很多东西。” 周时自然不会告诉罗景华,他想排除的事情,和恐吓人没半毛钱关系,其实他早就查到王青泽的过往履历了,这期间也安排手下走访了一些人,根据调查结果,心里的猜测越发强烈。 民政部门提供资料显示,王青泽与罗景华独女结婚登记的时间,非常巧,就在谭满案发当年年底,谭满被执行死刑后不久。 在那之前,王青泽并没有什么太耀眼的成绩,没上过大学,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帮家里看店铺,据调查,人品堪忧。 当时的几个老邻居现在还住在那家店铺周围,王青泽借着景华集团发迹后,店铺就关掉了,给父母换了大房子,这几个老邻居说起王青泽都直咂嘴: “啧啧啧,那个小伙子啊,可真是走了狗屎运了,也不知道景华集团老总的闺女看上他什么了。” “表现怎么样?还能怎么样,不好好看店,天天带着不三不四的女孩回来,回来后就把卷闸门一拉,谁知道在里面鬼混什么。” “他父母?那两口子谁能管得了那小子啊,说不得骂不得,一点办法也没有。” “现在?现在当然不一样了,他们从这里搬走好多年了,我听说他家那小子成了景华的女婿后,就收了性子,一心一意对人家闺女好。” “本来就是,他敢不对人家闺女好吗,要还跟原来那样,景华老总不得给他扫地出门啊,这将来等老头退了休,景华集团都是他的,捧着这么个聚宝盆,他敢不老实吗。” …… 之后,警方又去王青泽现在居住的高级别墅区附近悄悄进行了走访,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没敢走访邻居,而是问了门卫、保洁等一些周边人员,并要求他们保密。 由于别墅区业主并不多,所以门卫和保洁对每一家情况都比较了解,据他们所说,王青泽和夫人婚后极为恩爱,两人育有一儿一女,平时有保姆负责照顾,王总一有空就回家陪夫人和孩子,连吵架都很少见。 通过这些调查,周时了解到两件事。第一,王青泽婚前在男女关系上比较混乱。 第二,王青泽婚后的确是收了心,为了身份和地位也不可能再做出这样的恶性案件。 谭满案发时间既然正处于王青泽婚前不久,这就说明他有作案可能性。如果王青泽想要掩盖自己之前的行为,他就极有可能去说谎。 毕竟这个问题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很难提前做准备的刁钻角度,更容易诈出真实表现。 周时原本是想当面试探一下王青泽的,谭满案在之前被炒的沸沸扬扬,正是因为舆论的压力,才这么快就启动了重新调查的程序。所以王青泽也一定是知情的,如果他心里有鬼,以周时敏锐的观察力,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对方是否慌乱。 不过王青泽既然不在,问他的岳丈也不是不行。 周时暗地里跟自己打了个赌。 赌如果谭满案和王青泽有关,且他岳父目前是知情的,那么他一定会替王青泽打掩护。 周时也不急,问完后,就静静地盯住罗景华的眼睛。 罗景华一边说着“哎呦,时间太久了我想想啊”,一边做思索状,虽然没有慌乱,但也看出这个问题多少难住了他。 半分钟后,他回答了周时,答案正中下怀! 罗景华所说的登记时间,和周时调查出来的结果是一致的,虽然没有精确到日,但月份是对的,15 年前年底登记结婚。 而办婚礼的时间,罗景华所说恰好是在谭满案发之前。 “你知道我就这一个女儿嘛,结婚这么大的事儿当然是挑好日子了,我特意找人算了算,就先办了婚礼,后领的证。说是婚礼,其实也没有大操大办,就两家人一起吃了个饭,但从那天起,青泽就是我罗家的女婿了,对我闺女没得挑。” 罗景华不知道的是,周时其实连这个时间也已经查了出来。 当年罗景华女儿未婚先孕,非王青泽不嫁,罗景华觉得丢尽了脸,原本是强烈反对他们结婚的。 谁料女儿偷了户口本出来,跑去和王青泽领了证。罗景华一看生米煮成熟饭了,最终拗不过女儿,不得不同意,但由于他很长时间都不认可王青泽,所以没有对外办婚礼,而是两家人吃了个饭就算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外界并不知道他们具体结婚时间。 不好查,也要查。 这个时间,是从罗家一位老保姆那问出来的,这位老保姆在罗家干了十年,后来不小心摔了腿就辞职回家养老了,小方辗转了好多人才找到这位老保姆的家。 周时知道后,对小方大赞特赞,回头就看张立阳怎么看怎么来火:“亏你还是我亲手带的徒弟,学学人家小方,脑瓜转的快,做事还麻利!” 很显然,罗景华在这个问题上说了谎! 他故意把王青泽办婚礼的时间提前了,因为他知道登记时间肯定一查就查得出来,做不了假,但办婚礼时间就不那么好查了。成了他罗家的女婿,从此规矩做人,自然就没有犯案动机。 周时也不当面戳穿他,装出一副了然的表情,点头说道: “那我就知道了,看来以王总当时的身份,绝不可能做出那张恐吓纸条上所说的事情,多谢罗董,我就告辞了,王总如果哪天回来了,还要麻烦您第一时间告知我。” 罗景华站起身,彬彬有礼地与周时握了下手,说道:“那是自然,配合警方调查,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待目送周时走远后,罗景华掏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压低声音说道:“他们已经怀疑了,先不要回来了。” ——— “给我查王青泽的出入境记录,看他到底去了哪里!另外,继续协调出入境和大使馆那边,寻找李建的行动轨迹。”周时从景华饭店出来后,一边走一边给队里打电话。 王青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国,他才不相信是真的去谈业务,而且怎么会这么巧和李建前后脚一块出国。 一个跑了,两个也跑了,真以为跑出国就是万事大吉? 呵呵,周时冷笑一下,他周时想要盯死的人,还没有能逃得过的,接下来,就看看谁比谁更快了。 坐回警车,周时插入钥匙,打着火,他此刻心情好的很。 王青泽已经跑了,说明他们已经有所警惕,所以今天也不怕打草惊蛇了,有时候,就得打打草才行,蛇动起来,才能露出尾巴。 这不,尾巴就出来了。 周时慢悠悠把车往警队开,正巧要拐弯时,不经意看见两个人正在一栋楼前说话,他猛得踩了一脚刹车,后面差点追尾,后车司机伸出头对着他骂骂咧咧,他连忙把车开到路边停下,再回头看时,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周时给刘猛打电话:“我看见了两个人在一起,如果没看错的话,一个是谭满的班主任,另一个是景华商场的那位保洁……” 第二十九章 突破 “大姐,我们真没别的意思,您就开一下门,问几个问题我们就走,我们真的是警察,您不用害怕,我们能保护您的安全,哎,大姐,大姐,别,哎哎哎……” “走,赶紧走,我不管你们是警察还是谁,不要再问我任何问题,我什么都不知道,走啊!” 张立阳眼见着她拿着一根晾衣杆,咆哮着就从房里出来了,要不是他躲得快,那杆子直接就杵到他脸上了。 “这沈铭阳的老婆脾气怎么这么火爆啊,差点就袭警了她。”回到车上,张立阳一脸惊魂未定。 小方也气喘吁吁:“出门之前我去问过赵大哥,他说沈铭阳老婆这些年一个人拉扯孩子,还照顾着年迈的婆婆,没再结婚,脚本身就跛,干不了什么好活计,也不要别人接济,挺不容易的,今年孩子 15 岁了,马上要中考,估计是怕孩子受到什么影响吧。” 张立阳没说话,神情有些沉重,过了好一会,才回了句:“不应该啊,沈铭阳死的这么蹊跷,她不想为沈铭阳伸冤报仇吗?就这么认命了?” 小方想了一下,刚要回答,张立阳马上又把话抢了回来:“我知道了!你先别说!我有个猜测你看对不对。” 小方一扬下巴,示意“你说”。 “咳咳,我刚才也是灵光一现,沈铭阳老婆反应这么强烈,会不会是因为怕沈铭阳的悲剧重演在自己或者孩子身上?如果是这样的话……”说到这,张立阳打了个响指: “既然她害怕,那是不是就说明她手里有些东西,怕被任何人知道,以至于担心和沈铭阳一样引火烧身?难道……沈铭阳留下东西了?!” 小方对这番话有些出乎意料,他刚才顶多想到沈妻怕影响孩子,却没想到这一层。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22节 但他对张立阳的脑回路并不信任:“我说,你这脑洞是不是有点大了?事情过去 15 年了,说不定人家就是不想再回忆当年的悲剧呢?” “恩……你说的也对,但我觉得我说的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周队不是说过,任何可能性都不能放过,走吧,我们回去跟周队做个汇报。” 车轰地一声响,跟箭一样弹了出去,留下小方一串骂声:“你开慢点会死啊!” *** 周时此刻正在会议室和刘猛兴奋地进行推演。 谭满的班主任,与景华商场的保洁认识…… 这两个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然认识?! 周时敏锐地捕捉到,他们二人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此前,张立阳和小方走访了谭满的班主任杨国涛,从他的口中得到了作案时间的疑点,如果杨国涛所说是真的,那么谭满根本没有充足的作案时间,是可以排除作案可能的。 杨国涛在那件事后不久,就辞了教师的职务,去了一家私营培训机构做培训讲师,谭满是他最得意的学生,出了这样的事,往根上讲,跟他找来那张试卷脱不开关系。 “杨国涛心里必定不好过,所以才会辞职,且必然会替谭满抱不平。”刘猛言之凿凿地分析。 “你说得对,而且谭元元和孟开良肯定是找过他的,那么,他们有没有可能达成了某种合作?” “当然有可能!”刘猛猛点头。 周时抱臂思考,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名保洁既然与杨国涛认识,是不是也能证明她是合作里的一份子?” 刘猛一击掌,对着周时伸出一根大拇指。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的话,那么谭元元遇害案中,关国栋发现的那个被切割出通道的水管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之前由于排除了保洁的嫌疑,所以他们怎么都想不到谭元元到底是怎么死的,但如果把保洁纳入进来,一切就变得非常简单。 不管是孟开良刻意掩盖指纹杀了谭元元,还是谭元元故意制造出他杀的迹象,他们肯定要藏起某些东西来,下水管就是唯一的那个完美的传递通道,而保洁是唯一一个顺理成章进入案发地点的人,有她帮助,带走并销毁东西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所谓的密室杀人中的密室将不复存在。 这段时间来,周时每每查到一些线索,就会发生一些突发状况,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但今天的这个发现,一下子打破了某些僵局,虽然对谭满案的调查帮助不大,但至少能够破解谭元元死亡的谜题,怎么说都是一个重大的突破。 另外,如果保洁大姐是谭元元死亡现场的第三人,那么杨国涛会不会是放置笔记本电脑发布热搜的第三人?他们两个,会不会同时也是威胁王青泽的第三人? 一连串的想法不断冒出来,周时感觉马上要触碰到孟开良创造的这场游戏的关键所在。解开了这一环,就可以缓解当下面临的上级和舆论压力。 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功夫不负有心人啊,之前不断被孟开良牵着鼻子走,现在总算轮到他周时占据主动权了。 谭满是否冤屈是一回事,孟开良制造了这么多事端又是另外一回事,一码归一码,每一笔账都得算。 只是,接下来谭满这边,还是让周时很头疼,也不知道出入境那边能不能提供有价值的反馈,会见谭满的那个谭韦,找了好几天了,暂时还没有消息。沈铭阳的家属那里……周时没报太大的希望,如果真有什么线索,还至于等到今天吗? “师父,师父,我们回来了!”张立阳大呼小叫地跑了进来,打断了周时的思考。 “叫唤什么,我们听得见。”刘猛翻了个白眼,气恼张立阳打断了他们沉浸式破案。 周时却难得的耐心十足。“怎么样?有收获吗?” 张立阳顿时泄了气,小方抢白道:“我们被人乱棍叉出,当警察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丢脸。” 刘猛一听乐了:“呦呵,你们俩小子怎么把人家老婆惹生气了?” “哪啊,我们连门都没进去,那大姐根本不听我们说,一听是警察,直接不开门。”张立阳嘟囔两句,接着又来了精神:“对了,我有个想法,你们看有没有可能。” 张立阳把刚刚跟小方说过的猜测又说了一遍,然后眼巴巴地望着周时,盼望得到一个肯定。 周时很认真地想了又想,看向刘猛:“你觉得呢?会有什么线索是沈妻恐惧被人知道的吗?” 刘猛没有妄下论断,而是分析:“沈铭阳的妻子这么大反应,是有点不合常理,可如果真有什么线索留下,当年她为什么不给孟开良和谭元元呢?为什么不报警呢?这一点,同样不合常理。” “嗯,看来,咱们得再走一趟沈家,亲自会一会她。既然直接去不行,那我们就……” “嫂子?”刘猛打断了周时,周时顺着刘猛的目光,就看见了站在会议室门口的老婆。 “你怎么来了?”他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忙起身迎了过去,其他人一看,一个接一个悄悄地溜了。 “怎么,我不能来?两个月没见你,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老婆李菁冷着面孔,说话直戳周时肺管子。 “来来来,快进来,你看见了,我们这不是在讨论案子,最近我也回过家,但你都睡着了,醒了后你又走了,就是,就是时间有点没碰上。”周时越说声音越小,心虚的不行,他不敢提那张离婚纸条的事,只要老婆不提,他绝对当没看见。 “我就不进去了,今天来就是通知你一声,离婚协议我拟好了,麻烦你这两天抽出半小时回家签一下。我等不起你一个案子接一个案子了,这个案子结束,恐怕还会有下一个案子,之前你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说调了岗位就可以缓口气,好好经营这个家,结果呢?我看你这个队长当得挺依依不舍的,既然这样,那不如各自安好,谁也别干扰谁了。”说完,李菁扭头就走。 周时在后面追上去,死死拉住李菁的胳膊:“你别走,咱们再谈谈,这真的就是最后一个了,真的!我们已经找到一些线索了,离破案很快了,你相信我,你要不信,不信你问他们,他们都可以给我作证。” 李菁停下来,转头深深看了一眼周时,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女儿今天参加钢琴比赛,她一直希望你能在台下听她表演,她从头盼到尾,但你就和每一次一样没有出现。我前几天就给你发过短信,你是不是到现在都没看见?你知道她有多失望吗?原本她可以拿第一名的。” 说完这句话,她用力甩开周时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周时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想起掏出手机,果然,有好几条未读信息,都是李菁发的,可这两天他都投入在案子上,竟然一条都没有看到。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呢?周时心里想,我要是接到电话,怎么也能挤出时间去的,他接着翻开通话记录,结果就看到有 3 个李菁打来的未接来电,时间在短信之前,看来是没打通电话,才又发的信息。 那个时候自己在干嘛?对了,在和刘猛梳理线索呢,当时手机放在办公室,根本就没带在身上。 周时无限懊恼,还有挽回的可能吗?他不知道,他想,等案子结束,女儿那边他会好好去道个歉,他会补偿她的,等一切结束…… 他揉了一把眼睛,直到把涌出的湿润都抹掉,这才转过身往回走,刘猛从一旁探出头,小声劝了句:“今天不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回去吧。” 周时摆摆手:“刚才说到哪了?哦对,说去沈家,明天上午就得行动,不能再耽误了,现在刚 7 点钟,还不算晚,今天务必要讨论好,我看咱们几个大老爷们不适合和女性打交道,她这种情况,最好以其他身份接近,再慢慢套出话来,要不然,明天让苏央去一趟?” 张立阳冒出来:“她?快得了吧,就她那个脾气,没说两句就得跟人家干仗。” “谁在说我坏话!” 众人一愣,就看见苏央正掐着腰站在走廊尽头。 “你你你,师姐你怎么也在啊,没回家?吃饭了吗?饿不饿,要不我去给你买点饭?你想吃什么?”张立阳马上就怂了。 “混蛋,怂货,我问你,我怎么就不能跟女性聊天了,别看我干法医,当年也是修过刑侦课程的,不就是演戏吗,且,谁不会,你们也不用讨论了,明天我带着小马去找沈铭阳她老婆。” 苏央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路过张立阳身边时,一个抬腿就把张立阳踹到一边去:“敢瞧不起你姑奶奶?明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天南刑侦奥斯卡影后。” 第三十章 家访 第二天,两名知性女人出现在沈家楼前,其中一人身穿白色风衣,搭配一条极有垂感的黑色长裤,长发披肩微卷,佩戴一副框架眼镜,手提黑色包包,另一人短发干练,身穿职业套装,捧着一个文件夹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敲响了沈家的门。 “您好,请问这里是沈宁的家吗?”沈宁是沈铭阳的儿子,现在正在市一中读初三,成绩中上等,很争气的一个孩子。 苏央和小马扮做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准备给沈宁的妈妈做一场“考前心理辅导”。 很快,里面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门打开了一条缝。 “请问你们是……”经过张立阳两人的造访,沈妻明显变得很警惕,她上下打量着门外的两人,似乎随时做好了关门的准备。 “您是沈宁的母亲吧,您好您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沈宁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这位是我的助理,现在我们正逐一给每个初三的孩子做一个家访,您看方便进去聊一会吗?”苏央嗓音细软,脸上始终保持着谦逊和睦的微笑,说完后,递过一张名片。 声音顺着耳麦传到不远处警车内,众人都咧了咧嘴,没想到啊没想到,苏央这个泼女人竟然也有如此温柔的时候?真是开了眼了。 做戏当然要做全套,这张名片昨晚连夜被赶制出来,简约又有质感的纸张上印着:天南市第一中学心理咨询师、儿童心理学认证专家——马苏。 名字是苏央一拍脑门想的,完全是图省事,直接把小马俩人的姓拼到了一起,对于这个创意,众人表示,你喜欢就好。 苏央一梗脖子,我当然喜欢。 沈妻对此毫无怀疑,一听说是学校的老师家访,马上打开门,热情地将两人迎了进去,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可能是之前从来没有老师家访过,她甚至还有点手足无措。 弄得苏央和小马打心底里不好意思,这不是诈骗嘛…… 不对不对,苏央心里默念,我们是为了查案,没有坏心,莫怪莫怪。 沈妻并没有看出二人的窘迫,小心翼翼地问:“那个,老师,我家沈宁是不是这段时间表现不好啊。” “怎么会,当然不是,每个孩子的家庭我们都要走访一遍的,不单单针对某个学生。您放心,沈宁表现非常好。但毕竟步入初三了,这一次呢,我们主要是想给家长们做一次走访,看看孩子的父母在这个关键时刻状态如何,毕竟家长的情绪,对孩子的学习效果也会产生很大的影响。”苏央将提前准备好的说辞一股脑倒了出来。 “喔,对对对,确实,你看我没什么文化,这个时候也帮不上孩子什么忙,每个月放假回来啊,我们家沈宁就趴在桌子上,一学就是一整天,我担心他,又怕给他添乱,他倒是很懂事,总想着帮我做家务,但我能不用他干就不用他干,孩子学习时间本来就不够,哪能耽误他呀。”沈妻说起孩子,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些许自豪。 “您说的没错,不过呢,我还是建议您可以适当让孩子参与一下家里的劳务,这对孩子来讲,也是一种放松,不然在学校紧绷着一根弦,回到家还是一直绷着,久了就容易疲劳,丧失学习的韧劲了。” 车里,刘猛嘿了一声:“我说这个苏央,行啊,三十好几连恋爱都不谈的人,说起孩子的教育竟然一套一套的,啧啧啧,没看出来还有这个本事。” 周时在一旁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安静。”刘猛马上闭了嘴。 耳麦那边,传来哗啦啦的纸张声音,紧接着小马说话了:“沈妈妈,这是一份调查问卷,麻烦您用 5 分钟时间填写完成。” “哎呀,可我不识字呀,您二位能不能念给我听啊,我回答。”沈妻略带不好意思地问。 “当然可以。”苏央接过那份问卷,安慰道:“大姐您不用有什么心理包袱,认不认字完全不重要,我们只需要您根据问题,回答真实的情况即可,正常是怎么样就怎么回答,每一个问题并没有正确答案,也没有对错之分,您明白吗?” 沈妻点点头,表示听懂了,问卷调查便正式开始。 “第一个问题,您和您爱人的工作分别是什么?” 其实这套问卷,里面的确混合着不少专业的心理评估,同时,他们将自己想要调查的内容融入其中。 苏央的策略是,当进行到这一步的时候,证明沈妻的心理防备已经大大降低了,再加上沈妻没学问,问卷调查必定要通过问答的方式进行,此时在其中安插旁敲侧击的问题,就可以引导她不断吐露出更多的心声。 但能不能问到他们想要知道的东西,还要看具体操作,所以此刻每个人的心里都挺紧张。 这第一个问题,就是一个设计好的导向性问题,它能够让沈妻主动谈起死去的沈铭阳,至于能谈到什么程度,就得看苏央和小马的发挥。 果然,苏央敏锐地看到沈妻刚才还晶亮的双眸,一下子就黯淡下来。 她踟蹰了好一会,才叹息着说:“我家条件不好,没法给沈宁提供别人家那样正常的生活环境,喏,那间房里住着沈宁的奶奶。”沈妻抬手一指对面,那边的卧室一直关闭房门,原来是沈铭阳的母亲在里面。 “不怕你们笑话,沈宁自打出生就没见过他爸爸,我呢,没本事,沈宁爸爸在的时候,虽然也不富裕,但也不至于太苦,可他去世后,他妈妈神志就有点不太好,我不忍心把老太太一个人扔在老家自生自灭,就接到身边来了,这些年没干过什么正经工作,有人能不嫌弃我是个瘸子,愿意给我一份活干,我就感谢人家大恩大德了,刷盘子扫大街,什么能干就干什么,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是我们亏欠了他。”说到最后,沈妻的声音开始哽咽,看得出来,是强忍着眼泪没有下来。 苏央递过一张纸巾,等沈妻稍稍平复后,才开口:“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您过的这样辛苦,但这个孩子身上的品质绝对不比那些富裕人家的孩子差,我相信他的未来一定是美好的。”停顿一下,她又继续问: “我们还是想进一步了解一下沈宁爸爸是什么情况?作为单亲家庭的孩子,沈宁可能会在某些时候出现自卑的情绪,如果我们能了解到家庭实际情况,也方便老师们在学校更有针对性的进行辅导。不知方不方便透漏?” “他啊……”沈妻笑了一下,这个笑在苏央看来不亚于哭:“都死了 15 年了,没什么不方便的,那年村里没人愿意娶我,都嫌我腿不好,他是个大学生呢,不嫌弃我,对我还好,那会真是觉得这是天降的福分,可能一个人的福分是命中注定的吧,太大了接不住就该收回去了,沈宁在我肚子里 8 个月的时候,他爸爸出了意外没了,沈宁早产,差点没活下来。” “哦……”苏央一脸沉重,略带歉意说道:“不好意思,提起您的伤心事了,冒昧问一句,沈爸爸是生病去世的吗?沈宁对他爸爸的去世,是什么态度?会不会有什么心理包袱?” 说起沈宁,沈妻的精神头又回来了,话也跟着多了起来:“要不说这孩子真是我这辈子最好的礼物,小的时候啊,他经常问我为什么自己没有爸爸,我就告诉他爸爸在另一个地方保护我们,等他大了明白生死了,我也不想瞒他,就把他爸的真实情况都告诉他了,打那以后,他就跟大人一样,别人家孩子的青春期叛逆期,沈宁完全没有过,成熟的像个大人,他还说一定要考上重点高中,将来考上最好的大学,让我过上好日子。可惜啊,这么好的孩子,他爸爸连他的样子都没见过,我真后悔,那年没有拦着他出门,他为什么就不能明着告诉我那些事呢!事后看到还有什么用,什么都晚了!” 说了说了,她说了!苏央心里狂喜,却还得强压着情绪维持面上的镇定。小马却没忍住脱口而出:“沈爸爸遇到了什么事您事后才知道?” “呃……”沈妻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愣了一秒后,故意把话题转开:“嗨,也没什么,这位老师,第一道题我说得也差不多了,我家基本情况就是这样,您看要不咱们进行下一道?” 小马和苏央对视一眼,见苏央很轻微的幅度点了下头,便继续进行后面的问卷,只不过有了刚才的问答,两个人明显轻松很多。 沈妻这番话太好理解了,沈铭阳在外出之前,应该是给她留下了什么东西,猜测可能是信件,里面或许写下了沈铭阳实习时做的那件错事,如果这东西还在…… 那谭满被还以清白就近在眼前了。 两人将 20 道问卷全部提问完成后,告别了沈妻。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23节 走出小区,警队的车悄无声息的停在路边,苏央左右看了下,没人,拉开车门两人一屁股坐了进去。 车内几个人同时盯着她俩的脸,周时一个巴掌就拍在苏央肩膀上:“今天给你加鸡腿!” 苏央一把打开他的手,白了一眼:“我又不吃鸡肉,给我鸡腿干嘛。” 周时哈哈大笑了一阵,对大家说:“沈铭阳给他妻子留了东西是确定的了,接下来,要想办法让她主动拿出来,这件事急不来,咱们从长计议,千万不能弄巧成拙,把人吓跑了……” 这时,一阵震动声音传来。 周时一摸,是自己电话,陌生号码。 “高兴时候来电话准没好事。”周时一边叨咕一边接通,就听对面急匆匆地说:“喂,请问您是周队长吗?这里是人民医院,有一位孟开良先生昨天突然独自离开了,一夜未归,也没有办理过出院手续,病床上留下了您的联系方式,我们联系不上他只能给您打电话了。” 第三十一章 跳墙 周时将同事们送回单位后,便只身一人开着便车前往人民医院,一边开车一边骂:“狗日的,竟然跑了?跑就跑了,连钱都不结?还大老板呢,缺这点钱?素质呢?道德呢?……” 人民医院离警队并不远,拐过 3 个路口就是,不堵车的话,开车不过 5 分钟,但此刻的周时火冒三丈,心里也燥的不得了,怎么都觉得前面的车开得太慢,红绿灯偏偏也和他过不去,走走停停地,开了 15 分钟了还堵在半路。 好不容易挪到了第三个路口准备右转的时候,旁边车道突然并过来一辆三轮车,一下子挡在周时车前,偏偏这三轮车要直行,却占在右转车道上一动不动,这可给周时气坏了,狂按一通喇叭,前面毫无反应。 周时忍不住把头伸出去,冲着前面那人就喊:“懂不懂交通规则啊,你直行占什么右转车道?往边上让一让。” 这回三轮车司机总算听见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周时,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同时,伸出右手中指对着周时比划了一下,接着又把头转了回去,继续一动不动。 “我靠!真特么见鬼了!今天就让你认识认识老子是谁。”周时打开车门跳下车,一个电话就拨给了在交警支队的朋友:“我举报,有人在红星路口右转车道上恶意拦车,今天不给我一个说法他别想走,罚不死他。” 挂了电话,正走到那人旁边,恰巧此时,红灯变为绿灯,三轮车司机压根就没看一眼周时,蹬起轮子就要走,周时一急,伸出手就拉了一把他的胳膊。 后来周时无数次回忆当时的情况,他发誓他虽然气愤,但是真的没有太用力,再说刚起步的三轮车能有多快呢?怕是还没有走路快吧。 可偏偏,就是拉了这一把,那人竟一下子从车上跌落下来,伴随着一声惨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周时低头看向正好躺在他脚边的那张脸,只见那人的嘴角很快就渗出了血,周时的脑袋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周围围观人群越来越多,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我认识他,他是公安局的大队长呢!” “警察啊,警察打人啦!” “警察了不起啊!” “警察就可以随便拖拽他人吗?” “真狠啊,直接给摔吐血了!” …… 旁边喊声此起彼伏,周时被围在中间,似乎陷入了一场不真实的梦境,他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也不知道接下来他该怎么办,直到有人拍了他一下,他的七魂六魄才总算回到身体里,扭过头一看,是那位交警朋友。 只听他语气沉重又急切说:“不是让你们在原地等我一会,你怎么能这么冲动呢!” *** 挂了电话,孟开良此刻的心情大好,李建不是躲了吗?呵,躲到天涯海角,我孟开良也能给你揪出来。 自从知道李建出了国,孟开良就派了可靠的人手出去搜寻了,从出入境那边查到,李建从首都机场出发飞至 a 国首都,但人是否就在 a 国首都落脚并不可知,或许那里只是一个中转站。 但孟开良有孟开良的渠道,有些官方不好查或者查不到的东西,他可以。 周时从明面走不了的事情,就由他孟开良从暗面走。 李建这次带着全家跑路,一定连假的身份信息都准备好了,查名字不一定能查到。 孟开良派的人手抵达 a 国首都后,通过早就打通好的机场内部人士,很快就从机场监控中查到了李建的行踪。 原本天南公安也联系过 a 国大使馆请求协助调查机场监控,但官方协调起来,走个程序都得猴年马月,哪有孟开良的办法快。 就这样,没多久,他就知道李建化名鲁飞,又从 a 国首都机场飞到了一座临海的小城,之后那边就没有他的出入信息了。 李建一定就在那个小城住了下来,于是孟开良的人直奔那座小城,幸而那里有一位公司老客户,两年前正好移民到那里定居,通过他的关系,用时三天,就找到了才来不久的鲁飞。 其实这座小城华人并不多,李建之所以逃到这里来,八成是认为这个地方太过偏僻,一般人很难找到这里,但如果他就在首都掩藏起来,反而更难查,毕竟大城市范围广泛,人口众多,一个人一旦藏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小城不一样,哪里来了个外国人,可能当天一个镇子就都知道了,李建或者说是李建背后的那个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孟开良的人就这样顺利找到了李建的下落。 但他没有惊动对方,而是第一时间告知了孟开良,请求下一步行动。 孟开良接到电话时,正在医院嗑瓜子,身上的伤其实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但他没想出院,出院回到家里,警察也得时时盯着他,做事哪有在医院方便,这里人多热闹,借着检查的名义,还能和医生多唠唠,也算不寂寞。 “别急,要稳,千万不要惊动他,我琢磨一下,看是和警方那边通个气,还是直接把人带回来,你等我电话。” 按了挂断键,孟开良想了片刻,还是调出周时的手机号,他毕竟只是一名普通公民,对任何人都没有约束和调查权,否则他早就撬开李建的嘴了,就是怕给元元惹祸上身,才时时遵守着法律的界限,从未越过界,要不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既然找到了李建,接下来还是把接力棒还给周时吧,孟开良心想,警方早就对李建起了疑心,接下来的审讯工作,只能由他们来完成。 然而,还没等拨出,又一个电话插了进来,是赵博生。 赵警官一般很少会直接给孟开良打电话,往往都是孟开良主动去找他,难道有什么急事? 孟开良狐疑着接起,就听对面说:“出事了,周队长出事了,视频链接发你手机上了,你看看。” 孟开良连忙打开短信,果然赵博生给他发了一个网站链接,打开一看,就见车水马龙的路口,周时被一层一层的人群围在中间,身边还有一辆三轮车,三轮车下躺着一个人,人群的喊声激愤而高昂:“警察打人啦!” *** 周时第一次坐在被审讯的位置上,直到现在他才恍惚察觉,自己似乎是被人设计了。 对面坐着公安局领导和纪委的同志,他们要他坦白这件事发生的前因后果。 周时如实说了,但他无法证明那人受伤和自己无关,就在路口的摄像头之下,就在众目睽睽之中,周时伸手拉了那人,那人坠车。 周时再怎么辩解,也无法完全抹去自己的责任。 他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洗白,只是反复说一句话:“我可以接受任何处理,但我要求进一步调查那个人,我怀疑他是故意害我。” 局长李新文头痛不已,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夹心饼干。 之前关国栋下来指导工作,由于他和省厅关系密切的缘故,所以他李新文的压力不算太大,包括谭满案重启都没用他去协调,关国栋就都给办好了,但现在关国栋回去了,担子又重新压到了李新文的身上。 谭元元遇害案还没有结果,孟开良遇袭案也没了下文,之前他自己还被安了个刑讯逼供的帽子,虽然发了通报澄清那热搜是谣言,但对于左右舆论,收效甚微,谭满案在众望所归之下重新启动调查,马上要过去一个月了,毫无起色,当年的案卷各项资料都没有问题,当年的主办人高强也不止一次跟他诉苦,说自己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平白无故就背了一个冤案在身,李新文相信高强。 虽然周时跟他汇报过所有的怀疑,可他能提着怀疑去和省厅做汇报吗? 上面多次说,如果真查不出问题,就早点结案给社会一个交代,可能这样那个叫孟开良的人也就死了心,能够早点交代出谭元元案的真相,这样一系列案子就都能尽快结案了。 他是看周时带着队伍东跑西颠劲头十足,实在不愿意让这群属下遗憾收场,这才顶住了上面一次一次的敦促。 这下可好了,周时这小子偏偏惹出这么大的祸。 被他伤到的人,名叫刘三,平时靠送桶装水为生,今天出去就是要去公司拉水送货的,周时平时挺沉稳的,怎么今天就这么冲动伤了人? 李新文强压住怒火,训斥道:“那人现在还昏迷着没醒,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没轻没重。” “不可能,我真的就是轻轻一拉,他绝不可能伤得那么重,他一定是装的,李局,你们给他检查一下就知道了。” 这时纪委的同志说了句话:“体检正在进行当中,有什么结果会随时通知我们,是否要追究刑事责任还要看他的伤情情况再定,但现在我们这边,需要先做出党内处理,不好意思周队长,我们绝不会平白伤害自己的同志,但是也不能任由公务人员伤害百姓,所以,您的职务需要被暂停,暂时在家中等候结果,如果你是被冤枉的,我们会调查清楚还你清白。” 周时望着对面的几双眼睛,他多少能看出,他们似乎有着同情的情绪,可同情是最没用的东西。 周时沉默了,沉默了很久,直到纪委的同志已经离开,李新文也正要走时,周时抬头喊住了他:“李局,我接受停职,但调查我不会停,敌人已经狗急跳墙了,胜负就在眼前。” 第三十二章 真相 这是周时第一次走进谭元元那间出租屋,他苦笑了一下,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最终还是和这个“团伙”融为一体。 身后跟着赵博生和孟开良,他们一声不吭,没有打扰周时一点一点的审视。 这间屋子,还保留着谭元元生前的模样,她住的那间卧房,挂着没来得及搬走的衣服,但并不多,床头柜上摆着一张相片,那是他们一家四口的合照,相片中谭元元笑意盈盈,弟弟谭满双手搭在姐姐的肩膀上,摆出一副夸张的表情,父母在身后看着这对姐弟,眼神充满宠溺,这一家一看感情就很深厚。 其他地方,散落着一些纸张,周时随手拿起一张,就见上面满是涂鸦,写得都是和谭满案件相关的线索,但很多都被她自己划掉了。 孟开良小声说:“元元的东西大部分都还在这里,新小区只是为了迷惑外人的,那边东西并不多,所以你们多次搜查,也没查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这些纸,都是当时我们一起讨论案件时,元元随手写下来的,她有边说边记录的习惯。” 周时没有回答。 转回客厅,茶几上摆放着两盒烟,烟灰缸里还有没处理掉的烟灰。 赵博生见周时目光望向那里,便告诉他:“这段时间,我和小孟一直在这研究进展来着,警队有什么风向,我会和他通气。”说到这,赵博生抬眼瞟了一下周时,见他表情没什么变化,便又继续道:“其实他有偷偷跑出来,没被你们的人发现。你也别怪他,就连你现在都被免职了,我们只能这样偷偷摸摸干了。” 周时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点燃一支烟。 良久,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传来。 虽然很是不甘,但周时还是说服了自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脱离警察的角度,以一个参与者的姿态来调查,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要不然,这两个货会这样老老实实带自己来这吗? 他清了清嗓子,问孟开良:“现在能跟我说实话了吗?” 孟开良第一次在周时面前展现出一副歉意的姿态,答道:“当然,知无不言。” “那好,那你就先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怀疑到王青泽的吧。” 孟开良抬起眼皮望向窗子,窗外夜色已深,没有月光,他的思绪又回到了 3 年前,那天同样是一个暗沉的夜晚。 *** 3 年前,谭元元已经在报社混的相当不错,能够独立接下许多重要的采访。那时,他们一直在寻找机会,希望能够有一天把切实的线索呈交给周时。 可自打沈铭阳死亡以后,他们再也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谭元元心里很是焦灼,孟开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却又束手无策。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案发时间被不断拉长,谭元元知道,越久远,翻案的可能性就越低,这些年,她的人生除了这件事再无其他,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呢? 孟开良不知道谭元元还能坚持多久,他特别怕她的情绪再次崩溃,只能不断地鼓励她,安慰她,甚至有时候还会假装带回来一些“好消息”,让谭元元能够活在希望里。 可走投无路的感觉是无法改变的,谭元元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不到这件事了,她或许永远都无法帮弟弟伸冤,于是情绪逐渐低迷。 为了让她不陷入负面情感漩涡里,孟开良就琢磨着不如让她接个大单子干干,暂时转移下注意力或许会好一些。 恰好这时,景华饭店要举行开店三周年庆典,邀请了不少社会名流,据说还会搞一些比较大的福利活动,为天南老百姓献礼,于是各大媒体早早就做好准备,都想争做第一个发布人。 原本谭元元所在的报社是派另一名记者去的,谭元元对这种事情兴趣不大,她主要是觉得和自己调查无关,她最喜欢接的就是去公检法系统做采访,或者各种案发现场作报道。 但孟开良说服了她,他的理由是,那天会去很多很多人,多认识一些高层人士对他们有好处。 谭元元想了一晚上,想通了,第二天就去把这份工作申请到自己这边来。 孟开良发誓,自己真的只是想缓解下谭元元的焦虑情绪,却没想到差点害了她,可也正是这次危机,竟让他们直接找到了元凶。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24节 当天,孟开良作为嘉宾,也去了庆典现场,谭元元杵着话筒和摄像机,站在酒席之外。她是一个职业素养极高的人,工作的时候,不管自己心情怎样,都会不折不扣的完成任务,每次的稿件也都撰写地漂漂亮亮,颇受领导赏识。 孟开良无数次替她惋惜,如果当年谭家没有出事,谭元元一定是一位事业非常成功的女强人。这么想着,他就走了神,没听台上讲什么,不知怎么的,谭元元就来到了台前,对王青泽做起了现场采访。 当天来的媒体有二十几家,只有谭元元获得了这次采访的机会,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孟开良替谭元元捏了一把汗,生怕她在台上出什么差错。 但他多虑了,谭元元发挥地极好,整个采访在轻松欢快地问答中结束,台上台下一片欢乐,非常符合当天的主题。 结果就是这次完美表现,竟被那王青泽盯上了。 当天晚宴,谭元元作为特邀嘉宾被请到了酒席之上,其他媒体记者都是在隔壁单开的工作餐,只有谭元元一人,与景华集团的核心成员共同坐在一张桌上,恭维之声此起彼伏,一杯接一杯的酒水被灌下,不远处的孟开良知道谭元元不胜酒力,他几次想冲上去帮她拦下酒杯。 可他们对外一直保持着陌生人的距离,他怕几年心血付之一炬,就一直忍耐着,决定再等等看。更主要的是,他知道谭元元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任由自己失控,所以他不停地祈祷谭元元能主动拒绝,早点离席。 但他不知道的是,谭元元喝的酒里,被王青泽下了药。 自从第一杯酒下肚,谭元元的神志就有点不受控,后面机械的应对不同人的敬酒,根本毫无招架之力,据事后谭元元形容,当时的感觉就像一只牵线木偶,对方让她喝,她就端起来喝,彻底丧失了抵抗力。 不一会,谭元元就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省,王青泽招呼着公司员工:“快来扶一下谭小姐,把她先送到旁边客房休息。”话音刚落,两名服务员跑过来架起谭元元就要走。 孟开良见状,知道自己不能再置之不理了,站起来就要去拦人,偏偏这时,有人举着酒杯走到他跟前,拉着他要跟他喝酒,孟开良急急地拒绝了:“不好意思,我三急,您先找其他人,我去一趟就回。” 可就是这么一两秒钟的功夫, 再回过头去,他找不到谭元元了。 他顿时慌了神,转身直奔客房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孟开良脑海中飞过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是他们无法承受之痛,他必须要马上找到谭元元,其他任何事情都顾不得了。 客房部离晚宴大厅有一段距离,需要拐过一个长长的走廊,孟开良匆匆走着,马上要接近客房部连接处的大门时,就听见里面传出两人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人正是王青泽。 孟开良下意识地瞬间停下脚步,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唯恐那边能听到外面有人过来。幸好里面说话比较投入,似乎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孟开良悄悄靠近,就听到王青泽说:“这个女人一直在给我找麻烦,她去找过沈铭阳试图翻案,没想到今天还敢来这里采访我,我不知道她现在了解到多少,今天来这里目的是什么,所以我想办法给她撂了。” “啪”地一声,另一人似乎是打了王青泽一巴掌,一说话,孟开良听出来了,是他岳父罗景华:“你还嫌给我惹的事不够多是吗?!要不是看在你和露露结婚这么多年还算老实的份上,我才不会给你收拾这个烂摊子,我是给露露面子,她作为景华集团的千金,丢不起这个脸,但你要记住,不要再给我惹事了,否则我景华集团不是非你不可!” 王青泽被打地有点懵,咬着牙说:“爸,我真的,我和露露结婚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结婚前我糊涂,可是我自己给摆平了,没想到谭家那娘们这么多年咬着不放。” “你心虚个什么?她咬又能咬出什么来?有证据吗?你一慌反而容易露馅,不要再添乱了,你给我记住,就算有证据,指不到你头上,就咬不死你。” “那,就给她放了?” “放放放,不放你还想怎么着?纳个小?” “不不,我这就放……” …… 孟开良惊出一身冷汗,眼见着里面人要出来,他连忙躲进旁边的疏散楼梯,直到他们二人离去,他才仿佛回过神来,全身都在发抖:“是他!竟然是他!”随后,孟开良就陷入了强烈的自责,怎么就忘记了,背后的那个人是知道谭元元的,他怎么能把她推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下一秒,他又慌张起来,元元去哪了?他们要给她放哪去? 为了避免被发现,孟开良从疏散楼梯下到低层,又乘坐电梯返回晚宴大厅,刚一进去,就见谭元元果然被送了回来,正躺在一旁的沙发上熟睡,此刻的她,还不知道孟开良已经听到了最骇人听闻的真相。 第三十三章 算了 谭元元醒来后,胃里不停地翻滚,还伴随着丝丝的抽搐,头也晕晕沉沉,她用力敲了敲脑袋,翻身下床。 昨晚怎么醉了的,她完全想不起来,最后的印象就停留在景华集团的老总们给她敬酒。 走到卧室门口,听见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她拖着毫无力气的双腿把自己挪了过去,就见孟开良背对着自己正在忙碌。 灶台上的锅“咕噜噜”地冒着热气,一阵粥香飘来,那一瞬间,谭元元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精神受创、孟开良昼夜相陪的那段时间。 说不感动是假的,可越是这样,谭元元越是愧疚,这么好的人,她怎么能这样耽误他呢? 酝酿了一会,她才沙哑着声音说道:“孟哥,不如算了吧,我不想浪费你的人生。” 听到声音,孟开良惊喜地回过头来,眼睛里顿时充满笑意:“你醒啦,稍等一会,饭马上就好,你都睡了一整天了,现在感觉怎么样?难受吗?待会先喝点粥暖暖胃。”孟开良一边说,一边拿起勺子伸到锅中搅拌起来。 谭元元没说话,就静静地看着他,这岁月静好的画面,她有十多年没体会过了,可如果不是遇到她,或许孟开良现在每天都可以给妻子做饭,还有稚儿绕膝。 她不该的,不该把他拖下水,她太自私了,她得把他推走,以后就是自己查到死,也和其他人无关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下来,孟开良听到啜泣声,擦了把手就走了过来:“怎么了这是?是不是还不舒服?” 谭元元不停地摇头,啜泣声越来越大,转化为压抑地哭声,最后又变为嚎啕大哭,像是要释放出这段时间以来长久的压力,孟开良抱住她,任由她发泄。 良久,谭元元才平静下来,然后对孟开良重复说了那句话:“孟哥,不如算了吧。” 孟开良松开她,轻声说道:“这个问题一会再说,你先吃饭。”接着扭头盛了一碗粥端到餐桌上。 虽然一点都吃不下,但谭元元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坐下来小口喝了起来,一碗粥喝完,惦记着刚才的事情,谭元元执着地又提起话题:“我们什么线索都没有,没有可能了,就算有赵警官帮忙,就算周队长是个可依靠的好人,可现在连真凶的影子都没找到,拿什么翻案呢?” 但孟开良太了解谭元元了,他知道她这样说,只是想让他算了,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停下来的,但他能放弃她吗? 永远不会。 见谭元元已经听话地吃了饭,孟开良决定告诉她昨天发生的事情:“谁说真凶的影子都没有,你知道你昨晚醉倒后发生过什么吗?” “恩?”谭元元一愣,随即手忙脚乱地往身上摸:“我我我……” 孟开良知道她想岔了,连忙打断她:“停停停,你别紧张,你身上一点事都没有。”在谭元元疑惑地眼神中,孟开良把昨晚发生的一切,毫无隐瞒地说了出来。 或许是刚才的情绪已经发泄完毕,此时谭元元没有激动也没有悲愤,她看上去无比地平静,可那眼神,却像是扎着钉子。 “没证据?呵,说我咬不死他是吗?”一丝阴冷从嘴边散开:“我会找到的,如果真的找不到,我也会想办法让警方重启调查,就盯着他查!哪怕是豁出我这条命。” “你别做傻事,没到那一步。”孟开良怕她冲动之下做出不能挽回的事情,连忙安慰。 谭元元这才敛去厉色:“我不会的,你放心,我要瞪大眼睛亲眼看他们的报应。” *** 周时从谭元元的出租屋回到家,第一次感觉身心俱疲。 很显然,孟开良和谭元元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果真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指认王青泽,不然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局面。 另外,孟开良还对周时反复强调,一定要小心警队有人左右案件,虽然没有直指高强,但就是那个意思。 高强那边,周时的确一直打着问号,他不愿意相信高强会与这样的人沆瀣一气,可总归是物证出了问题,这里面有无高强的参与,不得而知。 要不,去诈一诈他? 周时躺在床上思索着策略,一时出了神,竟没注意到老婆李菁什么时候进了家门。 直到重重的响声传来,周时一个激灵,这才发现李菁把两个大大的行李箱扔在了他的面前,手指着门口道:“把你的东西全部拿走,什么时候愿意把协议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菁菁,我们再谈谈好不好?”周时跳到李菁跟前一把拉住她。 李菁抽出手,脸色苍白:“你的脑子里只有案子,没有我和孩子,一丁点的位置都没有,我做不了你的妻子,没什么可谈的了,我不怪你,但我们不合适过下去了。”说完后,把周时连同行李一起推出门外。 周时站在卧室外,听着里面似是有哭声,他很想好好思考下婚姻的问题,可案子的事情却不断乱入,总是挥之不去。 算了,算了。 算了就算了。 周时敲敲门:“菁菁,我签。” 20 分钟后,周时大包小包离开家,去哪呢?他想了想,给高强打了电话:“喂,接我一趟呗,我无家可归了。” 高强开着车,不出十分钟就呼啸着来了。 一见周时垂头丧气地样子,忍不住嘲笑:“哥们,扫地出门了啊?” “我去你家,你媳妇没意见吧?别搞得你们夫妻吵架。” “那你放心,她刚才听说后,把房间都收拾出来了,你安心在家里住着。”高强帮周时收好行李,拉着他上了车。 去高强那里,是想方便进一步观察他,他不知道高强如果知道他没安好心眼,会不会也和他决裂。 这算不算是为了查案不择手段?周时忍不住自嘲。 “你看你现在窝囊的,怎么混成了这样,工作工作停了,婚姻婚姻黄了,这么落魄,真替你躁得慌。”高强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周时顺势说了下去:“工作停了,调查不会停,我现在已经了解到了更多内情,并且确认了真正的凶手。”说完后,孟开良不动声色地盯着高强。 但那家伙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反而面露喜色:“我靠我爱死你了,我劝你赶紧给我抓到真凶,洗脱我的嫌疑,李局找我谈了好几次了,暗戳戳地怀疑我做假案,我高强是那样人吗?我跟你说,就是真查出我有问题,也是那真凶给我扣的屎盆子。” 周时“嗯”了一声,说:“我也希望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嘿,你什么意思,你也怀疑我对不对?”高强拔高了音调,拍了下方向盘,气哼哼地说:“算了,我也不辩解,要不这样,我交个投名状行不行?你看你现在停了职,很多事情也没了权限,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全力以赴。当然,我不会让其他人知道的。” 这想法倒是挺新奇,周时没想到高强会来这么一手,他琢磨着,要不要相信他呢?他是真心想帮忙,还是想借机了解案情,以便自己暗箱操作? 脑子里两个小人打了半天架,最后,周时选择了试着相信。 “好吧,的确有事情是我现在不方面行动的,你省里有人,能不能帮我协调一下?” “说,干脆点。” “有一名人证跑到了国外,孟开良告诉我,他已经私下找到了此人的下落,但是他们没有办法把他带回来,别搞不好被当做绑架就麻烦了,我之前联系了那边的大使馆出面查找的,但那边流程很慢,到现在还没有下一步反馈,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把人带回来。” 李建的事情,孟开良一并告诉了周时,原本是他想让警方官方出马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告诉周时,周时那就出了事。 此时告诉高强,也是周时下的一个赌注。因为孟开良找到李建下落这件事,只有赵博生和周时知道,赵博生不可能有问题,如果李建在接下来出了什么意外,那便高强脱不了关系。但如果他能把人带回来,那么就此可以洗脱嫌疑。 高强没急着答应周时,想了一会才说:“我得试试,涉及到国际交往,有些棘手,但也不是没办法,明的走不了,我也有暗招,你放心,绝对给你办妥。” 周时扭头又看了眼高强,见他的表情不像作假,不知为何,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身边人是可靠的,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哦对了,还有件事。”周时忽然又想到,自己还有一脑门子官司没解决呢。 “你现在怎么学的这么墨迹,能不能一口气说完。”高强怼道。 “实在是,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一件接一件。”周时苦笑:“你有没有办法在医院安插下人手,帮我盯紧那个送水工,我发誓,以我当时的力气,他绝对不可能摔伤,更不可能吐血,我现在怀疑他是故意的,吐的血八成也有问题,但这些我现在一概接触不到,也不知道进行到什么程度了,我希望你帮帮我。” 高强不以为然地嗨了一声:“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就放宽心,这件事谁听了都觉得有问题,局里都是向着你这边的,其实李局已经让我安排人暗查了,现在你的案子为了避嫌,移交给了隔壁市公安,纪委也在同步跟进案情,他们查他们的,咱们查咱们的,自己的兄弟不保护,谁来保护?” 一股暖流从心头涌出,他周时原来并不孤单啊! “吱嘎……”高强猛地踩了一脚刹车,车子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刚刚前面突然别过来一辆车,他们差点追尾。 高强解开安全带,下车就要骂,就见前面的司机也下了车,一看,这不是张立阳那小子吗?他开着私家车把高强别停了,三步并作两步跳过来,高强劈头盖脸一通输出:“你特么的不要命啦,会不会开车啊,干嘛哪!” 张立阳一脸焦急:“我找我师父,他也不接我电话,急死了。” 周时拿出手机,这才发现好几个未接,手机不知什么时候碰了静音了没听到。 “啥事啊这么急?”周时问。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25节 “就是想告诉你,那个会见谭满的人,有线索了!” 第三十四章 控制 周时让高强先帮他把行李拉回去,便上了张立阳的车。 “找个咖啡厅慢慢说吧。”现在周时没办法回警队讨论案情,张立阳知道他心里放不下,瞒着警队出来找的他。 “师父,我先是去了你家里,师母让我以后不要再去你家里找你了,她还说看见你上了一辆黑色轿车才走几分钟,我不知道是高政委,就一路追了过来。”张立阳忐忑地解释,有心想问问师父和师母是不是吵架了,但又不好意思问。 好在周时没有注意到他的窘迫,反过来安慰张立阳:“没事的,以后我注意接听电话就是了。” 开了三四分钟,他们把车停在了一栋楼下,旁边是一家咖啡厅。周时并不常来这样的地方,平时讨论案件最多的地方就是在单位的会议室,在那里的时间要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多,今天算是别出心裁了,他心道,人家在咖啡厅喝咖啡,喝的是财,我们在咖啡厅喝咖啡,喝的是命。 一坐定,张立阳就迫不及待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做贼一样说道:“我偷偷复印的,喏,你看看。” 周时接过来打开,只见纸上印着一个人的照片,看上去像是街边摄像头拍摄下来的。 “这就是那个人?” 张立阳没说话,捧着手机上下翻了一会,然后把手机调转过来放到周时跟前:“这个是当年档案里留下的会见人照片,是从视频中截取的,正好也是一个侧脸。你看像不像?” 周时把纸和手机并排放在一起,反复比较,当年录制设备不算太先进,再加上照片又是视频中截取下来的,质量很粗糙,人脸都有些变形,而街边拍摄到的这张照片,由于人此时处于动态,有些重影,再加上张立阳复印过,看上去更模糊了。 但即便如此,周时还是马上认出来,这绝对是一个人,没错! 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但一个人的整体形态是不会变的,这个人前后 15 年变化并不大,人很干瘦,没有发福,脖子前倾,略有驼背,下嘴唇有些突出,通过这些特征,周时断定即便不是百分之百是同一人,怎么也有 90%的可能性。 “猛哥已经带人去了,此人在东北春市,是那边的同行在排查中发现给我们传过来的。”张立阳解释。 周时点点头,他被停职后,刘猛暂代专案组组长,背负了重担,不能再吊儿郎当了,他早在心里把坑周时的人骂了几百遍,最后还是得带头冲在最前面,临走之前偷偷跟张立阳交代:“趁人不注意就去跟周队讨论讨论,我脑子没他灵光,查线索行,分析案情比他菜,这重担我可不想一个人扛。” 张立阳乐见其成,于是坦然地开始了“潜伏”生涯。 他喜滋滋地点了点那张纸说:“师父,等猛哥把这人带回来,就能真相大白了,说不定交代出真凶,你被陷害的事也能一并解决了,现在就盼着他们顺顺利利地去,顺顺利利地回。” 周时却没有张立阳那么乐观,他沉吟着说:“但如果他不承认呢?要知道人与人之间是有相似的可能,当年他留下的信息都是假的,和现在肯定对不上,时间又过去这么久了,如果他咬死不承认,就说只是长得像而已,我看刘猛他们未必能顺利把人带回来。” “要我说,先带回来再说,审他几天,不怕他不承认!” “怎么,你还想刑讯逼供?”周时顿时瞪起眼睛。 “不敢,不敢,您老息怒,我就过过嘴瘾。” *** 刘猛和小方抵达东北春市,顺利和那边的同行接上了头。春市公安表示,已经对此人进行了严密的监视,但并未发现异常。 “此人名叫辛畅,今年 40 岁,目前在春市一家汽修厂做汽修,我们核查了他的基本情况,发现他从小就生活在春市,是土生土长的春市人,读书读到初中毕业就不读了,然后在春市一直打零工,后来自费去学了汽修,就一直干到现在,每天生活规律,已婚,家中育有两个儿子,资产并不多,维持温饱。”春市一名警察说道。 刘猛原本以为这个人多半是天南的人,半路跑到春市来的,却没想到他竟一直生活在春市,生活轨迹有迹可循到令人发指! 不过这也不能排除他的嫌疑,临时去一趟天南,装扮一下其他人,并不是难以做到的事。 但听春市公安的意思,估计是没查到。 没等刘猛想太久,这名警察就说了:“我们查了他的外出记录,但很遗憾,只能追溯到 5 年,这也是近几年大数据不断发展才有这些记录,再往前哪会有这些玩意,更不用说 15 年前了,那个时间他去没去过天南市,我们这里无从查起。” 刘猛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如果说很难查到线索,那就只能当面问一问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他约来会见一下?等他到了公安局,我们就可以直接询问了,有问题直接扣下。” “这个容易,办法多得是,你们看明天上午行不行?” 刘猛当然没意见。 春市公安挺有办法,他们派了一名女警给辛畅打电话,电话中说,您的身份证被他人盗用了,麻烦您速来一趟市公安局。 辛畅挺警惕,最初以为是诈骗电话,直接挂了。女警锲而不舍,连打了三四遍,才总算说服他。 第二天上午 9 点 30 分左右,他如约来到了市公安局。 刘猛一见真人,心里就稳了,就这家伙,和 15 年前那个人基本上就是一模一样嘛。 春市一名警察根据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先是和辛畅简单说了一下他们查到的案情,大体意思是,警方最近打掉了一个诈骗犯罪团伙,这群犯罪团伙通过社交软件骗取他人信任后,以需要充钱才能返利为由,诱导对方给其账户打钱,为了让对方相信,他们把身份证证件正反面都发给了对方,对方一看身份信息都敢给,那应该不会作假,却不知人家给的身份证信息本身就是假的。 盗用了身份证,指的就是这群犯罪团伙盗用了辛畅的身份证去犯罪,现在需要辛畅配合做个调查。 这样的案子并不是凭空捏造,春市警方近期破获的几起诈骗案都是这种套路,被盗用身份证的人还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情,正是打掉了几个犯罪团伙,并向社会公开后,老百姓才知道竟然还有这样的诈骗方式。 现在正好把这个案例拿出来安在辛畅头上,就算他起了疑心,通过最近的警情通报和新闻报道也能打消怀疑。 辛畅果然当了真,瞬间愤怒起来:“这帮人怎么这么可恶啊,我发誓我真的不知情,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的身份证是怎么被人盗走的。” 春市警察安抚道:“您别急,我们今天来就是例行做个调查,如果你确实与本案无关,那么走完流程就可以离开了,以后一定注意保护好自己的身份信息,可不要随意泄露了。” 警察这番话有效地安抚住了辛畅的情绪,他点点头,十分配合地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不知……您想要问什么?” 警察转头瞥了一眼刘猛,示意他可以上了。 刘猛会意,搓了搓下巴,继续问:“是这样,这个案件的一名被害人来自天南市,当时他转钱之前看见的身份信息就是你的,诈骗份子为了骗取被害人的信任,称自己就是天南市人,还攀上了老乡,两人越聊越亲近,被害人在本月 10 日毫无怀疑地转了 3 万块过去,事后很快意识到上当并报了案,同时提供了你的身份证照片和家庭住址等信息,经查,这个地址并没有你这个人,我们这才一路追查到这里。现在我们想知道的是,你在本月 10 号在哪里,是否去过天南市。” “当然没有啊,我又不是天南市人,去那么远干什么,我天天都在汽修厂干汽修,厂里的人都可以给我作证。”说着说着,辛畅火气又上来了:“我说,你们是把我当犯人审呢?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刘猛抬起手上下摆了摆,示意辛畅稍安勿躁,待其平静下来后,马上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但那个人一直说和你是老乡,还说就是因为是熟人诈骗才把他骗的那么惨……” “他放屁啊,那都是骗子的套路,既然已经意识到上当了,还认为对方是老乡,我看他脑子有坑活该被骗。”辛畅打断了刘猛。 刘猛也不急,徐徐地说:“那么,你到底认不认识他,他叫谭满。” 刘猛清晰地看到,辛畅的眼睛瞬间瞪大,面部肌肉整个僵硬起来,嘴唇上下抖动,露出恐惧,但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又隐去了所有的表情,恢复成愤怒的模样:“我说了,我没去过天南,更不认识什么谭满,我是受害者,身份信息被盗用,我要求严惩诈骗分子。该问的都问完了吧,没事的话我就走了。”说完后,他转身出了会客室。 绝对是他! 刘猛冲边上的警察做了个手势,这名警察对着胸口低声说了句“行动”,外边瞬间冲过来三四名警察,直接把辛畅按倒在走廊,辛畅猛烈地挣扎,嘴里叫骂着:“凭什么抓我,我要告你们!” 刘猛缓缓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哼了一声:“15 年前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清楚,等回到天南,咱们再好好谈一谈谭满的事情。” 但刘猛显然低估了对方,他本以为这一吓,对方心理防线没准就垮了,能乖乖地跟他们回天南。 可那天辛畅整整闹腾了一晚上,拒不承认自己认识什么谭满,说自己 40 年来几乎没出过春市,更是从来没去过天南,骂警察都是土匪,乱抓好人,抓不到犯罪分子就要拿他当替死鬼。 这一闹,把春市公安也闹得没谱了,他们为难地对刘猛说:“兄弟,我看你们要不再补充侦查一下?现在这种情况只是两人长得像,但没凭没据他又不承认,强行带回天南的话,可能会给我们惹出很多麻烦来啊。” 刘猛跟小方大眼瞪小眼,人是控制住了,可却带不回去,谁都没了主意, 最后他偷偷给周时打了电话:“周队,下一步该咋办啊?” 第三十五章 离奇的钉子 周时前脚才骂完张立阳,后脚就打自己脸了:“那还咋办啊,先带回来再说啊!市里现在已经有了人脸比对技术,照片是不清晰,真人总够清楚了吧,拿他本人和当初的视频一比对,就能得出结果,到时候证据面前,他抵赖也没用。” 张立阳在一边听着,一咧嘴,这不还是得来硬的么…… 刘猛挂了电话,心说,也对啊,这个辛畅本来就没有洗脱嫌疑,带回去配合调查有啥不行,一想到这,瞬间腰杆挺直了,语调也高了,转头对春市公安说: “经我们确认,此人嫌疑重大,需要带回天南市进行进一步核实,毕竟哪有嫌疑人自己痛快承认犯罪了的,他的反应也正常,你们放心,我们会遵守贵单位的相关规定履行手续,如果他能洗脱嫌疑,我们会将他完好送回。” 此事项终于达成一致。 翌日,刘猛和小方押送辛畅,一路开车返回天南。刘猛心情倍儿好,他这么热爱生活一人,为了案子都两个月没出去耍了,真是要命。 熬出头了,总算是熬出头了啊! 刘猛甚至已经想好等案子一结束,就请上一个礼拜的年假带女朋友出去旅游一圈。 这么一想,便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歌。 小方很少见刘猛这个状态,每次不是暴躁就是在暴躁的边缘,不由得斜了一眼,说:“猛哥,不至于吧,这人还没送到呢,是不是高兴的早了点。” “这你就不懂了吧,也对,你一个单身,哪懂我们热恋的人。”刘猛一脸鄙视,这帮年轻人一根筋杵到底,活该找不到对象。 “我跟你讲,你得乐观知道吗?现在人就在后面,跟结案的距离,就剩这么一丢丢丢……”刘猛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掐着手指尖跟小方比划。 小方一把打开他的手,笑骂道:“得了吧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明天我就跟周队告状说你身在……” “哐”一声巨响,小方后半句话被吞没,他只感觉到自己整个人在飞速地旋转。 完了,这是他昏迷前最后想到的两个字。 再次醒来,已是 3 天后,刺眼的光线涉入眼底,小方适应了好一会,才彻底把双眼睁开,他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又左右看了看,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头剧烈地疼痛,想要抬下胳膊,这才发现两手都被绑得死死的,根本动不了,一用力,就是钻心的疼痛。 “哎你醒了?别乱动!”门外进来一名护士,急急地吼道:“崩开线就麻烦了, 赶紧好好躺着,一动都不许动。” 护士一边说一边帮小方检查了一下周身,发现没出现什么问题,这才放下心来,又急急地出门去,临走前叨咕着:“我去喊人。” 2 分钟后,先是小方的母亲哭着进来了:“儿子你醒了,可吓坏妈妈了啊!”母亲想抱他,又被提前叮嘱过不能碰,毕竟身上很多伤口都刚刚缝合,她只好握着床边的栏杆,盯着小方的脸,一秒都舍不得移开眼睛。 “妈,我这不没事了吗,别哭了昂。”小方哑着嗓子说,不说还好,话一落地,母亲的眼泪就跟放了闸的龙头,怎么也停不住了。 “小方,你怎么样?”门口又传来声音,一看,是周时。 “周队,我……” “你别起来!躺下!”周时连忙奔到病床前,阻止了小方想要坐起来的动作。 母亲见状,抹着眼泪说:“方儿,你的领导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聊。”说完用袖子擦了一把脸转身走了出去。 “周队,我们是遇到了车祸?”小方最后的印象,停留在他一把打开了刘猛的手,话只说了一半,他想嘲笑刘猛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还没说完呢。 对了,刘猛呢? “周队,猛哥怎么样了?是不是也跟我一样,裹得像个木乃伊,我就说他高兴地太早吧,还敢一个手开车跟我比比划划,不好好开车,差点把小命都交代了。我得找他算账去!” 周时没回答,只安慰他:“你别管其他人了,好好养身体,队里的案子暂时不用你操心了,你受伤不轻,几处骨折,万幸捡条命,一定要配合医院的治疗,听见没有,你还年轻呢,不能落下什么病根。” “周队,你怎么跟我妈一样唠叨了。”小方抿抿嘴,又想起周时还没回答他的问题,其实他还有好多问题,干脆一股脑都问了出来:“猛哥伤的重吗?事故起因是什么?那个辛畅当时拷着手铐坐在后排,他怎么样?” 周时还是没回答,装作没听见一样,帮小方又是倒水,又是掖被角,实在不知道干什么,就去低头收拾桌子上的药瓶。 小方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们呢,他们怎么样了,你说啊周队!你要不说我就自己去看!”小方作势要起来,周时伸出手轻轻按住了他,再转过来时,眼眶都是红的。 “车子侧翻,驾驶位朝下,副驾驶朝上,严重漏油,过往热心人员冒死合力将你从副驾拉了出来拖到安全地带,车子就发生了爆炸……” “轰”小方感到一阵天晕地旋,窒息般的感觉蔓延到胸口,再加上刚苏醒,身体极度虚弱,他没撑住,再次晕了过去。 刘猛的葬礼在一周后举行,刘猛在执行公务途中因公殉职,下葬前公安局特意安排了一场隆重的遗体告别仪式,说是遗体告别,其实遗体早就烧成灰了,局里没敢让家属见,怕他们受不了,就直接安排火化了,交给家属的就是一捧骨灰盒。 刘猛的父母和女友在灵堂哭地死去活来。小方独自一人躺在病床上默默流着眼泪。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26节 他很自责,如果不是他和刘猛玩笑,刘猛也不会开车走神,可能就不至于发生车祸,都是因为他。 葬礼现场,周时瞪着上面挂着的黑白相片,瞪得眼睛酸疼也没有眨眼。他不敢相信,怎么会呢?刘猛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这几天他实在是太疲倦了,并肩作战的同事没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当年涉案人也因此死亡,辛畅家属昨天已经赶到天南,拉着周时没头没脸地就要打,看着他们绝望的神情,周时也不是滋味,可他根本没有精力去安抚他们,只好让同事代劳,毕竟他也刚刚失去了一位好哥们。 刘猛的父母深明大义,刘父拉着局长李新文的手,哽咽着说:“我儿子光荣,我为他自豪。” 可周时一看见他女朋友崩溃的样子,就彻底破防了,他们原本已经快要谈婚论嫁了。 他红着眼睛看着黑白相框里的刘猛,就想,这一定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交通事故认定那边,他去了好几趟了,交警的反馈是,当时刘猛他们的车原本在行车道上正常行驶,不知为什么突然撞向了旁边的防护带,由于速度太快,导致车直接翻过防护带进了逆向车道,逆向车道的车反应不及,引起了三辆车连环相撞,但其他车里的司机都受了轻伤,出了事故后迅速跑出了车,只有刘猛他们车上的人伤亡严重,最后还引起了爆炸。 “查到他们为什么突然冲向防护带吗?” 交警告诉周时:“我们看了当时的视频,经过反复确认,认为车子是为了躲这个东西才偏离了方向。”说着,交警递给周时 3 张放大的照片。 周时看出这是事故之前的视频截图,第一张,拍摄位置位于车子的正前方,很清楚,甚至连刘猛和小方两人的脸都能看到,当时两人的表情明显很开心。这张没看出什么异样。 第二张,两人的表情变化不大,但在车子右轮前,却多出了一样东西,仔细看,像是一根竖着的尖钉,有一根筷子那么长。 第三张,刘猛的车往左打了方向盘,右轮躲过了尖钉,但由于本身离防护带就很近,所以高速之下,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车就撞到了防护带,这个过程,就是一刹那的事。 周时有疑惑,问交警队:“这个尖钉这么长,还倒立着,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车子前面呢?再说,前面的车为什么都没出事,就刘猛他们的车出事了?” 交警解释:“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在刘猛他们前面过去的车,与他们时间相隔在 5 分钟,前面车过去时平安无事,视频中没看到地上有尖钉,尖钉是在刘猛他们车接近这里时才突然出现的。” “突然?什么叫突然出现?变戏法一样,嘭,就出来了?”周时不可思议。 “不是这个意思,巧合的是,正好在刘猛他们车子到达这个地方的前 2 分钟,这个路段的摄像头出了故障,卡了一分钟,等恢复正常后,地上就有钉子了,再过一分钟,刘猛他们就到了这里。” “这么巧?!”周时心里的怀疑顿时升至顶峰:“这一定是谋杀,一定是!” “我们也怀疑有问题,这个钉子像是人为放置的,所以我截取了这三张照片给你们,就是想让你们往这个时间去查一查线索。” 周时低头抚摸着照片中两人的笑颜,顿时涌起一阵悲凉,这是刘猛在这世上最后一刻的相片了。 周时从没想过,翻一桩旧案,会牺牲掉一名同志。 “查,一定要查的,麻烦你帮我把钉子出现前后 5 分钟,这条路两个方向路过的车辆和人员都给我们提供一下,总归跑不了他们。” 他们做的越多,尾巴露的就越多,这是刘猛用命换来的机会。 第三十六章 招了 周时跑交警队私自查案的事,很快就被纪委知道了,他们派人来到市公安局时,李新文正在给垂头丧气的刑警队做“心理疏导”。 其实李新文哪会啊,骂人行,安慰人他可不擅长。 但是这几天刑警队的所有人都不在状态,他作为一把领导,即使再不行,也得带头打起精神来。 可一见那帮年轻人的眼神,李新文也忍不住酸了鼻子。自打成立了专案组,短短几个月,组长被停职,副组长牺牲,这叫什么事?接下来案子又该怎么查? 这么一想,那些鼓舞士气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来,憋了半天,最后化作一句:“同志们,大家要化悲痛为力量……”李新文自己都觉得这话说的,真苍白。 话音刚落,一扭头,纪委的人就站到了门口。 把他们迎进办公室,李新文没发一言。 对方倒是没有发难,对于刘猛的遭遇他们也听说了,深表同情,整个市公安局都过于压抑,他们也不好太过苛责,只是表示职责所在,不得不来这一趟。 根据纪委的意思,周时处于停职期间,是不能参与任何案件的调查的,包括不能利用职权去交警队获取车祸的资料。 李新文憋不住了,质问:“你们不知道我们现在办的案子遇到了个硬骨头吗?一个出事是意外,两个出事也是意外?再者周时上次的事情,这么长时间了你们还没查出来什么吗?” 纪委人员称他们和临市公安一直在交流,公安那边已经有一些进展了,相信很快就能恢复周时的职务,只是这段时间还需要周时遵守一下规定。 李新文皱眉:“能说说具体什么进展吗?” 对方闭上口,不好意思地笑着摇了摇头,却又给了一些的希望:“我们保证,会尽快的。” 送走纪委的人,李新文坐回桌前,拨了一个电话。不一会,高强走了进来。 “我要你暗地跟进周时被陷害那个案子,有进展了没有。” 高强有些踯躅:“李局,有是有……” “什么时候学的这么磨叽,痛快点说!” “是这样,这件事发生的整个过程非常简单,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所以并不存在其他人作案后故意陷害周时的可能,因此如果想要洗清责任,主要就在那个送水工身上,他是否是故意摔伤嫁祸周时,现在主要的进展是,经过彻底的体检,这个人身上没有内伤,口里也没有损伤,脑部 ct 也没有问题,只有手臂上有一些轻微擦伤,按常理讲,是没有吐血的可能性的。” 李新文一听,马上提起了精神:“那不就能证明是假的,是故意讹诈了?” 高强摇了下头:“不过吐出来的血经过检验确实是他自己的血液,警方怀疑是提前准备好的血包放嘴里,现在还在核查。” “人醒了吗?” “醒了,表现出失忆,问啥都不知道。家属不停缠闹,非要周时负责。”高强无奈。 李新文都要气乐了:“无赖嘛这不是!他说失忆就失忆?周时怎么被这么一个狗皮膏药黏上了!” “说的就是,临市公安本已经倾向免去周时刑事责任,一旦免责就可以复职。但失忆这个事又不好界定,医生说的确有些失忆原因是查不出来的,目前家属拒绝调解,要不是他们闹的紧,顶多就是赔点钱罢了。现在就是在胶着当中。” 李新文靠在椅背上,陷入沉思,看来明面上已经走不通了,此人目的明确,就是要把周时拉下来,他到底是谁的人?为什么愿意冒险做这样的事? 既然从伤情上走不通,不如从身份上入手,或许会有发现。 想到这,他对高强交代:“你去查查他的身份,他做这些事一定是听命于他人的,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找到背后那个人才是关键。” 高强点了下头:“我也这么想的,已经在查了。”说着,他看了下表,又继续道:“小石昨天说有线索了,今天必定给我答复。” 李新文终于有了点笑颜:“我说最近怎么没在刑警队见到小石,原来替你跑腿去了。” 高强眨了眨不大的眼睛,露出一丝狡黠。 傍晚时分,小石回来了,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送水工之前受聘于景华集团,是一名内部保安,于 15 日前离职,然后就去送水了。” 李新文听到后,眼睛微眯:“又是景华?内部保安什么意思?” “类似专门保护罗景华一家子的贴身保镖,他们给定的官方职务就叫内部保安。” 之前周时跟李新文汇报过谭满案进展,景华饭店总经理王青泽有极大嫌疑,这不就串起来了。 他冷笑一声,深呼一口气,交代高强:“玩阴的?那咱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深夜,人民医院,一个人影悄悄出现在住院部,无声摸到了一间病房门口,左右看下无人,手中摆动两下,随着一声轻轻的“嗒”,他一闪身,进了房间。 房间内只有一张病床,床上的人已经熟睡,根本没有听到有人摸了进来。 人影走到床前,俯身看着床上的人,默默掏出来一样东西,抵到那人的额前。 他猛地惊醒,一脸惊恐! “谁,你是谁!要干什么!” 人影冷着嗓子:“罗总说,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需要你做最后一次贡献。” 那人声音都变了调:“什…么,任,任务啊?” 人影弯下腰,手上的东西依然抵得紧紧的,贴着那人的耳边小声说:“如果你今天意外身亡,哦不,是伤重而亡,你猜被你陷害的那个人会不会就彻底翻不了身了!” “不,不,不能,你告诉罗总,我有办法,我有办法让他翻不了身的,我行,罗总答应过我,等那个警察进了监狱,就送我们全家去国外的,他答应过我的。” “计划赶不上变化嘛,现在他不是还没进监狱,你装失忆虽然暂时牵绊住了他,但拖不了多久,你知道罗总的脾气,他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发生。”人影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递了过去:“吃了它,我保证你没有痛苦。你要是不吃,我也不怕用枪,消了音的,而且我也做了充足准备栽赃给那个警察,到时就说他狗急跳墙杀人泄愤。” 床上一阵水声传来,那人尿了裤子,声音却突然尖利起来:“罗建华这狗日的,我替他卖命 10 年,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他一个命令,说要让那警察下台,我就得在这里装死,他倒好,卸磨杀驴,狗日的,你今天要是杀了我,我做鬼也饶不过他们。”说完,他气喘吁吁,半天都没能平复。 人影却不再出声,既没有灌药,也没有扣动扳机,几秒钟后,病房灯大亮,外面瞬间涌进来许多警察。 高强走在最前面,也不废话,一挥手:“拉起来,带走!” 而那个人影也在明晃晃的灯光下露出本来的面容,赫然是小石,他一手掐腰,另一只手把枪口伸到嘴边,对准枪口吹了一口,一昂头:“怎么样,是不是酷毙了!” 已经被拖拽起来,再也装不了失忆的刘三此时才明白自己被玩了,一脸死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刘三故意陷害周时,且明明白白指认出是罗景华干的。 一切似乎全部都迎刃而解。 第二天,周时官复原职,一进刑警队,顾不得寒暄,就马不停蹄地开展起工作。 刘三已经录完全部口供,全招了,罗景华也被请到了公安局。 面对证据确凿的录音,罗景华再也没有了一个大老板的气度,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但面对审讯,问其为何要陷害周时时,他却反复就一段话: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我景华集团三番两次出人命官司,作为一名平头老百姓,我和周警官申请过对我公司名誉进行保护,申请过尽快破案还我景华清白,可他怎么做的?不仅不帮助我们,还天天查我们,查我的女婿,并试图把叫什么,什么满的案子扣在我们头上!我不服!我就是看他不顺眼!他为警不公!我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自己用自己的方式给我自己讨公道! 李新文面对罗景华的嘴硬,一脸无语。 “真是不见阎王不落泪。” 这时,周时推门进来了,今天复职第一天,周时就去了交警队查找线索。 李新文一看他回来了,转过头便问道,车祸那边有线索了吗? 周时点点头,严肃道:“我刚从交警支队出来,那边把查出来的所有过路车辆和人员信息都查找到了,我已经逐一对过一遍,发现了很多信息,正准备跟您好好汇报一下,这不就赶紧过来了。” 李新文点点头,离开审讯室外的观察室,边走边对周时说:“回我办公室,咱们慢慢缕。” 这一次,必须要把他们爷俩定死在这,这回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让谁翻不过身! 第三十七章 嫌疑 刘猛出事故的路段是双向 6 车道,属于城外外环路,平时车辆不多,经排查,在尖钉出现的前五分钟内,本车道共经过 12 辆车,反向车道共经过 21 辆车。 周时重点对这 33 辆车进行了确认,但无论是车辆归属还是当时的影像截图,都没发现可疑人。于是他们又去查看了行人,不过此处本就不属于城区,周围只有零星村民,事故出现前后,没有一个行人路过此处。 但尖钉是不可能凭空出现的,作案人一定藏在某辆车里,可惜路段监控只能观察到驾驶室和副驾驶人员,坐在后排是拍摄不到的,交警那边配合周时做了大量的工作。 他们联系到了 33 辆车车主,并将司机全部叫到交警队,周时对他们一个一个进行了单独询问,最后排除了 28 辆车,暂时保留了 4 辆可疑车辆。 这四辆车中,有两辆车是网约车,一辆同向行驶,一辆反向行驶。 据同向车司机讲,他当时是从附近的县城拉上的人,乘客是一名中年男性,目的地是天南市区,此处距离天南市区还有 80 多公里,打车的人说是要去市区找亲戚,原本司机不怎么走长途,但恰好那天他也去天南办事,就顺路拉了活。 司机记得很清楚,在路过事发路段时,乘客摇下过窗户,因为现在已经是 11 月份,天气冷了,一般很少有乘客会开窗,当时窗户一摇,司机被冷风吹得后脑勺发麻,便从后视镜看了眼后排乘客,见他伸出头吐了口痰,随后又把窗户摇上了,司机收回眼神时,前面正好有路标,所以他确认当时乘客摇窗距离事发处不太远。这辆车就是刘猛他们所在车道上前 5 分钟过去的那辆。 第二辆网约车是反向而来,这辆车路途不远,起始点就是邻近的两个县城,乘客是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小孩,到事发路段时,孩子晕车要呕吐,司机停下了车打起双闪让孩子下车去旁边防护带,孩子母亲跟着下了车,孩子呕吐完后,母亲又重新带着上了车,停留时间大概在 3 分钟,其中视频卡顿的那一分钟就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上车刚走,后面就出了事故,其实算得上是很惊险的擦肩而过,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周时还是把他们列为重点排查对象。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27节 另外两辆车,其中一辆是反向行驶,开车人是一名公司的司机,后排坐着公司老板,路过事发路段时,车胎疑似漏气,他们在防护带旁停了大概 20 分钟,司机换了备胎后又重新驾驶,离开时间在视频卡顿的前 3 分钟,整个过程中并没有看到他们到反向车道去,但因为他毕竟停留时间很长,所以不排除嫌疑,他们刚走,孩子呕吐的那辆车就在后面停了下来。 最后一辆车是同向行驶,是一辆六座车,在临近车道、也就是中间车道上,和刘猛的车并肩而行了不短的时间,到了事发路段前 2 公里左右,加速超过了刘猛的车。据司机讲,车上只有他一个人,这辆车并没有在事发路段停留,离开尖钉位置的时间在视频卡顿前 5 秒钟,也就是说,这辆车开过去的时候,地上也是没有尖钉的,因为尖钉是在视频恢复正常后才出现。 被列为怀疑对象的原因是,他是和刘猛车同行时间最久的人,周时怀疑它是一直跟着刘猛他们的。 经过梳理,周时认为,前三辆车虽然都有过停留或者摇窗的行为,但其中两辆都是在视频卡顿之前就离开了,第二辆车有小孩子,虽然视频卡顿时还在停留,但周时本能的认为带着孩子的人不会是作案人。 至于第四辆车,虽然也在视频卡顿之前就离开了,可是时间却非常非常的接近,所以第四辆车的嫌疑在周时心里并没有减少,5 秒钟的时间,并不会开出去太远,鬼知道视频卡顿时它会不会倒回来? 不过这名司机身上却看不到任何异常情况,他的个人经历和景华集团没有任何交集,他自己表示不认识景华的人,那天路过该路段,是要去天南市和朋友喝酒,经过调查,证明他所说的是实话,他到达天南市后就去了一家饭店,和朋友一直喝到醉酒后去了一家宾馆休息,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出门。 李新文听完周时的汇报,满意地点点头,短短大半天时间,就排查到这个程度,可见周时投入了非常大的精力,对这四个嫌疑车辆,李新文并没有直接发表意见,周时追查这个案子追了这么久,他对景华那边的了解会比自己更深,他更想知道周时现在倾向哪辆车。 “第四辆,我依然倾向第四辆。”周时坚定地说。 “为什么呢?” “这个司机没有问题,并不代表他车上的人没有问题。” “你不是说,这辆车只有一个司机,没有其他人吗?”李新文疑惑。 “那是他说的,六座车的后排很难拍到,前面三辆都是五座车,后排虽然拍不清楚,但是放大还是能看到人影的,但六座车的后排确实拍不到。如果有人躲在后面,偷偷放了钉子呢。”周时说出自己的猜测。 “会不会有点主观和武断了,你这不是凭空想出来的嘛。”李新文有点不赞成。 “虽然是有点,不过不是有句话说,排除了一切不可能之后,剩下的那个不论多么难以置信,它都是真相。”说着,周时抽出一张纸,拿起笔在李新文面前画了起来。 “第一辆车,事故发生前 5 分钟之前就离开了,离开时尖钉位置一切正常,后排座的人摇下车窗的时间虽然无法精确,但至少说明在视频卡顿的时候,他们是来不及倒回现场的,3 分钟时间已经开出去很远了,1 分钟绝对回不来。所以他们作案时间并不充分。 第二辆车,是在反向车道停下车进入防护带呕吐,视频卡顿的时候,除非是这对母子有人越过防护带去反向车道放置钉子,但司机保证他们并没有离开过本车道,这个司机开了多年网约车,公司担保他可靠。” 第三辆车,是在反向车道停下修车,视频卡顿前 3 分钟离开,也就是事故发生前 5 分钟离开的,时间和第一辆车一致,同理他倒回来的可能性也不大。 只有第四辆车,卡顿前 5 秒才过去,随后视频故障停了 1 分钟,这个时间,第四辆车完全有充足的作案时间,所以我现在安排调查的两个重点是,第一,查时间差,这个路段下一个摄像头在 3 公里外,如果这辆车倒回去放了钉子,那么以当时他的时速,他路过第二个摄像头位置的时间一定会延迟。第二,查他全程,看是否有人中途偷偷下车。” 李新文摸着下巴,问:“这两个都有漏洞啊, 比如第一个,万一他放完钉子又加速了,追平了时间呢?第二个,如果车内还有其他人,势必会躲着摄像头下车,不一定能百分百拍的到。” 周时顿时哑了火,其实这个漏洞他早就想到了,但是目前并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证明自己的怀疑,只能从这两个方向查了,他也不是神人,就是神探来剥茧抽丝,它也得有茧才行啊! 沉默了一会,周时回道:“我已经在找人恢复视频了,如果这两个都查不到问题,只能寄希望于视频了。” “能恢复吗?” “交警队那边说有可能,因为他们检查了摄像头是没问题的,偏偏那一分钟全是黑的,就像卡了一样,他们怀疑视频已经被正常录下,但内容是被人抹去了,技术高的人或许能恢复。” “内部有人?还是黑客侵入?” “那就不清楚了,总之,试一试吧,不过信息技术科那边的人说他们的水平暂时达不到,可能要去省里找找更厉害的人才。” “行,我也帮你协调协调,但不知道多久能派来人,人才紧缺,未必能申请得到。”说着李新文就拨了一通电话,和省厅的人寒暄了起来。 周时坐在对面,依然在思索着今天定下来的两个方向,现在只能祈祷他们做的不会太严谨,能露出一些马脚。 “当当当……”有人敲门,听声音是赵博生:“李局,我找周队,能进来吗?” 李新文的电话还没挂,一挥手示意周时赶紧出去,周时转身出了李新文的办公室。 “老赵,什么事找我?”有几天没跟赵博生聊了,上一次还是在谭元元的出租屋,最近刘猛出事,他也没顾上找他们。 “我听说,刘猛出事的时候,视频没了?” “恩,我在想办法恢复,如果能恢复,这就是最直接的证据了,就是人不好找。” “我那有人,他说可以试试,已经主动找来了,现在在我办公室。” 周时颇为意外,赵博生在刑警队干了半辈子,没听说他结交过什么计算机牛人啊,再说,视频缺失这事虽然在刑警队不是秘密,外界应该是不知情的啊,怎么还主动找上门来了呢。他狐疑地看了赵博生一眼:“老赵,自打接了这个案子,知道你认识孟开良,我就觉得你整个人都神神秘秘的,你不是被什么玩意上了身吧。” “呦,还有心思逗闷子呢?我以为你听到这个消息后肯定马上去见人家呢。” “去去去,这就去,看看是何方神圣。” 赵博生向后缕了下头发,呵呵一笑:“你见过。” 第三十八章 串联 “是您?” “周队长,好久不见。”面前的人爽朗一笑,80 多岁的年纪,双眼依然炯炯有神。 周时预想过很多人,唯独没有想到来者会是丰阳一中老家属楼的那位老先生! “怎么会是您老?”周时依然觉得难以置信,之前几次走访家属楼的住户都是其他人去的,但是这些人的照片周时是过了眼的,尤其是这位老先生提供过很多关于谭家的信息,所以周时对他的样貌记忆深刻。 “如果不是刘警官出了事儿,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出现,但现在比起你们的付出,我这点秘密,不算什么了。”老先生语气真挚。 赵博生在一旁为周时解释:“其实,万老先生退休前是省计算机专家,省直属大学教授,培养出来很多人才,也攻克过不少计算机技术,后来夫人因病早逝,留下一个女儿,万老受了比较大的打击,对忙碌的事业失去了兴趣,便申请回到老家低调教书了,一直教到 60 多岁,谭元元的母亲,是万老的第一任学生,她与万老的女儿同岁,两人之间玩的特别好,好到就像是亲姐俩,万老待谭母其实就像待干女儿一般。” “小赵,那可不是干女儿,那就是我亲女儿。我那闺女大学毕业执意出国见世面,我不想亏欠孩子,就同意了,她走后,都是夏红,哦,就是元元的母亲,都是她来照顾我这个老头子,你说这和亲女儿有什么区别。” 此刻的周时才渐渐转过弯儿来,电光火石之间,突然很多事情就连了起来。 “万老我问个问题,您不要介意。” “但问无妨。” “谭家出现的那个笔记本电脑,包括那个热搜的发布,是不是也跟您有关?” 这个问题虽然算不上是最关键的核心,但也困扰了刑警队很久。 面前的万老先生没有否认,只淡淡的说:“篡改一下发布方式对我来说不是难题,那个热搜,其实我是从赵警官这边得到周时翻供消息后,才去谭家发布的,但我把后台的实时发布改成了定时发布,并把时间设置在了元元离开之前。”提到谭元元,万老的表情暗了下来,叹息一声:“我知道我做这件事给公安带来了很多负面影响,我的责任我不会推脱,你们该怎么给我定责就怎么给我定,但现在我想先帮你们把凶手找出来,希望能给我这个机会。” 周时明了,找到害刘猛的凶手,说不定间接能找到谭满案的真凶,面对这种情况,万老肯定是坐不住了,只是,他能行吗? 按赵博生所说,万老 50 多岁的时候就转行到教师了,到现在也快 30 年,计算机技术这种东西瞬息万变,万老的技术还能跟得上吗? 也许是看出了周时眼中的犹疑,万老补了一句:“其实我离职不离岗,这么多年始终在不断地进修学习搞研究,做过不少互联网公司的技术顾问,当然,这些事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起,一个爱好而已,不值一提。” 也是,如果万老没有把握,何必要来公安局走一趟呢,还得自曝身份,得不偿失,周时的疑虑基本上打消了,再者说,不过是试一试的事,能行更好,不能的话,还有省里的指望呢,这么想着,周时就让张立阳将万老带去交警队。 自己和赵博生摆摆手,转身又去忙了。 罗景华还在刑警队扣留,他虽然承认了找人陷害周时,但无论审讯人员如何询问,他都不承认是因为其他原因,提到谭满更是一口一个不知道。 这边无法打开突破口,不代表其他地方不能,在同一时间,刘三那边交代出了更多的信息。 因为是内部保安,对罗家的家庭情况多了许多了解,据他所说,王青泽应该是没有出国,罗景华交代他怎么陷害周时的那天,中间来了个电话,随后走出去接听的,刘三隔着门听见罗景华的语气应该是在跟王青泽说话,他感觉到王青泽似乎就在天南。 在被问到为什么这样断定时,刘三讲,因为他听到了罗景华说了一句“不是让你先别回来吗?” 如果刘三的推测是真的,那就和警方这边的调查对上了,警方在出入境那边查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王青泽的出境信息,他们之前怀疑王青泽弄了假的身份出去的,但也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根本就没离开国内,现在结合刘三的口供,看来王青泽还在天南的可能性更大。 目前罗景华已经被采取了强制措施,整个景华集团处于无主状态,王青泽还会继续躲着吗?周时猜他一定会想办法回集团的。 想到这,他先是找人调取了罗景华的通话记录,但通话记录上并没有有王青泽的电话,周时也没有太失望,他知道王青泽不会傻到用自己电话给罗景华打电话,所以他又申请了一些人手 24 小时监控景华,准备守株待兔。 然而,似乎是随着罗景华的到案,事情开始变的无比的顺利。 第二天,交警队那边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周时的判断十分准确,第四辆车的确在中途停车下了人,地点是在进市区之前的一处小路上,估计是车上的人认为这个地方没有摄像头,就偷偷下了车,但路边的树上其实是有个摄像头的,被树枝遮挡住了大半,他们没有看见。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摄像头拍得不是很清晰,影像中,只透过树枝的缝隙能看到下来了人,接着转身离开,依稀可以看到背影,具体下来的是谁,不太好辨认。 周时盯着视频一遍一遍看,眼睛都要看瞎了,再一闭上眼睛,那身影仿佛和另一个人的背影重合了起来! 是李建?! 上次李建生气愤而离去的背影,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他身体微胖,头发略秃,走路有些一摇一晃的,很像,真的很像。 周时被自己的这个发现震惊住了,可是孟开良不是说在国外已经找到他了吗?他是什么时候回的?还是说自己判断错误? 不管判断对不对,这段影像足以证明司机说了谎,他不是主犯也是从犯,审讯工作交给了下属,他打算再去会会罗景华。 罗景华一见周时进来,露出一丝冷笑,不咸不淡地说:“我还以为谁来了呢,恭喜周队长官复原职,你们和我们就是不一样啊,无论经历了什么都能全身而退,我们就不同喽,遇到倒霉的事就只能自己吃瘪,老话说民不与官斗,可真是金玉良言。” 周时也不理他的揶揄,面对这样的老狐狸,直白的审讯基本没用,恐怕得玩点深层次的套路。 他打开笔记本,翻到某一页后,转过来对着罗景华,另一只手用笔敲了敲本子: “王青泽最近的行动路线我们已经有了线索,喏,你看,这是我画的轨迹图。我去找他那天,您说他出国谈生意了,但后来我们已经查到,他当时人就在国内,还跟你通过电话,就在我走了以后。”这话是周时胡诌的,他判断自己去找他的事,罗景华一定会告诉王青泽。 “在我被刘三陷害之前,我们查到王青泽在天南某处出没,跟你联系过,后来再度消失。”这话是根据刘三的交代来的,所以罗景华必定会相信周时是真的查到了。 “接着是我们的同事刘猛在带着重要证人回来的路上出了交通事故,现在的定性是谋杀。经过排查,在视频中查到了王青泽的行踪,他在一辆嫌疑车辆中藏身,且在事发后偷偷下了车。 所以我们现在严重怀疑这场交通事故,王青泽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罗景华要是知道周时真真假假的蒙他,恐怕会气吐血,但此时自己被困在公安这边无法脱身,罗景华又对这个女婿的作为没太大把握,万一那小子气急败坏真的去制造了一场事故,也并非不可能。 所以听到这,他的脸色已经惨白。 “罗董事长,现在景华集团恐怕已经乱作一团了,为了这么个混蛋女婿,值得你把毕生心血都搭进去吗?”他见对方似是已经有所动摇,他知道罗景华最爱就是自己的独生女,于是趁热打铁: “王青泽归案是迟早的事,不管他和谭满案件案子有没有关系,现在谋害警察和罪名恐怕是逃不过了,你也是,你们爷俩如果同时被抓,景华就彻底完了,到时你的女儿怎么办?” “我女儿好不好不用你来操心。”罗景华的声音中明显压抑着愤怒,他沉默了好一会,最终还是选择了继续硬扛:“你也不用挑拨我们,他如果真的犯罪了,那就让他认罪伏法就是了,跟我说没有用,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跟我说的就是出国谈生意去了,我现在也很着急让他回来,毕竟集团需要人主持大局。”之后,罗景华不再多发一言。 周时离开审讯室,心里还是轻松的,从罗景华的表情来看,他的猜测应该都是对的,王青泽绝对没走。 另外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李建回来了,可他的出现又让整个事件陡然变得复杂起来,原本从孟开良那得到的消息是王青泽嫌疑最大,李建顶多就是做了假证。 可如果是他害了刘猛和辛畅,阻断了谭满案的进展,周时就无比怀疑他的动机了,既然他已经跑到国外,又只是做个假证而已,就算被抓到判也判不了几年,做事至于这么狠绝吗,特意跑回来杀人灭口,直接断了警方的路? 那么当年沈铭阳的死,基本上也是异曲同工,这件事会不会也是李建干的呢?王青泽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第三十九章 完美逃脱 晚上下了班,高强的爱人已经做好一大桌子的菜,热情地招呼周时吃饭。 高强从酒柜最里面掏出一瓶好酒,往桌上一放:“好久没人陪我喝点了,今天必须来点好的,看,我收藏了 5 年的,尝尝。” 周时也不推辞,任由高强倒上一杯,然后对着空中一比划,一口饮了一半,酒劲很大,也许是今天的发现让周时有点激动,辣酒入喉,却浑然不觉:“我有预感,快到尾声了,这是刘猛带给我们的突破,可惜他看不见,这杯酒我先敬他。” 高强也陪着向空中敬了一敬,他不便打听案件情况,周时不说,他就不问。不过他相信此时自己的嫌疑已经不存在了。 的确,经过刘三这件事,周时对高强不再怀疑,但眼下李建的事还是有很多地方讲不通,周时也没心思聊别的,他回头看看厨房,高强爱人还在忙碌,应该听不见他们说话,于是低声问道: “你之前答应我说想办法把李建从国外带回来,有进展了吗?” 高强嗨了一声:“我本来前几天就要跟你说的,结果各种事情密集发生,就没顾上,那个孟开良恐怕是搞错了,在海边小城中确有鲁飞其人,但他并不是李建,我的人贴身调查的,不会错。” “可是孟开良说是从机场监控中看到李建用了鲁飞的信息上了飞机。” “孟开良查到的那次飞行记录之后的 3 天,鲁飞的名字又从 a 国首都机场飞了一次海边小城。所以很明显,李建不是化名跑的,而是盗用了这个鲁飞的身份去了那个城市,随后玩了一把金蝉脱壳,又回来了,真正的鲁飞反而是在三天后去的那座小城并定了居,这一操作迷惑了孟开良的人。哦对了,我这边还查到李建的家人确实都还在,且改了名字,只有李建不在。”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28节 这段话有点绕,不过周时听明白了一个关键点,李健可能真的回来了,那么他的发现也许就是真的。 想到这,他觉得不能再耽误,于是也顾不上天色已晚,喝下杯中酒就急匆匆返回刑警队,安排马上全城搜捕李建。 就在搜捕通知刚刚发出去后不久,又一个好消息传来,万老那边成功了! 视频很快就传到了周时的邮箱,压抑着激动的心情点开播放键,周时清晰地看到,那辆六座车在刘猛出事地点开出去后,很快又原路倒了回来,后车门随后打开,但人没有下车,视频中能看到车内伸出一只手,往地上放了尖钉,随后关上车门迅速离开! 周时右手握拳狠狠往左手手掌锤了一下,手掌之间传来一声闷响,很痛,但最近的郁结,仿佛已经顺着这一拳全部打了出去。 *** 排查出的四辆可疑车辆的相关人员都还在监控之中,由于第四辆车最可疑,周时直接把司机按在了刑警队,且已经在审讯中,不知道这帮小子审出什么没有。 第二天上午,小石兴冲冲地冲了进来:“周队,全招了,我还以为是个硬骨头,谁知道我一诈他说李建抓到了,就全吐了。” 周时昨晚没走,睡在了办公室,但一宿也没睡踏实,他有心想把手下拽过来连夜审讯,但原本搜捕李建就派出去不少人手了,不知道有多少基层干警要工作一整夜,他也就不忍心再给他们加担子,辗转反侧等了一晚上,总算等来了好结果。 司机王平,外号王麻子,是个混混,平时无所事事,经常小偷小摸的,和李建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两人是街坊邻居,只不过后来人生走向不一样,有很长时间都没联系过了。 李建是在事发前两天找到王麻子的,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帮个忙,王麻子问过帮什么,李建只说过两天开车带他走一趟外环路去天南,具体听他安排就行。 两天后,王麻子如约拉上了李建,一开始没有什么异常,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起了小时候的糗事,氛围还算轻松,当时他还有点想不通,李建如果想去天南,打个车不就行了,又花不了多少钱,何必要找到他当司机还给他那么多钱。 但很快他就明白李建要干什么了,中间有一段路,李建让他跟着旁边一辆车开,但速度要时快时慢不要被发现。 在逼近事发路段之前,李建要他加了速,刚开过去不久,又紧急把他喊住让他往回倒一倒,随后停在了某个地方,王麻子从后视镜看到了李建打开车门后,往旁边车道上放了一枚钉子。 当时王麻子就有点慌,他知道这样一枚钉子放在这,后面过来的车如果直接压过去,很容易爆胎发生事故,如果司机看到了紧急避让,也不一定好到哪里去。 他这辈子虽然没干过啥好事,可也没害过人命,所以当时他就被吓住了,哆哆嗦嗦地问李建,是不是要害刚才跟着的那辆车,结果就从镜子中看到了李建阴冷的眼神,他盯着王麻子的后脑勺,恶狠狠地说: “中间找个没有摄像头的小路把我放下去,估计很快就会有警察找到你,到时候你就说车上就你一个人,到了天南去找你的朋友喝酒,喝一晚上,哪里都不要去,也不要跑,这样你的朋友就可以做你的人证,你也能摆脱嫌疑。你要敢把我说出去,小心你全家。”说完后,李建抬起手比划了一下,王麻子这才看到他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美工刀。 他按照李建的要求,到了天南就去找人喝酒了,也许是太过害怕和紧张,很快就灌多了,酒醒后已经是第二天,王麻子从新闻里得知了那场交通事故。 那一整天他心惊胆战食不下咽,最后果然等来了警察,但由于自己家人被李建威胁着,因此他什么都不敢说,就按李建教他的,一口咬定车上没别人,自己就是去喝酒了。 交代完所有的经过,王麻子还不放心地问小石:“警察同志,你确定真的把李建抓到了?我老妈都 70 多了腿脚不好,李建要是真去害她,她跑都跑不了。” 在小石一再保证会保护好他的家人后,王麻子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真看不出,李建这个人竟然这么狠? “保护的人去了吗?”周时不想无辜的人受到伤害。 “已经安排了,您放心。” 周时点点头,心想,看来李建这个人身上的秘密,要比自己想象的多的多。 *** 城郊,一处人迹罕至的山林中。 王青泽一拳一拳打在李建的头上,李建的嘴角很快就渗出了血,他趴在地上抱着头,不停地喘息着,等王青泽打累了停了手,他翻过身来吐掉嘴里的血唾沫,冷笑着说:“你就是打死我,你也好过不了,我做这些都是为了咱俩好,不然指望你,咱俩都得吃枪子。” 王青泽再次暴怒:“放你妈的屁!我之前经常想办法去刑警队打探消息,我还看见过他们的调查报告,他们所有都是推测,根本就没有证据!我是什么身份?我景华也是受害一方!如果没有你做这么多屁事,警察也得顾及景华三分,只要他们没证据,就不会轻易动我们,就算我岳父想把姓周的那警察给拽下来被发现了,但只要他不说,就扯不出那桩案子,现在可好了,你把警察弄死了,一百张嘴也洗不清了。” 李建哼了一声,坐起身来:“你长点脑子吧,辛畅都给抓回来了,当时谁找的他去顶替家属,还不是你?他一进局子,把你一抖搂,你还想跑?” 王青泽突然就愣了:“谁?你说死的人除了那个警察,还有辛畅?” 王青泽知道自己引起了警方的怀疑,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在躲避警方调查,本以为只要不见面他们没证据就拿自己没办法,却不知道警方已经知道当年会见人有问题,而且顺利找到了辛畅并带了回来。 之后出了交通事故,警方大张旗鼓地为刘猛办了遗体告别仪式,王青泽躲在外面,并不知道这辆车其实是拉了辛畅回来的。 直到昨晚在街边看到了李建的通缉令,这才知道李建竟然搞了这么大一件事,王青泽与李建有秘密联系方式,他一看到通缉令,就马上联系了李建。 李建把王青泽约在了山里,当然,这些天李建一直都躲在这儿,打算等风头过去再往外跑,不然现在走到哪里都会被发现。 王青泽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泄了气。刚才的斗志全部消散,辛畅的事怎么会走漏的呢,警方重启谭满案时,谭家人都死绝了啊,谁还会知道会见人不是谭家人呢? 他眯起眼睛想了又想,终于想到了一个人,是他!对啊,是他。 王青泽总算想到了,孟开良在整件事中似乎发挥着某些作用。 谭家那个闺女谭元元疑似是被孟开良杀的,但后来孟开良不知为何被放了出来,随后在景华饭店受了袭击。 那个时候,王青泽觉得这两件事透着古怪,再加上景华确实大受影响,心里忐忑,于是去医院找孟开良打听消息,如果交流顺利,还想让孟开良帮他们对外界澄清一下。 却在孟开良口中意外得知死了 15 年的谭满竟然被扯了出来,还被孟开良暗讽景华闹鬼,再加上恐吓纸条的事情,王青泽就有点慌。 后来警方果然重启了谭满一案,没多久,就在公司看到姓周的警察找上门来,他怕自己心慌露馅,那天他其实是临时从后门跑了,让岳父顶上去的。 一定是孟开良,他到底和谭元元是什么关系。 “想明白了?”李建冷笑:“他们找我调查那天起,我就知道这事麻烦了,我怕他们返回省城再找我,就迅速出了国,顺便把我家里人都弄出去了,我烂命一条,别害了他们。但我刚到那边,就发现有人打听我,我就知道他们已经跟着查过来了,国外也不安全,我躲无可躲,心想还不如再回来,随时知道他们查到哪一步了,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只要抓不到我们的实质证据,我就不怕,可直到我看到姓刘的那个警察一路去了春市我就知道要出事了,瞒不住了。” “但你把他弄死了,也没能撇清自己啊,一旦你被抓了,不还是一样玩完?”想到这,王青泽火气又起来了。 李建叹口气,幽幽答道:“我自认为已经很完美了,就像当年,我们不是做过一场完美的脱逃吗?我以为这次也可以的……” 第四十章 李建 “李建,放月假也不回家啊?” “哦,我妈说他们这周要出去旅游,我就不回了。” “那你自己在宿舍吧,我们走了啊。” “好。” 等室友提着大包小包都走光了,李建这才站起身,从兜里掏出电话卡插到宿舍的座机上。 “喂,妈,我这月月假不回家了,作业有点多,就四天时间,一来一回地怕做不完。” 挂掉电话,他脱下校服,从柜子里掏出一身破旧的运动装和一顶太阳帽,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宿舍楼。 上个月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看店的工作,店老板见他可怜,同意每个月可以去帮几天忙,给他按天结算,四天的工钱,够他在食堂吃半个月了,当然,他吃的东西也都是最便宜的,如果换成下铺那位,可能一顿就能把这些钱都吃掉,李建可舍不得。 这家店是一家零售用品店,就开在学校不远的街边,也是偶尔来这里买一些文具,和老板攀谈起来,逐渐熟络,老板才肯帮他。 不过李建也不是没有犯怵的地方,这家老板的儿子并不太好相与。 老板老板娘人都不错,就是养了个不成器的儿子,仗着家里买卖做得还行,从小就习惯了从收银台里偷钱去游戏厅打游戏,店里一个月的营收,要被他拿走一大半去游戏厅挥霍,老板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反而适得其反,儿子不仅不收心,还在游戏厅结识了不少小混混,高中三年学的什么都不是,干脆就不读书了。 毕业后,老爹让他在家里帮忙看店,他可好,经常招一些狐朋狗友地来店里吃吃喝喝,本来这个小店经过多年的经营,有着挺好的底子,这几年被儿子造的,已经快被掏空了。 李建第一次来的那天,他家儿子不在,老板愁眉苦脸地坐在店里发呆,就连李建进门都没听见。 “您好,您这最便宜的钢笔是哪种?您好?老板?” 足足喊了好几声,老板才回过神来,见来了客人,忙热情起身:“小伙子,想要什么?” “我说您这最便宜的钢笔是哪种?” “这根便宜,一块钱,不过提前说好这笔可能不太好用,有学生说没用几次就不下水了,我还准备这批货卖完就不进了。”老板很实在。 李建点点头:“行,那我买一根。” 老板有点意外,都告诉他不好用了,怎么还买?他上下打量了李建一下,转而明白过来,这孩子估计家里条件不怎么样。 随即,他又想到自己那个儿子,两相对比,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由得唠叨起来:“你这孩子,一看就是个好学生,不像我那儿子,你说我就这一个孩子,做买卖攒的钱不都是给他的,现在学也不读了,家里也不管,钱都让他霍霍没了,将来拿什么生活?哎。我儿子要有你的一半,我都要去烧高香了。” 李建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您别这么说,我家里是没您的本事,才只能靠读书这一条路了。” 老板见他这样说,心里更有点难过,于是扭头从货架上拿了一盒高档钢笔塞到李建怀里,对他说:“我喜欢你这孩子,今天第一次来,这笔我送你了,以后缺啥少啥就来,我姓王,你叫我王叔就行。” 李建受宠若惊,连连推辞,王老板态度坚决让他收下,言语之间颇有些动容:“我就喜欢爱读书肯努力地孩子,我守在学校边上开了 20 年的店了,就是喜欢这读书的氛围,学着孟母三迁才来的,结果东施效颦了没学好,像你这样的孩子,我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一根笔对我来说不算事,举手之劳,拿着吧。” 李建感动的不行,深深地给老板鞠了一躬,再抬起头时,眼中含着泪。 一支笔对于其他人不算什么,但没人知道,对于李建来讲,一根笔是他的全部。 初中的学校守着老家的县城,班里的同学都知道他家境不好,爸爸早逝,妈妈一年就是耕种那一亩三分地,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要是赶上年月不好,旱涝不定,基本上等于没收成,原本初二那年妈妈就想让他辍学去打工了,是班主任为他家里申请了助学金,这才勉强读了下来。 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他坚持要逃离县城,到更大的地方更好的学校去,坚持要逃离来自身边人恶意的嘲笑。 他们会笑他一年到头也不换换衣服,就连路过他身边都要捏着鼻子走路。 有一年冬天,他的棉袄破了洞,棉絮直往外钻,妈妈随便给他缝了两针就算是补丁过了,第二天上学,他把棉袄脱下来搭在椅背上,后桌的同学趁他不注意,从补丁的地方往外掏棉絮,几乎要将棉絮掏空,下课时从头上往下撒了他一身。 棉絮飞飞扬扬迷了他的眼,他一边揉着混着眼泪和棉絮的眼睛,一边听着很多人围在他身边哈哈大笑,一边默默把所有的棉絮都捡起来,一点一点再从那洞里塞回去。 后来,李建考上了本市最好的高中,他以为他终于逃过了所有不堪的过往,却不知,这里却是另一个龙潭虎穴。 高二那年,同宿舍的同学有一半都谈了恋爱,李建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想这些,他所有的精力都应该放在学习上,考上好大学,将来找到好工作,才能改善自己的家境。 但他依然控制不住地想要接近那个女孩,那个并不是班里最漂亮的,却是曾经给过他笑颜的女孩。 女孩名叫唐宛,学习成绩中等,不是老师眼中最好的那种学生,上课爱讲小话,喜欢把校服的裤脚偷偷改小,弄成修身裤的样子,会在头上绑上新买的头饰,悄悄地拿着镜子臭美,有时有男生总喜欢捉弄不爱说话的李建,她还会大咧咧地锤他们一拳,骂道:“你们几个男生要不要脸,只会欺负人家李建。” 唐宛长得好看,个头高高瘦瘦的,家境也不错,在男生群里很吃得开,所以她说话有时很管用,她发完彪,男生反而嘻嘻哈哈地跟她道歉:“喳!唐娘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拉!” 李建噗嗤一声笑出来,马上又捂上嘴,恐怕这笑容落到任何一个人的眼里。 再后来的某一天,他再也忍耐不住每天的抓肝挠肺,鼓起勇气去跟唐宛告了白。 李建直到现在依然清晰的记得,唐宛当时充满诧异的眼神,反应过来后,她说:“不好意思李建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这人是有点喜欢打抱不平,我同情你,但我不可能喜欢你。” 从那天起,李建又回到了与书本为伴的日子,虽然他的成绩在班里一直都是名列前茅,尤其是生物,每次考试都能考满分,虽然他计算机能力突出,还拿过省级的奖项,可他依然改变不了自己是穷人家孩子的事实,他再也不会让自己有任何非分之想。 那天从王老板的店铺里走出来,李建把握在手里的钢笔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背包,拉上拉链后抬头刚要走,就撞到了一个人,对面那人立刻嚎叫起来:“你长不长眼睛啊,干嘛那!我的新鞋都让你踩脏了。” 李建忙连连道歉,他却不依不饶,拽着李建的衣领非要让他赔钱。 这时,王老板从身后的店铺拿着一根杆子冲出来,大吼道:“王青泽,给我滚进去,再给老子找麻烦我断了你腿!” 王青泽斜眼瞥了眼自己暴怒的老爹,不再作声,哼了一声进了店。 王老板走到李建跟前赔了不是,然后转身就回去教训儿子去了,李建站在门口听了一会,王青泽似乎根本不怕他爸,随王老板怎么骂,他都当耳旁风,听烦了,就走进后屋,当的一声把门一关,一切都安静了。 那是李建第一次见王青泽,一个二溜子样的不良青年。后来几次来这里买东西,有时是王老板在,有时是王青泽在,如果是王青泽在,李建一般也不多话,拿上东西就走。 他是有点怕王青泽的,特别是有一次正好撞见他和一个年纪不大、身上画着纹身的女孩坐在店里亲热,这可把李建吓够呛,东西都忘了买,转身就跑了。 所以这次月假来这里打工,李建心里一直祈祷着王青泽最好不要在,最好不要在。 然而事与愿违,他刚走到街角,就已经看见王青泽拉着一个女孩正在门口玩闹。李建想了又想,还是鼓起勇气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王青泽当然听自己老爸说过李建要来店里帮忙的事,见李建低着头唯唯诺诺走过来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他心想,这老王可真是,下辈子当菩萨合适。 他摇头晃脑地迎上去,往李建肩上一拍:“给我爸看店来了啊,怎么的,我看你好像挺怕我?”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29节 李建强装笑脸:“没、没有,少东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王青泽发出爆笑,半天都没停住,一边笑一边说:“你是古代穿越来的吗,还少东家,哈哈哈哈哈,你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他身旁的女孩也跟着笑得花枝乱颤,声音有点刺耳。 “我,我……”李建一双手互相揉搓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青泽总算笑够了,这才拉着李建进了店里,把他往收银台那一按,说:“我爸我妈进货去了,今天这就交给你,好好卖,我爸说了,卖得好有赏!”说完,他抬起手搂过女孩的脖子,凑上去亲了一口,笑嘻嘻地说:“我俩呢,先找个地儿嗨皮去,你要有兴趣,晚上哥给你也带回来一个。” “不不不,不用。”李建羞愤的恨不得一头扎进地里。 王青泽却不管不顾继续开黄腔:“怎么了,还是处?哎呀,你们学校我可是见过不少漂亮妞,搞一个啊。不行哥帮你,我对追女孩有的是办法。” 旁边女孩一听不高兴了:“哎呦王哥,你又看上谁了?” 两人嘻嘻哈哈地走了,留下李建,心里却燃起一团火。 他从没听过这样的话,学校里的学生再大胆再顽皮,也没有人敢说出这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来。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春梦,梦里的对象,是唐宛。 第四十一章 错 从李建第一次在王家的店铺打零工算起,一转眼一个学期已经过去了。高二那年暑假,李建依然没回家,他想着暑假干足两个月,下个学期的伙食费基本上就有着落了。 放假那天,李建收拾好行李前往王老板的店。这两个月,他要住在王家店铺后的小屋,王家人晚上不在这住,那间小屋就是临时休息用的,学校宿舍假期不开放,王老板心善,就让李建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住下,他知道李建不好意思,便偷偷对他说需要让他顺便帮忙看着点王青泽,他们不放心他看店,李建这才应了下来。 刚到后屋放下行李收拾妥当,门口叮当一声响,有客人进来了。 老板和老板娘今天都不在,说要去走亲戚,王青泽在收银台坐着,李建不放心他迎客,就赶紧走了出来。 “您好,您需要买什么?”刚走到门口,一抬头,李建脸刷地就红了:“你,你怎么过来了。” 唐宛倒不觉得有什么尴尬,大大方方地回答:“你是在这打工吗?这不是放假了,我来买点零食,下周要请几名同学去家里做客,你去吗?” 李建也不解释,摇了摇头说:“店里忙走不开,我就不去了,祝你们玩得愉快。” 一直没出声的王青泽,此时早看出不对味来了,李建那小子的眼神压根就不敢直视人家,不过这姑娘虽然长得不算是校花级别的,笑起来倒是挺有味道的,他还没接触过这么清纯的人呢。 眼睛一转,他突然插了句话:“这位小学妹,我是李建的堂哥,今年大一,我弟弟有点不好意思,其实这店我家里人也有人看,去一天参加活动应该没事,是吧?”说完撞了一下李建的胳膊肘。 唐宛一笑:“好啊,那下周日准时来我家吧。”说完她掏出一张纸写下地址递给王青泽:“这是我家,你们都可以来,我喜欢热闹。”之后,唐宛挑了不少零食,结完账开开心心地走了。 李建的魂还在她身上,半天都收不回来,王青泽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我说你,怂蛋一个,下周日我陪你去,保证当天就帮你搞定她。” 如果说之前李建从来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但经历了那场似真似幻的梦,李建的内心早就发生了不可查觉的变化,他想拥有她,特别特别想。 那一周,每一天过得都特别慢,时间就像蜗牛一样,好不容易挨到了周日,王青泽特意从家里找出几件好衣服拿给李建穿,李建也不再推辞,任由王青泽打扮他。 两人随后买了点牛奶、水果就去了唐宛家。 到了她家才知道,她的家庭比他们两人的家庭都要好的太多太多了,那天是她的生日。 唐宛家住在一处高档小区,是个跃层,面积不知道有多大,李建只知道,她家的客厅比自己家晒谷子的院子都要大。 而唐宛的父亲为了给女儿庆生,特意定制了一个五层的大蛋糕,那天的唐宛打扮地像一个公主,她比学校任何一个女生都美,李建觉得这是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当天,因为怕有家长在孩子们玩得不痛快,唐宛的父母做好饭菜就离开了,把整个家留给了女儿和同学们。这群还是高中生的孩子们,破天荒地喝了不少红酒,喝到最后每个人都有点放飞自我,王青泽围在唐宛身边,照顾地无微不至,唐宛很开心,她收到了很多漂亮的礼物,那些盒子堆在地上,唐宛一个一个地打开,然后一遍一遍地露出惊喜的表情。 李建却在那一刻再次自卑了,他后悔没有跟唐宛打听清楚这场聚会的原因,就拿了点水果和牛奶来,也没有正经八本的礼物,真是太寒酸了。 可他却看到王青泽不知道什么时候揣在兜里一个首饰盒,小心翼翼地递到唐宛面前,对着她轻轻打开,李建伸着脖子往过看,看到了一根漂亮的项链,在灯光下发出亮闪闪的光。 *** 王青泽以在读大学生的身份,对唐宛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李建有时候真挺佩服王青泽的,他虽然书读得不怎么样,但装起大学生却装得一套一套的,还能绉上几句文绉绉的人生哲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追唐宛恶补过,总之,他在社会上混过好几年,糊弄一个不经世事的高中生,真的是信手拈来。 对于王青泽撬墙角的事,李建无可奈何。 他有很多次想要当着唐宛的面戳穿他,但他需要这份工作,比起爱情,面包才是李建此刻最需要的,最终,他选择了沉默。 他眼睁睁地看着心中最好的那个女孩子,一点一点和王青泽这样的混子靠近,却无能为力。 在暑假第二个月中的一天早上,王青泽搂着唐宛心满意足地进了店,从他们脸上的神情,李健知道,王青泽已经把唐宛拿下了。那个女孩的脸上尽是不曾有过的羞涩,那种羞涩,和他偷偷看过那些片里的女人露出表情,有着八分的相似。 王青泽有了唐宛,人有了不少变化,也许是为了要把大学生装到底,王青泽不再去游戏厅,他把之前所有的女孩都打发走了,每天老老实实在店里看书,除此之外,就是用所有的时间去陪唐宛,不过唐宛到底只是个高中生,对这样的恋情还是有所顾忌,所以坚决不让王青泽出现在她的学校周边,也没有告诉过任何同学知道。 只有李健能够看得见她每天和王青泽偷偷约会,却还要保证对这件事守口如瓶,但他知道,现在虽然两人看着你侬我侬,可他们这段恋情,埋满了地雷,不知道哪天就会炸掉,而他,势必会受到波及。 他想的没错,这颗雷,最终在高三第二个学期炸裂开来。 装一时容易,装长久难。 半年后,唐宛对王青泽开始怀疑,她多次提出想要去王青泽的学校看看,说不定高考也会考到那个学校去,但王青泽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再加上知识底蕴不够,在和唐宛的相处中,王青泽经常在话语中闹出笑话来,这让唐宛不断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个真正的大学生。 后来在唐宛的逼问下,王青泽才不得不说出实话,承认自己骗了她,但还狡辩都是因为太喜欢她才撒了谎,让唐宛原谅他一回。 但唐宛说她最讨厌欺骗,坚定地要和王青泽分手,王青泽心想,反正玩的也差不多了,有点腻了,高中生虽然单纯,但事也多,得变着花样讨她欢心,还得努力做到思想同频,累,太累,比外面那些女孩可难多了,分就分,于是就同意了分手,两人从此不再来往,断的彻彻底底。 此时,李建那颗不甘、躁动的心,又再次蠢蠢欲动起来,只是这一次,他想要的不再是纯洁的爱情,他想的是,连王青泽都能得到的女孩,还有什么资格拒绝我? 唐宛和李建都是住校生,李建想选择一个晚上把唐宛约出来跟她表白,可临到跟前,他又胆怯了,怕唐宛羞辱他、拒绝他。 思来想去,他求助了王青泽,王青泽一听他的要求,乐了,说:“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你还惦记她呢啊?不嫌弃跟过我?呵,得,我就帮你一回,我告诉你,这事你不能软,该硬的时候就得硬。” 于是他们谋划了一个所谓的“求爱计划”,李建在这个计划的制定过程中,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强烈的、不可抑制的性冲动,王青泽说,占有了她的身体就能占有她的灵魂,女人的爱情,是通着下面的。 那一天晚上,王青泽以还给唐宛东西的名义,把唐宛约到操场上,唐宛本来不想见,但王青泽说唐宛把一个重要的东西落在他那了,一定要还给她,唐宛这才同意了。 晚上 9 点半左右,王青泽翻过学校的院墙跳进了操场,唐宛已经如约等在了那,由于担心被学校巡管发现,王青泽把她往角落地方拽了拽,那个角落有一个公共厕所,他们躲在厕所旁,操场灯光扫不到这里,不是仔细看的话,很难被发现。 “说吧,是什么东西?给我。”唐宛伸出手,手心向上。 王青泽嘿嘿一笑,说:“你不是想要一份真正的精神恋爱吗?你不是恨我骗了你吗?我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现在我把一份你需要的爱情送给你,只要你点个头,收下它,你就可以得到你说的那些所有。” 唐宛有点听不懂,皱着眉问:“你说什么呢?” 王青泽退后一步,背靠厕所墙壁,手向后一拉,就把李建从黑暗处拉了出来,并推到唐宛跟前:“他喜欢你很久了,学习又好,将来能考上好大学的料,答应他,你不亏。” 唐宛这时才知道面前这两人耍什么鬼把戏,她恨王青泽骗她,更恨李建什么都不说,眼见着她吃亏,却当做没看见。 于是很生气,转身就要走,嘴里还冷笑着:“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样子,以前真是让你的样子蒙蔽了,没想到跟他一样龌龊,明天我就告诉全班同学,你们兄弟俩究竟有多恶心人。” 李建顿时感觉所有的血液直冲头顶,那一刻他似乎是失去了理智,一步跨上前去,手掌狠狠掐住唐宛细嫩的脖子,唐宛几乎没来得及做任何反抗,几秒钟后,身体就软了下来,李建吓得松开手,唐宛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一动不动。 一步错,步步错,李建人生的错,从那一刻,正式开始。 第四十二章 噩梦 “我 x,你他妈有病吗?你想死干吗要拉着我!”眼前的一幕让王青泽彻底傻眼了。 他是干过不少缺德事,但杀人,那是想也不敢想的。 现在眼看着唐宛倒在地上人事不醒,王青泽觉得自己今天背透了,到底有没有搞错?不就是追个女孩子?不就是求个爱?怎么就到了杀人的地步了? 李建也楞在原地,对王青泽的话毫无反应,眼睛出神地盯着地上的唐宛,手甚至还保持着掐人的姿势,看样子同样是被吓傻了。 “真尼玛的,这叫什么事!”王青泽气急败坏,一边骂一边蹲下来检查唐宛,突然,声音就由怒转喜:“哎哎哎,她没死,她没死,你看,胸口还有起伏呢,就是有点出气多进气少。” 身旁的李建听见这句话,七魂六魄才终于归位,他喃喃自语:“没死,没死?” “对,肯定没有,估计是晕过去了,走走走,咱们快走,你这学也别上了,她醒了肯定得把事说出来,咱俩谁也好过不了,赶紧跑吧。”王青泽说着,站起身拉着李建就要跑。 李建却仿佛钉在地上一般,纹丝未动,眼睛始终盯着唐宛,没有离开片刻。 “你干嘛?赶紧跑啊?” “能跑哪去呢?一旦跑了,这辈子就完了。” “那你想干吗?” 李建没吭声,过了好一会,才发出嘶哑的声音:“你等我一下。”说着,他重新蹲下身来,摇了摇唐宛,唐宛没有任何反应,李建又探了下她的鼻息,手指感觉到了并不稳定的气息,估计一时半会可能醒不过来。 他把十指插进头发里,把脸埋进膝盖,就这样捧着脑袋,沉默了大概有一分钟的时间,当王青泽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李建猛地抬起头来,像是作出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随后,迅速抱起唐宛的上半身,往旁边的厕所里拖。 王青泽被他这一出彻底弄懵了:“喂,你到底要干嘛,你要是作死的话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就不在这陪你了。” “你走也没用,人是你约出来的,你们还有过不少过节,说起来如果唐宛真有什么事,你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李建一边拖着唐宛往身后的女厕所走,一边抬头看了王青泽一眼。 王青泽顿时打了个冷战,他从来没有见过李建这样的眼神,冰冷、隐寒、还带着狠狠的威胁。 他嘴唇动了几下,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很快,厕所那边就传来哼哧哼哧的声音,他知道他在干什么,他甚至亲眼看见了从里面扔出来的衣服和内裤,还能隐隐约约看见唐宛叉开的双脚和李建的脚交叠。 疯子,他真是个疯子。 一直以来,王青泽都把李建当成一个木讷的书呆子,他在店里卖货时,从来不会耍小聪明,临期的商品绝不卖给顾客,找错钱了追出一条街也要还给人家,说好工作到哪天什么时间,无论有什么事都不会提前一分钟离开,看到心仪的女生,害羞地满脸通红都不敢看人家一眼。 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从不知道,他的内心竟然这么疯狂。 王青泽跌坐在地上,用力捂住耳朵,他不想听里面的动静,可那细细索索的声音,却不住地往王青泽耳朵里钻。 那时的每一秒都如此的难捱,也不知道过了几分钟,王青泽抬起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去喊李建快点,就看见操场另一方向出现了一个人影,他似乎正在往厕所这边来。 完了, 被发现就完了,他慌张地朝厕所那边轻声喊了一句有人来了,就忙躲进了厕所后面的黑暗处。 李建听见了他的喊话,很快从厕所里跑出来,出来的时候裤子都还没提好,便与王青泽躲在了一起,同时说了一句让王青泽更加毛骨悚然的话:“她没机会说出来了。” 但此时王青泽顾不得质问李建,他们看着那个人影,一步一步在靠近,一步一步走到了厕所的面前,随后,在男女厕所中间停下了脚步,是名男生,他什么都看见了。 然后,那个人打了报警电话。 王青泽大脑一片空白,他只知道,再过一会,一切都将被公之于众,警察会很快赶来,他们会被现场抓住,到时候他又该怎么辩解,这件事和自己真的无关? 身旁的李建却在这时从地上捡起一块转头,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王青泽伸手拉他一把,没有拉住,就见李建摸索到报警那人的背后,抡起砖头,照着他脑袋就拍了一下,那人应声而倒。 “我日你个祖宗,你他妈的杀人上瘾了是吗?!”王青泽今天受到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他第一次后悔自己之前做了太多的坏事,如果他老实本分一点,就不会去招惹唐宛,如果没有招惹唐宛,就不会逗引李建想去追求她,如果李建不来找自己想办法追唐宛,今天就不会发疯。 就这么一会,两条人命了,所以今天发生的一切,是老天给他的报应吗? 王青泽很想哭。 “我承认刚才确实是冲动过头了,但现在后悔也没用,别在那哭丧着脸了,过来帮忙。”李建声音出奇的冷静,王青泽也不敢问,就听李建继续说:“这是上天送给我们的替身,你按我说的做,我保证能全身而退。” 怎么退?王青泽想不明白李建要做什么,只能盲目地点点头。 “有口香糖吗?”李建问。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30节 王青泽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摇摇头。 “算了,用这个。”只见他从地上捡起一管口红,王青泽认出来,这是唐宛的东西,应该是刚才李建在里面脱衣服时掉出来的。 只见他拿起晕倒男生的手指按在口红上,按了好一会才放开,之后认认真真用纸巾把手指擦干净,并小心翼翼地装起口红,接着,又去扒男生的裤子。 “你这么变态?”王青泽再也忍不住惊呼出来。 “你想什么呢?赶紧帮忙,我需要他的精液。”李建指挥着王青泽,让他想办法把这名男生的精液弄出来。此时王青泽才隐约理解了李建的做法,于是也顾不得恶心,足足花了好几分钟的时间,还真的让他成功了,虽然不多,但李建说足够用了。 之后李建迅速将男生的衣服恢复原状,并将王青泽身上的手机要了过去,拨出了 3 个按键,王青泽看到他按的是 110。 “喂,是警察叔叔吗?我要报警,有女生在厕所被害了,我把凶手敲晕了,你们快来!” 他不是个人,这是王青泽当时仅剩的想法了。 等待警察的几分钟里,李建匆匆交代了王青泽后面要做的事情,他说他不知道多久才能从公安局出来,警察来了以后,法医一定会从唐宛身上提取到指纹和精液。 他让王青泽拿好那管口红和刚才收集的东西,去买通一个懂鉴定技术的人,最好是熟悉公安操作,能拿到他们的样本用品,然后想办法把法医提取的东西替换出来。 “我上哪找这样的人啊?” “你认识一个,忘了?” “谁?” “姓沈的那个,不是正好在刑警队实习吗?”李建提醒道。 “哦,对啊!我怎么把他忘了。”他叫沈铭阳,原本和王青泽八竿子打不着,没什么交集,一次偶然的意外,王青泽救了沈铭阳一命。 那天晚上下着大雨,沈铭阳骑着摩托往单位赶,突发了一桩案子紧急让他们回去集合,骑到王家店铺前面时,轮子一滑,沈铭阳整个人连同摩托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半天没起来。 王青泽那天正好在店里,他本不喜欢多管闲事,但外面那人摔在自家门前了,他爸爸让他快点去看一下,就算不为见义勇为,门口见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不管也得管。王青泽觉得爸爸说得也对,总不能让人死在自己门前吧,怪吓人的,于是便冒着雨把沈铭阳身上的摩托推开,然后把人送去了医院。 打那天起,沈铭阳就成了王家的常客,没事就来送点水果礼品,把他们一家子当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李建在这里兼职的那阵子,沈铭阳正好来过好几次,三个人在店里嗑着瓜子聊天,李建逐渐也和他混熟了,还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 “可是,沈铭阳似乎是个很正直的人,他会帮忙吗?”王青泽迟疑问道。 “你别管他怎么想,求他也好,威胁也好,必须让他办到,不然,我被抓了肯定是个死,到时候也会拉着你。现在,你赶紧走,怎么翻进来的,怎么翻出去,你只需要把这一件事办妥,其他的交给我。”李建的脸上满是厉色,王青泽不再多说一个字,扭头就跑。 刚翻出去没多久,警车呼啸而来,与王青泽擦身而过。 那天,李建究竟是如何应对的,王青泽不得而知,他翻墙离开操场后,一口气跑回了家,把自己关进卧室,整个晚上都没有睡,他似乎经历了一场噩梦,而第二天,他还必须要将这个噩梦继续下去。 第四十三章 归案 经过技术比对,警方确认了录像中制造出刘猛车祸的人就是李建,全城搜捕扩大为全国通缉。 此时躲在深山里的两个人,曾在夜晚试图向城外逃脱,结果下山没多久就遇到了警方设的卡,王青泽问他,这个卡点的山边有条小路能绕过去,要不然试一试?但李建拒绝了,他的意思是即便是出了这里,下一步很快也会被堵到,他不能冒这个险,于是两人又仓皇回逃。 挨过了三天三夜,食物已经所剩无几,李建这才松了口,让王青泽下山去偏僻点的地方找点吃的,王青泽一脸惊恐连声拒绝,说万一被抓了怎么办。 也许是人在绝境时,内心潜在的恶会进一步迸发,李建一扫之前那副老实的面孔,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在手里颠了颠,看向王青泽的眼神像把刀子:“你要不去,咱俩肯定得有一个人先饿死在这,那么另一个人就有食物了,你猜谁会是先饿死的?” 王青泽立刻服了软,说马上就去,速去速回。 待逐渐离开了李建的视线,王青泽撒开两腿头也不回地跑了起来,鬼才愿意在这陪着李建这个变态,警方通缉的又不是他王青泽,李建出不去城,自己可以啊。之前是怕李建看出来他想跑,才装作一副跟他一起避难的姿态。 王青泽心里一边骂一边想,那天就不该跟他来见面,这该死的好奇心,谁知道他真敢杀警察! 可接下来去哪呢?家肯定是不能回的,自己虽然没被通缉,但嫌疑还在,只是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罢了,可一旦进了局子里,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审讯,所以,就还是跑吧,他一路贴着山脚跑,绕过了之前遇到的卡点,然后一头扎进茫茫黑夜。 但王青泽不知道的是,自从李建已经确定为凶手,周时同时对王青泽也进行了暗中监控,城内任何一个摄像头如果拍到王青泽,都会实时传到周时这里。 李建是谭满案的人证,而王青泽的问题,曾经在孟开良那里得到了证实,虽然没有证据,虽然周时不知道李建为什么要付出这么大代价去阻碍案件调查,但这说明当年李建和王青泽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抓住王青泽,说不定就能连李建一起抓了,抓住李建,王青泽也跑不了太远,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自然谁也不能放过,到时,突破就来了。 很快,案子的转机悄然而至。 凌晨 2 点,王青泽鬼鬼祟祟出现在国道上一家加油站内的 24 小时便利店,被店外的公共摄像头拍到。10 分钟后,他提着一袋子吃喝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面包,狼吞虎咽地嚼着,边走边四处张望,才走出去不到 500 米,一辆黑色的轿车猛地停在他的跟前,车门迅速打开,从里面冲出几个人,那口面包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王青泽就被按到在地,一动也不能动。 王青泽到案后当晚,就供述了李建的藏身之处,警方迅速出动,成功将李建堵在了山里,抓到他时,他全身脏破不堪,唯有手上的劳力士始终戴着,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然而,即便是抓到了嫌疑人,案件的推进,也并没有周时想象的那么顺利。 针对刘猛交通事故一案,在铁证面前,李建承认了钉子是自己放的,但一口咬定是王青泽指使,按他的意思,他只不过是个从犯,且并不知道自己当天要害谁,全都是听命行事,王青泽才是主犯,即便是承担责任,王青泽才是负主要责任的那个。 对于二人的关系,李建不避讳自己拜金,他说一次偶然机会得到了王总的青睐,他想跟着他发财,所以对方让他做这件事的时候,他还以为做好了能当投名状呢,谁知道是要害人呀。交代完,李建还说自己多了心眼在手机里存了一段录音,证明王青泽就是主谋。 而谭满的案子更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说自己当年说的都是实话,如果他们不信他的证词,那就证明当年的办案人都有问题,警察为什么不去抓同僚,偏偏抓他一个人证。 李建这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至于王青泽那边,则是反过来的,他称交通事故的事情他一概不知,几天前才知道是李建干的,对于二人的关系,他说的是偶然认识,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害警察,至于谭满一案,更是连连摇头,一句不知道应付所有问题。 撬不开二人的嘴,又无法找寻更多证据,一时间再次陷入僵局。 谭满案发于 15 年前,现在重查,其实很多证据是无法补充的,当年案发的学校都拆了,连指认现场都做不到,警方或许能够推翻谭满的有罪认定,但是要想让真正的杀人凶手认罪伏法,却很难,这也是很多陈年旧案的困点所在,更多的现实是,十几年前甚至几十年前曾有过的错案,真正的凶手真的会始终逍遥法外,因为取证太难了。 只有口供的话,是不能作为定案依据的,更何况,对于谭满一案现在连口供都没有,这更让周时头痛的不行。 原本他想的是,最起码得有人认罪,才能根据他们供述中的蛛丝马迹想办法补充证据,而且很有可能他们本身就保留着一些物证。 但现在他们不仅不承认,对于刘猛遇害案的供述更是南辕北辙、互相指认,那么,他们俩到底谁对谁错,还是都在胡说八道? 显然,从目前的情形来看,李建的可信度更高一些,毕竟他连录音都提供了…… 思考了大半天,周时决定不能被动审讯,该用计谋的时候就得上计谋。不是互相拆台吗?不是互相指认吗?那好,那就看谁藏得秘密更多,谁对谁更恨了! 当晚,周时连饭都没吃,就兴致勃勃地去了审讯室。哦,是先去了王青泽那边。 一进屋,张立阳正在跟王青泽拍桌子:“你除了不知道三个字还会说啥?!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跟李建一块去山里藏着?你不知道你这段时间为什么躲着警察?” 王青泽一副无奈的表情:“警官,我都说了多少遍了,那场交通事故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都是那个李建干的,不是我去跟他在山里藏着,是他把我叫过去让我给他送吃的,我怎么知道他在山里是躲避抓捕的,至于怎么制造的事故,你去问他啊!他要不招,你给他来点硬的,看他能顶多久!” “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先抽你。”周时见他说话越来越没边,忍不住插嘴骂道。王青泽怏怏地闭上了嘴。 周时把张立阳推开,坐在他的位置上,酝酿了一下,开口说道:“你不说也无妨,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李建那边已经招了。他说,那场事故,全都是你指使的,你是主谋,他是从犯,我们当然不能偏听偏信,但他给我们提供了证据。”说着,周时举起手里的一枚录音笔,对着王青泽晃了晃,继续说道:“这里面有一小段录音,是李建保存下来的一小段通话记录,我放给你听听。”说完,周时按下了开关。 “王青泽:你在哪? 李建:山里。 王青泽:我去找你,你别乱跑,真是的,搞得漏洞百出的,不行就别搞啊。 李建:要不是你,我至于这么狼狈吗 王青泽:你!给我在那老实等着!” 录音就这几句对话,王青泽听出来这是他去山里找他之前的通话记录,但这段录音并不全,录音的前面,还有一段对话: 他问李建,那场事故是不是你干的, 李建说是,但他没办法,谁让你先已经被怀疑了,再查下去要出事,我是为咱俩好。 后面王青泽还有半句话,他说的是给我在那老实等着!我真是不明白,怎么就又到了杀人的地步! 但,李建掐头去尾,只把录音留了中间一部分,整个对话似乎就变了味。 在警方听来,就这一句“要不是你,我至于这么狼狈吗?”就可以直接提升王青泽的主谋嫌疑。 王青泽彻底无语了,他没想到李建早就留了一手啊,就这样一段掐头去尾的电话录音,说他不知情,谁信?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冤种! 一股火从腹部升起,蔓延到胸口,涌上大脑,太阳穴突突地跳,王青泽看着周时凌厉的眼神,似乎下一秒就要把自己押到监狱等待死刑,那一刻,他心里充满了愤懑不甘!凭什么啊!一切都是李建干的,都是他,凭什么要他背锅! 胸口不断起伏,心里埋了多年的话便再也忍不出,冲出口腔,传到对面的人耳朵里,周时听见他说:“李建是个变态,杀人狂,都是他干的,这段录音掐了头去了尾,他为什么要害刘警官,就是因为他知道刘警官找到了辛畅,找到辛畅,就能查出谭满是冤枉的了,都是他干的!” 终于…… 终于听到关于谭满案的招供了,周时一口气卸了下来,顿觉天旋地转,这段时间可能是太过劳累,血压有点不稳定,他把审讯位又交还给张立阳,他得马上出去透一口气。 走出办公楼,站在院子里吹了下冷风,周时感觉好多了,他点了根烟,回想着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点点滴滴,案子走到今天这一步,真是不容易啊,确实经历了太多艰难,但眼下还没到松懈的时候,招供只是第一步,他们还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毕竟万一是王青泽心急乱咬人呢? 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周时的思考:“您是,周队长吗?”。他侧头一看,这不是沈铭阳的爱人吗? 第四十四章 魔鬼的交易 沈妻已经发福的身体裹着厚重的大衣,头发白了一半,她今年应该还不到 40 岁,却老得像 50 多。身旁还陪着一个男孩,是她的儿子沈宁。 “是我,您有什么事?” 沈妻语气颤抖着问:“我听新闻说,你们在山里抓到那个害刘警官的凶手了?” 周时点点头,没说话。 沈妻突然就流泪了,泪水弯弯曲曲滑过她的脸庞,沈宁掏出纸巾给母亲擦了擦脸,又轻轻帮她顺着后背,小声说道:“妈,没事,都过去了。” 沈妻哭声却怎么也止不住,她也不管脸上的泪水,任由它们流淌,双手在兜里翻了一会,拿出几张折叠起来的皱巴巴的纸,递到周时面前:“对不起周队长,我早就该把这个交给你们的,可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我听说他被抓了,才敢拿出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周时猛然想起,之前苏央和小马已经从沈妻口中套出话来,证明手里有沈铭阳留下的东西,本打算用些计策要出来的,但紧接着就遇到了一连串的变故,这件事也就暂时被搁置了。他伸手接过那几张纸,很轻薄的触感,可他分明感到沈妻捧着她有如千钧之重。 “这个是……” “沈铭阳那天出门前留下的东西,我过了好几个月才发现,原本我也犹豫过要不要交出来,可他在信里告诉我,如果他没有回来,那我一定要将这个秘密守住,否则我们娘俩会有危险,我自己没什么可怕的,可为了我儿子,我只能硬生生把他们憋在肚子里憋了这么多年。” 周时把他们请进接待室,倒上两杯热水,顾不得和他们寒暄,打开纸便读了起来,纸张并不平整,但不是搓揉所致,似乎是被淋湿过,一块一块的皱痕,是滴在上面的水滴,不知道这水滴,来自沈铭阳还是来自他的妻子。 沈妻和沈宁也不打扰周时,室内只听得见三人轻微的呼吸和纸张的声音,墙上钟表滴滴答答的走,仿佛倒流的时光,带着下面的三个人,共同回到了沈铭阳那段不可言说的岁月。 “咣!”沈铭阳只听到一声巨响,随后周身传来一阵剧痛,等反应过来时,他才明白是摩托车在湿滑的街道上打了滑,几百斤的东西压住了他一条腿,半个身子都是木的,他试图拔出腿脚,但摩托纹丝不动。 那是一个冷清的夜晚,整条街都是黑暗的,只有旁边的一家商品店亮着灯,灯光打在沈铭阳的背上,他不知道亮光里的人是否看见了自己,他试着喊“救命”,一张嘴,一股腥热的血流了出来。 完了,不是内脏受伤了吧,这阴冷的天如果在这躺一个晚上,不死也得掉半条命,他的手机在身后的背包里,但此时被他压在身下。 沈铭阳觉得头有些晕,身上的力气在逐渐消失,他尝试了几次用右手往背后去掏,但只要一动,胸前就一阵剧痛,最后只能徒劳地躺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 王青泽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沈铭阳听见身后的店铺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人匆匆跑到他跟前,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死不了吧。” 沈铭阳后来琢磨这句话,才觉出王青泽当时的语气关心成分并不多,担心的意味更浓重一些,担心什么呢?当然不是担心他的身体,或许是担心死也别死在他们家门口。 不过不太重要,至少如果没有王青泽,沈铭阳那天可能真的没救了。 这一摔,沈铭阳断了两条肋骨,胯骨碎裂,幸好内脏没事,王青泽给他先垫付了医药费,又帮忙联系了单位的同事,这才回了家。因为是公事外出出的事,后续治疗都由单位按工伤走了保险,没给他家里添太多负担,总的来说,这场意外的完美解决,多亏了王青泽。 王青泽是个混子,而他是一名警校学生,虽然还未毕业,但目前在刑警队实习,等于半只脚踏进了警届,全班就只有这一个名额,是他沈铭阳的。这难得的机会轮到他身上,靠的不是背景后台,是多年的刻苦努力才换来老师的青睐。 他是全校的三好学生,获得过多次省市级荣誉,不仅本专业成绩优异,他还选修了法医学,最后拿到了双学位。沈铭阳始终认为,刑侦和法医是不分家的,如果能合二为一,将来破案的时候,才能敏锐地捕捉到极易被忽略的线索。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31节 如果不是这场意外,他和王青泽这种人不会有任何的交集,或许他们的交集更有可能是警察和罪犯的关系,但那天王青泽把重压从他身上推开,又开着车亲自把他送到医院,他就不得不认下这个恩人,不管他是一个什么样品质的人,沈铭阳重恩,他都不愿意欠别人。 王青泽的父母是对好人,沈铭阳出院后的第一天,立刻买了不少的礼品去王家探望,王青泽的父亲见沈铭阳这么客气,满是不好意思,推脱着坚决不要他带来的东西,沈铭阳好说歹说,才让王父收下,他说这只是一个见面礼,远不够他答谢他们一家的,王父假装绷起脸,叱喝道:“什么答谢不答谢的,换任何一人,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有时候沈铭阳也想不明白,这样淳朴的夫妻怎么养出那样浑的一个儿子,沈铭阳好几次来店里时,要么就是撞见王青泽搂着个女孩嬉嬉笑笑地进了门,两人目中无人一样躲进货架子后面调笑,要么就是王父举着棍子满屋追打,说收银台里的钱怎么又少了,让王青泽交出来。 “都是我们把他惯坏了,就这一个儿子,小时候什么都依着他,小树不修不直溜,现在长成大树想再掰回来,根本不可能了,可惜,没养出一个大学生,挣再多钱又有什么用。”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一个叫李建的学生来店里帮忙,王青泽才有了质的变化。 李建一看就是个老实人,那段时间,每个周末都会来王家店铺帮忙,到了暑假,干脆就驻扎在这了,他们三人在一起聊过几次天,王青泽没个正经,他教李建如何把妹,才多大啊就教人家这个,把李建羞得连头都不敢抬。 没多久,王青泽又换了个女朋友,只是这次让沈铭阳意外的是,这个女孩倒是个正经姑娘了,听说还是李建的同学,在读的高中生。 嚯,这可新鲜,王青泽这样的人,那姑娘看上他啥了,说也奇怪,自从两人好了以后,王青泽一改秉性,也不出去鬼混了,也不偷东西了,沈铭阳想,看来真的是跟什么人学什么人,跟正经姑娘在一块,连王青泽都能变得正经起来,真是稀奇。 话虽如此,沈铭阳倒是挺开心的,他是真心希望王家能过得好,如果王青泽能洗心革面,好好在家里做事,这样的恩人,沈铭阳报答起来才更安心。 不过后来他很长时间没能去王家探望,因为他的父亲病了。 母亲来电话,说父亲最近一段时间总是喊腰疼,疼的直不起来,晚上连觉都睡不着,沈铭阳说是不是干活太累了,累了就歇歇嘛,现在自己也实习了,将来能补贴家里,叫父亲不要再那么卖力。 可母亲说,有一个月没干活去了,天天歇着,也没见好转。沈铭阳想,不会是腰椎出了什么毛病吧,于是叫老两口来市里大医院去瞧瞧。 周末,母亲搀扶着父亲如约而来,沈铭阳跑前跑后,先是挂了骨科,大夫摸了摸,说腰间盘没啥毛病,就是有点腰肌劳损,不至于疼的这么厉害呢,最后开了几贴膏药让养养。母亲说膏药贴了几打了,一点用没起。大夫想了想,让他们不如去验验血,拍个片。 等待结果的过程中,沈铭阳并不太担心,既然腰椎没事,也说不定就是抻到哪根筋了,无外乎就是回家好好休养,他万万没想到,检验结果给了他一个晴天霹雳。 腰疼是结果,不是诱因,父亲的骨头上已经遍布癌细胞,最后一路查下来,发现是肝癌发生的骨转移。 沈铭阳不知道当天是怎么走出医院的,但他必须要镇定,因为他还得照顾着已经崩溃的母亲。 父亲意识到自己病得不轻,坚持要回家,说什么也不住院,沈铭阳骗他说,就住 3 天,3 天就能回家了,好不容易办好了住院手续,他又为下一步头疼起来。 大夫给的建议是已经到晚期了,治疗的意义不大,但沈铭阳不想放弃,他问如果做手术,能不能切掉肝上的肿瘤,大夫说肝上的能切,但骨头上也有,以父亲目前的状态,手术也清除不了身体里的癌细胞,还得再加上保守治疗,可父亲不一定抗的过去,癌细胞也未必能被全部杀死,别到头来罪也受了,人也走了。 沈铭阳不信,他不信他一直以来比他体力还好的父亲,说没就要没了。 手术,先做手术,无论如何都要治,必须治。 可手术的费用,他家里根本就凑不上,沈铭阳不得不跟很多不怎么来往的亲戚张嘴,却也只借来 2 万块钱,加上家里的积蓄,离手术费还差上 5 万。 父亲在病床上一日一日地萎靡,沈铭阳第一次觉得是这样的无力,他的努力可以换来学位,换来荣誉,换来好工作,却换不来父亲的生命。 如果明天再凑不上,就只能先出院了,这是他最后的期限。正当沈铭阳走出医院大门,坐在台阶上哭得不能自已时,王青泽的电话来了。 对面的他似乎很慌张,甚至连招呼都没打,上来就问沈铭阳:“我去你宿舍找你,他们说你爸病了急需手术?我需要你帮忙,一个大忙,只有你能帮我,你帮我,我替你救你爸。” 这是一场魔鬼的交易,但沈铭阳没有选择。 第四十五章 魔鬼的交易(2) 沈铭阳从王青泽手里接过了 5 万块钱,同时把自己的操守和底线递了过去。 计划是他们两个人花了 15 分钟就定下来的,由于沈铭阳有法医学位,所以他经常以取经的态度跟着陈法医,陈法医自然也乐于身边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后生,因此沈铭阳想要从检验室顺走一些检材等用品是相当容易的事情。 但如果想要替换样本,却并不简单。 最近陈法医在跑丰阳县一中女生奸杀案,忙得脚不沾地,对于样本更是慎之又慎,但凡要离开检验室,一定会锁好房门,不让任何一个人单独留在里面。 所以想要达到目的,就得先把陈法医支开。 王青泽说,有什么需要配合的,都交给他来做,沈铭阳没有意见。 时间紧迫,第二天早上,王青泽趁陈法医家没人,先潜入进去伪造一个入室盗窃的现场,然后又悄悄离开,这些事对王青泽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易如反掌。 待陈法医这边接到老婆电话匆匆赶回家,王青泽早已返回并绕到公安局办公楼的后院,他从街边拽来一个独自玩耍的孩子,只用了一包跳跳糖,就哄他砸了窗户,接下来,接力棒交给了沈铭阳。 他主动申请去检验室监督工人置换玻璃,趁机把前一天晚上连夜做好的样本,与原本的样本做了替换,沈铭阳跟了陈法医不少时日,昨天又刻意观察了陈法医的习惯,所以模仿的八九不离十。 这一招李代桃僵,倒不是一点漏洞都没有,如果陈法医再严谨一些,多想一点,如果警队的人不放心他单独看管,而是再多派一个人跟着,那么他也无法成功。 但沈铭阳就是在打赌,他赌没人会想到有人敢把手伸进公安局内部,终究是靠大胆,骗过了所有人。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沈铭阳拿到了父亲的救命钱,他顾不得许多,马不停蹄地把钱一股脑塞进医院的缴费机,手术费总算够了,可还没等他松口气,医生又找到他,说手术费是够了,但接下来的住院费还有后续的放化疗的费用,最好一并结一下,否则治疗衔接不上,对病情不利。 一问,还需要再准备 2 万块钱。 在医院走廊,沈铭阳的妈妈拉着儿子的手,哭着说,儿子,带你爸回家吧,不治了,你还没娶媳妇呢,将来用钱的地方多了。我们的命,不值那么多钱。 沈铭阳手指摩挲着妈妈粗糙褶皱的皮肤,笑着说:“妈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这个当儿子的,哪有眼睁睁看着爸爸病了不救的道理,您放心吧,钱我有办法。” 好不容易把妈妈安抚好了,送回病房,他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她蹒跚着脚步走向父亲,所有的精气神似乎都被抽没了,一边走一边偷偷抹泪,沈铭阳当时就一个想法,手术费都齐了,我怎么能在最后的 2 万块上功亏一篑? 扭头出了医院,沈铭阳给王青泽拨了个电话。 “我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提醒你们一下,样本虽然替换了,但并不代表案子没有风险,如果谭满一直不承认杀人,虽然证据确凿是可以定案的,但如果谭满当庭喊冤引起法官质疑,或者在会见家属的时候说出案发当天的细节,被家属在外面查到什么蛛丝马迹,进而导致案件重审也并非不可能。你们若是想做到百分之百,必须得补充两件事。” “哪两件?怎么做?” “不用你去做,我可以帮你们,还是上次的交易,这次不用那么多,2 万就够。” “好,成交。” 后来沈铭阳才知道,王青泽骗他妈要去做投资,他妈对于王青泽的要求没有任何抵抗力,还以为这孩子终于走正道了,有上进心了,二话没说就把钱给了他,却不知背后已经闯下了滔天大祸。 而沈铭阳这边,在夜里故意提出让审讯的同事休息一会,自己可以替一替,等同事们感激地拍着他的肩膀,打着哈欠出了门,他走到已经熬得满眼血丝、满脸愤恨的谭满面前,慢慢地举起手里的照片。 谭满的眼睛忽的睁大,他看见照片里的近处是一柄刀的刀尖,刀尖对面,正是互相搀扶着往家里走的父母和姐姐。 沈铭阳很快收回照片放进衣服口袋,看着谭满疑惑的眼神,轻声并快速地说:“这两天鉴定结果就会出来,到时候你是凶手必定证据确凿,以你聪明的脑袋,想想这事怎么办到的,你就明白喊冤也没用,翻不过来的,好好配合警察认了罪,我保你家人安全,否则……” 说到这,沈铭阳不再多言,坐回审讯席,又换回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直到同事休息好了再次换岗而来,他恭恭敬敬地离开了审讯室,关门之前,捏了捏口袋,给了谭满一个阴狠的眼神。 谭满并不太相信沈铭阳说的话,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可能证据确凿呢? 可第二天,他就懂了。 检验报告被放在了他的面前,白纸黑字,谭满二字赫然在目。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他望着对面的警察们因为案件取得重大突破而欢喜的表情,他终于明白,自己成了替罪羊,什么都没用了。 他还没走入社会一步,就知道了原来这世界不只有自己所看到的那一面,它有许多面,多到有些人用尽一生都看不全,可他如今都看全了。 “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审讯警察猛地一拍桌子。 谭满脑子里想着那天晚上父母的笑容,姐姐的嗔怪,老师的欣慰,他忽然就笑了,他们真是狠绝,连我的家人都不放过,不就是个死吗,死了我变成鬼再回来! “好,我认,是我杀的行了吧,你们枪毙我吧。” 用时一周多,丰阳县一中奸杀案宣布告破,李建也因为消除了嫌疑被顺利放了出来。 出来那天,他找到王青泽和沈铭阳,三人去大排档喝了一晚上酒。如果说之前他们三人只是各怀心思的塑料关系,经过这件事之后,他们的命运便被牢牢地捆在了一起,李建杀了人,王青泽搞不好算是共犯,沈铭阳做了假案,谁都不干净,谁都择不掉,谁都得守口如瓶。 案件很快进入审判流程,谭满被判处死刑,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沈铭阳让王青泽找一个外地的生脸人过来,冒充谭满的家属,王青泽路子广,他跑到几百公里外的春市,把一个远房亲戚拽了过来,就是辛畅。辛畅很仗义,一听说王青泽摊上大事了需要他当个假家属去给谭满过个话,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死刑执行前,沈铭阳将一个临时买来的电话提供给法院,并告诉他们家属会见时要打这个电话,很快,辛畅顺利见到了谭满。 当看到一个陌生人站在他面前时,谭满心如死灰,他只问了辛畅一句话:我家里人怎么样,辛畅把手心对准谭满,手心里有一张很小的照片,是父母和姐姐在街上匆匆的行走。 辛畅收回手,告诉他,放心吧,说到做到。 谭满什么都没说,起身返回了监牢。 李建随后迎来了高考,但经历了这样一件事,他的注意力再难集中起来,成绩也落下来很多,原本能考上重点大学的成绩,最后只去了省城一所普通的学校,不过李建的心思已经不在学习上了,他只想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要离开天南就好。 王青泽在花掉了家里那么多钱后,被父亲发现,王父气得将他扫地出门,扬言要断绝亲子关系。王青泽哼了一声,没你们我还活不成了? 他气哼哼地找了一群狐朋狗友跑去酒吧消遣,结果就遇到了罗景华的女儿罗露露和闺蜜偷溜出来到酒吧寻找自由,罗景华平时管她管的很严,罗露露不是被逼着学习书画弹琴,就是学习枯燥的商业知识,就连和谁玩都得和罗景华报备,早就烦透了。 闺蜜看她郁闷的不行,偷偷把她拉来酒吧教她蹦迪,罗露露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每个人都可以肆无忌惮的喝酒,每个人都可以恣意飞舞。 就在罗露露畅快淋漓地扭动腰肢甩起头发时,王青泽就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王青泽的命运,就此迎来了转机。 谭满执行死刑那天,沈铭阳主动结束了实习,他对局长说打算继续考研,局长当然要成人之美,还给沈铭阳的实习报告上认真写了评语。 大学开学前,李建找到沈铭阳,让他也离开天南,走远一点,沈铭阳不同意,他的父亲在治疗的过程中病情急剧恶化,前不久刚刚去世,他还得照顾体弱的妈妈,他的家也在这,他走不开。李建其实最不放心的就是沈铭阳,王青泽那个人,本来就不着四六,他才不会主动去蹲监狱,但沈铭阳不是这样的人。 李建瞪着他:“你不走随你,我只希望你守住秘密,希望你不要有什么良心发现大义自首的想法,否则……我们会盯着你的,无论你在哪。” 第四十六章 重见天日 周时抬起头看了一眼沈妻,又瞟了眼她儿子沈宁,沈妻读懂了周时的欲言又止,说道:“周队长,您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就行,我不识字,这封信,这孩子早就看过了,还是他读给我的,所以关于他爸爸的事情不用瞒着他。” “那好。”周时清了下嗓子:“这封信和我之前了解到的情况有很大的不同,从这里面来看,沈铭阳对于之前做的事情其实是知情的,甚至是主动参与的?可我了解到的是,他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让他替换物证的人。” “我知道您是从哪了解来的,那年,那对男女来找沈铭阳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事不简单,不过我相信这封信里写的都是真的,当年他对他们没说实话,但对我,这封信就是遗言,他没必要说谎。” 周时同意她的说法,所以这样看来,之前孟开良和谭元元找到沈铭阳所了解到的情况,也并非是全部真相。 沈铭阳为什么对他们只说了一半,现在已经无法去考证,或许是还没有足够的信任,或许是迫于另外两人的威胁没敢透露,还有可能是要报王青泽的恩情,想把他彻底撇清。 他是用什么心态写下的这些内容呢?而那个晚上,他又去见了谁? 想到这,他又继续翻开下一张纸,最后这张纸不再是回忆了,而是写给他的妻子的。 “花: 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你不要难过,是我对不住你,咱俩认识虽然不是始于什么情啊爱啊,但是这段时间我过得也很温馨,有你在家里,我总是感觉无比的踏实,你是把我从黑暗洞穴里拉出来的使者,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忘记曾经做过什么。 我从来都不想害别人,可后来我为了救一个人,却害了另一个人,我害了一个人,进而又害了一个家庭,可悲的是,最后哪个都没有活下来。 我原本以为这些过往会随着时间逐渐被掩埋,可他们还是来了,该来的还是来了。我都不敢直视那个女人的眼睛,她和他弟弟的眼睛太像了,看一眼,我都觉得是他回来要索我的命。我原本应该是一名正义的警察,是我自己选择了与黑暗同流合污。我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你和宝宝。 这件事压在我心里这么多年,它就像一个会生长的石头,越堵越深,堵得我喘不过气,所以今天我对他们说了,我想去作证,我想交代一切,我想赎罪。 但就在刚刚,他联系了我,这么多年过去了,偏偏在这个时候联系我,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晚上 11 点,我们会在不远的那个湖边见面,如果我没回来,把信收好,或者干脆烧掉,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留下了东西,不要把这些事告诉任何人,包括警察,那人手狠,你们不能有任何的危险。 千万要记住,除非真相大白,否则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真相。 沈铭阳。” 合上信,周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不让任何人知道真相,又怎么才能真相大白呢? “为什么没有按他说的,把信烧掉?”周时问。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32节 “我没文化,但我也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带到坟里的,不然阎王爷那都没法交代的,沈铭阳把这个包袱留给了我,但我不能再把它留给我的儿子,所以我就藏起来,等着有一天能有机会当做,什么堂证。” “妈,呈堂证供。”沈宁在一旁笑了一下。 “对对,我嘴笨,不会说话,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其实这个案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我早就关注到了,但我害怕啊,我怕他们知道什么风声再找上门来,所以不敢对你们的人透漏一丁点,那次把几个小警察赶出去了,希望您帮忙给他们道个歉,我是胆子小,但沈铭阳都死过一次了,我实在是害怕。” 周时望着这对母子,作为一个普通的单亲妈妈,沈妻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相当不容易了,他还怎么忍心苛责呢。 只是光凭一封信,似乎还不够,如果……周时想起来一件事:“按沈铭阳所说,当年的那个印了指纹的口红是给了他去提取的,后来怎么处理了他没说,您有见过吗?” 沈妻马上答道:“当然,他没扔!这老沈心思缜密着呢,今天我来,除了把这封信给您,还有就是想让你们去我家里把东西拿走,当时那个口红和信是放在一起的,但我一直都没动,怕给破坏了,麻烦你们亲自跑一趟吧。” “不麻烦!”周时顿觉血压又高了。 15 分钟后,周时和小马到达了沈妻的家里。 那管口红位于卧室衣柜最下面的一个抽屉,周时轻轻打开,就看到抽屉中没有任何物品,空荡荡的空间,口红静静地躺在里面,他觉得这个场面,就像静候采撷的宝藏,在沉睡了 15 年后,终于重见天日。 小马说:“您这个比喻可不恰当,这哪是宝藏啊,这分明是杀人不见血的刀。”一边说着,一边用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提起口红,装进了物证袋里。 “别太乐观,15 年了,空气的任何变化,比如湿度、温度,都会影响指纹的保存,一般来讲,物品上指纹可能几天或者几周就消失了,环境合适的话,也不过几个月,我不能保证从管壁上可以提取到接触人的信息。但谭满的指纹是印在口红上的,印记应该比较深,能提取到这个,谭满就可以平反了。” 周时不置可否,不过既然已经拿到这个东西,敲碎李建的心理防线,应该是势在必得了。 这时,小马突然咦了一声,只见她举着物证袋里的口红对着光线目不转睛地盯看。 “发现什么了?” 小马没回答,只说了一句:“回去就知道了。” *** 小马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个小时后,结果终于出来了。 口红上印着的指纹,依然清晰可辨,一对比,就是谭满的。 而管壁上,小马成功提取到 3 个人的指纹,一个是唐宛的,另两个,就是李建和王青泽,虽然有些残缺,但在小马的努力下还是比对成功了。 上面没有沈铭阳的指纹,他当时接触口红的时候,一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和万分的小心,而且在事后迅速保存了证据。 正常来讲,口红管壁上的指纹,在经手了几个人,又被放置了 15 年,应该很难被检测到了,但在沈家的时候,小马就发现,口红管壁上似乎多了一层东西。拿回实验室仔细查看,果然,口红管壁上竟被贴上了一层薄薄的透明胶带,由于剪切的严丝合缝,所以猛地一看还不太容易被发现。 正是这层胶带,将管壁上的指纹牢牢地粘住,在 15 年后依然清晰,沈铭阳是留了后手的啊! “真是可惜了, 如果他当年没在王家门口摔那一跤,或者说,如果他爸不是在那个时候得了重病,他就不会被卷进这个是非之中,现在在警队,说不定已经荣誉加身,担当重要职务了。” 自从听完小马的汇报,周时就一直在叹气,沈铭阳的过往和他所做的一切,给了他很大的触动,他的选择无疑是错误的,他明明有更多的机遇,最终一念之差,误入歧途,害人又害己。 见周时这个样子,张立阳在一旁忍不住插嘴:“没什么可惜的,又没有人逼着他选,就算是为了就他爸,那也不是他害人的理由,不过周队,你先看看这个,王青泽什么都交代了,和沈铭阳信里写的基本一致。原本他把什么都推给了李建,真真假假地胡说了一通,把自己摘得挺干净,但我告诉他证据已经找到,他就全撂了。原来还以为他是幕后大佬,却没想到是个草包。” 周时一扫沈铭阳带来的阴郁,兴奋地拍了拍张立阳:“干得不错,李建那边怎么样?” “不承认,我把口红举到他面前了,也没承认,就三个字,不知道。这家伙才是个硬骨头,真不好啃。” “我去会一会。”周时起身去了审讯室。 李建见是周时进来,挪动了下身体,重新闭上眼睛,一副打算沉默到底的架势。 周时将沈铭阳的信、唐宛的口红往边上推开,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对着李建晃了晃,然后放到桌上:“这么贵的表,我是第一次见,别说,6 万块钱还挺沉重的,以你的家庭条件和现在的工作水平,应该是用不起的吧,让我猜猜,你为什么要戴这么贵重的表?” 李建不说话,不睁眼。 “你躲在山里那么多天,衣服都破烂了,表上却一尘不染,连划痕都没有,说明你即便是逃亡,依然在每天地擦拭它,呵护它,为什么?” 李建睫毛动了一下,但依然没睁眼。 “你是穷人家的孩子,从小应该是受了不少苦,可能也遇到不少白眼和嘲笑吧,王青泽不过是个小老板的儿子,不学无术,不务正业,就是这样一个人,是不是曾经也笑话过你,瞧不起你,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把你喜欢的人玷污了,凭什么他们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你就得被踩进泥巴里,连触碰爱情的资格都没有?甚至,就连一个在你心中已经不纯洁的女孩,依然瞧不起你,他们凭什么?!” 李建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终于睁开眼睛:“你不用激将我,我小时候是过得很苦,但不代表我会一直苦,小时候的委屈,我早就找补回来了,那块表是我自己攒钱买下来的,我有能力让自己体面一些,这有什么问题吗?” 周时凑到李建面前:“没问题啊,可是你只有这一块表,这么多年过去,能带给你体面的,是不是就只有这一块表?你本来很聪明,人生应该会更好,却在高三那年被王青泽、被唐宛害了,或者说,是被那些瞧不起你的人害了,害你窝在一个银行当了十几年的小职员,你想升职加薪,但提拔的标准并不以你干得好为准绳,他们是不是会看你的身份背景?是不是需要你送礼打点?” “不是,我……” “别否认了。”周时打断他,把那块劳力士贴在他的脸上:“所以你要靠一块劳力士去证明你的体面,证明你的成功,是不是只有这块表,才代表着你心中理想的自己,才能跟你的老婆孩子,跟周围的同事,跟你自己证明你不是个孬种!” “你闭嘴,你他妈才是孬种!啊啊啊!你跟他们一样,你们践踏别人的自尊,杀人于无形,你们才是罪犯,你们才都该死,都该死!王青泽也该死,上了这个贼船,他就别想下去,不就是有俩臭钱,到时候也得跟我一起下地狱!把我的表还给我,给我!” 周时望着他癫狂的样子,忽然涌上一股同情,一个人需要有尊严的活着,但尊严不是这么挣来的,一切都会走入终章,就如这个案子,但人生该如何结局,只能由自己来书写。 第四十七章 过往 周时默默地把手表放在李建手里,便退出了审讯室,留下李建一个人在里面冷静。他听着李建先是嚎啕大哭,哭了许久才变成小声啜泣,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恢复平静,似是认了命,在看到周时再次走进来的时候,便将 15 年前奸杀唐宛的经过全盘托出。 那天晚上,李建将唐宛拖进厕所,把自己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的恶付诸行动,但其实就在他听王青泽说唐宛还没死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做好了打算:不能让她活着。 但他纠结的是,要不要在弄死她之前,先满足下自己,最后,体内的冲动占了上风。 在一开始,李建就将唐宛的上衣袖子脱下,绕着脖子打了个结,他做好了防范,防止唐宛突然醒来。 果不其然,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唐宛的意识开始恢复,先是手动了一下,随后眼皮颤动着,头也随着李建的动作有些许摇晃。 李建不得不半路停下,将打着结的衣袖狠狠勒死,唐宛的眼睛,最终还是没能睁开来。整个过程,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挣扎一下。 周时忍不住问李建:“你这么做,等于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没想过后果吗?” 李建冷笑一声:“边上不是还有个王青泽吗?” 王青泽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李建当时给自己想好的退路,就是把一切都推到他的身上去,如果不是谭满意外出现,王青泽才应该是那个替死鬼。 李建的打算是,等他结束后,就将王青泽叫到唐宛跟前,再从背后偷袭打晕,之后把用在谭满身上的那些手段用到王青泽身上去,他相信作为报案人,警方不会把他扣留太久,等他一出来,就去找沈铭阳,让他如法炮制替换样本。 只不过这个计策有个风险,那就是他不知道报案后,是否快速顺利地从公安局出来,如果他还没出来检测结果就出来了,那就功亏一篑了。 当然,这已经是那短短几分钟里,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脱身之法了。 没想到,中途闯进来一个谭满,而谭满的出现,反而恰好规避了这个风险,因为王青泽可以在外面替他做这件事,确保不会耽误时间。 而一旦王青泽参与了这件事,就跟李建彻底绑在一起,大概率不会去揭发告密,只要他们不说,从此都会平安无事。 15 年前丰阳县一中奸杀案重审,随着李建的供述,终于尘埃落定,李建得去偿命了,王青泽的罪责相对而言要轻的多。 但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件事未明,沈铭阳死亡的真相,又是什么? 周时将沈铭阳写给他老婆的那封信复印了一份,然后把原件还给了沈妻,这封信和谭满那个案子关系不大,没有作为庭审证据。 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印证出沈铭阳死亡并非意外,可他偏偏没有写下约他出去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周时有心问问沈妻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沈铭阳去见了谁,不过看到沈妻落寞的样子,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一定是不知道的,她也一定是很想知道是谁。 周时却永远也无法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李建称自己没有杀沈铭阳,那年谭元元两次三番想去找他,他都避开不见,后来,他的确是联系了王青泽,让他在天南想办法盯紧谭元元,别让她真的搞到什么东西,尤其是从沈铭阳那边。 王青泽满口答应了,可没过几天,他就又来了电话,说沈铭阳死了,李建问他怎么会走到这步?王青泽说,那天晚上他们在湖边发生了争执,沈铭阳坚持要自首,他不死不行了。 周时很头大,因为李建说得这些,在王青泽那边被完全推翻。 王青泽的供词是,他说那天是李建让他把人约出来的,当天晚上,他们两人和沈铭阳在湖边一起见了面,李建听说沈铭阳要去自首,就很愤怒,并威胁沈铭阳,说如果他真要这么做,今天晚上肯定不会放他离开这里,沈铭阳没有听李建的,坚持要自首,但保证不会把他们二人透露出去,李建不信,于是起了杀心,趁沈铭阳不注意,把他推进了湖里。 又是和之前一样,互相指认,可沈铭阳这件事,现在是彻彻底底找不到任何证据了,原本当年就已经定性为失足落湖,这说明沈铭阳的身上和现场都没有明显的他杀痕迹,时隔这么多年,就更不可能再查到什么了。 所以谁说的是真的呢? 张立阳说,他偏向王青泽的供词,因为王青泽说得更为详细,像是真实发生的经过,也符合李建穷凶极恶的性格特点。 但周时觉得,如果是李建干的,杀一个也是死,杀两个也是死,唐宛的死他都认了,又何苦在乎再多一个沈铭阳呢?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再也没有了往下推进的可能。 沈铭阳固然不是清清白白的,但他的错误应该由法律来审判,而不是枉死湖中,然而,眼下的情况看来,他的死亡,恐怕永远都将是个迷。 *** 定案那天,孟开良和万老先生在赵博生的陪同下,一起到刑警队自首。 周时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回想起第一次见孟开良的那天,是在谭元元的死亡现场,当时孟开良垂头丧气地将双手伸到警方跟前,手铐“咔嚓”扣上的那一声响,就如同按响了发射的开关,他们庞大的翻案计划正式开启。 如今,虽然中间走了不少弯路,还牺牲了一名警察,但对于孟开良和谭元元来说,他们的计划已经取得了成功,谭满将被还以清白,谭满的父母,也将恢复之前的荣光,被掩埋 15 年的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可谭元元和孟开良的障眼法是什么,还得孟开良亲自来解答。 “其实也没什么,都是元元想出来的。”孟开良语气难得的柔和,没有戾气,没有戏谑,再加上案子已破,心情显然更好了。 “原本也没打算走这一步的,但你可能也发现了,我们其实什么都没查到,只是偶然听见了王青泽和他岳父的对话,那时我们的确以为胜利在望,我们跟着王青泽跟了很久,把他的过往也查了个七七八八,连他当时跟死者唐宛交往过也查出来了,却始终没有找到证据证明案发那天他去过丰阳一中。唐宛的同学们都不清楚当晚她为什么外出,这个你应该也知道,不然当年警方就能摸到王青泽这条线了,不至于错把谭满当凶手。”说到这,孟开良抬头看了眼周时: “一年前的时候,我们本打算把我们了解的情况一股脑都告诉你,赵警官把我们拦下了,他说我们知道的这些没有任何作用,王青泽的对话也只有我一个人听到,就是当面去问,他们也绝不会承认,警方更不可能根据一家之言就重启旧案,别搞不好被他们报复。所以说,我和元元这么多年,等于做了无用功。还给谭满清白,是元元活下去的救命良药,可惜我始终无法帮她找到。” “那么后来呢,是什么让谭元元把自己作为药引子的?” 孟开良笑了笑,是命。 命不久矣的命。 一年半前,谭元元胸口持续性疼痛,吃了几副药,也没有缓解,孟开良催着带她去医院,她总是不去,直到实在疼得无法忍受了,一查,乳腺癌。 孟开良后来经常想,谭元元得了这个病,或许跟她常年抑郁的状态分不开,拿到病情报告的那天,孟开良躲在医院的角落哭得不能自已,他们经历了这么多艰辛,他好不容易把谭元元从深渊里拉出来,可她怎么又要弃他而去了? 他想着,要不然就把报告撕掉吧,不能让谭元元知道,他得让她振作,他得让她积极治疗,还有救的,肯定还有救的。 再一抬头,就见谭元元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劈手就把报告抢了过去,面色平静地看完,又还给了孟开良,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谭元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孟开良没回家,就在门外守着她。第二天清早,谭元元神色如常地走出来,为孟开良做了一顿可口的早餐,待孟开良喝下碗里最后一口粥,她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我有一个计划,求你帮我最后一次,这一次之后,你就可以永远的远离我这个麻烦的人了,你要开始你自己人生,好好过好后半辈子。 谭元元打算以自己的死,引出谭满的旧案,她说反正早晚都要死的,不如死的更有价值一些。 那天,孟开良记得自己愤怒地摔碎了手里的碗,他第一次在谭元元面前发了脾气,很大的脾气,他以为他的愤怒会让谭元元收回那些荒谬的想法,可最后他发现,他拿谭元元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坚持的东西,到死都不会变。 于是,孟开良忍着心里的痛,配合谭元元演了一出又一出戏,为了制造出未来的情杀氛围,他们要假装偶然相识,孟开良要假装猛烈追求谭元元,谭元元要假装冷漠的回绝。 在这个过程中,谭元元甚至还在计划书里写出了好几种可能发生的突然事件,并制定了备选方案,比如万一警方在审案的过程中,没有按他们的引导去调查谭满一案,那么就干脆直接把谭满搬上台面。 是的,谭元元保留着谭满的指纹。 第四十八章 终章 当年没有强制火化,谭满死刑执行完毕后,他们得以将谭满的全尸领回家下葬,谭元元望着死去的弟弟,心里就想,警方提取的证据一定是有问题的,死者身上不可能会有谭满的指纹,一定是搞错了,出于这个目的,她在谭满下葬前,用口香糖悄悄印上了他的指纹,打算保留下来,将来有机会重新比对。 刑警队长的最后一案 第33节 孟开良多个心眼,从口香糖的印记上,复刻了一个谭满的指纹套,而这个指纹套,后来被孟开良自导自演,用在了那次在景华饭店的袭击上。 “所以在景华门口给王青泽扔纸条,也是你干的了?”周时插了一句:“除了你,还有谁?” 孟开良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周时已经搞清楚了是两个人弄得障眼法,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侧身指了下万老先生:“就是我俩嘛。当时你们进展缓慢,我为了让他自乱阵脚,引起警方注意,出了这个主意。还是有用的,后来他不就吓得藏起来了?”说完,咧嘴一笑。 周时不语,孟开良没说实话。 万老 80 多岁的年纪,走路还要人扶一把,能爬上那么高的平台?而且当时他就确认过,孟开良在医院正处于监控当中,根本没有离开病房。 他有心对峙一下,话都到了舌头上,又绕了个弯被咽回肚子里,他决定还是先把所有的故事听完。 孟开良侧头看了眼赵博生,赵博生会意,从随身带的大口袋里掏出一个半米高的木制的工具放到桌子上。 “有些东西说出来,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我知道你们一直想搞清楚元元的死亡真相,喏,就是这个玩意,我研究的。”孟开良说。 只见这是一个类似发射装置的机关,中间有一个长条形的凹陷,周时指着这里问道:“所以,这个地方是放刀的?” 孟开良点点头:“把刀柄卡在这里,按旁边这个开关,刀就会被发射出去了,弹力很大的,我们之前用半扇猪肉试验过,能扎进去很深,对准要害,一击毙命没问题。” “那么,谭元元那个时候,是你按下的开关,还是她自己?” “周队长,我知道你的意思,元元已经去了,我撇不撇清自己也没那么重要,如果有可能,陪着她一起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无关撇清谁,我希望听到的是真相。” 孟开良揉了下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能抽根烟吗?”周时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烟雾很快升腾起来,孟开良的声音穿过重重迷雾,带着周时走进了那天的现场。 “她啊,对自己是真挺狠的,我怎么能下得了手?整个过程,我就站在她的面前,看她摆弄着工具,然后把刀对准自己的胸口位置,在按下那个开关之前,元元什么都没说,她就那样抬头看着我笑,那个笑容里,我说不清蕴含着什么东西,但我知道,她对于今天的期盼一定是大于对这个世界的不舍,我根本就不敢看她的眼睛,所以我选择了逃避,我没有亲眼看着她离开,直到她逐渐没了声音,我才重新睁开眼,周队,不知道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就是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不是真实的,像做梦一般,我以为那时我在梦中,可能只要一个声响就能醒,可惜,现在也没能醒过来。” 孟开良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万老先生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把话接了过来:“这事,我是到他们计划开始的前一天才知道的,我想阻拦,但那个时候元元的身体已经很差了,面对她最后的心愿,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她来找我,是希望一旦案件进展没有按预期发展的时候,我能够帮助她在网络上推波助澜。我知道我做的事情算得上是扰乱公共秩序,所以今天我和小孟一起来了,他的责任,我的责任,我们都不会推脱。” “周队,我也是。”一直没说话的赵博生也搭了话:“我违规泄露案件内情,请求组织处理。” 孟开良在一旁抱歉道:“连累你了赵警官,你本不需要做这些的。” 赵博生“嗨”了一声:“跟你无关,是我自己想搞清楚真相。” “另外景华那次袭击,也是它的功劳,刀发射完毕后,我把工具藏了起来,才从侧门装作遇袭的样子冲了出去,做这件事的目的,是为了彻底把谭满引出来,正好也给你们一个重启旧案的由头。真是不好意思。”孟开良按灭烟蒂,站起身来郑重其事的给周时鞠了一躬:“给你们添麻烦了!” 周时望着对面三个人灼热而坦诚的目光,却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他平反了一桩冤案,让沉冤得以昭雪,让真凶得以伏法,可这算哪门子胜利呢?就算是胜,也是惨胜吧。 而李建为了所谓的自尊,为了逍遥法外,又祸害了几个人的人生? 周时很难过,为面前的三个人难过,为谭元元短暂又艰难的人生难过,也为沈铭阳的妻子和儿子难过。 不过…… 警察最不该有的就是同情,该弄明白的,必须要弄明白。 周时摆正了坐姿,往前探了下身体:“有几件事还没有想通,希望明示。” 孟开良和万老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第一,谭元元死亡后,工具怎么离开案发现场的?” “废弃下水道有个切口,我从那里扔到了一楼,第二天万老装扮成保洁去一楼取了出来。” “但我们查了监控,除了真正的那位保洁,没有其他人去过那里。” 关于保洁的问题,自从他偶然撞到了她和谭满的班主任杨国涛在一起之后,就让张立阳派人盯着他们。两人居住地的片警盯梢了一个月,可二人就像是从不相识一样,没有通话记录,也没有在哪里见过面,每天正常过着自己的生活,仿佛之前的碰面从未发生,更没有和面前的三个人有过什么联系。 周时不是没有怀疑保洁参与了这件事,但他们太隐蔽了。 想了想,他决定直接一些:“那位女保洁,是不是也跟你们一伙?” 孟开良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不认识她,真就是万老,跟她无关,可别把人家连累了。万老是晚上去的,他的体型和保洁差不多,蒙的又很严实,看不出来也正常,你要不信,让万老告诉你时间,你们再去对一对?” 说的通,但周时觉得还是有些牵强,他觉得自己的人不可能看不出来,可如果他们硬说是换了人,他的确又没有百分百理由驳斥。 他叹口气,心想,不知道下一个问题他们又会怎么圆,于是摆摆手,继续问道:“第二,经过我们调查,去景华商场门口上方平台上扔纸条恐吓王青泽的,是两个装扮成工人的人,万老上去有点困难吧,而你,那段时间还在医院,我们的人确认你没有离开,所以那两个人会是谁?” 孟开良抿住嘴,手指敲了敲膝盖,忽的就笑了:“好吧,其实是我花钱雇的两个人,完事之后,他们拿着钱就走了,做这种事,不会留下名字和联系方式的,所以我现在也找不到他们了。归根结底,我是主谋,还是得算到我头上。” “好,那第三个问题,你说遇袭那天是你自己用这个玩意儿发射的刀,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能背着操作的,好像,不是那么容易吧。另外在藏起工具的过程中,血也没有滴到其他地方,这不合理。” “周队长心思缜密,每一个细节都注意到了,不得不佩服。”孟开良恭维道,万老随着笑了出来,接过话头: “小孟啊,我也不怕多这一件事,我们做得这一切,都是为了把谭家的事引出来,没有伤天害理,敢做就要敢当嘛,其实我早在前一天就躲进了景华饭店,你们排查当天的宾客,当然排查不到我了,我辅助了小孟,然后在小孟冲出门之前,就溜出了饭店,所以没有进你们的包围圈。” 周时皱着眉,按他这么说,这万老的体格子可不比年轻人差,还是牵强。这件事里,他们想要隐瞒的又是谁?孟开良身边最后滞留的人,一个是他的助手一个是饭店服务员,这两个人…… 想到这,他张口对着门外喊:“立阳,立阳,过来。” 张立阳忙不迭地推门而入:“周队,找我?” “把他们先送到隔壁房间,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待孟开良、万老和赵博生离开后,周时问张立阳:“孟开良遇袭的案子,我们调查的时候,他说有个服务员被打发走了,还有个助手到停车场去拿东西了?” “对啊,是有这么回事。” “那个服务员调查过身份吗?有没有问题?” “服务员是个 20 岁的小姑娘,在景华工作了一年多,没问题。”张立阳记得很清楚。 “那个助手呢?他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打扮地挺年轻的一个人,戴着贝雷帽,穿着休闲卫衣,就是挺奇怪,留了一脸络腮胡,我当时还想,现在年轻人谁还留这种胡子啊。身份呢,也没有问题,30 岁左右,跟了孟开良好几年了。” 周时猛地一拍桌子,吓了张立阳一跳,缩了缩脖子:“周队,咋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人才是协助了孟开良演这场戏的人,或许孟开良身边真有这么一个助手,但他们玩了个狸猫换太子!” 然而时机已过,上面这几个疑点,都无法对症了。 几个案子随着相关人员的到案,逐个走向终结。 孟开良早就做好了蹲上几年的准备,他搞了这么多的事,已经触犯到了相关的法律。赵博生被除去了公职,但他似乎比以前乐呵多了,挂在嘴边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几十年警察当得不亏!”万老虽然主动揽过了好几件事,但由于年事已高,又是从犯,被取保候审。 周时后来去见了罗景华一次,他把谭满一案的经过都告诉了他,他挺想知道罗景华为什么冒险设计自己,他到底知不知道王青泽其实并没有杀人。 罗景华听完后,嘴角微微扯了一下,这段时间,他已经全然没有了一个大老板的派头,苍老的就是一个普通老头。 周时听见他说:“我当然知道,但有什么区别吗,景华集团不能有一点负面消息,传到外面,谁会知道他参与到什么程度?到时候说什么的都有,洗都洗不清。要不是我女儿一厢情愿,我怎么会沦落到给他擦屁股。” 周时不语,现在的景华集团,已经彻底进入了停滞状态,罗景华独女罗露露每天以泪洗面,根本撑不起公司运营。 假如罗景华没有做过这些事,现在还可以在外面主持大局,不知道此刻他有没有一丝后悔。 一切尘埃落定,周时也犹如卸下了沉重的包袱,逐渐缓过神来,他打算去找找李菁,他想复合。 后来他经常庆幸,他的女儿是如此的善解人意。 那天晚上,他照常跟高强一起下班,刚出了单位大门,就见女儿站在台阶下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周时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放假了?” 女儿蹦跳着来到他跟前,一把挽住周时的胳膊:“对啊,休月假了,我听新闻说了,你们破了一个陈年冤案,爸爸真棒!” 周时好笑地刮了下她的脸:“说吧,是不是又有什么要求?” “当然……有啦,今天的要求就是,陪我和妈妈吃饭!”说着,往旁边一拉,周时抬起头,就看见楼侧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耳边,女儿依然兴致勃勃地说着:“爸,我可是费劲千辛万苦才把妈妈约出来的,这回案子也结了,可不能爽约啦!” 周时默默地走到李菁跟前,酝酿了半天,却不知如何打破沉默,李菁白了他一眼,掉头就走,他这才急了,忙追了上去:“菁菁,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冷落你们,这次案子结了,上面重新走了我的提职程序,很快了,你相信我,这次是真的。” 李菁猛地停住脚步,扬起眉扭头骂道:“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不是嫌弃你的工作,只要你心里想着我们娘俩,哪怕是晚上回不来,多少也来个电话问候问候,关心关心,我就烧高香了,我不想自己的丈夫跟个空气一样,十天半个月都联系不上。” “好,我保证,我绝对保证!”周时摆出立正的姿势,一着急,对着李菁敬了个礼。 女儿在一旁笑得差点背过气。 周时傻笑着,想要伸出手去拉李菁,突然,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马路对面,手停在了半空,2 秒钟后,他扭头就朝那边跑了过去,留下一串声音:“你们先去饭店,我马上就到。” 周时再一次看见了保洁和杨国涛的身影,他们并肩行走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可等他追过去的时候,两个人就像消失了一般,不知道去了哪里。 此时,在街角对面一个狭窄的胡同中,一个女人气喘吁吁地抱怨:“我就说,案子虽然结了,咱们还得再注意一段时间,你偏说没事,这下好了,被那个队长看见了。” 另一个男人探了下头,轻声安抚:“没事,他没追过来,我看,明天咱们就离开天南吧,我这身教书的本事,在哪都能一样生活,小孟和万叔想保护我们两个,我们不能辜负他们。” 女人恩了一声:“自从谭满出了事,夏红两口子没了,我爸爸没有一天不流泪,我在国外待得也不心安,现在好了,他总算能踏实的过完余生了,老杨,你这口气也可以松下来了,哎。” 男人靠着墙,自嘲地笑了一下:“名声对我已经无所谓,老婆跑了我也可以接受,就是谭满这小子,他是从我这里出的事,我过不去我心里这一关,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帮你们。” 女人握起拳头锤了男人一下,笑骂:“假装什么正经,就是可惜了小孟和元元这俩孩子,对比他们,咱们的付出又算什么?” 男人不再说话,黑暗的胡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