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1节 ?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作者:骨生迷 文案: 医修江月意外穿成了商户家的独女, 开局就是父亲暴毙,母亲病弱,家道中落,还稀里糊涂的跑到荒山野岭之中等死…… 穿越后的江月好不容易安然无恙下了山,又见说好入赘的未婚夫家上门退亲,黑心亲眷对家产视眈眈! 焦头烂额之际,江月先把前头糟心的亲事退了, 又想到那个自己在山里捡来的遍体鳞伤的貌美少年。 这还发愁什么赘婿人选?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就他了! 而后江月自立门户,继承了所剩不多的家业, 凭一身精湛医术做药膳,开医馆,悬壶济世,妙手回春…… 日子安稳而顺遂,直到有一天,江月从外头回来,见到数百金麟卫将自家团团围住,毕恭毕敬地齐声道:“恭迎殿下回京!” 她那看着柔弱不能自理的貌美赘婿施施然走出来。 江月:???!!! * 江月穿越之前,曾提前得知此行应的是‘黑龙祸世’的劫难。 穿越许久,她一直没明白这方没有灵气的世界,哪里来的什么妖龙。 直到那一日,她从自家赘婿身上看到了浓重的黑色龙形气运…… #凡人世界的龙,那只有皇帝,黑龙即暴君# #渡劫把劫数养大了怎么办,在线等,危# #养龙人竟是我自己# 小贴士:1.文案废放弃挣扎,正文比文案强。 2.女主有金手指,例如极偶尔的情况下能看到人的气运。 3.男主从头到尾都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好人。 4.本文将于3.26入v,当天更新9k。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美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月 ┃ 配角: ┃ 其它:推荐完结文《金玉满堂》《罪臣之妻》《科举文继母养儿日常》 一句话简介:捡了个落魄皇子当赘婿 立意:自力更生,追求幸福 第一章 深秋时节的山林间,天色阴沉得让人分不清是晨间还是黄昏。此时暴雨刚歇,风声呼号,骤然听过去,似人在哭泣一般,叫人胆战心惊。 而就在这树影婆娑的山林间,一个荒芜的山洞之中,江月迷蒙地睁开眼,短暂的迷茫过后,意识回笼,她发现了情况的不对劲。 她本是灵虚界的一名医修。 他们医修以功德入道,讲的是济世为怀,功德够了,也就直接升境界了。 江月是孤儿出身,偶然间被师尊捡到才沾上了仙缘,因此比门中其他人都勤恳许多。 加上她在医术一道上也颇有天分,修为境界便一直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十岁练气,二十筑基,也算是名动一时,为自家师门狠狠涨过一波脸。 却在二十岁之后,境界再无松动,到了二十五岁的年纪,境界甚至有不升反落的趋势。 江月自己倒是心态平和,却急坏了师门上下。 医修自古都是好人缘,师尊出面为她寻了大能卦师占卜,才知道她命数有异,为她下了‘德行有余,仁心不足’的批语,想进阶还得去往小世界历劫。 历劫这种事变故太多,就像灵虚界号称不世之材的某位道君,历劫历到眼下都还未归位,眼瞅着就要身死道消…… 她师尊又求着那位大能另起一卦仔细测验。最后得了个‘吉’卦,才放下心来。 后头江月被师门上下塞了一大堆奇珍异宝后,就来到了这里。 但现在不对劲的是,她现在这副身体并不是她自己的。而是一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小姑娘。 这方世界的江月乃是一方商贾人家的独女。 江家本家原本是这路安县南山村的普通庄户人家,家里人有些手艺,在城里开了一间小饭馆,日子还算红火。 江父是家中幺子,在厨艺上无甚天赋,加上上头还有一个读书的哥哥,家中饭馆的收入渐渐入不敷出,便外出另外寻了营生,做起了生意。 后头江大还真的读出了名堂,考中了举人,江父的生意也越发红火。 再后头便是江老太爷过世,江家大房和二房分了家。江大留在原籍谋了个小官职,而江父则带着妻女在京城扎了根。 江父江母感情甚笃,只得了原身这么一个独女,自然把她看的跟眼珠子似的贵重。 原身无忧无虑长到及笄之年,江父江母舍不得她外嫁,有意为其招赘,最后定下了江大伯门下一个颇有学识的书生。 书生眼下虽然家贫,却有真学识,将来考个秀才,中个举人,甚至跟江家大伯一般为官,也未可知。 然而前不久原身十六岁生辰刚过,家中就骤然发生了变故。 江父出城接收一批贵重的药材,却突然遭遇了山匪截道。 那批药材干系重大,江父率领一众家丁拼死抵抗,却不幸挨了一刀。 最后不止药材让人抢走了,他也让人抬着回来了。 伤口流血太多,江父不治身亡,临终前只来得及叮嘱妻子尽快让独女和书生完婚。 因为按着老家传统,若是长辈亡故,要么百日内成婚冲喜,要么就得守孝三年。 江母性情温婉,与世无争,原身养在闺中,天真烂漫,江父这是担心自己走后,她们的生活难以为继。 然而江父这边刚咽了气,那边厢货主听说药材被劫,便已经寻上门来。 其实也不怪对方逼得紧,那药材原是献给九皇子的生辰贺礼之一。 这九皇子是众皇子中最年少的那个,亲母身份也十分不显,生下他不久就去了,早年间一直默默无闻。 但他是天生的练武奇才,十来岁的时候显出了天赋,多年来一直勤加苦学。 到了前两年,当今需要人代表皇家出征平叛的时候,就选中了他—— 左右赢了,那代表的就是皇族的颜面。若输了,则失去的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皇子。 前不久前线传来消息,说是九皇子孤身入敌军,斩获了敌将首级。眼瞅着马上就能大胜而归。 当今这才想起来这个被自己送去前线送死的小儿子、马上要过十六岁的生辰,算是良心发现了一回,大张旗鼓的为他准备庆贺生辰。 下头的官员自然也上赶着要为立下战功的九皇子献上生辰纲。 其中就有江父接手的这批药材。 礼单是早就已经呈上去的,如今这批贺礼却在江家人手上丢了。 其中的利害关系可窥一斑。 于是江家二房在失去江父这个顶梁柱之后,还赔付了一大笔银钱。 另外在抵抗山匪的过程中,还有一大批家丁或殒命或受伤。他家根基浅,并未豢养许多家奴,大多都是签了活契的长工。抚恤银钱又是一大笔开销。 一时间大厦将倾,江家人心惶惶。 江母便在交割完所有银钱后,遣散了一众下人,找了相熟的镖局,护送她们母女扶灵而归。 诚然这样逃避的方法不一定管用,但已经是失了主心骨的江母那会子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医修江月虽然治疗过不少病患,却很难与人共情,这也是为何卦师会给她那样的批语。 此时接收了原身的记忆,她一时间竟也很有些惘然哀伤之感。 她闭了闭微微发涩的眼,接着往下捋原身的记忆—— 江母带着原身回到原籍之后,才开始为江父操办身后事。 他们这一房虽然离开原籍已久,但江父不是吝惜的性子,在挣到银钱后没少照应本家和同族。所以人缘还算不错,来吊唁的人甚多。 前几天晚上,江父停灵的最后一日,吊唁的宾客都已散尽,江家大房的长女,也就是原身的堂姐江灵曦过来了。 原身和江灵曦年纪相仿,很是投缘,每年原身跟着父亲回乡祭祖的时候,都跟堂姐形影不离。回京之后,也没跟堂姐断了书信来往。 这次她和母亲扶灵而归,却一直没有见到这个素来待她亲厚的堂姐,细问之下才得知堂姐得了怪病。亲戚之间甚至还传闻说她也没几日活头了。 原身身上带着孝,并不好再去看望病人,只是心里也忍不住记挂。 那会子江灵曦突然过来,除了消瘦了不少,居然已经行动自如,显然是大好了。 这也算是万般不幸中的一点幸事了,原身脸上总算有了点浅淡的笑影儿,亲热地拉着堂姐说了好一会子话,就劝着堂姐早些回去歇着。 江灵曦比从前寡言了许多,但却是坚持要留下陪伴,尽一尽晚辈的义务。 原身就也没劝她,挨着她一起烧了会儿纸。 到了后半夜,情绪大起大落的原身就也有些撑不住了,靠在堂姐身上迷瞪了起来。 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旁边一空,人就往前栽去。 她正对的可是火盆! 幸好江灵曦伸手推开了她。 最后结果是原身撞到青砖上,磕破了额头,擦破了娇嫩的脸颊,而江灵曦烫伤了一只手。 守在屋外昏昏欲睡的其他人也都吓机灵了,立刻去寻了两人的长辈和村里的大夫来。 大夫诊治之下,原身的磕伤和擦伤都问题不大,敷些药粉就已经止住了血,大概率疤痕都不会留。 而江灵曦就惨得多,她手背上大概率是要留下可怖疤痕的。 都说手是女子的第二张脸,这对还未出阁的江灵曦来说自然是一场天大的无妄之灾。 为此江家大房夫妻气的黑了脸,但碍着江父刚走,不好对江母和原身说什么重话,只立刻就把江灵曦给带走了。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2节 一直到江父出殡下葬,原身都还在耿耿于怀这件事,有心想去探望,却得知那次受伤之后,江灵曦的怪病又复发了,不好再见人。 前一日,江母去本家处理后续事宜,原身留在家中收拾老宅,在老宅的藏书中找到了一本村志。 村志记载这南山村背靠的南山里有个山谷,山谷里有一个隐世不出的医仙门。 曾经南山附近的村子闹过一次大疫,得医仙出山救治了无数百姓。当年村里的老人就是承蒙了医仙的救治才能延续血脉至今。 那个不知道具体位置的山谷,也就得了医仙谷的名字。 原身又去跟同村的年长者打听了一番,得到的也是肯定的答复。 早在江灵曦得怪病刚发的时候,江家大房在延请名医无果后就发动亲朋好友进山寻过,只是没有寻到罢了。 愧疚至极的原身就动了心,想着自己也去寻一次,别管结果如何,也算是尽了一份心了。 当天,原身就带着丫鬟上了山。 却没想到她们二人上山一个时辰,好好的天突然变了脸,下起了暴雨,养在深闺里的娇小姐加上同样没怎么出过门的丫鬟,慌张之下找了个山洞避雨。 原身丧父在前,又周居劳顿扶灵而归,再加上对堂姐心存愧疚,已经寝食难安很长一段时间,虽没有病下,却已经埋下了祸根——早在她在灵堂上差点昏睡过去,其实就已经显出了端倪。 这次吹了风,淋了雨,立刻发起了热。 丫鬟不敢耽搁,着急忙慌地冒雨下山求援。 到了眼下,便是现在换了个芯子的江月躺在了这山洞中的草堆上。 而这小可怜最后残存的意识,居然还在记挂着堂姐的伤势病情和想着母亲见到自己久未归家,肯定得担心,可别像自己似的也生病了……半点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没了。 捋清了原身的记忆之后,江月又是一声轻叹,开始盘算自己的身家——换了个躯壳,她随身携带的东西都已经不翼而飞。 唯一还可能存在的,就是绑在神魂上的一方芥子空间。 她的芥子空间比较特殊,是前世偶然获得,不能存放法器,只有一方药田和一口灵泉,被她用来种植各种灵药。在灵虚界算是比较鸡肋的存在。 但眼下这种情况,这也算是江月唯一的本钱了。 这么想着,江月闭眼进入了芥子空间—— 让她失望的是,她的十几亩药田和汩汩灵泉都不见了,芥子空间里只剩一下一方刚够站脚的黑土,外加一个拳头大的干涸泉眼。 显然亦是派不上用场了。 算了算了,既然是来历练的,那么既来之则安之。 再则她们医修也是凭本事吃饭,固然修为全失,又没有了其他依仗,在这世界安身立命和完成原身最后的心愿总是不难的。 而且那位大能卦师在灵虚界也号称算无遗策,既说了她此行为‘吉’,想来也不会出错。 江月安慰了自己两句,却听山洞外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狼嚎声。 这山上怎么会有狼? 村里老人明明说过这一带安全的很,没有猛兽出入,原身才敢上山的啊! 第二章 江月上辈子虽然有不少外出的经验,但那会子普通的野兽根本不足为惧,真遇上了抬抬手也就解决了。 眼下,江月撑着无力的身子坐了起来,开始环顾山洞,寻找可用的东西。 原身和丫鬟上山寻医虽然是一时冲动,但也不是空身前来,好歹还带了火折子和火把。丫鬟离开前生了个小火堆,用来给原身取暖。 不过原身那会儿已经病迷糊了,后头没有再添柴。火堆眼瞅着已经快熄灭了。 江月飞快地环顾过后,总算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些枯枝烂叶。 她这具身体尚有余热,无力的很,连站起身都做不到,便只能以手撑地慢慢挪过去。 快熄灭的火堆被添加了燃料,总算是又烧起来一些。 而如此简单的动作,却已经让江月出了一后背的薄汗,开始气喘。 她又勉强挪回到了干草堆上坐定,开始揉按自己身上大椎、曲池、合谷的几个穴位—— 上辈子江月为人治病的时候,揉按穴位的手法配合灵力,那绝对是事半功倍,不出半刻钟就能让人退热。 眼下她没有灵力,效果自然就打了不少折扣。大概按了快一刻钟,才觉得身上的不虞减退了一些,也恢复了一些力气。 而在这期间,江月也在努力思考着自救的方法。 原身的丫鬟下山求援,已经走了一个时辰,算算时间,再过一个时辰左右,也就是入夜前,丫鬟应该就会带人回来寻自己。 眼下山洞里既有火堆,山洞的位置也比较隐蔽,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就在这时,山洞口忽然响起了一些沉重诡异的响动! 那不像是人走路的声音,而像是野兽拖着重物行动一般! 江月神色一凛,下意识地捏了个诀,又懊悔地想起自己修为全失,便只好抄起一个火把充当武器。 那声响越发靠近,几乎是呼吸之间,一个步履蹒跚的人影进入了山洞。 来人一身玄色剑袖短打,身形颀长瘦削,看着依稀是个十五六的少年,头发蓬乱,整张脸上都是血和泥灰混在一起的脏污。 更惹人注意的是他腿脚不便,右腿以诡异的姿势弯折在一旁,整个人拖着一只右脚行走。 这也是江月把他的脚步声误听成野兽的缘故。 好歹来的是人。江月并未更改防备的姿势,但是心下稍安—— 人心虽难测,但好歹还有斡旋的余地。真要是跑进来一只野兽,便只有你死我活了。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使得原身的身体下意识地就开始作呕。 而这响动也立刻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二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碰撞到了一处。 来人面上脏污,让人看不清具体容貌,但他有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瞳仁黝黑如墨,眼神却是暗沉如水,比外头晦暗的天色还要寒凉几分。 如同江月方才打量他一般,那少年也用审视危险的目光飞快地打量了一番江月。 眼前的少女十六七的年纪,身上衣服质量上乘,虽然没戴什么首饰,但白皙滑嫩的肌肤彰显着她好人家的出身。 此时她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捂着口鼻,神色专注而平静地望着他。 明明是跟他差不多狼狈的模样,但不知道为何,那火光映射在她的脸上,配合她无波无澜的眼神,仿佛她并不是在这荒山野岭之间,而是独坐神台之上。竟有一种难以言状的神圣之感。 显然少年对她也无甚兴趣,确认她对自己没有危险之后,便立刻挪开了眼,在山洞的另一边坐下。 见他自顾自地留下了,江月不大情愿的蹙了蹙眉。 她倒是不讲究这个时代的什么礼法,而是一来原身的身体似乎对血腥味极其敏感,想呕吐的冲动极其强烈,她又按压了一阵穴位才暂时止住。 最重要的是,这人满身的血腥气,怕是很快就要把狼群引过来。山洞便也不再安全。 还真别说,江月虽然修为全失,但预感还是比凡人强一些。 那来路不明的少年坐定后不久,外面就响起了成片的狼嚎。听着动静比之前又近了不少,竟真的被血腥味吸引过来了! 江月抬眼,却看少年在短暂的歇息过后,已经重新站起了身。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江月就察觉到了对方的想法——他这是察觉到危险,要自己离开了! 人情冷暖自来如此,他们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对方并没有搭救她的义务。 但对方已经在山洞中留下了血腥气,情况至此,江月再不自救,怕是真要沦为野狼的腹中餐了。 她略为沉吟后便不徐不疾地道:“在你身旁的角落里的野草丛里,有一丛小蓟草,你摘了捣烂敷于伤处,能快速止血。” 说完怕对方分辨不出,江月又形容了几句小蓟草的具体模样。 少年闻言便站住了脚,很快就把身旁的小蓟草采到了手里,但他却也没有急着用于伤处,而是出声询问道:“你会医术,又身在此处,你跟医仙谷有关系?” 他的声音介于少年和成年男子之间,朗润清亮,倒是难得的悦耳。 江月这会子并无心思欣赏,只心道她哪里跟医仙谷有关系呢?不过她是个医修,被凡人尊称一声医仙倒也使得。 眼下正是需要眼前这少年相助的时候,江月并不回答,只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 那少年显然是防备心极重的人,又接着问道:“你既是医仙谷的人,又能一眼分辨药材,又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 江月惨白的脸色骗不了人,显然也是病得不轻的模样。 她神色不变,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似是而非地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叫医者不能自医。” 少年也不是多言的性子,闻言也不再多问什么,却也依旧没有用那小蓟草。 江月也不接着劝说他尽早用药止血。 二人无声博弈,但最后还是江月那信誓旦旦、不慌不忙的态度占了上风。 少年蹙着眉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照着江月所言,将小蓟草用于伤得最厉害的手臂处。 大概也就是半刻钟,他手臂伤处的血止住了。 他用药的时候,江月也在悄悄用余光观察着。倒不是她不相信自己对药草的判断,而是从前她听前往小世界历练过的师兄提过,各个世界的法则都是独立运行的,有些世界的药物效用大打折扣,连带着他们医修的才能发挥也受到限制。 好在这个世界的药草效果颇为不错。这对江月来说,当然也算一桩好事。 不过江月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很久,安静了不久的山洞外头再次响起狼嚎声,这次真的是近在咫尺了! “你来医仙谷,是来求医。”江月并不是发问,而是语气笃定地道:“你身上的外伤是新伤,但不良于行的右腿受伤却有一段时间了。” 拖着这样的腿到此处,自然也是听闻了医仙谷的传闻,为了求医而来。 也是因为猜到了这一层,在少年准备离开的时候,江月主动展现出自己会医术的一面。 少年闻言又抬起脸,定定地打量了江月好一会儿。 那目光中少了几分猜疑,更多的则是探究。 “我能治好你的伤。”江月抛出了最终的砝码,“如果我治不好,那么这世间也无人可以治好了。” 少年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但那波澜也只是转瞬即逝,快的好像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但江月知道这砝码足够让他心动了。 又是一阵沉默和僵持过后,少年开口道:“希望你不要骗我,不然……” 他语气平淡地言尽于此。 虽然未说什么威胁的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如果江月是为了眼下活命的机会欺骗他,那么事后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3节 江月自然也不是诓骗他,而是确实有这个本事。所以也不怕他秋后算账,依旧没有露怯半分。 少年起身,分走一只火把慢慢走了出去。 未多时,山洞外就响起了打斗的声响。 江月虽然看出那少年会武,但毕竟他身负残疾,又受伤在先,还是以寡敌众,她心下也有些悬。 好在江月并没有看错人,大概也就两刻钟,外头的打斗的声响渐渐小了下去。 先前那威风凛凛、让人胆寒的狼嚎变成了狼狈可怜的呜咽声,外头就此彻底安静了下去。 江月心下一松,只觉得神魂动荡,眼前一黑,就此晕了过去。 半晌过后,少年艰难缓慢地再次挪进了山洞里,见到的便是那个信誓旦旦说可以医治他的少女已经昏死过去的场景。 虽说确实有医者不能自医这句话。 但传说中的医仙谷中人,真的会在医仙谷的地界,沦落到这种地步吗? 旋即他的眼神又落在自己的伤腿上。 他自嘲一笑,拖着这条腿已经寻访了好几位民间所谓的神医,得到的结果都是——别说让他恢复成从前那般飞檐走壁,即便是像正常人那般行走,也等同于天方夜谭。 这么久以来唯一给过他希望的,也就是眼前这个自称是医仙谷中人的少女了。 姑且死马当活马医吧。 第三章 迷蒙之间,江月似乎回到了穿越之前,师尊带着她向大能卦师求助的那日。 虽第二卦得了个‘吉’的结果,但她家师尊仍觉得不够,非缠着人家把具体的劫难也一并说出来,还开出了为对方弟子无偿诊治三年的条件。 那位大能只伸手虚虚在江月额间一点,高深莫测地道:“天机不可泄露。机缘所至,自会知晓。” 江月还当是那位大能被自家师尊磨得没了脾气,权宜之下才说了那样似是而非的话。 没想到那位大能没有作假,此时她方才知晓此行的劫难,只四个字——黑龙祸世。 不过比较难参透的是,她现在所穿越的世界乃是凡人世界,虽也有神仙志怪的记录,却甚少有人亲眼见过,大多都是如医仙谷一般,活在传闻之中。 她去哪里寻那条黑龙呢? 而且如今她修为尽失,又如何制服那妖物? 江月尚未思考明白,便听到了虚虚实实的呜咽哭泣之声。 再睁眼,入眼的总算不是凄风苦雨的荒芜山洞了。 她躺在一间窗明几净的砖瓦屋舍中,窗边映射着深秋时节难见的一点温暖日光,而细棉布的被子更是晒得又暖又蓬。 江月认出这是江家在村里的老宅。 虽然跟江家在京城时的宅子不能比,锦衣玉食长大的原身搬到这里后就非常不习惯,为了让家中其他人安心,才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但对于穿越后、就在生死边缘中徘徊了好一遭的江月而言,可不会生出半点嫌弃,只舒服到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喟叹。 五感回归,江月耳边那隐隐绰绰的呜咽哭泣之声就越发真实了。 江月抬头定睛一瞧,就看到炕沿上坐着个黑黑胖胖的姑娘,正捂着脸自顾自的哭着。 这便是原身的丫鬟宝画了。 原身本有四个丫鬟,名字分别取自于琴棋书画。 江家前头刚遭逢大难,倾家荡产,下人都被遣散了,只宝画因为是江母陪嫁丫鬟房妈妈的女儿,给留了下来。 她们母女的境况跟如今的江母和江月相似——当年许氏嫁人之后,看房妈妈也到了适婚的年龄,又知道她在乡间还有个定过亲的青梅竹马,就把她放回家去婚配了。 只是房妈妈的男人身子骨不好,熬到三十来岁就撒手人寰。房妈妈当丫鬟攒下的那些家底也都交代在了经年累月的汤药费之中。 房妈妈娘家的父母早前就已经去世,男人没了之后,她带着女儿无处可去,就回到了许氏身边。 宝画比江月还年长两岁,此时刚过十八岁的年纪,生的膀大腰圈,皮肤黝黑。 她小在乡间长大,不止生的魁梧,更是从小做惯了活计,很有一把子力气。更在一行人扶灵而归途中,宝画还跟着护送的镖师学了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被镖师夸赞她很有练武的天赋。 这也是为何原身在冲动之下,带着宝画就敢上荒山。就是觉着有她在,格外的放心。 这丫头素来有些憨,江月都看她半晌了,她都没反应过来江月已经醒了。 没法子,江月只得轻咳一声说:“宝画别哭了,我想喝水。” 她出了声儿,宝画总算是放下了捂着脸的手,讷讷地道:“姑娘……姑娘醒了?” 一边说,宝画还一边不敢置信地伸手摸她的额头。 江月上辈子肯定是不习惯这种略显亲密的举动的,毕竟跟修仙之人,大多习惯了使用术法,很少需要这般亲力亲为。 但或许是因为她并不是夺舍成为原身,而是继承了原身的记忆穿越而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影响了。 她并没有偏头躲开,任由她胖乎乎的手落到了自己额头上。 “烧退了!烧退了!”宝画惊喜地从炕上一跳而起,一边喊一边就出了门去。 江月一阵无奈,她是真的觉得喉咙吞刀子似的,十分难受来着。 宝画自顾自跑开了,她便只能撑起身子,自己伸手去够炕桌上的水壶。 她这边刚喝上一口温水,宝画就引着一个梳着家常发髻,身穿素绒绣花褂子的妇人进了来。 妇人约莫三十岁出头,面容姣好,气质温婉,手里端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碗,一见到江月醒了,她也是跟宝画似的,惊喜地难以置信,哆嗦着嘴唇连句整话都说不出,一时间甚至都不敢上前。 江月认出她就是江母许氏。 只是在记忆中看到的和亲眼见到的,到底有些不同。 上辈子的江月虽是修仙之人,但孩提时代,哪个孤儿不曾幻想过有朝一日能和生身母亲相团聚呢? 如今见到许氏,她也是不由一阵的眼眶发酸,喉咙发堵。 许氏见她要不哭不哭的,立刻快步上前拿了帕子轻柔地给她擦眼睛,哄孩子似的哄她道:“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你还病着呢,仔细别把眼睛哭坏了。” 说是这么说,许氏却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背过身擦了擦眼睛,在炕沿上坐定,不徐不疾地舀起米汤,吹了吹热气,喂到江月唇边,轻声细语道:“先把米汤喝了,垫垫肚子,后头才好喝药。” 江月的师尊虽待她好,却是个大老粗,江月更是自小在宗门里被放养着长大。 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轻声细语又事事妥帖周全的关怀。 她乖顺地就着许氏的手喝米汤,越发觉得此番阴差阳错的穿越,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一小碗米汤几口喝了个干净,许氏只是笑着看她,半点儿重话没说,江月不确定地询问道:“您不怪我?” 毕竟原身上荒山寻找医仙谷,固然是一番好意为了给堂姐治病,但实在是过于莽撞,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 若换个脾气火爆的长辈,比如自家师尊,这会子肯定是要严厉责难的。 但许氏只是又拿着帕子轻轻给她擦了擦嘴,而后接着柔声道:“自然是有些怪你的,你爹刚走。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当然你想着你姐姐是因为你受的伤,想尽可能弥补,存的也是一片好心。且你眼下又能问出这话,则也应该是知道错了,我还骂你什么呢?” 许氏边说边又扶着江月在引枕上靠定,让她安心躺着,又亲自起身去看还在煎煮的汤药。 而宝画自从她们母女开始说话的时候,就跟做错事的孩子似的,耷拉着脑袋绞着衣摆,缩在一边不敢吭声。 江月招手让她上前,有心想问问自己昏迷之后的事儿,不过还不等她发问,宝画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给了她听。 原来宝画冒着雨跑下了山,在村口就遇到了办完事、从本家归来的许氏和房妈妈。 听说女儿趁着自己外出,跑上了荒山,还在山里突然发起了热,许氏惊得差点晕过去。 好在房妈妈素来有决断,先三言两语安抚好许氏的情绪,再让许氏去请大夫于家中等待,而她则拿上雨具,灌上热水,带着厚袄子跟着宝画上了山。 结果关键时刻,宝画又掉了链子,大雨冲刷过后,宝画找不到那个山洞所在了。 眼瞅着就要天黑,房妈妈又急又气,抬腿就给了她一脚。 宝画也自责的很,半点没敢躲,被亲娘一脚踹到地上。 这一倒地,宝画就倒在一堆枯枝烂叶上,摸到了一手鲜血。 房妈妈撇开她仔细分辨,顺着血迹找到了刚被掩埋的好几条狼尸。 母女俩怎么也没想到这荒山上有这么多野狼,更没想到还有强人出没,能把这些野狼都给收拾了。 房妈妈心都凉了半截,却听宝画突然道:“就是这儿,我认得这棵大树!我当时还想在树下避雨,还是姑娘说雷云下头不能躲在树下,拉着我另外寻了地方……” 后头自然是宝画领着房妈妈找到了那个避雨的山洞。 山洞里头,江月全须全尾的躺着,并没有再生出旁的意外。 若说有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大概就是山洞另一侧,多了个同样昏迷不醒的玄衣少年。 房妈妈和宝画也不敢耽搁,一人背一个,把两人都背下了山。 那会子已经入夜,农人又都睡得早,两人回村都没有被旁人瞧见,不至于生出旁的风波来。 刚清醒过来的江月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个少年,询问道:“他现下在何处?我去看看。” 修仙之人讲究因果,前头是她用为对方医治伤腿为条件,让少年冒着危险救下了她。 那少年要是出了差错,她此番历劫还没开始,可就先欠下了因果债了。 说着江月就要掀开被子下地。 宝画连忙伸手拦住,“大夫前头刚给姑娘瞧完,如今我娘正陪着大夫给他瞧病呢。姑娘眼下自己还病着,又不通医术,过去瞧也没用啊!” 是了,江父虽然做的是药材生意,但本身并不会医术。 原身也只是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会分辨一些常用的药材。 而江月身上的本事肯定是藏不住、且她也不愿意掩藏的……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第四章 宝画手劲儿不小,又紧张她的身子,一时间失了分寸。 身上还乏力的江月被她一把子按回了引枕上,额头磕在窗棂上,发出了‘咚’一声闷响。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4节 江月上辈子倒是挺皮实的,无奈原身的身子娇弱且又病着,顿时痛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宝画也吓了一跳,又手忙脚乱地给一手扶她,另一手给她揉额头。 这憨丫头莽撞行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过去因为这个,原身没少生气。 加上宝画是快十岁才到原身身边的,而原身早就习惯了其他几个丫鬟的妥帖细致,所以两人过去的感情只算一般。 也是近来多了几分相依为命的感情,才一日复一日的亲厚起来。 宝画已经做好了挨说的准备,江月却无心管自己隐隐发痛的额头,只是斟酌着措辞道:“我在山中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有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传授了我很多东西。就好像在梦里过了一辈子一般……” 修仙之人要修口业,尤其是靠积攒功德入道的医修。 因此江月虽也算活到第二辈子,却几乎没怎么说过谎,就像在山洞中生死存亡的关头,她诓骗那少年的时候,也没有直言不讳,而是摆出一个模糊的态度让对方去猜。实在是不擅长这个,怕叫人看出端倪。 此时她只能真假参半,把自己上辈子的经历透露出来一些,融进那个子虚乌有的梦里。 宝画黝黑圆润的脸上难得地显出了认真思索的神情,半晌后道:“姑娘根本不是做梦!” 江月被她这么一打断,不由心道难不成自己真没扯谎的天赋,连宝画这样憨直之人都诓骗不过去? 却听宝画抱着胳膊、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道:“姑娘这是得了医仙传承呐!” “过去我爱看那些修仙的画本子,姑娘还让我少看那些,多认识几个字才是正经!所以姑娘不知道,这种桥段在画本子里可多了……” 说着宝画越发眉飞色舞,对看过的那些画本子里头的情节如数家珍,扯了好大一通又绕回来道:“原说姑娘怎么突然发起高热来,合着是有大机缘呐!那么些人去往医仙谷都是空手而归,只姑娘得了这天大的机缘,这要让外人知道,指不定要如何遭人记恨……不成,我还是得告诉夫人去!” 宝画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脑子一次也只能装一件事,因此她一边絮叨,一边就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屋里只留下神色微诧的江月,前头她诓骗那少年自己是医仙谷中人是权宜之计,没想到宝画嘴里过了一遭,她扯得慌的还连在一起,越发圆融可信了! 不过宝画出去了,倒是没人拦着江月去寻那少年了。 现下一家子住着的江家老宅,是江父发迹之后命人回来修葺的,在这村里算是难得的好宅子,但早先根本没打算回来住的,所以拢共就一间连着灶房的堂屋并三间厢房。 三间厢房中两间大的分布在堂屋东西两侧,是她们两对母女的住处。 江月就猜着那少年应该被安置在后院的那间小厢房中。 还真教她猜对了,她刚从东屋出来,绕过堂屋到了小厢房门口,就看房妈妈送了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出来。 前头她想下床,宝画都知道拦,房妈妈这当长辈的,肯定更看不过眼。 江月就站住了脚没上前去。 房妈妈素来机敏,此时凑巧正同大夫说话,就也没注意到她。 “周大夫,劳烦您待了一整夜,这后头还得劳烦您多费心。” 那周大夫摆手让房妈妈不用这般客气,“治病有人哪有什么麻烦?再说你家也是给足了问诊银钱的,更遑论我幼时跟江二哥也有些交情。只是你家姑娘还好说,只要退了热再温养一段时间便能大好了。但这一直昏迷的少年……恕周某才疏学浅,本事有限,只能为他暂且止血。且还得让妈妈跟我走一趟,为他多取些药来。” 周大夫边说边摇头,意思是再明显不过。那少年的伤势他实在是无能为力,想彻底治好他,还得另请高明。 如今的江家没有男人在,所以房妈妈一边和周大夫说话,一边就把他往后门引。 周大夫也知情识趣,想着自己虽是医者,但在孤儿寡母家里待一整夜,让人见了肯定会问起,便也没有丝毫见怪。 江月目送他们二人出了后门,抬脚进了房门虚掩的小厢房。 这屋子从前不住人,眼下看着像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半间还算能入眼,另外半间则还堆放着一些杂物。 而江月在山中偶遇的少年此时正闭目躺在转炕上。 此时的他并不呈现昏迷之人常用的仰面姿势,而是面对着房门的方向侧卧,整个人蜷缩着,呈献一种防御的姿势。 江月在炕沿上坐定。 当时在山中的时候,少年形容比江月还狼狈,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让她记住了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如今的少年被简单的收拾过,一头黑发被放开,铺散在枕头上。面上的血和泥也被擦了干净,露出他本来的肤色——居然和被养的娇滴滴的原身差不多白皙。 他的眉毛也不似旁的男子那般浓重粗黑,而是秀气的长眉,配合着狭长的眼廓,鸦羽似的长睫,挺直的鼻梁和一方薄唇,再加上那惨白的脸色,委实是我见犹怜,不输于任何女子的姿颜姝丽。 可江月是见识过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凶光的,更知道这人身手非凡,所以并没有被他这副柔弱可欺的模样迷惑。 她揭开被子一角,将少年环保于胸前的手拿出来一只,伸出二指搭上他的手腕—— 凝神感受了一下这少年的脉象后,江月便知道那位周大夫说自己才疏学浅是自谦之词,而是有真材实料的。 这少年伤的委实不轻。 首先是多处外伤导致的失血过多,气血不足,不过那些外伤时间尚浅,又已经止住了血,倒不足以撼动一个擅武之人的根基。 棘手的是,他身上更还有不轻的内伤。 内伤伤及了他的心脉和肺腑,可以说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会给他带来极大的痛楚。 且这内伤也是很有一段时间了,可以说这人拖着这般残破的身体进入深山,还能跟野兽搏杀、活到现在,已然是个奇迹。 总之是命悬一线,只是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在支撑罢了。 而观他手腕的骨相,年纪也不过十五六。 这么小的年纪,这么一身重伤,委实有些离奇。 江月并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这情况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遭之后,她也没想探究什么,而是开始思量起具体医案——若在从前,她自然有数种医治好他的办法,不过眼下,既无修为又无丹药,则需要费些时间了。 江月一边想着事儿,一边手指并没有从少年的脉搏上挪开,直到手腕就叫人摄住,她对上了一双漆黑寒凉的眼睛—— 不知何时,他已经醒了。 居然还能醒过来,江月更是有些意外。 方才听周大夫的话,是已经给他用过药了,而大多止血的药物都带安神助眠的效用,让伤患借此好好休息。 这么重的伤,配合这样的药,却还能在察觉到有人靠近的时候及时醒转,这人不只是意志力顽强,防备心更是比江月想的还要重上许多。 “你骗我。”少年朗润的嗓音再次响起,或许是因为伤势比在荒山上时又严重了几分,所以这声音里多了几分干涩喑哑。 说完这三个字,他指尖发力,粗粝的指腹立刻捏痛了江月娇嫩的手腕。 “你装晕?”江月微微挑眉,同样回敬了他三个字。 前后一连贯,江月便已经猜出来龙去脉。 或许当时房妈妈和宝画上山的时候,他的伤势并未严重到昏迷的地步,只是发觉有人靠近,而他又无力离开或者不愿离开,便先示弱等待机会。 亦或是他那会儿晕倒是真的,被背下山后不久就醒转过来。 总之是醒了已经有一段时间,并且从周大夫和房妈妈的的话语中,拼凑出了江家的现状,了解到江家的小姐并不会什么医术,更不是什么医仙谷中人,只是跟着父亲学过一些分辨草药的皮毛。 江月并不费什么口舌解释,抬起另一只手飞快地在他手肘穴位上重重一点。 少年虽已有防备,但到底重伤在身,且也不觉得江月这种娇弱大小姐的纤纤素手能对他造成威胁,因此并没有躲开。 几乎是一瞬间,他钳制着江月的那条胳膊都变得无力,手掌自然也顺势松开。 江月抽回自己的手,转动了一下发痛的手腕,神色冷淡地道:“你伤重,我姑且不与你一般见识。我会不会医术,你自己好好思量思量吧。” 少年定定地忘着自己的胳膊,显然并不蠢笨的他已经会意——若江月不会医术,怎么会悄悄过来像模像样地替他诊脉?又怎么会在眨眼间精准找到人体的麻穴?! 可先前他听到的…… 正在这时,宝画略显焦急的声音就在屋外响了起来。 “娘!娘你在不在屋里?” 江月当是这丫头回屋见不到自己着急了,便先同少年道:“我过会儿再来瞧你。” 而后起身出门应声:“房妈妈前不久送大夫出门了,现下只我在此处。” 碰上了面,江月才发现这丫头出了一脑门的细汗,脸上神情更是慌张。 “刚我去寻夫人说事儿,还没说几句就听到有人敲门,夫人就让我盯着药炉,她去待客。但我前脚刚把药熬好端出灶房,就听夫人在堂屋痛哭呢!我跑进堂屋问怎么了,夫人只哭着让我不用管,所以我才来寻我娘去看看……” 许氏虽然性情温柔,却绝对不是软弱到动不动就哭泣的人。 不然前头江家发生那么些事儿,她也支撑不到现在。 且她是秀才家的女儿,自小就教导原身规矩,最重视礼数不过的。 自然是发生了让她觉得极其委屈的事,以至于她那般失态,在人前痛哭。 江月方才被少年捏痛了手腕都不觉得恼怒,此时却是立刻把门一带,一面往堂屋去一面沉下脸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是宋家的人。” 宋家,也就是跟原身定亲的那户人家了。 第五章 江月很快就到了堂屋。 此时堂屋里,除了坐在主座上的许氏,客座上另还坐着一个妇人。 那妇人四十岁左右,面容普通,身穿一件土黄色细布对襟袄子,头上包着布巾。就是那宋书生的母亲,原身的未来婆婆秦氏。 江月飞快地掠了她一眼,而后立刻去看许氏。 好在许氏只是红了眼眶,泫然欲泣,并没有如宝画说的那样痛哭。 这丫头也素来说话夸张,加上真的关心要紧许氏,所以江月倒也不怪她。 左右这秦氏把自家母亲惹哭了这件事,做不得假。 许氏一见她出来,立刻用帕子抹了一把眼睛,起身迎上前道:“怎么好好的自个儿出来了?外头风大,仔细别着了凉。” 说着便要让江月回屋歇着去。 但江月既知道了有事发生,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她拉上许氏的手,轻声道:“我已觉得大好了,家里也不冷。窝在房中也无甚意思,还不如陪着您一道待客。” 许氏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热,仍觉得有些放心不下,但不等她接着劝说,秦氏已经抢着道:“天可怜见的,这才几日不见,阿月怎么病成这副模样?瞧着真是让我心都揪着痛。快到我跟前来,让我仔细瞧瞧。” 月前江家为江父治丧,秦氏和宋玉书自然也来过。 那时候的江月虽憔悴,但看着却不显病容。 今天的江月比那会子又消瘦了一些,没有特地打扮过,穿着家常的草绿色褙子,一头乌发编成一个松散的辫子垂在纤细脖颈一侧。 她本就有一副雪肤花貌,如今这一清减,脸颊瘦削,下巴尖尖,越发显得一双杏眼大而清亮。少了几分娇憨甜美,反倒增添了一丝疏冷的气质。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5节 让秦氏都看的挪不开眼。 客人都这般说了,重视礼数的许氏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让跟着江月过来的宝画去端了炭盆来。 江月继承原身的记忆之后,只跟她本来的亲人觉得亲近,如秦氏这样的外人——原身都没接触过几次的,自然也生不出亲近的想法。 何况这秦氏刚才惹哭了许氏。 她扶着许氏在主位坐稳之后,便挨着许氏坐下,并未往秦氏那里去。 秦氏脸上那热络到有些虚伪的笑容顿时一滞。 从前两家初初说亲,秦氏就是不愿意的。 毕竟在秦氏眼里,自家儿子不止生的好,读书上头更是十分有天赋,不然也不会被江家大伯赏识,收为学生。 无奈读书实在是一件费银钱的事,宋家本就是庄户人家,后头宋父带着幼子进山打猎受了重伤,父子俩的汤药费用更是像一座大山,眼瞅着就要压垮本不富裕的宋家。 也就是那会子,江家大伯放出了消息,说在京城做生意的二房要为独女招赘。 男子入赘女方,在时下是极其不体面的事情,尤其是对重视名誉的读书人而言。 因此愿意入赘且自身条件又不错的,委实不多。 这也是为何江父会拜托兄长为自家物色赘婿。 但那会子宋家委实穷途末路,宋玉书便瞒着秦氏去主动求来了这门亲事。 不久后江父很快就亲自回了原籍一趟,见了宋玉书。 这一见之下,江父对他也是非常满意,在原来说的一百两聘礼上,又追加了五十两,还动用人脉,去县城里请来了周大夫为他们诊治。 秦氏那会子才知道儿子主意这般大,但为时已晚,且农家人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银钱,秦氏也只好半推半就的接受,只安慰自己家里两个儿子,大的去入赘了,还能指望小的后继香灯。而大儿子也能在江家二房的支持下更好的念书。 无奈宋父和宋家小郎的伤势实在不轻,且在宋玉书去应下这门亲事前,已经拖了好一段时日。 是以后头这对父子俩在花掉了江家送来的聘礼后,还是先后去了。 秦氏那会子就想反悔了。 可江父是生意场上的人精子,听说消息后哪里想不到这一层? 很快他又让人送来了吃穿用度,支撑他们孤儿寡母的生活,更写来了书信表明,宋玉书和自家闺女往后所生的第一个孩子姓江,后头的孩子则还跟着宋玉书姓宋,不会断了宋家的香火。 这才安抚好了心思活络的秦氏。 如今时移世易,江父意外身亡,江家二房连个支撑门庭的男人也无了。 加上前不久院试放榜,宋玉书考中了秀才,秦氏的心思那就更是活络了。 眼下江月居然对她这般冷淡,委实不把她这秀才亲娘放在眼里! 江月当然察觉了秦氏对自己态度的不满,也并不放在心上,只不徐不疾、开门见山问道:“不知宋家伯母方才说了什么话惹我母亲掉泪?” 秦氏脸上的笑容越发僵硬,尴尬道:“你这孩子也是病糊涂了,怎么这样乱说话?我来你家做客,怎么可能说话惹哭你母亲,好似我特地上门欺负人一般……” 江月微微蹙眉,不大耐烦这种兜圈子不说正事儿的情况。 “那就劳烦伯母再说一遍方才的话。如今父亲不在,有事儿自该我和母亲一道分担才是。” 秦氏原打的就是喊她过来一起听的意思,想着江月这养在深闺的娇小姐,应是比这刚听了个开头就开始抹眼泪的许氏更好拿捏才对。 但此时对上江月无波无澜、满含审视的眼睛,到嘴的话不知为何就卡了壳。 可既然来了,也已经起了个话头,秦氏便还得硬着头皮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而是我家玉书今秋考上了秀才。好些人家听说了这件事,都上赶着要把自家姑娘说与他,听到他定了亲,且还是入赘,私底下都嘲笑他……你们也知道,读书人的清誉再重要不过。这还只是在乡间呢,往后我家玉书还得接着往上考,岂不是让人笑话一辈子?” 秦氏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说到这儿却是越说越顺溜,“所以我就想着来跟你母亲商量一番,咱们两家的亲事不变,但这入赘的事不如就算了。日后你嫁过来,咱们两家在一处生活,跟我们玉书入赘,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我多添了一个女儿,你母亲多添了一个儿子。等将来我家玉书高中,你和你母亲可还有享不尽的后福!” 说到这儿,秦氏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连带着脸上的笑也真切了几分,仿佛已经看到了宋玉书高中状元那一日。 江月的神色一直淡淡,倒是许氏的呼吸已经急促起来了。 江月伸手在许氏后背的膏肓穴上揉按几下,恰到好处的缓解了她的气喘,安抚她道:“您别急,有话慢慢说。” 许氏的呼吸渐渐恢复了平稳,也总算是能说话了,她语调轻柔却不卑不亢道:“我们两家的亲事是早就定好的。只是碍着前头你家玉书为父亲守孝,孝期结束又要科考,才把婚期延到了这会子。方才听你说,是为了玉书往后的名声考量,不知道出尔反尔这种名声可算好听?” 秦氏没想到看着柔弱可欺的许氏张口就直指痛点。 名声,恰恰是宋家最要紧不过的东西! 秦氏虽是村妇,却也有几分辩才,连忙道:“这……这怎么是出尔反尔呢?我这不是跟妹子你打商量嘛!咱两家你情我愿的事儿,哪儿轮得到旁人去议论?” 许氏脸上的泪痕明显,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倘若我家不愿呢?” 许氏看着年轻,其实也见识过不少人和事儿了。招个入赘的丈夫跟嫁去别人家当媳妇,那过的可是两种日子! 从前她就知道秦氏是个厉害的,但想着是招宋玉书入赘,女儿又不用跟秦氏一到过活,便也不碍什么。 这要要是入赘改为出嫁,那自家女儿可绝对不是秦氏的对手! 而且招婿入赘,让女儿安稳待在自家,不去婆家受委屈,也是江父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一桩事。 许氏如何肯让亡夫的遗愿落空? 秦氏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影儿也淡了去,“难听的话我本不想说,但妹子你可想清楚,有个词叫‘今非昔比’,更有句话叫‘掉毛的凤凰不如鸡’!” 许氏本就脸色发白,这会子更是嘴唇都泛起白来。 江月手上依旧不停,但推拿点穴的功夫,在人体不断受到刺激的时候效果甚微。 是以尽管长辈在说事儿,小辈插话有些不礼貌,但为了许氏的身体考量,她接口道:“我已经听明白了,娘先别急,也不用再为我争论,不是什么大事。” 许氏哀哀戚戚地看她一眼,心道女儿还是年幼不知事儿,不懂其中关窍。 秦氏则是面露喜色,心道把江月唤来一起商量果然没错。 未出阁的小丫头,果然比她那扶不起的亲娘还好糊弄! “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你放心,他日你嫁进我们家……” 江月没兴趣听她那些假大空的话,直截了当道:“宋夫人方才那一箩筐的话,总结成一句,也不过是不肯让儿子入赘我家了。而我母亲则是坚持要为我招赘。两家的意思完全相悖,所以也就不必再争什么口舌长短……直接退亲就是。”(捉虫) 第六章 江月这话说完,许氏和秦氏顿时都变了脸色。 只是许氏的脸色是变得越发白了几分,顿时拉上江月的手轻轻摇了摇,表示了自己不赞同,并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说。 而秦氏则是下意识地咧了咧嘴,后头又觉得大喇喇笑出声不合适,连忙止住笑,故作一副愁苦模样道:“两家亲事岂同儿戏?你这孩子,张口就说退亲,实在是叫人措手不及……不过结亲不是结仇,讲究的就是个你情我愿,既阿月已经不满意这桩婚事,那么等我儿从县学回来,我就领着他来上门退亲!” 说罢秦氏立刻起身告辞,一副生怕江月反口后悔的模样。 许氏则也略显慌乱地跟着起身,让秦氏留步。 无奈秦氏跟突然耳聋了似的,根本不听许氏所言,逃命般几大步就出了堂屋,快步迈出了江家老宅的大门。 许氏再心急,也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追出门去——毕竟村子不大,很容易就遇到相熟的村民,若是让人问起,那真的是把自家女儿的脸面往地上踩了。 “你啊,怎么轻易就说出退亲的话。”许氏无奈地看着江月,到底心疼她,这会子都没舍得说一句重话。 江月道:“您没看我刚提一句,那秦氏立刻就应下了?显然这是她本就打好的主意,因此才那么顺当的借坡下驴。” 许氏如何不知道这个? 方才她哭也是半真半假,一来固然是对宋家的做派感到心寒,二来则是故意示弱,好让秦氏不敢开口提退亲,只敢说把入赘改为出嫁,免得落下欺负她这新寡的口实。 许氏轻叹道:“你说的我哪里不知道呢?这要是从前,秦氏敢这般堂而皇之的登门,说那些让人难堪的话……我跟你爹肯定二话不说直接退亲,另再为你寻合适的人选就是。可是儿啊,秦说的话虽难听,但咱家的境况确实不能跟从前相提并论了。百日的期限,可只剩下一月左右了。若这一月之内不成婚,你身上带着孝,便要再等三年。” 江月是真觉得没有什么成婚的必要,像在她那个世界,从来都是实力为尊。 哪儿有女子一定得依附男子过活的道理? 不过人的想法总是受到自身经历和所受到的教育所局限的,江月也没有直接讲明自己的想法,而是试探着问道:“我不成婚不行吗?爹不在了,往后我来支撑这个家。” 许氏怜惜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你拿什么支撑门庭?” 江父是个难得的好丈夫、好父亲,多年来家中所有事务都由他一手包办,不让妻女多操半分心,只需要躲在他这棵大树身后,无忧无虑地过活便可。 也是因为这个,他们这一房在失去江父这个顶梁柱之后,才会立刻败落下去。 所以别说刚过十六岁的江月,连许氏这年过三旬、已为人母的,都看不到未来的半点方向。 言语间不觉几次都提到了江父,母女二人的谈话内容骤显哀伤,气氛也凝重起来。 正在这时,就看宝画用圆鼓鼓的屁.股顶开了堂屋的布帘子,弓着腰、背对着她们母女二人吭哧吭哧地拖进来一个巨大的炭盆。 等她好不容易进了堂屋,看清秦氏已经走后,一边喘气一边道:“这亲家太太恁的事儿多,先是惹哭了咱家夫人,又非拉着咱家姑娘说话……这怎么屁股还没坐热又走了?没得浪费这么多好炭!” 这丫头实在过了头,许氏让她去搬个炭火足的炭盆来,免得还在病中的江月又染了风寒。 她就找来了家里最大的铜盆,放上足足的炭火,势必不让自家姑娘有半点感染风寒的可能。 这会子看到秦氏走了,这炭盆也就没有必要了——江月要是觉得冷,大可以回屋去热炕上躺着。 现在的江家虽落魄了,却也不至于买不起普通的炭火。但许氏和江月惯常用着的乃是价格昂贵、没有半点烟尘的红萝炭,现在剩下的这点还都是从京中带来的。 等到这点用完了,后头再想用这种好炭,那却是没有了,就只能买平价、易生烟的黑炭了。 想到这儿,宝画心痛得整张脸都快皱在一处了。 这丫头宝里宝气的一番行为,倒是惹得许氏和江月都不禁面上一松,带起了几分笑意。 察觉到许氏和江月都看向了自己,宝画脸上一臊,忙岔开话题道:“方才听了一耳朵夫人和姑娘说话,夫人别不信姑娘,咱家姑娘可有大造化呢!” 前头她就是为了和许氏说这件事才去到她跟前的,如今也憋了好一会子了。 宝画说着彻底放飞起来,连说带比划的,把江月在医仙谷得到医仙传承的事儿说给许氏听。 在江月自己编纂的那个版本里,是她在独自一人在山中做了个梦。 眼下到了宝画嘴里,就是她跟着江月上了山,就察觉到天有异象,风云突变,而后看着自家姑娘突然倒下…… 于是一个本没有人证的谎言,骤然变得可信起来。 许氏听完,惊诧道:“方才我觉得胸闷气喘,阿月在我背后揉了半晌,我就觉得舒坦了许多。我还当是我多想,原来竟是真的阿月无师自通了医术?” 话都说到这儿了,江月自然顺势道:“娘想的不错,我方才为你揉按的乃是背部的膏肓穴,此处主治咳嗽、气喘、肺痨等。配合这里……” 说着,她又伸手在许氏身上点了两处,“配合尺泽和肺俞两穴,效果更甚。” 许氏的呼吸越发平稳,再没有胸闷之感,自然也就更信了几分。 江月又接着道:“我如今会了医术,往后凭本事吃饭,您还觉得我说支撑门户这句话,是空话吗?”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6节 许氏颔首道:“我儿得医仙庇佑,往后必然是前途坦荡。可……可你父亲留下的东西,我实在是不忍心让那些都便宜了旁人去。” 本朝女子的地位比从前高上许多,相传是开创盛世的那位圣祖皇帝幼年时曾沦落在外,被一妇人收养,悉心教导,养育了数年。 等到圣祖继位后,感念其养母的恩德,便更改了许多陈旧法规了,让女子也能做营生、立女户,靠自己过活。 可惜到底这世界是男人当权,因此等到圣祖百年后,许多法规条例又被慢慢地修改回去。 但已到底比前朝数代好的太多,例如江家眼下这个境况,在前朝若是户主去世无子,其女又没有招赘完婚的,便会被立刻定义为绝户,由族亲刮分家产。 而本朝现在的律法则是其女只需要按着风俗在百日内完婚,则能继承全部产业。而若是其女出嫁,则财产由其女和夫家共同继承。 这也是秦氏上门提议说要把入赘改为出嫁的一层原因——江月嫁去宋家之后,也不会失去继承权,反倒是宋家能得到更多好处。 当然了,时下都已经知道他们二房没落,而宋玉书在秦氏眼里更是有无尽造化,早晚要平步青云的,因此那点家财跟退婚相比,秦氏更属意后者。 眼下距离江父去世已经过去了五六十日,百日完婚的期限只剩下月余时间。 若退了宋家这门亲事,到哪儿再去寻一户合适的人家呢? 总不好再降低标准,仓促间寻个更配不上自家女儿的来滥竽充数,那更是要害了自家女儿一辈子的。 所以许氏才那般不赞同退亲。 而江月跟她的想法则不同,钱财于她而言不过是身外物。 更别说江父辛苦半生积攒的家业早就赔付的所剩无几,连京中的田地宅子都一并贱卖出去了。 眼下唯一还能称得上家业的,大概也就是江家二老剩下的那点祖产——一间不得变卖和转让的小饭馆。 那小饭馆的地段和大小很是一般,不然当年也不会连供养一个读书人都十分吃力。 连带着后头江家大房发家之后都看不上这么一点蚊子腿似的营生,所以老太爷才给了江父继承。 但此时江月却说不出‘那点祖产不值什么银钱,自己能带着许氏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样的话。 因为连江月这对凡间银钱都无甚概念的医修都能想到这一层,许氏自然也能想到。 许氏口中的继承家业,则也不是指实际的那点东西,而是一份传承,一份‘江父虽然故去、但她和女儿仍然照着江父的遗愿那般好好生活’的念想。 若她不是换了个芯子,而是原来的江月,大概也会和许氏秉承着同样的想法。 她总不能顶着原身的身份再活一遭,承了江家人的恩德在先,后头却去做那违背原身本意的事儿吧! 许氏说着话,情绪不由又激动了几分,又是一阵胸闷气喘。 江月那凭空多出来的医术既已过了明路,见状便立刻伸手搭上许氏的脉。 许氏的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居然是女子妊娠后特有的滑脉! 也难怪她频繁的胸闷气促,情绪起伏甚大。 这下子江月是更不敢刺激她了,立刻应道:“您莫着急,宋家的亲事退就退了,真要同那样居心叵测的人家结亲,虽解决了眼前的困境,但往后必有无穷尽的麻烦……至于咱家的家业,您也不必担心旁落他人之手。一月之内,我再另寻一个赘婿。” 第七章 听了江月这掷地有声的话语,许氏不由心道女儿果然还是年少不知事儿,便以为招婿入赘这事极为简单。 转念想到自家女儿也是大病初愈,没得为这事儿再与她争辩。 许氏便只道:“利弊都已分析给你听,你如今年岁渐长,经历了一些事儿又病过一场,也成长得有主见了。后头的事儿,便等你先调养好身子再说。” 江月此时的注意力并不在许氏的话语上,而是在她的脉象之上。 说话的工夫,她已经诊出了全部信息。 医之道讲究‘望闻问切’,尽管江月已经成竹在胸,还是开始了例行询问:“您的月事应该有许久没来了吧?” 许氏被问的微微一愣,“我这上头素来有些不准,从前你爹带我看了好些个大夫,各种药都吃了一遍也没调理好。也是因为这个,这么些年才只你一个。” “您最近是否频繁的心慌、气闷,食欲不振,晨间的反应尤为明显?” “自从家里出了事儿,我自是有些寝食难安。” “您的腰身应该也粗壮了一些。” “确实,近来有些腹胀。”许氏并不愚笨,听到这里立即会意,不敢置信道:“你的意思是……” 江月微微颔首,“您的身孕已快三月了。” 许氏被她说的懵懵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最先反应过来的,反倒是心思单纯的宝画,立刻笑着给许氏道喜! 江家自打江父遇难,就没遇上过一件好事儿,只盼着这孩子的到来能为家里冲散阴霾,从此否极泰来。 正在这时,房妈妈提着几包药从外头回来了。 她脸色沉沉,听到堂屋里欢声笑语一片,便立刻收拾好了心情,笑着撩开布帘进屋道:“宝画这丫头,我还没进家门就听到你咯咯直乐。没得扰夫人和姑娘的清静。” 宝画说没有,先是语速飞快的解释了自家姑娘身上一身医术的离奇来历,又说了秦氏走后,自家夫人被诊出喜脉的事儿。 房妈妈倒是没有那么意外,笑道:“前头离京的时候,我就算着夫人的小日子不对。但夫人的月事素来不准,便也没往那方面想去。” 其实也是,江父和许氏多年来一直恩爱非常,却只有江月这么一个独女。 许氏的年纪在这个时代也不轻了,如何能料到这时候还能有孕呢? 那些孕早期的反应,也只当是伤心过度后的不良表现罢了。 这个孩子是遗腹子,意义非凡,房妈妈立刻就道:“那我再进城去跑一趟,把周大夫请过来,给夫人好好把把脉,再开些安胎药来。” “哪儿还需要娘跑来跑去?咱家这不有个现成的小医仙嘛!” 若说眼下江家众人中谁对江月的医术最信服,那绝对是宝画了。 江月也点头道:“母亲近日虽有些奔波和伤怀,亏了一些元气,但胎像还算安稳,暂且不用药也使得。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写个安胎的方子,劳烦妈妈或者宝画回头照着方子抓药来。” 说着江月便让宝画去房中取了笔墨纸砚来,当堂书写起药方。 她放慢了写方子的速度,并不是说一个常见的安胎方子也能难住她,而是是药三分毒,即便是安胎药,也可能对人体造成一定负担。她想给许氏开一个最温补的方子。同时也要兼顾江家如今的家境,舍弃一些昂贵的药材。 不过这是对江月而言的‘速度慢’,在旁人眼里,其实也就是半刻钟不到。 她下笔书写的时候,许氏和房妈妈都在看着。 原来天正烂漫的江月都能在父亲的熏陶之下,耳濡目染地粗通医药。 许氏和房妈妈在这上头自然也知道一些,看着江月开出的方子,虽体会不到其中最极致的妙处,却也十分信服,没再怀疑她得了医仙传承这件事。 晾干了墨迹之后,房妈妈将方子妥帖叠好收起,看时辰已近中午,便说吃完午饭后立刻去抓药。 从前江家的日常吃喝自有专门的厨娘负责,后头家中下人都遣散了,便只有房妈妈会厨艺,许氏和江月负责帮着打打下手。 前儿个宝画倒是自告奋勇尝试过,结果先是糖盐不分,又是切菜的时候差点把菜板子砍烂,更有一次看着火的时候打瞌睡,差点把灶房点了,又是让房妈妈好一通捶。后头就明令禁止她等闲不许再出入灶房了,只让她负责劈柴和挑水这样的粗活。 今日房妈妈既然进了城,自然不止抓药,顺带便也买了不少食材,准备给许氏和江月好好补补。 既已知道许氏怀有身孕,房妈妈自然不肯让许氏再帮忙。 而江月则还才大病过一场,房妈妈显然也是想让她一并歇着。 江月抬出自己的医者身份,道:“我身上的热已经退了,稍微动一动,多出出汗,反而对身体也有好处。再则前头母亲给我熬的药还在灶上,我正好去喝上一碗。” 许氏和房妈妈先后都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确定她确实已经退了热,便都没再说什么。 江月跟在房妈妈身后进了灶房后,房妈妈自然不可能真的让她做什么重活,先倒出汤药让江月喝着,再把周大夫开给那少年的汤药煎上,最后只拿出一颗刚在村里买的大白菜,让江月负责淘洗,后又觉得灶房的门窗漏风严重,光靠灶膛里那点火不够取暖,又喊宝画把那个大炭盆搬过来。 江月听话的在小板凳上乖乖做好,先闻了闻汤药,辨认出周大夫开的汤药确实对症,而后便一饮而尽。 后头她刚卷好袖子,准备开始干活,却看忙完好一通的房妈妈从水缸里打了水过来倒进盆里,又试了试水温觉得发凉,再从灶上提起热水,给江月兑了一盆子温水过来。 江月怪不好意思的,她这哪里是帮忙?给房妈妈添乱还差不多。不然这么一会儿工夫,足够手脚利落的房妈妈洗完十来颗这样的大白菜了。 不过她执意跟来自然是有原因的,此时她便一边洗菜一边问道:“刚妈妈回来时神色凝重,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儿?” 房妈妈没想到她能观察这么细微,但自家姑娘在生死关头走一遭,又得了传闻中的医仙的传承,起了些变化倒也正常。 短暂的惊讶过后,房妈妈犹豫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和许氏一样,只把江月当小孩子看。要搁从前,许多事都是不会和江月说的。 但如今境况到底不同,许氏又刚被确认怀有身孕,这人口简单的家里,还真的只有江月可以拿主意了。 所以犹豫半晌后,房妈妈还是在江月询问的目光下,说明了来龙去脉。 原是房妈妈从城中回村,便察觉到村口聚在一起说话的妇人有意无意地瞧她,而等她回望过去,那些妇人则会飞快的避开视线。 房妈妈留了心眼,假装走过,实则是兜了个小圈子,绕到了她们几人身后的大树下。 那几个妇人说的果然是江家的事儿。 细听之下,原是秦氏从江家离开后,遇到了相熟的人寒暄,抖落出了两家将要退亲的事儿。 退亲在哪里都不算是一件小事,尤其江、宋两家在村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自然跟冷水注入了热油锅一般,立刻引得议论纷纷。 也难怪房妈妈方才听宝画提了一嘴秦氏来过的事儿,却没问秦氏突然上门所为何事,原是在外头已经听说了。 “算那老贼虫运道好,瞅准老奴不在家的时候空档来,下回让老奴遇上,非教她好看不可!” 房妈妈的性子可比许氏厉害多了,说到此处已经咬牙切齿怒骂起来,若不是顾及到江月在,怕是更还有一箩筐难听的话要骂出来。 江月却不恼,眼下她固然是打定主意要退亲的,但看许氏的态度,还是不大赞同,觉得退了这家,后头也寻不到更好的,不过是心疼女儿尚在病中,这才没再跟她争论下去。说不定此时且还想着如何描补呢。 而秦氏这做法,无疑是堵死了后路,让两家退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 是以她神色淡淡地道:“妈妈不必恼,即便是那秦氏不到处宣扬,这亲事也本就要退。只是当时秦氏说得等宋玉书从县学里回来,我想着退亲这种事也确实须得本人到场,这才让她走了,不然那会子已经让她签下退婚书。” “那姑娘往后……” “我已经答应了母亲一个月之内寻到新的赘婿。妈妈且往后瞧便是。” 房妈妈并不像许氏那般悲观,在她眼里,自家姑娘那是人如其名——高悬于天边的一轮明月,配与宋玉书,都是他宋家祖上显灵,祖坟冒青烟了。哪里需要自家姑娘委屈自己,屈就他人? 此时听了江月这话,房妈妈并没劝她大事化小,而是立刻道:“姑娘说的是,那等腌臜人家,不结亲就不结了。等退了这桩,老奴便去寻媒婆,给姑娘找个更好的,气死秦氏那个老贼虫!” 往后的事儿江月倒是不急,左右车到山前必有路,只接着道:“我寻妈妈说话,除了看您面色不善,其实还为了一桩事。便是当时我父亲送往江家的聘礼……” 原身只知道江父当初给宋家下聘,光是现银就给出了一百五十两。 但江父那样宝贝原身,肯定不会只给银钱,另外还送了许多吃穿用度和宋玉书读书科考方面的东西。 既要退亲,那肯定得退的干干净净,就算是送出去的一支笔,一刀纸,也得全须全尾的要回来!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7节 房妈妈立刻会意道:“老爷做事素来有章法,事关小姐的亲事,自然是登记了礼单的。不过前头老爷伤重,又有人来闹过,还遣散了那么些下人,弄的家中乌烟瘴气……咱们离京匆忙,只收拾到姑娘的婚书,并未见礼单,实在是没想到宋家好歹也算耕读人家,这般翻脸无情,不然当时说什么都得再仔细找找……但姑娘也别着急,您和那宋秀才的亲事,是大老爷从中撮合,老奴曾听老爷提过,说过去往宋家送东西,都是经由大老爷转交,是以礼单在大老爷那儿也有备份。” 房妈妈口中的大老爷,当然也就是原身的大伯、江父的兄长了。 江月听罢微微颔首,原身临去之前,还在为惹得堂姐江灵曦受伤而自责不已,加上如今多了去取礼单一事,她也确实该去江家大房走一遭了。 第八章 说着话,江月洗完了一颗大白菜,而房妈妈则已经炒好了一盘子香覃炒鸡蛋,还用大骨头吊好了汤底。 等接过江月洗好的白菜,只看她手起刀落,将白菜切成均匀大小,随即和豆腐一起下入骨头汤里。 没多会儿,骨头汤咕嘟嘟煮沸,从城里买来的白馒头也在锅上蒸热。 江父刚去,家中尚不能食用大荤,这顿饭食虽然简单,和江家过去的所用不能比,却也是极为用心了。 江月还是第一次亲眼看人做饭,对这种极具烟火气的氛围极为新奇,不知不觉就待到了饭食都做好了的时候。 此时周大夫开给那少年的药也煎好了。 江月端了汤药和一份饭食送去了小厢房——这时候就不得不提一句敞明了医者身份之后,行事方便了很多。这要是从前,就算房妈妈她们知道是这少年驱逐野狼,救了江月的命。也不会让他们单独相处。 这次江月没和那少年说上话了。 前头他能强撑那么久的清醒,已然是强弩之末,江家老宅的环境虽称不上太好,但温暖又舒适,加上周大夫先前用过的药起了效果。 他是真的昏睡过去了。 江月看他睡得沉,替他把过脉,确认他的情况没有再恶化,把汤药和食物都搁在炕桌上就出去了。 后头她再回灶房,房妈妈已经喊了在外间劈柴的宝画洗过手来端饭菜。 江月也帮着打下手,等端到最后一份主食,却看发现往前头送完菜的房妈妈和宝画回了灶房,并不准备再往前屋去。 在过去的江家,主人和下人肯定是分桌而食的,但眼下家里拢共四口人,且房妈妈和宝画在江家遭难后便不肯再要月钱了,她们母女已经不算是下人了。 之前许氏和原身已经提过好几次,她们母女却坚持说在灶房吃着舒坦自在。 此时也是一样,江月再次邀请,她们母女只催着江月去和许氏一道用饭,并不肯一道过去。 深秋时节的饭食易凉,江月也担心许氏等自己太久,回头吃了温食影响肠胃,便也没再劝。 她端着馒头进了主屋,许氏果然在等她。 许氏胃口不佳已有一段时日了,今日知道自己有孕,便努力吃完了一整个馒头。 江月的胃口倒是比她还好不少,毕竟她师尊是个大老粗,自从她有记忆以来,就给她吃灵果、喝灵泉。一直吃到她踏入筑基期,便开始吃辟谷丹了。 眼下这热腾腾的饭菜,对江月而言属实是既可口又新鲜! 母女俩随便捡了几句家常说了说,江月又报备了一番自己下午要进城一趟,顺带亲自去把药给抓了,也不必房妈妈特地再跑一趟了。 她特特私下跟房妈妈询问礼单,就是不想许氏再操心了,是以此时也没提这桩,只说去探望江灵曦。 原身跟江灵曦素来要好,也一直对她的伤势耿耿于怀。 许氏也没有起疑,只道:“那你趁着午后日头好的时候,带着宝画一道坐车去,天黑前就得回来。” 说到这儿,许氏又思忖半晌道:“另外还有你会医术这件事,最好也不要显露出来。” 连宝画都知道医仙传承十分宝贵,很容易惹来有心人的觊觎。许氏此时想的也是这个。虽说大房那边是血亲,但到底多年来没怎么生活在一起过,还是防备着一点更稳妥。 江月自然也省得,道:“您就是不说,我也打算跟您提一提这个。往后我的医术肯定是藏不住的,但对外不能提医仙传承,只说是我自幼爱看医书,父亲在时也请先生教过我,没对外宣扬过而已。咱家早先做的又是药材生意且远在京城过活,也不会惹人怀疑。” 许氏点头赞同,说回头由她来叮嘱房妈妈和宝画,大家统一口径。 用过饭后,许氏便起身开了箱笼,拿出装银钱的小匣子。 自家的银钱,许氏自然不避着女儿,因此江月也就看清那小匣子里头只几张小额银票并一些碎银锞子和铜钱。 全加起来,至多也就一百两。 这放在村里不是一笔小数目——十两到二十两,就够一个庄户人家一年的花销。 但庄户人家吃喝都在田间产出,自给自足,且也惯常俭省。 江家在原籍这儿并无田地是一遭,再则尽管眼下家中已经缩减了吃穿用度,但是有句话叫‘由奢入俭难’,也不可能一下子去过穿粗布衣衫、吃野菜豆饭的日子。 尤其是许氏肚子里还多了个孩子,不论在哪个世界,哪个时代,要好好抚育一个孩子,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这笔银钱,怕是也支撑不了太久。 许氏没注意到江月若有所思的神情,拿了一个二两左右的银锞子和一小兜子碎铜板,一并装进荷包里递给她,又不忘叮嘱道:“娘的身体还行,没觉得哪里不舒坦,安胎药少抓一些也使得,至多不要超过一两,剩下的银钱和铜板留给你坐车和买些你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知道不?” 拢共二两银子,明明抓药才是正事儿,许氏却说这上头的花费不要超过一两,倒要剩一两多给她买小玩意儿。 江月不由想到上辈子——医修当然不会如剑修那般穷,但很多时候遇到境况凄惨的伤患,也会倒贴药钱,因此也不算富裕。 她家师尊就经常做这种‘亏本买卖’。 小老头又要面子,不肯让徒弟们接济,身边像样的法器都没有几件。 但就是这样的师尊,在得知她修炼出了岔子的时候,不惜成本地为她购置了许多天材地宝,甚至最后身无长物,只能把自己抵给那位大能卦师的师门,无偿诊治…… 江月心头一阵温暖和酸涩,连眼眶都有些发热。 她垂下眼睛,说自己省得。 给完银钱,许氏又翻了翻箱笼,找出一匹从京中带来的料子,让江月带着充当手礼。 弄完这些,许氏已经有些犯困,一边打着呵欠,收拾桌子一边让江月把原封未动、尚有余温的馒头给房妈妈和宝画送过去。 江月让许氏歇着,自己回头过来收拾,而后便依言端了馒头去灶房。 到了灶房外头,江月就听到房妈妈放轻了声音,一叠声的催促道:“你吃快些,别让夫人和姑娘瞧见了。” 宝画口中含着食物,呜呜咽咽地应着声。 等到江月走到灶房门口,就看到宝画手里正拿着一个窝窝头大口啃着。 那窝窝头做的很大,一个抵得上两个馒头,但却是黑乎乎、干巴巴的。 和江月手中端着的白胖暄软的白面馒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也难怪房妈妈和宝画坚持不肯同她们一道用饭,竟是私下舍不得吃.精细粮,全省给她们母女了。 江月心酸感更甚,但也没有冒然直接进去——房妈妈和宝画吃个黑面窝窝头都跟做贼似的,显然是打定主意要给家里省银钱了。 就算她劝得了一时,也劝不了一世。保不齐后头她们又在旁的地方俭省。 终归还是得先把婚退了,拿回全部聘礼,手头富裕了才好开始着手后头的营生,改善家中生活。 于是江月略站了站脚,等里头宝画吃完了,才把端着馒头进去。 房妈妈见了笑道:“姑娘来的不巧,老奴和宝画已经吃好了。” 宝画附和点头道:“是呀,刚吃了三个大白馒头,可饱了!” 江月也没戳穿,说清自己已跟许氏报备,让宝画跟自己进城。 青天白日,房妈妈仍是有些不放心,可若是她跟着江月一道去,就得留下宝画在家里看顾许氏这个孕妇和小厢房里那个病重的少年了,便只好亲自送她们出门,扯着宝画好一通叮咛嘱咐。 宝画前儿个跟着自家姑娘上山,差点把人弄没了,屁.股挨了自家亲娘一脚,到现在还隐隐作痛,自然也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一连保证肯定不错眼地看顾好她。 后头到了村口,等了大约一刻钟,江月就和宝画坐上了去往城里的牛车。 宝画如她前头保证的那般,让江月坐到最里头,再用高大的身躯把她给挡了个结结实实,没让她挨半分挤。 牛车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抵达了县城。 江月便按着原身的记忆,前往江家大房的住处。 江大老爷名唤江河,现任县学教谕一职。 正八品的官职虽称不上高,但在县城这样的地方也算是十分有头脸了。 因此大房的宅子在城中繁华的城区,很是好寻。 到了宅子门口,江月轻轻扣动门环,过了半晌便有门房过来应门。 见是江月过来,门房认出来后便道:“二姑娘来了?您略等等,容老奴去禀报夫人一声。” 两家虽是血亲,但到底分家多年,又有江灵曦受伤的事儿在前,江月便也没见怪,略站了一会儿,很快丫鬟过来引她入内。 大房的宅子也就两进大小,没走一会儿,江月便已经到了主屋。 大夫人容氏比许氏年长几岁,不到四旬,圆眼睛,容长脸,头梳简单的妇人发髻,身穿一件家常的靛蓝色长身褙子,虽然看着江月过来神色淡淡,不算特别热络,却也没失了礼数,已经使人备好了茶点,又喊了江月不必行礼,坐下说话,再问候了许氏,转头看到宝画呈上前的衣料,还说自家亲戚走动,不必这般客气地送礼。 简单寒暄了一番之后,江月道明了来意,问起说:“大伯父今日可在家中?” 教谕是县学里最高的职位,虽然每日都得去衙门里应卯,但并不用像县学的学生那般,隔几日才能外出,每日至多也就上半日的课,下午多半是没什么事,可以自由安排时间。 今日却是不巧,容氏道:“你大伯父今日约了同窗在外头聚会,已使人回来知会过,怕是得入夜前才回来。若事情要紧又方便告诉我,我回头替你转达。” 其实按照常理,这种情况下,容氏这做长辈的肯定该客气地提一嘴,让江月留下一道用夕食的,也就省了代为转达这一步。 不过江月本也不想在外多留,并没有觉得容氏这话哪里不对,点头道:“事情其实也不算要紧,就是我们离京的时候匆忙,遗落了昔年给宋家送礼的礼单。想着大伯父这儿应有备份,所以想来取一遭。” 容氏颔首道:“原是这桩事,也是巧了,前儿个你大伯父算着日子,说起你也该跟玉书成婚了,便已经拾掇了一番。你也不用等他,我这就使人去取来。另外还有一些东西,是你大伯父和我给你添妆用的,都存在外头的铺子里,回头一并使人抬到你家去。” 听她这话,江月就知道她是误会了,以为自家开始着手操办和宋家的亲事,才来索要礼单。 后头退婚,江大老爷作为媒人和女方长辈,也是要到场的,且礼数上头,大房既还给她准备了添妆,则也该解释一二。 江月正准备开口,却听旁边的屋子里骤然发出一声尖叫—— 第九章 江月和宝画都被这尖叫声吓了一跳,宝画更是下意识地立刻上前,挡在了江月身前。 倒是容氏似乎并没有被吓到,权当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唇边淡淡的笑容僵硬了不少。 这时候被容氏指派去取礼单的丫鬟也回来了。 容氏就对江月道:“时辰也不早了,就不多留你了,免得你母亲担心你。” 竟是不准备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声。 事情固然有些诡异,但到底是大房的家事,江月并没有探究什么,平静下来后神色如常地询问道:“母亲确实交代我天黑前就回去,只是许久未见堂姐。不知道她情况如何了?”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8节 容氏的脸色越发不好,像是一个勉强的笑容都扯不出来一般。 “她还是那样病着,并不方便见人。等她下次好些,我再带她去瞧你。” “那堂姐手背上的伤……” “已经结痂了,周大夫说他也没法子,只能看看后头能不能寻摸到祛疤的良药。” 容氏这便还是不让她跟江灵曦见面了。 不过既已知晓她是烫伤,且已经结痂,没有再起炎症,江月心中就已经有了成算。 加上容氏话里也透漏江灵曦的烫伤是周大夫瞧的,一会儿她正好要去找周大夫抓药,多问几句,回去也就能调配祛疤的药膏了。 后头只把药膏送来,江灵曦用了,去除疤痕,也就算是了结原身的一桩心愿了。 当然若是江灵曦不用,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医者也不可能强迫病患相信自己。 江月便也没再多言,把礼单简单扫过一眼,确认过后便领着宝画告辞了。 容氏亲自相送,快到门口的时候,江月便也提到:“前头刚想告知大伯母,我不是要和宋玉书完婚,而是准备退亲。这才特特来取这礼单。” 容氏听完倒是真的吃惊,“你这亲事是你父亲在时就定好的,怎么……” 她作为官眷,江大老爷的贤内助,人情方便自然也是练达的。 因此她刚问到这处,便反应过来道:“可是那秦氏上门了?” 江月颔首,“那宋家伯母亲自登门,张口便是要把商定好的入赘改为出嫁。我母亲不允,她更是口出‘掉毛的凤凰不如鸡’那起子恶言,气的我母亲直抹眼泪,所以这亲事便只好作罢。” 容氏并没有以长辈的身份说教什么,只道:“看你经历了一些事儿,成长的越发有主见了,既是那秦氏不知好歹,欺负你们孤儿寡母,便也不必屈就他家。只一点我得提醒你,若是你退了这桩亲,怕是族中很多人就该往你家去了……” 二房现在的那点家产和江老太爷传下来的那家小饭馆,他们大房是看不上,更也不屑去做那等蝇营狗苟的事儿的。 但皇帝尚有三门穷亲戚,江家还有旁的族亲,自然也有辈分高、家境差、心思不正的。 到时候抬出宗族礼法,甚至本朝律法,再用长辈的身份倚老卖老,即便是江大老爷这做伯父的,也不好说什么。 江月点头说省得,容氏也正好把她送到门口了,只说过两日到了县学休沐,宋玉书回家的时候,让江大老爷也回村里一趟,两家当面锣对锣、鼓对鼓的把事儿说清楚。 送走她们主仆二人后,容氏脸上故作镇定的神情再也伪装不住,快步就往后罩房去。 后罩房是江灵曦的住处,安静清幽,光线有些不佳,日间须得门户打开,才能让日头照进去。 但此时的后罩房中,不只门窗紧闭,窗户上更是钉上了许多木板。 好好的一个女儿家闺房,此时显得竟有几分阴森。 后罩房外只一个耳聋眼花的老仆妇守着,让容氏进去后,便又把大门从外头关上。 而此时的江灵曦,则趴伏在桌案前呜咽哭泣。 她比江月年长两岁,十八岁的年纪本该如花一般鲜妍。 但此时的她却是面颊消瘦,脸色惨白,好似生气都叫人夺走了一般。 容氏心疼得肝肠寸断,立时劝慰道:“我的儿,快别哭了,莫要哭坏了身子。” 说着便上前为她拭泪。 江灵曦趴到母亲怀里许久才恢复了平静,带着哭腔问道:“阿月走了?” 容氏应道:“是,她来取宋家的礼单,我还当是她要准备和宋玉书完婚。没想到是那秦氏见你叔父去了,便翻遍不认人,闹上门去,两家这是要退亲了。” “从前就知道宋师兄那阿母厉害,担心她苛待阿月。只如父亲所说,阿月家是招赘,又不是出嫁。婆母厉害些也不妨事,左右不住在一起。如今叔父尸骨未寒,那宋夫人委实是……这般也好。退了这桩,咱们再为阿月……”说到这儿,江灵曦猛的止住话头,又痛呼:“娘,我头疼!我头好疼!” 江灵曦的整张脸都变得惨白,口中呼痛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昂,最后变成江月方才听到的那种尖叫声。 容氏心疼得直抽气,连忙喂给她好些安神的药丸,方才让她逐渐安静下来,渐渐睡了过去。 等到天黑时分,大老爷江河从外头回了来,进门的时候照旧询问门房有没有人来拜会他。 门房说今日倒是没有客人,只二姑娘来略坐了坐。 后头江河到了主屋,容氏迎上前给他解披风,他自然也就问起侄女过来所为何事。 容氏简单的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遭。 “这无知妇人!”江河气的不轻,“这桩亲事本是他们宋家走投无路的时候,自己上门求来的。因那宋玉书确实人品出众,我才愿意帮他保媒。怎么如今我二弟刚走,便立刻反口了?还把商定好的入赘改为出嫁,这是既不瞧不上现下的二房,又放不下我二弟剩余的那点家业……算盘打的着实响亮,真当旁人都是傻的不成?且也不想想,我二弟虽去了,可我这当大伯的还没死呢!这宋玉书前头既当了我几年学生,后头又成为我的侄女婿,我还能不把他看成半个儿子?!” “怕是那短视的秦氏看我们近来和二房来往甚少,便以为……” 说到这个,江河也是神色纠结,眼神不由就往后罩房的方向去,“灵曦睡下了?” “是,下午晌阿月还在的时候,发作了一阵,后头服了药,就睡下了。”提到女儿,容氏又是止不住的泪。 江河温声劝慰了她几句,随即想到了什么,也是面色一凛,“阿月可曾察觉?” 容氏擦着泪道:“那倒没有,你也知道阿月自小就是个懂礼数的孩子。如今经历了事儿,看着越发知礼老成,就更不会非要一探究竟了。” “那便好,没人察觉便好。” 容氏又叹息道:“说来也算是我自私吧,咱们灵曦怪病的发作,几次都直接或者间接跟宋玉书有关,今日更是只隐隐听到我在前头提了一句宋家,她便发作起来……阿月跟宋玉书的亲事退了也好,他们真要成了亲,如你所说,宋玉书宛如半子,那可真的避无可避。” 说到这里,她眼中又泛起泪意,“老爷,你说咱家灵曦这病到底如何是好啊?” 江灵曦病了,且病了很久。 一开始,是她有时候会直说头疼,而后突然就性情大变,无端的嬉笑怒骂,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语,径说一些无人能听懂的话,仿佛变了人。 而等她后头清醒,则会忘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江河和容氏请了许多大夫来给她瞧病,得到的结果也是她得了梦游症、癔症那样的结果,吃了许多汤药也不见好。 但到底那病症并不算要命,夫妻二人就准备慢慢地寻访其他名医,还发动了许多人去寻本地传闻中的医仙谷。 后来江灵曦这怪病发作得越发频繁,甚至有一次江灵曦还跑出了家门,去寻宋玉书说些暧昧不清的浑话。 要知道宋玉书跟江灵曦虽也算相识,但就是单纯的师兄妹的感情,从无僭越半分的,不然江河这做大伯的也不会从中撮合宋玉书和自家侄女。 所幸那次江河及时寻过去,并未让外人瞧见,而宋玉书虽有个不靠谱的亲娘,本身的品性倒也过关,并未把那件事宣扬出去,只当是师妹发癔症了。 那次之后,江河和容氏就轻易不会让她出门去了。 前不久许氏和江月扶灵而归,他们都没敢让江灵曦露面。 一直到江父快下葬时,江灵曦提出想赶在最后关头替叔父烧一些纸钱。 那会子她已经许久没有发病,且江灵曦当时言谈举止也没有反常之处,江河和容氏便允了。 却没想到又出了事儿! 从江家老宅回来后,江灵曦一度崩溃,甚至想了结自己的性命,并不是如旁人想的,是因为烧伤了手背,留下了疤痕。 而是她本是依照父母所言,乖乖待在家中,早早地就准备睡下,而再次睁眼,却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叔父的灵堂之上,甚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还不受控地故意往旁边一歪,让靠在自己身上打瞌睡的堂妹往火盆上栽倒——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江灵曦立刻反应过来,掌控了身体的主导权,亡羊补牢,伸手把堂妹给托住了! 那次江河和容氏也确实是大惊失色,半刻也不敢多留。 实在是江灵曦的情况,已经不是‘梦游症’‘癔症’可以解释的了,而是像传闻中的……鬼上身! 且那‘鬼’竟已经能模仿她平时的言行,而后去干伤天害理的勾当了! 这要是让旁人知晓了,怕是要把江灵曦当成妖邪,活活烧死! 他们大房除了江灵曦外,还有个在外地书院求学的儿子。但凡这事儿走漏一点风声,儿子的读书路也就走到头了。 兹事体大,稍有差池便要毁了一双儿女,因此即便是二房那边,夫妻二人也谨守秘密,不敢吐露半个字,每每被问起也只能说那烧伤并不碍事,不必探望。 这段时间,病急乱投医的二人已经开始寻访僧侣和道士,悄悄做了几场法事,求了许多符箓,却依旧无甚效果,只得常备安神的药物,在江灵曦眼看着要发作的时候,就喂她服下,让她昏睡。 可如此治标不治本的方法,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周大夫曾说既然‘梦游症’和‘癔症’的方子都试过,却毫无效果。或许咱们灵曦得的是古书记载的‘离魂症’……只是古籍已经失落久矣,他不知道医治之法。且再等等,万一哪日机缘到了,说不定真的能寻访到能治疗她这怪病的高人。”江河这般安慰容氏,同时也是安慰自己道。 第十章 却说江月这边,从大房那里拿到礼单出来后,她便去往周大夫所在的善仁堂。 这善仁堂是县城里最大的医馆,位置也同样好找。 路上,宝画拍着胸脯,惊魂未定地道:“方才那叫声吓我一跳!姑娘怎么不问清楚呢?我听着好像……好像是大姑娘的声儿。看来她那怪病是越发厉害了。大夫人也是,该让您去瞧瞧的。旁人没办法,姑娘这医仙传人还能没办法吗?” 说到最后的时候,宝画已经把声音压的极低,生怕被别人听到的模样。 江月无奈地看她一眼道:“你也知道,我那传人身份不能对外言明。只说我是从前在家时,跟着先生学过几年,大伯母能信任我?” 医者素来是资历越老越吃香。 别说是这儿,就是在从前在灵虚界,也是一样——不少伤患看她面嫩资历浅,都不太放心叫她诊治呢。 幸而她师门在整个灵虚界算有些名望,整个师门为她背书担保,这才省去了很多麻烦。 如今只她自己一个,同样的面嫩年少,毫无背景身份,想叫病患上来就无条件信任她,实在是难办。 但等她的本事慢慢显露,则也不用担心这个。 步行两刻钟,二人也就抵达了医馆门口。 善仁堂规模颇大,光是坐诊大夫就聘请了十人。不止是在城里,在附近四里八乡也很是有名,来求医问药的伤患病患甚多。 江月还想跟周大夫问问江灵曦的情况,就让宝画先去排队,而她自己则拿出事先写好的那张药方,去柜台上抓药。 掌柜也是个负责的,拿到药方后先仔细从头到尾瞧过一遍——毕竟药方虽不是他家开的,可若是在自家铺子里抓出的药,吃坏了人,也是要担负责任的。 看完之后,掌柜还笑着夸赞了一句:“这方子字迹娟秀,瞧着不似是出自寻常大夫之手,用的虽是顶常用的药,但君药、臣药、佐药和使药,相辅相成,浑然一体。不知道是哪位大夫开的?” 所谓‘君臣佐使’,乃是出自《神农本草经》的一句话,指的是方剂中的各味药的不同作用。 能开出这样方子的大夫,在这县城里,绝对不该是无名之辈。 家里还有一个孕妇一个伤患,江月往后还要常往药铺跑的,与其压下不表,让人猜度,不过打开天窗说亮话。 于是江月半真半假地笑道:“这方子也不是旁人开的,是我自己写的。从前跟着先生学过一些罢了。本还有些担心,得您老看过,我便也放心了。” 正说着话,宝画领着周大夫过来了。 其实就算排到了队,也应该是江月过去寻周大夫说话。 但两家交情匪浅,周大夫将她看成自家晚辈,又知道她前一天还发着热,则也没那么多讲究。 “方才听你家丫鬟说你进城了,我还担心你是不顾自己的身体乱跑,现下瞧着脸色,倒是已经像是大好了。”周大夫呼出一口气道,说着又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江月新抓的药。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9节 时下妇人怀孕有讲究,三个月前不会到处宣扬。 但医者不在这个行列,而且这药方子看过大概,便也知道了,江月就也没瞒着,把自己诊出许氏有孕的消息说了。 周大夫拱手道:“从前倒不知二姑娘也学过医术,不过江二哥做的本就是药材生意,也能称得上是家学渊源了。代我向你母亲道喜,江二哥若在天有灵……” 说到这儿,他止住话头,毕竟再说下去便要伤怀了。 江月又跟周大夫打听了一下江灵曦的境况。 和前头容氏说的一样,周大夫也说江灵曦的烧伤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疤痕不好祛除。 江月点头表示省得,随后又在柜台上要了冰片、五倍子、牡丹皮等药材。 周大夫知道江家二房现下不容易,好心提醒道:“二姑娘这是要为大姑娘调配祛除疤痕的药膏?容周某多嘴,类似的药膏周某已经调配过许多种,都已经送去给大姑娘了。” 差不多的配方,不同的比例和不同的熬煮时间,所呈现出的药效那是绝对不同的。 就好像同样的食材,在不同的厨子手里,味道上也能千差万别。 江月也不能说自己的本事强于周大夫,只道:“谢您的好意提醒,我只是略尽心意罢了。” 堂姐妹感情要好,周大夫也知道这个,便也没再多劝。 许氏和江灵曦的药很快都抓好了,至于那个伤重的少年,一来是周大夫前头给他开的那些药已经十分全面,暂且够用,二来是江月还未定好医案,所以便先按下不表。 两副药抓出来,便去了一两多银子。 江月将银锞子交给掌柜用戥子称量,眼神不由落到了柜台上其他地方——那里摆着好几套崭新的针灸用的银针。 银针的工艺和灵虚界器修所炼不能相比,但已算十分不错,足够江月现下日常使用了。 她不由多看了几眼,却也没问价,毕竟一套银针虽然用的银子不算特别多,可工艺摆在那里,手艺人的工钱同样是不低的。 许氏拢共给了江月二两左右的银子,现下已经去了一半,明显不够。 而且一般医馆也不会对外出售这些东西,都是定做来给自家坐诊大夫用的。 所以江月就也没提。 下午晌,江月和宝画就从城里回到了村子。 江月先去看过许氏,又替她把了脉,看她经过休息之后,胎像越发稳了,便不再操心什么。 后头她又去后院的小厢房里转悠了一趟,少年仍旧在昏睡,只是炕桌上的汤药碗和饭食碟子都已经空了,表明他中途醒来过。 傍晚的饭食依旧是房妈妈准备的,除了中午剩下的两个菜,房妈妈还另外蒸了个鸡蛋羹。 金黄色的蛋羹,滑嫩嫩、颤巍巍,撒上碧绿的葱花,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增。 不过那蛋羹就只一小碗,房妈妈自然不舍得吃,江月便也推说自己刚发过热,不好吃太多鸡蛋,都留给了许氏。 一顿夕食用罢,江月才发现好像回来后就没见过宝画了。 这丫头性子疏朗,不拘小节,又是自小在村里长大,因此来到这南山村后适应良好,已经交到了几个朋友。过去她也时常在干完活后,跑出去和朋友玩。 等到天色渐暗,房妈妈给烧好了一大锅热水,让江月和许氏洗漱,她自己则开始收拾许氏的被褥。 之前两对母女各住两个屋,但现下许氏有孕,便需要一个有经验的人看顾了。 江月其实也能做这份差事,无奈许氏和房妈妈都心疼她,哪儿舍得让她夜间睡不上整觉?便都说她才刚大病初愈,自己也得多歇歇。 于是就商量好,许氏和房妈妈换一起住,江月和宝画一起睡。 宝画这会子还未归家,洗漱好后的江月看房妈妈两个屋子来回倒腾,就也帮着打下手,把宝画的东西搬到自己屋子里。 直到东西都腾挪完毕,房妈妈陪着许氏回屋睡下了,宝画才从外头回了来。 “吃夕食都不见你,玩的也忒疯了,回头妈妈又该骂你。”等在堂屋的江月从老宅的藏书里翻了本医书来看,见她回来,先起身把大门栓上,又道:“妈妈在灶上给你留了饭,我前头也去看过几次灶膛,没让火熄了,现下还热着,快吃口饭,洗漱一下,就该睡了。” 宝画却说不急,又嘿嘿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献宝似的递到江月眼前。 小包裹层层揭开,里头是个一尺长、两寸宽的木匣。 那木匣下午晌江月才见过,就是善仁堂里用来存放银针的。 宝画用胖乎乎的手把木匣子打开,得意地道:“下午见姑娘多瞧了几眼,我就知道姑娘想要这个!我去跟掌柜的磨了好久,他才肯卖给我,还叮嘱我许多事儿,说初学医者不可擅用,保不齐就会出人命。我心想那初学医者是不能用,但您是医仙传人,哪里就使不得这么一套银针呢?只是不好说与他听,只得又保证了一箩筐,掌柜这才放我回来。” 江月这才知道自己误会她了,既歉然又心头发软,问她说:“这套银针多少银钱?你又哪里来的银子?” “多少银钱姑娘就不用管了。”宝画乐呵呵地摆手,“至于银钱嘛,自然是跟我娘拿的,但也不是她的钱,是我前头那些年的工钱,都在她手里替我攒着的。” 宝画从前当丫鬟,一个月有一两银子的月钱。 因她性子憨直,不够稳重,月钱就都是房妈妈替她收着,轻易不肯给她支用,怕她叫人骗了。 今日从外头回来后,宝画就悄悄拉着亲娘咬耳朵,用惯常的夸大其词的口吻,说自家姑娘看中一套银针,看的挪不开眼。好不可怜! 房妈妈就给了她五两银子,让她去买回来。 怕她不肯收,宝画又接着说道:“我娘说了,前头我陪着姑娘胡闹,害的姑娘大病了一场。这也算是我给姑娘赔罪了。所以您就安心收着!” 东西既已买来了,且也确实用得上,江月也没再推辞,只将木匣子接过仔细摩挲,“那我便收下了,先谢过你,回头再跟房妈妈道谢。” 宝画笑呵呵地应了,依着方才江月的话,手脚飞快地去了灶房用饭和洗漱。 等她回到屋里,就看江月正在翻箱倒柜。 宝画问她大晚上找啥? 江月就道:“礼单已经拿到了,退婚还需要婚书。” 也得亏两家换了屋子,不然若她还跟许氏住一起,也不好这么大辣辣地直接翻找。 宝画东奔西跑大半日,吃饱之后本是有些困倦的,听说是找婚书,她立刻来了精神。 二人分工合作,翻找了一会子,还真把婚书给寻到了。 这下子是真的不用再忙什么,只等着过两日县学休沐,宋玉书从城里回来了,便可以把那门糟心的亲事给退了。 拿回聘礼,自家的日子也能过得宽裕很多。 不然再拖下去,怕是房妈妈和宝画要把前些年好不容易攒的私房,尽数贴补进来了。 ………… 很快到了县学休沐的日子。 宋玉书从县学出来后,先去书斋交付了抄书的活计,领了几十个铜板的工钱,而后买了些东西,便往家回。 他是农家子出身,日常并不坐牛车,是以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回到了南山村。 宋家如今只剩下他和秦氏两个,秦氏从前也不是多勤快的人,这几年越发惫懒。 宋玉书也心疼寡母,每次从县学回来,也会抢着家里的活计干了。 今日却是奇怪,还不到辰时,秦氏居然已经起了,还穿戴整齐,收拾妥当,一副可以随时出门的模样。 宋玉书先唤了声‘母亲’,而后觉得有些口渴,伸手碰了碰桌上的茶壶,发现并无温水,便要去劈柴烧水。 见到几日未见的儿子,秦氏笑得格外开怀:“儿啊,先不忙做活,咱家有好事!” 宋玉书问什么事儿? 秦氏道:“还能是什么事儿,自然是你的亲事!” 宋玉书到底年纪也不大,眼下还不到十九,闻言略显羞赧,却也不意外地询问道:“是江家那边定好日子了?在几日后?可要我家准备什么?” “确实是定好日子了。”秦氏笑得越发开怀,“不过不是成亲的日子,是退亲的日子!也不在什么几日后,就是今天!” 在宋玉书错愕的目光中,秦氏不带半点儿停顿的说清楚了来龙去脉。 “这江家二房真是不行了,那许氏只知道掉眼泪,看着就不顶事儿。那江丫头也是一点眼力见儿没有,半点看不清局势,还当眼下是她爹在的时候呐?现在谁该巴结谁,还不知道吗?当时为娘可真是快烦死了,只没想到,那江丫头居然自己主动说了可以退亲的事儿,可不是天大的好事儿?!既是他家提的,旁人也不会说咱家的坏话,不会坏了你读书人的名声!” 宋玉书是村里出了名的孝子,从不对秦氏说一句重话,此时也是急道:“原说这几日恩师见我都无甚好脸色,我还当是功课做的不好,惹了恩师不悦……母亲糊涂,这亲事是江家伯父在世时就说好的,如今江家无子,若退了这亲,江夫人和月娘往后如何生活?岂不是教他江家族亲生吞活剥?而且……” “哪里管的了别家?我只管咱们自家!”秦氏拍着桌子打断道:“从前是你爹和你弟弟缺救命钱,才把你抵给人家做赘婿。我本就不情愿,现下你有本事了,出息了,难不成还做那等教人看不起的事?你那些同窗私下里都不知道怎么嘲笑你,娘可不想你让人瞧不起一辈子!” 宋玉书闭了闭眼,强忍怒气道:“出尔反尔,落井下石,就不教人瞧不起一辈子了?再说娘怎么知道外头的事儿?” 秦氏眼神飘忽,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别跟我掉书袋,那些个文绉绉的词我听不懂。反正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要不听的我的话,我可再没脸在这个村子待了……” 说着话,秦氏就使出常用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直哭宋父,哭他走得早,哭自己命苦。 尖锐的嗓门吵得人耳朵生疼。 到底是自己母亲,宋玉书还是不舍得责备,先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又见跟她说不清道理,便换了个说法道:“退亲自然得退聘礼,江家光现银就给了一百五十两,更还有许多吃穿用度、笔墨纸砚。咱家眼下的境况,如何退的出这么些东西?” 银钱素来是秦氏的命门。而且那一百五十两大多都给已故的宋父和小郎吃药,并没有剩下来什么。 果然刚提到这个,她就止住了假哭,“咋的是他家提的退亲,咱家还得退聘礼?” 说着又要扯起她自己创的那一套歪理,说反正自家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大不了一根裤腰带去江家老宅门口吊死。 宋玉书一个头两个大,只道:“娘前头还说退亲是为了我的往后,我往后真要如你所言,平步青云,难不成就为了这些东西,让人指摘一辈子?” 本以为这笔银钱足够吓得秦氏改变主意,没想到秦氏思考了半晌,一脸肉痛道:“那就都退给他们,这么点银钱,将来也不值当什么!儿啊,你别不愿意,娘是真的为你好。江家二房不只是死了顶梁柱,更得罪了京中的贵人,你要是沾染上了,那后头可真得有数不尽的麻烦……” 这着实让宋玉书吃惊,这还是自家那个钻钱眼子里的亲娘吗? 况且江家二房那是在京城出的事,京城距离南山村路途遥远,此处的人都只知江父遭遇了意外,赔付了一整副身家,而不知具体发生何事。 自家母亲就是如何得知其中内情? 再联想她前头闪烁的言辞,宋玉书确认必然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又许诺了什么。 正要询问更多,却听自家大门口有了响动—— 江月和大老爷江河已经到了。 第十一章 话分两头,说到江月这里。 前两日从大房离开,容氏说稍后会让江河回村一趟的时候,江月也问清楚了具体的时间。 是以礼单和婚书都到手之后,便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在这两日时间里,江月也总算彻底说服许氏同意退亲。 其实出力最多的也不是她,毕竟许氏虽知道她大病一场又得了医仙传承后,行事越发稳重,但到底还把她看成半大孩子。 还是房妈妈劝好了她,说:“夫人的思虑固然没错,全是为咱们姑娘打算。可夫人也该想想,您的性子是断没有那秦氏泼辣厉害的,这门亲事就算成了,后头那可真是舌头碰牙齿……”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10节 许氏张了张嘴,正要说为了女儿,她也会刚强起来,并不会再被秦氏天长日久的欺负。 她跟房妈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因此房妈妈看她的神情,就猜到了她要说的话,接着道:“再则,夫人说的不错,那宋玉书确实出色,不然咱家老爷也不会属意招他入赘。但正是因为他出色,保不齐很快就能考出个举人、进士的。今日他刚是个秀才,秦氏就这般看不上咱家,他日怕是……那时木已成舟,恶婆婆磋磨儿媳妇的戏码,夫人应也没比老奴少看。” “更还有一遭,那宋玉书是村里出了名的孝子,真有飞黄腾达那一日,必然也要把亲娘接回京城供养。咱家在京中也算有些旧交,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咱家姑娘从前并不会医术,更不曾请过什么先生来教导姑娘。说不得那秦氏就会逼问咱家姑娘一身本事的来历,随后将咱家姑娘当成摇钱树……” 许氏虽然性子有些优柔,缺少主见,但优点是她也听得进去劝。 江月在从旁敲敲边鼓,隐隐约约点了一句,透出大伯父江河会亲自过来的消息。 许氏先嗔她一句‘主意大’,竟然自己跑去大房那里取礼单,随即又想到,江河是江家最出息的读书人,又曾是宋玉书的恩师,且也在县学里头。 他都没对退亲这桩事表示反对,说不定这门亲事还真有她没想到的、更不为人知的、更不好的一面。 所以她也就没再持反对意见,只开始发愁起后头另选旁人的事。 到了约定这一日,一大早,江月就起了身。 宝画的觉向来比她多,这日听到动静也是立刻揉着眼睛一坐而起。 两人点上油灯,宝画正就开了箱笼给她找行头。 用她的话说,那叫输人不输阵,越是这种时候,越得打扮的比平时光彩照人。 看她忙的起劲,江月也没拦着,只盘腿在被窝里打了会儿坐——现在的她成了凡人,也感受不到这个世界的灵气,自然是无法修炼的。 但到底是上辈子保存了多年的习惯,一时间改不过来,而且虽不能修炼,却也能固本培元,使人头脑清醒,耳聪目明。 打坐一刻多钟,江月彻底清醒过来。 宝画也拾掇出了几件袄裙和一些首饰。 到底身上还带着孝,江月选了一件淡玉色的素绒袄裙。 至于钗环首饰则也不必戴太多,只捡了根累丝小银簪子并一副玉柳叶耳环。 挑选完之后,宝画还拿起梳子说给她好好梳个漂亮的发髻。 但她其实根本不会梳头,每次自告奋勇做这种精细活计,都把原身扯得生疼。 江月也并不准备在这上头浪费时间,找了条素色的丝绦,挽了简单的发髻便算收拾妥当。 此时天色也不过才亮,房妈妈也已经起了,烧好了热水,准备好了简单的朝食。 他们这边朝食刚用完,江河也从城里到了村里老宅。 他比江父年长一些,年逾四旬,蓄着胡须,穿一件宝蓝色净面绸缎直裰。无甚华贵的打扮,但背脊挺直,看着很有些当官的气势。 这倒是让江月等人都有些意外,毕竟她们回祖籍老家后,大房那边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而江河眼下这个时辰便已经到了,显然是天刚亮、城门刚开的时候,就已经出了城。 倒不像是半点不关心侄女的样子。 许氏昨儿个半夜突然心口发闷,房妈妈给她揉到半晌,又熬了一副江月之前配给她的汤药吃,快天明时分,她才勉强合了会儿眼,现下还没起。 江河到了之后,江月跟他寒暄了几句,说了些‘劳烦大伯父一早便过来,您看着面色有些不好,平时该注意休息’之类,便提出直接往宋家去。 虽然前头秦氏说等她带着宋玉书上门退亲,但江月并不喜欢把主动权交到旁人手上。而且旧宅拢共这么大地方,那秦氏又是个泼皮大嗓门,没得扰了刚睡下的许氏的清静。 江河也无甚不同意的,毕竟说起来这桩糟心的亲事还是他从中撮合,且过去这段时间,他因为女儿的怪病分身乏术,对侄女这里照顾甚少,实在是有几分理亏。 更因为他此番出面,也是和容氏一样,存了几分私心,希望两家能尽早撇清关系,免得江灵曦的怪病再因为宋玉书发作。 于是不甚亲近熟稔的伯侄二人不再耽搁,就一并往宋家去了。 拜秦氏那大喇叭所赐,两家要退亲的事情已经传的满村皆知。 因都知道江大老爷乃是正经官身,倒是没有什么人敢当面来说些什么,只看热闹素来是人的天性,不少人都自发自觉地跟在她二人身后。 等他们到了宋家家门口的时候,身后跟着的村名已经有十几、二十人了。 且眼看着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此番退亲,江家并不理亏心虚,因此也不怕人瞧。 江月叩响门扉之后,宋玉书很快过来将虚掩着的木板门开到最大。 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是微微一愣。 说起来,宋玉书和江月并没有见过很多次。毕竟两地距离甚远。 偶有见面,也是在江父带着女儿回乡祭祖的时候。 两人隔着大人打个照面,问候一两句便算是见过礼了。 在宋玉书印象中,自己这小未婚妻是天真烂漫不知愁的模样,脸上的神情永远是娇怯怯的。 这也是为何他在听到秦氏说退亲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往后她如何生活? 但现下的江月并不是那副柔弱模样——她穿着打扮和容貌并没有特别的不同,但神色平和,眼神沉静。 和昔日判若两人,再不是娇弱到需要人操心她如何过活的模样。 而江月微微愣神,却不是在看宋玉书的模样——纵然他也算有一副白净俊秀的好长相,但让江月吃惊的,还是他居然鸿运当头,气运颇强。 修士感应天地,能观人气运,但穿成凡人之后,江月便失去了这个能力,起码在见到宋玉书之前,她都没在任何人身上看到过气运。 所以是她的能力并没有消失,只是减弱了,只有遇到真正大气运的人才能观察到一二? 两人各怀心思,谁都没有先开口。 江河便开门见山地对着跟着宋玉书出来的秦氏道:“宋夫人,本官带着侄女来了。听说前几日你上门去说话十分难听,惹得我那新守寡的弟媳直抹泪,不若把话也说给本官听听,咱们两家当面锣对锣、鼓对鼓的来论一论。” 江河虽是正经官身,素日里却也不在普通百姓面前摆谱。但今日也别怪江河不给他们好脸,一则是秦氏上门寻衅欺人太过,二来是江河亲自教导过宋玉书几年,对他这有理不饶人,无礼也要搅三分的秦氏有些了解。若是好声好气的来商量,指不定要被秦氏如何歪缠。 秦氏前头对着许氏和江月表现的厉害极了,对着江河这当官的却有几分畏惧。 而且方才宋玉书也给她分析过一波利弊了,所以秦氏讪笑道:“江大人说的哪里话?我也……我也没说什么,是我家亲家母……不是,是那二夫人性子本就柔弱。来来,快请屋里坐。” 跨进宋家大门之后,江河也懒得和她多废话什么,就道:“婚书和礼单我们俱都带来了,退婚书我侄女也已写好,只需要玉书签上姓名即可,至于聘礼方面……” 江河说着看向江月,她接口道:“婚书写明了聘财为一百五十两现银,另外礼单上还有衣料米面、笔墨纸砚等物,我已经对着市价,另外整理出了详细的金额,总数在五十两左右……合计共二百两。” 江月说完,便往江河身边撤了一步,江河这大伯父在关键时刻也没掉链子,顺势往她身前站了站。 毕竟在他们的设想里,听到这么大一笔银钱,秦氏这泼皮无赖就该闹起来了。 让江月意外的是,秦氏虽然一脸肉痛却没打算赖账,开口对着江河道:“聘礼自该退还,只您也知道,那一百五十两现银,都用给我家那死鬼和我那可怜的幺儿看病吃药了,实在是没剩下什么。不然我们母子这几年的日子也不会过得这么紧巴巴的。所以冒然让我家拿出这么多银钱,实在是为难。” 这还真的,宋家虽然不至于家徒四壁,但屋子里像样的家具也没有几件,且都看着有些年头了。 再看秦氏和宋玉书的穿着打扮,则更是最普通的农家人打扮,尤其是宋玉书,一身洗的发白的细布书生袍,头上只插了一支木簪,袖口都短了一截,实在不像是身有长物的模样。 江河看向江月,以目光示意秦氏这次倒是没说假话,而后询问江月这当事人的意思。 江月当然是想立刻拿回全部聘礼的,可宋家实在没有,也不可能逼着宋家母子去偷去抢。 兔子急了还咬人,更遑论秦氏这样本不算纯良的人。江月自己倒不怕什么,但毕竟家里还有其他人,尤其是需要静养的许氏,可真是经不起秦氏的闹腾。 江月沉吟半晌,却听宋玉书突然出声道:“慢着。” 自打两家人碰面,他是一直没有吭声的。 江月便看向他询问道:“可是对账目存疑?我都是对着礼单、按着市价一样一样整理的,你可仔细瞧瞧,若还信不过,则还可请里正过来评判。” 宋玉书白净的脸上泛起羞臊的红,他摇头说不是,“月……江二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眼神里隐隐有一丝哀求。 若是原身还在,或许还真的会心软,仔细听听他要说的话。 但江月和他并无甚交情,便只是象征性地往旁边走了两步,示意他可以开口了。 宋玉书面色涨得通红,其实他是想私下里替自家母亲赔不是,询问两人的亲事是否还能转圜。 但江月并不肯同他私下说话,可当着恩师的面,当着外头越聚越多的乡亲的面,他也不愿意直接说自家母亲的不是。 看到他纠结为难到极致的神色,江月也品出来一些。 他也确实称得上是雅正的读书人,不然不会江父对他那般满意,只见一面便同意招他为婿。 但不论宋玉书本人多出色,多无辜,这门亲事终究是要退的。 所以宋玉书嗫喏了半晌,仍然没有开口后,江月就道:“其实你想说的我大概猜到一些,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现下说不出口的理由,就注定这桩亲事只能作罢。” 宋玉书现下说不出话的原因,自然是他不愿意在人前批判亲母的不是。孝顺过头,就成了愚孝。 今日尚且如此,真要成婚了,他能做到约束秦氏吗? 真要能做到,又怎么会有前头秦氏上门为难和羞辱许氏呢? 自然是办不到的。 宋玉书并不愚笨,很快明白了其中关窍,顿时脸色煞白。 “所以多说无益。”江月平静地道:“咱们还是就是论事,接着说如何退还聘礼。” 宋玉书闭了闭眼,接受了现实,并没有再做那歪缠的事,只道:“我母亲说的不错,家中确实没有那么多余钱。但是岳……江二老爷在时送的一些书籍笔墨和衣袍,我都妥善保存着,未舍得用过。就先退还这一部分,另外我素日里为人抄书代笔也积攒了一些私房。” 说着他进了屋去,未多时拿出一个小布包,“这里有二十两现银。我知道远远不够,所以便只好先写下欠条,我签字画押,一年之内偿还。” 别看秦氏前头答应的爽快,其实是想着反正自家没有,就算答应要还,那也是来日的事情,而且尽可先拖着,指不定就拖成了坏账。 此时看到宋玉书拿出了全部家当,又答应白纸黑字写欠条,一年之内就还上,那真是捂着心口,哆嗦着嘴唇,眼看着又要闹起来。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才强忍不发。 江月跟大伯父对视了一眼,江河的意思是让她答应宋玉书的提议,毕竟宋玉书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言出必践,且更是个注重名声的读书人,不会欠债不还。 江月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一来是江河想的她也能想到,二来是宋玉书是有大气运的人。世人常说做坏事会倒霉遭报应,其实并不是空穴来风。违背约定是会把气运分走的,只不过有人气运强大,分走一些也不显什么,有人气运低迷,便十分明显。若来日宋玉书真要赖账,这么点银钱,能交换一些他的气运,则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是以江月同意了,又道:“那就劳烦大伯父清点一下书籍笔墨那些,估算价值。” 宋玉书却道不必,“书籍我都看过,已算是得了便宜。所以不必再清点,只按着江二姑娘说的二百两来立字据。” 江月不喜那秦氏,对宋玉书感观却还算不错,摇头道:“不必,丁是丁,卯是卯。宋公子不想占我家的便宜,我也是同样的想法。” 江河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开口定论道:“书籍和衣料就按新的算,笔墨那些有使用痕迹的,则按市价的七成算。” 最后一通折算,宋玉书归还的那些东西抵三十两银子,再合计他归还的二十两现银,则还欠一百五十两。 欠条连带着退婚书,双方一并签字画押,这桩亲事最终尘埃落定。 第十二章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11节 事情比江月预想的还顺利,前后不过用了半个多时辰。 退婚书和欠条都签完,伯侄二人随即告辞。 秦氏直嚷着心口痛,也不相送。 反倒是宋玉书略有些失神地亦步亦趋跟在江月身后,送了他们出门。 宋家外,看热闹的村民们还未散去,本还还只敢交头接耳、轻声议论的,此时见到他这模样,不由都哄笑起来。 虽说大家确实是为了看热闹而来,但其中不少人都为江家打抱不平。 毕竟江家大房出了个八品官,很是为南山村涨脸! 而二房虽然搬到了京城,但江父为人乐善好施,发达之后并未忘记祖籍,还出了不少银钱修桥铺路。 是以前头江父治丧的时候,村民们还凑出了比平日丰厚许多的白包,来聊表心意。 但许氏并不肯要他们的银钱,说庄户人家地里刨食,日子都不容易,自家虽遇到了些困难,却还没困难到这般境地。 相比之下,秦氏在村里就没有这种好人缘了——她早年仗着自家攀附了一门好亲事目中无人,后头又仗着自家儿子考中了秀才,那更是趾高气昂,抖的没谱儿了! 所以很快有人恶趣味地嚷道:“宋秀才,你还跟出来作甚?这江二姑娘如今可不是你的未婚妻了!” “就是啊宋秀才,听说你是你家老娘逼上门去,反悔不肯让你当江家赘婿,人家这才来上门退亲的。怎么如今瞧着,你倒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 戏谑的话语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宋玉书白净的面皮再次涨的通红。 屋里的秦氏不装相了,抄起笤帚冲出来道:“我们自家的家事,轮得到你们管吗?地里没活儿干,都闲出屁来了是吧?” 秦氏厉害的性子在村里也十分出名,村民们被她赶得退开了一些。 宋玉书这才有了开口的机会,神色认真地同江月道:“他们说的不错,今遭的事情,是我家对不住在先。若后头有事,但凡能用上我的,任凭江二姑娘驱策。” 这后头的事儿,自然是今日两家退亲的事怕是很快就要传开,江家那些心思不正的族亲也很快要上门。虽说眼前的江月现下看着和从前不同,但也未必处理的了那样的麻烦事。 他这话一出,村民们又是一阵嘲弄的笑。 江月肯定是没准备麻烦宋玉书的,正要谢过他的好意,却看秦氏一把将宋玉书扒拉到身后,没好气道:“还没被人笑够呐?退了亲,两家再无干系,你上赶着搀和旁人的事作甚?” “娘。”宋玉书无奈地叫了秦氏一声。 江月索性也不多说什么,只微微颔首谢过宋玉书的好意,而后头也不回地跟上自家大伯的步伐。 别看是秦氏挑起的祸端,想要退这门亲事。 但眼下看着自家宝贝儿子不错眼地目送江月离去,而江月则头也不回、半点也没有留恋的模样,秦氏心里又不是滋味了—— 怎么感觉自家才成了被嫌弃的那一方? 心里很是不爽的秦氏又拉了宋玉书一把,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儿回头能娶比那江二丫头更好的!” 今日的事已经让宋玉书十分羞愧,此时听到这话越发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石头缝钻了 而刚准备散去的村民听到这话,则更纷纷站住了脚。 “江家二房就算遭难,那江二姑娘的人才品貌,也是四里八乡一等一的。这还能有更好的?” “别是戏文看多了,等着宋秀才他日高中状元,给你尚个公主回来吧?” “谁说没有更好的,那不是还有……”说到这里,秦氏猛得止住话头,啐道:“自然有那更好的等着,你们别不信,且等看着吧!倒是你们,那江二丫头被你们说的如何好。这不,我们两家退完亲了,你们咋不上赶着去跟结亲?” 村民们这才讪讪地闭了上嘴。 诚然,江月确实品貌出众,但人家不是招女婿,是招赘婿啊! 本朝的赘婿地位比前朝高了不少,起码可以科举入仕,但同样让人瞧不起。 而且现在的江家二房也不能和从前相提并论。虽他们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但看许氏在治丧完毕后都没带着女儿回京城,而是留在了村子里,便想也知道已然是没落了。 最重要的是,甭管他们心里乐不乐意吧,反正当着一众乡亲的面,谁也不好意思主动提想上赶着入赘这种事儿。 秦氏这才觉得气顺了一些,一边把大门合上一边没好气道:“呸,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让他们去当上门女婿,一个个的又跟锯嘴葫芦似的不吭声了!” 又想到方才江月那径自走了的洒脱劲儿,秦氏磨咬得后槽牙嘎吱作响,恨声道:“那江二丫头对我儿半点不留恋,老娘倒要看看她后面能寻到什么好人家去!” ………… 又说江月和江河离开宋家之后。 江月自然邀请江河去自家歇歇脚,吃口热茶。 毕竟从宋家到村口,是要经过江家老宅的,十分顺路。 江河却说不用,只把她送回老宅门口,将宋家归还的那些东西尽数交于她。 “我今日只拿了半日的假,既事情处理完毕,这便回了。族老那边……若实在没辙,再给我传信。” 江月跟大房虽然接触不多,但也能看得出大房对自家是有几分关心的。 但这顺路的工夫,却连家门都不进,又透着几分生疏。 这种忽冷忽热的态度委实教人捉摸不透,好像生怕两家熟稔起来一般。 江月兀自沉吟,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她蹙着眉头往家门口走,却看房妈妈和宝画都已经等候在了那处。 房妈妈是特地留下看顾还在屋里沉睡的许氏的,而宝画则是因为素来有些不着调,容易乱说话,让房妈妈给扣在家里的。 虽说江河既出了面,这事儿多半就不用操心了,但母女二人一看到江月,还是立刻拥了上来。 宝画急道:“姑娘怎么这个神情,可是事情不顺利啊?好啊,那个老贼婆!”说着就要去拿院子劈柴的斧子。 房妈妈这次没拦着叫宝画不要冲动,气势汹汹的沉下脸来,一副也要去跟秦氏拼命的模样。 江月好笑地一手一个把两人拉住了,“解决了,很顺利。宋家暂时拿不出全部的银钱,但是归还了一部分东西。更有宋玉书亲手签下的欠条,没看我身上还挎这个小包袱吗?刚我只是在想旁的事而已。” 她们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许氏在屋里听到她们在院子里说话的响动,才发觉自己起晚了,连忙打开了窗棂,听了一耳朵知道事情已经了了,无奈道:“怎么不唤我起身呢?” “有大伯父出面,他既是咱家长辈,又是那宋玉书的恩师。我便觉得够了,想让您多睡一会子。娘也别折腾了,大伯父说县学中还有事,已经回了。” 许氏知道她们都在呵护自己,笑着微微颔首。 随后江月就进屋去,先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又把宋玉书归还的东西展示给众人瞧,顺便重新清点归置一番。 别说,他确实厚道雅正,跟秦氏简直不像一家人——没有说还些用坏了、用烂了的东西来恶心人,放到台面上归还的都是看着簇新或者极轻微使用痕迹的东西。详细检查下来都让人挑不出错处。 “笔墨这些我往后也要使,四书五经暂且用不上,但保不齐娘肚子里是个弟弟,往后读书启蒙,也可以用到。倒是这料子……”江月看着那石青色竹叶纹的衣料,“颜色本也不合我们用,又已经裁成了男装衣袍,也不知道能卖回几个钱。” 房妈妈就道:“这料子若不裁剪,怎么也能卖个一二两银子。但裁减过了,确实是不好卖了,而且看这裁剪和针脚,多半是那秦氏惫懒又抠搜,找了村里手艺普通的妇人帮着缝制的,浪费了这上好的衣料,布庄也不会收。可若是再裁剪,便只能做些香囊、枕套之类的小玩意儿,越发不好卖。” 宝画说那还卖啥,“给小厢房那个俊俏公子穿呗!” 说到这儿,宝画才一拍脑袋,道:“忘了跟姑娘说了,刚我娘让我给那公子端热水,他已经醒了,还跟我问起姑娘呢!” 日前那少年真正的陷入昏睡后,江月每天都会给他把一次脉,后头又调整了周大夫开过的方子,加大了补气安神的药物用量,再趁着他昏睡的时候用银针刺穴,止住了他的内出血,便没多关注他了。 倒也不是她真的甩手不管了,而是大夫对病患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让其‘多休息’。 这并不是场面上的话,而是人体本身就是极为玄妙的存在,有很强的自我修复功能。 少年那般伤重,其实跟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有很大的关系。 眼下他既彻底醒了,那么江月是该去和他好好聊聊了。 第十三章 江月听完宝画的话,拿上那衣袍和装银针的木匣子就往小厢房去了。 小厢房里,少年已经起了。 因他过去几日昏睡的时间很多,房妈妈就把他的外衫褪下了。 他的中衣也不算干净,虽没有尘土,却有好几处血污。 估计也就是因为家中没有男子衣衫——江父的衣衫都在前头做祭的时候烧掉了,不然以房妈妈那么爱洁的性子,怕是早就看不过眼给他从里到外更换了。 这边的朝食刚送过来。 他一头乌发披散在脑后,正曲着一只腿伏在炕桌上喝粥。 这样的衣着,这样的姿势,若换个人来做,那自然是不雅、甚至有几分狼狈的。 但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生的太好,亦或是他的动作有条不紊,仿佛小口小口品尝着的,不是最家常普通的白粥,而是世间难有的什么珍馐美味…… 总之看着居然还挺赏心悦目。 这少年攻击性不弱,前头都伤成那样了,还能把她一只手腕捏的生疼。 现下将养了两三日,脸色看着好了不少,应该是越发有劲儿了。 所以江月也没冒冒然靠近,而是先把那套石青色竹叶纹的衣袍抛到炕上,而后抱着胳膊问他:“能好好说话么?” 少年抬起乌灼灼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喝粥的手没停,也没说什么,算是无声的应承。 他虽不懂医,但警惕性比旁人都强不少。 这两三日昏睡期间,他其实醒过好几次,知道江月来给他施过针。 今日醒来,虽然说不上痊愈,却比几日前的状况好上很多。 他便知道前头自己的怀疑是多余了。 眼前的少女确实会医术,虽然她身上的医术来历成疑,连她家中的人事先都不知道。 但确实是比他之前寻访的那些个名医有本事。 起码即便到现在,她也没表现出半分‘束手无策,另请高明’的意思。 江月搬了椅子放到炕边,也不再跟他多废话,一边卷袖子一边道:“让我看看你的腿。” 说起来,她之前答应和少年说好的条件,是他帮她击退狼群,她帮他治腿,前两日就应该帮他看腿来着。 但诊过脉后,江月便知道其实他腿上的残疾不算什么了——起码不像他的内伤,会要他的命不是? 还有就是,虽说医者面前无男女,但这个世界男女大防却很重,若是让许氏和房妈妈知道她趁着少年昏睡的时候,擅自脱了他的裤子查看,指不定要又急又气成什么模样。 这少年也是这个世界的人,想来自小受到的也是这一套教育。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12节 江月素了脸,正要抬出医者的身份让他不必扭捏。 却看他已经放了勺子,只听‘刺啦’一声,他直接下手,把一只裤腿给撕开了。 裤腿撕到膝盖处,露出他肌肉紧致、线条流畅的小腿。 他的皮肤很白,或许是因为尚且年少,体毛也不旺盛,并不五大三粗的惹人生厌。 但这条肌肉紧致的腿,此时正筋肉翻转,呈现一种诡异的姿势,歪扭在一侧。 倒是省了不少口舌,江月略为诧异的挑了眉,而后简单地净了手,开始摸骨。 “忍耐一下。” 江月伸手沿着他的腿骨按压,微凉的、带着水汽的指尖让少年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也就半刻钟的时间,江月给出了结论:“你这条腿的腿骨自膝盖以下尽数碎裂,又没有得外家能手立刻接上。中间起码间隔了半旬,才找人接了骨,且这人的手法实在拙劣……” 饶是江月素少与病人共情的,说到这里也忍不住顿住。 因为照着这个完全错乱的接骨手法来看,给这少年接骨的人不只是手法拙劣,而是好像故意错接,从而越发延误他的治疗时机一般。其用心之歹毒,令人胆寒。 少年沉吟未语,默认江月的猜测并没有出错。 江月斟酌着用词道:“耽误的已经有些久了,这条腿已经完全照着错接的骨位和经络生长了,所以才会翻转到一侧。你来寻找传闻中的医仙谷之前,应当也有寻访过别的大夫,已经知道这伤十分难治。” 他听到这话,目光不由一黯。 因为她说的这结论,他已经不止一次从别的名医口中听说了。 果然还是他多想了?这条腿再无恢复成从前的可能了? 正想到此处,却听江月接着不紧不慢道:“好在我也不是完全没法子,尚能……” “尚能什么?” “尚能补救。要打断长好的筋骨,再以几味药草药浴,泡上一段时间,泡软了筋骨,再施以银针刺穴,重新接续。过程中若有接续不对的地方,再打断,重新接。重复上述过程。直到每一寸筋骨都接对了地方,这腿便也能恢复到从前的模样了。” 江月之所以没有一口气说出诊治的办法,等他追问了才尽数道出,不是要卖关子,而是要知道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 少年身上带有内伤,不适合服用麻沸散,江月手边又没有其他灵药,可为他省去过程中的疼痛。 其中的疼痛便只能少年自己靠意志力硬撑。 这样的过程自然极为痛苦,常人根本承受不住。 更别说,他还带有内伤,即便治的是腿,但疼痛到极致的时候,也很有可能牵扯到肺腑。 江月是因为信奉因果,所以会履行诺言,替他诊治。 可若是真要照着这个办法,把人治死了,那这因果还真说不清了! 而且他拖着这条腿尚且能独身战狼群,就证明废了这条腿并不会影响他的日常起居。 一条腿跟一条命,江月觉得还是命更重要些。 所以她接着道:“我虽答应给你治的是腿,但你的内伤更要紧一些,更拖不得,不若还是以医治内伤为先。你考虑一下……” 他的内伤显然更耗费时间和精力,江月自觉已经做得十分厚道。 但是显然少年并不这么认为,他斩钉截铁、甚至略有些迫不及待地道:“我治腿!” 江月微微一愣,“可能会死。” “我治。”他还是道,“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会自己离开。” 意思是他就算真要死,也不会留在江家,给她们一屋子女人添麻烦。 既是他自己的选择,江月便也不多说什么,“我手边还有一份药膏需要只做,下午应当就能做完,顺带还要再把整个流程在脑子里过一遍,你今日沐浴更衣,收拾干净,再歇过一晚,明日便开始治疗。” 少年点头。 后头江月又询问了他的年纪,毕竟用药不止要结合伤患的身体条件,也得考虑他的年龄。 得知他还不到十六岁,倒是跟前头她猜的差不多。 聊完医案,江月便一边想着事儿一边从小厢房里出了来。 结果刚出门,就撞上了守在门口的宝画。 宝画胖乎乎的脸上堆满了笑。 这丫头跟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混熟了,旁的没学会,打听八卦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成十,就差把‘我有话想问’几个字刻在额头上。 江月好笑地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有话就问,别做这个鬼样子。” 宝画捂着额头夸张的‘哎呦’一声,“姑娘先问我的,那我可就问了哈!您为啥不能既给小公子治内伤,又给他治腿啊?” 聊医案不算什么秘密,是以江月和少年谈话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 老宅的墙也不厚,宝画站在外头自然就都听到了。 “前头我说了,幸好他那条伤腿错位生长时间不久,现下才能补救。再耽搁一段时间,就难了。他听明白了这个,所以只说治腿。” “那姑娘再想想办法,万一两边能同时进行呢?” 江月无奈道:“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光治一样都困难……若有这样两全其美的办法,我不就直接说出来了?” 其实以她从前的本事,自然是有大把办法的。就算不用法宝,光用她芥子空间里的灵泉,也能吊着他一口生气,同时治疗内伤和腿伤,双管齐下,不过眼下,却实在是条件有限。 “姑娘这医仙传人都说没办法,那旁人肯定更没办法了。”宝画老神在在的叹了口气。 她心思单纯,喜欢长得好看得人,但不是看异性的那种喜欢,纯粹是欣赏。 所以知道那俊俏无比的小公子选择治腿,不治要命的内伤,想到这么好看得人很有可能没命,宝画还是觉得挺惋惜的。 这天午前,江月就调配好了给江灵曦的去疤药膏。 碧绿色的膏体,泛着幽润的光,清香扑鼻。 江月又在妆奁里翻出一个白瓷小盒,装填上去,看着越发像样。 因为下午还要准备那少年明日的诊治,江月就没有亲自进城去,只让宝画帮忙跑腿。 宝画傍晚就回了来,说已经把药膏送到,也抓来了明日要用的药。 这几味药材就不是常用的那些药了,因此价格也不低,一副就花去了之前许氏多给江月的那一两银子。 后头到了天黑时分,一家子一起用夕食。 中间许氏和房妈妈也都问起少年的伤势,她们不通医理,前头为少年诊过脉的周大夫也未说的很详细,所以一直以为少年是为了救江月才伤的这般重,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还是江月这几日告诉了她们,说少年在遇到她之前就受了重伤,在野狼爪下的受的外伤反而不算什么。她们这才好受了一些。 只是到底都是当娘的人,那少年又看着十分年少,到底两人还是有些挂心。 江月看了想抢话回答宝画一眼,让她把到嘴的话憋了回去,而后道:“他的伤确实麻烦,不过明日就可开始治疗了。” 许氏和房妈妈这才没有多操心。 饭后,一家子各自回屋歇下,江月在睡前也同样习惯打会儿坐。 可能是白日里想过自己的空间,所以打坐的时候,不自觉地就进入了其中。 空间里头还是依旧逼仄无比,刚够下脚的地,加上一个拳头大的泉眼。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干涸的泉眼居然活了过来,正极为缓慢的往外渗泉水…… 江月顿时精神一凛!(捉虫) 第十四章 泉眼的渗出的那点灵泉水很快就融进了土中。 若不是这空间跟江月的神魂相连,很有可能根本发现不了这点。 从前就多亏了灵泉的滋养,江月才能开辟出一方药田。 现在灵泉水这般稀少,江月就不舍得这么融进土里了,连忙从外头拿了条帕子和茶杯进来。 帕子覆盖到泉眼之上,等上大概半个时辰,终于湿到可以拧出水的地步,她再把泉水拧到茶杯里。 虽然过程看着有些粗糙不卫生,但这灵泉本就是灵虚界的东西,洁净不染尘,不用担心人吃了会生病。 江月这下不敢睡了,就守在空间里收集灵泉。 因为过程枯燥而冗长,她不由盘算起这几日发生的变化。 几天前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就进来确认过,泉眼是干涸的。 所以是这三天里,她做了某些事儿,触发了某样条件,从而让干涸的泉眼渗出灵泉。 这个条件很是重要,因为江月有预感,只要照着这条路往下走,她的空间终有一日,会变成从前的模样! 如今穿成凡人,来日还要应‘黑龙祸世’的劫,这方在灵虚界算是鸡肋的空间无疑是她唯一能依仗的东西。 这三日她做了什么呢? 除了去退掉那桩糟心的亲事,就是给许氏诊脉开药、给江灵曦制作祛疤药膏,还有今日给少年制定初步的医案…… 拢共就这么几件事,三件都跟她施展医术帮人有关。 所以是跟她上辈子的修行一样,医治伤患、积攒功德? 然后因为没有实质性的药到病除,所以功德少,才让灵泉只恢复了这么一点? 一边思考,江月一边手下不停。 一直忙到后半夜,江月才接满一茶杯的灵泉。 无奈她这方空间不好示人,旁人也不能进入,便只好先接这么多。 等来日泉眼恢复地更多一些,出水量比渗进土里的多,也就不需要这么操劳了。 时辰不早,忙的头晕眼花的她赶紧睡下。 感觉不过刚合眼,江月就听到宝画在喊她了。 她昏昏沉沉地睁了眼,发现外头天光已经大亮。 虽然多了一杯灵泉水,但她现在这个状态显然是不适合开始为少年医治的。 江月就道:“你去跟那小公子说一声,我昨儿个睡得不大好,医治下午再开始。另外还得多劈点柴,回头给他药浴要用。”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13节 “奇怪,姑娘跟我一起睡得,怎么这会儿还困?”宝画一边压低声音嘟囔,一边担忧地把胖胖的温热手掌覆到她额头上,确认她并不是又病了,才放下心来,“那姑娘你睡,我去跟小公子说。” 江月于是又合眼补眠。 不过居然又是刚觉得合眼,外头忽然闹起来。 就听宝画道:“我们姑娘还在睡着,您请留步!” 一把陌生的略显苍老的女声跟着道:“这都日上三竿了,谁家大姑娘睡到这个时辰还不起来?传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宝画越发焦急,“我家姑娘前几日刚病过!” 那苍老的女声又道:“病了?那正好我看看去,你家小姑娘小时候我还抱过她呢!还有什么怕我瞧的吗?” 最后两人的声音到了门口,宝画似乎是把门堵住了,“您要是硬闯,我对您可不客气了!” “还跟我不客气?来,你碰我一根手指头试试!” 两人争执到了这一步,江月也已经起身穿好了袄裙,开口道:“我已经起了,宝画,让人进来吧。” “听到没,你家姑娘都起了!” 未多时,一个身形矮小干瘦的妇人率先进了屋。 她约莫已经到了古稀之年,头发花白,脸上沟壑丛生,穿一件宽大打着补丁的藏青色袄子。 而她身后跟着的则是一个圆脸的中年妇人,同样是荆钗布裙的打扮。 两人看着都有些面熟,加上宝画方才那想拦又不敢拦的模样,江月已经有了猜想,猜着她们应该是江家的族中长辈。 因为江家本家本不是在南山村,而是在十里外的望山村,是原身的爷爷——江老太爷当年为了去城里开饭馆,图南山村离城里更近,才先搬到此处的。 所以族中亲戚是逢年过节才见上一面,原身对她们的记忆都很浅淡。 江月不徐不疾地福身行礼。 很快房妈妈那边也听到这边的动静,跟着过来了。 虽房妈妈也对这两个妇人擅闯厢房的事情颇有微词,但也只能陪着笑道:“两位夫人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这厢房逼仄,快请堂屋坐。” 说着又让宝画别干站着了,泡茶去。 房妈妈跟着江父和许氏回来过好几次,很是能理事儿,两个妇人还真给了她几分面子,不情不愿地去了堂屋。 房妈妈特地落后了她们半步,在江月耳边提醒道:“走在前头的那个,是孙氏,她家男人是族长的弟弟。咱们老爷得称呼她一声叔母,姑娘该称叔祖母。她后头那个则是她的儿媳妇,娘家姓楚,跟咱家老爷夫人同辈,姑娘唤堂叔母就成。未出五服,说起来跟咱家算是近亲。” 对着江月的时候,房妈妈就不必扯那客套的笑容了,神色都有些发沉。 前一天江月才退了亲,后一日这两人便已经到了。 而且进门后,两人就直接问江月,宝画跟江月一样,都只大概知道是家里族中的亲戚,也不敢怠慢,就照实说了自家姑娘还未起。 没想到她们就开始硬闯! 明显就是冲着江月而来。 亦或者说,是冲着江月背后,二房所剩不多的家财而来。 总之就是来者不善。 江月伸手安抚地拍了拍房妈妈的手背,示意她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两人跟着孙氏和楚氏去了堂屋,许氏也从自己屋子里出来了——虽然江月说她前头因为多思多虑,长途奔波伤了元气,最近都需要静养恢复。 但到底来的两人中有一个比许氏高一辈儿的,她做晚辈的,没病到不能下床的地步,也不好避着不见。 看着许氏也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孙氏就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说你家闺女怎么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呢,原是跟你这当娘的学的。侄媳妇,不是我说你,虽说你男人死了,可也不好这样惫懒,招人笑话……” 这老太太孙氏那是彻头彻尾的村妇,又不像宋家那秦氏那样,还得顾及秀才亲娘的身份,说出来的话那是既端足了长辈的架子,又难听得很。 江月哪儿能听得了有人跟许氏这么说话? 她张嘴正要应对,许氏却已经伸手把她拉住了,赔笑道:“叔母教诲的是,侄媳妇省得了。” 孙氏这才暂且住了口,施施然端起宝画刚呈上来的热茶。 那跟许氏平辈的楚氏此时拿着帕子,假模假样地擦起并不存在的眼泪道:“堂弟也是可怜,在世时只月娘一个姑娘,临去时连个摔盆的孝子都没有。回到了祖籍办丧事,也只能由侄子出面代劳,可是听说那个堂侄日常都在外求学的,几年才归家一次,怕是往后祭扫连个主持的男丁都没有……” “是啊,这门户中没有男人支撑怎么行呢?”孙氏故作惋惜地接话,“唉,前头我就劝过他,说没得去求取个娇小姐,就得娶个屁.股大好生养的。后头我又劝,说他不肯纳妾,提前过继个嗣子也好啊。他却说为月娘招赘也是一样。你瞧瞧,如今他意外走了,月娘的亲事也黄了……往后可如何是好啊?” 婆媳两人旁若无人的这就唱起大戏来了。 这要是从前,许氏说不定还真被她们这半真半假的唱念做打给勾起伤心事。 但如今不同了,一则是女儿比从前成长了,二来是肚子里还多了一个,所以她底气也足了,只跟着听,半句话都不带接。 孙氏、楚氏两人唱了半天戏,说的嘴唇子都发干了,却看素来柔弱好拿捏的许氏不往下接话,不由也有些着急。 两人对视一眼,孙氏清了清嗓子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是那句,家里没个男丁不成。阿楚啊,你儿子多,不若就过继一个到她们家来。” 楚氏接口道:“婆母说的是,我家老幺,打小就爱读书,偏生运道不好,托生到我肚子里了。” 说着又看向许氏,“虎哥儿前头你也见过,虎头虎脑的,长得很讨喜是不是?将他过继给你,他将来给你挣个诰命来!” 前头江父治丧,本家那边的亲戚都来过。 所以那虎哥儿,许氏还真见过。 说好听点那是叫虎头虎脑,说难听点就是有些痴肥。 在长辈的丧礼之上都直嚷饿,要吃这个吃那个的。 而且年纪也不小了,已经十一二岁,不是任事不懂的孩子了。 退一万步,就算自家真要过继,也不可能过继这样一个孩子。 许氏避无可避,只得接口道:“堂嫂抬爱了,月娘他爹故去前做坏了生意,赔付了好些银钱,家里怕是供养不起孩子读书。” “烂船也有三斤钉呢!”楚氏立刻接话,而后发现自己过于急切了,溜圆的眼睛在许氏素净但不显寒酸的衣服首饰上打了个转儿,讪笑道:“堂弟媳妇才是谦虚了,我瞧着你家就挺好。” 许氏低头不吭声,手下还是牢牢攥着江月的袖子,不让她开口。 孙氏也有些急了,又道:“可是你看不上虎哥儿?这也不妨事儿,我家可还有很多好孩子,回头我都把他们带过来让你瞧瞧。” 听着她话里的意思,她们婆媳俩后头还得再来。 许氏前头就因为奔波和伤怀上了些元气,也就是身体底子好,才没酿成大祸。 江月哪里还忍得住,反握住许氏的手,而后道:“谢过叔祖母和叔母的‘好意’,只是我家并不准备过继。” “长辈说话,哪儿有你未出阁的小丫头说话的份儿?”孙氏皱着眉,不悦地瞪向江月。 她年纪不小,在家中也是很有话语权的老太太,板着脸瞪人的时候还挺吓人。 起码她家中的孩子被她这么一瞪,就唬的不敢吱声了。 不过江月可不会被她吓到,不卑不亢道:“因说的是我家的事,母亲又不擅言辞,所以才代她回您的话。叔祖母是长辈,应当不会跟我这个‘未出阁的小丫头’计较的是不是?” 孙氏对江月其实印象也不深,只大概记得她跟在江父身后娇娇怯怯的模样。 所以见她眼下淡定自若地回话,还挺吃惊。 “你这丫头,不过继,你家的产业怕是都要充公进族中了!” 充公进族中,那肯定是跟二房亲缘最深厚的大房和族长家拿大头,他们这些人只能跟在后头吃人吃剩的。 若是二房过继了他这一支的孩子,那么家财可就尽数是他们的了! 江月又要接着分辨,房妈妈也拉了她一把,赔笑道:“您二位劝的有道理,只是给姑娘招赘,是老爷的遗愿……距离那百日期限,还剩一月呢。” 孙氏不虞地道:“前头月娘他爹给他相看了那么些久,也只相中了那个宋秀才……现在时间这么仓促,能说上什么好人家?谁家好儿郎肯平白入赘呢?别回头嫁出去了,平白把家财拱手让给外姓人。” 楚氏帮腔:“就是,女子成婚是终身大事,可不好马虎。还是先过继,等上个三年,孝期过了,我们虎哥儿也长大了,自然能帮衬着他姐姐寻个如意郎君……” 眼瞅着这婆媳俩又要展开新一轮攻势,许氏忽然扶额说头疼。 江月正要给她搭脉,却看捂着头的许氏对她眨了眨眼。 房妈妈比江月会意的还早,连忙道:“夫人没事儿吧?咱家老爷刚走,您可千万不能出事儿!真要有个好歹,旁人说不定会觉得是老夫人和堂夫人逼的……” 做戏么,跟谁不会似的。 许氏和房妈妈比这婆媳俩还默契呢! 许氏的柔弱是出了名的,真要把人逼出个好歹,还真是掰扯不清。 左右日子还长,望山村和南山村离得也不甚远,孙氏和楚氏便只好起身,说明日再来。 江月和房妈妈一道送了这两尊大佛出去。 等把自家大门又关上,江月无奈道:“妈妈和母亲为何都不让我出声?今儿个一口回绝了,也省的她们后头还来,搅了母亲的清静。” 房妈妈叹气解释道:“打发了她们,总还有别人家来,不若把她们立在前头做靶子,由得他们去争……最主要是姑娘后头还得在一个月内相看一门新的婚事。这档口,若是再传出不敬长辈的名声,怕是就更难了!” 所以孙氏婆媳二人也是故意针对江月,实则就是盼着江月出言忤逆,她们好光明正大败坏她的名声呢! “不忤逆她们,她们就会说我的好了?怕是这会儿刚出门,就已经想好别的名目,编排我了。” 话音未落,门外孙氏婆媳俩遇上了相识的人,便已经开始‘家常’地聊起来她们特地来探望许氏和江月,却发现这母女俩到了这会儿还未起的话。 因确实是事实,孙氏又是族中的大长辈,江月和房妈妈则也不好冲出去捂住这婆媳俩的嘴! 所幸,因为许氏还未彻底回绝这婆媳俩,她们也知道需要留一分情面,所以只说了那么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就离开了。 房妈妈之前一直对自家姑娘在月内另觅佳婿很有信心的,但这个时代,同族长辈的风评实在是重要,此时也不由叹气道:“那……唉,老奴只能再多寻几家媒婆,且再看看吧。总有那等不被她们蒙蔽的好儿郎!” 其实私心里,江月还是不大想跟陌生人成婚。若对方知情识趣,肯跟她假成婚便也罢了。若遇上个受这个时代的教育影响颇深,非要扯什么世俗礼法,跟她做真夫妻的。那后头可真是麻烦! 但不成婚,就完成不了江父的遗愿,继承不了家里的家业,更也打发不了这些苍蝇似的黑心亲眷。 实在是让人头大! 正说着话,江月就听到后院传来‘砰砰’声。 家里拢共四口人,都在前院呢,江月就问什么声儿? 宝画道:“应该是那小公子在劈柴呢,我之前跟他转述了姑娘的话,小公子说他自己来准备药浴用的柴火,我都说让他歇着,我来就成了。他怎么还是自己动手了?” 江月不由往后院的方向看去……好像自家就有个现成的人选? 第十五章 江月并非心血来潮,而是那少年确实很符合她的诉求。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14节 首先,二人在荒山上偶遇,少年虽然不是侠肝义胆的那种高洁君子,而是被江月以利益交换才答应伸以援手,但起码他也没有趁人之危,则也不是什么卑鄙小人。 然后,从昨儿个他直接撕开裤腿、让江月摸骨的举动就可以看出,他不拘小节,不受什么世俗礼法的桎梏,大抵可以接受假入赘这种权宜之计。 还有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现在的江家并不富裕——宋家那边的欠条虽然打了,但说好一年内偿还。 许氏手边不超过百两,加上从宋家那边收回来的二十两现银,满打满算也只有一百二十两。 这一百二十两也不能尽数充当聘才,不然后头一家子如何生活?又怎么开展挣银钱的活计? 至多……只能出一半。 六十两银子,想找个肯上门入赘、自身条件也不能太差——太差的许氏和房妈妈肯定不乐意,而且还能同意跟她当假夫妻的……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困难。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有求于江月,且他所求的,这世间大概只有现在的江月能做到——他那伤势即便是她全力救治,也需要长达数年的时间。 也就是说,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那少年都会处在一个比较被动的位置。 等到他来日养好了伤,江月也自然已经渡过了眼前的困境。 可谓是两全其美。 江月越想,越觉得计划可行。 虽然少年还未同意,但主要是他的出现给江月打开了一个新思路——她大可以以自己的医术为条件,去换一个重伤待治的假赘婿。 这个不行,总还有下一个等着她医治的! 当然最好还是他同意了,毕竟也算是相识一场,虽闹过误会,捏痛过她的手腕,但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下来,他这人寡言少语,却不愚笨,沟通起来十分简单。 而且长得也赏心悦目。 即便是假女婿,招个歪瓜裂枣的要在家里对上好几年,也坏人心情不是? 她让房妈妈去看顾一下冒然被喊起身的许氏,自己则抬脚和宝画往后院去。 宝画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姑娘这是要开始为小公子治疗了?柴还没劈够呢,不然您再回屋迷瞪会儿,睡个回笼觉?” 江月脸上带笑地说不忙,“我有些事跟他商量,你且劈着。” 宝画应了一声,又难得地脑子灵光了一回,想着方才自家姑娘还在烦着重新招婿的事儿,现下就脸色大好,不见半分愁容,又说有事跟那少年商量…… 她忙把江月拉住,道:“姑娘这是属意上那位小公子了?” 江月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丫头居然也有这么机敏的时候。 “姑娘,你不能这么去啊!”宝画跺脚道,“哪儿有人这么空手随便就去提亲的?而且提的还是入赘呢。没得让人觉得咱家轻佻、不重视。而且……” 旧宅拢共就那么大,两人说着话,就已经到了后院。 宝画前头说的不错,少年确实在劈柴。 房妈妈给他准备了热水沐浴,经过沐浴之后,他换上了宋家退还的那件石青色竹叶纹袍子,乌黑顺溜的跟上好的缎子一般的黑发简单的用一根木簪固定。 整个人焕然一新,依旧是那般眉目如画,少了几分阴郁,多了几分书卷气,活像个弱不禁风的小书生。 不过‘小书生’也是看着文弱—— 只见他一只手将圆柱形的木柴立在木墩子上,斧头裹挟着隐隐风声飞快落下,木柴便立刻应声被劈成了两半。 连带着那放木柴的木墩子上都留出一道刻痕。 少年虽然来到江家已经有了几日,但是宝画又不是江月那样的医者,房妈妈便不许她跟少年离得太近。偶尔宝画进屋去端茶送水的,少年也几乎不跟她说话、对视,且小厢房的光线也不甚明亮。 所以宝画只囫囵地打量过他几次,大概知道他长得极好。 此时看到这副画面,彻底看清了他的模样,宝画到了嘴边的‘而且你跟小公子才认识多久啊,不知根知底的,怎么就能谈婚论嫁呢?’就咽回了肚子里。 长成这样的小公子,比那个号称四里八乡最清俊雅正的宋玉书还好看不知道多少倍。 ……好像旁的都不重要了。 不过宝画虽然是把话咽回肚子里了,但维护江月的心却没变。 她抢在江月开口前,一边道:“小公子快歇着,你身上还带着伤呢。这粗活我来就好!” 一边连忙抢过少年手中的斧头,把斧头拿的离江月远远的。 活脱脱一副生怕少年听了自家姑娘提出让他入赘,他拿着斧头暴起伤人的模样。 其实也不怪宝画多想,却说前几年江父为原身定下跟宋家那门亲事之前,就闹出过一件事。 那会儿他们二房在京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首先想的,自然还是在京城寻摸。 因为他们家在京中无甚根基,认识来往的人家中又没有合适人选,就请了京城享负盛名的媒人来说合。 为了表示自家的诚意,江父还特地设宴,跟媒人说清楚了自家的境况和对赘婿的要求。 也不知道是那媒人上了年纪还是吃酒吃糊涂了,竟然忘了最要紧的入赘的要求,只当是商户招女婿,找了个家里开镖局的壮汉来相看。 那次原身是没出面的,但江父带了女儿的画像,又跟那壮汉聊了一番。 本来还相谈甚欢的,谁知道等后头那壮汉得知是招赘婿,直呼江父侮辱人。 若不是有家丁拦着,说不定就把江父打出个好歹来了。 也是因为闹得场面有些难看,后头江父才托大老爷江河帮着寻摸。 “有事?”被抢走了斧头的少年额间出了一层薄汗,他似乎是下意识地伸手进怀里拿帕子,而后想起已经换过一套衣衫,身上并没有帕子这种东西,便改为用袖子擦了擦额头。 不知道是不是受宝画影响,方才还觉得只是来跟少年打个商量——成就成,不成就算了,她再另寻他人的江月,此时也不由也紧张起来。 她喉咙发紧,点了点头,“是有些事,让宝画在外头劈着柴,我们进屋去说。” 少年默不作声地一边放下卷到手腕的袖子,一边拖着那是伤腿,行动迟缓地先进了屋。 江月提步跟上,却看宝画正狂对着她使眼色,又拍了拍自己浑厚的胸膛,还用气音跟她道:“一会儿他要是动手,就喊我!” 江月好笑地看她一眼,也进了屋去。 两人在炕桌左右分别坐下。 因他方才冒然下床劈了会儿柴,所以进屋之后,江月还是先为他诊脉。 他身体底子极好,脉象上虽然有些气血翻涌,却并没有让身体状况变得更糟。 二人相对无言了半晌,少年先打破了沉默,朗润的声线中带起几分沉滞,询问道:“是我的腿伤,不能治了?” 也不怪他多想,江月先是无故将前一日约定好的日期推迟了半日,而后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和他说有事商量。 进了屋之后更又是只凝眉搭脉,不说话。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不怕大夫笑嘻嘻,就怕大夫眉眼低。 正还在打腹稿的江月立刻说不是,“你别多想,是我昨儿个睡得不好,而后族中又来了亲戚,耽搁了一些时辰。眼下是有些旁的事要同你商量,但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少年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发问,也不催促。 老是拖着也不是个事儿。 江月就道:“方才不知道你听到前院的动静没,是我族中长辈上门游说我娘过继。我家的境况你也该知道一些,我父亲意外身亡,家中只我一个独女。父亲临去之间还叮嘱我早日完婚,怕我和母亲的生活无以为继。但回到原籍之后,原先定亲的那户人家反悔,亲事也就退了。现下我母亲怀着遗腹子,最是需要清静修养,经不住她们的折腾,且我也想保全父亲留下的家业……所以,我想问问你,是不是愿意帮我这个忙。” 一边说,江月一边小心打量他的神色。 少年并没有露出惊讶或者是羞愤的神色,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好像江月的提议丝毫没有让他感到意外。 他波澜不惊地下了个结论,“你想让我当赘婿。” 江月立刻道:“是假赘婿,只是个名头。等来日你养好伤,我这边的难关也渡过了,咱们就签了和离书,一别两宽。亦或者我母亲诞下的是个男孩儿,等那孩子长到周岁,便也能有了打发外人的由头……你若不放心,我也能提前签好和离书,存放在你处,往后必不会纠缠你。” 少年微微颔首,转而问起:“我的腿伤要治多久?” 说到自己的专业领域,江月便也恢复了镇定,如实告知道:“恢复成行动自如的话,大概半年左右。若要习武,飞檐走壁的,则需要一年。倒是你的内伤,需要更长的一段时间,一年到三年吧,得视情况而定。两边同时进行,最少你也要在我家留一年。” 他抬起乌灼灼的眼眸深深地看了江月一眼。 江月立刻会意——前一天她还在跟他说腿伤和内伤只能治一个,眼下提出要招他入赘,又说都能治了。 怎么听着都像蓄谋已久,故意拿这个要挟他似的。 她略显焦急的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昨儿个没睡好,就是夜间在思量新的医案,到了后半夜才有了法子。这完全是两件事,你若不同意我也是会为你医治的。并无半分要挟你的意思。” 少年依旧定定地看着她——江月柳眉紧蹙,神色略有些焦急,或许是因为太过担心被误会,颊边都升起一层红晕。 他自小被人说心思深沉,半点没有同龄人的朝气。是个不详的怪物。 眼前的少女大概跟他也是一类人,从山上初遇,到谈交易条件,再到后头为他诊脉。她也是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稳重,临危不乱。 却原来,她也会有这样不稳重的时候。 大概,这就是旁人希望能在他身上看到的‘朝气’吧。 他不禁勾了勾唇,而后垂下眼睛,不辨喜怒地道:“我同意。” 第十六章 别看是江月提出的让他假入赘,他真答应下来的时候,江月反而有些不敢置信。 这也太顺利了……顺利的让人不敢相信! 虽是假入赘,但也得走过场、入户籍文书,在这个时代到底也不是小事,所以江月还是向他确认道:“你可想好了?” 少年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看了她一眼,难得的多说了几个字,“我需在你家治一至三年的伤,不论你是被亲族霸占家产,亦或是招旁人入赘,都有可能影响到我在这里长留。我并无婚配,也无婚约,所以我们二人假成婚很合适。” 这才是他应承下来入赘的真正理由。 没有半分绮思,但却很是合理。 没有比利益相合更稳定的合作了。 听的江月直点头,“那聘礼方面……” 前头宋玉书那样的人才品貌,江父都许出去一百五十两。 这小少年模样确实生的好,即便是在灵虚界看惯了各类修士的江月都不能否认的那种好,而且他现下还未长成,来日怕是容貌更盛。 他虽看着不像读书人,但看谈吐气度,则也不像无知白丁。 且即便伤重,也是武艺过人,能独战狼群。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15节 性子那更是直接利索、不扭捏,也没有说什么要问过父母之类的话,应当是家中并无长辈的模样。便也不会像宋玉书那样,那么大的人了,还做不了一点自己的主。 所以综上所述,江月觉得聘他该比聘那宋玉书,多出很多聘礼才合理。 无奈手头确实不宽裕,也不能把宋家的借条递给他当聘礼。 他却神色淡淡地说不用,“本就是假入赘。而且我也并无银钱支付诊金和药钱,若是能相抵,那便最好不过。若还不够,来日我再筹措……” 要不说他是江月属意的第一人选呢? 这打开天窗说亮话的爽利劲儿,让江月越发受用。 她在心里算了算,少年药浴一次的药材大概花费了一两,后头视情况而定,至多也就是十次,也就是十两花费。 至于他那严重的内伤,在有灵泉水能保他一口生气的情况下,则也不需要用多名贵的药材,花费肯定在百两之内。 并且用药讲究个循序渐进,这些银钱并不是一口气花出去,是贯穿在后头长达数年的时间里。 而且即便是他不答应假入赘,江月其实也是要为了信守承诺和积攒功德、升级空间泉而全力救治他。 所以可以说招眼前这个少年假入赘,江月不必在原计划上多花一分银钱。 她便立刻说‘够了’,可以相抵。 他见江月接受良好,并没有露出半分不虞,便接着道:“我觉得该是我问你,你想好了?毕竟你根本不了解我,若来日我反悔,不肯与你签和离书,亦或是图谋些旁的……你应也知道,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昨日说好了今日开始治疗,所以江月的银针盒子就放在炕桌上。 此时听到他这话,江月打开木匣,随意捻起银针,而后挑眉看他,似笑非笑道:“真小人会现下就说这个?且自古医毒是一家。别说这数年你还得靠我救命,就算来日你痊愈了……你尽可以试试。” 江月自问并不是坏人,但也不是什么圣心泛滥的好人。 只是做事顾及到功德入道和因果循环,才循规蹈矩。 若是真有人触碰到她的逆鳞,下场凄惨的不一定是谁。 雪肤花貌的少女,白嫩纤细的手指捻着闪动寒芒的银针,而更为引人注目的,是她脸上神采飞扬的自信笑容。 少年复又勾了勾唇,于是两个都自问算不上好人的人,就此达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 “那既说好了,我便去回我娘她们了,省得她们操心。”江月言笑晏晏地将银针放回去,“等我去跟她们说完话,宝画的柴火估计也快劈好了,午后便开始诊治吧。今日先把腿骨打断,筋脉分开,然后泡上一整日的药浴,泡到明日重新接骨。虽说是有事耽搁,但其实午后开始也好,毕竟后头你怕是用不下饭,今日午饭可以多用一些。顺带我还得开个治你内伤的方子,等接完骨就得开始下一步。两边算是同时进行,也不知道后头你还能不能下床……我这儿时间有些紧,一个月之内就得完婚。若是实在不成,还得为你准备一副拐杖。” 说起医治的事儿,江月又变成了素日里陈竹在胸、老神在在的模样。 仿佛这令人胆寒的医治过程,在她看来极为稀松平常。 她身上的医术来历到现在还是个迷,但少年依然并不准备发问。 “对了。”走到门边的江月站住了脚,“我叫江月,‘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江月,还没问你叫什么?” 总不能两人都对外说好要成婚了,还互相不知道名讳。 他垂下眼帘,答道:“我叫联玉。‘何当碎联玉,云上璧已亏’中的‘联玉’。” “姓‘联’?倒是个挺少见的姓。很不错的名字。”江月夸完又问,“那你是何许人士?做什么营生?家中还有旁的亲人吗?毕竟我母亲她们不会同意我做假成婚,所以得瞒着她们。这些她们肯定会问起,所以……” 联玉并没显出厌烦之色,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我是京城人士,从前也无甚营生,便只是出卖一身苦力,与人卖命而已。” 说着,他唇边泛起一点自嘲的笑意,接着道:“至于家中么……我没有家,自然也无亲人。” 这么小的年纪能受那么重的伤,想来也确实是个苦命人,他的身世背景跟江月猜的也差不离,再看他也是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她便也没再多问他的伤心事。 从小厢房出去后,江月就看到拿着斧子心不在焉劈柴的宝画。 在宝画眨巴着圆润的眼睛准备发问之前,江月摆手好笑道:“都谈妥了,没打我!我听着外头没声儿就知道你磨洋工呢,不用操心。” “哎?!”宝画的反应跟之前的江月一样,讷讷地问:“这么顺利?” “嗯。”江月应了一声,“我这就去前院回禀了,你且劈你的柴,还是按着原来的章程,午后就开始为他诊治了。” 那小公子的伤势耽搁不得,没得因为自己磨洋工而耽误。且后头总也有仔细问的时候,宝画就开始专心做起活儿来。 江月走到了前院,许氏和房妈妈都不在堂屋。 她便去了他们住着的西屋,还未进门,就听到了里头翻找东西的声音。 许氏正和房妈妈说道:“家里有现银有九十六两,合计宋家退还的二十两,连一百二十两都凑不够。但还好我还有些衣服首饰,往后没有太多出门交际应酬的时候,变卖一些也无妨。我准备把聘礼添作二百两,你拿着这笔银钱去寻媒婆,阿月的亲事该是会顺利一些。” 前头江家赔付银钱的时候,许氏和原身已经卖出了很多名贵的珠宝华服。 如今剩下的,都是江父还在的时候,亲自为她们母女置办的,意义非凡。 所以听到这儿,江月立刻打了帘子进屋,“娘不必这般,我的亲事已经谈妥了。” 她不过离开眼前一二刻钟,就说谈妥了婚事,许氏自然惊讶。 倒是房妈妈比许氏更快反应过来,“是后院那位小公子?” 江月说是,“他叫联玉,是京城人士,家中人都无了,自小就流落在外,跟人学了一些拳脚,做苦力、跑单帮、给人卖命的。前头在外头遭了难、受了伤,主家又不给医治,他又没有银钱,便只好随便找了个大夫治。那庸医害人,把他弄成现在这副病弱模样。他也是实在没法子了,听说了咱们这儿医仙谷的传闻便去求医,这才在山上遇到了我……” 联玉给的信息太少,江月便只好在这基础上自己发挥了一些。 左右他们的亲事也是假的,也不是真要长相厮守、过一辈子,身份上也不必纠察太细致。 而且许氏和方妈妈的都是心肠软和的人,说的更凄苦一点,她们只会更心疼他,而不会嫌弃他。 果然,许氏并没有半分嫌弃的意思,只叹息道:“京郊那一带流匪作乱久矣,偏生官家不理会,你爹就是这般……唉,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房妈妈神色也戚戚然,“不过姑娘跟小公子相识时间甚短,会不会仓促了些?” 江月实在伪装不出小女儿独有的那种羞态,便低下头道:“前头跟那宋玉书定亲,我甚至都没见过他,更谈不上相识。如今时间只剩一月,另寻他人也同样仓促。而且……而且他很好。” 长得好,性子又爽利,跟她目前利益一致,实在是再好不过。 许氏和房妈妈对视一眼。 她们两人跟联玉是差着辈分的,所以不用避忌什么,都出于关心去探望过。 他确实生的极好,称得上是生平仅见,而且还跟江月一起共过难。 没怎么接触过男子的小丫头,心悦于他,再正常不过。 是以两人都没有生疑,许氏又问:“他真愿意?你说清楚了?咱家可不是平常的招婿,是招赘婿。” 江月轻轻的‘嗯’了一声,怕她们看出端倪,依旧还是没抬头,“他说家中无人,也未受过长辈什么照顾,所以愿意入赘。” “那他的伤势……”许氏已然成了寡妇,当然不愿看着女儿也有这么一日,所以还是有些忧心。 “他的伤势我能治。”江月道,“娘放心,调养个二三年,他必然跟常人无异。” 许氏又去看房妈妈,指着房妈妈给拿主意。 房妈妈就道:“不若夫人再去跟小公子聊聊?老奴帮着掌掌眼。” 过去那少年留在江家,那是以江月救命恩人和等待治疗的伤患的身份留下的,所以不必探究太多。 眼下要成自家女婿,那便另当别论,不可能连话都没怎么说过,就同意这门亲事。 这也不算什么出人意料的发展,江月点了头,扶着许氏往后院去,又道:“他不善言辞,若有不周到的地方,母亲和妈妈担待一些。” 江月是怕那联玉被问的接不上话,让许氏和房妈妈起疑。 许氏和房妈妈想的却是亲事八字还没一撇,江月就已经帮着对方说话,怕是真的芳心暗许。 三人各怀心事到了后院。 江月正要陪着一道进去,房妈妈却把她拦住了,说:“有些话得单独问,姑娘不必进去,自去忙自己的就好。” 说完就把小厢房的门给带上了。 江月无奈地被拦在了外头,只能盼着那联玉千万别露馅! 毕竟许氏或许单纯好骗,但房妈妈绝对是人精子。也就是因为原身是房妈妈看着长大的,素来不说谎,所以房妈妈未曾怀疑她。 好在江月并没有焦心很久,也就过了两三刻钟,许氏和房妈妈一起从里头出了来。 两人的眼眶都有些发红,但脸上却都带着笑。 许氏爱怜地替江月挽起耳边碎发,“一定是你爹的在天之灵保佑,才促成了这桩良缘。” 江月听得有些懵,又听房妈妈笑道:“姑娘和姑爷月内就得完婚,虽说还在孝中得一切从简,但到底是婚姻大事,不好马虎,夫人快和老奴合计合计。” 两人于是也不多留,手挽着手一边往前院去,一边说起做喜服、派请帖、置办酒席等事项。 ……不是,这也委实是顺利过头了! 江月愕然。 第十七章 愕然的江月往小厢房里瞅了一眼。 联玉还是坐在炕桌旁,一切都跟她方才出去之时没有任何变化。 那这到底是使了什么法子,让许氏和房妈妈在这两三刻钟的时间里,发生了那样的变化? 不等江月进去发问,在院子里忙活了半日的宝画停了手,一边擦汗一边问:“姑娘看看柴火够不够?家里就这么些,我全劈完了。若再不够,还得出门去买些。” 时下农人用柴火,都是去山上打了,再自己分砍、暴晒的。 但现在的江家只几个女人,前头江月在山上又差点出事,所以许氏和房妈妈都不许江月和宝画再往山上跑。 甚至前两天,江月提出想去山上采点草药,她们也没松口同意。 是以家里现在用的柴火也是使了银钱,跟同村的人买的。 江月便站住脚看了一下,见劈好的木柴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说够了。 而后便是该准备药汤了。 别看是熬煮泡腿的药汤,其实也有讲究。 什么药材先放,什么药材后放,用什么火……都注意好了,才能发挥这些药材最好的效果。 两人一起进了灶房,宝画负责生火,江月负责下药和吩咐宝画随时调整火势。 很快就到了午前。 家里现在拢共就一个灶台,因江月要使,且家中也算有喜事,所以房妈妈干脆不准备开火,说进城去置一桌简单的席面。 江月听说房妈妈要进城,就先洗了手,另外写了治内伤的方子来,麻烦房妈妈帮着抓药。 房妈妈却说不麻烦,“这几日夫人的安胎药也吃了一些了,阖该再准备一些。”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16节 而后便脸上带笑地进城去了。 江月接着准备药汤,心里想的却是南山村虽距离城里不远,但家里对药材的需求量不小,且也不能提前预抓太多,得根据许氏和联玉的身体状况随时调整方子,老这么隔三差五地进城一趟,还是麻烦。 还有南山村环山而建,周围并无遮挡,这深秋时节已经滴水凝冰,冷的跟京城冬日无甚差别了。 真到了隆冬时节,不知道要冷到什么模样。 虽说屋子里有炕,但也不能整个冬日都不开窗,不外出,只在炕上窝着。 这不论是对要安胎的许氏,还是要养伤的联玉,都不适宜。 还得是先完婚,后头把户籍文书一改,自己成了户主,便得想法子搬到城里去了。 只不过城里花销肯定比村里贵上一截子,坐吃山空的速度很明显加快,所以另外还得开源。 直接开医馆显然是不行的,一则这个世界的医馆得普遍都是坐诊大夫和药物齐全,要备下那么些药,可不是几两、甚至几十两就能解决的。若是病患上门,说自家没有这种药,再让对方去旁的药铺买药,很难让病患对自家医馆有信心。 二则是她毫无背景,又年轻面嫩,城里更还有善仁堂那样设施齐全、开设了经年、极具声望的大医馆,设身处地而想,她要是生了病,肯定也会先往善仁堂跑。 所以还得想旁的法子,先寻摸个本钱低、起步快的营生。 一桩桩一件件的,都需要银钱,都是事儿,而且不能着急,真要着急能把人愁死,还得一步步来。 一个时辰左右,房妈妈提着食盒和其他东西回了来。 江家其他人都因为江父的离去而一般不吃大荤,但联玉却还不是江家人,又还是伤患,没必要讲究这些。 所以房妈妈另外给他买了一份带荤腥的饭食。 在跟江月确认过,联玉能食用鸡鱼这些的,房妈妈就先把联玉的饭食分装出来,而后立刻去送到小厢房,说怕饭食冷了他吃了肚子不舒服。 宝画闻着荤菜的香味直咽口水,不禁嘟囔道:“素日里,娘把夫人和姑娘排在我前头就算了,怎么如今未来姑爷还没过门呢,就眼瞅着也排我前头啦?” 江月好笑地看着发馋的宝画,道:“妈妈进城之前我提了一嘴,说今儿个开始诊治之后,联玉怕是后头几日都用不下饭,只能吃些粥汤之类的东西。因此妈妈才特地给他准备的丰盛了一些。他食量也不大,应也吃不完,我让妈妈给你留一些。” 宝画连忙摆手说不用,“我就发发馋,我不吃!” 虽说自打回到原籍之后,许氏和江月提了好几次,让房妈妈和宝画没必要再把自己当做在江家做工的下人。 但多年的习惯肯定是难改的,尤其是就算不论主家和下人的身份,江父也是宝画的长辈。她阖该跟着自家姑娘一道守孝的。 见她坚持,江月遂也不多说什么。 没多会儿,房妈妈也过来张罗着家里其他人吃饭。 等用过了饭,便到了正式开始为联玉治伤的时候。 浓褐色的药汤被灌进打水的木桶里,宝画帮着提到后院。 因为治的是腿,宝画这未出阁的女孩儿多有不方便,所以江月就让她在外头守着。 回头等药汤凉了,还得让她从灶房的锅里舀出新的来替换。 江月把屋门虚掩上,也不用多说什么,联玉便已经卷起伤腿的裤腿,在等她吩咐了。 泡药之前,首先得分筋错骨。 江月先拿出那杯灵泉水,让他服下。 灵泉水和普通的水看起来并无差别,联玉虽然不明白为何开始医治前还得提前喝一杯凉水,但还是照做了。 一杯灵泉水下肚,不过瞬息的工夫,联玉便觉得脏腑的疼痛减轻了一些。 “你的内伤不适合服用麻沸散,我给你服下的这杯水主要是起旁的作用,镇痛效果一般,所以还是会有些疼。” 说完江月便伸手在他腿上虚指几处,道:“你细看我指的位置,按我说的,从膝盖下这处开始,到这一处,再到这一处,将腿骨尽数拧至碎裂。” 其实江月对人体筋络和骨位了解甚深,这份活计由她来做是最合适的。 但现下的她手上没有这份力气,便只好让联玉自己来。 他是习武之人,对这上头的了解不会比一般大夫差,手劲儿也比常人大出不少。 果然话音未落,只听‘咔咔’几声,联玉已经精准无比地按着江月的指示,将错接的腿骨拧裂。 江月早就知道他能忍,没想到他是这般能忍,若不是听到他呼吸沉重了许多,又看着他的唇色白了几分,额头起了一层薄汗,根本看不出他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江月伸手按压,确认过他捏碎的极为精准,跟她说的并无二致,便开始下一步,为他重新疏理筋络。 有些筋络因为接错,已经有些萎缩,所以得先以银针刺穴,激发活性,再配合推拿的手法,重新梳理。 这个过程可能并不如断骨疼痛,但所需时间甚久,毕竟有句话就叫‘钝刀割肉,文火煎心’。其实是更为折磨人的。 而这过程中,联玉还得保持清醒,所以江月一边手下不停,一边道:“找些话说,分散注意力。若疼的受不了了立刻告知我。” 联玉带着颤音轻轻‘嗯’了一声,而后顿了半晌,才又开口询问:“说、说什么?” “说什么都成,天南海北的闲聊。” 他一边重重的呼吸,一边却道:“我并未和人天南海北的闲聊过……” 这就是个连话题都不会找的闷葫芦。 江月也见怪不怪的,毕竟他若真是个话多的,可能她也不会属意他来当自己的假赘婿。 江月就顺势把心里的疑问问出来了,“那我来起话头,你能告诉我,是怎么说服我娘和房妈妈,几刻钟之内就同意你我成婚的吗?” “其实也没说什么,跟你前头问的我差不离,就是籍贯和从前的营生那些……” 分筋错骨的滋味委实不好受,即便是自诩早就习惯承受各种伤痛的他都不禁咬紧了牙关,此时他方才知道江月特地在这会儿提问的良苦用心,分一分心,确实就没有那么难受了,因此他又颤着嗓音接着道:“后头你母亲又问我对你是不是真心,我便说是。” “你说是,她就那么信了?这也太简单了。” 毕竟前头江月也说过类似表明心迹的话,许氏和房妈妈却还是坚持要再观望观望的态度。 江月说着,纳闷地抬头扫了他一眼。 却看联玉清俊白皙的脸上升起红晕,连眼尾带耳朵都泛着一层粉粉的红。 狭长乌黑的眸子同样正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干净纯挚、又满含热烈和哀求,甚至隐隐还有一层水雾。 仿佛天地之间,他只看的见她。满心满眼都是她。 被他这样看着的时候,江月不禁回想到在灵虚界的时候养过的一只灵犬。 那时候她一闭关就是一年半载,出关之后灵犬就会这般凑到她跟前,摇头晃脑地用这种眼神看着她,哀求她。 这已经不是‘我见犹怜’可以形容的了。而是狠狠撞到了人心坎上,饶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不禁为之心头一软。 江月不自觉地停了手,声音也放柔了几分,“太疼了?” 却见联玉微微摇头,水雾很快从眼中撤去,脸上和眼尾、耳畔的红晕也褪下,恢复了略显苍白的脸色,声音平缓地道:“我就是这么说的。” 江月:…… 江月:!!!(修) 第十八章 回过神来的江月继续手下的动作,讷讷的问道:“你……你怎么做到的?” 联玉扯了扯唇,不以为意地道:“这有何难?当只有这样才能吃上一口热饭,穿上一件棉衣,便也自然也就能做到了。” 江月不禁轻叹了口气,先前她随口跟许氏和房妈妈她们编纂了联玉的悲惨过往,眼下看来,怕是他受的苦,比她编得还多。 没得把气氛弄凝重,江月便想着法子夸赞道:“这也是一种本事不是?往后真要走投无路,还可以……” 她想说还可以登台唱戏。 但随即又想到戏子在这个世界是下九流,不像她们灵虚界—— 修士的生命动辄数百上千年,也不是人人都道心坚固,只想着问道长生,也有很多修士专注于把这漫长而有限的人生过得充实而幸福,因此专心研究什么的都有,可谓百花齐放。 因此在灵虚界,会演戏的可不是什么下九流,反而还挺受修士追捧的。 而在此间,说人可以去唱戏就不算什么好话了。 所以她止住了话头,默默地说了句‘抱歉’。 联玉的神色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只是在默默忍受腿上传来的疼痛,“无妨。我是想着往后既要生活在一起,所以才展示给你瞧。” 江月点头,心里对他越发满意。 家里其他人肯定是盼着她婚后幸福和睦的,眼下听着他这话的意思,他往后竟然肯主动帮着做戏,那自然再好不过。 后头两人就没话题聊了,大多数时候都是江月随便捡些跟他伤势有关的话说,联玉安静的在听,偶尔应上一两声,表示自己意识还清醒。 一刻多钟后,江月总算将他的经络简单地梳理过一遍。 而其中一些梳理不通的结节,则需要借助药物,也就是放进药汤中浸泡了。 此时江月额前的碎发已经湿透,而联玉则已经是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都是累得或者是疼得不轻。 江月将那盛放药汤的木桶提到炕沿,让他把腿放进去,而后又出去抱了些柴进来—— 这要是不把炕烧热一些,回头两人怕是都得染上风寒。 这一泡,就得泡上一整夜,江月守着他,一守就守了一个下午,中间添换了若干次热水。 到了入夜时分,房妈妈送来夕食,顶替了江月的位置。 江月便去了主屋用饭,饭后许氏和房妈妈她们说什么都不肯让她守着了。 毕竟她也病好了没两日呢。 江月前一晚就没睡好,今日确实累的不轻,加上也想去看看自己的芥子空间,便应道:“那我去睡两个时辰,宝画先帮我顶一会儿。若联玉有任何不对的地方,立刻唤我。” 说完又叮嘱了她一些注意事项。 叮嘱完之后,江月便回了自己屋里。 因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要起夜,所以在简单的洗漱之后,江月就只脱了外头的袄群,穿着中衣躺进了被窝。 拿着茶杯和帕子进入空间之后,江月凝神感受了一下,灵泉眼果然又恢复了一些。 虽然渗水量还是很小,需要人手动来收集灵泉,但只要能恢复,就证明她想的方向没有出错。已经足够喜人。 她又忙了一阵,接出了半杯灵泉水,直到困得遭不住了,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十分香甜,没有做任何梦。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17节 再睁眼,天边已经泛起蟹壳青。 宝画根本没来喊。 江月立刻穿了衣服起身,出了屋子却发现家里灯火通明的。 许氏和房妈妈都已经在灶房里了。 不过许氏到底是孕妇,所以房妈妈并不让她干活,只搬了条凳让她在灶膛前烤火。 而她自己则已经在揉面擀面了。 “你们这是都没睡?”江月揉着眼睛进了灶房。 “我是睡了的。”许氏立刻回答。 说来也奇怪,从前都是她管着女儿,但近来女儿成长的太多,反倒是她被管得多些。因此被女儿这么一问,许氏莫名有些心虚。 因此她又立刻解释道:“我和你差不多时候睡了的,不过心里挂着事儿,就不自觉地醒了,也躺不住,就起身了。左右白日里犯困还能再接着睡。” 江月顺手给她搭了个脉,见她脉象安稳,便也没说什么。 “房妈妈没睡。”许氏小声地跟江月告状。 但灶房拢共那么大,房妈妈自然听到了,听完那是止不住的笑。 从前江父还在的时候,许氏就被保护的很好,叫房妈妈说,那就是等于江父养了两个女儿。 因此许氏虽然年过三十,其实经常也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只是江父去后,无人再护着她们母女了,许氏变得郁郁寡欢,也稳重了许多。 如今见她这般,房妈妈当然不会不高兴,只忍不住笑道:“夫人别告小状,老奴农家人出身,早先还未带着宝画回您身边的时候,赶上农忙抢收,几天几夜不合眼都常有的事儿。” 房妈妈说的不假,但既然就在江月跟前,江月自然顺带也给她看了一番。 知道她们都无恙,江月就穿过灶房去了小厢房。 宝画正打着呵欠守在小厢房门口,胖胖的身子缩在一个小马扎上。 看到有人过来,宝画就迷迷糊糊地嘟囔道:“娘,是不是烧好朝食了?” 江月好笑地拍了她一下,因看宝画确实累的不轻,也没说什么,不然少不得打趣她一句胡乱喊人娘。 “怎么不坐炕边上去?门口风大,你身体底子好也耐不住这么吹。”江月说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和手,确认她身上都是温热的,又接着道:“刚我来的时候妈妈已经把面擀好下锅了。不过大锅还被药汤占着,用的是小煤炉,所以还得等上一会子。” “那我吃完再睡……”宝画说着侧过身,让江月进去,又解释道:“不是我不爱惜身体哩,是里头未来姑爷不是卷着裤腿呢嘛。我离得近了,他不自在。” 小厢房里头,联玉的那条伤腿还浸泡在药汤桶中,上半身则仰面躺在炕上。 不过因为江月开的药物都是活血之效,为的就是活血化瘀,刺激他经络的活性,所以分筋错骨的疼痛等于又放大了数倍。 这种疼痛不晕死过去就不错了,他自然也睡不着,只是闭眼假寐罢了。 听到响动,他就睁开了眼。 刚熬过一夜,他的眼神略显迷茫,眼底还有一片浓重的青影,在他白皙的面庞上尤为明显,加上略显蓬乱的头发,显得他看着更加年少,难得的多了几分稚气。 “这一夜很难熬吧。”江月说着朝她伸手,他便很自觉地将自己的手腕抬起,给她搭脉。 “尚可。”他还是惯常的惜字如金,神色萎靡,只是眼神不由扫向还守在门口的宝画。 这一夜,他知道会很难熬。 但没想到这负责守夜的胖丫头,得了江月的嘱咐后生怕他疼得昏死过去,每过一刻钟就喊他一次。 然后她也有些闲不住,每次到了换水的时候,都会顺带从灶房里摸点东西过来,时不时问他饿不饿?渴不渴?吃不吃这个?吃不吃那个? 这要搁从前,有人这般聒噪的烦他,早让他扔出屋子了。 眼下确实不行,他只能闭眼,告诉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后再睁眼,对上宝画那小心翼翼、又满是关切的眼神,一腔怒火更也哑了。 便只好装作不习惯被异性看到自己伤腿的模样,让宝画离自己远一些,这才算能清静的假寐了一会儿。 江月看他这不觉带出了几分哀怨的眼神,便已经猜到了一些。 她忍住笑,劝慰道:“她有点憨直,也确实是我嘱咐他得确保你一直意识清醒,所以才……她心还是很好的哈!” “我知道。”联玉用另一只手捏着发痛的眉心,声音里多出了几分无奈。 诊过脉后,江月让他把腿从水桶中抬起,而后在经络处简单地按了按,“泡的不错,再过不久就能准备接骨了。” 这时候房妈妈也端着两碗疙瘩汤过来了。 就像江月前头跟宝画说的,用的小煤炉,所以一口气做不出一家子的朝食,她便先做了江月和联玉二人的。 疙瘩汤的汤底是前一日剩的鸡汤,浮油已经尽数撇去,只剩清澈汤底,配上白白胖胖的面疙瘩,切成碎块的大白菜。上头还卧着黄澄澄的荷包蛋。 既清爽又叫人胃口大开。 宝画的肚子恰逢时宜得叫唤了一声。 江月看着好笑,结果房妈妈手里的两个汤碗,都放到联玉身旁的炕桌上,再叫守了一夜的宝画先吃自己这碗,说自己刚起身还没胃口。 宝画确实困的不行,吃过一口就得去补觉了,不然得耽误她白天给家里干活,因此也不推辞,跑出去洗了把手就坐到了炕上另一头。 联玉本也想说自己没胃口的,毕竟腿上还疼着,又闻了一夜浓重的药味。 江月猜着他也是吃不下,也正要开口询问是不是给他撤走。 但一旁的宝画已经大口大口吃起来了。 宝画在江家当了几年的丫鬟,所以吃相尚可,没说发出吧唧嘴那种让人厌烦的声响。 但她确实饿的厉害,因此在飞快的捞完面疙瘩之后,又捧起大碗,咕噜噜把汤底喝了个干净。 最后碗里只剩下那个荷包蛋,宝画巴巴地捧着碗递到江月跟前,说:“鸡蛋给姑娘吃,我没碰过的!” 于是一碗本是家常普通的面疙瘩,突然就显得格外好吃和珍贵起来。 江月催着宝画把鸡蛋吃了去睡觉,而联玉也撑着身子坐起,拿起调羹小口的吃起来。 后头宝画回屋去了,联玉也吃的差不多了,江月把碗送到了灶房,便开始为联玉接骨。 接骨之前,照样是先拿出新收集的灵泉水让他服下。 而后江月拿起巾帕给他简单擦拭了一遍,先用银针刺穴,再次激发经络的活性,又道:“我不确定手上的劲儿够不够。所以可能一次接不上……” 联玉闭了眼,鸦羽似的长睫轻颤,轻轻地‘嗯’了一声。 江月便用尽全力尝试起来。 好在她确实对人体了解甚深,也会使用巧劲儿,所以也就一刻钟,腿骨便已经接好。 只是骨头虽然是接上了,但腿上的筋肉短时间内却恢复不了,因此还是呈现翻转之势,所以还得跟她前头说的那样,还得后头再泡药汤,再重新梳理。 但无论如何,这条腿起码在把裤腿放下之后,不会显得畸形和怪异了。 江月用手背抹了一下额头的汗,一遍给他的腿上夹板一边道:“情况比我想得好,或许是你尚年少,骨骼软,一次就已经接好。后头不用再次断骨,只需要重新梳理筋肉。这几日你先静养,养过一旬,再泡下一次汤药……” 联玉又是轻轻地应了一声,而后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腿,久久未曾言语。 江月看他出神,便也没再多留,去了灶房吃自己的朝食。 等她吃完,许氏和房妈妈便说起要为她和联玉选日子、拜堂成亲的事儿了。 第十九章 按着江月的意思,既然是权宜之计的假入赘,那肯定没必要大肆操办。尤其家里眼下境况本也不大好。 但许氏和房妈妈显然并不这么觉得。 她们只当江月和联玉是情投意合,成婚那是一辈子才有一次的大事。 固然家中银钱不趁手,也然是想竭尽所能地给她最好的。 后头房妈妈又道:“毕竟不是嫁女,而是招赘。怎么也得问问姑爷的意思,没得让姑爷觉得咱家不重视他。” 做完朝食以后,房妈妈已经把联玉的内伤药给熬上了。 熬到了这会儿也差不多可以喝了,江月去把汤药倒出小砂锅,顺带把那半杯灵泉水倒了进去。 而后三人便一起去给他送药。 小厢房里,联玉本正垂着头,兀自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门口传来三个人的脚步声,虚掩着的房门被敲响,他立刻换了副受宠若惊的面孔,挣扎着要下炕相迎。 许氏和房妈妈见了,连忙忙让他不用多礼。 尽管江月已经领教过他的演技,但此时仍然忍不住在心里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因他还得静养,许氏也就不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询问他对婚礼有没有什么要求。 联玉垂下眼睛,鸦羽似的长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白皙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的通红。 “夫人和小姐肯收留我,又不嫌弃我,便已经是我的福气了。哪儿能提这么些要求呢?” 懂事的孩子可人疼,既懂事又好看,还带着伤的,那真是叫许氏和房妈妈疼不够。 房妈妈摸着汤药碗,觉着已经温了,便让他先喝药。 许氏则把递出了干净的帕子,让联玉喝完药之后擦嘴。 联玉自然又是一通道谢,而后飞快地把药喝完了。 许氏便接着道:“哪儿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等你和阿月成了亲,咱们便是一家子了。你若有想要的,尽管提出来,莫要不好意思。我们会尽可能地做到的。” 联玉便对着许氏感激地笑了笑,道:“旁的都无所谓,倒是有一桩事儿,还请夫人拿主意……就是我跟小姐相识日子尚短,便到了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几日,后头宣布婚讯,外人不知我们共患难,难免非议。我倒是无甚,只是对小姐的闺誉到底不好。” 这话听得许氏和房妈妈不禁笑起来。 毕竟诚如他所说,他和江月相识的日子到底短了些。 虽说前头被他那陈恳的姿态打动了,但她们到底还隐隐有些顾虑。 如今听他这话,竟全然是为江月考虑,足可证明她们二人并未看走眼。 “这没什么难的。”房妈妈道,“小公子是京城人士,咱家从前也在京城,便只说从前两家就相识,前头小公子就是受雇于我们老爷、抵抗山匪受的重伤。后头您为了吊唁我们家老爷不远千里而来,听闻我们姑娘正需要招赘婿支撑门户,便应了下来,成就了这段良缘。” 要不说房妈妈是许氏跟前第一能干人呢? 这话到他嘴里过了一遭,还真是合情合理起来,既不会损害江月的名声,也不会让人质疑联玉这一身伤势的由来。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18节 许氏和江月听了都觉得这个说法可以。 “还是妈妈有办法。”联玉点头道:“那我的户籍……” 他前头说过,自小就无家可归,没有家人,只与人出卖苦力、卖命过活。 时下很多世家大族家中都会豢养这种无依无靠的隐户,以此逃避徭役和赋税。 “这也不难。”许氏接口,“只说你来吊唁的路上,遗失了户籍文书。左右你也马上要入赘,直接把户籍添进咱家就是。阿月的大伯父大小也是官身,县太爷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刻意刁难。” 联玉听完惭愧道:“原来家中还有血亲长辈,我还未曾拜见,便跟小姐谈婚论嫁,实在是失礼。” 说着,联玉不自觉地咳嗽起来,他用帕子捂住嘴,连忙说抱歉。 江月叫他别忍,解释说:“你的体内有淤血,吃过药、咳出来一些反倒对身体更好些。” 联玉这才没有再隐忍,剧烈的咳嗽起来。 一旁房妈妈的伸手抚上他的后背,联玉下意识地把身体歪向一侧,而后又觉得不对,没再躲避。 房妈妈给他捋了好几下,他也总算顺过气来,接着道:“只可惜我现下还不能下床,只能过几日再去拜见。” 江家大房和二房虽然分家多年,但现下都在原籍,前头江月退婚,江河这大伯父也是出了力气的,于情于理都该去拜会一次。 于是便商量好让联玉先养伤,房妈妈和许氏去操办别的,等过几日看看联玉是不是能下床,再决定何时去拜会。 等到许氏和房妈妈两人开始具体说起要置办什么聘礼、家具、喜服、喜宴菜色的时候,江月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跟她们说联玉不要聘礼这件事。 这事儿她不能主动提,毕竟许氏和房妈妈心肠软又性情厚道,肯定不愿意苛待联玉这讨人疼的未来赘婿。 她连忙对联玉使了个眼色。 还好两人自打交道以来,还算有些默契,因此联玉便很快接口道:“我目下身子不好,又身无长物,累得您二位长辈操持这些。我是这么想的,往后既是一家子,且小姐又热孝在身,便不用讲究那些虚礼,还是一切从简吧。” 许氏正要劝他说正是一家子,所以才不能薄待他。 却看他又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脸色煞白。 江月也适时地道:“就听他的吧,他身子且得调养好一阵,没得因为这些事,让他心里过意不去,对身子反而不好。” 许氏和房妈妈便也没说什么,只说旁的都可从简,但红烛、喜服、喜宴这几样总不能省的。 这几样东西里头,也就喜宴花销多,但宾客会送喜钱,表示祝福,其实也不会亏损。 江月便没再多说什么。 经过许氏和房妈妈一通翻看黄历,二人的婚期最终定在了一个月之后。 这个一个月里,许氏偶尔也会邀请有些交情的村民来家中坐坐。 再按前头商量好的,适当的提一提,说江父从前聘请过的小武师不远千里赶来吊唁了,路上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如今正在家中养伤。 也免得后头到了婚期,村民对着凭空冒出来的联玉感到惊讶。 中间那烦人的孙氏和楚氏婆媳还来过一趟,打的依旧是劝说许氏过继的主意。 此时许氏的身孕已过了三个月且胎像越发安稳,便直接告知自己怀上了了江父的遗腹子,或许是男丁也说不定,且家中也已经为江月招到了新赘婿,择日便要成婚了。 急的孙氏和楚氏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最后也只得说些“不知道招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后头有你们母女的苦头吃!到时候可不要回族中求助!”之类的闲话便无功而返。 一旬之后,江月为联玉二次治疗伤腿。 这次治疗之后,他又躺了五六日,再下地行走的时候,便不会那般狼狈的深一脚浅一脚地步履蹒跚了,只有细看的时候才会发现他那只伤腿微微有些跛。 江月自诩对人体了解甚深的,看到他这强大的恢复力都称奇不已。 若不是眼下还有旁的事要忙,少不得好好研究研究他这奇特的体质。 此时距离二人婚期也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了,该去县城给大房那边派喜帖了。 房妈妈本是要揽这个活计的,毕竟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去县城只有牛车可坐,吹一路冷风的滋味可不好受。 但江月把这个活计揽下来了。 穿越过来之后,她只去过一次城里,那次许氏只给了她小半日的活动时间,又是取礼单、又是抓药的,根本无暇去做旁的事。 这次再进城,她就想去看看江老太爷留下的那间祖传小饭馆,顺带也得琢磨一下后头搬到城里的事儿,提前了解一番情况。 联玉跟着说他也去,又道:“前头提过还未拜见大伯,实在失礼。而且我虽无家人,却有从前一起讨生活的兄弟。如今成了家,我也想给他们送个信。” 小夫妻两个既然提出来要搭伴外出,房妈妈便笑着没说什么。 许氏又进了屋去,拿了十两银子,一半给了江月,让她自己看着买些成亲时能用到的东西。另五两给了联玉,让他作传信之用。 为了她成亲,纵然说好一切从简,但光是定喜宴上的厨子、食材和红烛、喜帖、喜服等各色东西已经花出去了近三十两。 江月把银锭子揣进荷包里,说自己省得,其实并不准备花用。 而后两人便一道出了老宅。 联玉腿脚还未完全恢复,行动比常人慢些。 江月便陪着他一道慢慢走。 两人的容貌俱是百里挑一的出色,自然很是引人注目。 路上遇到热情的同村村民,少不得上来攀谈几句—— “这你就是二老爷从前聘亲的小武师啊?生的这般好样貌!” “前头听二夫人说,二姑娘要配给一个带伤的武师,我心里还惋惜来着,如今看着可真是登对啊!” 江月其实不大擅长应对这种情况,大多时候都是微笑颔首。 好在联玉很有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一一礼貌应对,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应付完热情过头的同村人,两人总算坐上了去往城里的牛车。 庄户人俭省,进城大多是靠两条腿。加上天气也确实冷了,因此牛车上便只有他们二人。 加上赶牛车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四里八乡出了名的耳背。 江月便直接道:“我大伯父一般午后才在家,眼下时辰还早,所以我们先分头行动,你去给你朋友传信,我则去巡视一下祖产。正午我们找个地方碰头,一道去送喜帖。” 她可太迫不及待去看看那祖传小饭馆了,毕竟这也是家中眼下能唯一能成为营生的东西了! 第二十章 卸下伪装的联玉也不多言,‘嗯’了一声后,只道:“你自己小心些。” 江月说自己省得。毕竟许氏和房妈妈虽然放她和联玉出来了,却还是像担心小孩似的,拉着她说了好些年关将近,拍花子假装成乞丐拐卖心善的妇女和小孩的事儿。 后头二人进了城,便在城门口分开。 江月开始和人打听江老太爷留下的那间小饭馆——家里虽然有地契和房契,写明了在哪条街巷上。但许氏等人和原身却都没去过,也没听过那条街,便只好跟城中百姓打听。 一连问了好几人,他们却也都没听说过那地方。 后头联玉都传完信回到城门口附近了,看到江月居然还在附近,正盯着角落的一个老乞丐思索什么,便问她怎么了? “回来的这么快,此处驿站送信这么便捷的吗?”江月道:“也没什么,只是一连问了好些人都无果,本是想找乞丐问问的。只不过又有些担心他们会为了银钱故意诓骗我去往不认识的地方,你来了便好了。” 联玉虽然身上带伤,但旁人并不知晓,他肃着脸的时候,也有些难以言明的威严。 有他陪着,自然也不担心乞丐使诈了。 果然,在给出几文钱之后,江月顺利地问清了祖产的位置。 原来那铺子所在的夕水巷,二十年前就改了名,改叫梨花巷了。 据说是当年刚上任的知县途径那处,见一树梨花开的正好,便吟诗一首,呈送到御前,得了当今的夸赞。 一时间传为佳话,那夕水巷便就此改名了。 江月前头问的一些人年纪都不大,便都不知道其中渊源。 知道那巷子现在的名字,后头再打听起来就简单多了。 二人又走了两三刻钟,总算是到了梨花巷附近,已经隐隐能看到那棵巨大粗壮的梨花树了。 江月不自觉地就走快了两步,而后才想起联玉腿脚不方便,似乎是有些累到了,行走的速度比出村的时候更慢了一些。 “抱歉,早知道不让你和我一起了,该让你找地方歇歇的。”江月歉然地站住了脚。 联玉却说无碍,“是我自己想来的。” 说着话,二人就看到了一个十分古朴的、立在街巷口的大型竖招,上头写着祖传老店。 “应就是这附近了。”江月说着,提步过去。 不过让她失望的是,那个带‘祖传老店’的招牌的店,走近之后能看到的却是‘姜记’。 同音不同字,这间店铺自然不是江家的祖产。 还好梨花巷也不大,江月便让联玉先在梨花树下等待,她自己则再找找。 结果却是她转了一圈,各种‘记’都看完了一圈,都没看到自家的铺子。 “地契屋契不会出错,难不成是那乞丐当真胡乱给我指路了?”一边自言自语,江月一边回到了梨花树前。 却看联玉此时正和一个卖绢花花的老婆婆说着话。 见到江月过来,老婆婆还笑着夸赞道:“这就是小公子的未婚妻吧?你俩真是登对。” 而后便捧着一篓子绢花离开了。 老婆婆的手艺还算不错,那大红色的绢花虽然称不上栩栩如生,却毛茸茸、胖乎乎的,十分可爱讨喜。 “怎么还特地给我买这个?” 却看联玉拈花的那只手根本没往她跟前递,而是指着那梨花树道:“巷子拢共就这么大,我看你去了许久未归,想着你该是没寻到。正好那位婆婆经过,便跟她打听了一番。原来是‘一叶障目’,你家的祖产就在那儿。” 原来他是为了打听消息才跟老婆婆买的绢花,并不是特地为了她买的。 表错情的江月略有些尴尬,但左右找到了地方也是好事,便立刻循着联玉指着的方向走过去。 梨花树后,竟还藏着一个只容二人并肩通过的小巷子。 找到了这个位置匪夷所思的巷口之后,江月倒是没再费工夫了,因里头只有一家铺子。 而那店铺挂着的半掉不掉的招牌上,蛛网密布,隐隐能见一个‘江’字。 招牌下的大门更是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霜雨雪,破烂得仿佛一阵风吹过,都能把它吹翻。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19节 门前那更是堆了许多枯枝残叶,散发出一股令人不适的腐烂味道。 江月是知道这祖产不甚值钱的,却没想到这店铺能破烂陈旧到这个地步。 江月都这般愕然了,联玉就更别提了—— 他素来不怎么以真实喜怒示人的,此时却也是忍不住眼角抽搐,询问道:“这便是你想尽办法与我假成婚,要保住的家产?” “我是知道这铺子不怎么好,但也没想到它这么……” 到底是江家的祖产,又是许氏的心理寄托,江月还是止住了话头。 门上的老锁头已经锈死,江月带来的钥匙根本用不上,她便拜托联玉帮着把那破败不堪的门板卸了下来。 铺子里头的境况也跟外头没差,铺面倒是不算小,但只剩下几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木桌木椅,一个沾满尘土和蛛网的柜台。 而后便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但好消息是,这铺子后头还连着一个小院子。 虽然同样破旧,也搬空了,却也有带土炕的屋子,和灶房、茅房。水井那些。 分布格局和江家老宅差不离,但总体缩小了数倍,少了后院那部分而已。 大概江父从前修葺老宅的时候,也是参考了这处的布局。 “这不是起码搬进城里之后,有个暂时落脚的地儿吗?”里头尘土实在太多,江月说着一边咳嗽了两声,一边接着道,“位置还算清幽,也方便往后给你和我娘调养身体。” 联玉并不是不能吃苦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在荒山野岭和江月相遇。 只是真的震惊于江月为了继承这样的铺子招他假入赘。 若不是江月从未对他展露过那方面的意思,不然他都要怀疑,江月是不是对他存了别的心思了。 所以他并没有嫌弃这个住宿环境,也很快整理好了情绪,淡声道:“按你说的就成,我住哪里都可以。” 别看江月说的还挺乐观,其实她也发愁了呢。 这铺子里头虽然还算宽敞,也真的十分清幽,但门脸本就不大,如今让那棵得了皇帝夸赞、而成为了象征性地标、野蛮生长了二十年的梨花树挡了个十成十,清幽过了头,这还怎么做营生? 莫说发家立业了,怕是简单应对家庭支出都难。 也难怪江老太爷后头就把这儿闲置了,大房那边也没心思继承这里。 简单查看过铺子,时辰也不早了,联玉又重新把门板扣上之后,两人便一道去相携往江家大房的宅子去了。 如江月所言,此时江河才从县学回去,双方正好在宅子门口遇上了。 江河的脸色和上次他前往南山村、帮着江月退亲的时候差不多,隐隐呈现病容,见到江月过来,一边喊她跟自己一道进门,一边问起她怎么突然过来了?是不是族中长辈去为难她们孤儿寡母了? 江月先说不是,又道:“叔祖母和堂叔母确实是去过,想劝我母亲过继族中的孩子。不过眼下却是不用愁了,因为我就是来给您家送喜帖的。” 说着江月便呈上喜帖,顺带把之前家里人都对好的口供说给江河听。 其实早在江月开口之前,江河已经状似不经意的扫了联玉好几眼。 毕竟联玉的容貌太盛,很难让人不注意到他。 得知联玉从前护送过江父做买卖,江河倒未曾提出质疑。 说着话,一行人走到后院,却看内宅跑出来一个老妈妈,焦急的跟江河耳语了几句。 江河脸色微变,便说:“请帖收到了。明日我便让人把我和你大伯母给你准备添妆送你家去,今儿个家中有些事,便不留你了。对了,上次你给灵曦送来的药膏十分好用,才没过多久,她手背上的疤就浅淡了许多,估计再过不久,她那伤疤就能完全消褪,你也不用再挂心了。” 江月和联玉都不是没眼里见儿的人,便就此告辞。 出了大房的宅子,联玉便言简意赅地道:“你大伯父家……有些奇怪。” 他私下里自来惜字如金,其实大房哪里是有些奇怪呢?是他这外人一眼都能瞧出来的怪异。 江月说‘是’,“我大堂姐得了怪病,不方便见人。想来又是她发病了。” “你都治不好的怪病?”联玉惊讶地挑了挑眉。 毕竟在他的认知里,他之前寻访了不知道多少名医,都对他的伤腿束手无策,而她却在江月的治疗下,不到一个月就可以下地行走。 照理说,她的那来历古怪的医术,强过许多名医才对。 “唔,那倒是不知道,毕竟我还未去给她诊治过。不过后头搬到城里,来往方便了,有机会我再去瞧瞧吧。” 毕竟原身是真的很喜欢也很在乎这个堂姐。 而且现下她给人医治,也能积攒功德,升级空间。 联玉不再多问什么,却忽然目光沉沉地扫向不远处的角落——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出来!” 第二十一章 随着话音落下, 江月循着联玉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本空无一人的拐角后头,默默走出来一人。 来人一袭书生袍,手上拿着几本书, 不是宋玉书是谁?! 被人察觉到自己躲在暗处窥视,宋玉书也闹了个大红脸,忙解释道:“月……江二姑娘,抱歉。我是来寻恩师的。” “是认识的?”联玉敛起肃穆防备的神色,轻声询问江月。 江月点头,而后问宋玉书道:“既是偶然遇到,你直接上前便是, 为何躲起来?” 宋玉书脸红脖子粗的支支吾吾半晌。 自从和江月退亲后,他便回了县学一边求学一边接下各种散碎的活计,想着早日把江家的聘财归还。 或许是他的努力感动了江河, 江河没再对着这个从前的门生冷言冷语了, 还帮他介绍了一些私活儿。 关于这些私活的事儿,自然不方便在县学里说。所以他才趁着午休的时辰, 出来了这一趟。 而到了江宅附近,近来总是失神的他才恍然想起, 江河说过, 让他无事不要去家里寻他。 于是他站住了脚, 抬头就看到江月跟一个少年从宅子里头出来。 两人并肩而走,虽然未做出任何亲密举动, 可大庭广众之下,能挨那么近说话,便已经证明关系匪浅。 更别说, 那姿容出众的少年,身上穿着的还是他退回江家的那件袍子。 鬼使神差的, 他就不敢上前了,缩到了拐角处。 江月看宋玉书的眼神不住地往联玉身上扫,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些许尴尬。 现任未婚夫穿着前任未婚夫退回来的衣裳这种事,也得亏她是换了个芯子的修士,不然换成脸皮薄的小姑娘,怕是已经羞臊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 江月摸了摸微烫的脸颊,道:“既没什么事儿,我们就先走了。” “等等!”宋玉书忽然出声,又看了联玉一眼,“江二姑娘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我把银钱……” 是了,再尴尬也不能不要银钱。 总不能欠债人主动还银钱,她这债主还不要吧? 江月便颔首,跟他往旁边走了几步。 宋玉书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银锞子,“这里是五两银子,本是想凑十两,换成小额银票再送上门归还的,但没想到今儿个会这么凑巧遇到。二姑娘若是信不过,可以找附近的商铺借戥子……” 江月说不用,信得过他。 毕竟那秦氏为人很差劲,宋玉书的为人却在为数不多的接触里,很让人放心。 而且若不是真心筹备还债,这才半个月,他也筹措不出五两银子。 “我身上也没带个纸笔,不方便写收据。” 宋玉书也说不碍事,“我也信得过二姑娘的为人。” 江月掂了掂到手的银子,脸上的神色轻松了一些,再次提出告辞。 没成想,宋玉书又出声道:“容我多嘴问一句,这位面生的小公子……” 是了,宋玉书日常都在县学,最近都未回南山村,所以并未听到江家放出去的消息。 这上头没必要遮遮掩掩的,江月就坦然道:“他是我父从前聘亲过的武师,也是即将与我成婚的夫婿,唤作联玉。今日我们就是来给大伯父送喜帖的。” 她倒是淡定,但宋玉书的反应则激烈多了。 他方才还胀得通红的脸顿时变得煞白,不敢置信道:“这……这么快?” “百日之期近在眼前,也不算快。” “可是……”宋玉书神色纠结,嗫喏了半晌才痛心疾首道:“可是他的腿……二姑娘怎可为了保全家产,委身于一个残废之人?” 江月一直对他感观不差,因此才愿意跟他多说几句,听到这话却是蹙了眉头,也不由转头看向联玉。 虽然她跟宋玉书走开了几步,但练武之人本就耳聪目明。 是以纵使他唇边还噙着淡淡的笑,江月也确信他是听到了,并且不高兴的。 正如江月所料,联玉本不好奇他们二人私下说甚,没有刻意去听。 但那姓宋的书生,眼神却一直往他身上扫,想让他不注意都难。 眼下他脸上的笑容未变,却在江月看过来之前,已经用足尖踢了一颗小石子在手里。 ……以他现在恢复的内力,一颗石子自然是打不死人的。 但打伤眼前这文弱书生的筋脉,也让他也当上十天半个月的‘残废之人’,却是不难。 不过他这假未婚妻似乎是跟这文弱书生有旧,而且为医者,自古都有一副好心肠,好像当着她的面出手也不大好。 毕竟后头还得仰仗她治伤,还是得给她几分面子。 联玉心思百转,这才没有直接出手,却听江月不悦地出声道:“他是残疾,不是残废。” “这……这有何区别?”宋玉书未曾想过昔日的未婚妻不止变得处事沉稳镇定,不怒自威的模样更是比县学里最威严的夫子还让人忌惮。 “他眼下身负残疾是事实,却并不‘废’。”江月骨子里继承了师门护短的传统,比起眼前的宋玉书,当然是跟他达成协议、且默契合作的联玉更亲近,所以说完更接着道:“而且有句俗语叫‘打人不打脸,当面不揭短’,纵然是事实,你这般言语,也实在侮辱人。我和他即将成婚,辱他等同辱我。宋公子请同我未婚夫婿道歉!” 宋玉书慌忙解释道:“抱歉,我、我……” 见他已经致歉,江月也不跟他废话什么,转身朝着联玉微微颔首,招呼他一起走了。 宋玉书这才回过神来,讷讷地追了两步道:“二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20节 只是什么呢?不过是觉得昔日的未婚妻,该寻一个起码比自己好的夫婿。 亦或者说,他也是个普通男人,很难接受未婚妻在坚持跟自己退亲之后,却甘愿嫁给一个腿脚不便的人。 说到底,不过还是不甘心罢了。 那边厢,在听清江月的话后,联玉便已经随手丢开了手里的石子。 江月这次没再不顾他了,陪着他慢慢地往城门口走。 一路上,她也用余光偷看了好几次联玉的脸色。 直到快到城门口了,联玉才无奈道:“有话就说,学那书生的鬼祟样做甚?” “那个书生,人有些迂腐,其实也不算坏,而且……” 话还没说出口,联玉接口道:“而且他还跟你定过亲。” 之前那秦氏上门,只在堂屋停留了一会儿,后头他就陷入昏睡了。 等他睡醒,她那门糟心的亲事也已经退掉了。 因为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江月并未对他提过,许氏和房妈妈也只提过一嘴江月定过亲、又退亲了的事儿。得了联玉‘不介意’的回复后便也不再多提,未曾具体告知对方是谁。 因此江月愕然道:“我不是要说这个,不过你怎么知道?” 问完,也不用联玉回答,江月自己想明白了。 也是,她跟联玉交流起来一直很轻松,就是因为两人都不蠢笨,且观察细致。 方才那宋玉书那反常的反应,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就是我父亲在世时给我招的赘婿,不过我父亲去后,他又考中了秀才,他母亲便反悔了。因此亲事作罢,我才需要百日内另外寻个赘婿……” “好继承家业。”联玉翘了翘嘴角,语气略带几分促狭。 江月不由又想到那个破烂到令人发指的小饭馆,怨怼地瞪他一眼。 不过瞪完,江月也分辨出他这会儿的笑是真实的,便也跟着弯了弯唇。 “那你方才‘而且’后头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而且他还欠着咱家一百多两聘礼没还呢。你可别因为一时口舌之争,把人打坏了,那他可还不上咱家银钱了。” 江月说着,却看联玉脸上笑容更盛,这时候她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难道他不是真的笑,而是怒极反笑,愤怒到极致的反应? 不然怎么让人骂了之后,越笑越厉害? “我说真的。”江月认真地再次重申,“他说错话固然惹人厌烦,但你要真把人打了,我还得给他治,没得平白耽搁他还债。那小饭馆你也见到了,想重新修葺到能住人的地步,且得花不少银钱呢……你别笑了,我说认真的呢!你听到没啊?” “听到了。”联玉总算止住了笑,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顺势把手里一直拿着的绢花往江月发上一插,说:“回家了。” 江月摸索着把绢花摘下,从怀中拿出帕子包好,“我还有孝在身呢,等成亲那天再戴。” 联玉又笑了笑,说随你。 二人复又去城门口坐牛车。 又是半个时辰左右,二人回到了村子里。 上午出去时,出了日头,天色还算不错。 此时却是忽然阴沉了下来,还起了大风,隐隐就要下雨。 房妈妈已经拿着伞和披风在村口等着了,一见到二人,房妈妈上来先给两人一人裹上一件披风,再一手揽一个,拥着他们往家回。 宅子里,宝画已经生起了炭盆,许氏则去盛出姜汤,一人给他们手里塞一碗,让他们快点喝了驱寒。 江月和联玉一个是身体弱,另一个则是重伤未愈,确实都冻得不轻,脸色发白。 热辣辣的姜汤下肚,两人才缓过来一些,吐出一口长气。 房妈妈心疼坏了,说:“早知道突然变天,说什么也不让姑娘和姑爷外出了。没过几日就是婚期,在这档口生病就不好了。” 江月说还行,“城里真的不冷,路上的行人还都只穿夹衣,没穿袄子呢。是出城以后才忽然变了天,起了风。” 她们肯定想知道自己进城半日做了什么,所以江月又把自己去巡铺的事情说与她们听。 “祖父留下的铺子还带个小院,倒是挺宽敞。格局和这老宅差不多,虽荒置了许多年,但好好收拾一下,却也能住人。尤其是那铺子从前毕竟做的是吃食生意,是以灶房比咱家现在的还大一些,灶眼也有三个。也省的像现在似的,我有时候用大锅熬药汤,房妈妈便不方便做饭了。” 说完,江月没忘了自己的‘道友’,一边说:“联玉也挺喜欢那里的,是吧?” 一边用手肘拐了拐坐在自己身旁、正捧着姜汤慢慢喝的联玉。 联玉被他拐的呛了一下,却还是配合地违心道:“那是确实还不错。” 他们说话的时候,许氏和房妈妈又拿起针线在做女红了。 江月的嫁衣是江父还在时就为她准备的,但男方的喜服却得现做。 而且联玉的替换衣裳也不够,到现在还穿着宋家退回来的外衫,暂时对付几日还好说,总不能天长日久的只这么一件衣袍。 因此两人便分工明确,针线好些的许氏给他缝制喜服,针线粗糙一些的房妈妈便给他缝中衣和常服。 听着江月这话,许氏和房妈妈便明白过来她是要搬到城里去。 许氏其实觉得住在村里也挺好的,虽冬日里确实有些冷,但搬到城里去花销真的要高出不少。 但马上女儿成了家,便也是大人了,又是当着女婿的面,不好一下子驳了她的话,便看向房妈妈。 房妈妈停了手,想了想道:“姑娘说的是,夫人和姑爷的身子都不好,冬日这村里确实冷的不成。不如老奴带着宝画去打扫一番,等姑娘和姑爷成婚后,就带着夫人一道搬进城里住。老奴和宝画就守在这老宅里。每隔一日或者两日,去做一次活儿。” 江月和许氏立马都不说不成! 母女俩再没把房妈妈和宝画看成下人的,哪儿有他们自己搬到城里去,留房妈妈和宝画在老宅挨冻的道理? 再说房妈妈和宝画这还背着她们不肯吃细粮呢,怕是等她们一走,她们更舍不得吃喝。 许氏难得地有了一次主见,坚定地道:“要搬一起搬,要留就一起留。一家子哪儿有分开的道理?” 江月也点头附和。 房妈妈便没再多说。 不过江月也知道房妈妈心中的顾虑,说到底还是担心搬到城里开销太大,加快坐吃山空的速度。 “那这样吧,”江月换了个说法,“等我和联玉完婚,咱们先搬到城里去过冬。这期间呢,我就试试看能不能在城里寻摸到营生。若营生能开展了,咱家有了进项,便在城里安家。若不能,开春再搬回来就是。” 这法子倒是不错,左右只是去城里过个冬,花销再大也不会多到现在的江家难以接受的地步。 许氏和房妈妈便都点了头。 正说到这儿,大门就有了响动,原是大房那边送给江月添妆的东西到了。 这份添妆里头有鸳鸯喜被两床,料子两匹,小银簪子两支,铜镜两块,木梳子一双,红烛一对…… 都是些虽不名贵,却很实用、且成双成对,代表了各种好意头的东西。 一眼就能看出了花了心思的。 核对过礼单没错之后,房妈妈把人送出了老宅。 许氏看着难免有些自责地道:“早知道不该听你们孩子说一切从简,如今看着,咱们自家准备的,竟还没有你大伯家给的多。也是我这当娘的不够尽心。” 江月挽上许氏的胳膊轻轻晃了晃,“娘怎么这样想?不应该说咱家幸亏没有准备很多东西吗?不然好多相同的东西,也不知道哪年能再用上,搁在家里也是落灰,没得浪费了。” 说完她又习惯性地用另一边胳膊去拐联玉。 联玉这次早有防备,敏捷地躲开了,稳稳地端着汤碗,带着笑意道:“小姐说的是,您别自责。” 许氏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被他们几句话哄好了。 转眼就到了江月和联玉的婚期。 成婚前一日,江月在屋里试了一下嫁衣,确认没问题之后,便把嫁衣在床头堆叠好。 房妈妈领着宝画忙进忙出的,借了附近村民家好些个桌椅,留作明日待客用。 许氏干不得体力活,便把喜糖、红鸡蛋、喜饼等东西一一看过,确认万无一失。 江月从屋里出了来,有心要帮忙,却被她们以‘哪儿有新娘子成亲前一日还干活的道理?’给挡了回去。 她无所事事,便晃到了后院。 联玉正在劈柴。 这几日家里都在筹备婚礼,江月只需要琢磨往后的营生,其余时间都没什么事,便每夜都能在不影响自己休息的前提下,于空间里接出满满一杯灵泉水。 在灵泉水的加持下,又经过又一旬多的服药和休养,他的身子又好了一些,行动越发自如,也不至于行走站立的稍微久一些就难以支持。 只是内伤还得来日方长的调养,眼下还正处于通过咳嗽排出体内淤血的阶段。 于是便能看到容貌俊美、身形颀长单薄的少年,一手拿着帕子捂嘴咳血,一手拎着斧子舞动得虎虎生风劈柴的奇异场景。 江月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看了会儿,道:“我确实说过,适当的锻炼有助于你身体的恢复。但你要闲不住也寻些别的事情做,等明日完婚后,咱们便要搬进城里去了。这么些柴火也带不走。” 联玉没吭声,只抬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也满是无奈。 江月这便懂了,估计他这也是遭遇过‘哪儿有新郎官成亲前一日还抢着干活儿的道理?’这句话,所以才无所事事到在这里劈柴消遣。 果然话音未落,宝画已经从前头过来夺联玉手中的斧子了,又把两人各自赶回屋,说:“就算是我,也知道成婚前一日,新娘子和新郎官不得碰面呢!姑娘也别盯着姑爷瞧了。你俩再有话说,也等着明日洞房慢慢说。” 这丫头说话依旧直来直往,即便心知肚明是假成婚的江月和联玉,都被她这大辣辣的话说的有些发臊。 江月笑着啐她一口,便回了自己屋里。 没多会儿,许氏也进了来,挨着江月坐下,而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放到江月手里。 并不懂凡人成婚规矩的江月随手接过一翻,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又腾的把小册子给合上,“您怎么给我这个?” 许氏笑看她一眼,“明日你就是大人了,自是该懂这些了。娘跟你说,你别不好意思,这种事上头,我们女子容易吃亏受伤。所以得当心一些。” 江月心道她和联玉自然是不会发生什么的,但也不好和许氏明说,便只道:“那也是往后的事儿了,眼下他那身子,看着好像能下床了,其实且还得调养呢。” “也是。”许氏说着,便没再劝说江月现下就习看那避火图,只让江月收起来,来日圆房之前看。 江月把小册子塞到枕头下面,又发现许氏虽然满脸的笑意,但眼神却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忧伤。 也是,江父从前最宝贝女儿的,前几年就不止一次说起往后嫁女时,他这当爹的要如何如何。 眼下,最在意这件事的人却不在了。 而且即便她不是出嫁,而是招赘,完婚之后也代表长大成人,可以支撑门庭了,不再是从前那个事事都需要依附母亲的小女孩儿了。 许氏这做娘的,心里当然是既替她高兴又有些纠结不舍。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21节 江月便寻了话头道:“今儿个天确实冷,咱们好久没有一道睡了,不若咱们一起睡?” 抱着柴火来给烧炕的宝画进了来,小小声嘟囔道:“我也想跟姑娘睡呢。” 江月说成啊,“那咱们就都一起睡,喊上房妈妈一起,咱们晚上好好说话。” 要搁平时,按房妈妈持重的性子,未必肯同意,少不得劝着许氏和江月早些休息。 今儿个么,家里新娘子最大,她便也笑着应下了。 于是后头四人排着队洗了个澡,便都包着头发挤到了一个炕上。 等待头发晾干的时候,江月就特地对房妈妈道:“有个事我早就想说了,妈妈别一口一个‘老奴’了。您总说是积年的习惯难改,但明日我成婚,母亲又不能太过操劳,好多事儿都是您出面主持。到时候您在一口一个这样的自称,难免让人看轻,觉得您还是我家的下人。妈妈就跟宝画一样,从今往后称‘我’就行了。” 房妈妈连忙摆手,“是宝画这丫头没大没小,从前就胡叫一通,得亏夫人和姑娘不和她计较。再说老奴本来就是……” 江月不紧不慢地道:“刚妈妈还说新娘子最大呢,您这是想让我明日成婚都笑不出来?” 房妈妈这才没有坚持,笑着应承下来自明日开始就改口。 后头一家子捡了些家常闲话聊了聊,很快便到了入睡的时辰。 因屋里不止有睡熟后、就全完不知事儿的宝画在,所以江月晚上就没再进空间去接灵泉水。 一觉睡下去,刚到后半夜,房妈妈就轻手轻脚起来了。 天亮前,来掌勺的厨子、来给江月梳头的全福太太和被雇来帮忙做活的妇人等便都要到了。 所以她得起来先把热水烧上,烧好就得唤新娘子起来梳妆打扮了。 房妈妈一边想着今日婚礼的流程,一边去往后院抱柴火。 刚到后院,却看小厢房的门居然开着,而联玉正背对着她站在院子里。 “姑爷怎么这会儿就起了?”房妈妈一边说话,一边耳边似乎又听到了‘扑簌簌’的声音,眼前更是依稀飞过一个小小的白影,纳闷道:“再过两日就要入冬了,怎么这会儿还有鸽子?” 联玉转过身来,咳嗽了两声,如往常一般乖顺地笑道:“妈妈说的是,这天气哪儿来的鸽子呢?我刚也是听着声响觉得稀奇,才出来瞧了瞧。” “再稀奇也没有姑爷的身子重要。”房妈妈说着也顾不得想太多,只催着他回屋里去,回头等她烧好了热水,给他送水进去洗漱。 天边刚泛起蟹壳青的时候,江月便被喊起来了。 她刚把柳枝叼进嘴里,牙还没刷完,负责梳头的全福太太已经到了。 所谓全福太太,就是父母健在,丈夫和睦,儿女双全的妇人。 “一梳梳到尾,二梳举案齐眉……”全福太太一边念着祝福的唱词,一边象征性地给江月通了一遍头。 而后便有手巧的梳头娘子接手,给江月梳起繁复的发髻。 江月虽有些不大习惯这些复杂的礼节,但看许氏眼眶发红、唇角带笑的看着自己,她也没有露出不耐烦之态,乖顺地配合着走完了流程。 不过等到上妆的时候,江月还是向许氏询问说能不能把妆弄的淡一些? 毕竟她不是嫁为人妇的新娘子,大部分时间只需要待在喜房里。 而是要出面招待宾客的主家。 到时候她忙进忙出,难免出些汗,这浓妆要是半脱不脱的,丢人不说,还得回屋重新再补,且得麻烦一遭。 桃腮杏眼的女孩儿在梳了个精致的发髻、换上大红色的喜服之后,少了素日里的几分清冷,多了些许娇憨妍丽。 许氏看着她,不自觉地出了神。 江月猜着她估计是又想到江父了,便也不再抱怨,让梳头娘子照常给自己上妆。 回头丢脸就丢脸吧,今日说是她成婚,其实还是让许氏高兴更重要一些。 等她这边装扮完毕,外头也开始的宾客也先后到了,人声渐渐喧闹起来。 于是几人也不在屋里待着了,江月扶着许氏出去待客。 因没想着大操大办,所以除了县城里的大房外,只邀请了族中五服内的近亲。 但架不住江父在世时人缘太好,因此听到江家二房办喜事,村子里、甚至其他村子里上门来道喜的人也不在少数。 那么些人,老宅里自然是招待不下的,但房妈妈事先已经想到了这一层,便多准备了许多喜糖和红鸡蛋,正好派给他们。 很快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江月让应酬个把时辰的许氏进屋去休息,自己则接着等在门口。 没多会儿,五服内的族亲都先后到了。 五服之内的亲戚说是近亲,其实平时来往也不多,也就婚丧嫁娶那样的事儿才见一面。 所以其实也没有太多话可以聊,江月按着房妈妈的指点一一喊过人后,再简单的寒暄两句,便请他们进屋落座。 本来气氛还挺好的,却听一把略为熟悉的苍老女声忽然不冷不热地问道:“怎么不见你娘,也不见你大伯父,更不见新郎官?总不能这偌大的婚礼,只你这新娘子里外忙活吧?” 江月转眼一看,发现问话的正是前头来过自家、逼迫许氏过继的堂叔母孙氏。 大喜的日子,又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江月再看一眼一旁老神在在拢着袖子的族长,便猜到孙氏此番发难不只是个人恩怨,而是族长拿孙氏当筏子,不满自己招了赘婿,既没有让族中子弟过继、又没把家产充进入族中呢。 是以江月虽心中不耐,但也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母亲怀着身孕,前头忙活了半早上,我就让她歇着去了。大伯父住在城中,怎么也得等早上城门开了才能出来,算着时辰也快到了。至于我那夫婿,身子也有些不好,也是我跟他说可以行礼的时候再出来。” 孙氏冷哼道:“这四里八乡的,谁家成婚像你家这样啊?没得叫人笑话。” 说完,孙氏脸上忽然带起嘲弄的笑,“也是,我听说你家这夫婿,从前是你父亲聘请的武师,这种莽夫不懂礼数也很正常。” 她儿媳妇楚氏帮腔道:“或者是那武夫长得丑陋不堪,堂侄女这才不好意思让她在门口待客,免得吓坏咱们。” 族亲中还真有跟孙氏、楚氏这对婆媳俩臭味相投的,竟也都跟着笑起来。 江月的好脾气也很有限,脸上客套的笑容淡了下来,她正要把话顶回去,却看正哂笑的楚氏等人忽然止住了笑,两眼发直地盯着她身后—— 她转过脸一瞧,原是联玉出来了。 他换下了那件其实并不适合他的书生袍,穿上一身剪裁得体的大红喜服,黑发也没有束起,而是用红色发带扎成一个高马尾。 这身更适合他的着装打扮,将他衬托得意气风发,颜色越发出尘。 所以也难怪连同楚氏在内的一众媳妇看得愣住,连江月这素来知道他模样好的,都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联玉施施然走到江月身边,模样出挑的两人并肩而立,仿佛画中走出来的神仙眷侣,那更是让人看的挪不开眼。 联玉对着一众族中长辈歉然一笑,“我确实身子不好,刚在屋里喝了药才出来,实在失礼。还请长辈们原谅则个,莫要同我计较。” 孙氏没好气地瞪了儿媳妇楚氏一眼,把楚氏瞪回神了,而后把联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继续鸡蛋里挑骨头道:“这就是你那夫婿?倒不像是粗人莽夫,只是看着也忒文弱了些,看着走路都走不快的样子。招个这样的夫婿,你可别像你娘似的,年纪轻轻就克死了男人……” 说到许氏,那绝对是触到江月的逆鳞了。 她沉了脸,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宽袖,恍然想起今日穿的是喜服,所以平时不离身的银针并不在身上。 而联玉快她一步,一边说着:“您虽是长辈,却也不能说这样的话侮辱我岳母。” 一边捂着心口咳嗽起来,咳的面色惨白,仿佛是因为太过着急而触动了伤情,随时会背过气一般。 江月见了,连忙道:“你别……” 孙氏又嘬着牙花子冷笑,这一支的二房眼看着是真不行了,虽说没有成为绝户,但这招来的赘婿却是一看就短命的,还没争上两句就眼瞅不成了。而这江月,自己都骂到她亲娘头上了,这会儿了还只会喊着‘别’,估摸是还想着息事宁人呢,也是个蠢笨无用的东西! 孙氏的嘴刚裂开,却突然眼前一红,脸上一热—— 联玉对着她兜头兜脸喷了一大口黑血! 其他宾客立刻着急忙慌地围了上来。 “不好啦,这老婆子把新郎官气吐血啦!” “刚我听着这老婆子嫌这嫌那的,就觉得刺耳。只想着是江家的家事,才没插嘴呢。” “天杀的老婆子,这么好看的新郎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得把这老婆子抓去报官!” “对,把这老虔婆抓去见官!” 在众人一声高过一声的打抱不平中,江月稳稳托住站立不稳的联玉。 那孙氏骇得面无人色,脸上的血污都顾上不擦,一边后退一边道:“不是我,不是我,是他自己本就身子差!我什么都没干!” 而后拨开人群,逃也似的跑了。 而和孙氏一唱一和的楚氏等人,则也立刻跟着一并躲了。 连族长都吓的面若金纸,说去好好问责孙氏一番,而后也脚下抹了油。 等到这几个糟心的亲眷离开,方才还歪在联玉便缓缓睁开了眼,神色迷茫又陈恳地道:“让诸位担心了,我这咳血之症也不是要命的毛病,只是方才气急攻心,才看着骇人,让诸位担心了,实在抱歉。” 他病恹恹的还特地出来待客,此时也是只顾着拱手道歉,都来不及擦擦唇边的血迹。 留下的都是真心来道贺的宾客,哪儿会跟他计较? 这个夸他有孝心,那个说他为人实诚,不愧是江月挑中的夫婿…… 一箩筐的贺喜接踵而来,婚礼上随即又恢复了热闹。 江月也总算能在他耳边说出了那尚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你别点自己的穴位催着吐血啊,这要是沾到你身上,这喜服不就毁了?!我还想着这么好的衣裳只穿一次,后头留着也没用,还能卖些银钱呢。你且等我回头拿针扎她不就完了?保管叫大夫来了都查不出任何问题!” 第二十二章 联玉听完这话,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 方才喷出那么大一口淤血,虽然主要目标是那孙氏,但他胸襟前确实也沾染到了一些血点子。 只因喜服是大红色的, 不仔细瞧的话瞧不出来。 但若是像江月说的,要再卖出去,那自然是卖不出去了。 溅了血的喜服,也忒不吉利了,手头再不宽裕的家庭都不会买。 不过眼下说什么也晚了,所以江月也没再跟联玉咬耳朵,接着接待宾客。 很快, 听到动静的许氏也出来了,问发生了何事? 知道是联玉吐血,吓退了上门刁难的孙氏等族亲, 许氏倒是没被吓到。 毕竟江月早就跟她们说过了, 联玉吐出淤血,对他的身体反而是有好处。这几日联玉三不五时就咳的, 许氏都以为常了。 而且江月和联玉两个小辈也没做任何冒犯长辈的事儿,后头那孙氏也是无的放矢。 所以短暂的插曲之后, 婚礼照常进行。 午时之前, 江河和容氏相携着到场。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22节 江月在门口接待了她们, 往她们身后扫了一眼。 成婚是一辈子只一次的大事,容氏歉然道:“灵曦本是要来的, 还说要亲口跟你道谢,说多亏了你那药膏,她头上的疤痕已经消的差不多了。没成想出门之前突然又……所以我和你大伯父这才耽搁到现在才到场, 灵曦她也没能过来。” 江月对病患还是挺包容的,便理解地点点头, 说不碍事,“我家正准备办完婚礼就搬到城里过冬呢,到时候离的近了,我跟堂姐过年的时候再见也是一样。” 容氏勉强的笑了笑,没有接话。 很快到了午时,收到喜帖的人家都已经到场。 各自落座之后,午宴也正式开始。 负责喜宴的厨子是房妈妈特地从镇上请的,做出的菜不算多精致,却是量大管饱—— 吸足了汤汁的卤肉、八宝鸭、五香烧鸡、红烧鲤鱼、小鸡炖蘑菇、白菜丸子汤,再配上厨子自酿的米酒……鸡鸭鱼肉齐全,在这四里八乡绝对是排得上号的体面宴席。 江月和联玉一道给长辈敬酒。 两人一个是年轻面嫩的新娘子,另一个是方才才在众人面前吐过血的新郎官,而不当人的长辈如族长、孙氏之流也都走了,所以也没人故意灌他们酒。 不过到底宾客不少,因此敬完酒一圈下来,两人喝米酒也喝饱了。 婚礼的‘婚’通‘昏’,到了黄昏时分,便是该拜堂行礼的时候了。 喜娘和梳头娘子陪着江月回屋补了个妆,把红盖头给她盖上,而后便扶着她出了喜房,到了堂屋。 随后一根红绸抖开,一头递到江月手中,另一半则在联玉手中,二人隔着一个身位,站到了堂屋中间。 “一拜天地——” 两人调转方向,对着门口的方向拜了拜。 “二拜高堂——” 主位上,许氏坐在一侧,而江父的灵位则在另一侧。她受了二人这一拜后,眼眶顿时红了。 “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在礼者的唱调声中,江月和联玉便被众人簇拥着进了新房。 这新房其实就是江月日常住着的东屋,半夜她起身之后,房妈妈再次里外清扫了一遍,而后铺上喜被、挂上喜帐,放上桂圆莲子和喜烛、合卺酒那些。 房妈妈知道自家姑娘不喜欢这种喧闹,而且联玉身子也不好,禁不住折腾,就客客气气地把准备闹洞房的宾客拦在了外头。 宾客们倒也识趣儿,没说一定要进去,只在屋外头起哄。 “新郎官快替咱们看看新娘子美不美?” “你这人说话,新娘子都待了大半日的客了,你还不知道人家长得多好看?” “知道归知道,这不是怕新郎官看呆了,把咱们这些宾客给晾着吗?” 说着众人哄笑起来。 江月坐到炕上,喜娘把秤杆子往联玉手里一塞,而后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一长串的唱念。 却没成想,她刚起了个头,“新郎新娘,像对鸳鸯,早生……” 联玉已经手脚利落地把盖头挑起来了。 红盖头下的江月自然是好看的,尤其是她因为饮了不少酒,此时桃腮泛红,如同海棠春醉一般,叫早就知道她貌美的喜娘都看的有些眼睛发直。 只是海棠春醉的新娘子一开口,却是压低了声音催促道:“前头只我母亲在,她不大应付的来这些场面。所以劳您快一些,走完了这边的礼数,我还得去前头待客。” 喜娘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因此愣了愣才道:“可后头还得铺床,喝交杯酒……” 铺床就是把花生桂圆莲子那些洒到床上,取个‘早生贵子’的好意头。 江月便对联玉使了个眼色,两人各自抓了一把桌上的干果,手脚麻利地给铺好了。 交杯酒那更是简单,两人各执一个酒杯,然后交扣手臂,一仰头便都一饮而尽。 这可真是给喜娘开了眼了——她年近半百,经手的婚礼没有千场,也有百场,自诩也是经验丰富的,但从来没见过这么心急的新郎官和新娘子。 尤其是最后这交杯酒,两人都是豪气干云地一口闷了。 眼瞅着不像成婚,倒像是拜把子! 不过喜娘对江家的境况也知道一些,知道眼前的这对小新人也是怕外头的宾客等得太久,闹到怀着遗腹子的许氏跟前。 到底是俩孩子的一片孝心,所以喜娘也没说什么,帮着他们把所有流程都快速过了一遍,最后无奈道:“流程都结束了,但是你们啊……这成婚是一辈子的大事,这么仓促,以后后悔了可咋办啊?” 江月笑了笑,轻声说了声不会。 她跟联玉本就是假成婚,又谈何后悔呢? 联玉则跟着笑了笑,想法大抵跟她也是一样的。 新房里的流程结束后,两人接着出去招待宾客。 江河和容氏没待多大会儿就提出告辞。 江河到底是官身,跟官老爷坐一处喝酒,其实很多宾客都有些不自在。 所以等他们夫妻一走,宾客们喝酒的速度顿时快了起来,后头自然也有喝糊涂的,非拉着联玉要灌他酒。 联玉也不拂对方的面子,端着酒碗就准备喝,然后那酒刚沾上嘴唇,他便开始咳嗽。 其他人见状,哪儿能真让他喝,连忙帮着他把那酒蒙子给扒拉开,说‘新郎官你别理他,他这人喝了酒就发酒疯’。 一通闹到了入夜时分,月至中天,把宾客们尽数送走,这场婚礼才算正式收官。 房妈妈把大门关上,催着众人快回屋休息去。 江月确实累的不轻,一边呼出一口长气,一边庆幸道:“得亏我这是招赘,还算能做自家的主,便已经累成了这样,这要是出嫁去别人家,指不定如何呢。” 转头看到房妈妈已经拿起了扫帚和抹布,江月又道:“妈妈也别再收拾了,都是二半夜就起来的,您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就都先放着,等明日睡醒,咱们再一道收拾。” 宝画一手推一个,推着江月和联玉往新房走,“姑娘和姑爷别管了,我跟娘就干一会儿,累了自然就歇下了。你俩快入洞房去吧,刚我还听人说,这啥一刻值千金呢!你俩这会儿,可浪费了好多金了!” 她也喝了酒,下手没个轻重,累了一天的江月和联玉齐齐踉跄了一下,拉住对方的手,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说起来,两人的肢体接触虽然不少,但那会儿他们是医者和伤患的身份,自然生不出半分旁的心思。 此时两人身着颜色一致的喜服,便脱离了那层身份。 因此江月难得的想到了一些旁的——联玉还不到十六岁,怎么手已经生的这样大了?好像很轻易能把她整个手掌都包裹住似的。 而且他的手也跟他的人一般,生的十分好看,骨骼分明,手指纤长,只是微微有点发凉。 联玉的神色同样也有一丝不自然,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宝画看着两人交握在一处的手,又是嘿嘿一笑,连忙转身抛开,帮着房妈妈一道干活去了。 江月一阵无奈,连忙松了联玉的手,抢在他前头进了屋。 联玉收回手,跟着她进了新房,顺带就把屋门给关上了。 宝画还在嘿嘿笑着,一旁的房妈妈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自家姑娘和姑爷明明是情投意合,所以才在认识短短几日的情况下,便商量好了成婚事宜。 可哪儿有新婚夫妻,拉个手都这么别别扭扭的? 不该正是蜜里调油,拉上了就不舍得分开的时候吗? 而且之前两人被送入洞房后,没多待多大会儿就出来了,急得像走过场似的。 可那日联玉对着她和许氏表明心迹,那般真情流露,又不似作假。 房妈妈手下活计不停,兀自沉吟半晌,就对宝画道:“你摸到新房窗下头去听听里头怎么样了。” 散席之前,好几个男客喝大了不肯走,嚷着要留下听墙根来着。 所以宝画立刻嘟囔道:“娘你咋跟那些人似的啊?” 让房妈妈瞪了一眼,宝画缩了缩脖子不敢吱声了,不情不愿、蹑手蹑脚地摸过去了。 半晌后,宝画红着脸跑回房妈妈身边,“姑娘正跟新房里头咯咯直笑呢!姑爷好像也在笑,我就没好意思多听!” 房妈妈这才放下心来,接着干自己的活计。 而此时新房中,江月确实挺乐不可支的。 因为她进了屋之后,才发现桌上多了一个木盒。 里头装的也不是别的,就是今儿个宾客们包的喜钱。 一般时下男女成婚,喜钱肯定是都由家中长辈保管的。 但江月婚后就算是户主,且许氏也不想拿宾客们给孩子们贺喜的钱,就趁着他们送客的时候,把装喜钱的木盒子放过来了。 江月就让联玉帮着誊写礼单,她自己则负责拆这些个写着各家名字、大小不一的喜封。 头一个拆的,那就是大房送来的,那喜封看着薄薄一层,拆出来却有十两银子! 而其他宾客也大多给了一二两的银锞子。 一通算下来,这喜钱不止抵消了喜宴的花销,还倒赚了一二十两。 这喜钱虽然不是白给,来日还得对着礼单回礼。 但眼下家里正是要用钱的时候,这些银钱也是来日慢慢再回礼的……可不是让江月高兴? 看她高兴得两眼放光的模样,联玉都被她感染了,促狭地笑道:“收了这样多的喜钱,总不会再计较我把喜服上吐了几个血点子吧?” 江月也不管他的打趣,已经开始盘算起明日就搬家的事儿了! 第二十三章 也不是江月心急, 实在是村里天气真的冷。 而且江家那族亲也不省心,今日确实是被联玉吐血吓退了。 但是明儿个就能从今日留下的宾客口中得知,联玉并无大碍。 保不齐还得上门来。 说来说去, 还是住着离得近,闲来无事的时候,腿儿着就能过来了。 搬到城里去,来回且得折腾呢,想也知道能少许多麻烦。 江月先把礼单晾干,然后怕联玉誊写、计算出错,便再重新比对了一番。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23节 还别说, 联玉写字的速度虽然快,字迹却十分工整,不见半分马虎, 比原身和江月的字都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应也是有些学识在身上的。 她心下对他越发满意,想着看来往后自家这假赘婿不止是可以帮她作戏, 做个账房先生也绰绰有余。 联玉看她一会儿对着喜钱直乐,一会儿又在认真地想事情, 也是一阵好笑。 他当然也知道银钱很重要, 从前也经历过因为手头不富裕, 只得节衣缩食的日子。 只是眼下也不过是倒赚一二十两,有必要这么高兴吗? 就跟他身上的喜服似的, 毕竟已经穿过,转手再卖,至多也只能卖个一二两银子, 她之前却因为上头溅了几个血点子,而心疼不已。 沉吟半晌, 他问出了心中所想:“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既然缺银钱,为何不直接去给富贵人家治病?” 越富贵的人越惜命,若真能救他们的命,莫说是十两、百两,怕是千两、万两也唾手可得。 “我也不是什么人就治的。”江月立刻说,“若求诊的是奸邪之辈,给再多银钱也不顶用。” 她也懂一点入门的相面之术,相由心生,这话并不是以貌取人,而是说人做过的事情是会反应到面相上。 那种一看就犯过很多恶事的人,给再多银钱,她也不会医治。 既沾染因果,也跟她上辈子受到的师门教诲相悖。 “当然我也不是说富贵人家都为富不仁,肯定也有好人。但你不知道华佗怎么死的吗?给有权有势的人看病,我也不大乐意——高门大户阴私事儿多,若惹了对方不悦,怕不是落个和华佗一样的下场。亦或是非要逼着我为他一人所用,那也够麻烦的。” 毕竟现在江月不是从前那个师门后台强大的医修了,而只是个没什么身份背景的商户女。且也得替原身照顾这个家。 说完这个,江月顿了顿,接着在心中道,而且她给普通人治病也是攒功德,冒着身家性命的危险去给身份显赫的人治病也是攒同样的功德,何苦来哉呢? “最后,就我如今这个年纪,又没跟过时下的什么名医学习,也没治好过什么显赫的人物,人家凭什么信任我呢?” 联玉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心道你不是有本事治好我么? 怕是来日等他安然无恙的回京,多的是人打听他是被谁治好的。可再不用担心旁人信不过她。 那是若是他将她的名讳告知,怕是顷刻间就能名动天下。 不过到时候随之而来的,估计还会有数不尽的麻烦,且眼下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所以联玉也没再接着说下去。 看江月又高高兴兴地在数第二遍喜钱了,联玉觉得有些口渴,便准备去灶房提壶热水来。 灶房里,房妈妈和宝画已经简单打扫过外间,正在清点剩下的吃食。 联玉刚走到门口,就听房妈妈道:“没往前头送的馒头还有六个,正好明日夫人、姑娘、姑爷一人两个。还有锅里剩了些素菜,也有没往外盛的,明日午饭再烧个热汤,就好了。” 宝画问说:“那娘,这还剩了不少肉菜,也是没往外盛,没人碰的,咋整?我看今天夫人和姑娘姑爷都没怎么碰席上的大荤,想来是吃不惯那喜宴厨子的手艺。” “喜宴厨子做的荤菜确实油水多,夫人怀着孕,姑爷身子弱,吃了也不好克化。” 房妈妈说着话,就听宝画‘咕咚’一声响亮的咽了口口水,连灶房外的联玉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胖丫头想来是犯馋了。 联玉便站住了脚,毕竟现下进去撞见也有些尴尬。 又听房妈妈接着道:“这些肉菜都没动,确实浪费。这样吧,明日厨子来结工钱,他们做这行的最眼尖,这菜又是他装盛的,应该一眼能看出来我们后头也没碰过,我问问能不能抵掉十几个大钱。” “还是娘有办法。这就为家里省了十几个钱!”宝画真心实意的夸赞着自家亲娘,然后又‘咕咚咕咚’连着咽了好几口口水,催道:“娘快把菜都搁起来,我这喉咙像不听使唤似的。” 房妈妈笑着啐了她一声。 联玉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血点子,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试试立刻搓洗看看?毕竟血点子溅上去也就大半日工夫,或许还能洗掉。 此时灶房里说话声儿也停了,联玉便提步进去,道:“可还有热水?” 宝画得眼神还落在盘子里的肉菜上,似乎是没想到他这会儿会过来,抬起头讷讷地问:“这……这么快?” 房妈妈连忙拉了她一把,又瞪了她一眼,转过脸笑着回答道:“有的,我这就给姑爷装。” 很快,房妈妈就给联玉装好了一铜壶温热的水。 联玉跟房妈妈道了声谢,提着铜壶回到喜房,看到了穿着喜服的江月,才猛然回过味来宝画说的“这么快”是指什么! 江月已经把礼单和喜钱都收起来了,她也正想卸妆、洗手洗脸的,便站起身到了搁置铜盆的木架旁边,却看联玉仿佛被人点了穴似的,迟迟没有动作。 “你发什么愣呢?脸怎么红了?” 联玉一边往铜盆里倒水,一边带着些咬牙切齿地意味说:“没什么。” 两人很快各自洗好脸,房妈妈又抱了些柴火来,在门口叮嘱他们把炕烧的更热一些,却没进来。 此时实在是夜深了,江月累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转头看到联玉把喜服脱了,泡在铜盆里,只着白色中衣站在那儿搓洗衣服。 他那手势一看就是没怎么洗过衣服的,而且血迹这种东西,就算用上皂角也不一定能洗得掉,更别说这样只用水洗了。 “先睡吧,万事等睡醒再说。” 联玉也跟着忙了一天,便也停了手。 两人一起把炕上的干果扫到中间的位置,然后在干果两侧,各铺一床鸳鸯喜被,再吹熄了炕桌上的油灯。 农家的炕都做的宽大,因此说是同床共枕,其实中间也隔着四五尺的距离,足够再睡一个宝画的。 静谧无声的夜里,两人很快就睡熟了。 第二日晨间,一夜好梦的江月按着平时早起的时辰醒了,醒了以后也不睁开眼,习惯地从被窝里一个鲤鱼打挺,一坐而起,而后便开始闭眼打坐。 打了半刻钟,她清醒过来,想起眼下同住的换人了,便立刻睁开了眼。 如她所想,她刚‘腾’一下起身的时候,炕上另一边的联玉便也睁开了眼。 此时已经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她好一会儿。 两人对上了视线,联玉问:“你这是……” 江月尴尬地用被子把只穿着中衣的身体裹成蚕蛹,“养生……养生手段哈。忘了你不知道我有这个习惯,没吓到你吧?” 联玉没再多问,只说没有。 昨儿个吹了油灯,两人才各自宽衣,而且那会儿江月都快困得人事不知了,便也没怎么觉得尴尬。 眼下天光大亮,再当着对方的面穿衣服,便有些尴尬了。 最后还是联玉先动了,起身去柜子里找到了房妈妈给他新缝的外衫穿上,便径自出了去,把空间留给了江月。 “这方面倒还算得上是真君子。”江月带着笑意,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第二十四章 联玉出去没多会儿, 房妈妈提着热水进来了。 对着她,江月自然不用尴尬什么,从被窝里出来, 寻了衣服穿上。 房妈妈笑道:“姑娘和姑爷都完婚了,姑爷还特地去外头洗漱呐?” 江月含糊地‘唔’了一声,也没回答。 又听房妈妈问:“怎么铜盆里泡姑爷的喜服?” 江月就解释了一下他昨儿个吐血沾到前襟的事儿了。 房妈妈道:“姑娘和姑爷不懂,这沾了血的衣裳得用冷水洗了,遇到热水便再也洗不掉了。” 说着她又把喜服拿出来瞧瞧,说不碍事,“瞧着也不甚明显, 左右也只是留着作纪念而已。” 既然洗不掉了,江月也就没说自己想过把联玉的喜服卖出去这件事。 一通仔细的洗漱之后,江月去了堂屋。 房妈妈如她昨天说的那样, 已经用前一天没人动过的馒头和剩菜做了朝食。 简单的吃完, 前一日来帮工的人也先后上门来结算工钱。 江月没让许氏再用家里的银钱,而是用了已经被划到她名下的喜钱。 全部结算完毕之后, 跟江月想的差不离,还盈余了十三两银子。 看过礼单之后, 许氏也是一阵无言的感动。 前儿个给江父治丧, 这些个亲朋好友都想趁机接济他们。 但许氏并不想借着丈夫的丧事敛财, 尤其是那会儿因为江父的棺椁从京城运回,虽沿途用了不少冰, 却也不能久留,便也没时间摆席,仪式十分简单, 只是设了灵堂而已,哪好平白收人那些么钱?就都给拒了。 没想到他们此次他们还是悄默声儿的塞了这般丰厚的喜钱。 也得亏女儿女婿的婚礼上旁的都从简了, 连喜乐队伍都未曾雇,但喜宴这部分的开销却并未缩减,绝对不会失礼宾客。 等忙完了这些,江月便提出搬家的事儿。 这是前头早就说好的,许氏和房妈妈自然没有异议。 只是到底有些匆忙,房妈妈就道:“不如今儿个上午我和宝画先把家里东西归置一番,然后下午去清扫城里的祖产。等明儿个再搬过去?” 江月说没必要,“咱家搬回老宅时间短,好些个东西都原封未动,而且祖产那边地方小,老宅的家具也不合用,便也不用搬,只收拾细软和常用的锅碗瓢盆那些,也用不了太久。而且去城里一来一回也得一个时辰,没得让您和宝画来回折腾。” 许氏也舍不得她们母女辛苦,就也同意江月的说法。 于是朝食过后,一家子就动了起来,各自收拾行李。 联玉的东西自然是最少的,但江月也没让他闲着,就让他到处帮着搭把手。 到了午前,几人便都收拾妥当。 房妈妈雇了辆牛车来,所有行礼将将好装了一牛车。 许氏又去和附近的邻居打了声招呼,说自家要进城过个冬,若有事可去城里的梨花巷去寻自家。 纵然是初冬时节,日头正盛的中午,天气也并不怎么寒冷。 所以趁着日头好,一家子便就此出发。 江月和许氏几个挨着坐在牛车前头比较宽敞的地方,联玉则和行礼挤在后头。 宝画趁机就和江月咬耳朵,说:“姑娘回头跟姑爷说说,我昨儿个也不是故意的,我哪里想到你们没那啥呢。让他别用那种爱答不理的眼神瞧我了呗。” 收拾行礼的过程十分枯燥,自然也会适当地聊聊天。 宝画也就知道了自家姑娘为姑爷的身体考虑,并未洞房。 江月好笑地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你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惯了,你也知道怕?”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24节 宝画也说不清,反正尽管姑爷日常脸上带着笑,又顶客气有礼,再和善不过。 但不知道怎么,宝画总觉得他今日看自己的眼神凉飕飕的,让她腿肚子都有些打颤。 “好啦,你也涨个记性,回头别再说些有的没的。我帮你跟他说一声,转头你再跟他赔个礼。” 宝画笑着直点头。 一个多时辰后,牛车进了城,停到了梨花巷附近。 又来回折腾了半个时辰,行礼才算全部搬进了那破败的铺子里。 只是里头实在脏污,叫房妈妈这种带点洁癖的人来说,那根本是无处下脚,所以也不能就立刻把打包好的家当拆开,而是先从水井里打了水上来,把铺子前头最大的柜台擦出来,而后把所有家当都跟垒城墙似的,全垒在上头。 在附近的铺子里简单吃过一顿午饭后,便要开始洒扫,江月就开始给大家分配活计,联玉和宝画去外头购置柴火,然后立刻回来开始劈柴,烧水。 毕竟时下这个季节,用冷水做活也不方便。而且有些积年的老灰,不用热水也擦不干净。 另外这铺子中还有些陈年破烂,例如已经破洞的水缸,需要他俩一趟趟往外扔。断了腿的条凳之类的,则也需要他们劈成柴。 而她跟房妈妈就负责洒扫和擦洗。许氏这孕妇,自然还是歇息为主,就做点最轻省的活计,就等有热水的时候再帮着拧拧抹布、换换水。 一家子立刻分工明确的动了起来。 到了黄昏时分,日常起居用的后院便都洒扫干净,家当也都搁置到了该放的位置,也总算能歇口气了。 江月也累的不轻,但相比其他人的状况都好一些,毕竟房妈妈和宝画都宝贝她,抢着帮她干了不少她份额内的活计。 她便让大伙儿都歇着,说自己去外头买些夕食。 城里的治安比村里好,而且从铺子出去,绕过那棵梨花树,就是众多商铺,许氏和房妈妈也就让她去了。 不过江月出去后才发现外头的铺子都关的差不多了。 江月跟一个准备收摊的摊贩打听了才知道,因梨花巷的地段也称不上好,所以基本上到了傍晚就没什么生意了,商贩们也就散了。 “那您可还有能东西可卖于我吗?” 前一天家里办喜宴,囤的食材便都用的差不多了。所以搬家的时候,也只有米面和腊肉那些好拿好带、不容易被磕碰坏的食材被带上了。 今儿个大家都累的不轻,江月想给大家弄点清爽开胃的东西吃。 摊贩在已经收拾好的摊档里头翻了翻,最后翻出小半拉冬瓜、一小块瘦肉道:“本是留着给自家开火的,不过小娘子看着是新搬来的,想来家中正缺食材,便卖与你。” 说着话,还用油纸帮江月包好,扎上麻绳。 江月道了谢,付了三十文钱。 提着东西往家走的时候,江月忍不住想,这城里别的不说,买东西是真便利。 像这冬瓜,因也可以入药,她算是有些了解。 这冬瓜虽然名字带个‘冬’,却是喜温耐热,成熟于夏季,只是成熟之时外皮都有一层□□,就像是冬季的白霜,且这层白霜也能帮它越冬储存,这才得名。 南山村里住着的就是普通庄户人,比起需要仔细储存的冬瓜,大家更乐意种些好存放的东西,放在地窖里慢慢吃。 所以自打回到村里老宅住下,一家子日常能吃到的蔬菜就是豆芽、白菜、萝卜、各种腌菜等。 纵然房妈妈在准备饭食上也算花了不少心思,但同样的菜吃久了,不只是让人提不起胃口,对许氏这孕妇也不好。 眼下倒是方便,出个门的工夫就能买到反季的食材。 这冬瓜就很不错,有利尿消肿的效用。 许氏近来月份渐大,下肢已经开始浮肿。 适量地吃一些冬瓜,能帮她消除水肿。 当然价格也不便宜,那商贩知道自己是搬来定居的,看着面相也和善,想来给出的价格应是公道的。那算起来的话,若买整个冬瓜,那得一百来文钱了。 还是得开源啊,总不能往后吃点冬瓜还得算来算去的。 想着事情,江月回到了铺子里。 家里静悄悄的,江月先把东西搁到灶房,去几个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许氏、方妈妈和宝画都已经和衣躺在炕上睡着了。 而自己屋里,联玉倒是没睡下,只是白日里做了太多重活,大大促进了淤血排出,此时他正在躬着身子大咳特咳,白帕子的背面都洇染出血迹了。 指使他这伤患团团转了一整天的江月摸了摸鼻子,又把屋门给关上了,实在没好意思再喊他来帮忙。 那便只有自己来了。 在原身的记忆里,她是几乎没进过厨房的。 但好在江月曾经从头到尾围观过房妈妈做饭,感觉步骤其实跟熬药也没有什么差别,都是先处理食材/药材,然后放到锅中。 江月也没有托大,只准备做个最简单的、步骤跟熬药最相近的粥汤。 她舀出一些米淘净,而后放到一边备用。再把瘦肉和冬瓜洗了,切成小块。 至于熬粥该先放哪个后放那个,江月就不大知道了,便凭着感觉,先把瘦肉和米一起放进去。 而后再调整了一下灶膛里的柴火,弄了个她日常熬药时候习惯用的文火。 等待米汤煮沸的时候,江月无所事事,就把灶房的门带上,而后进到了空间里——反正她是神魂进去,就算家里其他人看见了,也只能看到她坐在小马扎上打盹。只要后头从里头拿东西出来的时候警醒些便好了。 进入空间之后,江月自然还是先观察一下泉眼的恢复程度。 可惜的是,最近一个月以来,她都没有再接手新的患者了,所以泉眼的出水量还是不够喜人。 她在里头忙活了一阵,也就弄了小半碗。 从空间里出来,锅上的米汤也沸腾了,江月把冬瓜块放了进去。 而后江月又看了看那半碗灵泉水,想着今日都累的不轻的大家,就也搁了进去。 联玉现在伤势也稳定了,不用日日服用,而无伤病的人喝这灵泉水,也能消除疲惫,强身健体。 当然因为量少,所以可能效果也有限罢了。 后头江月便接着坐在灶膛前看火,没多大会儿,锅内再次沸腾,江月便把灶膛里的火熄到最小。 想着房妈妈她们都睡着了,江月便只拿了两个碗过来,准备只盛自己和联玉的。 没成想,她这边刚拿好碗筷,那边宝画就揉着眼睛摸到灶房来了。 “好香啊!姑娘怎么自己做饭?该喊我起来的。”说着话,宝画已经揽下了开锅盛粥的活计。 锅盖掀开,一股鲜甜的清香便扑鼻而来。 “姑娘真是聪明伶俐,从前从来都没下过厨的,第一次下厨就这么有模有样!”宝画真心实意地夸赞着,飞快地盛出一碗。 江月知道她肯定饿坏了,就让她自己先吃,不用忙着给自己盛。 宝画确实饿的眼前发黑,也怕把老宅带过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个碗给摔了,就也没推辞,一屁.股坐到小马扎上喝了起来。 江月复又准备盛粥,然后才猛然想起——她光顾着把做饭和熬药对比,只想着控制火候,没放调料! 她正想宝画先别吃了,好歹在碗里搁点盐,却听宝画不敢置信道:“姑娘,这粥也太……太好喝了!” 第二十五章 宝画这丫头说话素来夸张。 江月忍不住笑道:“我刚想起来忘了搁调料, 你别是饿的太厉害了,开始说胡话了。” 宝画说不是,“姑娘快自己尝尝, 真的好喝!” 瞧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江月就将信将疑地自己盛了半碗。 因为没搁葱花那些东西点缀,所以这冬瓜瘦肉粥的卖相十分一般。 但入口之后,便是扑鼻的清香,虽然确实并无任何调味,却能吃到冬瓜、瘦肉的鲜甜和醇厚的米香。而食材不好的味道,比如冬瓜的涩味、瘦肉的腥味, 则一点尝不出来了。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反正就是食材本身最好的味道都兑到了这粥汤里头。 江月一边慢慢喝着,一边慢慢回想了一下自己熬粥的步骤,里头并没有任何与众不同的。 唯一与众不同的, 大概便是加了灵泉水。 她上辈子不食五谷, 更没试过做饭,也就没试过把灵泉水加到食物当中。 不过灵泉水本就蕴含生气, 能催发药物,催发食材的好味道, 好像也说得通? 正想到这处, 房妈妈也过来了, 先嗔宝画,说:“我在屋里就听到你大呼小叫的, 把夫人都吵醒了。” 后头闻着饭食的香味,看着熬好的粥汤,也是跟前头的宝画一样, 自责累过头睡着了。 “娘先不忙说那些,快喝姑娘熬的粥, 真的好好喝。” 江月初次下厨的东西,房妈妈自然也重视的很,盛出一碗尝了起来。 她是家里眼下最擅长厨艺的人,尝过以后,说出了很多宝画说不上来的东西:“姑娘这粥汤虽然步骤不大对,没有把米提前浸泡,但火候控制的非常好,一点不糟烂,而且这冬瓜、瘦肉和米的香味尽数熬煮的恰到好处,所以就算不搁调料,喝着都十分鲜甜!” 因许氏也醒了,所以房妈妈尝完以后,便又给许氏和联玉各盛去一碗。 一家子索性坐到一处一边喝粥一边说话。 许氏和联玉给出的评价也都很不错。 几人也没觉得江月初次下厨就这么成功有什么不对的,毕竟许氏她们都是自家人,打心眼里觉得江月聪慧。 而联玉那是前头见识过她超绝年纪的精湛医术,已经见怪不怪了。 许氏欣慰道:“之前阿月说进城后寻摸营生,有了进项后就能长留在城里了。我前儿个还在发愁,咱们一屋子女眷,加阿玉一个伤患,能做什么营生呢?且阿月他爷爷过身前也有交代,说这铺子供养出了一个改换门庭的举人,不论继承的是谁,都不得变卖和转让,甚至都不能用作他用……如今阿月居然第一次下厨就这般,显然在厨艺上头十分有天赋,咱们往后是不是接着做吃食生意?” 房妈妈也笑着点头道:“夫人说的是,往后姑娘只管把做法交给我,自己不必辛苦,后厨那些活计我来做就行。前头就让宝画跑堂。” 江月便道:“娘和妈妈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我方才想了想,我们不做简单的吃食。毕竟这一条街都是铺子,卖吃食的少说也有十几家。咱家铺子的市口又那么差,叫那棵大梨花树挡了个严严实实,哪儿能竞争过别家呢?” 房妈妈试探着问:“那咱们卖的便宜些?今儿个在外头吃午饭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这街上一碗菜肉小馄饨卖五文钱,一碗菜粥卖三文钱。那我们就卖二文,粗算算其实也有的赚,只是赚的少些。” 江月摇头,说不是这样的。 “妈妈算的不对,你只算了食材的成本,没算你和宝画的工钱。若把人力也这算进去,再定低价其实是亏的。” “我和娘不要工钱……”宝画急急地说。 江月朝着她一摆手,让她不必往下说,接着道:“所以,我们不做普通的吃食,我们做药膳!” 所谓药膳,就是将药材与某些具有药用价值的食材相配做出的吃食,药借食力,食助药威,具有保健强身、美容养颜等各种不同功效。 江月这提议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首先她自个儿知道,这粥汤能熬的这么好喝,是多亏了灵泉水。而灵泉水的产出量,则跟她医人积攒的功德挂钩。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25节 若不积攒功德,这灵泉水的产出量是绝对不够的。 做药膳,那可谓是一举两得,既解决了家里的营生问题,也能积攒功德,升级灵泉。 而且制作药膳虽同样也需要准备药材,却只需要根据菜单准备,不用像开医馆似的,将所有常用药材囊括,成本上头也就缩减了许多。 往后等做得好了,她的名声也传出去了,再去行医,也就不担心被人小瞧了。 江家从前家境尚可,也曾请过会配药膳的师傅来给许氏调理身体。 许氏张了张嘴,想说这里头的讲究可不少,毕竟药材和很多食材相克,若配的不好,不止不能强身健体,可能还会反过来损害人的身体。 但转念想到自家闺女得了医仙传承,这些东西她能不知道? 她知道,且还提出要做药膳,那自然是胸有成竹。 于是许氏也不说什么,而是去拿了家中装银钱的匣子来。 联玉一直捧着粥碗在旁边安静地喝着,看到她们要开始清点家中银钱了,便自觉提出回屋。 许氏拦着没让她动,笑道:“总共也没多少银钱,不用避让什么。遑论如今咱们是一家子,那更没有避让的道理。” 说着便打开银钱匣子。 之前许氏清点过,里头一共就现银一百一十六两。 扣除掉办喜事的花销、这一个月以来家中的开销和前头江月和联玉进城,给了他们二人的十两,现在还有七十二两并几十个大钱。 江月也掏出了全部家当,里头有宋玉书才还上的五两,喜钱十三两,许氏给她的五两。 房妈妈见状也要拿出自己和宝画的体己银子,让江月和许氏拦着没让。 她和宝画的银钱都是当下人时候攒的,那都是辛苦钱,而且前头宝画偷偷给江月买了一套银针,已经花了不少银钱。哪还有让她们接着出钱的道理? 所以现在家里所有的可支配现银子一共是九十五两。 其中五十两江月并不准备动,得留着以备后用,毕竟再有半年,许氏就该生了,而且一家子日常也要吃喝,不可能说把所有现银都投入到营生中。 也就是说,现在启动资金是四十五两。 其实这笔银钱做点简单的吃食生意那是完全够的,毕竟铺子是祖产,不用另外出租子。房妈妈和宝画两个也坚持先不要工钱。 但要做药膳,药材的价格是另当别论的。 得好好计划菜单才行。 时辰不早,江月说自己先想想,等想到了,明早再一起讨论。 于是众人各去歇息。 江月回到屋里,拿出纸笔静静想了半晌。 等到差不多有思路的时候,转头发现联玉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喜帐给挂上了。 而且是挂到江月睡着的,靠里头的那块。 今日收拾妥当,她先是下厨,又想菜单,忘记这边的屋子比老宅小很多。 两人再同睡一个炕,便不能隔着‘楚河汉界’,遥遥相对了,而是伸直手臂就能够到对方。 如今这帐子一挂,倒是免除了很多尴尬,最主要的是也方便夜间江月进入空间,拿出灵泉水来。 “你快别忙了。去洗洗睡下吧。”江月道。 前头两人说好,联玉假入赘,帮着她渡过难关。而她则免费为他提供治疗。 但今日缺少人手,他纵然身上还带着伤,也被她指挥得团团转,却半点没有不耐烦和不情愿的。 叫江月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联玉应了一声,径自去外头洗漱。 江月便接着想菜单,她先列举了数十道适合冬日进补的药膳,而后划掉例如北芪党参炖羊肉、虫草熟地老鸭汤这些,需要用到昂贵药材的。 等到她差不多最终确定好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而联玉也早就洗漱完回来,躺进了他自己的被窝里。 江月扫了他一眼,从他的标准到有些僵硬的平躺姿势上,确认他其实并未睡着,便赶紧拿走油灯,去了灶房接着苦思。 第二天,江月就把列好的菜单给众人瞧。 第二十六章 菜单上打头的, 是一道常见的枸杞药膳鸡汤。 这道药膳有静心安神、滋补肝肾的效用,最主要是没有特殊同食禁忌。 第二道,则是枸杞桂圆猪肝汤, 益精明目、补血强身、养肝补气。 第三道,是杜仲烧猪腰,有壮阳补肾的功效。 第四道,是四物木耳汤,这汤能补血、活血、养血,常服可令颜面红润、皮肤细腻。 第五道,是山楂萝卜排骨汤, 可健脾胃,通胀气,消食化积, 止咳化痰。 别看只这五道, 用料也不多名贵,却是把男女老少的受众群都给囊括了。 江月又解释道:“我的想法是这样, 先准备这么几道的药膳,试着卖卖看。若有食客上门吃着觉得功效好, 赚回一些银钱, 则可推一些别的, 亦或是根据患者……根据食客的身体情况,再单独定做。” 许氏她们都不懂这些药理, 又见江月为了拟出菜单,眼底下都浮现出青影儿了,就更不会说什么了。 因前一日才搬过来, 才打扫了后院,所以今日还得接着把前头的铺子打扫出来。 另外到底准备把前头的铺子开展营生了, 里头那些二三十年前留下的家伙什则也该扔了换了。 于是便再次分工,房妈妈和宝画、许氏留在家中打扫,江月和联玉出去采买新的家伙什、食材和药材等。 另外再过一日,便是新人三朝回门的日子。 他们二房是招赘,所以该回门的其实是联玉,而他又无家人,所以许氏的意思是明日晚间弄个简单的家宴,既算过了这个回门礼,也算是庆贺一下乔迁到城里这件事。 家里几人都没有异议,尤其江月心里知道,许氏这么提议,多半是怕明药膳营生第一日开展,卖不出去,借着这个摆家宴,则可以趁机消灭食材,也就不会浪费。 她便道:“那我一会儿去大房那边一趟。” 虽知道大房跟自家不算亲近,多半不会来,但前头婚礼,大房既送来了极为用心的添妆,又给了特别丰厚的喜钱。礼数上周到一些,也算是一份心意。 商量好之后,江月便和联玉准备出门了。 出门前,江月还不由多看了房妈妈和宝画几眼。 私心里,她其实更愿意跟她们二人一道出门,房妈妈会杀价,宝画则孔武有力,哪个都比昨天被她稍微用了用、今日就看着越发虚弱的联玉得用。 房妈妈送他们出门,笑着跟江月耳语道:“姑娘跟姑爷前儿个才成婚,隔天就忙着搬家,婚后怕是连话都没说上几句。明日开始制药膳,那更是得且忙一阵呢。今儿个只打扫前头铺面,只我和宝画绰绰有余。姑娘就放心跟姑爷出去,买到的东西只管使人往铺子里送,你俩玩晚些再回来。” 既是房妈妈特地这么安排的,江月也就没有拂她的好意。 家伙什那些简单,梨花巷附近就有各色店铺,逛了几家杂货铺,比对了一番价格,江月便淘换到了几套桌椅并锅碗瓢盆。 因桌椅不讲究什么好料子,只求结实耐用,而锅也以砂锅、陶锅为主,碗则是粗瓷大碗,所以价格也便宜,总共花费了六七两。 最后食材上头,因为即便是初冬,食材放了过夜也会不新鲜,不像药材那样方便存储,所以江月也买的不多,花费了一两。 而后头去善仁堂购置药材的时候,江月则一改能省则省的的本性,要的都是质量上乘的,花去了十几两银子。 倒不是她区别对待,而是自家的药膳坊,主打的是疗效,而不是吃东西的环境。旁的都能省,药材上头是绝对不能省的。 再买了些调料等零碎的东西,花去一两。 这么些银钱花出去后,时间也快到中午了,江月就提出是时候去江家大房了。 去那边知会完,两人便该回家去了。 毕竟不是真的一对儿,在外头也无甚好逛好玩的,还不如早些回去,他好好休息,她则多去接点灵泉水,为明日的正式开业做准备。 联玉日常就是寡言少语的,此时自然也没有反对。 毕竟再是铁打的身子,到底还带着重伤,忙到这会儿他也想好好歇歇了。 两人去了大房的宅子,却很不巧,门房说今儿个一大早,江河就应了同窗之邀,带着容氏一道去对方家里做客了。 江河自己就是举人,他昔日的同窗、还能到现在还保持着联系的,那肯定也是有功名的官宦之家。 这种官场上的应酬结束的并不会很早,是以门房的意思就是他也不清楚江河和容氏什么时候会回来。 左右也只是知会一声,周到一下礼数,江月便也没有多留,只道:“那劳烦告知大伯父和大伯母一声,明日家中设了家宴,他们二人若有空,便来吃顿便饭。” 两人离开前门之后,刚走了没几步,就看到有个鬼祟的身影,正在大房的宅子附近徘徊。 江月便站住了脚。 不是她多事,而是那人一袭土黄色细布袄子,正是宋玉书的母亲秦氏。 前儿个宋玉书出现在这附近,还尚且算说得通,但这秦氏,见恶于江河的,出现在这里,还形容鬼祟,就耐人寻味了。 潜意识里,江月觉得自己该了解一下。 修士素来相信直觉,她便寻了个不起眼的地方,不错眼地盯着。 那秦氏虽然没看到江月,但或许是察觉到有人注意到了自己,便又挨着墙根往后门的方向去了。 原身来过大房家不止一次,所以江月便也知道这宅子的后巷狭窄,若自己跟了过去,会很容易被那秦氏发现。 她不由偏过脸看了联玉一眼。 两人一直挺有默契,联玉便也知道江月这是让他去跟的意思。 一则他有武功在身,二则秦氏没见过他,就算发现了,也可说只是碰巧。 联玉倒也顺从,提步跟着容氏过去,只是离开前他还轻飘飘的看了江月一眼。 那眼神怎么都给江月一种‘看看,这会儿不还得靠我?’的感觉。 合着自家这假赘婿一直不声不响的,其实早就把她出门前的想法给洞悉了,只是按下不表罢了。 江月好笑地对他合掌拜了拜,表示自己之前是有眼不识泰山,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便快去吧! ………… 却说秦氏这里,她小心翼翼地到了江宅后门处,一路已经极尽小心。 隐隐约约的,秦氏好像听到了身后有一道脚步声。 不过回头了数次,她都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之人,便只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26节 在后门口三长一短的敲打了数下后,那门板忽然掀开了一条缝。 一个头梳垂鬟分肖髻,身穿芙蓉色立领对襟袄裙的少女出了来。 秦氏大喜过望道:“大姑娘,我都来寻你好几次了,今日总算是见到你了!” 那应门的正是江灵曦。 她对着秦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飞快地从里头闪身出来,在把后门给虚掩上,拉着秦氏到角落里。 “宋家阿母见谅则个,我也是今日爹娘不在家,才得了空能到后门附近待一会儿,而且也不能待很久,过会儿下人见不到我,就会来找我了。” 秦氏听得直点头,道:“已经照着你的吩咐,让我家玉书和那二丫头退亲了。那二丫头也另找人入赘了,我家和那二房可再无关系了。你看……你和我儿的亲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 江灵曦笑道:“这是自然。只是宋家阿母别急,也体谅体谅我,毕竟玉书哥哥跟我那堂妹才定过亲,我父母都是守旧古板、不知道变通的性子,现在去提,他们估计也不会同意。所以还跟咱们前头商量好的那样,还是等来年玉书哥哥考上举人之后,您再来我家提亲。这期间呢,我就做做我父母的思想工作,好好说服他们……” 秦氏拍着大腿急道:“要不我急着来寻大姑娘呢?!就是这上头有变,我儿说明年不准备去考举人了,要先把欠二房的聘财还清呢!” 方才江灵曦还让秦氏别急的,听到这却是声音都不由抬高了一个八度,“秋闱三年才一次,错过明年,岂不是又要等三年?” 秦氏说可不是? 接着她又带着笑道:“所以我这才来寻大姑娘,你前头说对我家玉书早就芳心暗许,只是被江二老爷捷足先登,这才错失了良缘。若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逼上门去当那恶人,也就不会退亲,更没有这这遭退还聘财了,所以你看是不是……” 秦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若江灵曦真有心,嫁给宋玉书,那肯定不能见他这般放任自流。 果然江灵曦立刻询问道:“还差多少?” “一百……不,二百两。大姑娘也知道,这考举人还得到州府呢,花销可不小呢!” 一边说,秦氏一边用贪婪的目光打量江灵曦的衣服首饰,恨不能让她立刻拔下首饰、摘下玉镯交与自己。 江灵曦却只说知道了,“我父母这几日都有事要忙,我应该还能得空溜到这后门来。三日后,秦家阿母再来。” 秦氏恋恋不舍的收回眼神,遗憾道:“好,都听大姑娘的,我过两日再来。” 见立时要不到银钱,秦氏这自诩是秀才亲娘、身份已然今非昔比的,便也不愿意再做贼似的猫在人家后门说话了,立刻告辞。 江灵曦笑着让她一路走好,等秦氏一走出后巷,她就立刻止住了笑,呸道:“什么东西啊!张口就要二百两,见过二百两是多少钱嘛?!这宋玉书怎么该个这种亲娘?!” 见尚且无人来寻自己,江灵曦用只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安慰自己道:“别急别急,这原书剧情里,宋玉书跟江氏成婚后,那江氏也遭了这恶婆婆好些年的磋磨。但是后头这恶婆婆没蹦跶几年就过世了,先忍一忍,忍一忍……” 正说着话,江灵曦察觉到什么,骤然回头。 她身后是个陌生的少年,正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四处张望,看着是在寻路的模样。 被她猛然回头还唬了一跳。 “要不说是书里的世界呢,随便个路人甲都长这么好看。”江灵曦又轻声嘟囔了一句,甚至还对着眼前的俊美少年挑眉笑了笑。 那少年白皙的脸顿时胀得通红,立刻逃也似的走了。 ………… 江月在原地等了快两刻钟,总算等到了折返回来的联玉。 两人碰了面,也不多说什么,江月只以眼神询问,而联玉则是微微颔首。 这就是探听清楚了。 外头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便回到了梨花巷。 他们离开的半日,房妈妈和宝画已经把前头铺子打扫出来了,而采买的那些东西也都陆续送了来,房妈妈和宝画正在做最后的清点。 见他们二人一起回了来,房妈妈先嗔道:“怎么回来的这样早?是不是午饭都没用?”。又让他们进屋歇着去,说一会儿煮两碗面给他俩端屋里去。 因有事要商量,江月也没推辞,只说自己歇息会儿就来帮忙,而后就拉着联玉回了屋。 把屋门带上之后,联玉便开始一字不落地把那二人的对话复述给江月听,最后又道:“那后巷确实无甚躲避的地方……那妇人离开后,实在是听不清那女子嘟囔什么,所以我离得近了些,教她发现了。不过我俩并不认识,她只对我笑,并未生疑。” 江月听完,虽有些意外,却并不没有太过吃惊,只把近来的事儿从头到尾给捋了一遍。 那秦氏口中的大姑娘,自然就是江灵曦无疑了。 原说那秦氏鼠目寸光的泼皮货,怎么那么顺当地就就答应归还聘财,还让宋玉书写了欠条。竟是得人授意,知道退完这桩亲,后头又更大的好处等着呢! 平心而论,纵然江父未过世,江灵曦的家世条件都强原身一筹,也对宋玉书的仕途更有帮助。 更遑论江父过世之后。 所以秦氏会反悔前头定好的亲事,实在是不让人意外。 让人意外的是,原身的记忆里,江灵曦真的是顶和善的姐姐,两人处的跟亲姐妹似的。 而且在原身跟宋玉书说亲之前,江灵曦还特地修书一封,道明那秦氏十分不好相与,自己都跟她处不来,特特叮嘱了原身好多话,生怕原身后头受秦氏的气。 总不至于说,江灵曦从几岁大的时候,就会伪装了,这些年来一直把原身骗得团团转。 若真有这本心机本事,她还上赶着要嫁给宋玉书作甚?以官家小姐的身份进宫去当娘娘得了。 再有,江灵曦虽不是大房的独女,却也是江河和容氏的掌上明珠,自小受尽父母的宠爱长大。 怎么会对着秦氏那么个她从前十分看不上的外人,那般贬损自己父母? 若不是联玉仔细描述了那跟秦氏说话之人的样貌和穿着,且那地方正是大房家的后门,江月都要不敢辨认那是江灵曦了。 尤其是她后头的话更奇怪了,什么叫‘原书剧情’、‘这书中的世界’? 难道说……现在的江灵曦跟她一样,也是换了个芯子? 所以大房才对江灵曦的‘病’讳莫如深。 毕竟连她自己,并不是夺舍而来,也不敢把自己的真实来历对外吐露半个字,实在是很容易被这个世界的人当成妖鬼打杀。 江月的神色也凝重起来,既想知道原来的江灵曦的神魂去哪儿了,是跟原身一样,已经病得过身了,还是被那后来者给…… 还有,当日在江父的灵堂上,那个比平时沉默了不少的江灵曦,到底是哪个? 当时原身差点栽向火盆,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 若是巧合,原身是遇到了意外,而后连累堂姐受伤,才上山去寻找传闻中的医仙谷,被一场风寒引出了高热,才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便是一连串的意外所致。 可若是人为,那原身就可以说是被那换了个芯子的江灵曦给间接害死的。 再有一遭,听那换了个芯子的江灵曦言语,她似乎是知道这个世界的发展的。 那么说不定,可以从她口中问出那‘黑龙’所在。 只可惜,今日是她福至心灵,才让联玉去听了这么几句,而前头几次跟大房接触,她也没有打听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现在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测。 江月又跟联玉确认道:“他们说的是三日后再在那儿碰头对吧?” 联玉说是。 江月便点头说知道了。 ………… 第二日一早,江月和家里人一道在梨花树旁放了一串挂鞭,而后立了个江记药膳坊的牌子于梨花树旁,便算是正式开业了。 不过因为自家铺子实在市口不行,所以也就是放挂鞭的时候,有几个路人驻足看了会儿,然后上来询问这铺子开在哪儿了?好像没听说附近哪里租赁或者专卖出去了。 等问清楚铺子在那梨花树后掩藏的严严实实的小巷子里,很多人便没了兴趣,想着在这种犄角旮旯地方开的铺子,肯定也无甚实力。 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人,进了小巷子一看,见那铺子虽收拾的还算干净,却多少透出点老破残旧的味道,便也径自走了。连进都不往里进,更别说看菜单、询问价格了。 倒是因为江月和联玉相貌好,后头也吸引了一些兴趣不在用饭上的人,上前嬉皮笑脸的搭讪。 他们二人倒不觉得有甚,但房妈妈虎着脸把那些登徒子赶走了。 所以在短暂的鞭炮声过后,梨花树后的小巷子口,又恢复了往日门可罗雀的冷清状态。 这冷清足足维持了半日,快到中午的时候,外头市口好的铺子都快没有生意了,他们这铺子就越发门庭冷落了。 连宝画都开始发愁了,掰着手指算:“一上午门口拢共只三个人经过,就算全进来了,也至多只能做三个人的生意。得亏这铺子是咱自家的,不然今日已经是亏出去一天租子了。” 房妈妈道:“我看附近铺子都会使人吆喝,我这就也去前头吆喝去。” 江月其实不怎么急的,毕竟如同宝画所言,自家现在的铺子不用出租子,而旁的成本,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是长期投入,短期的食材也买的少,自家人吃的话也不会多浪费,至于最昂贵的药材,都是经过晾晒和处理加工的,则更不用担心会变质。 万事开头难,这才半上午而已。她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 而且她对自己的制药膳的本事有信心,她的药膳不是普通的吃食,只会单纯的让人感受到好吃,而是能药到病除的。 所以只要渡过这个艰难的开头,等有人尝试过了,再一传十、十传百的,挣到银钱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但不止房妈妈和宝画着急,连在后院静养的许氏都过来看了好几回了,显然不再做点什么是不行了,江月便说她也去。 上辈子她虽是修士,但也不是没干过跟着师尊、在仙门集市上售卖丹药的事儿,这上头也算驾轻就熟。 空手干吆喝也不是个事儿,江月便转头看向联玉。 联玉这几日被她使唤的都没脾气了,直接就问:“需要我做什么?” 江月笑了下,说不做什么,“就是麻烦你用红纸写一下现在铺子里的菜单,标注一下价钱。若是能再配个惟妙惟肖的小画,那就最好不过了。” 联玉直接起身去柜台旁开写。 也就两刻钟,他就写好了数份图文并茂的菜单。 “姑爷怎么武功拳脚、写字画画什么都会啊?!”宝画十分夸张的惊叹。 一来当然是联玉确实衬得上才艺出众,令人惊叹,二来是这丫头还在为前头说错话,惹恼了他而心里没底,上赶着讨巧卖乖呢。 没人不喜欢被夸的,尤其是被宝画这样心直口快的老实人夸。 所以联玉的唇边不由也泛起了真实的笑,却听宝画惊叹完又一脸痛心道:“一定是姑爷前头的主子不当人,什么都逼着姑爷干,把姑爷当套了嚼子的驴用……” 江月赶紧一手拿过红纸,一手把宝画扯了出去。 也是巧,江月她们刚出了小巷,绕过梨花树,就看到了江河。 江河也好些年没来看过江老太爷留下的铺子了,但依稀就记得在这附近,在附近转了几圈后,到了梨花树下,看到那‘江记药膳坊’告示牌,才知道自己没走错。 江月便立刻快步迎上前去,这次说什么也得先从这大伯父口中,问出一点关于江灵曦‘怪病’的消息了。 第二十七章 寒暄过后, 江河道:“昨儿个回府已经晚了,听门房说了你家搬回你爷爷留下的老铺子这边,所以便过来瞧瞧。如今瞧着你们还弄的有模有样的, 我这就……” 在江河尚未提出告辞的时候,江月开口询问道:“大伯父下午可还有事?”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27节 江河止住话头,答道:“那倒是没有。” “没有就好。我们铺子里还未开张呢,正好请您来试试味,掌掌眼。” 江河其实是还记挂着家里的事情,不怎么想在外逗留的。 但侄女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应承就实在无情了些。 江河便跟着江月往铺子里走去, 顺带询问道:“怎么做起了药膳营生?是你父亲从前教你的吗?” “幼时父亲便教我分辨草药,又请过先生在家中教授我几年医术。只是从前只当个陶冶性情的兴趣学着,如今没有其他技艺傍身, 便做这个了。” 江父从前做的就是药材生意, 而江老太爷那辈就是做的吃食。 结合起来,也说得通是家学渊源, 江河也没见怪,只道:“从前倒是未听你父亲提过你学过医术。那之前你给灵曦的药膏……” “也是我自己试着做的, 没想到真有效果。” 说着话, 江月已经领着江河回到了店铺。而房妈妈和宝画则还留在外头吆喝揽客。 江河进门后先四处打量了一番, 见铺内确实打扫的纤尘不染,但门窗角落却初初彰显着陈旧, 而新添置的桌椅则也不是多好的木料。 加上连他都差点找不到入口的独特位置,也难怪都快中午的时辰了,还未开张。 这实在不好点评, 江河便顺着前头的话接着问:“那药膏既是出自你之手,怎么不试着出售那个?” 江月笑了笑没接话。 前头她去善仁堂买药材的时候, 其实也想过在那儿寄卖那祛疤膏。 但问了后才知道,人家药铺根本不收来路不明的东西,想寄卖也不是不行,得把具体的配比方子告诉人家。 方子经过医馆内十余名大夫的认可后,才可在那儿寄售。 江月倒不怕通不过那略显复杂的流程,而是医馆不放心,让一众大夫检查、试用药膏不就行了,怎么还得公开方子? 善仁堂的掌柜还是挺和善的,看她神色不怎么情愿,便为难地告诉江月这是他们东家定的规矩,说:“当然作为补偿,若小娘子的方子通过考核,我们东家也会酌情给出一笔银钱。”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等同于直接收她的药方了。而且还是先公开药方,然后对方随便给银钱的意思。 自家虽然眼下不富裕,却也没穷到那个份上。 江月便说算了,只想着等来日自己开医馆了,再卖那祛疤膏不迟。 眼下她也不提遇到的麻烦,只让江河伸出手来,让自己把脉。 “怎么吃个药膳还……”江河笑着摇摇头,但还是伸手置于桌上。 看他脸上似笑非笑的模样,就知道他是权当陪着江月这晚辈过家家,其实并不怎么信任她的医术——毕竟以江父那爱女如命的性子,江月若真的在这上头有天赋,他怕是早就献宝似的四处宣扬了。 也就半晌,江月就诊出了结果,“大伯父上并无病症,但近来却是多思多虑,耗伤心脾,近来应当是食欲不振、心慌失眠,夜间也睡得不大安稳。” 江河有些吃惊地扬了扬眉,近来他可不是为江灵曦的‘怪病’折磨得寝食难安吗? 江月便接着道:“其实大伯父现在的状况,吃一盏健脾理气、养心安神的党参陈皮桂圆茶最好不过。不过这些配料且来不及准备,便只能下次了。我先捡着铺子里现有的给您上道旁的。” 商量定之后,江月便去了后厨。 药膳很费时间,熬制几个时辰是常有的。 所以店铺菜单上有的五道菜,都是提前在锅里熬煮好,而后分成一个个小炖盅,在灶上隔水炖着。 这样等到食客点单,直接把小炖盅取出来就能上菜了。 江月取出一盅枸杞鸡汤,撒入一些食盐之后,又取出一些灵泉水放了进去——虽然前头这些药膳已经加过一次灵泉水,但此番江月对拿下江灵曦这个病患势在必得,所以不吝惜工本,又加了一次,务必让江河吃过一次就对她的医术信服。 江月端着鸡汤回到前头铺子的时候,发现江河已经和联玉聊起来了。 江河大小是个八品官,又是县学的教谕,那些身负功名的秀才见他都很少有不怵的。 但联玉仍然是不卑不亢的,不见半分慌乱。 江河自家的事儿都忙不过来了,跟他接触不多,但此时见他这态度,听他这谈吐,倒是对着侄女婿多了几分喜欢,此时更是道:“你还不到十六,也算识得一些字,其实现在开始读书也不算晚。若有心进学,我可替你修书一封,束脩方面……” 这就是要举荐联玉去书院里读书,甚至还愿意帮他出束脩了。 若换成其他有心进学的书生,怕是都要喜不自胜了。 但联玉虽然脸上的笑不变,却偏过脸看到江月,却是已经在对她使眼色了。 他前后帮了不少忙,江月此时便立刻出声道:“鸡汤来了,大伯父快趁热尝尝。” 联玉也适时的起了身,让他们伯侄私下说话。 江河其实不怎么有胃口,但也算是给江月这侄女面子,准备多少用一些。 炖盅揭开,香味扑鼻的同时,只见黄澄澄的鸡汤上浮着若干枸杞,而那鸡汤是一点油星子都不见,显然是早就撇过浮油的。 清清爽爽又冒着热气儿的汤水,还真勾起了江河几分食欲。 他先用勺子喝了口汤,那汤味道香味馥郁,鸡肉的鲜,枸杞的甜,层次分明的在舌尖绽开。 再舀出下头一块鸡肉,那更是骨酥肉烂,半点不柴,稍微一抿,鸡肉便已经在嘴里化开,齿颊留香。 那一份药膳的分量对于成年男子来说本也不算多,所以江河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吃完了一整盅。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近来吃的最满足的一餐,江河明显感觉到肠胃舒服了几分,甚至连脑子都清明了几分。 “这是房妈妈做的?”以江河对二房众人的了解,便只有房妈妈会下厨了。 “是我配的药材,也是我看的火候,但浮油是房妈妈帮着撇的。” 江河笑着点头道:“不错,很不错。你家这门营生立起来也不过早晚的事儿。等我忙完了这程子,带些同僚来帮衬一番,想来铺子里便不会这般冷清了。” 他日常说话是那种很含蓄的做派,能得他‘很不错’的夸奖,显然是真的十分满意。 可江月要的并不是她的夸奖,便道:“说起来,我也有月余没见到堂姐了。您看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也想给堂姐诊诊脉,万一能帮得上忙……” 要搁之前,江月提出要见江灵曦,江河肯定是跟之前一样,直接想了由头回绝。 但现在却是见识过她的医术,又知道了那祛疤膏是出自她手,显然真的是有几分本事的。 所以江河并没有一口回绝,但到底兹事体大,稍有不慎,一家子都得毁在这件事上头,甚至还可能把二房也牵扯进来,所以江河犹豫再三还是道:“这事儿我还得跟你大伯母商量一番。商量好了再来知会你。” 江河到底是在官场上浸淫多年的人,比常人多出了好些的小心谨慎,江月见他已经意动松口,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后头伯侄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江河离开。 离开之前,他还照着菜单上的价格,付了五十文钱,坚持说一码归一码,说好是来当药膳坊的第一个客人的,也不能仗着是亲戚不给钱。 江月把银钱收进柜台上的钱匣子,此时铺子里只剩他和联玉两人,联玉便也不伪装什么,懒洋洋地靠在柜台上说:“你这般表现了,你大伯父还不松口,那这事儿怕是……” “看他都这般了还不松口,我才知道我前头猜的不错呢。” “你前头猜的什么?”联玉偏过脸询问,却看到江月对着他若有所思的笑了起来。 他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熟练地掏出帕子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又听江月悠悠一叹,“治不好堂姐的‘怪病’,大伯父就无心关照亲戚。也不知道哪日能像他说的那样,介绍同僚来帮衬生意。这没人帮衬呐,就没有进项,家里这么些人吃饭,还有个日日都得服药的,一副药少说也要五六七八钱……” 日常得吃药调治内伤的联玉把手里的帕子放了,木着脸说:“好了,直接说这次又要我做什么。” 江月笑眯眯地让他附耳过来。 ………… 三日后,又是江河和容氏出去交际应酬的日子。 所以夫妻俩还是一大早就准备离家。 临走之前,容氏又不放心地去看了一眼江灵曦,见她乖乖地喝了安神的汤药上了床后,她才又回到了前头。 “若实在不放心,咱们便早些回来。”江河拉上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抚道。 容氏摇头,看着丈夫心疼道:“我日常还只在家里,不像你,又要忙着公事,又得操心家里。也就前儿个在阿月那儿喝了一盅药膳汤,瞧着精神了些……等今儿个忙完,不如就把阿月接过来,既让他再为你烹制药膳,也顺带让她替灵曦把把脉。她们堂姐妹从小就跟亲姐妹似的,长久的不见面也不是个事儿。就算阿月治不好她那‘怪病’,但多少能让灵曦开心些,也能让阿月少挂怀一些……” 教谕看着轻松,每日只需要给学生上半日的课,但下午空闲的时候,江河既要应付官场上的应酬,又得准备教案、批改学生的作业,其实日常也是非常忙碌的。 再这么拖下去,怕是女儿的病不见转机,他的身子倒要先支撑不住了。 江河道:“那就听你的,回头我再去知会阿月一声,免得她被灵曦的‘怪病’吓到。” 夫妻二人说着话就离了府。 而后罩房里,床榻上的江灵曦在听到外间彻底安静下来后,就打着呵欠从床上起了来,不耐烦地嘟囔道:“怎么别人穿书都是直接管身体,我穿书之后就跟做贼似的,还得跟原生抢夺身体的控制权?还好这个原身的意识越来越弱了,再过不久,我就能彻底掌控这具身体了。” 她现在住着的地方,俨然已经成了江家的禁地,日常只有一个耳聋眼花的老仆守着。 所以江灵曦自言自语完,也不用顾忌什么,径自开了箱笼,拿出了原身积攒了多年的私房。 二百两银子虽然叫人肉痛,但跟未来首辅夫人的位置相比,倒也不值一提。 等到守在门口的老仆开始打瞌睡,江灵曦就熟门熟路地溜出了房间,跑去了宅子后门附近。 不过前头她没跟秦氏约好具体时间,上次直接碰上也纯粹是巧合,所以这次便还得等着秦氏过来。 等了两刻多钟,等的江灵曦都快窝在门边上睡着了,才听到了那三长一短的响动。 她伸手拍了拍自己冻僵的脸,强扯出一个热情的笑,开门笑道:“宋家阿母可叫我好等!” 不过教她意外的是,门外站着的却不是那秦氏,而是前几日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俊美少年。 今日他好似特地装扮过一番,身穿一件利落的玄色暗纹箭袖,外批一件纯白的大氅。 极致的黑与白,衬的他清俊的容颜越发出尘绝世,让人看的挪不开眼。 她本有些不耐烦的,但是对着这么一张堪比后世顶级明星的脸,实在是生不起气来,只问说:“怎么又是你?你又走错了?” 那少年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是猛得轻咳了起来。 那西子捧心一般的病容,叫江灵曦的心都不由揪紧,便不由自主地把后门给打开了,探出半边身子问他要不要紧? 顺带离得近了些,越发肆无忌惮地仔细打量他的脸。 少年咳过一阵,而后将手里提着的食盒往前递了递,解释说:“我是来给江大人送吃食的,想着应该没走错才对。” 江家日常就有上门来走动交际的人,江灵曦并不起疑,笑道:“错是没走错,但这是后门。而且他也不在家。” “原这是后巷,怪不得我两次都没找到江府的匾额。”少年说着又咳嗽起来,站都站不稳的模样。 “你没事吧?”她立刻伸手去扶他。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突兀地插进来打断道—— “你们在做什么?” 江灵曦抬眼,就看到了个一脸怒容的年轻女子。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28节 她认出这正是原身的堂妹江月,也就是原书剧情里,嫁给宋玉书的江氏。 她暗道不好,连忙想把后门关上,却是来不及了! ………… 江河和容氏被下人通知说家中出事后,便跟友人告罪一声,火急火燎地往回赶。 那下人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们夫妇离家之后,家里便只有江灵曦一个主子。 所以不用想也知道,那自然是江灵曦出事了。 夫妇二人坐了马车回到府上,连披风都来不及解就进了后院。 后院的堂屋里,江灵曦趴在桌子上,陷入了昏睡,但全须全尾的,脸色也红润着。 夫妇俩这才松了口气,而后再定睛去看屋里其他人——只见堂屋另一侧,江月和联玉都在。只是小夫妻两个并不坐在一道,江月还眼眶通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便是真的出事儿了。 江河立刻屏退了所有下人,又把屋门带上。 江月这时才从座位上起了来,期期艾艾地上前道:“大伯父、大伯母,你们可要为阿月做主啊!” 自打江父过身后,江月便坚强沉静得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此时见到她这般,即便是没有血缘的容氏都于心不忍,连忙拉着她坐下,劝慰道:“好孩子别哭,发生了何事?你慢慢说。” 江月又拿帕子拭了拭泪,眼泪那就跟断线的珠子似的直往下淌,“前几日给大伯父诊脉,知他身体略有些不好,我便一直挂心着。想他公务繁忙,估计这几日也没空再来铺子里。我就做了那日说好的党参陈皮桂圆茶,让联玉送来。因他对城里不熟,出来了许久还不见回,我担心他迷了路,便不放心地寻了过来……没想到去门房那问了,门房却说并没见过他,我便绕着您家寻了一圈,没想到却看到她和堂姐在一处,挨得极近……眼看都、都……我气急了,但顾忌到堂姐的声誉,也不敢声张,只从后门进了来,再请人去通知你们。” 夫妇二人听了这话都是一脸怒容看向联玉。 联玉连忙道:“伯父伯母,还有夫人,请听我一言。我确实是迷了路,错敲响了后门,然后就遇到了这位姑娘。当时我还不知道她就是堂姐,只是跟她问路,听她言语才知晓她身份。我纵是再下流无耻之辈,怎么也不会跟第一次见面的堂姐做出有伤风化的事啊!当时是我吹久了冷风,身体有些不适,堂姐这才……这才……” 他的脸色日常带着病弱的白,此时却是急的满脸通红,一脸有苦难言、有口难辩的被冤枉的愤懑。 即便是江河这浸淫官场的老积年,不由也信了三分。 可江月似乎是委屈气愤到了极致,根本不听他言语,也不看他,只是仍然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亲眼见到你们挨在一处,难道还能做的了假?且我堂姐最端方不过的人,跟你这外男头一次见面,纵然察觉到你身体不适,也是该喊下人来搀扶你,怎么可能自己对着你伸手?定然是你做了什么!你若再没有半句实话,咱们便当堂写了和离书来!” “我们才成婚数日,你便要和离?”联玉一脸的不可置信。 江月一抹眼泪,决然道:“不对,不是和离,我是要休夫!” 联玉气血上涌,咳嗽连连,帕子上都咳出血来。 眼看着这事儿再闹下去,要么这小夫妻两个真得闹到和离、休夫了。 而且今儿个他们夫妇本就商量着后头慢慢把这事儿透给江月知道,便更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江河叹息道:“阿月别急,或许……不,不是或许,应该确实是你堂姐的不是,并不干联玉的事儿。” 说着,江河便把江灵曦‘怪病’的具体说给她听。 而在江河诉说的过程中,联玉也十分识趣儿地站到了稍远的位置。 怕她不信,容氏还对着江月低声道:“好阿月,这真的不干你堂姐的事儿,真是那病害的她有时候会变了个人,形容无状。你知道后也莫要恼她好不好?不然回头她清醒了,该自责的无地自容了。” 江月当然不恼,因为江灵曦的‘病症’还真跟她前头猜想的差不离。 而且好消息是,原本的江灵曦的神魂并未消散,也就是说只要把那个外来者给驱逐,就能让这个原身最喜爱的姐姐恢复如初。 她再提出给江灵曦诊脉,江河和容氏便没有再拦着了。 在他们回来之前,江月其实早就给江灵曦诊过脉了,不过这种两个神魂居于一个身体的‘病’,其实脉象上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主要还得从江河和容氏口中知道具体症状,验证她的猜想。所以才有了后头这么一遭。 此时再次装模作样地搭了一次脉,江月也打好了腹稿,换了个她上辈子曾经看到过的、古医书上的说法,“堂姐这是得了离魂症。得了这种病的人,发病之时确实会跟换了个人似的,看来真是误会一场。” 江河和容氏起初道明情况,是怕他们小夫妻因误会闹到不可挽回的后果,此时听到她的诊断结果,却是都喜出望外地站起了身。 容氏哆嗦着嘴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江河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后,总算问出来道:“你知道离魂症?那你、你能治吗?” 江月沉吟道:“能治,但是治疗时不能有旁人在,你们若是放心的过我……” “放心、放心!”容氏抢着应道。 方才江月误会了江灵曦这堂姐和自己的夫婿逾矩,却顾及到江灵曦的声誉,一点没声张。等到他们二人回了,才开始诉说委屈。 这般顾全大局,哪里还能叫他们不放心呢? 更别说这么久以来,江月是唯一说能治的人,俨然就是江灵曦得救的最后希望! “那麻烦大伯母先把堂姐安置回房间,我们这便开始为她治病。” 第二十八章 容氏立刻喊来丫鬟, 把江灵曦扶回后罩房。 江月跟过去之前,给了联玉一个眼神,让他跟进一下后续工作, 安抚好江河和容氏的情绪。 联玉对她微微颔首,表示他省得。 后头江月又让丫鬟用布条把江灵曦结结实实地捆在椅子上。 等到只有江月和江灵曦二人的时候,江月直接就用银针扎了她的穴道,催着她醒了过来。 “嘶……”也就眨眼工夫,江灵曦扶渐渐苏醒。 方才容氏和江河见她昏睡没问起,是以为她喝的安神汤药起效,所以没有多问。 而其实在服用过那么久的汤药后, 她日渐强大的意识早就习惯了,所以才能频繁趁着江河和容氏不在家的时候,溜到后门附近。 所以她并不是自己昏睡, 而是被江月直接点了昏睡穴。 睁眼后, 她就见到了好整以暇等着的江月。 “江……”话到唇边,她顿了顿, 勉强扯出一点笑意,装出一副无辜样子, 询问道:“妹妹, 你怎么突然来了?方才我们不是还在后门口么, 怎么你上来拍了我一下,我就睡着了?还有你把我绑起来作甚?你松开我, 咱们还跟从前一样好不好?” 江月经过一系列的‘望闻问切’,知道了来龙去脉,也懒得同她虚与委蛇, 脸色不变道:“不必装了,你跟她一点都不像, 你的戏很烂。” 这个江灵曦似乎也不是头一次被戳破了,因此也不吃惊,板下脸冷哼一声,破罐子破摔地道:“知道我不是她又怎么样?你绑我有什么用?总不能绑我一辈子吧。有本事就弄死我呗,你堂姐给我陪葬!” 这也是她一直有恃无恐的原因。 因为不论是江河还是容氏,甚至眼前的江月,都跟原身感情甚笃。所谓投鼠忌器,也不敢真的对她如何。 “她给你陪葬也无所谓吧。”跟人谈判的时候不能亮出自己的底牌,所以江月也装作对原来的堂姐不甚在意的模样,“毕竟我前头的姻缘毁在你手上,连我的脸都差点一并毁了。” 她不见一点悔意,白眼翻到天上了,“做事要讲证据的好吧,你有证据吗?可别空口白牙诬陷人。” 江月浅浅一笑,依旧不徐不疾的,“需不需要把秦氏抓来对质一番?” 江灵曦又哼了一声,“对质又有什么用?你说那江河和容氏,是帮你还是帮我?我劝你趁我心情还不错,立刻放了我,不然回头等他们回来,我一定好好告你一状。民不跟官斗,这句话你不会没听过吧?” 眼看这人歪缠不讲理,江月也不想同她兜圈子了,从怀中摸出银针盒子放到桌上,同时不紧不慢地道:“我问一句,你说一句,除此之外,不要再说别的,明白了吗?” “凭什么啊?你以为……” 你以为你还是未来的首辅夫人呐?! 眼前的江灵曦再次不屑地轻哼。 江月笑了笑,没再同她斗嘴,而是直接拈起银针扎入她的穴位。 医修嘛,总是有些使人疼、但不会真的伤人身体的法子。 当然如果眼前这个神魂,或者说这道意识,像联玉那样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而江月不能真的伤害江灵曦的身体,则就要另想办法。 显然,联玉那样的是绝无仅有的异类。 她才下了一根银针,眼前的江灵曦就痛的惨叫起来,还期期艾艾地呼道:“爹、娘,家里有没有其他人?快来救我,救救我!阿月疯了,她拿针扎我!疼死我了!” 还别说,她言行举止上跟本来的江灵曦是南辕北辙。 但这会子喊爹娘的腔调,却是跟本来的江灵曦很像,显然是她刻意模仿过的。 听到女儿这么凄厉的惨叫,守在外头的容氏哪里坐得住? 但她也谨记着江月的话,并没有冒然进来,而是在心疼地带着哭腔道:“儿啊,你忍忍!阿月这是给你治病呢,你忍忍,忍过就好了……” 江灵曦听到外头的动静,知道容氏就在外头,不由面上一喜,忍着刺痛哭道:“娘,快救救我。是我啊,您不认得我了吗?我不是那个‘妖物’啊。我真的要疼死了,我受不了了……” 近来她的意识日渐强大,学原身的言行也越来越少被识破。 本以为下一刻容氏肯定会冲进屋施救,但让她失望的是,外头的声音就淡了下去。 显然是联玉已经把容氏劝的离得更远了一些,江月又拈出一根银针捏在指尖,似笑非笑道:“你看,我这是在给你治病啊。” 伴随着话音落下,第二根银针就要扎进江灵曦的身体。 她额头全是疼出来的冷汗,一边挣扎着要躲,一边哆嗦着嘴唇道:“你少骗人,你哪里会什么给人治病?!” 说到这里,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瞪大了眼睛,震惊道:“你不是原来的江月!” 原来的江月是个幼时只会仰仗父亲、成婚后只会仰仗丈夫的娇小姐,让秦氏那种老虔婆压着欺负了好些年都不知道还手。 哪儿会什么医术,又哪儿会面不改色地用针扎人?! 除非,眼前的人跟她一样……那么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江月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重复一遍道:“我问一句,你说一句,明白了吗?” 这时的江灵曦就不敢再造次了,一来被身上实在痛,痛的她眼前发黑,二来眼前这个已经不是那个胆小纯善的江月。 她忙不迭点头。 “你叫什么?” “我、我也叫江灵曦。” 江月了然地点了点头,这境况倒是跟她有些相似。 “你是何时来这里的?” “大概……半年前?”江灵曦疼得龇牙咧嘴的,哆嗦着嘴唇说:“咱们说起来也是同乡,有话好好说,你先把银针拔出来行不行?” 她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但这种误会应该会使问话更加顺利,江月顺手就把银针拔出来了,故意借用前头她说过的话来套她的话。 “半年前你就想接近宋玉书这‘原书男主’了?” 眼前的江灵曦呼出一口长气,果然没有起半点疑心,当江月也是看过原书的同乡,说:“那是未来的首辅男主诶,跟着他什么也不干,都能吃香的喝辣的!傻子才不去接近他呢,但他也是个榆木疙瘩,要先穿过来的是你……哦,你运道好,一穿就穿在江月身上。” 说完,她眼睛滴溜溜转了一下,自觉想明白了为何眼前的同乡对自己这么残忍,毕竟如果不是自己干预,算着日子,现在宋玉书和江月也成亲了,江月也就不会跟首辅夫人的位置失之交臂了。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29节 她虽然心中也有火气,但现在情势比人强,就还得赔笑道:“我知道是我截了胡,但谁让是我先穿来的呢?这样吧,你可以说个数儿,他日我补偿给你。” 江月不置可否地掀了掀唇,又问起旁的:“那日在灵堂上,你是故意的吧?” 江灵曦不情不愿地回答:“我也没想干什么,就想毁了江月的脸,让她不能跟宋玉书成亲而已,谁知道原身忽然醒了过来……反倒让我手背上平白多了一道伤疤。” 果然是她! 什么只是毁了脸……而已?! 又听着她觍着脸邀功说:“听说那次之后你就病了,应当就是那时候你穿过来的吧?那说起来你还得谢谢我呢!” 江月气极反笑,脸上也不显,问起了自己在意的第二件事。 “关于这个‘书里的世界’,有些事我还不清楚。” “那你是没看完全书吧?”江灵曦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沾沾自喜地说:“我跟你说,我可是把这本书看了很多遍的。虽然比起原书男主,很多人更喜欢那个男配。但是作者也太偏爱男配了,把他设计的又好看、又厉害,玩权谋心术差点把刚进朝堂的男主玩死……最后收不了场了,才草草写他旧伤复发死了……然后很多人就弃文了,但我就更喜欢原书男主,所以从头到尾的剧情都了如指掌!所以啊,你看你是不是把我松开先?” 江月对这些事情兴致缺缺,但还是耐着性子,循着她说过的话,诱哄着问道:“那看完全书的你,知道这个世界有一条黑龙吗?” “龙?什么龙?”这个江灵曦一头雾水,“这又不是什么仙侠修真文的世界。” 这就是不知道了。 江月叹了口气,说失望么,那肯定有点。 但渡劫这种事,上辈子能从那位大能那里提前得知只言片语,便已是大造化了。 后头还得靠渡劫者自己。 再来一个提前帮她预言的,那这渡劫也就真跟闹着玩似的了。 因此她很快收拾好了心情,“那我就没有其他想问的了。” 江灵曦面上一喜,“那你快把我放开。” 却看面前的江月闭了闭眼,而后她手里的茶杯凭空慢慢多出小半杯清澈的水。 这种隔空取物的场景,即便是对于穿越者来说也有点吓人。 江灵曦汗毛倒竖,“你这是有空间,还是……还是你才是真正的妖物?!” “这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江月神色淡淡地说,“反正不论你说什么,旁人也不会相信的。” 江月捏住江灵曦的下颚,准备给她喂灵泉水。 这水能强身健体,固本培元。而固的‘本’,则也包括身体本来的神魂意识。 江灵曦虽然不知道她给自己喝的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危险! 她一边努力摆头挣扎,一边连忙道:“你不是没看完全书吗?我真的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东西!留着我,我比本来的江灵曦有用多了!我把宋玉书还给你,我还能教你赚好多好多的钱……还有医生不都讲究济世为怀吗?我是车祸穿越过来的,我要是离开了这里,我就死了!” 江月是不想在原身堂姐的脸上留下指痕,才留了几分力气。 不过此时也有些不耐烦了,用强力把灵泉水尽数灌进她的嘴里。 “咳咳咳!”江灵曦呛了好多口,想努力把喝进去的水吐出来,但那水却怎么都吐不出来,最后只得愤怒又无力地质问:“我们都是穿越者,为什么……” 话还未说完,她的眼前便开始迷蒙。 “为什么对你毫不留情?”江月已经在拿着帕子擦手,想了想,回答道:“大概是因为,道不同吧。” 道不同,所以不相为谋。 江月穿越过来得时候,原身的意识已经消散了。 她后头想的也是按着原身的意愿,照顾她的家人,完成她没来得及完成的事情。 小心翼翼保持着自己换了个芯子的秘密,一则当然是保护自己,二则也是避免原身的家人为她伤怀——那个小姑娘虽然娇娇怯怯的,看着像个娇小姐,却是再懂事不过,绝对不会想许氏或者江灵曦承受那种痛苦。 而眼前这个穿越者,想的却是取代本来的江灵曦,甚至不惜伤害江灵曦最重视的亲人。 至于她为何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在江月看来,她愚蠢不知道遮掩的奇怪言行只是一方面,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她自诩对这个‘书中世界’无所不知,所以高高在上,不把这个世界所有活生生的人当人看,而只把他们当成她达成目的的踏脚石。 这种人,别说根本不知道她最想知道的事儿。 就算知道,江月也不会为了自己渡劫,而放过她。 江灵曦倒在桌上,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再涣散,还不忘最后嘴硬道:“我做鬼……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江月饶有兴致地笑了笑,说好,又说:“那我等着。” 是真的挺好的,这也得亏不在灵虚界,她才只是用一杯灵泉水赶走了这个鸠占鹊巢的神魂,让她回到那个发生什么‘车祸’的原世界。 若在灵虚界,这种意图夺舍、害人的神魂,已经不在天道因果的保护下了。 江月大可以把她的神魂拘住,天长日久地关押起来,极度无聊的时候,或许会想起来就把她放出来,问问异世界的奇人异事。 江灵曦很快陷入了沉睡。 江月将她身上的布条解了,又守了她好半晌。 又过了好一阵,江灵曦才再次睁眼。 这次睁眼,她是真的迷茫,揉着发痛的额头,惊喜地看着江月道:“阿月,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说着又要回避,说自己身上有病气,不能过给她。 那穿越者没有这种演技,真有这种演技,不会早早地让江河和容氏发现端倪。 而灵泉毕竟是跟了她两辈子的东西,她再了解不过的,更不可能出错。 江月便轻声细语地解释了一番自己是来为她诊治的,如今已经治好了她这离魂症。 “这就治好了?”江灵曦不敢置信,“我、我好像就觉得身上稍微有些疼。” 但她并没有质疑江月的话,终于敢握上江月的手,泣不成声道:“阿月从前只说跟着二叔学了些药理,没想到这般厉害!若早知道你有办法,便也不会有前头那么多事儿了。那天在二叔的灵堂上我快吓死了,对不住,真的对不住,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会故意害你栽向火盆……” 她枯瘦憔悴了许多,此时话多了起来,才有了几分花季少女该有的鲜妍模样。 江月不由也跟着笑起来,“姐姐别哭,那并不是你的错,就是那‘病’害的。既好了,往后便没事儿了。还有你前头食过太多汤药,积压久了,便成了毒。体内余毒不清,总归不是好事。所以我一会儿还得给你开个清毒的方子,你须得照着吃上一旬。另外我这儿还有一套打坐的口诀,姐姐记下来,往后每日早晚打坐一刻钟,固本培元。一旬之后,我再为你诊脉。” 江灵曦忙不迭地点头。 ………… 从大房的宅子离开的时候,江河和容氏、甚至形销骨立的江灵曦都坚持亲自相送。 一直送到街口,江月总算劝得动他们止步。 离开之前,江河和容氏还坚持要付给她诊金。 虽然江月的意思是让他们看着给就好,不给也没关系,毕竟江灵曦是原身喜爱的姐姐,看在原身的面子上,她也是乐意无偿出诊的。 而且别看江河大小是个官,但八品官一年的俸禄也就四十两。 大房还有个在外求学的儿子,前头给江灵曦求医问药也花出去不少家当。 加上她和联玉成婚,大房送的添妆和喜钱加起来也有十几、二十两了。 但江河和容氏坚持说一码归一码,成婚是成婚,出诊是出诊。 最后双方合计了好一会儿,江月就收到了十两银票。 她心情不错,回程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走到半路,江月才发现联玉好像沉默过了头。 虽然他日常也不是多嘴的人,但两人现在也算熟稔了,照理说今日这个情况,他也会问上一两句才对。 江月偏过脸瞧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脸上跟平时一样无甚表情,无悲无喜的。 但不知道怎么,她就觉得他好像有些不高兴。 于是她问:“怎么不说话?你不高兴啦?” 联玉‘嗯’了一声。 还真是不高兴了。 到底今遭能成事儿,还是多亏他用美人计骗那穿越者开了门、出了来,所以江月联系着前因后果,又接着问:“是不高兴我拿你当诱饵吗?” “不是。” 前头他不过提了一嘴,说那发病时的江灵曦见了他就对他笑,江月就能想到拿他当诱饵,而且还真的奏效了,他们没怎么费周章,就顺利进入大房的宅子。 这计策是他们之前就商量好的,若他不愿意,江月也强逼不了。 这下子,江月这是真的不知道了。 她也不是很乐意猜旁人的心思,但是看到联玉瘦削的脸庞,单薄的身形,想到他这些天陪自己忙进忙出的——虽说成婚是假,但这段时间合作的默契,相处出来的伙伴情谊总不是假的。 所以她陪着笑脸,“那你自己告诉我,好不好?” 联玉轻飘飘地看她一眼,想说不好,可是对上她笑意盈盈的杏眼,话到了嘴边便咽了下去。 过了半晌,江月都以为他不准备告诉自己了,却听他忽然问:“谁让你说和离、休夫的?” 原是为了这个! 这确实是提前没商量好的,纯属江月的林场发挥。 她有些心虚地解释道:“我这不是怕事态不够严重,大伯父和大伯母不跟据实相告么。所以顺嘴秃噜出去了……但绝对不是我的真心话!” 联玉脸色稍霁。 其实他也有些说不清楚,确实是假成婚,也确实是提前商量好的做戏,但江月说出要和离、休夫的时候,他的心头还是滞了滞。 就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于她而言,真的是可以随意放弃一般。 “下次……” 江月甚至没想过他为因为这件事不高兴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想着纵然是假成婚,但也不该口头儿戏,就像前头挑选入赘人选,她也是深思熟虑之后才选中了他,立刻接口保证道:“绝对没有下次了。我再也不自己加词儿了!” 联玉又‘嗯’了一声。 同样的嗯声,但江月就是能分辨出他没有再不高兴了。 寒风冷冽,联玉不自觉地又咳嗽起来。 他带出来的帕子已经在前头做戏的时候,染上了不少血。 刚惹了他不悦的江月便很有眼力见儿的,递出自己的帕子。 联玉便换下那条染血的,接了她的帕子用。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30节 却没成想,一用之后,他咳嗽的越发厉害,甚至狼狈的涕泗横流,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什、什么味道?怎么这么辣?!” 江月一摸袖子,尴尬地说拿错了,声音不由又低了下去,“这……这是我方才擦眼睛用的,泡了姜汁。” 她又不似他那般演技了得,喜怒哀乐、嬉笑怒骂随心所欲都能表现出来,让人深信不疑。 便也提前准备了这样一块帕子,早上对着江河和容氏才能说哭就哭。 “江、月!”联玉咬牙切齿地喊她。 越发心虚的江月抢过他手里的食盒,拉上他的胳膊,语速飞快地道:“风也忒冷了,我帮你提着,咱们快些回家去吧!” 第二十九章 后头回到店铺后, 江月就把那十两银票放进了铺子的钱匣里,算是店铺的进项。 算起来,这几日店铺里一共有两笔进项, 一笔是江河吃药膳鸡汤,付的那五十文,另一笔就是这十两诊金了。 虽都是亲戚贡献的,却也是江月凭借真本事挣来的,并不是掌心向上被人接济。 而在这期间,在房妈妈和宝画卖力的吆喝下,店铺里也好不容易零星进来过几个客人。 但药膳本也不便宜, 一盅几十文的价格,也把人吓退了。 而自从这件事后,江河也带着同僚来过几次。 这时候就体现出江月以药膳坊为起点的妙处了—— 若她开的是医馆, 江河总不能问同僚生病没?生病的话带你去我侄女那儿看看。 开的是药膳坊, 便只说是邀请同僚过来一道吃饭,照顾照顾自家侄女的生意, 完全不会不合时宜。 因此,尽管铺子里的设施还是陈旧, 菜单上也依旧只有那么五道菜, 但也算偶尔也能开张了。 不过跟着江河来过的同僚都正当壮年, 身上没什么病灶,便也体会不到那药膳最大的妙处, 只把江月制的药膳当味道不错的普通吃食,便也没有帮着四处宣传,只会偶尔过来帮衬一番。 这么零星的一点生意, 在扣除掉柴米油盐那些支出后,其实也称不上有赚头。 只能说是减缓了家里坐吃山空的速度。 而江月空间里的灵泉也在治愈江灵曦之后恢复了一些, 起码不会像前头似的,一晚上只能接出一杯灵泉水。 她现在在兼顾生意和给联玉治伤的同时,也能留出一些泉水来给家里其他人进补。 不过许氏还是不能多喝,毕竟她现在是双身子,她进补的同时,胎儿也会进补。 胎儿若生长的太快、太大,对孕妇来说也是非常不利的。 隔了几日,衙门还来了一次人,来征收赋税和徭役。 赋税包含两部分,先是人头税,这个时代超过十五岁的就算是成年人,一个人一年要交一百二十文的税,家里五个人就是六百文钱。 另一部分就是进项税,十五税一。种田的交粮食,商户则交现银子。 药膳坊开到现在拢共进账了不到十二两,所以这上头交八十文钱。 加起来六百八十文,倒也不算特别多。 最后是徭役那部分,徭役只针对没有功名的成年男子,通俗点说,就是让成年男子去打白工,做苦力。 就联玉这个弱不禁风、还时不时咳血的小身板,许氏和房妈妈哪里舍得让他出去干苦力? 于是为了免除徭役,又给他交了三四百文。 加起来,这就是去了一两银子。 也得亏前头那十二两的进项,不然若是一点没挣到,又花出去一两,家里其他人则又该发愁了。 年关将近,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客流量本就不大的梨花巷一带,便越发冷清了。 这天更是阴云密布,寒风刺骨,眼看着随时都能落下雪来。 这种天气,自然更没什么人愿意出门了。 江月拢着袄子去小巷外看了一眼,见外头几乎看不到行人,而街道上不少铺子和摊贩都已经收摊关门。 正想着要不要也早早地把铺子关了,炉灶熄了,好省点柴火,布帘子却突然叫人从外头掀开了。 进来的也不是什么生人,正是江灵曦。 跟她同行的是一个身形丰满、头戴帷帽的女子,两人身后还各自跟着两个丫鬟。 江月正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擦拭银针,见到了她便把东西放了,从柜台后出了来,笑着询问:“这么冷的天,姐姐怎么过来了?” 江灵曦让丫鬟给自己解了披风,而后拉上她的手笑道:“明日就是你说给我诊脉的日子,天这样冷,没得让你跑。而且你也要看顾铺子,为了我来回奔波,耽误了生意就不好了。我左右在家也没什么事,出入都是坐轿子,怎么都是我来寻你更便宜些。” 姐妹俩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却听那头戴帷帽的女子道:“哪儿会耽误生意了?这铺子里明明麻雀都没有一只。倒是你病刚好,大冷天的就往外跑,一点不顾自己的身子。” 江灵曦神色尴尬的看着江月,用口型跟她告罪。 江月倒也不恼,这女子说的本就是事实,只是语气不怎么和善罢了。而且听她的话,其实也是关心江灵曦。 所以那点不和善,看在江灵曦的面子上,她也不会计较。 说着话,那说话的女子也把帷帽摘了。 她身形本就丰腴圆润,一个人比江月和江灵曦加起来还宽,比宝画也不差什么。 帷帽摘下之后,她白胖的脸就出现在众人眼前,跟宝画那种健康的壮实不同,只见她皮肤呈现一种不怎么健康的灰白色,脸上的肉也很不紧实,甚至有些松垮,把五官都淹没了,细长的眼睛被挤成两条缝儿,活像包子上的两个褶儿。 江月不由多看了她几眼,正想询问江灵曦是不是特地给自己介绍患者过来了? 那女子却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似乎是很不喜欢被人瞧,不悦地撇了撇嘴,哼声道:“你一直盯着我看作甚?不认识我了吗?” 竟是跟她,或者说跟原身认识的。 江月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她们二人落座,而后喊宝画先上两道热茶。 这期间,江月在原身的记忆里努力搜寻了一下,还真是对眼前这个女子没有半点印象。 江灵曦见她半晌未应声,便帮着解围道:“阿月之前久未回乡,不记得了也是有的。” 转头,江灵曦又接着同江月介绍道:“这是揽芳姐姐,小时候咱们还一道玩过几次的。阿月应该多少有些印象?” 提到名字,江月就不陌生了。 这个名唤揽芳的女子,全名叫穆揽芳,是穆知县家的长女。 她跟原身也不只是小时候玩过几次那么简单,其实还有点小女儿之间的旧怨。 那时候原身还不叫江月,而是叫江揽月。 灵曦、揽月一看就是比着起的名字,家里长辈期望她们堂姐妹如亲姐妹那般相亲相爱。 如长辈期望的那样,长到五岁的原身第一次回乡,就特别喜欢江灵曦这个姐姐,成了江灵曦的小尾巴,走哪儿跟哪儿。 而在原身回乡之前,比江灵曦年长一岁的穆揽芳才是跟她最要好的那个。 原身到来之后,江灵曦便时常把原身带在身边,以她为先。 而穆揽芳喜欢打马球,这项运动对小她们几岁的原身来说实在太过危险,江灵曦便因此推拒了好几次。只说等原身回京城了,她再陪穆揽芳一道玩。 穆揽芳也吃味,碰到原身的时候也没什么好脸。只是因为原身一年才回乡几次,才没有闹得太过难看。 一次聚会,其他官家小姐不知内情,以为她们三人焦不离孟的、十分要好,便问起说:“穆姐姐叫‘揽芳’,江家二妹妹叫‘揽月’,光听名字就知道你们二人有缘……穆姐姐素来和江家姐姐要好,不若三人结成金兰姐妹?” 对方本也是想在知县长女面前讨个巧、卖个乖,没想到却是马屁拍到了马蹄上。 那聚会实则是若不让原身跟着去,江灵曦便也不去了,这才邀请她们二人一道参加的。 十来岁的穆揽芳也是气性很大的小姑娘,早就含着一包老醋了,当即不高兴了,说怎么就有缘了? “天下名字里带‘揽’的多了去了,难道什么人都能跟我当姐妹吗?” 原身那会儿虽然还不到十岁,她也是江父和许氏的宝贝,哪里被人当面这么说过?好似她叫这么个名字,真的是为了上赶着穆揽芳做姐妹似的。 加上穆揽芳表态之后,其他官家小姐也见风使舵地说诸如“揽月确实不如揽芳好听”之类的话,原身便红着眼睛提前从宴会上跑回了家。 回到家之后,原身便闹着不肯和穆揽芳同用一个‘揽’字了。 时下女子的名字不用上族谱,也不用告知外人,而且那会儿她也尚年幼,家里日常都只唤她‘阿月’的乳名,更改起来也不麻烦。 江父和许氏心疼她还来不及,自然听她的,从此让她只唤作江月。 从那之后,江月再回原籍,江灵曦都会特地让她们二人避开,二人便也没怎么碰过面。 事儿不大,说起来就是小女孩之间吃味然后拌了几句嘴,后头就不来往了。 江月没认出原身这个昔日‘敌人’,实在是因为两人已经许多年没碰过面了,而长大后的原身也早就对这件事释怀了。 而且在原身的印象里,穆揽芳的面容已经模糊,但依稀记得她是个身形苗条、热爱各种运动的姑娘,跟眼前这个圆润虚胖的模样半点不沾边。 江灵曦拉着江月的手轻轻摇了摇,压低了声音同她耳语解释:“我不是特地要把她带过来的,是我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她。我本是让她先去我家稍待,或者择日我再去拜访她的,但她说天气不好,眼瞅着就要下雪,轿子也不挡风,让我坐她的马车送我过来……” 江灵曦特地寻过来,是怕翌日到了约定的时间,江月冒着刺骨的寒风、丢下生意去给她诊脉,完全是一片好心,只是不巧遇到了穆揽芳,又碍着面子不好直接让穆揽芳走人。 江月点头表示没关系,而后给江灵曦把脉,半晌后道:“姐姐体内已经没有药毒了,只是底子还有些亏空。我建议是不要再吃药了,药补不如食补,不用再吃药,饮食上头注意一些就成了,后头若还有不舒服的,也别大冷天的亲自出来了,使人来知会一声,我去你家也是一样。她也没说错,铺子里没什么生意,耽误不了什么事儿的。” 江灵曦笑着摇头,“我难道只有不舒服的时候才能寻你?今日来找你诊脉只是一遭呢,还有一遭是听我爹念叨好几次了,说你制的药膳特别可口,我还没尝过呢,今日怎么也得尝尝你的手艺。” 这便还是特地来照顾自家生意了。 江月笑着说好。 见她们姐妹俩说起悄悄话了,穆揽芳不耐烦地清了清嗓子,插进话来道:“什么药膳?也给我上一份。” 江月便起身去了趟灶房,端了两盅四物木耳汤来。 所谓四物木耳汤,就是木耳泡发之后去除杂质,和当归、熟地、川芎、大枣这四物一起用文火炖煮,最后加入红糖调味的汤品。 膳汤呈现赤红色,药味浓重,但因加入了灵泉水,所以尝起来并不发苦,反而还带些回甘。 “我爹说的果然没错,阿月制的药膳果然特别。这四物木耳汤我从前也吃过,但是药味太重,喝起来跟汤药无甚区别。你这汤就很好,像甜汤似的,喝下去之后手脚都暖和起来了。” 江灵曦真心实意地夸赞完,还转头看向穆揽芳,“揽芳姐姐,你快尝尝。” 穆揽芳日常并不在外头吃喝的,但今儿个卖江灵曦面子,还是拿起了勺子,准备尝尝。 她身后的丫鬟却出声道:“半点药味儿尝不出,也不知道是不是偷工减料。姑娘还是别在外头乱吃了。” 江月看了那丫鬟一眼,不卑不亢地询问道:“汤里只有大枣,药渣都滤走了,但还在后厨,需要不要检查?”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31节 穆揽芳深深地看了那个多嘴的丫鬟一眼,转头说不用,品尝过后还算赏脸,说确实不错。 这时候通往后院的帘子一动,联玉施施然出了来。 这家伙前头被江月使唤过了头,这几日突然变了天,他身子确实有些不好,江月便让他不用在时时在前头待着,多在自己屋子里休息。 联玉过来是帮着许氏传话让江月早些关门,别在前头着凉的。 没想到铺子里还有客人。 前头江月已经跟他解释过,说江灵曦见他两次都是发病的时候,病好了会不记得那些事。而那两次见面都算不上愉快,所以后头不要再提。 所以联玉对着江灵曦客气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用眼神示意江月跟她去一旁说话。 没成想就是这么一个小插曲,正在喝汤的穆揽芳却反应极大,立刻放了勺子,抄起一边的帷帽戴上,不虞地询问道:“怎么有外男在?” 江月虽觉得奇怪——时下民风还算开放,女子都能自立门户做生意了,更别说下馆子的时候碰到个男人了。再正常不过的情况,而且联玉生的这般好,举止也不孟浪无力,完全不至于招惹来这么大的反应。 但还是解释了一句,“这是我夫婿。” 而后起身去听了联玉帮着传的话。 联玉也是第一次被人看成蛇蝎猛兽,便也没在前头多待,径自回后院去了。 眼看着情况尴尬,不适合久留,江灵曦起身告辞。 结账的时候,穆揽芳抢着买单,在柜台上搁了个小银锭子。 前几日交赋税的时候,铺子的里的散钱就都用的差不多了,这几日又没什么生意,江月就说找不开。 穆家的丫鬟已经在掏荷包了,穆揽芳却财大气粗道:“找不开就算了,下次再说。” 她是陪着江灵曦过来的,这次闹得也不算很愉快,所以几人都心知肚明不会有什么下次。 两小盅汤也就一百文钱,而那个银锭子,却最少也有二两。 江月也不想平白多收人这么多银钱,就说:“附近的铺子都关门了,我一时间也找不到人兑换。那这样,你把手伸过来,我给你诊诊脉,抵了你多给的银钱。” 穆揽芳还是摆手说不必,“我家里有大夫呢,每天都诊平安脉。” 说完就撩开布帘子出去了。 江灵曦落后她半步,便又跟江月解释:“她其实心不坏,就是这几年她因为身形……所以秉性越发古怪了些。” 江月说不碍事,“我既开了铺子,就做好了招待各色主顾的准备。她也没做什么让我觉得难以忍受的事儿,姐姐不必忧心。倒是有一点,我前头多看她几眼,是看她面色不大好,身上可能真的有些不妥。她既不肯收回银钱,我也懒得再因为这么个银锭子和她撕巴。姐姐便帮我转告一声,说我许诺的诊治算数,她随时可以过来。” 江灵曦这才放下心来,说自己会帮着传话,过几日再来看她。 今日也算是有了进项了,而且也快过午饭的点了,许氏更在后院发了话了,江月就没再在铺子里干守着了,索性把铺子给关了。 ………… 又说穆揽芳主仆这里,出了药膳坊,到了那梨花树下,负责帮穆揽芳管银钱的丫鬟就嘟囔道:“我身上明明有铜钱和小银锞子,姑娘怎么就把那银锭子花出去了?还让人不用找零了。” 穆揽芳不耐烦道:“既是月钱,你管我怎么花呢?那江月到底跟我也算是自小相识,小时候我说句重话,她都娇气得哭的跟天塌下来似的,把名字都改了。眼下却守着这么个铺子讨生活……你没看出她日子艰难?” “她艰难,姑娘就不难了?您一个月就二两银子月钱,一下都花出去了。再要花用,不还得跟夫人要?夫人到底不是你的亲娘……”那丫鬟说着,瞅了身旁另一个丫鬟一眼,加上见江灵曦已经过来了,便悻悻的闭了嘴。 后头天实在有些不好,眼看着就要落雪,所以穆揽芳把江灵曦送回江府之后,也没在江宅多留。 两刻钟后,穆揽芳刚前脚进了家门,后脚知县夫人尤氏便过来了。 如贴身丫鬟所言,这尤氏并不是穆揽芳的生母,乃是知县大人的继室,进门已经快十年,生下了一双儿女。 她为人和善,脸上日常带笑,对穆揽芳的衣食住行都一手包办,对她反而比自己的亲生儿女还周到。 因此两人关系也能称得上亲厚。 见穆揽芳脸上冻得通红,尤氏心疼道:“我的儿怎么大冷天往外跑?你日常就怕冷,可冻坏了、累坏了?” 一边说,尤氏一边揽着穆揽芳往后院走。 穆揽芳确实怕冷,而且身子笨重之后,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每次出门都跟要了她半条命似的。穆大人心疼长女,所以把家里唯一的马车给她用,自己上值都是坐轿子。 今儿个她跟着江灵曦去药膳铺子之前,身上本也是这么不舒服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在江月那里吃过一盅药膳汤,手脚便都暖和起来,回来一路都不觉得冷,甚至还发出了一些汗。 她解释道:“听说灵曦病好了,我就想去瞧瞧她。反正有马车代步,也不怎么觉得冷。” 尤氏纳闷道:“听说江家那姑娘前头都病的不行了,如今倒竟痊愈了?” “是啊,这便是吉人自有天相吧。听她说了是她妹妹给她治好的。她今儿个要去复诊,我看天不好,便送她过去了。” 尤氏脸上的笑容闪过一丝不自然,“从前倒是未曾听闻江姑娘还有个擅长岐黄之术的妹妹。”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穆揽芳住着的小院子,她便一边解披风一边接着道:“不是亲妹妹,是堂妹,小时候我们还在一道玩过。不过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她堂妹的父亲从前在京城做药材生意的,想来是自小耳濡目染学会了,近几年没怎么来往,此前我也没不知道她会医术。今天跟着灵曦过去见了她一面,倒跟小时候娇滴滴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尤氏唇边的笑越发僵硬,也没多留,只道:“你快暖暖身子先,不然过几日信期到了,又得疼得下不来床。我先去使人多做几个你爱吃的菜。回头让人把饭食都送到你屋里来,省得你大冷天的来回跑。” 穆揽芳点了头,进了内室换衣裳。 等她走后,走到门口的尤氏站了站脚,那个前头跟江月呛声的丫鬟便也悄默声儿的退了出去。 两人在游廊旁的假山后碰了头,丫鬟把穆揽芳的行踪具体说了一遍,又道:“那位二娘子现下开了一间药膳坊,就在梨花巷附近。大姑娘在那儿喝了一盅四物汤,奴婢当时已经照着夫人的吩咐,劝阻过大姑娘了,但大姑娘不听,还用眼神示意奴婢闭嘴。奴婢便也不敢再劝。后头付银钱的时候,大姑娘还直接给了二两银锭子。那江二娘子就说找不开,要给大姑娘诊个脉……” 尤氏面上一凛,“诊了吗?” 丫鬟说没有,“咱府里就有大夫,大姑娘跟那江二娘子关系看着也平平,就说用不着。” 尤氏这才又笑起来,摸出一个小银锞子塞给丫鬟,“你做的很好。大姑娘身子不好,饮食起居都要注意,下回她再在外头吃喝,你也要接着劝阻,若劝阻不住,便禀报于我。” 丫鬟接过银锞子,笑呵呵地应是。 第三十章 时间转眼又过去了一旬, 到了十一月,天气是彻底冷了下来。 铺子里的生意越发冷清,小巷子外头的摊贩都不见了。 江月跟人一打听, 才知道梨花巷这带虽比村子里暖和,但到底是老城区,周围没有高楼,每到冬天刮风刮得特别厉害,这边也没有什么其他地方没有的东西,同样是置办东西或者下个馆子,谁乐意过来喝一肚子风? 附近的商户和摊贩的生意都一落千丈。商户不好挪动, 摊贩们则没有那个顾虑,已经都换到其他地方摆摊去了。 得了这个消息,江月就把每天制做的药膳减少了一大半。 但即便是这样, 这些药膳依旧卖不完, 多是家里人负责打扫。 旁的倒还好说,就是联玉颇有微词。 因为菜单上有一道壮阳补肾的杜仲烧猪腰。 家里只他一个男子, 这道菜当然是给他吃。 尽管江月确认过这道药膳并不会跟他日常服的药相冲,但一连吃了好些天, 他经常大半夜烧得睡不着。 再吃下去是真要出毛病! 这事儿他跟江月反应不通, 别看她行事还算成稳, 但这方面是一点不开窍,只反复给他把脉说:“不会啊, 这不是补得挺好的?脉象上虚火是有些旺,但你这个年纪,气血旺盛才正常。放心吧, 退一万步说,真要吃出毛病来, 我也能给你治好。” 这把联玉气的,连着好几天私下里都没怎么搭理她。 这日江月看了半天铺子,宝画过来顶替她,让她回后院屋里暖和暖和。 后院有两间厢房,一间东屋是江月和联玉住着,另一间更宽敞的西屋,则是许氏和房妈妈、宝画三人住。 平时为了省炭火,白日里只有西屋烧着炕。一家子也都聚在西屋说话做事。 江月进了屋后赶紧又把屋门带上,呵着手坐到炕上暖了暖,问许氏和房妈妈怎么还在做针线? 第一场冬雪落下来之前,她们为联玉赶制出了几身换洗的冬衣,让他不至于跟之前似的,出入只能披着大氅,里头却只有几件秋装还能换。 许氏就笑着回答道:“冬装是做完了,我们正准备做鞋呢。” 十五六的少年,虽不至于像小孩似的,一天一个样,但几个月的时间,也足够联玉长高一截儿。鞋子自然也就紧了。 前头做衣裳也就算了,毕竟买料子比直接买成衣能省不少钱,尤其是做冬袄,自己买多少棉花就塞多少,不担心不够御寒。 但做鞋子,江月就觉得没什么必要了,“外头铺子里顶好的黑履靴也就三四百文,而普通的白线鞋就更便宜了,一双七八十文。自己做,至多省三成的手工银钱,却要多花费不知道多少工夫——尤其是纳鞋底子,最费眼睛不过。您怀着孕,月份渐大,身子也越来越重,妈妈更是一大早就和起身,和我一道制药膳,都别再操劳了,直接去外头买现成的就行。” 说着话,江月又给许氏腰后多塞了个软垫,让她坐得更舒服些。 许氏和房妈妈坐听完她一通分析都笑呵呵的,却也不应。 江月就看向旁边正帮着理线的联玉,对他眨眼示意。 却没想到同她素来默契的联玉居然也没发话。 后头江月就借故他喊回了屋,问说:“你刚怎么不帮我说话?不就是让你帮着打扫了几天药膳吗?何至于气性这般大?你若真不愿意吃,我把这道菜从菜单上撤了便是。左右年关将近,衙门里事务繁忙,大伯父的那些同僚应也没空来帮衬。你还是好好劝劝她们,不必为了你操劳成那样。” “早撤了不就好了。”联玉无奈地看她一眼,接着她前头的话问道:“你觉得他们是全然为了我?” 江月说不然呢? “也不知道你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连纳鞋底这样的费心费力的事儿,都得必须亲力亲为。” 联玉眼里无奈的意味更浓,“我就一个人,一双脚,能穿的了多少衣服鞋袜?可她们却是自打药膳坊开张,就日日在做针线……” 他这么一说,江月就懂了。 原来许氏和房妈妈日日针线不离手,不单是为联玉缝制衣裳,不过是她问起的时候,拿联玉当筏子罢了。 而她们挣的,就是前头江月说的那不值当什么的三成手工费。 她见不得长辈操劳,但许氏和房妈妈却看着她每天天不亮就起身开始熬煮药膳,然后白日里又要在铺子里守一天,人也越发清瘦了,哪儿能不心疼呢? 早就想着法子开源节流了。 经过联玉提醒,江月还真的细心观察了两日——孕妇容易饿,所以许氏日常会多加餐。 从前家里虽然吃不上什么顶好的东西,但也是顿顿精细粮。 现在连许氏的加餐都开始喝粗粮粥了。 问起来,许氏也只说是最近转了口味,爱吃这些。 江月若是劝她用些旁的,她也是只笑却不应。 而房妈妈和宝画,从前还在南山村的时候,她们母女就已经在躲着吃黑面了。 现下后院就这么大点,她们没地方可躲。 江月也在这方面留了心眼,坚持大家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32节 所以吃上头她们没得省了,便开始从别的地方想办法开源——房妈妈日常负责给家里洗衣服,但是很多时候院子里晾着的衣服,根本不是家里几个人的。 明显就是从外头接了缝补浆洗的活计。 而宝画则是有客人的时候,就帮着江月打下手。 空闲的时候就在后头的院子里劈柴。 她见天的劈,但家里的柴也没多到放不下的地步。 后头江月观察了一阵,原来每天到了她给联玉和许氏诊脉的时间,就会有货郎来到后门收柴火。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她忙来忙去,却没忙出多少银钱,让许氏和房妈妈、宝画不舍得把压力给到她身上,所以开始自己想办法了。 想明白之后,江月便也觉得不能等着生意上门了。 远的不说,就说前几日她已经从穆揽芳的脸色上,察觉到她有点不妥。 这俨然就是她可以发展的主顾,哪儿能只递了个话头,然后等着人家再次主动上门的? 山不来见我,我自去见山。 打定主意以后,江月就准备主动去穆府跑一趟。 虽说她跟穆揽芳没什么交情,但上次那匆忙一见,能看得出穆揽芳对江灵曦这个手帕交极为重视。 她沾点堂姐的光,递个帖子进去,应该也能见到穆揽芳。 到时候再主动一些,为她诊诊脉,展现出本事了,也不怕穆揽芳不信她。 翌日晨间又落了一场雪,雪天路滑,路上的行人就越发少了。 前堂虽然前后门都挂了帘子,但穿堂风一吹,比外头还冷不少。 连带着在后院劈柴的宝画都冻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江月索性就把前门关了,专心致志地趴在柜台上写拜帖。 她这边帖子拜帖还没写好,铺子的门就被急急地敲响了。 江月搁了笔,把门打开一瞧,就见到一个脸生的中年妇人带一个丫鬟立在门前。 那丫鬟瞧着还有几分面熟,江月多瞧了一眼,便认出是之前跟着穆揽芳来过、还跟她呛了两句的丫鬟。 那中年妇人也不进门,只在门口询问道:“江二娘子今儿个可有空?我家大姑娘前几日在你这吃了一盏木耳四物汤,觉得味道很好。想请二娘子去府上再制一次。” 江月刚还想着这件事儿的,加上这日落了雪,铺子里更不可能有客人,自然回答有空。 “那妈妈稍待,我去跟家里人知会一声,再拾掇一些四物汤的药材。” 那妈妈点头道:“二姑娘尽管去,不过药材却是不用拾掇,因我家大姑娘日常身上有些不好,家里药材都是备齐的。” 江月点了头,去跟许氏和房妈妈说了一声。 因去的是知县的府邸,两家也算是知根知底,许氏和房妈妈也没有不放心,只让江月就把宝画一并带上了。 出了小巷,梨花树旁,正停着一辆阔大的马车。车头上还挂着一个刻着‘穆’的木牌。 一行四人坐上马车后,也就二三刻钟,便到了穆宅。 别看知县官阶不算高,但却是县城里的一把手,穆宅比江家大房的宅子阔气不少。 进了大门,绕过影壁,穿过抄手游廊,经过垂花门,足足走了快两刻钟,才到了穆揽芳住着的小院。 “不直接去灶房吗?”江月看着那妈妈把自己往小院的正房带,便询问了一声。 那妈妈之前脸上还带着笑影儿,此时脸色却是沉了下来,“大姑娘请二娘子屋里说话。” 说着话,走在江月和宝画身后的丫鬟伸手在她们背后轻轻一推,二人就已经被推进了屋。 而那屋门也立刻让人从外头关了起来。 宝画再迟钝,此时也感觉到不对劲了,立刻把江月揽到身后,就准备去破门。 “宝画别急。” “谁过来了?” 江月和穆揽芳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穆揽芳的声音是从内室传出来的,听着有些虚弱。 “是我。”江月先应一声,而后转头同宝画道:“这就是知县的宅子,咱家虽是商户,但大伯父是教谕,且我们坐了穆家的马车过来的,沿街多少商户都看见了,更是走的大门,平白无故他家也不敢拿咱们如何。你再看这屋内陈设,一看就是女儿家的闺房。所以事情虽有些古怪,但也未必坏到那份上,你先别着急,且再看看。” 宝画虽莽撞却也并不太笨,听了她的话,四处打量了一下环境——这里头的桌椅花木,布置陈设都透着股精致劲儿。 比从前她家姑娘在京城时的闺房也不差什么,若要为难她们主仆,把她们关起来,还真不会选这样的地方。 她这才冷静下来,没说要用蛮力破门了,只不高兴地嘟囔道:“那这是作甚?就算是知县家的小姐,也不能这样没头没尾地把人诓骗进来吧?” 江月进了内室,里头还是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只屏风后头的床榻上,隐约可见到一个高高隆起的人形。 这样的身形,自然就是穆揽芳本人无疑了。 她身边既没有下人伺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难言之隐,江月便让宝画站住了脚,自己提步往里去。 到了里头,还未到床榻前,江月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而床榻上的穆揽芳也十分缓慢地起了身,撩开了床前的帷幔。 只见她前几日本就看着不怎么康健的脸上,不已经是灰白色,而是破败的惨白之色。 而随着她行动,那血腥味就越发浓重了。 “你这是怎么了?”江月伸手把她扶着坐好,又伸手要给她搭脉。 穆揽芳却把她的手一把攥住,吃力、但是语速飞快地道:“你怎么过来了?快走,我送你出去!” 方才把自己喊过来,如今却让她走,没头没脑的一番话,把江月都给说糊涂了。 穆揽芳连坐起来都十分吃力,江月便把她扣住自己的那只手轻轻拂开,捏着她的手腕一翻,便把到了她的脉。 “崩漏之症?”短短一瞬,江月便诊出了一些信息。 诊出之后,江月也微微变色。 所谓崩漏之症,是指女子信期或者产后出血不止的病证,大量出血者为‘崩’,出血量少、淋漓不绝者为‘漏’。 不算多罕见的病症,江月变了脸色的原因,是穆揽芳的崩漏实在有些吓人——发病急骤,暴下如注,比产后的崩漏还厉害。再不干涉,这么个流血法,还真是没有多少时间了。 而床榻旁的矮几上,还搁着两个药碗,江月端起来一一闻过,辨认出一个是‘固本止崩汤’,另一个是‘逐瘀止血汤’。 这两个是治疗崩漏之症最常用的汤药,前者治疗气虚血崩昏暗,后者治血瘀致崩。 一般两说这两道猛药下去,若还不能止血,便也该准备后事了。 所以穆揽芳说她时间不多了,也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她真的危在旦夕了。 江月不跟她多说什么,拿出银针,放置在床榻上,就开始脱她的罗袜。 看出她要为自己施针,穆揽芳无力地摆手,说无用的,“我家有大夫和医女,都已经为我施过针,止、止不住的。你莫要浪费时间,把我扶起来,我送你出去!” 说着话,她已经脸如金纸,气息也越发虚弱,却仍然咬牙坚持着要下床。 “你别动。信我就行。”江月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自有一番成竹在胸的气势。 不知道是身上越发没力气,还是被她的坚定自信感染,穆揽芳没再挣扎推拒。 也就半刻钟,穆揽芳惊讶道:“血……出血少了?!” “三阴交,足三里、隐白穴三处穴位可止血。这三根银针还得留二刻钟。二刻钟后应当能为你彻底把血止住。” 江月额间也出了不少汗,倒不是插三根银针花费了多少力气,而是穆揽芳真的有些过胖了,身上的皮肉水肿虚浮得像水球,所以这三处常见的穴位,在她身上变得异常难寻。 而针灸之术,讲究的就是个精确。失之毫厘,就会差以千里。 所以也难怪她之前说医女为她针灸过,却半点也没起到作用。 若眼下施针之人不是对人体穴位了如指掌的江月,也同样不会起作用。 江月让她躺着别动,而后起身去了一旁的桌边,背对着穆揽芳假装倒水,其实是闭了眼,意识进入了芥子空间,接出了一些灵泉水出来。 “喝口水。” 都知道女子在信期是不适合喝冷水的,但见识到了江月针灸的本事在先,此时穆揽芳对她可以说是言听计从,立刻接过水杯喝下。 一杯水下肚,她不止没觉得发寒,反而没了知觉的手脚都开始暖和起来。 她熨帖地呼出一口长气,“你在水里放了药?” 江月含糊地应了一声,“我随身都会带些日常能用的药粉……现在你可以说说发生了何事吗?” 穆揽芳点头,说起事情的经过来。 原是那日从外头回来后,隔了几日,她的信期就到了。 这些年她毫无理由的日渐发胖,信期便也越来越不准,每次好不容易来了,更是疼得死去活来,下不得床。 这次来了之后,虽仍有些不适,却没疼到那个份上,起码还能照常起居。 照理说,女大避父,一般父亲也不会去记女儿这方面的事儿。 但穆家不同,穆揽芳下头虽有弟妹,却是穆知县最疼爱的孩子。 加上穆揽芳的生母去世到尤氏进门,中间还隔了好几年的时间,父女俩还相依为命过了好几年。 因此穆知县是记住了女儿这方面的日子的,这个月见她居然疼得不厉害,还能下床一道用朝食,自然就问起是不是府中的大夫或者医女寻到了什么新方子,给她调理身体? 穆揽芳就回答说:“没有什么新方子,也没吃什么新药。好像就前几日跟着灵曦去他堂妹那里吃了一盅药膳汤,当时冒着寒风回来,也不觉得冷。我还当是我多想了,没想到这几日还真不怎么疼。想来想去应就是那药膳汤起了作用。” 穆知县说着敢情好,“你江伯父最近好像邀请了不少同僚去那梨花巷的药膳坊,吃过的都说好,连我都听到了一些。本以为他们是看着你江伯父的面子才那般说,没想到他家侄女是真有本事在身。” 说完穆知县又想了想,对着尤氏道:“我吃过朝食就得动身去府城述职。你帮着揽芳安排一下,把二娘子接到府中来,让她给揽芳好好调养调养身子。左右近日风雪正盛,想来梨花巷那一带也不会有什么生意,你从库中多支一些银钱给她,那位二娘子跟咱家又有些渊源,应也会同意的。” 却听尤氏忧心道:“银钱倒是不值当什么,只妾身想着那二娘子既是江家姑娘的堂妹,那算着也不过十几岁。这么点年纪,会做几道药膳已经极为稀罕,医术上头想来也不会多精通,让她来为揽芳调理身子,万一出个岔子……” 别看穆揽芳对着江月本人的时候,并可没有什么好脸,但此时却也帮腔道:“咱们府里有大夫、有医女,她做的东西、开的药方自有人帮着掌眼,若真有不恰当的地方,我不用就是,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就听揽芳的,那二娘子我也有些印象,小时候被揽芳说过一句重话,气的连名字都改了。如今她家日子艰难,咱们能帮一些就帮一些。”穆知县说完,摆手让尤氏不必再劝,就按商量好的来。 朝食过后,穆知县就去府城述职了,而穆揽芳也回了自己院子休息。 却没成想,今日起身,她突然出血如崩,家中大夫和医女都过来为她诊治、开药、施针……一系列措施下来,愣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大夫说她素日里这方面就不大好,这次该是彻底发作出来了,该准备的便都准备上吧。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33节 这便是让穆家给穆揽芳准备后事的意思了。 而穆揽芳也在这样的大出血中,渐渐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晨间听着尤氏进来遣走了她得用的下人,说是要让她静养。 “所以不是你请我,而是你继母请我来的。”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病成这样,她还是把你喊了过来。” 江月看着她的眼睛,“你真的不知道吗?” 穆揽芳被她问得愣了一瞬,半晌后脸上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确实……确实是知道一些的。” 她爹穆知县前脚才离开县城,后脚她就在家突发血崩之症,不治而亡。 就算有府中的大夫、医女作证,她的血崩之症是急症,与旁人无关。 但掌管中馈的尤氏多少是要担负责任的,等穆知县回来,虽不至于休妻,但肯定也会怪罪一二。 所以尤氏把江月也喊进府里。 府城距离县城路途遥远,紧赶慢赶也得三五日工夫。 等穆知县从外头回来,止不住出血的穆揽芳必然是无了的。 到时候尤氏已然掌控了全家,稍微模糊一下穆揽芳的去世时间,只说最后负责给她瞧病的是江月,穆揽芳也是吃了江月经手的汤药突发的急症,怕是连府中照顾了穆揽芳多年的大夫和医女为了撇清责任,都不会拆穿。 而江月则也是尤氏之前就不同意请的,是穆知县和穆揽芳父女一意孤行,她才不得不同意。 届时怕是即便那一二分的怪罪,尤氏也不用承担。 穆知县只会悔不当初,而在外人看来医术并不精湛的江月也就顺利成为替罪羔羊。 穆揽芳一开始说不知道,那是潜意识还不愿意相信悉心照顾了自己多年的继母,在危难时刻会这般行事。可当见到江月的第一面,她却是要挣扎着起身要把江月送走,则证明她也不蠢笨,是品出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的。 说着话,两刻钟的时间也过了,江月把她三处穴位上的银针拔了。 “她用心歹毒,却也是阴差阳错,我这才能来得及救回你一条命。你把手伸出来,我再为你仔细诊诊脉。” 方才时间仓促,她只摸了穆揽芳一瞬的脉,只来得及诊出一个崩漏之症。 如今再次仔细诊来,江月便品出一些旁的东西来。 “你脾虚、肾虚、血热、血瘀……” 江月每说一样,穆揽芳就点一次头,最后道:“确实都是我身上的病症,家中大夫和医女为我调养了多年,都不见好。” 江月说这不对,“这些病症每一样都会引发崩漏之症,但没道理集中在一起。” 看穆揽芳似懂非懂的,江月就也不跟她说医理,直接给出了结论,“你中了毒。” 第三十一章 听了江月的话, 穆揽芳的第一反应就是说不可能。 说完她又立刻解释道:“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家的大夫和医女虽本事不如你,却也不会主动害我性命。” 穆揽芳说着就给江月讲述了这二人的来历。 那大夫是穆知县请到府中的, 曾经也是一方名医。 而那医女,则是穆揽芳的外祖家,听闻她身上不怎么好,觉得男大夫照顾个未出阁的女孩多有不便,特地精心培育后送来的。 这二人不是来自一个地方,进府时间有先有后,日常也是一起行动, 互相监督。 连他们二人的月钱也不经过尤氏的手,分别是穆知县和穆揽芳的外家给的。 尤其是那医女,日常跟穆揽芳更亲近一些, 会为她施针, 干系重大。 她不是自由身,卖身契还捏在穆揽芳的外家手里。 穆揽芳若没了。这二人或许会逃避责任, 但却也不会在穆揽芳还活着的时候,主动帮着尤氏害她。 江月听完, 点头道:“他们二人确实没有加害你的必要。不过我还是相信我的诊断, 你中了毒。而且是很奇怪的毒,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所以想解毒, 还得寻到这毒物才成。这样吧,咱们也别先怀疑谁了,只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你照常饮食起居,我帮着你一一检验。毕竟这下毒之人见你没死, 而我这替罪羊又还在,应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才是。” 穆知县一年才去府城述职一次,其他时候都是在县城活动,错过今遭便要再等一年。 而且这次已经血崩已经去了穆揽芳半条命,穆知县回来肯定要彻查。 知县查案,可不只是简单盘问,关系到掌上明珠的性命,说不得就直接把衙役弄回家中。 到时候别说等明年再下手,今年还过不过的完都两说。 “那会不会太危险了?”穆揽芳先是点头,而后又有些担心。倒不是担心自己,“这事儿是冲着我来的,我拖着这样的身子也出不去,避无可避。怎么好平白让你陪我身陷危险之中?” “我已经被牵扯进来了,就算我现在离开,若在穆知县回来之前,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是最后见过你的外人,同样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而且就算现在我要走,你那继母也不会放我走的。她一个知县夫人,想留我在府里几日,再容易不过。”江月说着又顿了顿,“最后,也不是平白无故,我要收银钱的。” 穆揽芳到底才经历过一场生死,脸色肃穆,此时被她说的笑起来,“要不说你跟从前不同了呢?倒真几分大人做生意的样子了。放心,别说我还活着,就算马上要不成了,我也给你写个借条,让我父亲回来后给你兑账。” 两人打趣了几句,氛围倒是轻松了不少。 又说尤氏那边,自江月和宝画进去后,她就已经在候着消息了。 可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也没听到意料中的动静,不由也有些心焦,在自己屋里走来走去。 她身边立着个妈妈,姓曹,就是前头诓骗江月过来的那个,是尤氏的陪房,见状就劝道:“您别着急,大姑娘是大夫和医女都说不成的。至多也就是今日或者明日的事情。只要您面上别叫人瞧出来就行。” 尤氏一边点头一边说是,“我不能叫人瞧出。不过也不能这么干等了,让下头的人都警醒些,棺椁、白灯笼、白幡那些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另外也让哥儿姐儿的奶娘都警醒些,看顾好他们,别吓到他们。” 正说到这里,突然丫鬟匆忙进来禀报道:“夫人,大姑娘……” “唉,我的儿……”尤氏酝酿了许久的假哭说来就要,而后又听那气喘吁吁的丫鬟缓过气儿来,接着道:“大姑娘好了!” “什么?”尤氏的眼泪挂在脸上,愣了半晌才问:“大姑娘好了?” 那丫鬟说是啊! “方才大姑娘还在屋里喊人进去更换被褥呢。奴婢也进去瞧了一眼,大姑娘虽然还不能下床,但是正跟江家二娘子说话呢。” 曹妈妈立刻拉了尤氏一把,尤氏连忙敛起情绪道:“好,吉人自有天相!你快让人都赶紧伺候着!” 等那丫鬟去了,尤氏才对着曹妈妈惊惶道:“怎么会……她怎么会没事?” 曹妈妈又劝,“夫人别急,老爷还有三五日才回。今日不成,还有明日,咱们多年筹谋,您千万不能在这时候慌了神。而且眼见为虚,咱们还是尽快过去看看!” 尤氏掐了掐手心,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便立刻往穆揽芳的院子里去。 而此时那小院子里,一众丫鬟婆子已经被叫回来了——前头穆揽芳眼看着就不行了,下人们自然不敢违抗尤氏。就算有不肯走的,也让尤氏的人给拖走了。 其中就有上次江月见过、帮着穆揽芳管银钱,叫绿珠的,前头就死活不肯离开穆揽芳。 让尤氏身边的人给绑到柴房关起来了,眼下柴房那边的人听说穆揽芳已经能坐着说话了,自然不敢再为难她,就把她给放回来了。 穆揽芳前头生死一线的时候,都没见掉泪,此时看到绿珠手腕上两道明显的红痕,却是红了眼眶。 主仆二人刚说上话,尤氏已经踉跄着赶了过来,带着哭腔道:“我的儿,快吓死我了。还好诸天菩萨保佑,你安然无恙。不然等你爹回来,我真不知道如何跟你爹交代。” 光看她那既着急又痛心的模样,谁能知道她是个佛口蛇心的? 穆揽芳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但很快便敛起眼中的情绪,只不解道:“我睡了好长一觉,怎么醒来身边一个人都无?只见江二妹妹。方才绿珠说,是母亲把她们都遣走了?” 尤氏并不慌张,反手打了自己一巴掌,自责道:“是我不对,那会让府中的大夫和医女都说你……我就怕她们打扰了你的清静,就让她们都离开了。确实是我的不是,等你爹回来了,我一定主动领罚。” 她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又是打自己巴掌,又认错认的飞快,作为晚辈的穆揽芳还真不好再借题发挥。 那尤氏说完又看向江月,热络地上来拉住她的手,千恩万谢地道:“多亏了二娘子啊,前头我还担心二娘子年纪轻,阅历浅……如今想来是我见识浅陋了。二娘子简直是再世华佗!” 一边说,尤氏一边打量江月的反应。 只见江月脸上露出一个诚惶诚恐的笑,连忙摆手道:“夫人谬赞了!您也没说错,我这个年纪,哪儿敢称什么再世华佗?不过是会些简单的医理。今儿个也是凑巧,我身上带着父亲留给我的一截老参,来了之后见穆姐姐境况不好,便把那人参给她服下了。” 都知道人参能吊命,江父从前是京城药商,传下来一些罕见的名贵药物,再正常不过。 说完,江月就提出告辞,“我方才已经跟穆姐姐说了,她现在的状况也不适合用药膳,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出来也好一会儿了,我家里人该寻我了。” 果然,尤氏并不肯让她走,道:“揽芳跟前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你的医术大家有目共睹,这个时候可不好谦虚。二娘子也别担心家里,我使人去帮你通知一声,就说你在我们府上留几日,你就安心待着。” 江月仍然不肯,还要再说,尤氏就以去佛前为穆揽芳祈福为由离开了。 回了自己院中,尤氏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问曹妈妈说:“我这心里怎么这么乱?总觉得好像要出什么事儿?” 曹妈妈接着劝慰:“夫人放心,咱们那……万无一失。莫说是个十几岁、慌里慌张只会吵着要回家的小姑娘,就是真华佗来了,也查不出什么。如今距离老爷回来还有几日,这档口您可不能乱。” 尤氏接着犹豫道:“方才揽芳那丫头虽未对我说什么重话,但是我看她是已经对我颇有微词。不然咱们下次再……” “正是大姑娘已经对您颇有微词,您才要抓紧!”曹妈妈抓了尤氏一只手,“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差进门一脚,可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 而江月和穆揽芳这边,等到尤氏走了,江月也就不用装那惶恐的样儿了。 她对穆揽芳使了个眼色,穆揽芳便借口要静养,让一部分人先回去了,只留下了以玉珠为首的三个丫鬟。 而那个陪着尤氏身边的妈妈一起、去诓骗江月过来的丫鬟,名唤红玉,自然也和其他立场不明的下人一道,被屏退了。 确认小院儿里只有自己人,穆揽芳让人把院门关上,而后江月便开始检查起穆揽芳的日常用的器物、首饰等。 一通检查到中午,检查过穆揽芳屋子里一小半的东西,还真没查出一件有毒的东西。 后头到了午饭的时辰,厨房又按着穆揽芳的喜好,送来了饭食。 鸡丝黄瓜、清炒虾仁、姜汁鱼片、虾籽冬笋。每道菜看着都清清爽爽,让人十分的有胃口。 江月一一验过,依旧是没有毒。 唯一称得上的奇怪的,就是这几道清爽的菜,闻着却有股不明显的油腥味,叫江月给闻出来了。居然是用猪油炒的! “我说我们姑娘怎么日日吃的也不多,又口味清淡,还见天的胖……”绿珠气愤地说着,但想到穆揽芳不喜欢听到‘胖’这个字,就止住了话头。 虽菜里没有毒,只是放了些猪油,是保险起见,江月还是没让穆揽芳动,让宝画和绿珠跑了小厨房一趟,借口说她们主仆吃不惯这府里的饭菜,要自己做,要到了一些米面,另外由她们二人一道熬了一砂锅的清粥来。 吃过午饭后,下午江月带着人检查另一半东西,到了入夜前,甚至把穆揽芳日常吃着的雪莲养身丸都每个捏开来查过,同样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当天晚上,江月和宝画自然就在穆揽芳的院子里留宿。 穆揽芳撑到这会子已经是不容易,早早地就睡下了。 江月也有些熬不住,临去睡下之前,她给几个丫鬟分了一下班次,让她们包括宝画在内,二人一组轮流值守。 若穆揽芳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则要立刻去喊她。 都安排好后,江月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去了隔壁厢房睡下。 睡前,江月习惯性地进了芥子空间,查看泉眼。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34节 果然,在惊险地救回穆揽芳一条命之后,泉眼的出水量又大了一些。 她拿了屋里一个茶壶接灵泉水,以备不时之需,顺带把知道的信息又在脑子里盘算了一遍——白日里搜检东西的时候,穆揽芳告诉了她一些事儿。 例如穆揽芳的外家现在虽然无人在朝为官,但在江南一带也算薄有名望,祖上也出过好些个三品以上的大官,算是书香世家。 她的生母林氏嫁给穆知县,那属于是低嫁。 连穆家现在住着的这个大宅,都是林氏在世时用嫁妆购置、再进行修葺的。 不然就靠七品知县那点微薄俸禄,穆家还过不上如今这样的日子。 穆揽芳说的含蓄,绿珠则心直口快的多,说当年林氏那可是十里红妆嫁过来的,不止这大宅子,还有穆家的铺子、庄子、田地都是林氏在世时用嫁妆置办的。相比之下,尤氏虽是富商家的女儿,高嫁而来,但却是家中不受宠的嫡女,陪嫁少的可怜。 换句话说,那就是穆知县现在的整副身家,其实都是林氏留给穆揽芳的东西。 知道了这些,江月就大概猜到为何那尤氏要对穆揽芳下手了,一言以蔽之,图财。 林氏去世后,她那丰厚的嫁妆自然挂在穆揽芳名下。 等到穆揽芳出嫁,自然会带上这笔不菲的嫁妆一道离开穆家。 所以那尤氏先让人在穆揽芳饭菜里搀猪油,让穆揽芳变胖,再去下毒,胖人身上病灶多,也不会惹人怀疑。 而等穆揽芳变得肥胖又虚弱,亲事上自然犯了难,所以到了这会子还未说亲。 但马上穆揽芳快到二十了,拖无可拖,便瞅准时机让她得‘急症’暴毙。 穆揽芳没了,而且是病亡,那么那份嫁妆自然就还在穆家。 就算林家那边来人,要收回嫁妆,因不知道穆揽芳是让人害死,只以为她是病故,也不会闹得太过难看,至多就是带走一些金银细软,宅子、铺子、田地那些则多半会留下。 若是尤氏再奸猾一些,则还可凭借对穆揽芳的了解,做本假账,说不定金银方面也不用给出去太多……左右到时候穆揽芳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可操作的空间就大的多了。 要不说她不爱给这些富贵人家瞧病呢?弯弯绕绕得忒费脑子。 一个时辰不到,江月接到了一茶壶的灵泉水,便脱了外衣,拆了头发钻进了被褥。 穆家睡得不是炕,而是床,但穆家不差钱,穆揽芳的院子里烧着火墙,所以并不冷。 外头起了风,风声呜呜咽咽的同时,依稀还听到了一些雨声。 风雨交加的夜晚最是好眠,就在江月要彻底睡着的时候,听到了窗户上传来一丝异象,像是窗子被风刮开了。 一个融在黑夜中的人影顺着半开的窗棂,悄无声息地进了来。 他迈着缓慢而无声的步伐一点一点接近床幔。 而就在他撩开床幔的一瞬,几根银针便朝着他面门急射而来。 那银针并没有内家高手发射的暗器快,但角度十分刁钻,是分毫不差、冲着他的眼睛而来! 他再顾不上收敛气息,足尖一点,立刻退开。 而此时帷帐内的江月正要扬声呼救,就听到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在床幔外响起—— “大晚上的,谋杀亲夫啊?” 江月一手把帷幔撩开,一手举起火折子,看到了几步开外、一身玄衣的联玉。 “大晚上的,你想吓死人呐?”江月先还他一句,又忍不住笑起来,“你怎么来了?” 联玉挑眉,“我补过头了,大晚上烧的睡不着,随便溜达溜达。” 江月还是笑,说:“随便溜达溜达,从梨花巷溜到知县府邸,还顺带翻个墙、撬个窗是吧?” 联玉正要接话,却忽然面色一变,直接飞身钻进了帷幔里。 下一瞬,门外就响起了两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宝画和绿珠一道赶过来。 绿珠同江月不熟,所以到了门口就站住了脚。 宝画则没有那么顾虑,一边询问道:“姑娘,方才什么动静?你别吓我!” 一边把门板拍的砰砰作响,眼看着那门栓都要让她拍断了。 “没事。”江月一边穿鞋下床,一边去开门,“就是方才下床喝水,碰到了桌子。” 宝画看到她全须全尾的来开门了,才放心了一些,但还是用手里的烛火把厢房里照了一圈,才放下心来,说:“不然你还是别一个人睡这儿了,去和穆姑娘睡一道。” 前头江月特地过来厢房睡,是要去空间里接灵泉水,此时当着绿珠的面,江月也不好直接和宝画说联玉就在屋子里,便只说:“没事,离得这样近,刚那么点响动,你在隔壁都听到了。真有什么事儿,喊你也觉得来得及。再说我就迷瞪两三个时辰,一会儿就起来了,人多了我反而睡不好。” 宝画这才没说什么,接着和绿珠一道守夜去了。 等她们二人离开,江月又把们插好,这才又回到床榻上。 怕隔壁又听到响动,江月便也没喊他出来,也跟着坐进去,两人面对面说话。 被这么一打岔,联玉也不同她玩笑了,正色回答道:“你做事素来有交代,若真是陪伴穆姑娘而不归家,怎么也该是让宝画回去知会,而不是让穆家的下人去。我觉的有些不对劲便过来了,可是遇到麻烦了?” 江月点头,“是有点麻烦。” 而后把一整日的事情说与他听。 半晌后,联玉脸上的笑也淡了下去,“那穆姑娘中的毒,就是那尤氏下的无疑了。” “是,这个我跟穆揽芳都心中有数。不过今日查了一整个白日,还没什么头绪,不知道她把毒下在哪里。不过也无事,左右只要保住穆揽芳,等到穆知县归家,我便能回家去了。” 联玉沉吟半晌,“你最好还是要查出具体的毒物,找到人证或者物证,把那尤氏的罪名坐实,这样才能把她彻底按死。不然你等着那穆知县回来,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更别说断自己家的家事。男人么,保不齐被那尤氏哭一哭,求一求就给糊弄住了。这尤氏她对继女都这般狠毒,对外人难道会手下留情?他日过了此遭,难保不会记恨到你头上……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联玉很少说这样一长串的话,江月仔细听了,赞同地点头,“是,我只想着后头能不插手就不插手,但既已在尤氏面前挂了号,想明哲保身也不大可能了。今日不想把动静闹得太大,只搜检了穆揽芳的小院,明日我再去验验那大夫和医女给她用过的药……争取这三五日之内找到证据。”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瞬,而后联玉又问起:“那尤氏是哪里人士?” 这话若让旁人听了,多半是一头雾水,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这个。 但江月立刻会意,接过话茬道:“其实我前头也想过这个。连我都没见过的毒,总不能是尤氏自创的或者从外头随意买的,多半还是从娘家弄来的,便也特地打听了一句,丫鬟说那尤氏是成华县人士。成华县距离路安县路途遥远,想从她娘家下手的话怕是……” 联玉摆手说知道了,让她不用管了,安心守在穆揽芳身边就行,其余的事他来办。 两人说了会儿话,夜渐渐深了,联玉便下了床。 江月跟着他起身,送他从窗子出去的时候,叮嘱他出入小心些。 毕竟是知县府邸,内院或许只有丫鬟婆子,外院那肯定是有家丁护院的。 联玉虽然会武,但到底身上还带着伤。 而后临分别前,江月又问起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屋子里?总不能是一个屋一个屋挨个寻过来的。” “穆揽芳是那穆知县的爱女,她的院子要么是最大、要么是位置最好的,不难找。至于怎么找到这间屋,我在外头听了听,听到你的呼吸了。” “隔着墙从呼吸声辨人,这也是你从前跑江湖学的本事?” 联玉没回答这个,而是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放到她手中,“保护好你自己。” 江月低头,看到是一把小巧的匕首。 匕首通体雪白,虽然没镶嵌什么珠宝,但鞘上雕刻着繁复花纹,且那些花纹都趋于平整。 一看就是时常拿在手里把玩的心爱之物。 似乎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 第三十二章 翌日一早, 江月起身之后给穆揽芳服了一些灵泉水,暂且压制住她体内的毒,而后就让丫鬟把府里的老大夫和医女请了过来。 他们二人确实做事有交代, 过去所有给穆揽芳开过的方子都整理成了医案。 江月把厚厚一沓医案看完后,又去把药房里头的药材检查过。 还是没有收获。 一边想着事情一边回到小院的时候,江月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她随口夸了一句味道好闻,绿珠就撇嘴道:“这是夫人在小佛堂点的香。” “佛香吗?闻着还挺特别。” 佛香一般由富含香气的树皮、树脂、木片、根叶花果制成,常见的有檀香、沉香、丁子香等。 这些常见的佛香若点的过多,多少会有些呛人。 而那尤氏点的香,不止不呛人, 反而有一股草木的清香,十分的好闻。 绿珠便接着撇嘴道:“据说是夫人娘家带过来的祖传香方,隔三差五的就燃一回, 说是为咱们姑娘祈福呢, 猫哭耗子假慈悲。” 前一夜江月才和联玉想到一处,觉得那毒多半尤氏从娘家带来的。 所以听到这里, 江月立刻正色道:“知县夫人娘家是制香的?” “那倒不是。”歇过一夜,已经缓了过来不少的穆揽芳已经能下床坐到椅子上, 便回答道:“尤家是在成华县开布庄的。这香我从前问过, 据说是尤氏的外家传下来的。她外家从前是煊赫的制香世家, 只是已经败落了,所以尤氏的亲娘在婆家地位很是一般, 连带着她也不受宠。” 穆揽芳虽是晚辈,但当初穆知县续弦的时候,十分看重她的意见, 便告知了她很多事。所以她对尤家的境况了解颇多。 说来也讽刺,穆知县虽然品阶不高, 又是个带着女儿的鳏夫,但到底是官身,他要续娶的时候,多得是人家乐意。 尤氏不论是家世、还是品貌,都不算里面最出挑的。 穆知县相中了她,低门娶妻,就是怕长女来日在继母手底下受磋磨。 却没想到,后头的境况竟是跟他的初衷完全相悖了。 “这香唤作灈水莲香,是尤氏外家世代相传的香料。” “水莲么?闻着倒不似。” “不是,灈水莲是一种罕见的香草,因枝叶和水莲有些相似而得名。” 江月的神色越发凝重。 她几乎可以笃定,那诡异的、连她都不知道的毒应该就跟着灈水莲有关了。 三千世界,运行规则虽然如出一辙,但也不是一成不变——就像她刚穿越过来得时候,不确定这个世界的草药是不是效果很好一样。 她所在的灵虚界,并没有灈水莲这一样香草。 若那毒是这方世界特有的香草制成的,这也就能解释的通她为何对这毒毫无头绪了。 所以江月就道:“可有办法弄一些过来让我检验?” “这香自打夫人过门后就在点了,阖府上下都闻得到,这也会出问题吗?”心直口快的绿珠直接问了出来。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35节 穆揽芳看她一眼,而后接话道:“小佛堂那边有家中老仆,绿珠拿我的腰牌悄悄过去取一些来,切忌不要让尤氏发现。” 她发了话,绿珠也没再接着问,径自拿上穆揽芳的腰牌出去了。 江月就解释道:“其实绿珠说的也没错,这香阖府上下都闻到,当然是无毒的。” 因知道穆揽芳不懂医理,江月就拿了旁的做比喻,“但是就好像螃蟹和柿子,单独吃都没事,但是若是配在一起吃,就很容易让人腹泻。” 这么一说,穆揽芳就懂了,江月的意思是那去灈水莲香和其他东西合在一起,成了毒。 至于另一样东西,江月也有了怀疑对象,就是穆揽芳日日在用的雪莲养身丸。 这是时下高门大户里头的女眷常吃的一种保健养身的药丸,舒筋活络,温经止寒。很多女子从第一次来了信期之后,就会开始服用。 后来几年间大夫和医女根据她的身体状况,给她改良过方子,但主要配料依旧是价格昂贵的天山雪莲。 这样贵重的养身药,穆府里也只有穆揽芳日日在用。 连穆知县人到中年,偶有筋络不舒服的时候,都未曾舍得吃过一粒。 过了好一阵子,绿珠就拿回来一截拇指长的线香,手上还沾着不少香灰。 寻完回来后,绿珠一改怀疑的态度,道:“二娘子说的不错,这事儿确实有些古怪。从前那小佛堂只夫人和曹妈妈等人过去,便也不知道她们燃这个香十分慎重,不让其他下人经手。虽说这香料贵重,但也不至于说燃完香后,连香灰都得包走吧?也得亏今日运道好,奴婢和那老妈妈把那香炉翻倒,找了个底朝天,找到了这么一截。” 后头江月便把这一截线香切出来一点,再捏碎一颗雪莲养身丸,一并放到了桌上的茶杯之中。 过了半刻钟,江月在用银针试毒——竟真的变了色! 一时间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 穆揽芳和绿竹等人是心有余悸的害怕,而江月则是脸色越发沉凝,仍觉得不对。 因为根据银针的变色程度来说,这两样东西合在一起确实有毒,但毒性也没有强烈到会使人惨烈的血崩而亡。 她仍然觉得好像差了点什么。 可但凡能想到的东西,全都检验过了。 若这次还是不成,那是真的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就在这时,另一个丫鬟提着食盒过来了。 想到自家姑娘日日用着的清淡饮食里都放了肥腻的猪油,绿珠就气不打一处来,说:“翠荷,你怎么又去大厨房取饭食了?不是早上已经跟府里说过了吗?这几日姑娘没胃口,不用厨房的东西,咱们另外自己单做。” 翠荷连忙解释道:“绿珠姐姐别生气,不是我去取的,是绯玉拿来的,说是夫人特地给姑娘张罗的,说姑娘再没胃口,也多少用一点。绯玉还说这叫‘长者赐,不可辞’……” “夫人夫人又是夫人,夫人从前隔三差五为咱们姑娘张罗吃食,咱们还当她是一片慈母心肠呢……绯玉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叛徒,咱们姑娘才是她正经主子!”绿珠一边骂,一边就要把食盒往外丢。 江月忽然福至心灵,出声道:“慢着。” 在绿珠等人不解的目光中,江月接过食盒打开,里头还是穆揽芳日常爱用的清淡菜色。 她舀起一勺油汤,放入那茶杯之中。 几乎是瞬间,留在茶杯中的银针就从轻微的黑色变成了浓黑色。 原来这毒竟不只是灈水莲和雪莲相加在一起那么简单,还需要加入猪油将两样东西融合,才会彻底激发这剧毒的毒性! 昨儿个江月闻出有猪油后,绿珠就骂了一大通,倒不是说绿珠帮着尤氏混淆视听,而是常人都只知道猪油比时下的胡麻、莱菔子、黄豆、菘菜子等植物榨取出来的油,对人体造成的负担更大一些,也更容易使人发胖。 连江月都被绿珠带着,陷入了这个误区,以为这是尤氏让穆揽芳发胖的损招。 但细想之下,穆揽芳胃口也不大,昨日的饭食据说还是因为江月和宝画来访,有客人在所以多准备的,日常她一顿饭只吃了半碗饭,三道小菜。 菜里的猪油也没多到普通人能尝出来的地步,怎么吃也不至于胖成这样。 可若这猪油也是尤氏下毒的一步,则说得通了。 猪油不容易被人体代谢,她也不必顿顿往饭菜里下猪油,惹人怀疑,平时借着给穆揽芳料理吃食的时候,隔三差五的下一些,在眼下这种关键时刻,则连续、不间断的多下几日,就能催着穆揽芳身上的毒发作。 这招数实在高明,若穆揽芳不是口味特别清淡,日常不食用大荤,其实都不必搁猪油,只要多给她做些油腻的菜肴,那真的是越发让人摸不清路数,几乎称的上是没有破绽了! 江月呼出一口长气,总算是找到了这关键的罪证。 ………… 又过一日,更深露重的半夜时分,得了信儿的穆知县便披星戴月地从府城赶了回来。 听到消息的尤氏立刻从床上起了来,拢了头发去相迎。 “老爷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述职结束了?” 一年一次的述职关系到他们这些官员的考核评等,至关重要。 穆知县眼底一片青影儿,胡子上都沾着冰碴子,一看便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我跟知府大人告了罪,回头再去述职不迟。左右我在这知县位子上也坐了十几年,多半也没有什么升迁的机会。”穆知县一边答话一边脚下不停,往穆揽芳的小院子里赶,“揽芳如何了?” 尤氏心中怨怼,想着本朝外放的官员怕普遍是三五年一任,但穆知县在这路安县当知县,一当就是十好几年。就是因为这样,才需要越发重视每一次考核评等才是,不然怕是真的要在这知县位子上坐一辈子了。 但她面上也不敢显露半分,只抹着泪水戚戚然道:“前儿个揽芳突发血崩,府中的老大夫和医女都束手无策。但幸好天可怜见,妾身照着老爷的吩咐接过来的江二娘子医术高超,妙手回春。但昨儿个不知道那江二娘子给揽芳用了什么药,揽芳的血崩之症发作的越发厉害,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老大夫和医女都说揽芳怕是……怕是不成了。妾身几次来探望,揽芳的丫鬟只在里头哭,却不让妾身进,说是揽芳吩咐的,想清静一些……” 穆知县脚下一个踉跄,让有眼力见儿的小厮扶着了,才不至于摔倒。 而此时一行人已经到了穆揽芳的小院外头,万籁寂静的凌晨时分,只听得里头呜咽哭声一片。 “揽芳,芳儿!”穆知县推开小厮,哑着嗓子,狼狈地拍门。 就在这时,里头的哭声戛然而止,那小院的院门也从里头打开了。 绿珠喜出望外地朝着屋里喊道:“姑娘,真的是老爷回来了!” 屋里其他丫鬟也迎了出来,个个脸上都带着喜色。 这样子哪儿像尤氏方才说的,穆揽芳已经不成了呢? 穆知县脑子发懵地进了去。 小院的主屋,穆揽芳正跟江月坐在一处。 前一天江月既查到了毒源,便去药房里翻看穆知县给老大夫和医女购置的医书,了解了灈水莲的特性,用上穆府齐备的各种药材,开始针对性地制作解药。 到底是第一次接触灈水莲,而且医书上都没记载这种香草有毒,所以进度并不算特别快。 但江月有灵泉水在手,能保穆揽芳一口生气,便让她试了几种解药。 期间穆揽芳的崩漏之症还发作了一次,又流了不少血。 但好在前一日,江月便已经制出了正确的解药。 这又是去翻医书,动药材,端血水的,动静闹得不小,自然瞒不过同住一个府邸的尤氏。 所以江月便将计就计,让绿珠去灶房顺了一块老姜过来,让一众丫鬟都用姜汁泡了帕子,在小院里似真似假的哭起丧来。 那尤氏就是盼着撇清责任,才诓骗江月过来当替罪羊的,所以也只在门口假惺惺的慰问,乐得不能进来。便一直被蒙在了鼓里。 “揽芳?”穆知县看到女儿安然无恙,自然是欣喜若狂,哆嗦着嘴唇都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穆揽芳中毒时日已久,就算现在服了解药,短时间内也不能痊愈,所以还不能随意挪动,便只泪盈于睫道:“爹爹,我没事。” 穆知县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心情。 他到底是浸淫官场多年的人,很快就反应过来今日这情况很不对劲。 江月给他福了福身行礼,他也摆手让她免礼,而后坐到穆揽芳身边,问起到底发生了何事? 穆揽芳便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他听,末了哽咽道:“所以也不是真的没事,而是幸好江二娘子来了,女儿才保住了这条命。否则爹爹现下回来见到的,便是女儿的尸身了。” 穆知县拍了拍她的手背,轻轻宽慰了几句,而后脸色沉凝地看向尤氏。 方才穆揽芳说话的时候,尤氏已经几次要开口辩解,只是都被穆知县用刀子似的眼神制止了。 此时轮到她开口了,尤氏立刻直呼冤枉,“那灈水莲香确实是妾身从娘家带来的不假,猪油也是妾身放的,只是听人说猪油补身子,而揽芳日常也是茹素,这才偶尔给她的饭菜里放一些,但府里的厨子可为妾身作证,妾身搁的量,绝对不会到损害人体的程度,否则厨子早就上报给老爷知道了……哪里知道这两样东西,碰上揽芳日常吃着的雪莲养身丸就会成了毒呢?” 穆知县目光如炬的看着她,“灈水莲是你家特有的东西,你真的不知道它和其他东西混合会成为令人血崩的毒物吗?” 尤氏虽然心里已经七上八下,却仍自咬牙坚持道:“妾身真的不知道。老爷也知道妾身的外家只是制香的,而娘家更只是普通商户,到了妾身这一辈,两家都不再显赫,哪儿吃得起这养身丸呢?又从何得知呢?” 这便是为何之前曹妈妈对她说这法子万无一失了。 因为灈水莲加上任何一样单独的东西都是无毒的,只要她咬死了不知道世上还有三种东西凑在一起成了毒这种事儿,至多也是无心之失。 “知县夫人怕是真的不知道呢。” 正在僵持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道不紧不慢的男声。 正是联玉的声音。 他一个外男,进旁人家的内院自然是不合规矩的。 是以下人通传道:“老爷,江二娘子的夫婿来了。因大姑娘前两日吩咐过,说江家若是来人,可以直接请进来,小的就把人带进来了。” 知县摆手表示无碍,起身去了外头。 院子里,联玉站定之后便不再往里进,只拱了拱手对穆知县见了个礼。 因之前绿珠等丫鬟联手做戏,所以廊下也没点灯笼,只能借着屋里影影绰绰的烛光,勉强互相看到对方的身形轮廓。 “你方才何出此言?” 联玉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这几日草民的妻子被知县夫人‘请’到府中,一连几日不归家。草民心中不安,生怕她哪里做的不周到,冒犯了知县夫人,便托消息灵通的货郎,打听了一下成华县的尤家,想着不妨先照着成华县的风俗备一些特产作礼物。却不想打听到了一桩事,尤家大老爷,也就是知县夫人的父亲,那位大老爷的第十八房爱妾流产后血崩而亡,尤家正忙着办丧事呢……” 说到这里,他恰到好处的叹息一声,“说那位爱妾年方十六,正是大好的年纪,日常就爱点那灈水莲香,草民不胜唏嘘的时候,那告知我消息的货郎说没什么好唏嘘的,尤家风水不好,这些年不知道死了多少妾室呢。所以草民才说,知县夫人应当真的不知道,否则哪儿会平白填进去那么些人命呢?” 黑暗中,穆知县的呼吸猛地沉重了几分。 联玉便又顿了半晌,又提高了一些声音道:“不知道现下草民能不能接妻子回去了?” 屋里的穆揽芳听到后就对江月道:“你快回吧,没得叫你家里人担心。今日家里乱糟糟的,也不留你了,后头我再跟你结算诊金。” 江月不大情愿地起身告辞,也不是说她怕穆揽芳赖账,非要在这会儿就拿到银钱,而是为了追查这毒物,她费了不知道多少心思,后头研制解药,更是一天一宿没合眼。 眼下就差临门一脚,就能看到穆知县给尤氏定罪了。 而且她也挺想知道,尤氏或者说尤氏的母系亲族,是如何知道这灈水莲能这般害人的。毕竟在此之前,她这医修都不知道两种不常见的香草/药材,碰上常见的猪油会成为毒。 若其中是有人给她们出了主意,那么那人的制毒、用毒的造诣,或许都在她之上。 所以跟着联玉出了穆府,又走了约半刻钟之后,江月就扯了扯他的袖子,问说:“不是你说让我别急着走,非得看着尤氏被按死,往后才能高枕无忧的吗?” 联玉提着从穆家拿来的灯笼,一阵风吹过,明明灭灭的光影照在他脸上,使他好像跟平时有些不一样。 他偏过脸,给了江月一个‘你傻不傻’的眼神,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给她听说:“你没听我前头说的吗?这事儿已经不是穆家的家事这么简单了,更不是差点害了穆揽芳一条人命,而是已经在尤家牵涉了十数条性命了。这种大案、要案,别说咱们,即便是穆知县一人都处理不来,还得去知会成华县的知县,说不定还得惊动知府。所以这种时候就得急流勇退了,你想知道后续发展,后头再跟穆揽芳打听不迟。” 江月医术超绝,脑子也聪明,但在人情这方面,确实还是不如在人世间打滚、尝尽了人情冷暖的联玉练达。 她便没有再纠结这个,只又接着问说:“咱们分开也就一天一夜的工夫,绝对不够去一趟成华县来回的……你进城之后也没怎么出过门,又哪里认识的消息灵通的货郎?”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36节 这次联玉没有回答了,只含糊道:“怎么这么多问题呢?我自有我的办法。” 宝画听他俩说了一路的话,此时也反应过来了,懵懵地插话道:“所以姑爷跟知县大人讲的话是假的。也不是偶然听到了什么消息,而是知道姑娘遇到了麻烦,特地想办法去打听的尤家的事儿。往前倒数一天一夜,可不就是姑娘坚持要自己单独睡的那晚上?那晚我听到响动后,明明去那屋里看过,根本没看到姑爷,就除了放下了帷幔的大床。好呀,你俩在床上偷偷幽会……” 为了防止宝画说出更难听的话,江月一把把她的嘴给捂住了。 前头她也没觉得联玉夜间跑到她房里,上她的床有什么不妥的,毕竟两人坦荡荡的,说的也都是正经事,没有任何逾矩之举。那夜若不是绿珠也在,她估计也不会瞒着宝画。 但这平常的一件事到宝画嘴里过了一遭,也不知道怎么就变了味儿。 好在夜色还浓重,也没人能看到她脸上的红晕,江月便兀自道:“少乱说话,他是不放心我,所以来瞧了瞧。为了躲穆家的绿珠,这才……而且我们是夫妻,见个面说几句话怎么叫‘幽会’呢?联玉你说是吧?” 联玉提着灯笼走在她们二人身前,替她们照亮回家的路。 闻言他头也不回地说‘是’,只是握着灯笼的手微微紧了紧,莫名也有些赧然地加快了脚步。 第三十三章 三人回到梨花巷的铺子里, 后院里灯火通明。 见到了分别几日的许氏和房妈妈,江月心头越发柔软,问她们说:“你们这是没睡还是睡醒了?” 许氏和房妈妈都不回答, 一起端来热在锅上的饭食摆到炕桌上,让她和宝画赶紧吃一些。 江月洗了把手,坐到暖呼呼的炕上,再对上虽然简单、却不用担心被人下毒的饭食,也确实觉得饿了,当即和宝画开动起来。 宝画那是狼吞虎咽,江月则比她稍微好些, 但进食的速度也不慢。 许氏和房妈妈看着都心疼快了,又是给她们倒水,又是给她们捋背的, 问起她们这日过得怎么样?遇到什么麻烦了? 连联玉都担心得夜探知县府邸了, 她们两个当长辈的那就更别说了,这几日就没睡安稳过一个整觉。 江月其实不打算让她们担心, 想一笔带过,但宝画也陪着她去了, 宝画本就不擅长撒谎, 更别说对着家里人撒谎了。 加上如联玉所说, 那灈水莲香已经害了好些人的性命,后头这案子若审起来, 不说轰动整个府城,起码县城里是会炸开锅的。所以与其瞒着,还不如开诚布公的说了。 她隐去了尤氏想让她当替罪羊的部分, 只说是自己被穆揽芳邀请去做药膳,没想到发现她中了毒, 而后陪她几日,给她解了毒,等到今日穆知县从府城赶回来,自己就功臣身退了。 “怎么还牵扯到下毒了?”都说母女连心,许氏早就有些不好的预感,却没想到里头居然还有这种阴私事儿。 房妈妈也呼出一口长气,“还好吉人自有天相,咱们姑娘没事,穆姑娘也无事。” 说完这些,天边已经泛起蟹壳青,眼看着就要天亮了。 为了研制解药、很久没合眼的江月也有些熬不住了。 许氏和房妈妈便也没再多问,催着她们各去安歇。 洗漱过后,江月回屋歇下,联玉在外头洗漱过后,也跟着回了屋。 江月钻进帷帐之后,除掉外衣,裹着暖呼呼的被子呼出一口长气,想起来道:“对了,你给我的匕首还没还你呢。” 那匕首虽不知道价值几何,但一看就是联玉的心爱之物。现下危机解除,江月自然想着物归原主。 说着,她就摸出那匕首,递出帐外。 一把匕首而已,既给了她,也不至于要回。 联玉想说不用,但此时屋里还未熄灯,便只见到欺霜赛雪的一截白嫩皓腕从帐内伸出。 比那寒冰铁所铸造的匕首还白的晃人眼。 鬼使神差的,他下意识伸手去接。 只是他的指尖刚要触碰到那段雪白的时候,江月举着半天已经觉得手酸——那匕首看着小巧,但分量并不轻,她把手缩回了帐子里,甩着发酸的手腕询问道:“你不拿回去了吗?” 联玉收回了手,捻了捻指尖,轻咳一声,应了一声‘嗯’,“给你了,你收着就行。” 江月已然没把联玉当外人了,便也没同他客气。 就在江月快要睡着的时候,却听屋门响动,她带着困腔问:“这会子去哪儿?又烧的慌出去溜达?” 联玉又应了一声,而后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出去了。 “我都好几日没在家制药膳了。” 她没制药膳,联玉自然也好几日没打扫剩菜了,怎么还烧得慌? 只是实在太困,江月嘟囔完,来不及想旁的,便陷入了沉睡。 这一觉睡下去,累过头的江月就足足睡了两天。 期间她知道许氏和房妈妈、宝画都来瞧过她几次,但她困得实在起不来。 房妈妈怕她饿坏了胃,拿着勺子喂了她一碗搁了糖的稀粥,她喝完接着睡。 睡醒之后,江月才知道穆揽芳已经派了绿珠来过。 知道江月一直昏睡没醒,绿珠也没多留,只留下了五十两银票,说是穆揽芳给结的诊金。 一起留下的,还有穆揽芳亲手书写的一封书信。 书信上头,穆揽芳惭愧极了,从前她只当尤氏是好的,自己身子不康健的时候,便由着尤氏掌管中馈。自己每个月只拿二两银子月钱。 如今知道尤氏佛口蛇心,按着江月留下的方子,吃了几顿解药后有了力气,就立刻去查生母留下的产业。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其中的亏空把她吓了一跳。 细节她也不方便在信上直说,总之就是家里账面上的现银也不多,所以先凑了五十两的银票给江月。等处理完了家里的那摊子烂账,再另外准备谢礼。 左右两人眼下也有了过命的交情,不算外人了。她便在信中问江月想要什么,回信直接说,过几日复诊的时候,她都给准备好。 对穆揽芳而言,救命之恩,肯定不只值五十两银子,所以她才那般惭愧,让江月想要什么尽管说出来。 江月倒是已经对这笔银钱挺满意的了。 至于旁的谢礼,她倒是确实有想要的东西。就是这个时代的医书。 此番吃亏就吃亏在,她对这个世界的草药不够了解,之前连灈水莲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眼下天一日冷过一日,梨花巷一带冷清的不行,她闲来无事,手边的那套银针都快擦细一圈了,用来研习一下这个时代的医书再合适不过。 而且在穆家的时候,她就见过那一屋子的医书。那些医书都有些年头了,穆家的老大夫和医女都已经研读过,随意给出几本,也就不用穆揽芳再另外花费银钱。 因此回信的时候,江月就说想要几本医书,另外约定好十日后上门去给她复诊。 时间转眼到了腊月,县城里多了一桩茶余饭后的新鲜事。 据说是成华县的尤家发生了命案,铐走了好些人。 那案子还不是在成华县审的,而是一众犯人都被提到府城去了,在府城开审。 因为路安县距离府城路途遥远,如今百姓们还不知道具体境况和后续审问结果。 但都惊动知府大人提审了,想也知道这事儿肯定小不了! 更架不住那尤家是本县的知县夫人娘家,所以尽管只听说了那么一点消息,也足够本县百姓们议论纷纷的了。 这日正是江月去穆宅给穆揽芳复诊的日子,许氏不放心宝画跟着,毕竟前头宝画自个儿都陷在穆家后院脱不开身,还得江月反过来去安抚她的情绪。 便让联玉陪她一道去。联玉会武,又是男子,再遇到这种麻烦事,起码还有个能回去报信的人。 两人一大早出的门,路上遇到三三两两的行人,聊的都是这桩事。 听到之后,联玉还略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江月见了自然心中纳罕—— 明明他自个儿前头说的,这灈水莲香已经牵扯到了十数条性命,又牵涉到了两个县,所以穆知县或者成华县的知县很有可能独自处理不了,会上报给知府。现下的境况不是跟他预言的一般无二么? 江月正要发问,两人已经到了穆宅,绿珠已经在门口等候,便暂且按下不表。 后头联玉被请到前堂,而江月跟着绿珠去了后院。 几日未见,穆揽芳就仿佛了变了个人,脸上的虚肿消下去不少,日常的衣裙穿在身上都空落落的了。 因她身子还没好透,便没有跟着绿珠一道在大门口等候,只在自己的小院门口亲自迎接。 “大冷天的,怎么还亲自来迎我?” 穆揽芳亲热地拉上她的手,说:“你都亲自上门来替我复诊,我亲自迎一迎你又有何妨?” 说完,两人拉着手进了屋。 刚进屋,江月就看到里头放了五个大樟木箱子,占了屋子里泰半地方。 “我让人把医书都拾掇好了。想着你家铺子里地方不大,便用樟木箱子装好了,樟木防虫防蛀、驱霉隔潮,回头也方便你拿取。” 这哪里江月说的‘随便几本医书’,分明是把穆家这些年珍藏的医书尽数搬过来了。 这个时代的书价格昂贵,尤其是穆家的藏书都装帧精美,这上百本医书,价格也在百两之上了。 怕江月要推辞,穆揽芳又接着道:“拿不出现银酬谢我已经十分惭愧,既这些医书对你有用,你就尽管收着。若是推辞,那我就让她们再折腾一番,原样把书都安置回去。” 说着穆揽芳便看向绿珠和翠荷她们。 绿珠和翠荷也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把发红的手掌摊开给江月看,脸上的表情也可怜兮兮的。 江月哪儿还能再推辞,便无奈笑道:“那我先收下了。不过我医书看得快,过几个月看完就能全部归还。到时候还是得麻烦绿珠和翠荷她们。” 穆揽芳笑了笑没接话,只把手腕伸到她跟前,让她把脉。 诊脉之后,江月道:“你体内的余毒正在慢慢清理,不够毕竟中毒的时日长远,所以那解药还得服用一段时间。按着现下的恢复程度,我估摸着得连续吃上半年,才能彻底康复。期间还是得多调养,那些你府中的大夫和医女都会,我也便也不多说什么。” 穆揽芳收回手腕,对江月再次道谢,而后又道:“尤家的事儿你应该听说了?” 江月点头,“来的时候听人说了一些。” 这会儿小院里也没有外人,穆揽芳就把那日的情况说与江月听了。 却说那日江月和联玉离开后,屋子里的尤氏就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了。 十数条性命,每一个都是用了灈水莲香后血崩而亡,既让人点破,再强咬牙说不知情,傻子也知道行不通。 因此尤氏立刻膝行到了穆知县跟前,哀哀戚戚地求他看在哥儿姐儿的面子上,把事情就此打住。 她愿意自请到乡下庄子去,后头不论是穆知县要休妻,还是要她‘病故’,她都绝无二话。 穆知县最疼爱长女不假,但对另外一双亲生的儿女,也是看的如珠似宝。若把事情闹大,发落了他们的生母,对两个孩子肯定有影响。 所以一时间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只让在场的知情下人都不许乱说乱传,而后让人把尤氏和曹妈妈等人看管起来。 此后,穆知县进了书房想了一天一夜,出来后便有了决断。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37节 “我爹说他那一天一夜把家里的各种医书都翻看了一遍,但凡灈水莲有记载的,都只写了其无毒,可制香。虽然咱们路安县和成华县一带,只尤氏的母系一族有这灈水莲香,但天下之大,肯定不止她们一家有这东西,那香也不知道多少人在使着,甚至不知道多少人在用这东西害人。毕竟不是人人都像我这么好运,能碰到你这样医术高超的大夫……” 穆揽芳拉着江月的手紧了紧,“他动身再去府城述职之前说,若不把事情闹大,怎么会使天下百姓都知道这灈水莲得小心使用,碰上其他东西能成为毒呢?百姓称他为父母官,对父母而言,还有什么比子女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呢?所以旁的便也不重要了。” 至于什么是‘旁的’,那自然就是指,这命案发生在成华县,上报给知府,知府审过之后,那也是知府和成华县知县的功绩。 而穆知县,最多就是及时上报了一些疑点,功绩实在有限。 百姓们议论的,也只有他继室夫人的娘家闹出了命案。 换成个一心只想在仕途上升迁的,肯定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 左右灈水莲香又没在他管辖的范围内导致命案,如尤氏所言,大事化小,只当家务事处理了。再让为数不多的知情人,如绿珠在内的几个下人和江月、联玉等人把嘴闭上,则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而眼下把事情闹大,固然如穆知县所言,可以挽救许多蒙在鼓里的百姓的性命。但对他的官声,只有百害而无一利。那本就无望的升迁,怕是就此真的成了梦幻泡影。 前头联玉惊讶的,多半就是这个了。他应也是没料到,穆知县会为了无辜百姓,半点不顾及自己的前途。 官场那些事儿,江月也不懂,便只劝道:“功过是非自有论断,今日做了好事,来日必有福报。” 这并不是她随口胡扯的劝慰之言,而是从一个修士的角度出发,天道可比时下的升迁制度公平多了,穆知县此举积攒的功德,他日或者下辈子必然会回馈于他。 复诊结束,两人又说了会子话,穆揽芳知道江月的夫婿还在前院等着她,便也没留她。 她这边厢从后院出来,自有下人去前院通知联玉,两人在二道门碰了头。 因那些医书还得另外装车,所以二人还等了一会子,却没成想等了这么会儿的工夫,猛得就听到一把尖锐的女声—— “我不走,我不去庄子上!我是知县夫人,是哥儿姐儿的生母!” 江月和联玉循声回头,就看到披头散发的尤氏从后院中跑了出来。 别看前头她说得好听,愿意挪到庄子上,不论是休妻,还是让她‘病故’都绝无二话。 其实纯粹是权宜之计,只想着事情到了那一步,她自个儿绝对是摘不干净了,一旦灈水莲香的事儿昭告了天下,则还要搭上尤氏的母亲,和她所生的一双儿女的前途。 还不如眼下先认了栽,先从府上挪出去。 她做的恶事倒是没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至多就是杀人未遂。 穆知县又宅心仁厚,回头多半不会要她的性命。 只要这件事按下不表,等到来日她所生的一双儿女长成,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今日尤氏听买通的下人提了一句,说自己的娘家已经出了事儿,哪儿还肯挪出去?那真的是说不定后半辈子都得交代在庄子上了! 因穆知县去府城时匆忙,只留了话说让人把尤氏弄到庄子上,没说立刻要了她的性命。 加上尤氏也掌管中馈已久,积威仍在,那些下人便只敢阻拦,而不敢真的对她用粗,这才闹到了这里。 跑到了二道门门口,尤氏看到了并肩而立的江月和联玉。 她虽对穆揽芳的关爱是假,但看着她长大却是不假,对穆揽芳了解甚深。 过去这几日也足够她想明白,此番不是栽在了穆揽芳手里,而是栽在了扮猪吃老虎的江月手里。 加上那日更是联玉直接点破了她娘家的事儿。 于是她怒火中烧嚷道:“好你个小贱妇,还敢带着小白脸上我家的门!老娘今日就撕了你们的嘴,让你们搬弄是非,掺合旁人的家事?!” 江月看她疯疯癫癫的,自然也懒得同她置气,更别说尤氏根本碰不到她一个手指头,刚嚷完那句话,绿珠就气愤地对着其他下人喝道:“你们都是死的吗?二娘子是大姑娘的贵客,岂容这般唐突?” 绿珠的话那就是穆揽芳的话,下人们这才没了顾忌,一拥而上,堵嘴的堵嘴,捆人的捆人,把那尤氏从二道门附近给拉走了。 一场短暂的闹剧结束,绿珠将他们送到门口,自然又是一通致歉,说:“本来是前两日就要把她挪到庄子上的,只是她推说身子不舒服,才耽搁到了今日。二娘子放心,今日的事我一会儿就去禀报给我们姑娘,今日就让她挪出去。下回您再来,必碰不上了。” 江月摆手说不碍事,转头却发现联玉还在看着穆宅里头。 “看什么呢?”她问。 联玉面色如常地转过头,说‘没什么’。 后头两人回到梨花箱,许氏和房妈妈也从街坊的口中,知道了尤家的案子,就想让江月把铺子关了避避风头。 左右冬日里也确实没什么生意,加上今年是江父故去的第一个年节,祭祀上头也得多花些心思。 江月顺势应下,把那五十两银票交到许氏跟前,想着有了这笔银钱,许氏和房妈妈她们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许氏却不肯收,只道:“这是你自己挣得,现下你也是一家之主。尽管自己留着。” 房妈妈也帮着道:“就是,姑娘也好些时候没置办新的钗环首饰了,年头上总得穿戴一些新的。” 说到这个许氏也有些伤怀,加上孕妇情绪起伏比较大,便不自觉地红了眼眶道:“往年你爹还在的时候,还不到入冬就给你置办好了新东西了。” 江月没再推辞,干脆就开始计划起这五十两银子怎么花。 首先按着她的习惯,肯定有一半是不动的,全存在铺子里当流动资金,留着平时做生意,过日子,也是为来日开医馆做准备。 那么就剩下二十五两。 她本人倒是对新衣裳、新首饰的没什么兴趣,但若是她不给自己买,许氏和房妈妈说不得还得动用她们自己手里的体己银钱,来给她置办。 那么就打一支细银簪,再买一身新衣裙,也不太昂贵,总价不能超过五两。 那么她有了新东西,许氏、房妈妈、宝画自然也该一人得一份新年礼物。 另外还有联玉,前后也帮了她不少忙,还送了她一把匕首,也该问问他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她还是第一次在人世间过年节,觉得有些新鲜,所以晚上回了屋,江月便没有第一时间钻进帐子里,而是趴在炕桌上写写画画。 等到联玉从外头溜达完回来,她便问起来。 “新年礼物?”联玉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过了半晌才道:“我好像没有什么想要的。” “怎么会没有想要的呢?宝画那样心思简单的,我今儿个问她,她还说想吃酒楼那种新年里售卖的装匣点心呢,我下午就去预定了。也得现下不算太晚,年前能排的上。你要是有想要的,尽管说,我好去提前定下。不过价格上头,最好不要超过五两哈。” 看联玉兀自脱外衣,也没接话茬,江月便接着问:“或者这么说,你往年一般收到什么新年礼物?” 联玉卷了袖子去铜盆前洗手,“我往年没收过什么新年礼物。”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声音里不觉多了几分笑意,“尤其是价格还必须在五两之内的。” 听出他这是说自己抠门呢,江月笑着说:“那我就随便送了哦,正好还能更省一些。” 说完她又抽了抽鼻子,问说:“什么味儿?有点像硫磺。” 联玉背对着她,语气平常地回答道:“可能是溜达的时候没注意,沾到了别人家洒在门口驱虫的药粉。” 此时时辰也不早了,也已经问完他对新年礼物的想法,江月便钻进自己的小窝里睡下不提。 翌日起身,江月就听说城外某个庄子发生了火灾。 腊月里头天干物燥的,倒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第三十四章 腊月中旬, 江月置办好了全家人的新年礼物。 给宝画的,就是前头提过的城里最大的酒楼出产的点心,两匣子就花费了二两银子。 另外宝画近来也长高了一些, 过去的衣裙也有些短了,而且她现在也不是家中的下人,江月便比着自己的新衣裙,给她买了身新的。 房妈妈那儿,江月注意到她的手到了冬日就生了冻疮,十根手指都又红又肿的,宝画更说房妈妈脚上也生了冻疮, 夜间痒得睡不安生。 江月便去买了药材回来,动手给她做了一些冻疮膏。 给自家人做东西,又是新年礼物, 江月自然不吝惜工本, 用的药材都是顶好的。 所以那药膏不止能缓解冻疮带来的痛和痒,更兼具预防和润肤作用。 只要房妈妈能坚持涂完, 往后冬日里就不会再生了。 而许氏,因为月份渐大, 她从前的衣裙穿着也有些紧了。 孕妇的衣裳, 江月就不想去买成衣了, 另跟街坊打听了手艺顶好的针线娘子,给她从里到外定制了一套。 不求样式多好看, 但一定要柔软舒适和透气。 腰部也做了特殊的处理,往后她月份再大,还能接着往外放。 另外江月还算了算日子, 许氏是来年夏天生产,那么春夏的衣服也得提前预定上。 算下来, 也差不多花掉了五两银子的份额。 最后就只剩联玉了,那会儿江月说的随便买,还能更省钱,但既然是一家子,也不好区别对待。 江月想了半晌,还真不知道给他送什么。 两人成婚时间也有月余了,从未听他提过什么要求,连入冬之后的御寒衣物,也是许氏和房妈妈主动给他做的。 吃喝上头,除了对那壮阳补肾的杜仲烧猪腰提过异议,旁的也从不讲究。 就好像他整个人都无欲无求一般。 但是人哪儿能没喜好呢? 江月想来想去,唯一能想到的便只有他近来喜欢在夕食过后出去溜达个把时辰——虽然近来已经不强迫他进补了,不过他说前头已经养成了习惯。 适当的运动有助于他伤势的恢复,加上他出去的那段时间,也方便江月进空间接灵泉水或者在房间里沐浴,她便也没说什么。 所以江月想来想去,就想着去买一块纯白的兔皮,找那针线娘子定制个暖手抄。 这日她刚从针线娘子那儿取回暖手抄,从繁华的街道转到梨花巷,寒风渐大的同时,路上行人也骤减。 江月已经习以为常,只是随着周围的行人变少,她总感觉身后好像有一道如影随形的视线。 她站住了脚,回过头去,身后却又没有任何可疑之人。 江月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想,毕竟她搬到县城的时日尚短,唯一结仇结怨的,似乎也只有那尤氏。 但前儿个听闻城外发生了火灾,烧的恰好就是尤氏迁过去的庄子。 她是真的疯的不轻,据说从穆家离开的时候,涕泗横流地又哭又叫,半点不顾体面。 因此城中百姓都在说她是接受不了娘家出了事,所以得了疯病,疯到去了庄子上自焚了。 那火势最后被看守庄子的穆家老仆给扑灭了,只死了尤氏和曹妈妈两人。 而除了她们,江月也实在没有另外树敌了。 可她又相信自己的直觉。 正犹豫着是立刻回家,还是绕到更繁华的地方去,甩开身后之人,一个身披纯白大氅,手拿一把油纸伞的清瘦人影出现在了梨花树旁。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38节 能把一件样式简单的大氅穿得这么出尘雅致的,也只有联玉了。 江月便呼出一口长气。 “母亲寻你呢,说眼看着又要下雪,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我就出来迎一迎你。”联玉一边上前一边见江月神色不对劲,就止住了唇边的笑,问说:“怎么了?” 江月便飞快说了似乎是有人跟着自己的事儿。 联玉点头,将手里的伞递给她,“你先进去,我去看看。” 江月点了头,“那你自己也小心些。若情况不对,就喊我。” “嗯。我有分寸,你去吧。” 想着真要有什么情况,没有修为、也不会武艺的自己也只能成为联玉的负累。 江月便依言进往自家铺子的方向走去。 等到江月离开,联玉并不像她似的需要到处查看,而是很快把视线锁定在了一个角落。 “出来!” 话音落下,那角落里便走出一个男子。 他身形格外高大,穿一身并不合身的细布袄子,鼓鼓囊囊的肌肉把袄子撑得像要爆开一般。 然而见到联玉的时候,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耷拉着脑袋,垂着眼睛。 “殿……” 联玉一个眼刀子递过去,他立刻改口解释道:“公子,是我,熊峰。” “我猜也是。你来这做什么?” “公子前头只给兄弟们传过一次信,说找到了养伤的地方,暂且不回那边。兄弟们个个都放心不下,却实在不知道您的行踪。若不是前些日子,公子用书信打听成华县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头绪呢。” 一边说,熊峰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联玉的脸色,见他没有面露不虞之色,才接着道:“我在成华县待了好几日,没寻到您。听人说成华县尤家跟这路安县的知县是姻亲,我就想着您是不是并不在那成华县,而是在这儿。所以……” “所以你怎么跟到这里的?” “也是凑巧嘛,我进城之后去了城中最繁华的集市,遇到那位小娘子。她腰间挂着您日常不离身的匕首……我就跟到了这儿,总算是寻到您了!” 熊峰说着,又将联玉从头到脚一打量,猛地上前两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您的腿……好了?” “嗯。”联玉应了一声,“我的腿好了,内伤也在渐渐好转。所以你可以放心离开,我有自保的能力。” “您这段日子到底经历什么,是不是吃了很多苦?我看您好像还清瘦了一些?还有那位小娘子,和您是什么关系?您怎么把那寒冰铁制成的匕首给她了,明明从前我想跟您借来看看,您都不肯的。那位小娘子的背景可调查清楚了?” 他又哭又喊的,又喋喋不休,念得人头大,联玉的耐心耗尽,不耐烦地蹙了蹙眉。 那熊峰也不是不会察言观色,见状立刻止了话头,正色道:“对了还有一桩正事,是军师让我给您带话,说您出来太久了。后头怕是瞒不住……您看是不是定个日子,咱们一道回去?” “瞒不住便不用瞒。”联玉自哂地笑了笑,“左右都知道我是废人一个了,谁还会在意我的去向?我的伤还得一段时间,你回去吧,让他看着办就好。” “可是……” 联玉眯了眯眼,并没有发怒,反而声音里还多了几分笑意,“还要我说第二次?” 熊峰打了个哆嗦,连忙道:“不用不用,我这就走。” 打发走了他,联玉再回到梨花树下,却看江月跟宝画急急地从巷子里出了来。 两人似乎正有些争执,所以并未第一时间看到他。 江月正无奈地低喊:“我让你陪我出来寻联玉,你拿斧子作甚?” 宝画理直气壮:“不是姑娘自己说的吗?贼人缀在你后头跟到了这儿,姑爷帮你去查看,到了这会儿还没回。姑爷身上会武,他都处理不了,咱俩不会武的,不得带把斧子?” “就算真的贼子宵小,咱们也该立刻去报官。光天化日怎么能拿斧子劈人?这要是劈死了,咱家哪儿够银钱赔的?” 宝画一想也是,但仍然没看把斧子放了,而是试探着问:“那我留点力气,劈个半死?” 江月又好气又好笑,正要说‘你当劈柴呢?还劈一半。’,就听不远处传来‘噗嗤’一声轻笑。 听到响动,江月和宝画自然都瞧见了他。 宝画才肯回去把斧子放了,江月也迎了上去,将他打量了一遍,见他头发和身上的衣物都纹丝不乱,便知道并没有发生缠斗。 “你再不回来,我可真拦不住宝画了。” 联玉方才心头还有些烦闷,此时却只是想笑:“宝画倒也没说错,劈个半死,你应当能救?” 江月笑着啐了一声,“你也学她不着调是吧?说说吧,到底为何去了这样久?” 虽然方才他已把熊峰喊到了一边说话,周围商铺和路上也没什么人,但并不能确保无人瞧见。 尤其熊峰的身形十分惹人注意。 所以联玉便道:“没遇到什么麻烦,就是我从前的一个朋友,经过这附近跑单帮,在集市上看到你带着我的匕首了。便跟过来瞧瞧,我跟他聊了几句,耽搁了一些时间。” 联玉说过他从前就是天南海北替人卖命的,他的朋友当然也是满天下的跑。 江月也没有怀疑,往他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你朋友走了?怎么没请到家里坐坐?” “不大方便。”联玉说,“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江月便也没有再多问,催着联玉去试试自己斥‘巨资’买的暖手抄。 等到一家子都先后收到了江月给准备的新年礼物,时间也到了小年前后。 隆冬时节,正是农闲时分,加上又是过年前,这日南山村的村口,正聚集着不少村民闲话家常。 闲话的也不是别的,正是宋家的事儿。 前头江宋两家高调退亲,那秦氏更是当众说下‘豪言壮语’,说回头寻个比江月更好的儿媳妇。 如今距离江月成婚都过去月余了,都要过年了,却仍不见宋家有什么动静。 岂不是叫人笑话? 那秦氏也自觉脸上无光,所以近些日子足不出户的。 今儿是年前最后一次赶集,再不置办年货可不赶趟儿了,秦氏不能再当缩头乌龟,只好出了家门。 还未出村,秦氏就让人给拦住了,戏谑的打趣问:“这不是秀才亲娘吗?怎么好日子不见人?不知道的还当你家也跟江家二房一般,搬到城里去了呢。” 说起这个,秦氏也来气。 前头江灵曦还好好的,不止说要给她当儿媳妇,还要给她二百两银子还聘财呢。 可那日,她照着约定好的时间到了江宅,却久等江灵曦不来。 当时秦氏也并未多想,只当江灵曦被家里什么事儿给绊住了手脚。 只是后头再去,就叫江家下人发现了,报到了容氏那里。 那会子江灵曦已经痊愈,江月也透过一点,说之前看到过堂姐和秦氏私下会面的事儿。 容氏便立刻让人强制性地把秦氏‘请’到了府里说话。 秦氏前头对着江河,那是大气也不敢出,对着容氏这官太太,心里不由也有些打鼓。 转头看到江灵曦也在,这才放下心来,笑着上前。 容氏却并不给她好脸,不留情面地问:“我们家中才遭了贼,损失了好些个财物。宋夫人在我家后巷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做甚?您虽然是秀才家的亲娘,应也知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遑论你了。若不说出个具体事情来,我可使人把你送官查办了。” 秦氏便连忙道:“没有鬼祟,也没有偷摸什么,我是跟大姑娘约好的……” 容氏神色依旧淡淡,以目光询问江灵曦。 江灵曦也道:“宋夫人这话说的,都知道我过去一直病着,连床都下不了。又怎么跟您约好呢?” 眼看着自己真要成为容氏口中的偷鸡摸狗之辈了,秦氏也有些急眼,忙道:“明明就是你……” 却听江灵曦又接着道:“不过宋夫人应也不会空口乱说。或许真的是我前头犯癔症的时候,真的跟她约定了什么。” 容氏也道:“既是这样,倒真的是一桩误会了。” 说完,容氏就叫下人把秦氏松开,脸带歉意地起身,拉过秦氏请她一道坐下,“我儿前头犯癔症,说话做事没有章法,您别同她一般见识。” 先是被下人当贼擒住,又是差点闹得要见官,现下又没事儿了,秦氏已经被一连串的变故弄的脑子发懵,只道:“不会不会,咱们未来也是一家人么。” 容氏也不接话茬,只道:“但家中确实遭了贼,丢了不少东西。不知道我儿前头病的糊糊涂涂的时候,有没有给你什么东西?我也不是旁的意思,就是省得回头上报给官府的时候,把她给你的东西也当成失窃的财物上报了。” 秦氏当下只觉得难不成容氏还把自己当贼? 便立刻道:“教谕夫人这说的哪儿话?我怎么会拿大姑娘的东西呢?我真要拿了,你就送我去见官,我绝无二话!” 容氏又询问了一番,“真的没有?比如帕子、坠子之类的……” 秦氏拍着大腿急道:“真没有!若大姑娘真给过我东西,我直接说是大姑娘给的不就成了?何至于这般让您当贼审?” 容氏和江灵曦对视一眼,两人脸上的神色都多了一分轻松。 后头容氏客客气气地送了秦氏出府,“真是对不住,你看这事儿闹的。还是怪灵曦前头得的那怪病,整个人都病糊涂了,也记不住事儿了。得亏如今已经全好了,往后便不会闹出这样的误会了。宋夫人是长辈,莫要同她计较。” 说到江灵曦那怪病,前头秦氏心里也是计较过的,毕竟她连江月都看不上,因觉得江灵曦家世更好一些,所以才更属意她来当自己的儿媳妇,但是谁想要个病恹恹的儿媳妇?只是前头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下来,见江灵曦好像没有什么病态,她才隐忍不发。 此时听说江灵曦的怪病已经痊愈,秦氏笑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连忙保证道:“不计较,不计较。往后我只会把大姑娘当成亲闺女……” 容氏笑着说是,又说起:“可惜了,我儿马上就要说亲,往后是夫家的人。不然让她认你当个干娘,也不枉费你这般喜欢她。” “什么?说亲!”方才还笑得龇牙咧嘴的秦氏顿时变了脸色,“大姑娘不是要和我们家玉书……” “宋夫人前头才说,不计较我儿前头犯病时的无状言行呢,怎么这会儿又说起来了?再论前事,宋夫人往后就不用登我家的门了!”容氏说着就翻了脸,喊下人送客。 秦氏被江家的下人推出了门,这才反应过来,这江家哪里是遭了贼呢?分明是江灵曦病好了,反悔私下里同她说好的口头亲事,所以才套她的话,想知道前头有没有什么信物落在她手里。 想明白之后,秦氏心里那叫一个气愤。 但江河到底是官老爷,她也不敢做什么,只敢回家等着宋玉书回来后大吐苦水。 她是想儿子帮着出出主意,看如何让江河、容氏认下这门亲事。 没成想,宋玉书却怒道:“娘怎么事先不和我说这件事?我虽和二姑娘退了亲,但前头定过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哪儿有跟妹妹定亲、退了亲,又去和她姐姐结亲的?这般见异思迁,说出去岂不是让人耻笑?” 秦氏强自辩道:“耻笑什么啊?来日你高中,可不会窝在这小小县城,出了这路安县,旁人谁知道这些?儿啊,娘是真为了你好,你想象这县城里头,哪儿还有比那江灵曦更配得上你的?” 宋玉书的脸黑的堪比锅底,只道:“娘莫要再说了,师妹前头得了怪病,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否则何至于师妹都不记得是不是给过你信物?既是病中的胡言乱语,咱们便无论如何都不该当真。” 怕秦氏还要再闹,宋玉书最后道:“而且娘也说了,我往后总还得走科举路子。你若想毁了我前头的路,就接着去跟恩师家闹!” 这还真的是按住了秦氏的脉门,她也只能吃下这哑巴亏。 但煮熟的鸭子飞了,谁的心里能好受? 所以一连在家里躺了好几日,到了这日眼瞅着要错过赶集,她才从家里出了来。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39节 没想到还没出村子,就让人拦住了一阵调笑。 秦氏当下就没好气道:“谁要搬到城里去?你当城里是谁人都能搬去住的?江家二房那不就是仗着他家二老爷死前留下的那点银钱吗?没准住过一阵,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灰溜溜地再回到村里呢!” 宋玉书陪着她一道出来的,本不准备理会乡亲们的调笑,但眼看着亲娘又跟人争上了,且还带到了江月,正要劝说秦氏快些离开。 却看大路另一头缓缓驶来一辆高大的马车。 村子里的牛车常见,马车却不多见,一时间众人都不由被吸引了注意力,看了过去。 那马车平稳地停到了村口,先下来了一个身形颀长清瘦的少年。 他并没有看向村口的众人,而是朝着马车里头伸出了手。 未几,一只白嫩的手掌搭在了他的手上,江月满脸带笑地从马车上下了来。 今日正是到了一家子回村里祭奠江父和江家其他先祖的日子。 回村之前,一家子已经齐齐动手,叠了好几大袋元宝。 现下江月手头比之前宽裕了不少,加上天气实在寒冷,所以便不再雇便宜的牛车,而是多花了几十个大钱雇了马车。 时下世人都是相信人死后仍然会有所感的,所以虽然还未过年,但一家子都穿戴一新,想叫江父知道大家在他离开后,都过得甚好。 那些纸元宝稍微积压就容易变形,所以得分出一半的马车空间去盛放它们,而另外一半,则不够容纳一家五口了。 宝画说这简单啊,“让姑爷坐前头车辕上就是了。” 联玉本人倒是没意见,但是许氏不大舍得弱风扶柳的女婿吹一路的冷风,就说不然再另外雇一辆? 房妈妈则直接多了,一边说:“这马车还是姑娘提前雇的,现下年根上不好另外再雇,没得为了这点小事,耽误了祭祀。”,一边把宝画赶到车辕上,“一家子里头你身子最好,姑娘给你新做的袄裙也厚实,你块头也最大,去车辕上和车夫一道坐,大家还能宽坐一些,夫人也能在后头半躺着。” 宝画就不大高兴了,倒不是说真的吹不了风,而是她前头就嘟囔过,亲娘把许氏和江月排她前头,她觉得没有问题。但现在把联玉也排她前头,她就不大乐意了。 虽说宝画年纪也不小了,比原身还大两岁,但江月把她当妹妹,看她不高兴了就说:“不然让我坐前头去,我身子虽没宝画好,但近来也没有任何病痛。路上正好看看雪景……这样好不好?” 宝画立刻说不好,气鼓鼓地去跟车夫坐在一起了。 后头一家子依次上车,宝画都伸手去扶。 唯独最后上去的联玉,迎着风咳嗽得整个人都在打寒颤,她愣是没伸手,还鼓着脸对联玉哼了一声。 被迁怒了,联玉也实在无辜,他跟宝画相处了一阵,知道她心性儿跟孩子似的,也不同她置气,只是也生了几分促狭的心思。 这不,马车到了,宝画已经在前头挪脚蹬了,他却偏偏朝着马车里头伸手,这是还要抢宝画的扶家里人的活计呢! 回头宝画放好了脚蹬,看到其他人都已经被联玉扶下了马车,不知道脸得鼓成什么样儿! 所以江月先扶着联玉的手下了马车,拉着他的手把他拉到一边,没让他孩子气的促狭举动得逞。 “大过年的得高高兴兴的,”因看到村口聚集了不少人,江月便压低了声音同他耳语,“你同她作对干什么?” 其实联玉自己也说不上来,这种欺负小孩的事儿,搁几个月前,他是绝对没有兴趣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许氏和房妈妈一直也把他当孩子瞧,所以渐渐的还真把他孩子气的一面给养了出来。 他正要笑着应对,却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 抬眼,他的视线穿过人群,看到了秦氏,也看到了宋玉书。 宋玉书并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着他们说话时,忘了撒开的、交握的手。 “有趣。”联玉捏着江月的手紧了紧,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她的问题,还是说旁的。(捉虫) 第三十五章 江月用另一手好笑地拍了他一下。 但想到联玉初来之时, 比她这活了两辈子的医修,还少年老成。 如今偶尔这般孩子气,倒是鲜活了不少。 所以江月也没觉得他这般有哪里不好。 只是很快, 她也察觉到了那道灼热的视线,继而看到了秦氏身边的宋玉书。 江月回望过去,宋玉书才发现自己已经盯了他们许久,脸腾的一下红了。 他连忙垂下眼睛,不敢多看,低声劝道:“娘,走了。” 秦氏方才还在一种村民面前言之凿凿, 说江家二房指不定要在城里活不下去,灰溜溜地回来村里讨生活。 没想到人家确实回来了,可坐的是高大马车, 还穿戴一新, 看着日子比之前在村里的时候还好上不少! 光速被打了脸,秦氏也自觉脸上无光, 便趁着那几个拦住他调笑的人还未反应过来,立刻灰溜溜地拉上宋玉书离开了。 他们母子二人渐渐走远, 江月还未收回目光, 手上却忽然传来钝痛, 她‘嘶’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你捏我做什么?”江月抽回自己的手,发现整个手掌都被联玉捏得有些发红。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联玉此时冷了脸, 也不应话。 这时候许氏和房妈妈也先后从马车上下了来,村民们也上前寒暄,又是询问他们进城后过得如何, 又是给她们塞瓜子花生的,还有邀请他们到家里坐坐的。 怕大伙儿热情过头, 冲撞到许氏的身孕,江月便也顾不上同联玉说话,挨到许氏周围看顾着。 等跟热情的村民们寒暄完,一家子便直接去了江父的坟茔。 江家的祖坟就在南山村和南山村中间的一个山头上,从南山村过去,也不过就是三四里路。 这段路并不算远,且为了表示对先人的敬意,一家子并未再搭乘马车,而是徒步过去,再爬两三刻钟的山,就到了墓碑之前。 祖坟内还埋着其他先人,所以得按着辈分挨个烧纸钱。烧到后头,才轮到在祖坟里头辈分尚小的江父。 几大袋子元宝经由众人的手,很快就消失在了火舌之下。 后头许氏还有许多话想单独和江父说,江月和其他人便先去了一边等待。 等待的间隙,宝画挨到了江月身边,压低声音问:“姑娘,咱姑爷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江月说:“他没生你的气。” 不然前头也不会伸手抢宝画扶人的活计,显然是并未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只想跟宝画闹着玩罢了。 说着话,江月瞥一眼旁边的联玉,他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正负手而立,侧对着她们,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确实看着好像确实兴致不高的模样。 也难怪宝画心里惴惴的,以为是自己真的惹到他了。 “那姑爷应该是在生你的气。”宝画知道不是自己惹的事儿,神情也轻松了,跟江月咬耳朵,“谁让你方才一直盯着那宋玉书瞧?” 江月确实盯了宋玉书好一阵,连宝画都瞧见了,那就更别说联玉了。 江月第一反应是否定,“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们总说我傻,没想到姑娘也有傻乎乎的时候。当着夫婿的面,盯着前未婚夫瞧。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个?” 江月仍然觉得不大可能,她跟联玉是假成婚呀。 但是这话连宝画也不能告诉,所以她便沉吟不语。 宝画只当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接着劝道:“就算我跟姑娘亲近,也觉得这事儿是你做的不对呢。姑娘还是去给姑爷陪个不是吧。姑爷再好性儿,当时那么些人瞧着呢,他也是要面子的。” 这么一说,江月便觉得确实有道理了。成婚是假,但旁人并不知道这个,只以为他们是真的新婚夫妻。 方才她那举动,确实很伤联玉的脸面。 她便往联玉那儿过去,问他说:“忙了半个白日,你累不累?腿疼不疼?” “还好。”联玉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一副不想跟她多说话的模样。 这样子,看来症结还真在她身上。 江月不兜圈子了,“我盯着宋玉书是事出有因。” 早先去宋家退亲,第一次见到宋玉书,她就看出他鸿运当头,身上有大气运。 后来听那穿越者提过,宋玉书是这个书中世界的男主角。 虽然江月那个穿越者说的话一知半解的,但按着她的理解,宋玉书就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 但是今日再见,她却发现宋玉书的气运居然弱了许多! 联想秦氏早先跟江灵曦说过的话,因为退了亲,欠下了许多聘财,所以宋玉书准备先去寻份活计,挣银钱还上欠自家的聘财,暂且不去考后头的乡试。 而等他接着再考,也不会再像前头似的,能收到江家的接济。 气运之子嘛,在物质条件大不如前的同时,大概也能发挥稳定,考取功名。 但中间确实是实打实的耽误了三年的时间。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这三年时间,对这个世界的发展至关重要。 错过了这三年,即便是宋玉书这气运之子,都会受到巨大的影响。 退亲之事是宋母秦氏和那个穿越者一手促成。 既退了亲,归还聘财更是天经地义,又不是江月故意去坏了他的气运,她自然也不会自责,只是忍不住在想,未来三年到底会发生何种剧变?会不会跟她要历的劫难有关? 而且万物守恒,此消彼长。 宋玉书消失的那部分气运,又是去到了何处? 可惜她这方面的能力在此间受到了极大的压制,也只能观到宋玉书这样大气运之人的,而看不到旁人的气运。 所以当时见到他的异样,江月思虑万千,不由多瞧了他几眼,也有些出神。 观气运的能力比她的医术还玄乎,不好透露太多,所以江月顿了顿,半真半假地说:“其实,我除了医术外,还会一点粗浅的相术。方才看那宋玉书……好像有些不对劲。” 联玉听完却是笑出了声。 连相术都扯出来了?真要是会相面,他这假妻子不早该发现他身份有异?并不是他说的,托生在什么贫苦家庭,又亲人死绝? 他脸上明晃晃写着不相信,江月也没辙,只好低头道:“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联玉转过脸,就看到她在自己身侧低垂着脑袋,因为一整个上午的奔忙,所以她出门前梳的十分规整的发髻也有些散开。 柔软的发丝就随着风飘散到他的前襟之上。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将那发丝绕在指尖。 “夫人,你还好吗?”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40节 许氏最后一个过了来,她一手扶腰,一手拿着帕子擦泪,房妈妈见了便立刻迎上前关切。 江月的心思也飘到了许氏那里,唯恐她伤心过度而动了胎气,加上联玉久久未有回应,便飞快的抬头道:“我真错了,下次会顾及你的面子的。真的下不为例,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那发丝从前襟处离开,联玉便放下了手,“顾及到我的面子?” 江月一边扭头往许氏那边看去,一边压低声音说:“不然呢?总不至于真是因为我多看宋玉书几眼,你吃醋了。旁人不知道我俩假成婚嘛,我那么做,你脸上无光,我理解的。” 联玉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手。 是啊,方才倒是未曾想过他为何不高兴?只是见她对着别的男人出神,便下意识地捏住了她的手,唤她回神。 可自己跟眼前的女子本就是假成婚。没错,必然是因为脸面。 既只是一点面子,倒也无所谓,左右他自小也不讲究这个,不然也活不到现在。 所以他颔首道:“没事了,你去吧。” “我就知道你没有那么小气。”江月冲着他笑了笑,而后便朝许氏走去。 许氏的情绪确实激动,虽不至于动了胎气,但多少都有些影响。 江月便找了一块可以坐的大石头,铺上手帕,让许氏坐下,就地为她按摩起穴位来。 房妈妈也在旁边陪着,宽慰许氏道:“夫人莫要伤怀,如今老爷虽然不在,但有姑娘支撑门庭。更有咱们姑爷也懂事知礼,孝敬着您。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联玉没有再嘈杂的插话,只是在许氏的身边,蹲下身,安静地陪着。 渐渐的,许氏的情绪平复了下来,有些赧然地道:“没事,我就是和阿月他爹多说了会子话,想到他不止没见不到肚子里这个孩子一面,甚至都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一时伤怀,如今已经好了。” 这期间,脚程最快的宝画已经下了山去,找到了车夫。 下山的时候,也别讲究什么对先人的敬意了,还是以许氏的身体为先。 此时虽然已经少了那些元宝,但许氏不大舒服,宝画想让她在车厢里躺得舒服些,便自觉地跟之前一样,坐到了车辕上,和车夫坐一处。 “本来我想着今日烧完纸钱就立刻回程的,但母亲的身体现下不怎么适合跋涉,不如在老宅歇一晚?” 虽然搬到了城里,但老宅本也要在年前清扫,今日留一晚,也省的回头再跑一趟折腾。 而且前不久搬迁进城的时候,因为是半日就搬走的,略有些匆忙,只收拾了绝大部分的细软,日常家具和旧一些的被褥都没带。 在老宅凑合一晚,倒也不麻烦。 其他人都没有异议。 许氏道:“不用,我真没事儿,现下已经好了。” 正商量着事儿,众人就听车辕上的宝画尖声道:“小心!” 随之而来的就是马的嘶鸣和一阵颠簸。 许氏和房妈妈都惊叫出声,江月还算镇定,连忙伸手一手扶住车壁,一手拉住许氏,询问车夫和宝画发生了何事? 车夫和宝画却都没顾得上答话,只是马车颠簸得越来越厉害! “我出去看看。”联玉说完,就从车厢后飞身而出。 很快,联玉便看清了全貌。 原是这山路上不知道何时晕倒了一个身穿小孩,小孩的衣服颜色浅淡,加上也倒下了好一阵,身上落了不少雪,和银装素裹的世界融为了一色。 车夫年纪老迈,并未瞧见他,还好宝画眼尖发现了。 车夫立刻勒紧缰绳,刹住了行进的马车。 但山路狭窄,雪天也实在路滑,而且马儿似乎也有些受惊,并没有停下,而是呼唤跑到了山间另一条人迹罕至的路—— “有个小孩,惊了马。”他飞快的解释了情况,尝试过用内力停住马车无果后,翻身从车顶回到了车尾。 因为动用了不少内力,所以他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唇边也渗出了血。 “带母亲走。”拉着许氏的江月立刻做出了分析。 马受了惊,但来时她掀帘子查看过路况,附近并没有什么悬崖峭壁。 而且租赁马车的时候,她也特地跟车行申明挑选了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 所以至多就是再颠簸一阵,经验丰富的车夫能控住马,最快的情况,则是车厢撞到树或者山壁,马车自然会停下。 车内众人不会有生命危险,真要有危险,江月有灵泉水,也能保所有人一口生气。 只有许氏,因为怀有身孕,不能多用灵泉水,得需要另外安排。 “阿月!”许氏死死捂着肚子,低低地叫了她一声,而后看向联玉,想让联玉别听江月的。 江月根本没给她争辩的机会,直接把她推到了联玉身边。 两人自来有默契,联玉也不多说什么,只深深地看了江月一眼,瞬息之间便挟着许氏一道出了去。 “阿玉你快……”许氏看着还在往前疾驰的马车,急得直到眼泪,想说的自然是让联玉再去把江月和其他人救出。 却看联玉踉跄了一下,喷出一口鲜血,溅在雪地里尤为刺眼。 一时间许氏也说不出再让他去救人的话,只赶紧把他搀扶住。 联玉轻轻推开她的手,提气接着上前。 眼看着就要追上的时候,却看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壮汉从路旁冲出。 “公子让开!”壮汉大喝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那马前。 他又是一身低喝,腰马下沉的同时,一手扣住辔头,一手拉住车辕。 一直被那马拖行了十数米,他边边尽是堆积起来的雪和泥,恢复了镇定的车夫才总算控制住了马儿。 马车缓缓停稳之后,坐在车辕上、亲眼目睹了全过程的宝画已经连表情都忘记做了,愣了半晌才‘哇’一声哭出来,手脚并用地爬进车厢里去看房妈妈和江月。 知道她们都未曾受伤,宝画这才放心地在车厢里头晕了过去。 这下子是真的不用赶着回城了,安心回老宅住一宿再说吧。 ………… 就发生这么一个变故的工夫,方才还晴好的天已经彻阴了下来,鹅毛大雪洋洋洒洒落下。 路上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江月就让联玉和那个壮汉坐到车辕上,她和房妈妈在车厢里照看许氏和晕过去的宝画。 顺带还有那个生死未卜的陌生小孩,也被车夫安置到了车厢里。 江月从许氏开始依次给众人把脉,确认大家都没受伤,只是受了惊,而后才去搭了搭那小孩的脉。 那小孩也无事,只是饿晕了,又有些着凉而已。 很快,马车载着众人回到了南山村的江家老宅前。 才刚经济过一场意外,素来有决断的房妈妈都有些恍神。 所以江月便接过了掌家权,开始分配任务。 她让宝画带着同样受惊的车夫去后院的小厢房安歇,房妈妈和许氏把那小孩带回屋,从之前收进箱笼的细软里翻出今晚用的被褥。 等到她们都动了起来,堂屋里也只剩下江月、联玉和那个陌生的壮汉。 “多谢壮士搭救。”江月先福了福身,道过了谢,“不知道如何称呼?” “我姓熊,单名一个峰。”熊峰大咧咧笑笑,不以为意地摆手道,“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听你方才喊什么‘公子’,你似乎之前跟联玉相识?” “什么联……”熊峰张了张嘴,但又觉得不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联玉的脸色。 联玉扫了他一眼,一边用帕子捂着嘴轻咳一边道:“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有个从前认识朋友恰好来了这儿。” “那是挺巧,城里遇到一回,山上又遇到一回。” 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呢?反正江月是不信的。不过对方到底是帮了自家的忙,所以她也只是象征性的点了一句。 熊峰黝黑的脸也涨的通红,又不住地去看联玉。 “家里没柴了,晚间总要用水。咳咳,你去隔壁借一些柴火来。”联玉轻描淡写的一句,熊峰便应声而去。 等他离开,江月便直接问了:“他是特地跟着你来的吧?” 联玉说是,然后还不等说更多说,就咳得越发厉害,手中的帕子很快被血染透,连呼吸都不稳起来。 虽然他咳血家常便饭,但今日情况不同。 江月便让他坐下,伸手搭上他的脉,“你今日动了不少内力,气息有些紊乱,咳得也太厉害了些,保险起见,还是扎一针吧。” 联玉颔首,“回屋去?” 江月一面吹起火折子点蜡烛,一面说不用,“屋子里还没打扫,可能比这儿还冷些。而且扎在锁骨处的缺盆穴就好,你大氅不用脱,只把领子解开。我再给你挡着点,一会儿房妈妈或者宝画过来也瞧不见。” 治伤方面,联玉是比谁都信服江月的话的。便依言把大氅的系带松开,再解开里头领口出的系扣。 外头彻底暗了下来,风声呜咽,烛火摇曳,江月的视线也有些受影响,便没有冒然直接下针。 他很白,身上也如白玉一般。江月将烛火移得近些,再先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锁骨,确定穴位的位置。 她的手还带着寒气,激得联玉不受控地打了个寒颤。 “抱歉,忍一忍。”江月一边说着,一边下针,接着前头的话题,问说:“他信得过吗?” 家里一屋子女眷,前头她招联玉入赘,还是因为确定他虽然会武,但受伤严重,且他的伤只有自己能治,受制于自己。 那熊峰,虽然出手相救,是联玉的旧相识,但联玉之前并未提起过他,想来交情也是泛泛,他那身形、配合那徒手停住马车的身手,但凡有一点心思不正,都会带来难以估量的麻烦。 所以也不怪江月须得仔细问问熊峰的来历和性情。 银针入体,翻腾的气血得以压制,联玉也能如常地说话了。 “我从前救过他,所以他就一直想跟着我,当我的奴仆,所以称呼上也不肯变。他是信得过的,就是……”他顿了顿,微微蹙眉,似乎是想了半晌,才找到了合适的措辞,“就是跟宝画有些像。” 这么一说,江月就懂了。宝画嘛,直肠子,虽然有时候看着傻乎乎的,做事也有点莽撞,但绝对不用怀疑她会想坏点子,是绝对信得过的。 江月唇边泛起一点笑意,不错眼地盯着银针,感觉到时间差不多了,便一边把银针拔出,一边笑道:“不过会不会太夸张了些?” 宝画这样特别的活宝,难道天地间还会有第二个? 只是很快江月笑不出了,因为随着联玉的领子打的更开一些,烛火也稳定了,室内更明亮了一些。 她清楚得看到联玉锁骨的尽头,有一个很大的伤疤,在白玉般的肌肤上极为刺眼—— 这是被穿琵琶骨后才会留下的疤痕。 “你这伤……”她不由伸手去抚。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41节 联玉从不介意让她看自己身上的伤的,此时却是立刻伸手要掩上衣襟。 就在这时,只听到一连串的‘扑通’响动。 负责去隔壁借柴火的熊峰回来了,看到领子敞开的自家主子,再看看把脸凑在自家主子脖颈附近、动手动脚,不让自家主子把衣襟掩上的江月。 他先是一阵发愣,把怀里的一堆柴火掉到了地上,然后猛得回过神来,大步上前,一把抓过联玉身上半解的大氅,将他死死围住,围得联玉呼吸都为之一滞,而后又转头对着江月怒目而视,“小娘子对我们公子做什么?” 那一瞬间,江月真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个调戏黄花大姑娘的恶霸。 得,联玉真没说错,这熊峰还真是另一个宝画! 第三十六章 有了熊峰这一打岔, 江月也就没了追问联玉伤势的心思。 因他喊的声音不小,在后院安置好车夫的宝画很快过了来。 “你这人方才救了我们不假,可你对我们姑娘大呼小叫的作甚?” 不论是原身, 还是穿越过来的江月,就没人这么冲她大声嚷嚷过。 尤其这还是在自己家,宝画哪儿能看的了这个? 这也得亏是救了人在先的熊峰,换成旁人,宝画指不定又抄起什么武器冲上前来了。 “谁让你家姑娘掀人衣服?”熊峰说着,又补充道:“我也没有大呼小叫,我只是天生嗓门大!” 宝画还不知道江月是给联玉看伤, 看熊峰这么气愤,还当被看的是他自己,叉着腰道:“我家姑娘是医者, 医者看病哪来那么些讲究?” 医者面前无男女, 即便是皇宫大院,妃嫔也是由男太医诊治, 熊峰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看看江月又看看联玉, 黝黑的脸皮再次胀得通红。 可他仍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方才眼前的小娘子都快把脸贴到他家公子的锁骨上了。 医者也不能这么不讲究吧? 所以他仍然强辩道:“那也不能、不能那样……” 眼瞅着两个活宝要杠上了, 江月和联玉对了眼神,两人自有默契, 江月将宝画拉回屋,留了联玉和熊峰在堂屋。 厢房里,许氏和房妈妈已经拾掇出来了被褥, 其实方才也听到了响动,但想着有联玉和宝画在, 江月也不可能受委屈。 所以便没有冒然出去看。 江月便解释了一通来龙去脉。 虽得知是一桩误会,但宝画却越发气愤:“且不说是咱姑娘心疼姑爷的伤势,为他施针,只说咱姑娘和姑爷是正经拜了天地的正头夫妻,夫妻两个在自家的地界亲近一些,哪儿轮得到他大呼小叫的?方才我还当他是为了自己,以为是姑娘给他看诊,让他觉得被冒犯了,才只是解释没骂人。好呀,原是他理亏在先,看我这去骂死他!” 江月把人拦住,无奈劝道:“我不是说了吗?他跟你一样心思单纯,因联玉救过他的命,所以格外看重联玉。前头他们一直没联系过,想来也不知道我们已经成婚。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是咱们暂且分开了一段时间,再遇上的时候,见到联玉和我举止亲密,你是什么反应?” “那我肯定得跟姑爷拼命!”宝画设想了一番,拳头都不由捏紧了,然后想了想又说,“那如果是我,比起姑娘不告诉我,就和别人成婚了,这桩误会倒也不算什么了。尤其姑爷还是入赘,时下男子好像都以此为耻。换成我,怕是得气疯了。” 要不联玉说熊峰和宝画是很像的人呢? 她话音刚落,固然就听到堂屋里传来一声打雷般的大喝—— “什么?!公子您入赘了?!” 这下子,连同宝画在内,都相信了熊峰说的、他是天生嗓门大了。 毕竟与眼下相比,他前头质问江月的时候,足以称得上是轻声细语了。 堂屋里,联玉看了一眼堂屋的方向,而后不悦地扫了熊峰一眼。 熊峰自觉地把嗓门压了下来,但仍然接着痛心疾首道:“公子是何等人物,怎可入赘别家?是不是这家人胁迫您,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您才不得不委屈至此?” 联玉被他气笑了,“我在你眼里,就是这般容易被人胁迫的废物?” “不不不,熊峰不敢!公子是军师说的天纵什么才……可您哪能放弃自己的姓氏入赘呢?” 联玉长眉微挑,哂笑道:“我的姓氏很尊贵?” “那可不是?您可是姓……”想到自己嗓门大,说出来了必然让人听了去,熊峰立刻止住了嘴。 看他尚且知道有些话不能说,联玉拾起一分耐心,“我现在姓‘联’。你记好了,莫要说错。” “就算改名换姓那也不能……” 联玉的耐心消失殆尽,“我只是知会你,不是征求你的意见。若无其他事,你可以离开了。” 前头在县城相遇,联玉让他走,他虽不愿却也听命。 现下却是立刻摇头道:“不,我不走。您就算罚我,我也不走!我哪儿明知道您在这儿给人当赘婿,自己跑回去?不说军师知道了非得扒我一层皮,我自己都过不了自己那关!” 联玉不悦地沉了脸,眼神也冷了下来。 熊峰的背后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但却是梗着脖子,半分不肯退让。 而江月这边,听着堂屋没了响动,想着他们二人应该说清楚了,便又回了来。 宝画还是对熊峰有些防备,因此也陪着她一道。 两人进到堂屋,就看到坐在原位面沉如水的联玉,和站在一旁梗着脖子的熊峰。 仔细观察的话,还能看到熊峰的眼眶有点发红。 看到她们回来,熊峰赶紧偏过头去,用宽大的手掌抹了把脸。 这样一个身形高大强壮、跟黑熊似的汉子,突然哭起来了,可见他真的替联玉委屈坏了。 这会儿别说江月,连宝画都对他讨厌不起来了。 “这都过了午饭的点了,宝画拿着银钱去跟村里人置办点吃的。这位熊壮士也别站着了,我方才看你徒手逼停马车,手上应也有伤,让我给你瞧瞧吧。” 被她这么一说,熊峰方才觉得手掌上火辣辣的。 摊开来一瞧,两只手掌都是血肉模糊,尤其是按住车辕的那只手,因为当时太过用力,车辕破损的木刺还全部都扎进了肉里。 “我没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熊峰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一来当然是这点伤势于他而言委实不值一提。二来则是,他仍然对眼前的江月抱有敌意,觉得不知道是她做了什么,才迫使自家公子成了倒插门女婿。 江月却见不得这个,毕竟他手上的伤确实是因为自家而受的。还是那句,不想随意欠人因果。 她的话不管用,便只看转头看向联玉。 联玉也不去看熊峰,只道:“治一治吧。” 熊峰这才不怎么情愿地一屁.股在桌前坐定。 江月先对他的手掌进行了简单的按压,确保骨头和经络无事,便知道他倒也没说错,伤口只是看着可怖,但没有伤筋动骨,只是皮肉伤,确实不算什么大事。 今日只是回村扫墓、烧纸钱,以为午后就能回程的,所以她身边也没带什么药,便先用银针为他止血,然后用巾帕简单包扎。 但是另一只手的伤口里布满了木刺,却是有些麻烦,得仔细挑出来才行。 江月便拉着他宽大的手掌到了烛火旁边,一边说:“可能会有些疼,忍一忍。”一边对着烛火,用银针一点点挑起木刺。 足足挑了两刻钟,江月才把他伤口里的木刺给挑完了。 然后再把他这只手也包上。 等一切弄完,她才发现熊峰一直没有吭声,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她偏过头去问他怎么了? 熊峰不错眼地看着她,眉眼精致的少女,旁边是跃动的烛光。 那烛光好似给她的眉眼覆上了一层的温柔的薄纱。 豆大的泪珠突然从熊峰的眼眶里滚落,他突然说:“你好像我娘啊。” 江月被他说的也有点懵,但只把他想成另一个宝画,便也很难对他生厌,所以只无奈笑笑,“我长得很像令堂?” 熊峰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说:“那倒不是,我从来没见过我娘。有记忆的时候,就在外头讨生活了。” 江月越发无奈,也不好接话。 联玉都听不下去了,没好气地道:“没见过你说像不像的?” 熊峰才刚被他训完,但此时也不记仇,嘿嘿笑了笑说:“反正我觉得要是我娘给我看伤口,应该就是这样儿的!” 很快宝画从外头回了来。 还算运道好,村里平常置办不到什么像样的吃食,想吃顿好的必须得进城去。但马上就要过年,家家户户都准备了不少过年的丰盛吃食。 所以宝画没怎么费力,就买来了一纸包的盐,一些腊肉、腊肠,一只咸鸡,一袋子面粉并一颗大白菜。 这么会儿工夫,见不得家里脏的房妈妈已经先把灶房简单打扫了一遍。 拿到食材后,江月便和房妈妈一道准备午饭。 家里好一些的碗碟都收到城里去了,只剩下一些个粗瓷大碗。于是午饭也吃的简单,就是房妈妈做的手擀面,然后面里头放白菜。另外再切了腊肉腊肠和咸鸡做菜码。 面条出锅前,江月把房妈妈支开,找机会在里头搁了一点灵泉水。既是调味,也是防止家里人因为受了惊而生病。 后头面条出锅,宝画也进了来帮忙,一起把几大碗面条端到了堂屋。 江月一进去,发现熊峰似乎又在盯着自己瞧,总不至于她端个面也很像他娘吧? 她以目光询问联玉,联玉只给她使眼色,让她不必管。 其实熊峰也不是无缘无故乱盯人,只想着时下的赘婿,顶让人看不起的,据说有些人家都不让赘婿上桌吃饭呢。 方才他就是瞧这个,若真的当着他的面,不让他家公子上桌吃饭,他肯定把这饭桌给掀咯! 江月还不知道自己刚躲过被掀饭桌的‘劫难’,只想着熊峰身形过于健硕,若都在堂屋一道用饭,实在逼仄。 而且他嗓门也确实大,没得再把许氏吓到,就暂且分桌,让许氏、房妈妈和宝画在厢房用,后院受惊不轻的老车夫也自己屋里吃。 等都分配好了,江月就把最大碗的那份面条放到了熊峰面前。 熊峰立着两个被包起来的大手,笨拙地把面碗往联玉那边推了推,“公子先吃。您吃饱了我再吃。” 方才江月她们进了灶房,熊峰已经把这宅子里看过了一遭,知道这家人至多也就在村里算个富户。 虽现下知道他家公子没有受到不让上桌吃饭的侮辱,但想来这样条件的人家,可能自家精细粮都不能顿顿吃得上,他家公子怕是也没吃过几顿像样的饭。 这方面不能细想,想多了他又有点想哭。 “不用让来让去的,房妈妈擀了不少面,不够吃再煮就是了。” 联玉也有些烦躁,对着熊峰说吃你的吧!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42节 在熊峰大口嗦面的时候,江月看向联玉,“我瞧着这个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晚上应该得在这儿住了,保不齐明日也回不得城里。车夫住在后院的小厢房,到底是外人,就让他单独一间。你和这位熊壮士住一间,我则和母亲她们住一间。你夜间注意一些,莫要着了凉,短时间内也莫要再动用内力。” 后头还真叫江月给说中了,吃过午饭到了下午晌,这天阴沉得越发可怖。才刚黄昏,便是彻底黑了下来,鹅毛大雪洋洋洒洒落下。 一夜过去,外头的积雪就已经没到了人的小腿处,别说马车,就算是人行走,都多有不便。 所幸,滞留在村里老宅,不是旁的什么地方,城里的铺子也早就关了,贴上了年后再开业的告示。 虽然也缺不少东西,但江家人缘好,而且江月手里也有银钱,多住几日倒也不碍什么。 也就是这日,那晕倒在山路上的小孩醒了过来。 据他所说,他今年五岁,家里人都唤他成哥儿。 但他并不知道家住哪里,也不知道家中姓什么。 许氏轻声细语地问他为何会跑到山上,他也说记不清了。 江月再次为他诊治,确认过他头部并未受伤,但五岁大的孩子,记不住事情再正常不过,便也没觉得有何异常。 她让许氏不用再问,只道:“等回了城,把他送到官府去,让官差去给他寻摸家人便是。” 后头她从厢房出了来,去给家里下一个伤患,也就是熊峰去看伤,宝画跟在她后头一道过去。 “姑娘怎么说把那小孩送官府呢?” “他不知道家住何方,也不知道他家大人姓甚名谁,只知道他名字里有个‘成’字。光路安县城,不算这四里八乡那么些村,光城里的人口就有□□千,他还不一定是路安县人士,保不齐是其他县的,上哪儿找他家里人去?” 江月说着话,已经拆开熊峰手上的布巾,仔细检查过后,换上新的给他重新包扎。 “从前倒不知道你这般喜欢小孩。是怕他在府衙里受委屈?我觉得你这担心多余,旁人不知道,你不知道穆知县多么爱民如子么?他不会亏待那小孩的。” 宝画摆手说担心的不是这个,“可他身上衣服的料子很好,按着画本子里头的剧情,这种捡到的小孩,肯定是高门大户的少爷。搞不好还是什么勋贵侯爵家的公子,甚至是皇帝的儿子呢。咱们给他送回家去,肯定能得不少奖赏!” 一直未曾作声的熊峰听到这里猛得呼吸一沉,不自觉地看向一旁的联玉。 因为在村中实在无聊,且大雪封路不得外出,联玉已经无聊地翻出了老宅的藏书来看。 感受到熊峰投来的炽热目光,他好似无所察觉,优哉游哉地翻过一页书。 江月只当时自己因为和宝画说话,分了心,弄疼了熊峰,便越发放轻了手脚,无奈道:“你平日里少看点画本子吧。别回头又挨房妈妈的骂。” 从前在江家当下人的时候,宝画的月钱并不经她的手。 但后头药膳坊有了进项,江月也给她和房妈妈一人补了一两银子的工钱。 房妈妈想着宝画渐大,手里一点银子没有也不是个事儿,江月还比她小两岁了,现在俨然是一家人中的主心骨。 且这工钱也是江月在给一家子置办完新年礼物后又特地发的,便没有代她收着,让宝画自己管。 这丫头的手也是真的松,得了银钱跑出去买了好些个零嘴点心不算,还买了一堆新鲜画本。 等到房妈妈发现的时候,这年还没过呢,她那一两银子已经全部花完。 气的房妈妈要锤她。 还是江月劝着,说:“照理儿这工钱是该按月发的,但眼下家里营生刚起步,所以到了这会子才补发。往后营生好了,工钱按月发,您再给她收着。” 房妈妈这才作罢,只骂了她一顿。 所以宝画方才没敢在屋里提画本引发的猜测,而是悄默声儿地跟出来,在外头跟江月说这些。 提到自家亲娘,她连忙求饶:“姑娘别告诉我娘,我不说就是了。” 熊峰憋到这会儿已经到了极致,忍不住出声问道:“若说起来,我们公子也是在山中病倒,被小娘子的家人捡回来的。怎么不说我家公子是什么少爷、皇子呢……还敢让他入赘?” 江月还没说话,宝画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摆手道:“知道你还在给姑爷入赘我们江家这事儿抱不平。但你别扯了,咱姑爷那穿上龙袍也……” 联玉神色微变,转过头看她。 宝画突然觉得后颈凉飕飕的,就没把话说完,转而说起道:“姑爷那一身伤,又是断腿,又是内伤。治的时候一声痛没叫过,平时里更是吃喝穿用、衣食住行啥也不挑,比我还不讲究呢。反观那小孩,才刚醒了就说这儿疼、哪儿疼,还吵着说要吃糖、吃点心的。” 江月虽没接话,但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便也跟着笑了笑。 熊峰张了张嘴,想说也不一定怕疼怕痛、讲究吃穿的才是好出身,但到底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只想着这家人不知道才正好,这样回头等自家公子养好伤,才好把他直接带走,省的被黏上了,不得脱身。 ………… 大雪一连下了好几日,到了年二十七的时候,总算是停了雪。 宝画去村口看了一遭,说已经有人在清扫道路上的积雪,估摸着过了中午,就能启程回城了。 听说这个消息,江月和联玉不约而同地呼出一口长气。 前头江月还觉得不过是在老宅住几日,虽比城里冷了些,倒也不算难熬。 但谁成想,那捡来的成哥儿在炕上躺了半日后,就已经生龙活虎,活蹦乱跳,一时在家里的桌椅板凳上爬高爬低,一时吵着要去外头堆雪人,一时又喊冷喊饿,稍有不如意的,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脚乱蹬,甚至满地打滚。 扰得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一家子里头,最温柔、最有耐心的当属许氏,但许氏怀着身孕,其他人自然不会放任那孩子吵着她,便分好了工,每人轮流带那孩子一阵。 房妈妈带孩子还算有经验,宝画和熊峰则是心智单纯,还算能跟他玩到一块去。 反观江月和联玉,两人都喜静,也没心思陪着个陌生小孩玩闹,就都十分头疼这个。 总算如今能回程了,也就代表着这苦难终于要到头了。 两人呼完那口气,视线一碰,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什么走?谁说要走了?我哪儿也不去,就住在这里!”那成哥儿小旋风似的刮进了屋里。 他虽只五岁,但经过这几日,也发现这家里实际做主的是江月,所以跑到她跟前一边嚷嚷,一边又开始故技重施,扑到炕上直打滚—— 之前他都是在地上打滚的,但是叫江月看见房妈妈连夜给他清洗袄子、又再烘干,好不费劲儿,就不惯着他了,直接银针刺他脚底板上的痒穴,让他笑闹打滚打了个够。 他便也不敢在作践身上的袄子,只敢在炕上打滚。 联玉本坐在炕上看书,见了他便立刻站起身避到一边。 江月在收拾自己的银针,“我们都要走,你一个小孩住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儿?” “我不管,反正我不走。我……我头疼!我还肚子疼……总之我哪儿也去不了。” “头疼肚子疼是吧,头疼扎脑袋,肚子疼扎肚子。”江月笑眯眯地拿了银针冲他比划了一下。 成哥儿被吓得哆嗦了一下,也不敢再装病了,只是仍然坚持说不走。 江月和联玉也懒得管他,反正等东西收拾好了,再把这小东西抓上车送到官府,也就算完了。 谁知道就在两人收拾好了东西后,那成哥儿却突然语出惊人道:“我不能去城里,有人要害我的命!” 第三十七章 听到成哥儿这话, 江月倒是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谁要害你的性命?你仔细说说。” 把这熊孩子留在家几日,虽让江月觉得头疼无比,但想着等回城后把他交到官府, 大小也是一桩功德。便才忍到现在。 若照着他说的,把他带回城、会让他送命的话,虽然因果不会记在江月身上,但功德必然是泡汤了。 成哥儿被问了以后,大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却不肯再说了,只道:“总之我就是不能回城。” 看来, 他前头说不记得家中情况也是假的。 江月便慢条斯理地道:“你既不肯回去,那你是想留在我家?” 成哥儿点头,“我就留在这儿!那个像熊一样的大哥哥, 也留在这儿保护我。” 说着他又想了想, “还有那个胖胖的姐姐留下来陪我玩,那个温柔的姨姨留下来和我说话, 那个很会干活的婶婶给我做饭……” 江月被这理所当然的话气笑了。合着在这熊孩子眼里,就她自己和联玉没有留下来陪他的必要。 也难怪宝画猜着他家境非富即贵。 能养出这种熊孩子的人家, 那确实不是一般人。 “可是他们都听我的呢。不然这样, ”江月又把银针盒子打开, “你既不肯回家,想留下来也行, 我最爱给人扎针,正愁没有练手的人。你留下让我每天给你扎几针,如何?” 那成哥儿虽有些怕江月, 却也并不蠢笨。 像上次被扎了脚底板,他也只是大笑不止, 打滚打了个够,笑了一刻钟后,江月把银针取下,他也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所以他壮着胆子,挺了挺胸膛:“扎就扎,我不怕!” 还真是油盐不进,江月‘啧’了一声,脸上也多了几分无奈。 这时候联玉就不紧不慢、带着庆幸的语气开口道:“那挺好,总算有人接我的班了。毕竟我的身子也有些遭不住。” 说完又接着轻咳起来。 连着好几日大风大雪,村里又不比城里暖和,所以即便是江月每日给他施针,他咳血跟止不住似的。 好在咳的还是积压在肺腑的淤血,对他的身子无碍。 成哥儿是见过江月每日给他施针的,听了他这话,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你天天咳血,难道就是因为被、被扎针?” 联玉挑眉看他,说不然呢? 成哥儿打了个寒颤,立刻被吓得扁着嘴大哭起来。 这几日一家子在村子里也置办了不少东西,要回城都得带走。所以其他人都在忙,连熊峰都在帮着修缮马车。 只许氏比较清闲,听到响动过了来。 她坐到成哥儿旁边,用帕子给他擦眼泪,说:“好好的怎么哭了?” 成哥儿用眼神控诉江月。 江月神色如常,兀自做自己的事儿。 许氏看看江月,自家女儿再温柔不过,怎么可能欺负小孩呢? 是以她只当时成哥儿又犯熊,便温声细语地安慰道:“你莫要再淘气,不是前头还嚷着要吃糖葫芦和糕点吗?等回了城,姨姨都给你买。也不要害怕去衙门,知县老爷非常和气,他会给你找到家人的。” 成哥儿半靠在许氏身上,抽噎了一会儿,止住了眼泪,对着江月说:“你别带我进城,也别拿针扎我,我说,我都说!” 原来这成哥儿,是知道家里情况的。 他家中姓谢,在府城做生意。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43节 他是谢家孙辈里头唯一的男丁,亲娘早逝,自小由祖母带大。 这谢家的祖籍就在路安县,年前自然回来祭祖。 这成哥儿从前因为年纪小,并没有出过远门。 这次他闹着要一道回祖籍,谢家老太太被他闹得没办法,想着他也大了,作为孙辈里唯一的男丁,也该给家中先人祭祀,便同意了。 谢家大老爷和二老爷,也就是成哥儿的父亲和二叔都人在外地,准备年前从外地直接回县城的。 而谢家老太太年事已高,冬日里又感染了一场风寒,还未痊愈,便不能同行,就让成哥儿的继母陶氏和二房媳妇金氏陪着成哥儿回来。 就在几日前,他们一行人到达了县城外头,见天色不好,似乎要下大雪,而不巧马车的车辙子又断了一根,就在望山村附近临时过夜。 随行的下人不少,而一般村里人的屋子却并不会很大。 经过一番打听,他们租赁下了一间远离村落的院子。 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 出门在外的日子跟成哥儿想的大相径庭,村里的屋舍和饭食又实在简陋,成哥儿就发作了一通,非要直接进城,去找他爹和二叔。 陶氏和金氏妯娌二人齐齐上阵,说谢家大老爷和二老爷算着日子还未回城呢,又答应进了城给他买这买那,再拿出了行囊中所有的饴糖和点心,才算哄好了他。 成哥儿闹得累了,虽安稳下来,其实还在气愤自己的要求没被满足,于是就把那些金贵的饴糖和点心喂给了自己的狮子狗。 那小狗是他三岁生辰的时候,他祖母送他的,就算出远门,他也一并带在身边。 谁知道,那只叫来福的狮子狗在吃了他给的东西后,直接躺下不动了。 成哥儿吓得傻了,连忙把这件事告诉了奶娘。 却发现素来以他为先的奶娘居然不吭声,而是躺在炕上不动。 他以为奶娘是累的睡着了,便趴伏过去推他,却发现奶娘呼吸微弱,怎么叫都叫不醒,好像也死了! 他吓得不成,立刻从屋子里尖叫着跑出来。 平时他但凡有些动静,家里其他人早就来瞧他了。 可他那时候叫的那么厉害,却没有一个人来瞧他。 他喊的喉咙都破了,只觉得黑暗中好像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他。 他从小院子里头跑了出来,也不敢进城——要害他的人肯定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地是在路安县,就想着自己找回府城的路,去找在他看来最厉害的祖母。 当然结果就是他不出意外地迷路了,跑到江家祖坟所在的那个山头,又冷又饿,晕倒在了山道上,让江月他们捡回来。 “我前头不说,是怕你们觉得我有麻烦,会不管我。但是我这几天闹得这么厉害,你们都没说把我赶出去,你们都是好人……但是我确实不能去城里。”成哥儿不想哭,努力睁大眼睛,但泪珠子还是不听话得直往下滚,“来福、奶娘,还有家里其他人都没了。下一个可能是我,也可能是我爹、我二叔。我得回府城,但是府城路很远,我怕那个人还要害我。我祖母说的,走丢了就哪里也不要去,等着她派人来寻我,我祖母最厉害了,她一定有办法!” 成哥儿诉说过往的时候,房妈妈、宝画和熊峰也一并过来一提听了。 听说一下子没了那么些人,几人都惊得不轻,尤其是想象力最丰富、又看过不少灵异志怪的画本子的宝画,脸色都被吓得发白了。 宝画咽了一大口口水,带着颤音询问:“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会不会是鬼……” 房妈妈也同样面色凝重,伸手把她的嘴捂住,“大过年的,说什么怪力乱神的?” 熊峰点头道:“这种事儿肯定是人为。或许这谢家太过露富,所以让人给惦记上了。” 许氏看向江月,“那种事儿委实可怕,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下了毒手。阿月你看,咱们是按着他说的,把他送回府城,还是先联络他爹和二叔?就是也不知道他爹和他二叔回到县城没……” 熊峰拍着胸脯说:“那让我送他回府城去吧,有我在,我倒要看看谁敢害这个小孩!” 大家各抒己见,江月摆手,示意大家都先别出声。 等大家都安静下来了,江月才出声询问道:“你说的那个毒死小狗的点心和饴糖,你身上应该还有?” 富人家的孩子,腰间都会佩一个小荷包。 这成哥儿身上也有,那小荷包还鼓鼓囊囊的。 但却从未见他打开过,取里头的东西。 有一次宝画跟他闹着玩,说要看看他那么宝贝的荷包里头放的是什么,这小孩还发了最大的一次脾气。 只是他一直表现的又熊又无理取闹,一家子便也没放在心上。 果然,此时听了江月的询问,成哥儿犹豫着从怀里掏出荷包,里头装的还真的是几小块碎成粉末的糕点。 “这个糕点里头有葡萄干,祖母说这个不能给来福吃,吃了会死,我当时就从把带葡萄干的点心收起来了。” 这被收起来的、带毒的糕点,如今已然是最重要的罪证。 江月拿着银针上前,弄出一点粉末到鼻尖嗅了嗅。 许氏等人都不错眼地看着,既是怕她也被毒物影响,也是好奇到底是何种奇毒,不声不响地弄出那么多人命。 毕竟谢家这种富贵人家,出门在外肯定是十分小心,说不定吃用的所有东西,都会用银针试毒。 半晌后,江月面色沉凝地给出了判断,“是蒙汗药。” 听了这判断,他们不约而同地呼出一口长气,熊峰更是爽朗笑道:“原说神不知鬼不觉呢。这蒙汗药就是田间常见的大喇叭花,也叫山茄子、狗核桃做的。毒性很低,所以银针试毒检查不出来,吃完也只会让人直接睡死过去,等睡醒了,也就没事儿了!” 成哥儿愣愣的,半晌后才反应道:“你的意思是……来福和奶娘他们都没事?” 熊峰接着说:“没错,应该是大雪封了路,你家里人想着你肯定走不远,没想到你能跑到这边来,所以才没找过来呢!” 房妈妈跟着呼出一口长气,“哎呦,那敢情好。刚我还奇怪,纵然是大雪封路,但闹出那么些人命,望山村和咱们这儿也不算太远,怎么一点信儿都没透过来……原是一桩误会。” 宝画拍着胸脯:“还好不是什么怪力乱神的,没得吓得我年都过不安稳。” 许氏也微笑着颔首,说是啊,“那还真不用把这孩子送去官府了,等通了路,去给他家人传个信儿就成。” 一家子都觉得雨过天晴,却看江月和联玉脸上都不见笑,反而都沉吟不语。 熊峰就止住了笑,去问联玉说:“公子,怎么了?没验出什么毒.药,不是好事吗?” 联玉掀了眼皮,看他一眼,说:“蒙汗药不算剧毒,可是这不是同样可怕么?” 他说话习惯言简意赅,熊峰云里雾里的,只搔着脑袋不知道接着追问的话,会不会惹得他不悦。 见许氏和房妈妈她们也面露不解之色。 江月便出言解释道:“联玉说的不错,蒙汗药不算剧毒,等谢家的人一觉睡醒,可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觉得连日赶路累过了头,夜间睡得死了一些。但他们醒来,却会发现成哥儿不见了。而院子的门锁都完好,且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他们都只会当是成哥儿贪玩,自己跑了出去……” 她顿了顿,接着道:“而成哥儿若不是遇到了我们,则已经成了山路上的冻死骨。所以他或许没有说错,是有人要害他的命。而且是杀人诛心的法子,谢家人知道了,悲痛的同时也不会想到他是被人害了,或许都不会去报官追凶,只以为是他顽皮所致,再惩罚一众疏于照顾的下人,便就此了结了。” 解释了一大通,江月也有些口渴,便从桌上倒了杯温水喝着,顺带也留一点时间给其他人消化其中的前因后果。 半晌后,宝画讷讷地问:“那会不会是凑巧,毕竟成哥儿自己说的,他的糕点饴糖里也被下了药,只是他恰好没吃而已。其实只是有强盗贼匪看中谢家富贵,想趁机偷点财物。” 看江月在喝水,联玉便帮她接着说,“这也不用猜来猜去,左右再过几个时辰,路就通了。熊峰脚程快,立刻动身去望山村,探听一下消息就知道了。” 熊峰正是好奇的要死的时候,摆手道:“这还等什么通路?我这便过去,公子等着听我的消息就是!” 说完他就立刻出了去。 南山村距离望山村有十里左右的路程,雪天路滑,常人行走至少也需要半个时辰。 但熊峰身形高大,一步抵得上常人两步。且他也会武,所以不到一个时辰,他就赶了回来,还打听完了消息。 “望山村一派祥和,根本没有什么人命案、劫财案的传闻。只说是前几日有一家姓‘谢’的富户路过那处,租了个小院子过夜。没成想那家人的公子自己溜出去玩,弄丢了。下大雪的那几日,谢家人村前村后找了好几日都无果,留了几个下人在那小院守着,其他人已经进城去了,说是那小公子前头就是闹着要进城,说不定已经跑城里去了,所以再进城去找找……” 熊峰气喘吁吁地说完,接了宝画递过去的水,咕咚咚喝了一大碗,顺过气了,才有些背心发寒地道:“这就是军师……不是,我是说兵书上说的,兵不见血刃的法子了吧?” 江月没再出声了,其实她还是觉得这件事哪里透着古怪。 具体说来的话,就是那背后之人害人的法子虽然阴损,却不是万无一失。 那人怎么就那么确定,成哥儿跑出来后一定会没命? 毕竟照着熊峰打听的消息来看,那农家小院固然离江家祖坟所在的山头最近,但距离望山村也不远。如果成哥儿走的不是上山的路,而是去了村子里求援呢? 而且江家祖坟所在的山头虽然平时没什么人去,但也不算人迹罕至,成哥儿上山之后,被救的概率很小,但并不代表没有。 为何不在药翻其他人之后,直接结果了成哥儿,再把他的尸首扔到荒野…… 是做不出这么直接狠辣的事儿,还是因为怕做的越多、错的越多,留下可疑痕迹,亦或是旁的什么? 这层疑虑她没有说出口了,毕竟这事儿的前情已经把家里除了联玉以外的人,吓得不轻。 而且说出来也不管什么用。不如等见到了谢家人,她再提一提,让谢家人自己去查。 她偏过脸,看着乖乖地依偎在许氏怀里、不吵不闹的成哥儿。 别说,这熊孩子不犯熊的时候,还确实不怎么讨人厌。 她也不说话,只是偏过脸再看了联玉一眼。 联玉若有所感地偏过脸和她对视。 从他的眼神中,江月便知道他也觉得此事仍有些古怪。 这时候也到了中午时分,一家子简单地吃过午饭,便坐上了回城的马车。 熊峰体格最大,别说车厢,就是车辕都坐不下他和车夫两个。 但好在他也不讲究,让其他人搭乘马车,他自己腿儿着回去。 马车缓缓驶回县城,还没进城门,就看到城门口张贴了许多寻人启事。 启事上画了成哥儿的小像,也写明了谢家现在所在的具体住址,另外还写明了十两黄金的酬金! 十两黄金,那就是一百两银子。 这熊孩子倒还挺值钱。 成哥儿确实是自家从山道上救的,为此还差点出了意外,这部分酬金那是理所当然要拿的。 江月让车夫先把车赶到谢宅附近,而后准备自己去把成哥儿送回去,领那部分酬金。 因想着把成哥儿送回去后,少不得还得提点谢家人一番,还得滞留片刻,江月就让车夫不必等自己,先带着许氏和其他人回梨花巷去。 在许氏和房妈妈、宝画不怎么放心的目光中,联玉跟着她一起下了车。 有他陪着,倒确实是能省不少心,江月便也没有说什么。 两人都不牵成哥儿的手——这熊孩子前头固然有故意装熊、试探江家人的成分在,但本身也确实闲不住,在马车上东摸摸、西摸摸的,手黑得不像话,就一左一右,只把他夹在中间走。 三人刚走到谢宅所在的街口,就看到那阔气的大宅子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吵吵嚷嚷,跟菜市口似的。 这些人人手一张寻人启事,都是来提供消息的,甚至有些人牵着个跟成哥儿年纪相仿的小孩过来。 谢家的乌木大门紧闭,只一个文书先生坐在一张小桌前,负责登记信息。 另外还有几个下人在大喊着:“别吵,都别吵!一个个来!”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44节 江月他们来得晚,根本挤不进去。 甚至还有人嫌江月碍事,看她清瘦纤细的好欺负,要伸手推她。 眼看着那人就要碰到江月,联玉及时伸手捏住对方手腕,把那人给推到了人群外头。 那人气性也大,一边嘴里不干不净的,一边要撸起袖子要上来打架。 就在这时,两匹油光水滑的枣骝马拉着一辆富贵高大的乌木马车从街口缓缓驶来。 就在马车出现没多久,负责维持秩序的下人恭声喊道:“老太太来了!” 谢家的乌木大门立刻从里头打开,府里的其他下人们鱼贯而出,隔出一条路来。 马车停稳之后,先下来两个婆子放脚蹬,随后便下来一个身穿宝蓝色盘锦袄子、满头银丝的老太太。 等她站稳,下人奉上一人高的虎头木拐杖。 老太太拄着拐杖缓慢地走了两步,不怒自威的目光扫过全场。 一时间本来嘈杂无比的环境,顿时静的落针可闻。 江月穿越至今,接触过最显赫的当然就是穆知县家了。 但跟这谢家一比,穆家还真的跟气派这个词不沾边了。 “这谢家不是生意人家吗?怎么这般气派?!” 江月偏过脸想跟联玉说话,却发现他不在了,只成哥儿在那一蹦一蹦的,“那个哥哥说他不大舒服,说去旁边等你。” 说完成哥儿就眉飞色舞道:“我听到我祖母的拐杖声了,一定是我祖母来了对不对?” 说完他就扬声唤了几声‘祖母’。 若在方才,这几声呼喊肯定被鼎沸的人生给淹没了。 但搁到眼下,却是再清晰不过。 拄着拐杖的老太太顿时站住了脚,惊喜道:“是成哥儿的声音!” 谢家的下人也很有眼力见儿地过了来,摩西分海一般拨开人群。 成哥儿一下就蹿了过去,还不忘扯上江月的袖子,带着她一起上前。 到了谢家老太太跟前,成哥儿抱上了她的腿,带着哭腔道:“祖母,成哥儿好想您啊!” “哎,祖母的心肝啊。”谢家老太太身上的威严消下去泰半,既激动又高兴,却是忽然脚下踉跄,忽然就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一旁的江月和其他下人一起将老太太伸手托住。 在谢家下人慌了心神,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江月已经搭上她的脉,说不碍事。 “老太太情绪激动,加上周居劳顿,所以晕过去了而已。”(捉虫) 第三十八章 众人一起扶着老夫人进了府, 侍立在谢老夫人的身侧的一个妈妈询问道:“小娘子是?” “她是救我的人,而且她很会……”成哥儿顿了顿,把到了嘴边的‘她很会扎人’给咽了下去, “很会治病!我前头感染了风寒,都没吃药,一下子就被她治好了!” 后头谢府的大夫也过来了,给出的诊断结果同江月一般无二。 又过了一刻多钟,谢老夫人眼皮颤抖,口中还在念叨着‘成哥儿’。 成哥儿乖乖地守在他祖母床前,立刻拉住她的手, 应道:“我在呢,我回来了!” 很快,谢家老夫人醒转, 看着成哥儿呼出一口长气, 说:“不是做梦就好!” 她虽然才晕倒,但却是坚持立时起了身, 一头银丝拢的一根不乱,而后拄着拐杖从内室出了来。 花厅里, 江月正在品茶。 方才谢家老夫人晕倒, 场面颇有些混乱。 但很快, 下人们就各司其职,请大夫的请大夫, 待客的待客。 她被引着到了花厅,也不曾被怠慢,下人们依次呈上燃着红罗炭的炭盆和上好的茶水点心。 一盏茶还未吃完, 谢家老夫人便出了来。 “小娘子,老身这厢有礼了。”脸色仍不算太好的谢家老夫人进了花厅之后, 便对着江月行谢礼。 江月连忙起身,让谢家老夫人不必客气。 两人再次落座,谢家老夫人给了身边的妈妈一个眼神,很快十两黄金也装在托盘里呈送上来。 谢老夫人不悦地蹙了蹙眉,而后对着江月歉然笑道:“家中下人不懂事,我让他们兑成银票,小娘子再宽坐坐,稍待片刻。” 这是看江月打扮的普通,又是孤身前来,怕她揣着鼓鼓囊囊的一兜子黄金出门,招来觊觎。 换成银票,则确实轻便的多。 江月在心中暗赞一声,眼前的老夫人不止通身的气度让人不敢小觑,心思也委实玲珑! 左右她也要跟老夫人提一提蒙汗药的事儿,便说等一等也无妨。 随后谢老夫人又问起江月是如何寻到成哥儿的。 方才在屋里的时候,她已经简单地询问过成哥儿,但成哥儿固然早慧,到底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且遇到江月等人的时候,他已经晕死过去。 所以只说自己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江家宅子里。 江月既不夸大其词,也不准备大事化小,就把当日的情况如实相告。 听完,谢家老夫人的脸色沉了沉,又致谢道:“得亏你家人警醒,若换成个粗心大意的,我家成哥儿怕是真的要丧命于马蹄之下了。” 而就在这时,谢家其他主子也陆续从外头回了来。 打头的是两个身披鹤氅的男子,年岁相当,看着都不到三旬。 便是谢家大老爷和二老爷了。 后头回来的,是两个妇人,也是二十几岁的年纪,便是大房继室陶氏,和二夫人金氏了。 四人都是风尘仆仆,尤其是谢家大老爷和二老爷,估计是前头日夜兼程从外地赶了回来,而后便开始四处寻人了,所以连胡茬没空刮,瞧着颇有些狼狈。 他们虽然都得了消息,知道成哥儿已让人送回家里,但并没有因此就敢态度轻慢,进来后依次给老夫人问了安,见了礼,便低着头垂手而立,大气都不敢出。 “你们好,很好,好样的。”当着江月这外人的面,谢家老夫人并未发作,只是肃着脸,以威严的目光扫视过他们几人,最后视线停留在陶氏和金氏两个儿媳妇身上,语气平常地说了这么一句。 也就是这么几个字,吓得谢家两房主子个个都面无人色,立刻都跪了下来。 “都起来!”谢老夫人用拐杖拄地,“当着外人的面,成何体统?!” 两房人也不敢争辩,又乖乖照样,立刻从地上起了来。 谢老夫人此时又身形晃动,江月就坐在她旁边,再次伸手去扶,顺带给她搭了个脉。 “您别动怒,虽说您前头确实无恙,但若是情绪再波动,恐有偏枯之症。” 偏枯,也叫大厥、薄厥,最通俗的称呼便是中风了。 算是年长者里头十分高发的病症之一。 闻言,谢家两房人都齐齐变了脸色。 谢大老爷此时才说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如今府中只有跟着成哥儿回来的王大夫,王大夫擅长的也是儿科。现下母亲身体不虞,是不是去请善仁堂的大夫来为您调理身体?” 谢老夫人拍了拍江月的手背以示感谢,转头道:“不必,这江小娘子须臾之间就能诊脉断症,有她在就好。” 诊脉断症虽是每个大夫都必须会掌握的技能,但大多都需要一个略显漫长的过程。 甚至讲究一些的大夫,还会要求四周环境安静,不能有半点儿让他分心的动静。 是以懂行的人光从这个,便能知道江月医术不差。 谢大老爷应是,而后便不再多言。 老夫人既发了话让她来诊治,这也就代表自家年前还能再来一笔进项,江月自然也不推辞。 为老夫人详细的诊过脉后,江月便要了纸笔,开了一副调养身体的方子。 谢老夫人也不提让府里的儿科大夫来掌掌眼,直接就让身边的妈妈去按着抓药。 江月又上头给老夫人推拿了半晌,确认她的情绪已经平复,加上谢家人也已到齐,便开口道:“您老莫动怒,其实今遭成哥儿走失,并非纯粹是家人的疏忽,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说着她便道出那蒙汗药来。 谢老夫人虽威严,但对江月一直很和颜悦色,此时听说一家子都是让人药翻了,才差点让成哥儿走丢。她没再看向儿子儿媳,而是蹙着眉若有所思。 她思考事情的时候,屋子里就越发安静了。 过了半晌,谢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你有心了,这事儿我明白了,后头会查。时辰也不早了,留下用个饭可好?” 若换成其他人,江月肯定会腹诽这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别跟前头家里其他人似的,只以为是盗匪作乱。 但对着精神矍铄、眼神清朗的谢老夫人,江月便不会有这种想法。 因想着联玉还在外头等着她,江月便推辞道:“家人还在等我,今日便先回去了。” 中风可不是小事,需要悉心调养,江月和谢老夫人说好,翌日再来为她诊脉,便起身告辞。 谢老夫人力有不逮,便没有相送,只让两个儿媳妇送江月出去。 先前陶氏和金氏一直一言不发,江月便下意识地以为她们妯娌二人都是寡言少语的性子。 但从谢家老夫人跟前离开后,陶氏和金氏不约而同地呼出了一口长气,就打开了话匣子。 陶氏虽是家中长房媳妇,但因为是续娶,所以比金氏还小几岁,如今才刚到二十,她圆眼镜圆脸,长得十分可爱讨喜,拉上江月的手,对着江月千恩万谢,“若成哥儿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可真是没活路了!多亏小娘子仗义相助,我真的特别特别感谢你。” 说着就要把手腕上的金镯子捋到江月手上。 江月忙道不可,“酬金我已经拿到了,大夫人莫要再客气。” 鹅蛋脸、桃花眼的金氏也连忙拉住自家嫂子,倒不是不舍得给个金镯子,而是提醒道:“这镯子是年前母亲特地让人给你打的!” 陶氏连忙住了手,感激地看了金氏一眼,“还好你提醒我,不然回头让母亲知道了,又得吃通挂落。” 说着陶氏又要伸手摸头上的金钗。 金氏越发无奈,“那也是母亲给的!嫂子别找了,咱们回来祭祖,你又是咱家的长房媳妇,从头到脚的首饰都是母亲使人打的!” 陶氏这才悻悻地放了手,眨巴着水灵的眼睛跟江月致歉。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45节 金氏无奈地看她一眼,然后也亲切地拉过江月的手,说:“小娘子莫同我大嫂计较,她虽然看着比你年长几岁,但心性儿还不成熟。” 江月忍不住弯唇笑了笑,说真的不碍事,她反正本也没准备再要陶氏的首饰。 两人一左一右把江月往外送,因谢家宅子实在阔大,比穆家的宅子还大不少。 是以说了会子话,也不过才道二道门。 金氏怕小嫂子再惹出笑话,便由她开口和江月攀谈道:“我们很少回县城,从前便也不知道县城中还有江小娘子这样的妙人,不知道您师从哪位大夫?如今在哪家医馆坐诊?往后寻小娘子,也便宜些。” “家父从前在京中做药材生意,为我请过先生,但更多的还是自己摸索。所以若是两位夫人信不过我,其实也可以让府中大夫检验我开的方子,我是无碍的。” 金氏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小娘子千万莫要误会。母亲都信得过你,哪儿轮的到我来置喙?只是我俩身上也有些不好,也吃了不少药但都不见好,而且一些事也不方便和男大夫说。是想请小娘子为我们二人看看,这才多提了一句。” “那我为您二位诊诊脉?” 陶氏先把手腕递送到江月眼前,江月刚把手搭上,就听到后头传来脚步声。 原是谢老夫人身边的妈妈过来了,她也并没有摆谱,只是笑着解释道:“老夫人见两位夫人久未回来,便使老奴来瞧瞧。” 其实倒也不怪谢家老夫人催的紧,而是她做事素来雷厉风行,这会儿已经开始查起那蒙汗药来了。 陶氏和金氏作为受害者,自然也要被问话。 陶氏连忙把手收回,金氏也不敢再和江月攀谈,脚步也比之前快了不少,很快就将她送到了门口。 江月请了她们止步,不必相送,陶氏和金氏连忙对她福了福身,见了个礼,便脚步匆匆地跟着那妈妈回去了。 此时前头把谢宅围得水泄不通的城中百姓听说谢家的公子已经寻回,便都已经散了。 江月便很顺利地出了来,而后在临街的一个茶水摊上找到了联玉。 “才说你不舒服,怎么等人也不找个暖和的地方?或者是直接回家等我。”江月说着,语气中不由多了一丝嗔怪。 联玉情绪不高,没有像往常似的打趣回来,而是神色淡淡地道:“无事,这里能看到谢家门口。不至于跟你错过。” 他这样子可能是真的有些不舒服了,江月便也没再久留,摸了几文钱结了账,而后拉上他的手腕,顺带给他把个脉,便和他一道往家走。 联玉的脉象她是日日都在诊的,也不过分开个把时辰,所以这次他的脉象依然没什么不对。 但他本就一身的内伤,平时他面上不显,也不过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忍耐罢了。能忍耐也并不代表他真的感觉不到疼痛了,所以江月也没有见怪。 想着他特地跟来,应也是觉得对谢家有些好奇。 所以不等他发问,江月就把谢家的情况讲给他听:“那位老夫人好威严,不苟言笑,真的是好气派,谢家在她的治理下,委实是井井有条,规矩严谨。上到主人家,下到奴仆,都进退有度。” 想到活泼的陶氏,江月忍不住弯了弯唇,“应该说在老夫人面前都进退有度。不过既然谢家能养出性子跳脱的夫人,想来老夫人素日里对待家中的小辈应也不算严苛,家中的氛围非常不错。” 说着话,两人都快回到梨花巷了,听了一路的联玉才开口问道:“谢家……可有什么怪异之处?” “蒙汗药的事儿?我看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先私下审问,我见老夫人心中有成算,便也不大想搀和他们的家事,又想着你在外头等我,就先离开了。不过说好明日再上门去给老夫人诊脉,明日应也知道结果了。” “除了这个呢?” “旁的……”江月思忖着道:“那就是谢家看着不像普通商户人家?我家从前也算富裕,京中的宅子不比谢家的小,奴仆也不比谢家少。但总觉得哪里不大一样,我也说不上来。另外就是谢家两房人对老夫人的态度,好似有些恭敬过头,而亲近不足。” 说到这儿,江月就看到了等在巷子口的宝画。 宝画也瞧见了他们,小跑着上前,说:“姑娘,您没事儿吧?” 江月好笑道:“我不过是把成哥儿送回谢家,能有什么事儿呢?” 宝画道:“姑娘不知道,这谢家可不是一般人家!” 原来,宝画他们虽然没跟着江月和联玉一道去谢家,但回到梨花巷,就听街坊四邻都在议论谢家丢了孩子的事儿。 那寻人启事贴的全城都是,且还许诺了丰厚的赏金是一遭,另一遭是这谢家老夫人的来历十分显赫。 谢家从前不过是这小城里里的普通的人家,虽不至于穷的吃不上饭,却孩子众多,也没有余粮。 那年宫中小选,挑选良家女子进宫为宫婢,谢家人为了几两银子,把最小的女儿送了过去。 后头那小女儿好多年都没有音信——宫女到了二十九岁就能出宫,她都没有回家来,家里人都只当她在深宫大院里头没了。虽说是一条人命,但那是去皇宫当差,谁敢多问,谁又有办法去过问? 一直到十多年前,芳华不再的谢老夫人突然归了乡。 原来她没有被放出宫,是因为她在深宫大院里差事办得好,被提做管事嬷嬷了。 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得了主子的恩典,这才荣养回乡。 至于她那些年为何没有跟家中联系,那时候的谢家二老早就离世了,甚至老夫人的几个兄嫂都前后走了,便也没人能过问。 谢老夫人就从众多侄子、堂侄里头选了两个伶俐、有眼缘的孩子过继到自己膝下,带着他们去了府城,而后自立门户,成了户主。 宫中的管事嬷嬷,可能在身份高贵的人眼中并不值当什么,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可不是显赫非常?! 那可是服侍过皇帝或者妃嫔的人呐! 也就是因为从前谢老夫人带着过继的孩子搬到了府城,且谢家其他留在县城的亲眷都行事低调,更因是十多年前的旧事,所以平时没什么人提起。 此时谢家再次出现在人前,自然惹得议论纷纷。 听人说了这些,许氏她们自然有些担心,怕谢家在谢老夫人治理下规矩太过森严,江月像前头去了穆家似的,不好脱身。 江月听宝画复述了一通,恍然地点头道:“刚我还跟联玉说,这谢家看着跟一般的商户人家不同,原是因为这个。谢家确实规矩森严,但老夫人对我却很是和颜悦色,并未为难我,我这不就全须全尾回来了?” 后头回到铺子里,江月再具体说了说在谢家的见闻,再把那百两银票拿给她们看。 许氏和房妈妈也就放下心来。 房妈妈回来后就没歇着,此时已经把家里简单的打扫过一遍,也做好了午饭。 江月帮着端菜上桌,动筷子之前她想起说:“熊峰怎么不见人?别是迷路了。” 联玉道:“方才你进屋跟母亲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回来了,我有些事情让他去办,所以便又出去了,不用管他。” 江月也没追问联玉让他办的是何事,只接着问起:“他后头是怎么个章程?” 前头被风雪困在村子里,熊峰又为了救江月他们受了伤,自然而然地留他在老宅吃住了几日。 现下回了城,熊峰双手的皮肉伤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就也该议一议这个了。 联玉道:“他有些事情没完成,还得在城里留一段时间。等事情结束,我自会让他离开。不过他没有落脚的地方,前头是住在城外,不大方便。所以可能要在这儿借住几日,也不用为他腾屋子,让他宿在前头铺子就成。稍后他会另外寻地方的。至于银钱方面……” 许氏笑着摆手,“阿玉说话怎么这般见外?熊壮士是你的朋友,前头更帮了咱家的大忙。前头铺子年前也不开门,借住几日哪儿还提什么银钱?” 江月也是这么个意思,毕竟熊峰确实救人在先,自家又刚得了一笔百两银子的酬金,另外还有谢老夫人的诊金也是板上钉钉的进项,短时间内都不必为银钱发愁。 她只是好奇,联玉的态度怎么变了。 根据她几日观察,熊峰应该是想留在联玉身边的,而联玉则不想他留下,甚至在进城之前,联玉还不留情面地对熊峰直言,说进城后他就可以离开了。 进城不过小半日,他居然松口了? 看联玉今日神色一直恹恹的,话也比平时还少,江月后头倒也没追问,只是两人一起收拾碗筷的时候,她少不得提醒道:“夜间咱们还得睡一个屋,他知道了不又得发疯?每次他那么盯着我,我都莫名心虚,好像拱了人家地里的好白菜似的。不然你直接跟他说,咱俩是权宜之计假成婚得了。” 联玉被她这说辞逗笑了,露出了回城后的第一个浅笑,他一边笑,一边扫了不远处的宝画一眼,再对江月挑了挑单边眉毛。 也不用说什么了,江月就明白了——熊峰和宝画如出一辙的直肠子,她能跟宝画说这个吗? 怕是前脚说完,后脚就叫家里其他人给看出不对劲来了。 好在后头熊峰也没闹出什么动静来,因为入夜之前,他都没回来。 而到了第二日江月起身,到了院子里,才隐约听到了前头铺子里传来的呼噜声。 江月也不关心他夜里出去忙什么了,跟家里人一道用完朝食之后,就出门去给谢老夫人复诊了。 因联玉看着还是有些没精神,江月这次让宝画陪着她去,路上少不得提点她几句注意礼数,莫要莽撞冲撞了。 宝画点头如捣蒜,一连保证自己一定规规矩矩的。 却没成想,两人刚到谢家大门口,就听到宅子里头吵吵嚷嚷的,跟宝画设想的规矩森严的人家大相径庭。 门房见到江月,也是如蒙大赦地道:“江娘子来了就好!老夫人晨间忽然又晕过去,到了如今还未醒,府中的大夫束手无策,正想去寻你呢!” 江月面色一凛,立刻便进了去。 第三十九章 很快江月便到了谢老夫人住着的院子。 谢家大老爷、二老爷、大夫人陶氏、二夫人金氏、擅长儿科的王大夫齐在。 成哥儿正守在老夫人的床前, 不住地抹眼泪。 见到江月,众人自觉地让开。 江月坐到绣墩上,搭上了谢老夫人的脉。 很快, 江月蹙着眉道:“老夫人这脉象乱弦,应是惊厥,我开一个疏风解表的方子,你们也别都在这儿守着,去抓了药熬来。另外我要为老夫人施针,暂稳病情,需要热水。” 惊厥之症多发于小儿和老人, 并不算是疑难杂症。 但难就难在,老夫人前头才有中风的征兆,所以用药方面得考量细致。 那王大夫就是卡在不知道如何用药上头。 得了江月的话, 谢家人这才动了起来, 抓药的抓药,烧水的烧水。 施针的时候, 江月又请了其他人出去,只留下谢老夫人贴身伺候的两个妈妈。 两个妈妈很快端来热水, 为老太太宽衣和简单擦拭掉身上的冷汗。 随后江月开始施针。 也就半刻钟, 谢老夫人的眼皮滚动, 已有了要恢复知觉的前兆。 两个妈妈不错眼地盯着,见状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 随着银针入体, 谢老夫人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 忽然,她开始轻声呓语:“主子,主子……老奴是被逼的……” 前头江月已经知道谢老夫人当过宫中的掌事嬷嬷, 此时听她唤‘主子’,便也猜着喊的应该是宫中贵人了。 说不定还牵扯到什么宫闱秘闻。 所以江月只装出一副专心施针、无暇分心的模样。 后头为谢老夫人施完针, 江月用热水净了手,擦汗的时候一副才想起来的模样,询问那两个妈妈道:“方才只顾着为老夫人施针,未曾听清她说了什么,两位妈妈可听到了?” 一个妈妈正要搭话,另一个妈妈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她一下,而后笑道:“小娘子离老夫人最近,都未曾听清,我们二人就更没听到了。”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46节 “是是是,未曾听老夫人说过什么话。” 江月便也跟着弯了弯唇,接着问道:“昨日我离开的时候,老夫人已经无事,怎么经过一夜,突然惊厥了。可是彻查蒙汗药之事,情绪起伏波动了?” 两个妈妈刚和江月答成默契,加上蒙汗药之事还是江月发现并提醒的,后头还得仰仗江月对症下药,因此也不瞒着她。 “昨儿个中午老夫人问过大夫人和二夫人的话后,便有些精神不济,说今日再一一审问其他随行的下人。” 江月微微颔首。 那妈妈的话虽然简洁,却透露了一个消息——谢家老夫人是一起问的陶氏和金氏的话,而后准备一一审问其他下人。所以她怀疑的对象,应当就是其他下人。 江月短暂的跟谢家人接触下来,大夫人陶氏性情跳脱,一派天真烂漫。二夫人金氏比她稳重一些,但也是二十几岁,满含朝气的模样。两人都是老实的面相,实在是不像会想出那种阴损招数的人。 而且两人还是浸淫宫闱的谢老夫人掌过眼的儿媳妇,必定是详细了解过二人的秉性。而且她们二人又没有其他子嗣,这会儿实在没有加害成哥儿的动机。 谢老夫人的怀疑并没有出错。若不是今日她忽然病倒,那下蒙汗药的捣鬼之人想来已经被揪出来了。 又听那妈妈接着道:“夜间老夫人如往常一般在佛室里念经祝告、捡佛米,并不让人伺候,我们二人就守在外头,却听老夫人忽然在里头惊呼……因老夫人吩咐过,不许我们随意出入。所以我们二人只敢在外头询问,老夫人依旧不许我们二人入内,只是不住地念经,我们便也不敢违逆她。一直到晨间,到了老夫人起身的时间,我们还未曾听到响动,这才进去查看,发现她已经晕倒了。” “期间未曾有人进去过?” “绝对没有,我们二人虽也不年轻,夜间昏昏欲睡,但却是把门都看好了的!” 说完,两个妈妈都是一脸的讳莫如深,一个没有外人进去过的环境,却让谢老夫人受了惊吓,实在是匪夷所思。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不是鬼神作祟。 江月蹙着眉,沉吟半晌,一时间也没有思绪。 又等过半晌,汤药送了过来。 因知道谢家还有个内鬼没被抓出来,而作为谢家主心骨的谢老夫人如今病倒,正是有可乘之机的时候。 所以方才她是特地让陶氏、金氏和老夫人屋里的丫鬟一道去的。 此时江月端过汤药检验了一番,确认没有问题,才亲自去给老夫人服下。 服过药后,中午之前,谢老夫人醒转了一次,但药里有安神的成分在,所以她醒转之后也只来得及跟江月道了个谢,而后请江月在府中留一留,接着让谢家大老爷把宅子的前后门紧闭,在她痊愈之前,不许任何主子和下人出入,便又陷入了昏睡。 江月倒也没有不应的道理,左右现在家里铺子不开门,也没什么事儿。 而按着她对谢家老夫人的诊断,她虽然年事已高,但身体底子康健,吃一两日药也就没事了。 到时候她还能回家过年。 江月便应允下来,然后让宝画回去传个信儿。 她和宝画虽是外人,现下却成了最没有嫌疑的人,因此宝画的出入也并没有受到限制。 宝画的腿脚也快,去了两刻钟不到就回来了。 那时候江月刚被下人引着去厢房安顿下来,看宝画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出了一额头的汗,心疼道:“只是传信而已,不至于这么赶。其实你不用过来也没事,反正我这两日就回去了。” 宝画接了江月递过去的水喝下口,喘匀了气说:“哪儿能让姑娘一个人?这谢家虽比前头穆家好,但也怪让人不放心的。” 穆家的凶险可以说是摆在明面上,防着尤氏就足以。 谢家这儿虽未牵扯出什么人命和未知的剧毒,却也是有居心叵测之辈,隐在暗处伺机而动。 说完话,宝画还从怀中摸出两本书。 其中一本医书正是江月回村之前看着的,也免得她这两日在谢府闲来无事,把自己闷出个好歹来。 另外一本,当然就是宝画自己在看的画本子了。 江月少不得打趣她两句,说她这是借着陪自己,趁机偷闲来了。 毕竟在家里的时候,宝画可不敢当着房妈妈的面看这个。 二人随后各看自己的书,很快到了午饭时分,厨房送来了饭食。 谢家从前自然是聚在一起用饭的,眼下情况不同于往日,所以一众主子都是各在自己的小院里用饭。 江月的饭食是随着谢老夫人的份例来的,清淡却很丰盛——盐水牛肉、素味莲藕、玉笋蕨菜、彩玉煲排骨、桃仁山鸡丁,还有一道罐煨山鸡丝燕窝汤。 菜肴的精致和可口程度,简直是大大刷新了江月对人间食物的认知。 前头江月已经觉得自家加了灵泉水的药膳已经算是很可口,如今才知道什么叫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也得亏自家药膳最核心的还是疗效,不然光这一顿饭,就能把江月吃得信心受挫。 她都这般了,宝画就更别提了,吃的那叫一个香。最名贵的燕窝汤她没碰,只捡着牛肉吃。 牛肉虽不如燕窝名贵,但时下杀牛犯法,得等牛老死或者病死,才能合法出肉。 而往往一旦有牛肉出售,也被高门大户用告价收走了,根本轮不到普通百姓。更被说宝画这样从前当下人的了。 一顿午饭吃完,下午晌江月就去看着谢老夫人喝过一道药,便又没什么事儿了。 成哥儿知道他祖母没事了,便也肯从病榻前离开了。 他前后亲身经历了两重变故,认知里最厉害的祖母也突然病得下不来床,心里当然也有些害怕,所以并不肯回自己屋里,而是赖到了江月身边。 看在谢家给出的优待上,江月也并没有赶他,让下人拿了玩具给他玩。 因为不得外出,后头大夫人陶氏和二夫人金氏也结伴过来了。 她们是前一日跟江月说好要请她把脉的,只是当时谢老夫人催的急,她们二人不敢耽搁,这才到了这会儿还未把上脉。 江月给她俩都瞧了瞧。 陶氏是宫寒血虚,所以信期时常不准、量少,兼手脚冰凉,疼痛难忍。 金氏则是有脾虚失运,水湿内生,带下过多,还伴有瘙痒。 都是妇科方面的病症,也难怪她们妯娌二人说病症给男大夫瞧不太方便——陶氏的宫寒之症在服用汤药的同时,需要佐以艾灸,才能事半功倍。而金氏则是羞于和外男说这些。 两种病症都不难治,算是比较常见的妇科病症,江月很快给她们开好了方子,另外再让下人取来艾条,教陶氏和丫鬟如何艾灸。 傍晚之前,江月送走了妯娌二人,用过一顿丰盛可口的晚饭,江月再去看过谢老夫人,回来后准备歇下,成哥儿却还不肯回屋。 江月夜间习惯接灵泉水备用,而且这小子宿在村里老宅的时候,还有过尿炕的‘前科’,所以自然不肯再让他留下。 还是他奶娘过来了,轻声细语地劝慰了好一番,才把他给劝走了。 后头谢家的下人又给准备了热水和胰子,供江月沐浴之用。 谢家厢房配套的净房都快赶上梨花巷铺子里的一个房间大了,而整个宅子都烧了地暖,说是温暖如春也不为过。 难得有这么好的条件,江月便和宝画先后写了个澡,而后两人一边晾头发一边看自己的书。 到了戌时末,下人说谢老夫人已经安稳睡下了,江月便也吹了灯,和宝画一起上了床榻。 睡前,宝画悄咪咪地和江月咬耳朵:“我中午借着消食遛弯的空儿,在院子里走了走。后罩房那边,应该就是老夫人的佛室了。那里有丫鬟守着,我也没靠近,就绕着走了一圈。那屋子看着就透着股古怪。” 江月本是准备哄着她早些睡下,而后早点进芥子空间去的。 听她说起这个,江月也上了心,询问道:“怎么个古怪法?” “佛室嘛,那是供奉神佛的地方嘛,肯定得透亮吧?我看那后罩房却是门窗紧闭。甚至我还跟丫鬟打听了一下,姑娘猜她们怎么说?” “她们说,因谢老夫人是临时决定回程来寻找成哥儿的,所以暂时只把佛室设在后罩房。从前在府城的时候,老夫人的佛室连个窗子都没有,只有一道小门出入。你说,哪儿有用那种棺材似的房子来供奉神佛的?你说会不会……” 宝画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声音也压得越发低了,“这老夫人会不会是供奉了什么邪神,所以谢家这般富贵。” 她前头说话还挺正经的,忽然话锋一转,又开始根据画本子发挥起自己的想象力了。 江月就笑着轻啐她一口,“少想那些有的没的。谢家老夫人是从宫中掌事嬷嬷的位置上退下来的,多年来积攒赏赐,亦或是出宫前还得了一笔类似遣散费的那种银钱。所以才有了如今的日子。” “那得的也太多了。”宝画羡慕地嘟囔道,“谢家这日子富贵得比从前的咱家和穆知县家还好上十倍不止,早知道当年我也进宫去了,说不得也混个什么掌事姑姑、嬷嬷的。我肯定不跟谢老夫人似的,多年不跟家里联络,我得了赏赐全送出来。姑娘和我娘就再也不用操心银钱了,可以顿顿吃牛肉、喝燕窝汤……” 江月好笑她的异想天开,皇宫那样的地方,就算她没去过,也知道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就宝画这样的傻丫头,怕才是真的有命去、没命回来。 见她嘟囔着就闭上了眼睛,江月给她掖了掖被子,又等过一阵,等宝画睡熟了,便进入到空间里搜集灵泉水。 算起来,她先后已经给好几人治过病,所以现在灵泉的恢复程度已经称的上喜人,小半个时辰,就能接满一茶壶。 而在灵泉水的滋润下,空间内的黑土也在逐渐变化为灵土。 相信再过不久,她就能和上辈子一样,在空间里开辟灵田。 当然因为芥子空间在这方世界被压缩得很小,灵泉之外,也就只够站脚的地儿,所以想规模的种植是不大可能了。 只能说能种一点药材自给自足。 好在灵田里种植出来的药材不止药效斐然,生长速度也会大大很快,到时候勤种勤收的,应也能攒下不少治病救命的良药傍身。 江月从空间出来的时候,心里盘算了一下到时候种植哪些药材、又要花费多少银钱,不觉已经到了月至中天的时辰。 闭眼躺下之后,江月依稀听到一点响动。似乎是风铃被吹动的声音。 她第一反应是像上次她身陷在穆家的时候似的,联玉不放心地寻来了。 但起身查看之后,她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再一想也是,上次她是被那尤氏软禁在了穆家,只穆家的下人去通传,联玉自然会担心。 而这次却并不是那样的情况,也是宝画亲自跑了一趟,将情况告知了众人。 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况且这谢家虽然是商户人家,却真的是规矩森严,夜间连后宅都有孔武有力的粗使婆子来回巡逻,铁桶似的。 联玉武功再高,到底还带着伤,进来一趟怕是也费劲得厉害。 她自嘲一句想太多,而后睡下不提。 ………… 翌日清晨,江月是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喊醒的。 她披了衣服下床开门,发现来的正是谢老夫人身边的丫鬟。 “江娘子快随奴婢去,老夫人又不大好了。” 不少病症都会夜间加重,但谢老夫人的病症却并不在这个行列里。 江月简单穿戴过后跟着丫鬟去了老夫人的屋子。 谢老夫人此时还在昏睡,是下人按着她平时起身的时候,唤她起来用朝食,发现唤不醒,这便立刻去请了江月过来。 江月再次为她诊脉,面色沉凝地道:“老夫人这是夜间情绪又波动了,一夜都未曾合眼,所以现下陷入了昏睡。” 说着她也有点烦躁——她白日里把病患治得差不多了,过了一夜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病患的情况不好反坏。已经连着来了两次,再多来几次,怕是连她也治不好了。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47节 她的诊断结果一出,却看屋里其他人脸色变得比她还厉害! 细问之下,才知道因老夫人这场病来的稀奇古怪,所以谢大老爷、二老爷不放心府中下人,兄弟俩特地一夜没睡,就守在老夫人的屋子里。 连带着他们兄弟,还有两个妈妈,另外还有一些个值夜的婆子、丫鬟,皆可证明这一夜没有外人进过内室。 甚至他们连走路、呼吸的声音都放轻了,更别说惊扰到谢老夫人了。 “难道是……是那种东西?”几个主子里头、年纪最小的陶氏脸色煞白,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其他几人看了她一眼,但也并未驳斥她的话。 显然,大家都想到了这处。不然如何解释,连着两晚,在无人近身的情况下,谢老夫人频频受惊?而她身边的其他人却都相安无事? 金氏试探着问:“不然,咱们去请个道长或大师来做场法事?” 谢二老爷犹豫道:“可是母亲昨儿个才吩咐关门闭户,不许众人随意出入。” 几人说着话都看向谢大老爷,等着他拿主意。毕竟老夫人现在不能理事儿,自然轮到他来支撑门庭。 谢大老爷也面色纠结,游移不定——不想办法的话,谢老夫人病情反复,怕是真要就此长病不起。可他自从到了谢老夫人膝下,也未曾做过违背她吩咐的事儿。再去请道士或者和尚,再做法师闹得吵吵嚷嚷,会不会对老夫人的病情反而产生不好的影响? 或者是等老夫人醒了,会不会责怪他? 毕竟当年他们兄弟能在其他堂兄弟中脱颖而出,被谢老夫人选中,就是因为年纪小、没有什么自己的主见,从来都是听老夫人的话,不问其他。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不是亲娘,而是过继过来的,所以许多事需要慎而又慎,轻不得、重不得的。 就在这时,成哥儿也从自己屋里过了来,脸色发白的问:“祖母……祖母怎么了吗?” 说着他也不看向家里其他人,只盯着江月瞧。 看他可怜兮兮的,江月就耐心解释道:“没有,老夫人只是昨夜睡得不大好,所以现在昏睡过去了。我在呢,你别怕。” 说起来,成哥儿可能算是谢家对江月的医术最信服的人。 所以得了江月的话,他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乖觉地点着小脑袋说:“好,那我不进去吵祖母休息。等祖母醒了,我再去看她。” 谢大老爷对他招了招手,既心疼又不悦地询问道:“你怎么脸色这么差,夜间是不是没有乖乖睡觉?你祖母病着,难道还要我们操心你吗?” 正是一家子心烦意乱的时候,陶氏唯恐谢大老爷因为这点小事责怪成哥儿,就帮着圆场:“成哥儿是婆母带大的,心系婆母,夜间睡得不好也正常。老爷莫要吓着他。” 成哥儿揉着眼眶说没有,“我早就睡觉了,就是夜里不知道什么东西丁零当啷地响了好一阵子,把我给吵醒了,后头就没怎么睡着了。” 谢大老爷说他胡扯,“我们都在这院子里,哪有什么东西响。” “真的啊!我真的是被吵醒了!”见自己不被相信,没睡好的成哥儿也有些不高兴了,指着屋子里其他下人,“不信你问她们!” 众人都纷纷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听到。 成哥儿扁了扁嘴,“我真没说谎!” 眼看着就要哭出声儿来。 “他没说谎。”江月若有所思地开口,“因为我也听到了。” 说完她顿了顿,“或许,大老爷也不必急着去请道长或者大师了。老夫人夜间频频受惊,应并不是什么鬼神作祟,而是人为。” 见众人不解,江月接着道:“虽然每个人都生有双耳,但每个人对声音的灵敏程度却不同。老夫人既能在宫中做到掌事嬷嬷一职,那必然是耳聪目明之辈。所以她应当也听到了那阵铃音。” 谢大老爷讷讷地问:“既只是铃音,那至多也就是被吵得不得安眠,何至于……” 江月摆手,“铃音为何会使老夫人受惊,那必然有它的理由。这个不用去查,也不是重点,重点是确定这事儿是人为,然后去抓那制造这铃音的人!” 第四十章 江月说完, 谢家其他人便都一边看着她,一边频频点头。 又等过半晌,江月见他们点完头依旧不作声, 一副只等着听吩咐行动的模样。 这大概是大家长太过精明厉害的‘后遗症’? 养的小辈平素只知道听命行事。 亦或者是谢老夫人前半生见惯了波诡云谲,特地挑选了这样性情的后辈。 江月只得无奈地对着谢大老爷道:“铃音之事,如今只我们几人知晓,便不能再声张。另还请大老爷把家中奴仆整顿,按着老夫人前头说的,将当时随行的下人分别问话。” 之前江月才想过,那对下蒙汗药的人, 行事阴损却不并不是万无一失,成哥儿获救的可能性很大。 可若是那人的目的并不是成哥儿,而是谢老夫人呢? 不论成哥儿是走失、还是丧命, 亦或者是被找回后、身体略有些不适, 在府城的谢老夫人必定会匆忙赶来,且因想不到对方目标其实是自己, 也想不起来带上府城的大夫。 如果没有江月,现下这谢府里便只有擅长儿科的王大夫, 亦或者是去请善仁堂的大夫来。 恕江月说句托大的, 她跟善仁堂也打过好几次交道, 善仁堂到底只是县城里头的医馆,里头大夫虽多, 但即便是医术称得上出类拔萃的、那位跟江家有旧交的周大夫,医术上的造诣也不如她。 此时若是江大夫在此处,怕是也对谢老夫人如此反复的病情而束手无策。 若再晚几日, 那幕后之人连着几夜对着舟车劳顿、情绪波动起伏甚大的谢老夫人频频出手,怕是谢老夫人真是无力回天, 轻则中风,重则殒命。 而谢家这几位主子,则也只会想到怪力乱神之事,根本不会把两桩事联系到一处,就更别提报官追凶了。 这才是真的兵不血刃,杀人于无形。 “对,这是母亲病倒前吩咐的事儿。”谢家大老爷好像一下子有了主心骨,脸上不再见犹豫纠结之色。 当时随行的下人众多,就不方便在谢老夫人的院子问话了。 江月想着自己到底是外人,便也没准备旁听,却看陶氏和金氏两位夫人跟着自家夫君起身,走到门口后却没动,转眼巴巴地看向江月。 “那人会下毒,江娘子看是不是……” 江月张了张嘴,想说既只是会用蒙汗药这种东西的人,其实让王大夫去负责掌眼就行,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对。 那位王大夫虽也是跟着成哥儿回来的,但并不是谢家的什么奴仆,正经从府城的大医馆里头雇的。 而此番谢家遭难,明显就更像是内贼、而且是谢家人了解甚深的内贼所为。 王大夫嫌疑很小,却也并不是没有。 而若他是无辜的,前头他也让人一包蒙汗药放倒了,可见还真的是只专攻儿科,对其他东西很不在行。 所以江月也不再推辞,起身跟着一道过去了。 很快,陪着成哥儿的回乡的下人便开始挨个进入正厅。 谢大老爷一一问话,他们的口供都大差不差,就是说一路上跟着陶氏、金氏和成哥儿回来。 从府城到县城,本该只有三四日的路程。 但成哥儿年纪小,又是头一回出门,沿途看什么都新鲜,于是走走停停的,风雪来临之前才到了望山村附近。 而后便是车辙子突然断了,他们找了个僻静但还算宽敞的小院子落脚。 当晚吃了大锅饭,就一觉睡到了大中午,醒来奶娘第一个发现成哥儿不见了,然后陶氏和金氏就发动所有人去寻。 结果自然是没寻到,于是一行人兵分三路,有的负责回府城给谢老夫人传信,有的留在那小院附近寻找,有的就进城去张贴告示,发动全城百姓帮着寻。 谢大老爷虽无甚主见,但到底被谢老夫人带在身边教养了好些年,因此很快发现了其中不对劲。 他沉着脸发问道:“母亲十分看重回乡祭祖,不止是成哥儿他们穿戴一新,随行所用的马车更是崭新的。怎么会平白无故断了车辙子?” 被问话的车夫被唬得脸色煞白回道:“老爷明鉴,崭新的马车确实不会这么轻易损坏,但少爷……少爷之前一时要上山,一时要进城的,是以这马车几日内使用颇多。” 车夫说话含蓄,意思就是虽那车从府城出来的时候是崭新的,架不住成哥儿事儿多,一时这样,一时那样,来来回回得折腾个不停。 不然怎么能在路上耽搁那么多天呢? 成哥儿虽有些早慧,却是实打实的被谢老夫人宠大的。 他不像谢家大老爷和二老爷,过继到谢老夫人膝下的时候就已经十来岁,能知事儿了,知道后头的好日子都是谢老夫人给的,因此越发谨小慎微。 当着下人的面,谢大老爷自然不会说儿子的不是,只接着问说:“那断裂的车辙子何在?” “坏在半道上了,后头在小院子落脚了,换上了备用的。那旧的就还在小院子里……” 车夫说到这儿,声音也低了下去。 他也委屈的慌,他平时做事肯定不至于这么没交代,但谁让一顿加了药的大锅饭下去,他就睡得人事不知了。醒来就得知成哥儿不见了。 陶氏和金氏两个主子都六神无主,慌了手脚,他们这些当下人的就更别提了,哪儿还顾得上那根坏掉的车辙子? 谢大老爷摆摆手,让他下去,而后转头吩咐自己的小厮,去那农家小院找找车辙子。 但看车夫方才那模样,其实众人心里也有数,多半是找不着了。 下一个,是随行、负责做饭的张厨子。 出自他手的饭食把大家都放倒了,他的嫌疑也是最大,所以谢大老爷把他放到了后头查问。 张厨子也清楚知道这个,因此一开口就喊冤枉,“老爷明鉴,小的可是跟您同一年进的府呢!在谢家做了十来年的饭,小的是真不会做下药那种事儿啊!” 谢大老爷摆手让他别吵吵。 这些人陪着成哥儿出远门,前头自然都是看起来十分信得过的。尤其是这厨子,掌管着主子们的吃食,那更是谢老夫人亲自点了他跟着的。 “你做饭的时候,可有旁人出入过?” “有的。”张厨子想了想说,“大夫人跟前的珍珠、二夫人跟前的檀云,还有少爷的奶娘素银,都来过的。” 于是她们三人也很快被再次喊来问话。 三人也都老实承认却是进过那灶房——她们都是主子跟前亲近的下人,过去在谢家,主子跟下人的饭食都是分开烹饪。 但出门在外,便没有那么多讲究,都是吃的大锅饭。 她们想让自家主子吃的比下人好些,就得去厨房盯着督促着。 不然张厨子一个人,做三个主子的饭食,另外还有二三十个下人的,饭食端到主子手边都冷了。 奶娘素银的情况和她们稍有不同。 队伍里最要紧的就是成哥儿,他的饭食肯定是先做先出的。 所以她进灶房,是因为成哥儿突然想吃个蛋花羹,让素银去知会张厨子。 那会儿他们是临时决定在农家小院停留的,赶路的时候虽带了不少食材,却并不会带鸡蛋这种容易磕碰的食材。 张厨子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最后还是另外遣人冒着寒风出去,跟村里的人买了几个过来,而后再临时做了一碗出来。 于是又多了好几个帮着去买鸡蛋的下人进出过。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48节 珍珠和檀云都是陶氏和金氏身边的大丫鬟,平时跟半个主子没差别。 此时因为张厨子一句话,两人就突然有了下药害人的嫌疑了,当然是愤愤不平。 珍珠不平道:“老爷别听这张师傅胡吣,他说是只奴婢三人先后进去,但是奴婢和谭云结伴过去的时候,分明看到还有其他人进去呢!” 檀云也附和地这般说。 两人说着看向素银,那素银这会儿照理说,便是没看见也该附和一二句才是。 偏生像吓蒙了似的,被她们二人看了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谢大老爷也不管她们的眉眼官司,再把张厨子喊来对质。 那张厨子这才老实相告——连珍珠和檀云这样的大丫鬟,都担心自家夫人在他手底下吃冷饭。其他下人难道没有这个顾虑? 原来张厨子因为自恃是谢家的老人,也就在谢老夫人面前不敢偷懒,平时的时候是出了名的惫懒,算盘珠子似的拨一拨、动一动。 他给主子做饭,那至多是慢一点,不够热。 给其他下人做饭,那绝对是一点儿热气儿不带! 若搁平时,下人们也没这么金贵,但架不住这是出门在外,且又是寒冬腊月。 谁能担保吃顿冷饭不生病? 因此机灵一些的下人便也知道跟张厨子走走关系,提前去吃口热乎的。 张厨子能收到他们孝敬的好处,也乐得如此,几乎一路都是这么过来的。 当天因为成哥儿临时要吃队伍里没有的东西,那轮到下人吃饭,肯定得越发晚了。 于是他们便都先后去询问了一番,手脚麻利的,干脆自给自足,在小炉子上弄自己的吃食。 这再问下去,可越发精彩了,当天出入灶房的下人,居然占到了整个队伍的半数还多。 等于是审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几乎是人人都有嫌疑、也有做案的时间——这么些人出出入入呢,人多眼杂,都能靠近锅台,帮着张厨子打下手,那蒙汗药又是常见之物,下药的人只要够淡定,神色如常地往里头加,旁人也只当是加调料罢了。 一通查问下来,已经是日头西斜。 而派去望山村附近那个农家小院的小厮也回来了,那根断掉的车辙子确实是找不到了。 谢家两房主子听下人的话已然听得头脑发昏,此时听说证据之一的车辙子也不翼而飞,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于是暂且让众人都下去,让今日被问到话的人都警醒些,在府里不许乱走,也不许单独行动。 人都散了之后,宝画直接累瘫,趴到了桌上,连话都懒得说。 江月看着奇怪,“就在厅里待了一下午而已,怎么累成这样?早知道这样,我就让你先回来休息了。” 宝画素来是负责家里的体力活儿的,立刻摆手道:“确实累,比我劈一天柴还累。但不是身体上的累,是脑子累!我旁听了一下午,也帮着想了一下午,累死我了!” “昨儿个还说早知道当初你也进宫当姑姑了,才动了这么会儿脑子就累成这样。”江月看的好笑,把她从桌前扶起,“那我们动了一下午脑子的宝画姑姑,理出什么头绪来了没?” 被自家姑娘打趣,宝画自然也不生气,只嘿嘿一笑,“那我说出来,姑娘可别笑话我。” 江月其实现在也有些没有头绪,并不指望宝画能一下子找到罪魁祸首,但却是乐得见她成长,就道:“嗯,你说。” 宝画压低声音,凑到江月耳边,“我觉得……嫌疑最大的,是成哥儿。” 江月抿了抿唇,忍了半晌,才把笑意忍了下来。 到底是宝画第一次动脑,江月忍住笑后,就问她说:“怎么这么说呢?” “姑娘你想啊,那崭新的马车是因为成哥儿用的多,所以坏了之后,谢家的人才半点没有怀疑是人为。再有,那日在农家小院落脚,也是他忽然要吃什么蛋花羹,折腾得人仰马翻,灶房里去了那么些人……而且姑娘没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嘛,他们也觉得委屈呢,若不是成哥儿非要闹着回乡祭祖,则也不会生出这样的事端来。” 说着,宝画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今日被审问的下人或许只知道查的是前头成哥儿走失的事,但她却是知道,真正追查的是加害谢老夫人的凶手。 成哥儿是这个宅子的长子嫡孙,总不可能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来加害最疼爱自己的祖母吧? 遑论,成哥儿才五岁,再早慧也实在有限。 所以宝画说完又抱着胖乎乎的脑袋冥思苦想起来。 “好啦,暂且别想了,也到了用夕食的时辰了,用过饭再想好不好?” “姑娘比我聪明,这么不慌不忙的,肯定是心里有成算了?不然你直接告诉我答案吧。” “我又不是衙门里的神探,大家都想不明白的事儿,我哪儿就明白呢?”江月说着,凑到宝画耳边用气音道:“不过我确实有别的成算,因为咱们本就不是今日一定得抓出凶手啊。” 今日,谢家两房人并不提谢老夫人的病情,只还追查前头蒙汗药的事情。 其实并不是真的要一日之内就找出那人,而是给那人一个信号——谢家的主子们暂且还不知道那古怪铃音,只还紧着查前头下药的事儿。 让那人放下戒备,白日里没有再动手的机会,夜间再在谢老夫人的院子附近加强人手,由能听到铃音的江月和成哥儿坐阵。 若那人再闹出响动,则必然被当场抓获。 若她谨慎到不准备动手,那么明日谢老夫人就能醒过来。 届时更简单了,那铃音总不是人空手弄出来的,必然是什么铃铛之类的东西。 现下阖府上下都不得外出,只要谢老夫人发话,抄捡全家,掘地三尺——这谢家虽富贵,但县城这边的宅子又不是长住的,便也没有什么荷花池之类的地方。而家里吃水的水井,在查问下人之前,江月也已经提醒谢大老爷派遣信得过的人去看守起来。 这还能抄捡不到? 现下没提这个,纯粹是因为江月看出谢家两位老爷没有这个动手的魄力。 当然若是因为谢老夫人醒来之后,还跟前头似的,忌讳这件事,不肯再查下去了,则也不归江月管了,她依然能功成身退。 两人咬着耳朵回了房,后头用过夕食,江月便过去了谢老夫人那儿。 经过一个白日的休息,加上江月给她的汤药里兑了一些灵泉水,谢老夫人的脉象已经平和了许多。 只要今夜无事,明日是必然能醒过来的。 很快成哥儿也过来了,他在江月面前一直很乖,今日也有些提不起劲儿。 问起来,妈妈解释说自从成哥儿说出铃音古怪之后,谢家大老爷怕他嘴上没个把门的,就让他留在了老夫人的屋子里。 老夫人这边他常待,别的倒还好,就是一下午没见到自己的奶娘了。 他亲母早逝,虽是谢老夫人带大的,但老夫人毕竟年事已高,亲力亲为带他的还是奶娘。 不过他也知道眼下祖母最要紧,因此也没闹着要找奶娘。 后头自然就是几人一道守夜。 大半夜过去,到了天边泛起蟹壳青的时候,江月和成哥儿都没有听到那铃音。 “让他回去睡吧。”看成哥儿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江月又再次给谢老夫人搭脉,确定他无事了,道:“再守一个时辰,就天亮了。” 成哥儿揉着眼睛嘟囔道:“那我要跟奶娘睡。” 正说着,有丫鬟轻手轻脚过来,跟老夫人跟前的妈妈耳语了几句。 那妈妈一脸无奈之色,摆手让丫鬟回去了。 之后,妈妈道:“少爷就在老夫人这儿的碧纱橱睡吧。” 成哥儿困得不成,也没纠结这个,乖乖去了碧纱橱。 等成哥儿离开,妈妈才跟屋里其他人解释,原是审问结束之后,珍珠和檀云去找素银的麻烦了。 本来嘛,当时大家一起说出张厨子撒谎,根本不止她们三人进过灶房,不就不用被当贼似的再被问一遭话了? 偏素银支支吾吾的,不肯和她们站到同一阵线。 她们两人把素银堵着一通问,问是不是张厨子把收到的孝敬分给她了?还是跟张厨子有私情? 又说她平时日看着老实巴交、寡言少语的,没想到还会干这种事。 “素银那丫头老实,又是没有嫁过人的大姑娘,哪里听得了那种话,说是眼睛都哭肿了。所以还是别让少爷回屋了,没得为这事儿又闹起来。” 宝画听得新奇,忍不住问道:“都是奶娘了,怎么可能是没嫁过人的大姑娘?” “啊,这个是个旧事了,当时先大夫人还在的时候,都是自己奶少爷。老夫人也说再好的奶娘,也不如亲娘尽心,便也说听她的。后头先大夫人过身,小少爷已经断奶了。老夫人的意思还是找个养过孩子、有经验的来带他……素银不识字,只听人说咱家招工,便跟着一道进了府。没想到少爷跟素银有缘,在别的奶娘手里都哭闹不止,只到了素银手里却不哭不闹,还咯咯直笑。” 许是守夜无聊,加上谢老夫人又快醒来,而说的又是无关紧要的事,那妈妈接着娓娓道来,“那时候素银也不过比现在的江娘子略长几岁,云英未嫁,便也不肯当少爷的奶娘。咱们老夫人也不爱强人所难,就让她回去了。但后头少爷还是哭闹不止,谁都不要,没办法,老夫人就去再让人去找素银。当时还正好是我去办的这差事呢,素银家里……总之不大好。听说我们老夫人肯许诺丰厚银钱,她家里人就同意了,让她跟着我们去了府城。” 江月出声道:“素银不是府城人士?” 妈妈说不是啊,“她家在这路安县呢,前头也是到府城投奔什么表亲,这才到了我们府上见工。” 江月说不大对。 妈妈奇怪道:“怎么不对?那素银真的是路安县人士,她爹就是村里的银匠,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字。当时我去她家的时候,她细胳膊细腿的还拿着个锤子矬子给家里干活呢。要我说,她当初不愿意,是她犯傻。进了咱们府里,也算是素银的造化一场……她除了负责成哥儿的饮食起居,再不用做任何粗重活计,老夫人另外还给她配了小丫头呢。而成哥儿平时除了老夫人,就同她最亲近,最听她的话,等将来成哥儿长大,自然把她当半个亲娘孝敬。” 江月说不是这个,“而是……” 而是素银怀过孩子。 生产过的妇人,身形、气质和骨骼都会发生变化。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来。 素银不是,她应该只是怀过孕,月份也不小,所以腰骨与颈骨前凸、骨盆前倾,且后头没有仔细调理过,以至于到现在也能让对人体了解甚深的江月一眼看出来。 但她并未经历过孩子足月后生产那一环节,所以骨盆并没有形变得太厉害,以至于老夫人跟前的妈妈都瞧不出她有过那么一段经历。 当时江月瞧出来这个,但以为她可能也在府中做粗重活计,所以骨骼略有些变形。 而且既是奶娘,怀过孩子再正常不过,便根本未作她想。 到底这是素银个人的隐私,所以江月并未往下说。 她只是将妈妈的话仔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而后看了一眼宝画,再看一眼碧纱橱的方向,接着道:“或许不用等老夫人醒过来了,劳烦妈妈知会大老爷一声,把素银看管起来吧。”(捉虫) 第四十一章 那妈妈在怔愣了一瞬后, 也没多问,只想着左右只是先看管个奶娘,等着谢老夫人醒来发落, 便立刻去寻谢家大老爷了。 谢家大老爷和二老爷前一夜在老夫人的屋子里守了一晚上,白日里又查问了那么些下人,这晚实在熬不住,已经睡下了。 等到妈妈离开,宝画便凑到江月跟前,问起道:“姑娘方才不是还说没有头绪吗,怎么忽然就怀疑那素银了?” “不还是你提醒我的嘛, ”江月道,“你忘了你夕食前说的话了?” 那会儿自己说啥来着?宝画说完就忘。 江月就压低声音继续道:“那会儿你说,此番的事情, 桩桩件件的巧合, 都是成哥儿造成的。他自然是无辜的,可若是想成就这些巧合, 那确实离不开成哥儿这个关键人物。” 宝画恍然道:“方才妈妈说了,这府里除了老夫人, 成哥儿就最跟奶娘亲近, 最听她的话。”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49节 “原说前头成哥儿的事像个幌子, 想来素银的目标也不是他,而且到底照顾他长大, 不舍得亲手害他。”江月说着顿了顿,接着道:“而且想要成事儿,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对路安县和望山村一带十分了解。” 不然光能教唆成哥儿拖延进城的时间, 是不够的。得恰到好处知道望山村那一带,有个唯一、适合一大帮人驻扎且前不着村, 后不着店的农家小院才能施行完整的计划。 “然后,素银是银匠家的女儿,且是从小就会帮着干活的。那么制造个特殊的银铃,对她而言,应也不是难事。今夜后院之中也未曾出现那铃音,我姑且只当是对方谨慎小心,并没有被白日制造出的假象迷惑。可若不是呢,若是因为她被珍珠和檀云纠缠,闹出了动静,所以没工夫出手呢?” “加起来,便是三个巧合了。” 当然还有一桩事,江月连宝画都没说。 素银掉过一个孩子。看她身体骨骼的恢复程度,可能就是三五年前的事儿。 跟她进谢府当奶娘的时间差不多吻合。 想来她当年不愿进谢家,是想抚育自己的孩子的。 时间太过凑巧,若那孩子是因为素银的家人看重了谢家许诺的重金,而强迫她打掉的。 那素银很有可能心怀怨恨,便也有了动机。 不过一切都是江月的猜想,还未有实质性的证据,所以她也只是让那妈妈去帮忙跟谢家大老爷传个话,将素银先看管起来。 未多时,那妈妈回了来,让人把门窗都关上,说谢家大老爷已经起了,使人在破门了,怕动静闹的太厉害,吵扰了谢老夫人休息。 江月奇怪道:“我不是说先看管好她,等谢老夫人醒了再发落她吗?” 毕竟在她认知里,谢家大老爷行事风格是没有这么雷厉风行的。不然他前头也不会那般游移不定,焦头烂额。 那妈妈接着解释了一番。 原来因为成哥儿就是跟着谢家老夫人住一个院子的,素银日常同成哥儿宿在一道,就也在这里。 眼下既知道她有不妥的地方,甭管是不是真的她干的,总不好放留她在谢老夫人身边。 谢家大老爷的意思就是让人把素银弄到其他地方去。 谁成想,一行人执着火把刚到素银的屋子外头,却听到她在屋子里头尖叫一声。 而后不论他们怎么拍门,素银都不肯开门。 她这做派,明显就是心里有鬼,所以谢家大老爷一边使人把她的屋子团团围住,一边让妈妈回来,将谢老夫人这边的门窗都关紧。 外头的响动模模糊糊的,只能隐约听到一点,江月去给老夫人搭了一次脉,确认过这点动静并不会影响她。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丫鬟进来对着江月示意。 江月跟着她到了外间,就听丫鬟道:“江娘子快随奴婢过去一趟,方才家丁进了屋,发现素银吞东西自杀了!” 江月神色一凛,便立刻跟着她过去。 素银已经被挪到了隔壁院子里,脸色铁青,呼吸困难。 谢家两房主子也都在场,个个都脸色不大好。 见到江月,性情跳脱的陶氏如蒙大赦,“江娘子来了就好!” “我先救人。”江月说着就上手检查了一番,查出素银是被异物卡住了喉管。 她将素银抱起,从背后抱住素银的腹部,双臂围环住她的腰腹。而后一手握拳,拳心向内按压素银的肚脐和肋骨中间,另一手手按住握拳的那只手,双手急速用力向里向上挤压。 挤压了数次,江月出了一额头的汗,双手也逐渐脱力。 最后让屋子里孔武有力的婆子上前,照着她方才的模样,接着对素银施救。 素银渐渐地有了意识,她似乎是一心求死,挣扎着不让继续。 屋里其他人齐齐上阵,把她的手脚都按住了,半刻钟之后,江月听到叮铃一声,一个小巧的银色物件从素银的嘴里被吐了出来。 因为发现的时间已经略有些晚了,所以吐出异物之后,素银还是陷入了昏迷。 不过江月手中有灵泉水,趁着屋里正乱的时候,从空间里头取出了一些,喂给了她。 很快,素银呼吸平稳,恢复了意识。 只是醒转过来的素银似乎依旧没有求生的意识,满脸灰败地盯着帐顶发呆。 “素银啊,你说你怎么好好的自杀?”陶氏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怨怼地说。 她是成哥儿的继母,从前三五不时跟素银求教养儿经,是以两人还算亲近。 另外还有珍珠和檀云两个大丫鬟,此时也是面无人色。 她们二人是去找了素银的麻烦不假,但她俩也是随了自家主子,胸无城府,就是心中不忿,去找素银吵了几句嘴。 她们尚且不知道谢家大老爷让人去拿素银的事儿,还当时自己说了重话,才生出了这样的变故。 珍珠不住地抹泪,道歉说:“素银你别想不开,晚间是我错了。我不该满嘴胡吣,你别生气了。” 檀云也是,跟着说:“素银,我也跟你致歉。我把我的首饰衣料都分给你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 众人关切、致歉的声音交织在一处。 素银如古井一般的眼神闪了闪,而后眼眶慢慢地发红。这才有了几分生气。 半晌之后,她看着还在为她诊治的江月,苦笑道:“江娘子何必费力气救我呢?我本也是活不了的。” 不等江月回答,她又接着道:“带我去见大老爷吧,我都说。” 谢家大老爷和二老爷就等在偏院的堂屋等着听消息。 素银被搀扶着出来后,便直接道:“大老爷让人去拿我,想来已经是知道了。事情都是我做的,是我唆使成哥儿在路上来回折腾,也是我跟大夫人提议,说知道望山村附近有适合落脚的小院,后头的蒙汗药是我下的,老夫人也是我害的。” 听到她这般直白地供认不讳,谢家众人,包括已经对素银生出怀疑的谢家大老爷,都不禁变了脸色。 “素银,你……”谢家大老爷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愣了半晌,才接着道:“你是如何加害母亲的?” 这算是众人心中最不明白的地方了。 素银忽然笑了,她拿出方才吐出来的那个模样奇特的银铃,“这个,是我从老夫人的佛室里偷的。” 谢老夫人的佛堂不许旁人出入,但有一年,成哥儿忽然发了烧,连着几日都不见好。 谢老夫人就让素银把成哥儿连同被褥抱进了佛室,乞求神佛保佑。 后头成哥儿醒了,发现自己在他祖母从不让他涉足的佛室——他那会儿才两岁,正是任事不懂,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 他趁着老夫人不注意,拿了佛龛上供奉的一个银铃。 那银铃十分奇特,没有铎舌,却能响动,而且还能传播得甚远,成哥儿觉得太新奇了,非闹着要把它带出去。 但谢老夫人却是大惊失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严肃叱责了成哥儿,而后将成哥儿送了出去。 回来后委屈坏了的成哥儿自然把这件事告诉了素银。 其实知道这件事的也不只是她,还有其他丫鬟。 可丫鬟们都不上心,因为她们当时就守在佛室外头,根本没听到什么铃音。 她们只当时成哥儿烧糊涂了,做了个怪梦,不然谢老夫人怎么可能因为一个铃铛,叱责他呢? 但素银知道成哥儿不是乱说,因为她也听到了。 这件事在她心里埋下了种子。后来她哄着成哥儿具体描述了那银铃的模样,而后休沐的时候去了外头的银匠铺子,借用了器具,用自己的巧手做了个差不多的。 再之后,便是苦等了许久,等到成哥儿自己都不记得那银铃了,才终于等到一次机会——几个月前,守佛堂的丫鬟吃坏了肚子,喊她临时顶会儿差事。 她便趁机进入了佛室,将自己制作的银铃和那个调换了。 做完那桩事,素银心中也忐忑了好一阵子,因为她虽然自小做惯了类似的活计,但制作的银铃只能说样子像了个八九分。而里头的构造,她根本学不会,很容易被识破。 可后头居然相安无事。可见谢老夫人只是供奉那铃铛,而从来没有去仔细检查过。 但这件事迟早要露馅,所以素银不敢耽搁,同成哥儿说起外头好吃的、好玩的,又遗憾地说:“其实年节上外头最热闹不过,可惜少爷不能跟着老爷夫人他们回乡祭祖。” 成哥儿果然意动,说服了谢老夫人让他回乡。 于是后头按着她的计划,谢老夫人果然什么都没带,匆匆忙忙地从府城赶了回来。 而她则只需要趁着谢老夫人身体不适之时,在她的院子里用那银铃制造声响。 那银铃那般巧夺天工,声音也是天下独有,本该在府城的佛室里,却忽然在这县城响了起来。 加上连素银也不知道的、谢家老夫人似乎对这个铃音莫名忌惮的原因,谢老夫人毫不意外地因为情绪起伏甚大,病得越发严重。 素银恶狠狠道:“若不是江娘子,若不是今晚珍珠和檀云今晚非拉着我说话,那老婆子早就……” 听着她要对谢老夫人出言不逊,谢大老爷立刻打断道:“母亲待你不薄,成哥儿更是把你当成半个亲娘,你怎么会做这种事?” “待我不薄?半个亲娘?”素银苦笑,眼里骤然落下泪来,愤恨地道:“可我本不想要这些!” 银匠靠手艺挣钱,比地里刨食儿的庄户人家日子好不少。 可是那年,素银的爹吃多了酒,从城里回村的时候摔断了一只胳膊。 阖家就指着他的手艺过活,突然断了进项,又交付出去一大笔医药费,且素银他爹未来至少两三个月,不能再做精细活儿。 而一大家子那么多张嘴,总不可能几个月不吃饭。 所以家里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把年纪适宜的素银嫁给员外当小妾,用员外家给的聘礼来度过那个难关。 素银当然不愿意,她早就和表哥情投意合,互许了终身。 表哥是读书人,搬去了府城,说他日考取了功名就回来寻她。 于是她趁着夜色,揣上了几十文钱,跑去了府城,寻找表哥。 那是素银第一次出村,这才知道府城这样大,光知道表哥的姓名,根本寻不到人。 她的钱很快花完,听人说府城里头的大户人家招工,她便也跟着去了。 去之后,才知道是闹了乌龙,谢家招的是奶娘。而且一旦招上后,就不能轻意辞工,得陪着谢家少爷长大成人。 她当然不愿意,便婉拒了这份工,另外去寻了其他活计做。 皇天不负有心人,几天后,在一个吃食摊档上刷碗的素银恰巧遇到了表哥。 表哥说他在书院里头读书,在外头没有落脚的地方安顿素银。 素银也不在乎,用做工的银钱租了个最小的屋子,等着表哥书院休沐的时候来寻她。 他们二人本就郎有情、妾有意,且脱离了长辈的管束,干柴烈火的,也就有了逾矩的亲密举动。 可就在不久之后,素银一次心血来潮,去书院给表哥送饭,听人说了才知道表哥确实是这书院的学生不假,但他资质平庸,能进那书院读书,全是因为他跟山长的女儿成婚,成了山长的女婿。 素银立刻找到了表哥对质。 昔日温柔的表哥瞬间变脸,说既叫她发现了,他也无话可说。他不可能为了素银休妻,甚至连纳妾都不可能——山长家风清正,不会允许女婿纳妾。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50节 他还让素银想告官直接去告便是,“我本也无望考取功名,说出去,也不过是一桩表兄表妹的风流韵事。而你却会落得个无媒苟合、自轻自贱的名声……你家里那么些个兄弟姐妹,都会多出一个坏了名节的姐妹。我没记错的话,你家里好像还想让你弟弟读书,怕是这辈子再不用想了。” 素银方寸大乱,翌日做工的时候也犯了个错,让人辞退了,她仓促之间便回了村里。 因她私自出门,那员外已经在这期间娶到了小妾,家里长辈都都气疯了,回来后止不住对她一阵打骂。 也就在那时候,素银突然晕倒了。 家里银钱不凑手,也没人为她请大夫,只把她抬回屋里。 后头还是素银醒了,家里人让她去给她爹抓药,她央着大夫给自己瞧了瞧,才知道自己怀了孕。 她那会儿真是六神无主,也不敢跟家里人说,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很快,谢家来了人,指名要让素银去给谢家少爷当奶娘。 素银的家里人这才知道她去了一趟府城,居然还有这么一番造化。 面对谢家丰厚的赏银,他们千恩万谢,根本不听素银说话,就把她塞上了谢家的马车。 说到这儿,素银的眼泪滚滚而落,一时哽咽。 谢大老爷叹息道:“可就算当初你留在家中,你那表哥也不会回心转意,且你家中若知道你未婚有孕,怕是更不会容你。” “是啊。”素银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所以我那时候并未心生怨恨,甚至求到了谢老夫人面前,将我所经历之事如实相告。” 对于素银来说足以颠覆人生的大事,对阅尽千帆的谢老夫人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风浪。 她让素银安心,还说若她准备把孩子生下,将来等孩子出生,和成哥儿作伴。 但到底未婚生子,对于时下的女子来说,是一个难以抹灭的大污点。 所以她让素银先保住这个秘密,来日由她来想办法,寻个老实可靠的小厮同素银假成婚,不会让那个孩子生下来就被人耻笑。 素银对谢老夫人感恩戴德,满心满眼期盼着谢老夫人口中说的‘来日’。 可就在不久之后,素银的肚子渐大,却忽然出血不止。 她不敢声张,求见同住一院子的谢老夫人,央求谢老夫人为她请了大夫。 大夫过来的时候,素银已经晕死过去,却因为实在对腹中孩子放心不下,咬破舌尖,强撑着让意识清醒。 大夫诊治过后,她听到前头说得好好的谢老夫人却忽然转了口风,吩咐大夫道:“这孩子既来路不正,此时突然这般,想来也是同她没有缘分,便不要留了。” 大夫犹豫:“她身子骨弱,流了这个怕是往后再也不能有孕。” 老夫人说不妨事,“她是成哥儿的奶娘,只要她好好照顾成哥儿……” “是啊,只要我好好照顾成哥儿,我再也不能有孕又何妨?没了自己的孩子,不是才能无牵无挂,一心扑在成哥儿身上?”素银红着眼眶怒目圆瞪,声音一声比一声尖锐,“是她翻脸无常,杀了我的孩子,让我这辈子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这……”谢大老爷顿了半晌,道:“我母亲无缘无故害你的孩子作甚?想来那会儿就是保不住了,她才在你昏迷的时候做了主,以你的性命为先,怎么会怪到她头上?” “我怀孕的事情没告诉过任何人,只告诉了老夫人。到了谢家之后,也是跟着老夫人吃住,平白无故的,怎么会那般出血如注?”素银咬牙切齿道,“何况,何况那大夫给我灌药之前还说过一句——幸亏老夫人早就让他准备好了堕胎药,否则仓促之间还真不好寻!” 这话一出,谢大老爷等人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 谢家子嗣单薄,谢老夫人提前让大夫准备堕胎药作甚?似乎还真的只能是为了素银而准备的。 “那药确实是给你的不假。”笃笃的拐杖声响起,已经清醒过来的谢老夫人在妈妈的搀扶下过了来。 谢家众人连忙起身,将老夫人迎到堂屋的主座上。 谢老夫人面色略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明,坐下后缓缓道:“你那孩子,我本就知道很有可能出问题,所以提前让人准备了药。” “如果不是你对我下了滑胎药,你怎么会知道?” 谢老夫人道:“表兄妹结合,所孕育的孩子本就比一般的孩子容易得病,胎死腹中。” “怎么可能?表兄妹成亲,那是亲上加亲,古来有之!” 素银并不相信,谢家其他人虽然以谢老夫人马首是瞻,但此时却也没有盲目附和,因为这时候他们的想法跟素银是一样的。 谢老夫人并不跟她争辩,只是看了江月一眼。 江月便出声道:“我不是偏帮谁,只从医者的角度出发,谢老夫人说的确实不假。亲上加亲,对子嗣确实不好。我曾见过这样的病例。” 素银才被江月救回了命,且也知道她是才来谢家的,并不算谢家人,没必要以医者的身份帮着撒谎,她没再怀疑这个,只道:“那我那孩子就算真的有问题,但怎么会在那一夜忽然腹痛难忍,难道你敢说,不是被下了药?” “你那孩子确实是人为所害,但若是我动手,何至于用那种差劲的药,让你差点一尸两命?”谢老夫人幽幽一叹,“那日你不止吃了谢家的饭食,你见了来探望你的娘家嫂子,吃了她带来的村里特产。” “确实有这桩事,可他们并不知道……”说到这儿,素银猛猛打了个寒颤,“他们知道了?” 谢家老夫人再次叹息出声,“你的孩子落下后,我让人去查过——那表哥当时说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可不过是强撑罢了。后头寻你不着,便也怕了,跑回乡间去寻你,在你家人面前露了口风。加上你回到家的那段时间,行为举止怪异,你母亲就猜到了。他们并不知道你已经同我如实相告,怕你因为肚子里的孩子丢了谢家的活计,便自作主张,在给你带的东西里头放了虎狼之药。” “不、不可能。”素银惊惶地连连后退,最后跌坐在地上,过了好半晌才讷讷地问:“那为何……为何不告知我?” “当时你醒来,并没有表现得对那个孩子十分在意。想来是你以为是我落了你的孩子,不想让我看出端倪,才强撑着伪装成那般。可我不知,只以为你是因为被负心人伤了,所以对那个孩子无甚感情。” 谢老夫人再聪明厉害、再观察细致,也总有力所不及的时候,说到这里,她又是一叹,目光深远地看着素银,好像在看她,又好像不是,“再者,若是告诉你了。一辈子活在对亲人的怨恨中,到了白发苍苍的时候,转身看去孑然一身……这种苦楚,素银,你承受的住吗?” 显然,素银是承受不住的,她此时已经躬身趴伏在地上,指甲抠进了砖缝之中,满手的鲜红。 十指连心,但她似乎感觉不到指尖的疼痛,呜咽道:“那我这些年的恨算什么?算什么?!” 时哭时笑,状似疯魔。 “把她带下去吧,天亮了送她去见官。”谢老夫人吩咐道,“另外还有她这几年的工钱,我特地说给她都攒着,等她要时才给取用,也不许她家人再来探望。所以一分一毫都没有用到她家人身上,一并给她结算了,让她带走。” “母亲。”谢大老爷罕见地提出了质疑,不赞同地道,“这会不会太轻易放过她了?而且还有事儿未问清楚呢,她那个铃铛……” 几乎是同时,江月也在这时候提出告辞。 谢老夫人看向江月,歉然道:“本只是想留你一夜,没想到这都快到年根了。你先回去和家人团聚,稍后我会让人把诊金送往你家。” 江月自然不担心谢老夫人赖账,便没再多留。 出了谢府,宝画还频频回头观望。 江月问她看啥呢? 宝画道:“当然是跟谢大老爷一样,想知道铃铛的后续啦!不就是一个古怪的铃铛嘛,为何能让谢老夫人那般惊惧?还有她那个古怪的佛堂……” 江月无奈地轻拍了她额头一下,“前头听就听了,不过是个人之间的恩怨。再往下听,那就是谢老夫人身上的旧事。万一牵扯到宫闱的秘闻,你是嫌命长吗?” 第四十二章 宝画被江月这么一提醒, 才如梦初醒道:“原说怎么天还没有大亮,姑娘就急着离开……咱们也算是一起长大,怎么姑娘的脑子就比我灵光这么多呢?” 江月抿唇笑了笑, “这方面我前头也不大懂,还是联玉指点我的。” 宝画朝她挤眉弄眼地笑起来,“那也得是姑娘聪慧,一点就透。姑娘这是想姑爷了吧?” 江月笑着啐她一口,二人说着话就往家走。 到达梨花巷附近的时候,天光已经亮了起来。 这日已经是除夕,附近虽然依然冷清, 但也有商铺和摊档如往常一样开门。 沿街的住户更是一大早都已经忙碌了起来。 喧闹的人声,伴随着食物的烟火气,一下子把人拽进了这红尘中。 用宝画的话说, 大概就是谢家那边的日子虽好, 但总感觉少了点滋味儿。 这是自然的,因为谢家那些小辈, 除了成哥儿把老夫人当成亲祖母,其他人都是对谢老夫人恭敬有余, 亲热不足。而谢老夫人身上……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郁之气。 谢家, 与其说像个家, 不如说更像一个上下级明确的衙门。 因熊峰宿在前头铺子里,她们便没从正门进, 而是走的后门。 进了家门之后,房妈妈等人照样已经起了,灶房里也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宝画回来了就嚷饿, 江月也觉得胃里空泛,于是便决定先用了朝食再睡。 房妈妈把饭摆到了屋里的炕桌上, 让江月和宝画坐在热乎乎的炕上吃东西。 宝画这次算是大大拓宽了眼界了——谢家的富贵大大刷新了她的认知,因此吃了几口,就是把这几日的见闻说给大家听。 热热闹闹的吃到一半,江月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联玉,他不知道为何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听着。 江月笑着冲他招招手,他才回过神来,走到她身边坐下。 江月拿了桌上的筷子递给他,问他说:“两日不见,怎么脸色还这样差?” 不用江月示意,联玉已经卷了袄褂的袖子,将手腕递到她眼前。 江月就是这个意思,换了左手拿勺子,一边继续喝粥一边给他搭了个脉。 “你这几日……有些思虑过重了。多思伤脾,多虑伤胃,你肺腑和心脉受伤最重,但其他脏腑也都有伤,须得注意才成。”江月一边说一边偏过头看他。 联玉微微颔首,说知道了。 她一直知道少年的样貌很是出众,但此时见他垂着眼睛,长睫轻颤,在秀气的鼻梁上投射出一点阴影。 不知道为何,多了几分脆弱的破碎美感。 可是联玉会脆弱吗?他身受重伤也不认命,拖着伤腿也会上山求药,寻找传闻中的医仙谷。后头治伤分筋错骨,更是从来没有失态地喊过痛。 这个念头刚在江月脑海中滑过,就听宝画在一旁一叠声的喊她。 江月转头看向她,就听宝画道:“我喊了好几声啦,姑娘怎么不理我。我就是想问你,素银的事儿可以说不?” 原是宝画已经说到了这儿,但捏不准能不能说,便来询问她。 江月想了想道:“谢老夫人既说了天亮就要送她见官,后头自然还有公堂审案的一环。而且只咱们自家人说说,无碍的。” 宝画连连点头,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素银害人的过程。 江月吃的也差不多了,便觉得眼皮子开始打架。 自己家里,她也不用讲究什么礼数,硬熬着相陪,便直接去洗漱睡下。 她这具身体前头十几年都养的娇贵,因此一旦累着了,就得缓过好一阵儿。 一觉睡下去,又是不知道多少个时辰,中途还依稀听到许氏和房妈妈在张罗着写福字、贴春联,还压低了声音商量说,等她睡醒了再正经吃年夜饭。 到底是在这世间过的第一个年节,江月潜意识里也不想一觉把年关睡过去,加上除夕这日家家户户都会燃放爆竹,所以当天晚上,她便醒转过来。 睡醒之后,江月便立刻撩开帐子。 没有点灯的屋子里,联玉静静地坐在炕上。 “什么时辰了?”江月揉着惺忪的睡眼,将帐子挂到勾子上。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51节 “刚到戌时。” “年夜饭吃过了吗?” “还没,天黑前简单的吃过了一些。现下房妈妈在带其他人包饺子,说到子时之前再开饭。” “那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年夜饭了,从今年吃到了来年。”江月好笑地打趣了一句,想着既现下饺子还没包好,自己身上也有些乏,便也没急着从被窝里出来,只半靠着同他说话。 联玉低低地说了一声‘是’,并没有接她的话茬。 “你有心事。”江月就算再迟钝,也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了。 不过离家了一段时间,她也不确定联玉是因为年节上,想到了不在世的家人,亦或是别的什么事。 换成从前,江月并不会对别人的私事产生什么好奇。 但此时不知为何,她忽然就想到了早上用朝食的时候—— 阖家都坐在一道,听着宝画眉飞色舞的讲话,房妈妈和许氏配合着间或惊叹,间或发笑。 热热闹闹的氛围,联玉和大家坐在一道,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孤寂冷清之感。 所以她试探着问:“可以和我说说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联玉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在过年这种时候,这样的氛围里,也会想到一些旧事,一些家人。或者说,曾经是被当成家人的人。” ‘曾经’其实是个很残忍的词,代表着过去是,而现在不是了。 江月抓住了一些关键信息,“那个曾经是你家人的人,伤害了你?” 联玉目光幽远,似乎是在回忆曾经的旧事,但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忽然转了话锋,“可以跟你借一样东西吗?” 江月点头,“银钱的话虽不是很多,但可以借给你一半……” 联玉脸上神色一直淡淡的,此时听到她这话,才有了个浅淡的笑影,“不是借银钱,是那把匕首。我有用。” 那把匕首本就是联玉所赠,只是江月习惯了日常携带防身,此时就在她枕头底下搁着。 “本就是你的东西,怎么还特地说‘借’,害我还以为你想跟我借钱。” 江月把匕首摸出来,递给他。 联玉接过,站起了身,拿起了搭在一旁的大氅披上了身。 他虽然过去就有夜间出门放风的习惯。但除夕夜出门,总是有些奇怪的。 江月难得地多问了一句,“做什么去?” 恰逢窗外有焰火升空炸开,焰火的光彩照亮了联玉半边脸,而另外半边脸则仍然隐于黑暗之中。 联玉似乎也没想到江月会问这个,怔愣了一瞬,他道:“我也不知。”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等他走到门边,江月心头莫名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就好像若她再不做些什么,便要发生不可挽回的事。 “早点回来。”江月再次出声,声音里多了几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要紧和关切,“家里等你吃年夜饭。” 联玉脚下一顿,瘦削颀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此时的谢宅,高朋满座,济济一堂。 不止有谢家两房人,还有谢家其他子孙,都聚集在了一道。 族长带着众人祭奠过先人之后,一族人热热闹闹的开了饭。 桌上摆满了连成哥儿都平时吃不上的珍馐美馔。 可小家伙仍有些恹恹的,并没有和族中其他小孩一同去玩闹,而是凑到陶氏耳边,低声询问说:“母亲,奶娘怎么今年非得过年回家呢?” 素银已经按着谢老夫人的意思,送官查办。 虽说她没有真的害到人命,但害人未遂的罪名却是板上钉钉的,最少也得被关上几年。再放出来,谢家人不去寻仇就算好的了,也不可能再用她。 而且不论这个,素银已经接受不住打击,变得疯疯癫癫,再也没有回来照顾成哥儿的可能。 只是成哥儿年纪还小,暂且不好和他说这个,是以谢家人都只说素银回家过年去了。 陶氏耐心地哄着他道:“是呀,从前素银在府城陪着你,今年她不是回到家附近了嘛,哪有让她过家门而不入的道理呢?” “那她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呢?”成哥儿撅了噘嘴不大高兴,“而且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 “那会儿你不是在睡觉吗?她走得急。便没有亲自跟你说。成哥儿是大孩子了,你想想你日日都能和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很高兴对不对?素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你就别想这个了。素银不在家里,可家里不还有我们……” 陶氏说到这儿顿了顿,她才嫁进谢家两年,论和成哥儿之间的情分可能还真的不如素银,于是继续道:“不还有你祖母陪着你吗?” 听继母提到谢老夫人,成哥儿不由看向谢老夫人居住的院子的方向,嘀咕道:“祖母也很奇怪呐。自打我有记忆以来,便从来没跟她一起吃过年夜饭,每年她都把自己关在佛室里头。” 陶氏虽也有同样想法,但无论如何也不敢对谢老夫人的行为置喙,便只笑笑,催着成哥儿去和其他孩子一道玩。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很快便只听到成哥儿的咯咯笑声。 此时那昏暗的佛室里,静谧冷清,和谢府其他地方格格不入,只能听到珠串转动的声音和谢老夫人低低的念佛声。 这间佛室是仓促之下布置的,里头并无太多家私,只有一张供桌,一把椅子,一个蒲团。 供桌上既没有神像,也没有牌位,只一个模样奇特的铃铛。 若叫江月来看,便能一眼认出那铃铛赫然是素银偷了之后,试图吞到肚子里的那个。 佛室的门‘吱嘎’一声开了,谢老夫人并不回头,只不悦道:“不是让你们不必守着我,自去用饭吗?” 无人应声,而后一道沉稳缓慢的脚步声响起,一点点靠近。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谢老夫人停下滚动念珠的手,转头叱责。 可进来的并不是谢家下人,而是一个身形瘦削,身披大氅的少年。 他有一张极好看的脸,秀气的长眉,狭长的眼阔,白皙昳丽,却又不显女气。 谢老夫人如遭雷击,一时间愣在原地,竟不知道作何反应。 他薄唇轻弯,泛起一点不达眼底的笑意,施施然走到供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不徐不疾地道:“你认出我了,谢老夫人。或者,我还和从前一样称呼你,素馨嬷嬷。” 说着,他便把手上拿着的匕首随意地搁到了供桌上。 银色的铃铛,纯白的匕首,在一豆灯火之下,泛着相似的寒光。 回过神来的谢老夫人立刻跪低,用额头触地,颤声道:“素馨见过殿下。” 少年神色淡淡地道:“宫中一别,竟已过去了十二年。不,过了今年,便是十三年了。这些年,嬷嬷过得可好?” 谢老夫人维持着跪地的姿势,眼泪从她的眼睛里落到了地上,“不敢当殿下的垂询,老奴背信弃义,苟且偷生,心中无一日不受煎熬,只得每日都为容主子念佛祝告,祈求主子早登极乐。” 少年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表情的变化。 他突然说起了旁的,“今日县衙里头开堂审问那个叫素银的奶娘……素银、素馨,多么凑巧的名字,多么相似的际遇,委实让我很难不想起素馨嬷嬷。想来,这便是你为何对那奶娘另眼相看。” 他语气中没有一点责怪苛难,更没有一句恶言。 可谢老夫人却是痛苦得闭上了眼,身形颤抖地仿佛随时能昏厥过去—— 旁人都只道她运道好,入宫一趟不但能全须全尾回来,还能在宫中做到掌事嬷嬷的位置,攒下那么些金银。 虽说芳华不再,可再好的芳华,哪里能换来谢家如今这样的好日子? 可谁曾想过,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百姓家不受宠的女儿,既无背景,也无学识,连样貌都十分普通,如何能在深宫之中争出头呢? 她在宫中如履薄冰地过了许多年,甚至因为得罪了上位的宫人,而被故意为难,错过了二十九岁放出宫的机会。 直到那一年,一个跟她一样出身低微、但年轻貌美的女子偶然得了恩宠,成了宫妃。顾念着谢素馨曾经关照过自己的情分,提拔了她。 女子初时品级低微,所以她们主仆的日子并不算好过。 但也算幸运,她很快有孕,还诞下了一个格外漂亮的皇子。 当今子嗣颇丰,但锦上添花也是一桩美事,因此将那女子的位份提到嫔位,封她作容嫔。 嫔为一宫主位,不止能自己抚育皇子,另外也能设一个有品级的掌事嬷嬷。 那时候容嫔身边已不止一个谢素馨,更还有许多资历比她深、脑子比她活泛、手腕比她厉害的宫人。 众人都对那个掌事嬷嬷的位置虎视眈眈。 可最后那位置还是落到了谢素馨的头上,一来是容嫔念旧,二来是新生的小皇子除了亲娘,最跟素馨亲近。 小皇子是阖宫众人未来的希望,因此谁也不能说她谢素馨这位置得来不正。 然而好景不长,小皇子长到快三岁的时候,容嫔却忽然一病不起。 弥留之际,容嫔回光返照,强打起精神,将小皇子托孤给谢素馨。 “我既无背景,也无家人,我去之后,皇儿便只有嬷嬷了。”容嫔一边说,一边咯血,颤抖着手拿出两样东西放到谢素馨眼前,“这无舌铃和匕首是日前陛下所赐,听闻乃是用同一块世间罕见的银色冰铁所制,眼下一个留给皇儿,一个留给嬷嬷。希望嬷嬷看到这个铃铛,便能想起此遭,将皇儿视作同源所出。” 谢素馨颤抖着手接过铃铛,郑重地应承道:“主子放心,不论小殿下往后被抱到哪位娘娘宫里,素馨一定好好照顾小殿下。” 容嫔放心地晕死过去,呼吸渐弱。 然而谢素馨也并没有等到什么‘往后’。 因为容嫔到底根基浅,没背景,宫人知道容嫔即将过身之后,便人心惶惶,还不等容嫔断了呼吸,便开始寻摸下一个地方。 只有谢素馨抱着睡着的小皇子死守着容嫔,苦等一个奇迹。 可奇迹并没有等到,只等到了一个掌事太监带着人过了来。 谢素馨认得对方,便恭敬地起身见礼,询问对方的来意。 掌事太监开门见山,“娘娘托咱家问嬷嬷一句话,嬷嬷可还想要谢家阖族人的性命?” 谢素馨被问得当场愣住,入宫多年,她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身陷在对家人的怨怼中难以自拔。 可过了半生,头发花白,深宫中清冷的夜里,回想的最多的,却还是父亲头上的白发,母亲粗糙的双手和兄弟姐妹脸上的笑。 掌事太监见她心神动摇,接着说:“嬷嬷放心,九殿下是龙孙凤子,上了玉牒的。娘娘不会害他性命。” 后头的具体细节,谢素馨已经记不大清,或者说不敢去记。 那位娘娘确实没有要小皇子的性命,但她想了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怖法子。 她让人将小皇子嘴上、身上涂满了血。 再在容嫔的尸首上制造出许多啃食的牙印。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52节 最后叫其他宫人发现,惊叫出声,引来其他人。 很快,皇帝便听闻了九皇子撕咬亲母尸身这件事,亲自审问了谢素馨。 谢素馨浑身战栗,却是未曾替小皇子解释过一句,只求皇帝念在骨肉情分上对小皇子开恩。 从此,皇帝每每看到模样可爱、逢人便咧嘴甜笑的小儿子,便再也升不起喜爱之情,只觉得反胃和恶心。 于是便也没有再有妃嫔愿意抚养一个这样的皇子。 而谢素馨,因为看管不力,被罚过了几十板子,只剩下半条命。 她直接被送出了宫。 那时候的谢素馨很多次想过,为何那位娘娘不要她的命呢? 死人总比活人更能保守秘密。 负责送她出宫的还是那个掌事太监,见她神情有异,便也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他嘬着牙花子闲闲一笑,“嬷嬷不能死,非但不能死,嬷嬷还得好好的活,不止是嬷嬷,嬷嬷这些年在宫里带过的宫人,也都会好好的活。” 那位娘娘很有自信,这些被拿捏住把柄的人,不敢乱说什么。 她放他们活着,一来是皇帝生性多疑,指不定哪天又想起这些人,若得知这些人都没了,反而不好。二来则是用他们的存在,反复提醒着皇帝,他有那样一个可怖恶心的儿子。 至于来日会不会被那孤苦无依的小皇子查出真相,则根本不在那位娘娘的考虑范围。亦或者说,她根本不怕这个。 且不说那小皇子能不能长大还是两说,就算侥幸长大,也已经过去了好些年。 她只要把这些宫人的档案册子毁了,无权无势的小皇子从何处去找这些人? 谢老夫人挣扎着从地上抬起头,哽咽着问道:“这些年,殿下过得可好?” 他笑得越发开怀,像听闻了什么笑话,“挨过饿,受过冻,但也活到了如今,大抵也可以说是好的吧。” “前头听闻殿下带兵出征,老奴只想着等殿下凯旋再去寻您……老奴苟活至今,其实早就在等着今日,只为了告诉殿下当日害您的元凶……” “是从前的宸妃,如今的皇后。”他淡淡的接口。 “原来殿下都已经知道了。殿下聪慧!非老奴可想。” 聪慧么?他自嘲地笑了笑。应当说是他蠢笨,长成之后再次遭遇不测,才猜出一切的幕后元凶。 而且若不是因缘际会,遇到了江月,他如今怕也只有一副残躯。 谢老夫人低垂着头,不敢、也无颜面对他,“老奴再无遗憾……” 正说着话,佛室外头忽然响起几个孩子的笑闹声。 成哥儿急坏了,跟在他们后头压低声音喊:“不许往前了,快回去,我祖母知道了要生气的!” 那几个孩子虽都跟成哥儿差不多年纪,却也知道敬重谢老夫人,便又换了个方向,跑到别处去玩,欢声笑语渐渐远去。 供桌旁的少年循声偏过脸,脸上的神情依旧没有半点波澜,只是纤长的手指轻点着那泛着寒光的匕首。 猛然之间,谢老夫人的额头泛起细密的汗,鸡皮疙瘩从毛孔中一点点钻出,她砰砰地磕头:“老奴该死,老奴死后愿永坠阿鼻地狱赎罪!还请殿下放过谢家其他无辜之人!” 第四十三章 久久的没有得到回应, 佛室内再次恢复了落针可闻的寂静。 冷汗浸透了谢老夫人的衣衫,她其实心中已然没有抱希望—— 眼前的小殿下,年纪虽轻, 算起来不过刚满十六岁。 他十三岁那年,叛军起义,势如破竹。 他被皇帝当成弃子,送到了战场之上。 十三岁的小皇子,除了一个显赫的身份,和一身练武的天赋,便再也没有其他可以倚仗的东西。 军中自有其他真正掌兵权的世家子弟, 从不将他放在眼中。 没人想到,两年的工夫,九皇子另辟蹊径, 同平头百姓打成一片, 收编了一支平民军队。 这种行径在世家眼中,自然是不值一提, 上不得台面。 直到那支军队壮大,小皇子羽翼渐丰。这件事才被上奏。 前线距离京城路途遥远, 且当今年纪渐大, 耽于享乐, 看到那封奏章的时候已经又不知道过了许久。 而就在那段时间里,平民军队士气大振, 立了不少功。 当今知道后,就更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世家尚且看不上这种杂牌军,他一个久居高位的人, 就更觉得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了。 更别说人数实在是令人发笑, 叛军有十万,朝廷军队有将近二十万。而那支杂牌军,人数不过几千。 而所谓建下的功勋,其实也都是其他人不屑去做的、累死累活还不一定能讨到好的活计。 但也甭管军队的来路正不正,能帮他打仗的,那就是有用! 至于打完仗,小皇子自然听他这父皇的驱策,回到宫里,卸下兵权。 那支才成立了一二年的平民军,难道还会做戏文里那些誓死效忠的事不成? 届时他再出面,许以金银和官职,就足够收那些个买升斗小民的心。 若收买不了,那么也没有留着的必要,卸磨杀驴即可。 那时候战事平息,那区区数千人的军队刚帮他打完叛军,总不可能还有那个实力,另起炉灶。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皇帝虽不疼爱小儿子,但也不是完全忘记了那么个人。 极偶尔的时候,也会跟宫人提一嘴,问问他的近况。 所有跟九皇子有接触的人,对他的评价都是不外乎都是他只喜欢练武,也只擅长这个。学识上头更是一团糟,日常所作的文章,别说跟宫中其他皇子相比,就算是跟随便一个童生秀才比,那都是狗屁不通。人情方面,那更是因为从小无人悉心教导,闹出过不少笑话。 就这种儿子,放出宫去,若不是有个皇子身份唬住了那些没有见识的小民,还能有什么作为? 是以当今睁只眼闭只眼,并未在这件事上责难他。 然而这份在上位者看来不值一提的能耐,对谢老夫人这样不知内情的普通人而言,已经足够传奇。 “我好奇一件事,嬷嬷出宫之时到底带走了多少金银。”少年闲闲地靠在了椅子上,眼神扫向阔大的屋子。 这后罩房在谢宅已经算的上是极为普通,更不好同谢家在府城的宅子相比。 但却是宽阔温暖,地面都铺满光滑的青砖,连桌椅的木料都很不错。 谢家的富裕,从这间屋子,便可窥一斑。 皇宫中,普通宫人的月钱都有定数,一年也不过二三十两。 就算谢素馨当了几年的掌事嬷嬷,月钱上涨不少,还能收到旁人的孝敬,加起来至多也不过是千两之数。 而她出宫已经十多年,那千两银子可支撑不了谢家过上十年眼下这样的日子。 谢老夫人不敢有隐瞒,“老奴出宫时携带经年积攒的月钱不到千两,但容主子在世时赐下过不少其他东西,悉数变卖之后,总数一共是三千二百三十六两现银。这些年老奴自立门户,在府城经营十余年,家财共翻了十余倍。如今有五万两以容主子的名义存在府城的汇通银号之中。殿下只要拿着银铁匕首前去,随时可以取用。” 他挑了挑眉,同样还是不达眼底的笑,“我之前还奇怪,嬷嬷这样聪慧的人,为何选了那样两个儿子过继。” 他点到为止,谢老夫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说是,“若换成太聪慧有主见的孩子,在我身边这些年,早该发现不对劲。所以我选了他们,即便知道我把家中绝对大多数银钱存于别处,他们也不敢置喙。” 他纤长的手指在供桌上轻点,“所以……嬷嬷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用这五万两买谢家其他人的命。” 谢老夫人嘴唇翕动,想说不是的,想说她是因为心中煎熬,才夙兴夜寐、不敢懈怠,将浸淫宫闱学到的本事悉数用到了商场之上,加上早年有些运道,挣下了这副身家,想着来日把这部分银钱连同自己的残命偿还给眼前的少年,也不枉费她苟且偷生这些年,这才能活到如今。 方才若不是成哥儿他们突然来打了个岔,她就准备接着提这桩事。 但事已至此,解释这些也没必要,谢老夫人只再次深深地拜下去,“求殿下开恩。” 他幽幽一叹,说:“可惜了。” 这五万两,确实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只可惜了,这份商场上的运道落到了谢老夫人的这样年纪老迈、且必死之人的头上。 否则,若换成旁人有这钱生钱的本事,那么他只要把这人捏在手里,怕是再也不用为军费发愁——他的好父皇,并不给他后头自己收编的那些士兵发军费。眼下时间尚短,前线战事还未结束,尚且能趁乱运作一番。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长此以往,怕是只有熊峰那种憨直的死心眼会无怨无悔地跟着他。 “素馨嬷嬷有没有想过,我大可以先杀光你谢家人,而后再去取那五万两。” 不出意外的,谢老夫人的脸上浮现出惊恐愕然之色。 她似乎未曾想过,宽容善良的容嫔所生的、昔日那个腻在她跟前甜甜唤她嬷嬷的小殿下,在无人教养的环境中长大,并没有成长为什么正人君子。 他再次伸手拿起匕首,蹙起眉头沉吟了半晌——当时江月问他出来做什么?他下意识地说了谎,说他也不知。但他既特地跟江月要回了匕首,便是想用这把有‘意义’的匕首来结束这场经年的恩怨。 只是眼下倒有些犯难,江月的医术似乎还远在他的认知之上,像那胖丫头说的,她一眼能从骨骼变化分辨出那个叫素银的奶娘怀过孩子。 那么如果用这把匕首杀人的话,就算他把血迹清理掉,她会不会也能发现蛛丝马迹? 而且谢家的人这样多,就算是他,不能动用太多内力,又没有趁手的兵器,杀起来也须得好一会儿工夫。 多半,赶不上回去吃子时前的年夜饭了。 在谢老夫人胆颤心惊中,他最后轻声道:“五万两不够。我要谢家的所有。” ………… 联玉从谢府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亥时。 平常这时候,小城早该陷入一片沉寂。 只是年节上头不设宵禁,时下百姓又重视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街上还是热闹非常。 穿过熙攘热闹的人群,联玉脚下一顿,说:“出来。” 下一瞬,熊峰一边挫着手指上的干面粉,一边踱着步子走到了他身前。 “不是我跟来的,是夫人……她说不知道公子做什么去了,好久没回,让我出来看看。我想着公子应当是到谢家来了,就在这附近等着。” 联玉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几日前在谢宅门口,联玉见到谢老夫人第一眼,便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保险起见,他还是先避开了。 后头便让熊峰去仔细查了查——当年事发的时候,他不过三岁,只记得跟前曾经有过一个这样的宫人,唤作素馨。却并不大记得其模样和姓氏。而等他略大一些,想细查的时候,却也没有权柄去翻阅宫人的档案。 时间实在太久,这县城中的百姓也只知道个大概,大多还是人云亦云,道听途说的。 还是熊峰跑了一趟,从当年谢家的老邻居口中,问出了谢老夫人的闺名,才算坐实了谢老夫人就是素馨嬷嬷的这件事。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53节 可惜熊峰查完,江月便去了谢家给她诊病,还因那奶娘从中作梗,留到了今日方才出府。 熊峰能知道他的动向,再正常不过。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一程子,熊峰实在憋不住了,开口道:“公子。” 联玉放慢脚步看他一眼,却看他喊完人之后,好几次张嘴,都是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谢家……”熊峰顿了顿,又立刻解释道:“我是粗人,不知道那个曾经在宫里当差的老太太做过什么,但想来让您记到现在,必是做了极不好的事情。虽有老话说斩草要除根,但是……但是……” 联玉耐心不多,“再不说,便不用说了。” “但是老话常说,一人做事一人当。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越说下去,熊峰的声音越低。 联玉听到这儿就明白了,“你想为那个孩子求情。” 成哥儿在江家老宅待的那几日里,熊峰也带着他玩了好几次。 感情谈不上深厚,但也不能说半点没有。 五岁的孩子,懂得什么呢?因为祖母犯过的错,丢了性命,属实是有些冤枉。 熊峰点头,又愧疚地低下头。他的性命是公子在阵前救下的,发过血誓要用一辈子来报答这救命之恩。眼下却为了旁人,劝着恩人改变想法。可若不说出来,他心里又实在有些不安。 联玉看着他,恍然才想起——他麾下的这些人,大多都如同熊峰这样普通百姓出身,连熊峰这样最忠心的,都会对这件事心存异议。 若他真的把谢家老小杀了个干净,弄出个灭门惨案,但凡走漏一点消息,被人拿来做文章,那些人还能和眼下一般效忠于他吗? 毕竟培植势力的时间尚短,在那些人面前,他也不敢表现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只是一个虽不受宠、却想着忠君报国的皇子。 果然,他并非什么全知全能,困于深宫的那段时间,更是无人悉心教导。思虑也还是有不周的时候。 他略有些烦恼地曲起手指敲了敲眉心,“现在说这个,会不会太晚了些?” 若不是最后关头他想到了江月,怕是熊峰在替死人求情,而他也不会想到后头那一层。 熊峰曲解了他的意思,脸色顿时大变,讷讷地道:“成哥儿和谢家人都……” “没有。我只要她一个人的命。” 熊峰呼出一口长气,又听他接着道,“我另外有事需要你去办。” 两人走到梨花巷附近,就看到梨花树旁,好些个孩子正凑在那里放爆竹和鞭炮。 江月也在那里,她还是和小孩不大玩得来,便只是站在一旁,一边对双手呵着暖气,一边时不时抬头张望。 此时已经接近子时,空中焰火此起彼伏不断。 明明灭灭的光照,为脸上冻得发红的少女身上镀上了一层柔软光影。 天空中忽然飘起细小如微尘的雪粒子,她抬头看了看天,一边继续张望,一边又转身看了另一个方向,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回去拿伞。 让人见了不由就心头发软。 联玉和熊峰的身形都各有特点,隔得远远的,江月便瞧见了他们。 她并没有问他到底去做什么,只是轻快明媚地笑着招手:“回来就好,快回家吧,饺子都包好了,只等着你们回来就下锅了。” 夜间的寒风吹过,她缩了缩脖子,率先往家跑。 下意识的,联玉也加快了脚步,跟上了她。 如江月所说,家里其他大菜都已经端上了桌,只剩下饺子还没下锅。 人到齐之后,房妈妈把几盘形状各异的饺子下了锅,要等水沸腾过三次,白白胖胖的饺子才会被盛出锅。 等待饺子出锅的工夫里,堂屋里的许氏往江月和联玉手里一人塞了杯热茶,而后挺着着日渐浑圆的肚子,接过联玉脱下来的大氅上,拿掸子掸上头沾染的雪粒子。 宝画拿来三大块干净的布帛,塞了一条给熊峰,让他自己擦擦头。 她自己则站在江月后头,给自家姑娘擦头发。 熊峰随便给自己秃噜了两下,然后也有样学样的,拿起另一条干布帛,站到了联玉身后。 这两人都有些毛手毛脚的,所以很快,江月发髻被弄的散开,联玉束起的高马尾也被擦得斜到了一边,两人的额前细软的碎发更是被擦的炸了毛。 看到对方的狼狈模样,江月和联玉不约而同地都抿了抿唇。 “还有脸笑。”许氏把大氅挂起,难得地柔声说教二人,“都成家的人了,一个两个不省心。还好雪才落下来,不然淋了雪,吹了风,你俩就准备躺在炕上过年吧。” 江月张了张嘴,许氏看过来,在她开口之前道:“知道你医术了得,风寒这种小病,你随便就能看好。” 看她是真有些不高兴了,江月连忙赔笑道:“我哪儿敢这么说,病是能看好,但是真要生病,不是让您担心嘛?我是想说,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注意。联玉,对吧?” 江月说着拐了拐身边的联玉,联玉便也带着笑意道:“是,下次注意。” 许氏素来好性情,听他们乖觉地认了错,便嗔怪地看了他们一眼,没再接着念叨。 很快,房妈妈端着饺子过了来,年夜饭正式开饭。 八仙桌上,鸡鸭鱼肉齐全,房妈妈还给准备了一小坛果子酒,这东西跟甜水差不多,即便是孕妇也能喝一些。 江月让房妈妈坐下,不必给每人倒酒,只把酒坛子放在饭桌上,大家自己轮流倒。 等一人手里都有了一杯果子酒,江月作为家主,提杯祝福道:“新的一年,否极泰来!” 话音落下,外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成一片。 新年了。 一顿年夜饭吃完,时辰已经实在不早。 一家子一道在门口放过鞭炮,各自回屋休息。 熊峰和宝画两个闲不住的,已经去外头看热闹——小城里娱乐活动不多,但年节上,一些财大气粗的富户回乡过年,会在今夜放上一整夜的焰火。 他俩一个身板壮实过一个,房妈妈也没有不放心的,只叮嘱两人早些回来,不要玩得太晚。 转头,房妈妈看到江月脸上带笑,趴在了桌子上。 饭桌上,江月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加上前头本也没有休息的太好,便已经有些迷糊了。 “姑爷和我一起把姑娘扶回屋里吧。”房妈妈一边捶打着微微发酸的腰,一边笑着提议。 联玉却说不用。 清瘦的少年弯腰俯身,毫不费力地把桌前的江月抱起。 房妈妈笑得越发开怀,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一路把江月抱回了屋,放进了帷帐之中。 从帷帐中退出后,他发现自己的袖子被一只小手给拽住了。 联玉伸手,想把自己的袖子从她手里拽出来,却发现她抓得那么紧。 他一阵无奈,轻声道:“几杯果子酒也发酒疯?” 他没看见床幔里头的江月已经睁开了眼。 今晚,江月并非如许氏所说,是不让人省心地跑到外间看别人放鞭炮。 而是自从联玉走后,她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重。 甚至即便是她让熊峰出去寻他,那份不安感没有消减。 联想到联玉之前的话和把匕首拿回去的行为,她有个模糊的猜想,他可能是要去寻仇。 而这场寻仇的结果,将非常不好。 毕竟他虽然会武,但身上的伤并没有痊愈。 而和他有仇的人,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之辈。 她同样并非全知全能,还以为……他会死。 幸好,他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而她心中的不安之感也消失殆尽。 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 酒劲儿上涌,短暂清醒了一阵的江月抵抗不住困意,松开了手,只在昏睡过去之前,模模糊糊地想——灵田差不多就要成了,左右也想不到种什么,不如就先把治疗他内伤的药先种出来,治好他的伤,往后也就不用担心他会不会轻易丢掉性命了。 ………… 皇宫之内,除夕之夜反而还不如民间热闹。 皇帝带着一众妃嫔、皇子公主用过宫宴,看过焰火,而后便拥着新晋位份的年轻妃子离开。 他一走,众人也没了聚在一道守岁的兴致,各自回宫。 八皇子亲自送了胡皇后回宫。 皇子成婚后便要出宫建府,后头若不得传召,又没有其他正经事,一旬才可进宫一次问安。 他们母子俩也不是日日能见到。 见她眉头紧锁,八皇子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下劝慰道:“母后莫恼,不过是一个小贵人。等父皇过了这程子新鲜劲,也就记不起来了。” 除夕这样的日子,皇帝本是要宿在中宫皇后这里的。 胡皇后气愤地咬牙道:“我省得,这一个个的小贵人、小美人的,又值当什么?论容貌,那跟从前那个姓容的贱婢没得比。不过是胜在新鲜罢了。” 提到这儿,胡皇后想起来问:“陆珏那个小畜生呢,怎么许久没听到他的信儿了?” “可能是死了?”八皇子满不在乎,“受了那样重的伤,就算叫他逃了,又有什么用?” “夜长梦多,不见他死,心里总有些不安生。” 八皇子看了她一眼,无奈道:“那母后当年就不该心慈手软。” 胡皇后说你不知道。 当年她还不是中宫皇后,只是比容嫔早一年得宠的新晋妃嫔。因娘家得力,进宫没多久就独得恩宠,很快有了身孕,得了个宸妃的封号——宸,指北极星,甚至可作帝王代称。何其荣宠! 前朝后宫都在说,等着缠绵病榻多年的元后过世,下一任皇后多半就是她了。 连她自己都这样觉得。 却没想到那一年,后宫中会出现容嫔这样一个人——她没有家世背景,也没有什么才情技艺,只因容貌甚美,就入了皇帝的眼。 那时还是宸妃的胡皇后起初并没有把她当成对手,没想到对方很快有孕,获封了容嫔。 而容嫔所生的小皇子,更是玉雪可爱,机灵无比。 她眼睁睁看着皇帝从一月去一次容嫔那,变成半月一次,一旬一次。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54节 这时再想伸手,便已经晚了。 虽说她是高门出身的妃,对方只是民女出身的嫔。 但在后宫之中,宫人眼里,她们两人都是诞下皇子的年轻妃嫔,容嫔又荣宠正盛,指不定回头再怀一个,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并没有人愿意担着身家性命,帮着她去害容嫔和她所生的九皇子。 容嫔肚子里虽没多少墨水,也不是傻子,日常行事也十分谨慎。 而且那时候元后还没死,已经因为宸妃的封号,对她十分忌惮,诸多掣肘。 “我那时托你外祖父帮忙,寻摸了不知道多久,才找到一种无色无味、太医都诊断不出来的奇毒。又不知道费了不少工夫,才寻到适宜的机会,把那毒用到了容嫔身上。” “果然她一病,从前那些我驱使不动的宫人便立刻倒戈,纷纷投诚。因她那病已经十分稀奇古怪,怕你父皇起疑,我不敢同时要那小畜生的命,这才只弄了那么一场大戏,只让他被厌弃了……” 八皇子道:“这些外祖父都和我说过,外祖父还说那奇毒少有,只将够药死一人。但那时那小畜生也不过三岁,没了母亲的庇佑,又被父皇厌弃。要他的命,不就是您抬抬手的事儿?” 胡皇后蹙着眉越发愤恨道:“我可不就是这么想的吗?可是……” 可是陆珏的命是真硬啊! 第四十五章 胡皇后自己都记不住对着陆珏使过多少阴招了, 她曾让看顾他的太监特地在冬日里把门户大开,曾让人对他泼冷水,还曾让人在他的饭食里下过巴豆……但陆珏就算病倒, 在没有太医诊治的情况下,居然至多一二日就能慢慢康复。 彼时元后病的越发不好了,正是新旧皇后交接的关键时刻,宫中风声鹤唳,盘查森严,剧毒之物实在不方便拿进宫廷。 胡皇后既要谋夺封印,又要照顾自己的孩子, 另外还得对付继容嫔之后、冒出来的其他妃嫔。 也不可能整副心思都扑在弄死陆珏这么一件事身上,只让宫人警醒着,三不五时去‘关照’陆珏, 而后便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 已经过去为了一年多。 陆珏五岁了,到了进文华殿读书的年纪, 吃住都在文华殿,下手的机会便越来越少。 陆珏年岁渐长, 他依旧看着十分不堪大用, 在其他龙孙凤子里头极不显眼, 但不知道为何总有几分好运气,连着避开了好几次胡皇后的有心设计。 转眼便到了他八岁时, 开始习武,便逐渐展露出练武的天赋,体质也越发强健。 皇帝这才慢慢又把这个儿子看在眼里——虽不是喜爱, 只是有心想把他培养成手中利刃。 但甭管什么理由吧,总之在皇帝眼前挂了号的人, 想再悄无声息的弄死,就真的是难上加难了。 胡皇后是武将家家的嫡女,知道自己并不算聪明,能磕磕绊绊的登上后位,一则自然是娘家得力,二则就是她足够谨慎。除了对陆珏那小怪物伸过手,没再碰过其他皇家子嗣,没触到过当今的逆鳞。 因此一拖再拖,便到了前二年,叛军势如破竹,日渐壮大。 当今先是想招安,没想到对方将招安诏书直接当着使臣的面撕了,还嘲笑当今半点没有太.组、圣祖的气节风骨。 大大的折辱皇家的颜面。 当今知道这件事后,脑子一热,居然放出狠话要效仿先祖,御驾亲征。 后宫一众妃嫔和前朝群臣一通劝,才把他给劝冷静下来。 可冷静下来之后,前朝和后宫都已知道了这件事,便也不好出尔反尔。 也是胡皇后进言,说:“自古便有代父出征这种事儿,陛下何不在众皇子中挑选一人?” 最后么,这份苦差事自然落到了丧母又不得圣宠的九皇子陆珏头上。 而且他虽年幼,但阖宫都知道他是个武痴,当今只要让人稍微帮着他造势,说他在武之一道上如何如何有天赋。 百姓们便也不敢再明面上说他这个皇帝老子贪生怕死,推了十三岁的小儿子去前线送死。 胡皇后也不是真的蠢到要放虎出山,而是那时候陆珏已经要十三岁了,皇子十五六就该成亲,出宫开府了。 这要是放他出了宫去,由他自己掌管一府,想再跟他伸手,真的可谓是难如登天了。 送陆珏到前线,前线多的是胡家的旧部,想要‘关照’陆珏可实在太简单了。 只没想到这小子不知道是聪明还是蠢,去了军营后,居然和那些士兵同吃同住,一起操练,一起下场杀敌,然后还是跟从前一样,屡次化险为夷,在军中的威望也日渐高涨。 一直到前不久,陆珏带着自己组建的杂牌军,奇袭叛军大本营,斩获了对方一名将领的首级,眼看着就要大胜而归。 胡皇后终于坐不住了,这要让他活着回来,可真的是要让他建功立业了。 胡家举倾家之力,招徕了一大批江湖上的高手,又提前从旧部口中问出了陆珏的行动路线,在陆珏和叛军交手的时候偷袭,重伤了他。 因就在战场之上,事后胡家的人也没来得及确认陆珏是否断气,就连忙撤退。 事后听说陆珏是让叛军的人给抓回去了。 他前脚才杀了对方一名重要的将领,后脚受着重伤让叛军抓回去了,这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没有活路了。 可最近的一次消息,却是说他几个月前居然从叛军手底下逃了,而后便不知所踪,既没回前线军营,也没回京,动向成迷。 当今知道他被敌军所擒之后,也没怎么上心,只说了一句‘可惜’。怕是到现在还没翻看过后头的奏折,不知道他逃走的消息。 八皇子摆手道:“母亲别管了,既然你不放心,儿子就让人再去寻寻他的尸首。” 母子俩说了会子话,时辰也不早了,胡皇后歇下,八皇子也赶在下钥之前出宫回府。 ………… 说回江月这边,她一觉无梦睡到清晨。 大年初一,不好赖床,醒了之后,江月就立刻起身。 此时家里人已经都起了,正围坐在一处嗑瓜子,剥花生,聊家常。 宝画对着门口的坐的,见她过来就立刻往里挪了挪,给她腾位置。 江月随便坐下,环视了一圈,见只熊峰不在,便问宝画说:“熊峰这是又出门看热闹去了?你怎么没有一起?” 宝画笑着缩了缩脖子,没敢吱声,只用眼神扫向一旁的房妈妈。 房妈妈接口道:“姑娘快别撩拨她了,这丫头是半点分寸没有,子时出去看焰火,我以为至多看半个时辰也该回来了。没想到等我一觉睡醒,天色都发白了,她才着家,现下她屁.股还没坐热呢!” 这也得亏是过年,不然宝画这么一个大姑娘夜不归宿的,必要挨房妈妈一顿捶。 宝画还是笑,也不敢顶嘴,只敢小声告饶道:“我第一次看到这种彻夜燃放的焰火嘛,看着看着就忘记时辰了。当时熊峰也在,也不用担心遇到什么坏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而后转头回答前头江月的话,“熊峰说他有事,根本没回来,天亮的时候就直接离开了,说过几天才回。” 熊峰本也不算自家的一份子,江月也没再多问他什么,只无奈地看宝画一眼。 这差不多的年纪,宝画可真的是精力旺盛,生龙活虎,尤其是进来灵泉水产出稳定,她时不时用这泉水给家里人补身子后。 宝画的精力已经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年二十九那晚,她俩一起给谢老夫人守的夜,守到大年三十情晨回家,她一觉睡到晚上,爬起来用了饭就又睡下了,睡到眼下,方才觉得眼下疲惫感消退。 但宝画回来后,据说只是补了三个时辰的觉,又熬了一夜,却半点不见疲惫。 这精力要是能给她,还发愁什么生计啊,说不定医馆都已经开起来了。 也是凑巧,她才刚想了谢家一遭,天光大亮的时候,谢老夫人身边的妈妈就上门来了。 江月亲自去迎,“妈妈新年好,快请屋里坐。” 妈妈笑着摆手,“江娘子不必客气,这大年初一,正是各家走亲戚的时候,本不该来打扰。但老夫人交代,说临走之前怎么也该给江娘子把诊金结了……” 江月惊讶道:“老夫人今日就回府城?” 毕竟谢老夫人前头才差点被那素银害出事,这会子理当静养休息才是。 说到这个,那妈妈的眉间也犯出一点忧愁之色,“是啊,府里大老爷二老爷,还有两位夫人都劝过。不过老夫人的意思,谁也不敢违逆。” 谢家两房人都劝不动了,可见谢老夫人去意已决,江月便也不多说什么。 简单的寒暄结束,那妈妈将红封给了江月,而后便告辞离开。 等江月回到屋里,宝画就催着江月拆。 红封打开,里头有两张银票,一张面额大,有一百两。另一张面额小,是十两的。 江月想,这百两应当是诊金。而那十两,应是老夫人给自己的新年红包了。 抬眼却看宝画正拿着那红封倒过来,倒了好几次,又不死心地伸手进去摸。 确认里头再没有东西了,宝画才死心道:“就没啦?” 江月好笑地挑眉,“什么就没啦,不是都在这儿吗?一共是一百一十两银子呢!” 善仁堂的大夫出诊,十分棘手的疑难杂症也不过收个十两、二十两左右。 而时下人成家之后便不算孩子了,便也不会给什么压岁钱。而且一般也只会给几文钱,涂个吉利。 这红包绝对是称的上丰厚了。 宝画嘟囔道:“我还当按着谢家那富裕的程度,怎么着也该给个几百两呢。” 不怪宝画贪心,谢家的事儿虽说不像穆家那般,牵扯到了什么罕见的毒物。 但同样也是多亏了江月,让谢老夫人不至于中风丧命,更一下子找到了始作俑者。 谢家那般富裕阔绰,当时留她们在府里,伙食顿顿燕窝汤,烧的还都是无烟的红罗炭。 宝画不由就想多了。 “别想了。”江月轻拍她额头一下,“人家阔绰是人家的事儿,咱们只管好自己就行。在谢家那两日吃得好,住得好,加上前头寻回成哥儿得的酬金,那就是二百余两了!况且,谢老夫人大年初一就急着赶回府城,想来必然是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谢家人都在府城,能让谢老夫人那般着急的,估计就是谢家的生意出问题了。说不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难不成是遇到了大年初一上门讨债的,讨的谢家都没钱了?那也太不讲究了,哪有人大年初一讨债的?”宝画嘀咕着,莫名觉得后颈有些发凉。 她飞快转身,家里当然也没有什么外人,只有联玉坐在她后头,正闲闲地翻了家里的藏书来看。 宝画便只当自己多想。 上午,江月和联玉去了大房一趟,给江河和容氏拜年。 大房的宅子里此时正热闹非常——江家本支的长辈都已经故去,城里的亲戚也不多。但架不住江河的门生众多,时下的师生如父子,故而上门拜年的人众多。 另外,大房那个在外求学久矣的儿子江星辰也回来了。 看大房的人都在忙着应酬,江月在午饭之前提出告辞。 临走之前,容氏和江灵曦齐齐上阵,说本来江灵曦和江星辰也该去给许氏拜年的,无奈家里人实在多,脱不开身,也怕打扰了许氏养胎,所以就只多给江月一点压岁钱,略尽心意。 于是江月和联玉便都一人收到二两银子的红包。 从大房的宅子出来后,江月已经在念念有词的算账了。 开药膳馆之前,她一共从许氏那儿得了四十五两本钱。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55节 后头置办东西花去了一多半,而药膳馆的生意一直半死不活,收入还抵不上家里的开销。 花到现在,经历了一个年关,那四十五两也只没剩下什么了。 但好在期间她给江灵曦治病,得了十两诊金。 穆家的事儿结束后,她花一半用一半,攒下了二十五两银子。 另外谢家的那儿得了二百一十两,合计前头剩下的,铺子里的账上应有二百五十两左右的现银。 算完,江月忍不住叹了口气。 联玉走在她身侧,听她一会儿念叨一会儿叹气的,忍不住好笑道:“这还不满意?从进城算起,这才多久。”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江月已经挣了二三百两,这种速度别说放到这小城里,放到京城,也算得上进项可观了。 “确实可观,但是……” 但是往后怕再难有这么快的挣钱速度了——她现在治过的几个病患,江灵曦是自家亲戚,穆揽芳是儿时旧相识,都是沾亲带故的。而谢家,则是偶然捡到了他家走失的孩子,这才有了后头给谢老夫人治病。 再往后,总不能再寄希望于亲友中再出什么疑难杂症,或者是再去捡人家的孩子。 怕是年过完,药膳馆还是生意冷清,再难寻什么病患了。 银钱倒还好说,二百余两,不论是联玉治伤,还是许氏产子,都足够应对了。 主要是她想着早些把灵田开辟出来,现下就差临门一脚。 灵田的事儿即便对着联玉也不能透露半个字,江月顿了顿后,接着道:“但是我本身擅长的也不是做饭呐,我还是想弄个自己的医馆。祖父留下的铺子不能改弦更张,所以便还得另外租赁一个铺子,到时候花销就大了。” 半晌后,面容昳丽的少年垂眸沉吟,开口说:“我可以……” 江月看他一眼,摆手道:“你那红封你自己留着吧。” 她虽然缺钱,但是也不至于要联玉手里几两银子的红封。 虽说他吃住都在自家,不必花什么银钱,但身边留点银钱,总归是便宜些。 怕他觉得自己看不上,江月便接着道:“过年红包嘛,本身就是长辈们给咱们的祝福,所以我不要你的。而且是我自己的医馆,也该我自己想办法。” 联玉无奈地笑了笑,说那算了。 转眼很快到了初五,亲戚多的人家可能还在忙碌热闹着。 但江家本就亲戚少,前一天穆揽芳过来给许氏拜了年后,就已经彻底闲了下来。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这日江月见日头好,又无风,便搬了一套梨花树下,而后再让联玉帮自己写个‘义诊’的幡子,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来瞧病。 两人刚搬好桌椅,熊峰从外头回了来。 他风尘仆仆,胡子拉碴,满面的风尘。 若不是身形实在好辨认,江月都差点瞧不出他本来的样貌。 熊峰跟江月拱了拱手,算是见了礼,而后把联玉请到一边说话。 “公子,谢老夫人也已经过世,谢家其他人都没有起疑。老太太走之前,谢家的资产经过清算和变卖,加上钱庄里本有的五万两,共计得了八万余两银子。” 说到这儿,熊峰的呼吸都不由粗重了几分。 一来当然是穷苦人家出身的熊峰,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多银钱。 二来则是自家公子把这事儿交给他去办,足见对他的信任。让他十分的鼓舞! “如今已经都存到了您名下,您可以随时取用。”一边说,熊峰一点递出那把银色匕首。 前头谢老夫人存的那五万两,需要这匕首作信物。 眼下都归拢到联玉本人名下了,便也不需要这个了。 联玉神色不变,接过匕首,“后头计划不变,你稍后取一万两送回去,做军需费用。” 熊峰郑重地点了点头,过后又忍不住问:“那您……什么时候回去?” 联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梨花树下的江月—— 似乎是察觉到他们二人有事要商量,三言两语说不完,少女已经卷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开始磨墨,准备自己动手。 冬日里的墨容易凝固,那墨汁不多时就成了半固体。 她连忙放下那用到只剩一半的墨条,开始找毛笔,却在桌上摸了个空儿。 然后她的眼神便寻了过来。 发现联玉在看她,她指了指他的手。 联玉低头,才发现自己没注意,那唯一的一支笔顺在了手里。 她也不催他,只伸手把砚台拢住,想用手的温度来延缓墨水凝固。 他们搬到梨花巷已经有段时间,而江月的外貌也十分有记忆点。 因此很快有街坊四邻过来询问她大冷天,坐在这儿干什么? 江月笑着耐心地回答:“年头上没什么事儿,铺子也不开门,就准备在这儿摆个义诊的摊子。” 都知道现在的江家是开药膳坊的,虽说时间尚短,但吃过的客人还没有给过不好的评价,她会点粗浅的医术倒也正常。 就也没人说她胡闹。 “那敢情好。”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笑道,“冬日里我这身上正有些不舒服,跑去医馆也不值当。就麻烦你给我瞧瞧。” 老太太说是这么说,看着江月的眼神十分慈爱,明显就是也不怎么相信她的医术,但是乐意哄着她这小辈过家家。 江月也不在意,笑着说好,请太太坐下,而后为她搭脉。 她诊脉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中却是郑重而严肃,有着超脱年纪的镇定和成算。 联玉收回目光,“至多……再半年吧。” 起初江月初步给他的诊断结果,说是腿伤得一年半载,内伤则要一二年起步。 但她那时并不知道他体质与常人十分不同,且进过无数次的‘捶打’,恢复能力惊人。 近来他的腿行走时,已跟常人无异,只是还不怎么能动武。 内伤的话,淤血也已经咳得差不多。 江月近来也给他透了一句,说想到了更好的法子,给他治伤,时间上也能缩短不少。 而他也不需要完全康复,只需要好上个七八成,则也有能力应付那些事儿。 半年,也不是很久,毕竟叛军和朝廷的军队已经打了好几年了。 眼下失去了自家公子这么个得力将才,战事拖个一年半载再正常不过。 熊峰便也没多说什么。 说完话,联玉回到梨花树下,一边提笔蘸墨写幡子,一边就听江月不徐不疾同那老太太道:“您肝肾亏虚,早年劳逸不当,又外感风寒湿热,身上有风湿痹症,近来天气寒冷,您几处关节应当有酸麻胀痛。” 说到这儿,江月适当地停顿了一下,“《伤寒论》中说‘风湿相博,骨节疼烦,掣痛不得屈伸,近之则痛剧’,便是您这样的病症了。” 她其实一直也没有掉书袋的习惯,但怕对方不相信,便只好将近来看的医书拿出来给自己背书了。 “我给您开个祛风除湿、活血化瘀的方子。” 说着话,她往旁边一伸手,联玉已经写好了幡子,把笔递到她手里。 她提笔写方子,余光扫了一下老太太的穿着打扮,便没给开丹参、苍术、杜仲这样的贵价药,而是给开了其他价格低廉一些的常见药材。 老太太方才还笑呵呵的,此时却忽然跟被点了穴似的,呆愣愣的,还止住了笑。 其他街坊七嘴八舌地开了口。 “怎么啦,是不是江娘子说的不对?” “江娘子说的不对,钱家阿婆也别计较。这大过年的,江娘子也不收银钱,没得为了这点事伤了和气。” “是啊,咱兹当是陪小辈玩儿了。” 钱家阿婆回过神来,立刻摇头说不是! 一开始真她的兹当是陪小辈玩——她虽然家境一般,但子女孝顺,早在听她说过冬日里身上不舒服的时候,就花了大价钱请了善仁堂的大夫给她诊治。 善仁堂的大夫在经过一系列的望闻问切之后,给出的也是同样的诊断。 可眼前的江月,根本没有问她任何一个问题,就只从脉象,已经分辨出了这些! 这哪里是说的不对,是说的太对了,把她给惊住了! 第四十五章 钱家阿婆连忙解释了来龙去脉。 有人帮着她肉痛道:“哎呀, 早知道江家娘子有这份本事,阿婆也不必舍近求远,去寻善仁堂的大夫了!” 其他人也跟着道:“我前两天把腰扭了, 没舍得去医馆看,江娘子帮我瞧瞧!” “我是这几日身上没力气,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 “还有我,年节上吃的杂,肚子不舒服!” 于是自钱家阿婆之后,小摊子上很快排起了队伍。 当然,江月心里也有数, 这些街坊身上大多都没有什么病症,也未必真的相信自己医术多么高明,只是听钱家阿婆替自己作保, 加上义诊不收取诊金, 大多数还是来凑热闹的。真要生了重病的,怕是还不会信任她, 也没那个力气来排队。 她也并不嫌烦,就一个个给她们诊过去。 “您的腰没有伤到筋骨, 我帮你推拿一下就好。” “您身上并没有病症, 乏力应该是没休息好。” “您的肠胃问题也不严重, 多喝些温水,少食油腻荤腥。” 一整个白日很快过去, 江月一共诊过了三十二人。 其中最严重的病症,也不过是钱家阿婆那样的风湿痹症,风寒感冒之类。 江月都给他们开了方子, 让他们若是不放心,可去善仁堂抓药, 然后让掌柜帮着掌眼——那位掌柜旁的不说,对病患还是十分尽责的。 忙过一整个白日,江月随便对付了一口夕食,就洗了个澡,爬上了炕。 她闭眼进入芥子空间,果然,灵泉的出水量增加了一些,但委实不多。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56节 不过左右也没付出什么成本,只是累一点罢了。 而且街坊四邻虽然没有给银钱,却也不是全然没有表示,很多人都送了他们自家的年货。 晚上的夕食,吃的几乎都是附近邻居送来的小菜。也算是给房妈妈节省了许多工夫。 江月再凝神感受了一番,按着现在的速度,大概再过一旬,就能开辟出灵田了。 她心中稍定,听着帐子外头响起了细微的动静——联玉从外头回来了。 江月听着他窸窸窣地解了大氅,而后出去洗漱,半晌后再次轻手轻脚回来,却没有直接上炕。 她撩开帷帐看了一眼,却看他并未宽衣解带,而是正坐在炕沿上,恰好也把目光投过来。 “有事?”江月一边问,一边坐起身,挂起半边帐子。 烛光下,少女乌发如瀑,脸孔白净娇嫩,但或许是因为累过了头,所以眼底有一片明显的青影。 她不自觉地打起了一个呵欠,眼底泛起一片水光。 显然是累极困极,强打精神来同他说话。 “嗯。”联玉应过一声,先把匕首放到她帐子旁边,“用完了,这个给你。” 而后又停顿了下,斟酌着措辞道:“我早先说过,可以给你支付诊金。现下便可兑现。” 江月把匕首塞回枕头底下,想了想,问说:“熊峰帮你弄来的?” 他既没有出过门,也未曾找到什么营生,却凭空冒出来了银钱。而最近忙来忙去的,也只有熊峰了。而且他眼下说这话的时间,恰好是熊峰从外头回来的当天。 “是。熊峰帮我去要了一笔陈年的就账,”联玉说着顿了顿,“很大一笔。” 前两日从江家大房拜完年回来,他就提出过,但当时江月想也不想就给拒绝了。 他也不是善心到嫌银钱烫手,非要往外送的人。 本不准备再提。 可是夜间,看到她用一边用夕食,一边困倦的揉眼睛,仿佛随时能在饭桌上累得睡过去的模样。 不知为何,莫名觉得那画面有些刺眼。 所以夕食后他出去了一趟,拿着印信去了一趟分号遍布全国的钱庄,取了一部分出来。 “有多少?太少了可不够。” 这便不大好回答了,即便是对着江月,他也不大愿意交底。 人心,是最经不住考验的东西。 也只有熊峰那样的,鲁直忠心,且没有家人,荣辱性命都系于他一人身上的,暂且算得上可靠。就算背叛,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江月和熊峰不同……虽暂且想不到哪里不同,但总之就是不大一样。 他无言了半晌,抬眼去看江月。 却发现她满脸的狡黠笑意,眼神中满是促狭。 只是在逗他罢了。 江月摆手,说不开玩笑了,“真不用,我其实也不是只想着挣银钱,总之就还是有别的奔头。你有银钱也自己留着,将来……” 将来等你好了,从这儿离开了,还多的是要用银钱的地方。 要用那笔银钱,吃得好住得好,做自己想做的事,再不要那么轻易受伤,拖着百孔千疮的身子,像孤狼似的独来独往。 但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她却莫名有些说不下去。 江月也没有细想,只觉得大概是现在的日子虽然不算特别富足,但家里充满了人世间的烟火气,热闹而融洽,是她上辈子从未体验过的。 她不想同家里任何一个人分开。 “将来再说吧。”江月放下帐子,躺回被窝里,声音闷闷的,“我困了,先睡了。” ………… 江月的义诊摊子,一直摆到了元宵节前。 几乎把梨花巷一带的街坊四邻都给瞧了个遍。 她的灵田也终于成了,花了几两银子,买了一批药材种子种下。 在普通的田地里,药材很少能一年就能收获,一年预苗、一年栽种,二三年能有收成已经算快。 而若是人参那样的,时间则更长,五六年起步,十几年才能长出效果不错的。 她的芥子空间虽被这边世界的法则大大压制,但到底是修仙界的东西,种下去之后,并不需要特殊侍弄,只靠灵泉水温养,几个月便能有收获,虽然不能生死人、肉白骨,却绝对称的上药效绝佳。 而期间她也把铺子给开了,药膳不必她实时盯着,只需要提前加入灵泉水即可。 梨花巷一带的人已经在义诊的时候,知晓了江月的医术,不少人按着她的方子去抓了药,还真的药到病除。 为了感谢她,便也来照顾药膳坊的生意——左右一份药膳虽不便宜,但五十文的价格比起请大夫的诊金,那绝对不算什么。 药膳坊的生意不好,本就只是因为市口差,又没有客人积累,而不是东西不够好。 眼下江月通过义诊,换来了一副人情牌,生意便比年前又好了一些,口碑也更上了一层楼。 照着这个趋势发展,药膳坊的进项足够应对一家子的日常吃喝了。 而若是再遇到穆家、谢家那样的大主顾,江月挣的银钱,就可全部攒起来开医馆了。 正月十五,同样是时人很看重的节日。 小城里不止有盛大的灯会,还有年轻女子盛装走出家门,走桥渡危,摸门钉的习俗。 这日黄昏时分,宝画手脚利落地帮着收拾好了杯碟,就催着江月回屋换衣裳。 这丫头自从看焰火那次之后,就被房妈妈关在家里好些天,今日总算能正大光明出门了,自然是急不可耐。 江月换好衣服之后,和宝画手拉手出了家门。 联玉和熊峰已经在巷子口等着了。 熊峰现下已经不在江家住,另外在附近寻了一个小院子。 但他白日里几乎都会出现在联玉身边,说是过完这几日,便要动身离开了。 一行四人便结伴出门。 熊峰和宝画两个人脚程快,但还是耐着性子,走在江月和联玉后头。 这两人很是玩的来,刚出家门就已经在计划着今晚的行程。 “听说今晚城门口附近还放焰火呢!”宝画兴致勃勃道,“而且是最后一日了,后头想再瞧,就得等明年过年了。” 熊峰这些天并没有像她似的,被拘着不得出门,就道:“焰火瞧了好几日,都有些瞧腻了。还是去看花灯吧,不止能看到各色花灯,还能猜灯谜,听说还有奖励可拿。” 两人各有想法,最后就都眼巴巴地看向江月和联玉,让他们二人拿主意。 江月听到联玉迎着风轻咳了几声,他现下已经吐空了淤血,再咳嗽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了。 她把出门前房妈妈塞过来的手炉塞到他手里,才开口道:“那先去看花灯?那里暖和些。至于焰火,晚些走桥的时候,也能看到。” 宝画也听到了联玉咳嗽,便也没再说要往风大的城门口跑。 花灯会选在城内最繁华的一条街上。 整条街张灯结彩,挂满了大小、形制各不相同的花灯。 而花灯下头还坠着写了灯谜的纸条,看完猜中之后,可拿着纸条去附近的摊位上解谜,答对了,便能收获一根红布带,最后凭借红布带去兑换奖励——两根布条就能换一个提在手里的小花灯。另外还有一些更好的东西,则需要更多的布条。 当然若是答错了,不止要负责把字条原样放回,还得在小摊子上消费,或者直接支付五文钱。 毕竟这灯会就是城内的大小商家联合举办的,算是他们的盈利手段。猜灯谜其实也是盈利的一个环节。 江月他们是天色彻底暗了才出的家门,梨花巷也不在小城的中心,所以到了此处的时候,街上已经是人满为患。 而街口绝大部分花灯,则都已经被人摘走了灯谜字条,只剩下一些艰深难猜的灯谜。 宝画看什么都新鲜,即便是常见的兔儿灯、蘑菇灯之类的,都能让她啧啧称奇。 但是花灯卖的不便宜,最普通的也要十文钱一个。 宝画身边那是一文钱没有,也不要江月花银钱给她买。 后头她听旁人说花灯会最大的奖励,是一个异常精美的走马灯,便睁着一双大眼睛,满眼都是向往的神色,然后看向江月—— 在她的认知里,自家姑娘从小就识文断字,猜几个谜语,那不是信手拈来? 前头为了联玉的身子,江月已经没顺着她去城门口看焰火了,此时也不好再打压她的兴致,便找了个一个角落的花灯,仔细去看挂着的字条。 花灯里头都点了蜡烛,为了避免伤人,加上时下能识文断字的多是男子,都挂的比较高。 江月仰头看了一会儿,才辨认出字条上写的字—— 一抔净土掩风流,打一中药名。 这还真是运道好,上来就遇到了对口的谜语。 “是沉香。”江月立刻给出了答案,然后在她准备踮起脚去够字条的时候,一只纤长白皙的手已经越过她的头顶,帮她把字条揭了下来。 江月跟联玉道了谢,拿了字条去一旁的摊子上换来了一根红布条。 他们接着往前走,很快又遇到了下一个没有被猜走的灯谜。 这次的谜面是‘四边屯粮,打三国一人物’。 这便不是江月的强项了,原身也没怎么读过三国时期的经史子集,也对三国时期的争霸史不甚感兴趣。 但好在很快联玉已经伸手把字条揭下,开口道:“是周仓。” 于是第二根红布条也顺利到手。 他们很快遇到了第三个无人问津的花灯,灯谜的谜面是‘伤心细问儿夫病’。 宝画听江月读完谜面,干脆就跳了一下,直接把字条揭了下来。 “什么‘病’的,这个姑娘肯定会!”宝画笑呵呵地将字条递到江月眼前。 宝画也没说错,看字面上的几个字,应该还是跟江月的技能对口。 无奈她蹙着眉思索了半晌,还是没有头绪。 这时候已经有路人不耐烦地催促道:“猜出来没有啊?猜不出就把字条给我们,没得在这儿挡道,也免了你们交那五文钱。” 宝画不客气地叉着腰回道:“我们姑娘才猜了不到半刻钟,这街上多得是久猜不出的,怎么不见你去催别人?”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57节 这自然是因为对方看这里猜谜的是江月这样的女子,打心里看轻了她。 缩在一旁的熊峰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了那人一眼。 那几个书生便立刻灰溜溜地走了。 “姑娘别理他们,你慢慢猜!” 江月便只能偏过脸看向联玉,对着他挤了挤眼睛。 花灯之下,细心装扮过的江月梳了个比平时略为繁复一些的妇人发髻,流光溢彩的灯火映照在粉面桃腮之上,赋予了她一种介乎在少女和妇人之间的风韵。 他不禁弯了弯唇,把到了嘴边的答案咽回肚子里,也跟她一道做冥思苦想状,为难道:“我好像也不知道,不然去付那五文钱吧。” “五文钱不是重点!”江月扫了一旁满眼希冀的宝画一眼,垫脚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主要是宝画太相信我了,我连医药相关的谜语都猜不出,没面子嘛。” 宝画可是笃定她能猜出来,才信心满满地去揭的字条。 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联玉莫名觉得有些痒,接着为难道:“唔,那我再想想。” 江月连连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乌黑的瞳孔里只倒影出他一人的身影。 过了几息工夫,联玉才做出一副总算想出来的模样,正要说出答案。 却听一道男声在旁响起,“谜底是‘杯盘狼藉’,‘悲盘郎疾’的谐音。谜面上虽有‘病’字,却并不是医药相关。所以二姑……二娘子猜不出,也很正常。” “答对了!”摊贩并不认识他们,只当他们是一道的,立刻笑呵呵地接过联玉手上的字条,换成红布条。 江月下意识地转头,循声望去。 联玉则也在看见她扭头之后,淡了唇边的笑意,跟着她一道看过去。 出声的也不是生人,正是头插木簪、一身细布书生袍的宋玉书。 他手里已经拿了不少红布条,显然已经来了好一阵。 倒也不出奇,这种文绉绉的猜谜本就是读书人的强项,这条灯谜街上大多都是书生打扮的年轻后生。 双方也称不上有什么交情,但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年头上宋玉书作为晚辈来给许氏拜年,连门都没有进,只是为了还十两欠银,足可见他真的兢兢业业在挣钱还债。 而且他方才的话也是在替自己解围。 “原来是这个意思。”江月对着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宋玉书回以微笑,上前了两步,听到一声轻咳,眼神落到了联玉身上,便又站住了脚,脸上的笑也有些僵。 江月没再看他了,只拉过联玉的手腕,摸上他的脉,“怎么还在咳?不然咱们早些回去吧。” 联玉微微摇头,脸色有些发白却说无碍,“难得出来一趟,只是这儿有些闷。” 确实,太空旷的地方风大,人太多的地方则会气流不畅,对伤患都不是很好。 “是我思虑不全,没想到这处人这样多。那让熊峰陪着宝画看灯,咱们去别处吧。” 说完,江月就去知会了熊峰和宝画一声,说他们先走,回头各自回家。 宝画也没歪缠着江月非得陪他,而且她也觉得猜灯谜好像没啥意思,还不如拉着熊峰再去城门口吹风看焰火。 而熊峰,一听说在家公子身体不适,立刻就道:“那我背……” 被联玉闲闲地看了一眼,他才把话咽了回去,改口道:“那我陪着宝画。” 简单的交代完,联玉回到联玉身边,却看他手上的布条突然飘落到了地上。 他弯腰去捡,咳得却越发厉害,江月立刻把他搀住,跟摊贩致歉说:“实在抱歉,我夫婿身子不大舒服,这两根布条连同地上的都给您,劳烦您捡一下。” 这布条能兑换奖品,买奖品的钱其实还是摊贩手里出。 弯弯腰的工夫,就能拿到三根布条,那就是十几文钱的进项。 摊贩自然乐呵呵地应好,“娘子尽管照顾夫婿,我来捡就好。” 宋玉书的眼神落在那根被弃之不顾的红布条上,半晌后,他才重新抬眼,看向他们的背影。 男子瘦削而颀长,女子纤瘦而小巧,两人离得极近,即便是依偎着的背影,都是极相衬的。 或许是他盯得太久了,男子转头—— 此时,他脸上再不见任何不适和虚弱,只有轻慢怡然的笑。 他方才是……假装的! 宋玉书不自觉地捏了捏拳,上前了两步,却又生生站住了脚。 ………… “回头看什么呢?”江月一边询问,一边要循着他的视线往后瞧。 联玉已经转过了脸,蹙眉轻咳两声,说没瞧什么。 办花灯会的一条街都没有什么清静的角落,两人就离开了这条街,到了河边上。 这是小城里的唯一的内城河,河上的平安桥也是城中女子走百病的必经之地,同样也是人满为患。 江月便没有直接去登桥,而是先去摸门钉。 “摸呀。”江月把一户人家的门钉简单擦了一下,催促联玉。 “这是女子的传统。”联玉无奈提醒。 所谓摸门钉,其实是因为‘钉’谐音‘丁’,未婚或者婚后子息不丰的妇人摸这个,借此期望早日有孕,绵延子嗣,家族人丁兴旺,后继有人。 江月并不知道这个,还当这是走百病一样的环节而已,“总之是祈求身体健康的传统,难道神佛保佑信众的时候,还分什么男女?你摸一下呗,我都给你擦干净了,心诚则灵嘛!” 她这话一说,立刻引来其他人的轻笑。 其实也不是恶意的,就纯粹其他来摸门钉的年轻女子,听到了之后忍不住发笑了一下。 联玉瞧过去,那笑出声的女子本准备给江月好好讲讲里头的门道,但看清了他的脸,就不自觉止住了笑,脸颊和耳畔都有些发红。 联玉脸上的笑淡了下去,警告性地看了她一眼。 女子莫名有些发寒,便立刻摸完离开。 “这个小郎君生的那般好,怎么那么凶啊!”女子冲着闺中密友小声抱怨。 两人快步离开,却听到那看着很凶的小郎君在无奈地温声道:“那我就摸这一次。” 江月也不是真的寄希望于神佛能让联玉不药而愈,只是让他图个好意头,就点头说好。 摸完门钉,两人再回到内城河边上,发现平安桥上的人也少了一些,不至于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江月和联玉相携着往桥上走,“时辰也不早了,外头人也实在多,你既然不大舒服,那咱们走完这一趟,就回家去吧。” 正说到这儿,却听到噗通一声,而后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声稚嫩的尖叫—— “来人啊,救命啊,我家夫人掉进河里了!” 路安县虽然地处北方,但城里既然有内河,便也有不少临水而居、擅长凫水的人,下一瞬,就先后有人就跳进河里开始施救。 未多时,一个年轻妇人被人从水中救起,放到了岸边。 第四十六章 那年轻妇人看穿着也不像是贫家出身, 虽然江月离得不近,却也能看清对方外头穿着的是纯白的狐裘。 也是因为她这身富贵的打扮,路人救人的时候, 都没敢嫌狐裘吸水后碍事,把她救上来之后,更是不敢靠近。 而那个喊人相救的小丫鬟看着不过十二三岁,好不容易拨开拥挤的人群,挤到了她跟前,却是惊慌失措,只知道蹲在她身边, 一个劲儿的喊‘夫人’,而不知道该如何。 江月见了便不由蹙眉—— 这个世界的民风虽然已经算的上开放,但对女子还是严苛, 若放任那妇人在那儿躺着, 就算落水没对她造成身体上的伤害,对她名节却是不好。 江月耳畔一痒, 就听联玉在她耳边轻声询问,“要过去?” 江月点头, 他揽住江月的肩膀, 足尖一点, 带着她从平安桥上跃到了岸边。 两处距离不远,寻常习武之人都能做到这样的腾挪, 便也不用担心太过惹人注意。 河岸上,那妇人周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比平安桥上还拥挤。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 “这是想不开正跳桥的吧?穿的这么好, 怎么还想不开?” “这元宵节走百病的时候想不开,也太晦气。” “你们里头的看清那妇人的模样没?是哪家的媳妇啊?” “哪顾得上看长啥样啊, 那妇人躺那儿就没反应了,别是已经……” 情况果然跟江月想的差不多。 这次不用江月开口,联玉伸手摩西分海一般帮她分开了人群。 “借过,我是医者。”江月直接亮明身份,被挤开的人便也不好意思再阻拦。 半晌后,江月总算到了那妇人身边。 她解下身上的披风,先把女子身上盖住。 而后将她摆成头低俯卧位行体位,按压其胸腹处的穴位。 也就眨眼的工夫,那昏迷不醒的妇人便咳嗽着醒转过来。 “醒了醒了!”也不知道谁吆喝了一声,继而周围越发喧嚷。 江月一手拿出帕子递到她唇边,为她清理口腔内的污水以及污物,另一手快速且用力拍打她的后背。 她又呕了一阵子,总算是咳出了体内的全部污水。 “多、多谢。”年轻妇人张了张嘴,气若游丝地吐出了两个字。 不等她说更多,江月就竖起食指到了唇前,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平安桥边不比花灯街那边灯火通明,加上妇人发髻散乱,头发挡住了半边脸,这才到了这会儿,看热闹的众人还未分辨出这年轻妇人的身份。 但若是开了声,便会很容易被人认出。 她用自己的披风把妇人围住,再抬脸看了联玉一眼。 他再次开出一条路,让江月和那小丫鬟一起扶着年轻妇人起了身。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58节 四人一路行至清静之处,江月感觉到妇人腿脚也有了些力气,便撒开了手。 夜风寒凉,她的披风已经在妇人身上呈现半湿的状态,再在外头耽搁,必然是要着凉的。 江月就道:“快些回去吧。披风稍后归还到梨花巷江记药膳坊即可。” 那年轻妇人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声线虚弱地询问说:“不知道方不方便,我直接跟着小娘子回去修整一二。我会支付银钱。” 家里如今只许氏和房妈妈在,倒是确实没什么不方便的。 只是不明白她为何要跟着自己回去。 毕竟此处距离离开梨花巷还挺远的。 附近多得是客栈民居,也不担心寻不到修整落脚的地方。 她略带不解地看过去,却看那年轻妇人眼底一片水光,隐隐的有哀求之色。 江月本来也准备回家去了,眼下既然对方说了愿意支付银钱,她想着帮人帮到底,就点头应下了。 她和联玉走在前头引路,小丫鬟扶着妇人跟在后头。 一行人步行了大概两刻钟,回到了梨花巷的铺子。途中虽也遇到了有人带着探究的目光看过来,都让联玉给挡过去了。 摸门钉、走百病一般要到午夜才结束,此时时辰尚早,巷子附近便也没什么人。 房妈妈和许氏正坐在炕上给未出世的孩子缝制小衣服,听到响动,房妈妈出了来。 听说江月救了个落水的妇人,房妈妈也不多问,立刻道:“灶上就有热水,我去放上一桶。姜汤也有现成的。” 那年轻妇人连忙道谢。 小宅院逼仄,而且拢共只几间屋,联玉便也没往里去,只说自己再出去转转。 “若身体不舒服的厉害,早些回来。”江月不由多叮嘱了一句。 很快,洗澡水准备妥当,小丫鬟扶着年轻妇人进了江月那间屋。 那妇人和有孕前的许氏身形相当,后头房妈妈便把许氏的衣服送过去了,另外再送了个炭盆,让那小丫鬟可以烤干她们主仆的衣裙。 江月进了许氏的屋子,简单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 不到半个时辰,年轻妇人收拾好了过了来。 她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裙,头发也已经烘干。 江月这才发现对方长得很美,皮肤白皙,眉目如画,行动之间更是姿态娉婷,却不显妖娆。 一看,就是出身教养十分不错。 她客客气气地福了福身致谢,声音也温温柔柔的,“多亏了小娘子,不然我还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江月伸手扶起她,“夫人不必客气,我也没下河去救人,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那年轻妇人接着温声道:“劳烦小娘子回头寻一寻那把我救上来的人,代为转交以致感谢。另外的,便是给小娘子的谢礼。” 一边说,她一边从身上解下荷包,拿出里头的东西。 却发现,荷包虽然外头烘干了,但小丫鬟做事没有分寸,并没有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 银票已经让河水泡烂了,烘干之后变得字迹模糊,并不能再用。 唯一能用的,便只有两个银锞子,一金一银。 她白皙的脸顿时涨的通红。 这么点银钱,在她看来,实在是有些寒碜了。 江月倒没觉得如何,那金锞子不大,但是也有一两左右,银锞子大一些,有二两。 一两金子便是是十两黄金,酬谢跳水救她的人。 自己只是举手之劳,帮她排出了呛到腹中的水,另外提供给她一个可以休整的房间,能拿到二两银子,又怎么会嫌少。 她点头应下,“那我回头帮你找找。” 说着,江月示意妇人伸手,“我给你搭个脉吧,回头感了风寒便不好了。” 那说话温声细气的妇人却猛得拔高了声音,说:“不用!” 察觉到自己失态了,她连忙歉然地解释道:“小娘子救了我,我并不是不相信你的医术,只是我不习惯旁人为我诊脉。” 江月便也没有强迫。 后头妇人也没在江家多留,带着小丫鬟告辞。 主仆二人前脚走了,后脚熊峰把宝画送回来了。 他们二人没跟着江月和联玉去平安桥,是在城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焰火才过去的。 过去后就听人还在议论有人落水的事儿。 当时桥上人多口杂,谁也没注意到那妇人到底是怎么从桥上掉下去的,更不知其身份,只是因为其特别富贵的穿着,而各种猜测议论。 江月和联玉的外貌实在打眼,听着他们的描述,宝画和熊峰也就知道他俩参与其中了。 这话传来传去已经变了味儿,宝画还当是自家姑娘跳进水里救的人,所以才着急忙慌地往家赶。 得知只是旁人传错了,宝画这放下心来,然后询问说:“那位夫人呢,已经走了?” 江月回答后,宝画搔着后脑勺,好奇道:“没说她姓甚名谁吗?平安桥那儿传的可厉害了,说她是什么城中富户的小妾,不想活了才往河里跳,到底是不是……” 江月拍了她一下,说不是。 “她言行举止落落大方,进退有度。并没有求死的样子,应当只是巧合。毕竟那会儿桥上确实人多,摩肩接踵的,一个不注意让人挤下去了,也是有的。至于她的身份,倒确实不知道。” 不过是夜间遇到的一桩小插曲,隔天江月让熊峰帮忙跑了个腿,寻到了当时救到那妇人的人,转交了那个金锞子,便就此揭过,谁也没再提这件事。 后头偶有好事者顺藤摸瓜,来跟江月打听。 江月也只作一问三不知,“我只是恰好遇到,顺手去施救,后头人醒了,她托我转交给了银钱便分开了。那时天暗,大伙儿都没看清对方是谁,我哪里知道去?” 渐渐的,小小的风波便也过去了。 转眼就到了正月底,天气渐暖,梨花巷一带也总算是暖和起来,不再那么冷清。 去年的旧客回来了不少,加上年节上积攒的新客,江月的药膳坊生意渐好。 这日天色阴沉,刚过午时就下起了雨,铺子里便跟冬日里一般冷清。 这种天气委实适合睡觉,江月正站在门口,想着要不要把铺子关了,却看有雨幕之下,有两人打着伞过了来。 很快,两人到了铺子门口,拿下了挡住头脸的油纸伞。 穆揽芳的笑脸出现在了江月眼前,“看你愣半晌了,难不成大半个月不见,就又不认识我了?” 不怪江月没有一眼认出她,穆揽芳如今的变化属实大。 从前她整个人肿胖得跟发面馒头似的,后头解了毒,吃着江月开的排毒药,人便一日一日的瘦下去。 年头上她来江家走动过,当时就看着只比普通女子圆润了一圈。 现下她比年节上又纤细了一圈,身形再也跟肥胖、圆润这样的字眼不沾边。 而且她打小就酷爱马球,只是后头不知为何发胖了,才渐渐没再涉猎那些。 近来她应当是又捡起了这项爱好,肤色看着比之前深了一些,却并不难看,看起来越发康健英气。 两人虽然一段时间未见,但是前头过命的交情也不会变。 江月便一边笑说:“你越来越好看,可不是让我认不出了?还当是画上的仙女来了呢。” 穆揽芳笑着啐她油嘴滑舌,然后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进了铺子。 坐到一处之后,江月顺手拉过她的脉摸了摸。 穆揽芳见了,又是一阵忍不住的笑,“见过各种打招呼的方式,就没见你这样,见人就搭脉的。” “诊个安心嘛。”江月凝神感受了一番,“你现下余毒已清,而且近来也调养的很不错。但到底也算是大病初愈,若下次遇到这样恶劣的天气,便不要冒然出来了。” 穆揽芳连忙合掌求饶,说是是是,“江大夫交代的是,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不过我也不是没事儿,是有事儿跟你说呢!” 江月细问起来,才知道穆揽芳是请她出诊的。 年节上,她远在江南的外祖母特地托人来瞧她了。 托的也不是旁人,是她外祖母的闺中密友。 那位老夫人虽也是江南人士,但嫁的远,就在府城一带。 如今身子不适的,便是那位老夫人了。 “史家老夫人本是这几日就要动身回府城的,但是近来天气反复,她身子有些不好,便想让你去为她瞧瞧。” 出诊而已,江月并不见怪,只是带着若有所思的笑,盯着穆揽芳瞧。 把穆揽芳瞧得不好意思了,她只好告饶道:“好啦,那位老夫人规矩大,日常只用医女,不用男大夫。我家就有医女,借调过去十分方便,没必要特地来请你。这不是……这不是想让你帮我掌掌眼嘛!” 史家老夫人虽然和林老夫人虽然也有半辈子的情谊,但时下女子嫁人之后,都是以夫家为先,加上两人常年分隔两地,倒也没有那么深的情谊——让史老夫人在年节上,特地来探望穆揽芳这小辈的病。 探病只是个名目,其实是两家在相看亲事。 穆揽芳年岁不小了,前头又因为中毒,胖的那么厉害,加上后头尤家的事发,桩桩件件都影响到了她说亲。 林老夫人得知外孙女身子好了,便为她张罗了这桩亲事。 史家虽是府城的商户人家,家中无人为官,但子孙中也有读书人,规矩森严,有‘三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人口上头便比许多高门大户简单许多。大房的长子嫡孙更是娶到了翰林家的小姐为妻。 史家老夫人只生养了两个儿子,穆揽芳现下相看的,就是大房的幺子,若是成了,将来和那位翰林小姐成为妯娌,也不会堕了身份。 那位史家公子,比穆揽芳小一岁,据说是因为在外求学,耽误了年月,所以这会儿还未说亲。 江月斟酌着措辞道:“治病倒是无碍,但是这种事让我掌眼……我哪里会?” “婚姻大事,一般是家中女性长辈、或者同辈的已经成亲的同辈姐妹帮忙。可我外祖家远在江南,外祖母年事已高,舅母、表姐那些也不熟络,我家中的境况你也知道,再没有旁人了。而同我亲如姐妹的便只有你和灵曦。” “那怎么不让堂姐……” 江灵曦从前没生病的时候,可是帮着容氏掌管中馈的,这方面可比江月练达多了。 穆揽芳无奈道:“才夸过你比小时候聪明了,灵曦自己还未成婚呢。你虽也成婚不久,但我年头上来拜年的时候,听伯母提过一嘴,你的夫婿算是自己相看的。” 话说到这儿,恰好联玉过来送账本——近来药膳坊的生意渐好,零零碎碎的收入多了,便不得不开始记账了。 江月侍弄药材那是有无尽的耐心,做拨弄算盘的活计,耐心便不怎么够。 原身似乎也对这方面不感兴趣,打算盘学的很是一般。江父在世时也由着她,左右家中就有账房先生,将来并不需要女儿自己算账,只要能看懂账簿,不被下头的人糊弄就行。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59节 眼下江月这方面的不足就显了出来。 去外头找人算账得另外花银钱,她就让联玉帮忙。 联玉也不嫌烦,每过几日就帮着算一次,不止算支出和盈余,还会根据账本上的记录,提醒她补充新的药材。 像现在月底,联玉就还会再把一整个月的账整体盘一遍,看看有没有哪里错漏。 穆揽芳原先是对男子避若蛇蝎,生怕旁人多瞧自己一眼。 现下身子康健了,又在生死关头走过一遭,心境也越发开阔,便能以正常的眼光来看待异性了。 她自然不会觊觎好友的夫婿,只是觉得联玉不止生的好,更是进退得宜,规矩端方,没有觉得赘婿的身份辱没了自己,而神情郁郁,或者非要再人前打肿脸充胖子,去证明什么。 像眼下,他过来瞧见江月再和她说话,便只是客气地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目不斜视地将账簿放进柜台,再接着去后头做自己的事儿。 足可证明江月这方面眼光很不错! 怕江月压力太大,她又接着道:“你也别想太多,毕竟史家老夫人和我外祖母是多年的密友,而且已经来了半个多月了,这段日子接触颇多……” 江月这就懂了,这门亲事林家是十分满意的,而且穆揽芳这段日子已经跟史家来往过了,并没有其他不满意的地方,自己就是去走个过场,主要还是给人治病。 还有一层,穆揽芳没提,江月自己品出来了。 这史家老夫人和林老夫人既是多年的密友,想来娘家和夫家的境况都不会差很远。 加上史家能以商贾的身份,娶到翰林小姐后又来相看知县家的小姐,自然是家底颇丰,不会差银钱的。 自己跑这一趟,收获也不会少。 她便没再推辞,和穆揽芳约定好明日一早碰头。 翌日一早,穆揽芳便坐着马车来接她,两人一道出了城。 史家在县城并没有房产,此行也是连老夫人都出动了,带了不少人出行,城中一般的宅子都不合用,在城外租了个依山傍水的别院落脚。 马车停稳之后,就有门房过来帮着牵马。 马车里的绿珠都不必动手,史家的丫鬟已经帮忙放好了脚凳。 等到江月随着穆揽芳下了车,就听那丫鬟福身笑着道:“老夫人起身就问起您呢,如今您来了,老夫人怕是都不用吃药,便能胃口大开了。” 态度既亲热,也恭敬。 随后丫鬟引着两人往宅子里走,路上还问起江月怎么称呼,对着穆揽芳恭维道:“江娘子不愧是您的朋友,跟您一样容貌出众。站在您二位身边,奴婢都自惭形秽了。” 所谓见微知著,光看这丫鬟的态度,即便是江月也明白史老夫人极为属意穆揽芳这孙媳妇。 这别院是三进的院子,在府中走了大概半刻钟,两人到了史老夫人的院子。 史家老夫人年约六旬,花白的头发拢在一条镶了红玛瑙抹额后,身穿一件藏蓝色四喜如意云纹锦锻立领对襟袄子,见了穆揽芳就笑道:“你这丫头来得巧,快过来一道用些,我让厨房加两个你爱吃的菜。” 是个看起来十分慈祥的老太太。 她此时正在用朝食,身旁另外还立着几个同样身着锦缎的妇人正在帮着她布菜,年纪大小不一。 想着穆揽芳说过史家虽然是商户,但是规矩比一般读书人家还大,江月便猜着这几个应当不是什么仆妇,而是史老夫人的儿媳妇或者孙媳妇。 果然,史老夫人先是笑着让穆揽芳和江月一并再她身边坐下,而后就让那几个妇人也跟着一道落座。 “这便是我日前跟您说的,最近遇到的手帕交。您别看她年轻,她的医术委实高超,连外祖母给我配的医女都远不及她。”穆揽芳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将江月引荐给史老夫人。 史老夫人拍着她的手背,慈爱地笑道:“好好好,你的话我还能不信?” 说完她又看向江月,不着痕迹地将她打量了一番,接着道:“那稍后就麻烦江娘子为老身诊治一二了。” 江月应下之后,史老夫人又把饭桌上其他人介绍给她认识。 她另一边坐的最近的妇人,年约四旬,就是她的大儿媳妇朱氏。就是穆揽芳的未来婆婆了。 朱氏吊梢眼,容长脸,不笑的时候看着有些凶,她生养了三个儿子,前头两个都已经娶亲。 另一个看着才十八九岁的,就是她的二儿媳妇。 坐在最末尾的,则就是她的大儿媳妇卫氏。也就是前头穆揽芳说的,那位出身清贵的翰林小姐。 作为医者,上门给人看病,其实也不需要把患者家里的所有人一一认识。 眼下显然是史老夫人爱屋及乌,为了显示对穆揽芳的重视,把江月当成贵客来招待。 江月便一一跟她们颔首打招呼,最后视线落到那位翰林小姐的身上,不由多留了一瞬,而后不着痕迹地挪开。 第四十七章 很快丫鬟便添了两副碗筷来。 史老夫人亲自用公筷给穆揽芳夹菜, 又笑着让江月自在一些,想吃什么就自己夹。 从饭菜上来说,史家确实家底丰厚, 也就比谢家的饭菜稍微逊色一些。 席间,老夫人跟穆揽芳说话最多,偶尔也会带上江月两句。 大夫人朱氏和她二儿媳妇赵氏也是会说笑的,饭桌上气氛也很是不错,并没有冷场。 一顿朝食用完,下人进来将膳食碗碟撤走。 也就到了江月给史老夫人诊脉的时候。 江月搭上她的脉,沉吟半晌, 给出了诊断:“老夫人是水土不服引起的脾胃失调,食欲不脉。另外老夫人身上有风湿痹症,所以每到变天的时候, 身上会难受的厉害。” 史老夫人拍着穆揽芳的手背, 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是胃口差些, 也不值当什么,也就是揽芳这丫头非放心不下。至于痹症, 那是我从前跟着他们的爹东奔西跑忙生意, 落下的积年的毛病了。没得因为这些, 去喝那苦不拉几的汤药。喝完那是真的再没有半点胃口了。” 听着老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并不把这两桩病症放在心上, 也并不准备喝药。 穆揽芳拉着老夫人的手摇了摇,“生了病怎么能讳疾忌医呢?我特地请了月娘来,您就让她为您治一治嘛!” 史老夫人对她真的是十分疼爱的模样, 无奈地应了几个‘好’字,继而对着江月道:“那就麻烦江娘子了。” “您不必客气。”江月说完, 想着这史老夫人既不爱喝汤药,便没有准备开方子,而是拿出银针匣子。 她让丫鬟给史老夫人卷起一截袖子,取出三只银针,插入史老夫人拇指第一掌骨外侧上下三处。 “这三处就是水土穴,顾名思义便是治疗水土不服的。”江月一边说,一边下手稳健,接着又拿出另外两根,“配合手背上的灵谷穴和大白穴,治疗腹胀,效果更佳。” 这一手针灸的工夫展现出来,史老夫人和朱氏等人都是颇为吃惊。 这几处穴位都不算难寻,难的是江月并不像其他大夫那样,需要用手仔细摸骨,丈量穴位,而后下针。 也是因为这个,史家女眷都不用男大夫。 江月不同,她是一边解释,一边只扫过一眼,便已经准确找到了穴位! 若寻常大夫也有她这份本事,又何必介意大夫的性别呢? 史老夫人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那痹症也就麻烦江娘子了。” 江月并不见怪自己之前被小瞧,神色不变地点头道:“老夫人的风湿痹症,用艾灸之法更合宜。” 史老夫人便立刻让丫鬟去准备艾条了。 艾条还没准备好,丫鬟来通传说大少爷和四少爷过来了。 大少爷,也就是那位翰林小姐的丈夫,史家的长子嫡孙。 四少爷,则就是眼下跟穆揽芳相看的那个大房的幺子,在史家两房所有男丁中行四。 史老夫人笑道:“这一大一小两个秀才,素日里只知道读书,出了府城,也不知道陪我这祖母散散。今儿个倒是稀奇,这会子就来瞧我了。” 一边说,她一边扫了穆揽芳一眼。 意思再明显不过,史四少爷就是来瞧穆揽芳的,而那大少爷则就是来作陪的。 两个身穿圆领绸衫的男人很快进了来。 为首的史家大少爷,看着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还算端正,但是继承了亲母朱氏的吊梢眼,也略显凶相。 后头跟着的四少爷,看着不过十八九岁,很是清瘦,容貌上头倒是比史家大少爷周正斯文不少。 “才刚进来就听到祖母编排我们。”史四少爷笑着上前行礼问安,又对着穆揽芳拱了拱手,脸上浮现一层薄薄的绯色,接着便垂下眼睛接着道:“不知道的,听您这样说,还当我和大哥不够孝顺您呢。” 老太太笑骂他一句卖乖,而后把江月引荐给他们兄弟二人。 同样的,看在穆揽芳的面子上,史家兄弟也客客气气地跟江月颔首,而后落座。 史家四少爷坐到了穆揽芳身侧,当然因为两人的亲事还没有过明路,所以两人中间还隔开了一个空位。 史家大少爷则自然坐到翰林家出身的卫氏身侧。 卫氏还恭顺地起身,给他腾了个位置。 江月神色不变地收回视线,没多大会儿丫鬟将艾条呈上来。 艾灸需要宽衣解带,就不方便在人前施展了。 江月随老夫人进了内室。 内室里没有外人,史老夫人也并没有换了副面孔,而是依旧表现得十分慈爱,在这个略显漫长的过程中,跟江月多攀谈了几句。 得知她父亲去世不久,现下招了赘婿自立门户,老夫人还语气怜惜地道:“我夫君也走得早,四十岁不到就守了寡。但你瞧,我现在的日子也不比旁人差。你是个有本事的,将来也能带你母亲过上好日子。” 江月对老夫人感观还不错,便也陪着她闲聊了一会儿。 暖融融的艾条悬于施灸部位上,平行往复移动,很快近来没怎么休息好的老夫人便开始昏昏欲睡。 江月并没有喊醒她,让丫鬟扶着老夫人躺下,接着完成后头的步骤。 等艾灸结束,史老夫人也已经彻底睡熟过去。 江月净了手出来,就看到其他人都没有离开,大夫人朱氏换了位子,坐到了穆揽芳和史四少爷中间,正亲热的拉着穆揽芳的手,跟她介绍府城里头的新鲜玩意儿。 “祖母如何了?”史大少爷先瞧见她出来了。 “老夫人已经睡下了,不过老夫人没说错,她身上的风湿痹症是积年的毛病,所以一次艾灸可能效果并不明显。” 朱氏笑道:“江娘子谦虚了,婆母近来睡得不好,你能让她这么会儿工夫就沉沉睡下,足见医术过人。” 穆揽芳招手让江月到自己另一边坐下,而后跟她挤挤眼睛,道:“我才夸过你呢,说你什么病症都能治。他们读书人常年劳心劳力,身上也多不爽利呢。” 江月会意,这是要让她给史家四少爷诊诊脉。 这确实很有必要,毕竟再好的家境也没有一具好身体来的重要。 她让江月来帮着掌眼,则主要也是看看这位史家四少爷身体有没有什么暗病。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60节 随后,江月便以为史家两个读书人调理身体为名目,先后搭上了他们兄弟的脉。 她先看的,是坐得离他们更近一些的史家四少爷。 搭上没多久,江月便悄悄递给穆揽芳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史家四少爷虽然看着瘦,但脉象磅礴有力,身子骨好得很,并没有什么暗病。 穆揽芳跟她笑了笑,又同史四少爷的眼神不期而遇,略显羞赧地垂下了眼睛。 后头便是史家大少爷。 虽然给他诊脉不过是走个过场,便只隔着袖子搭了一瞬。 半晌后,江月神色不变地道:“大少爷有些劳累过度,想来是周居劳顿和读书太过辛苦,但正当壮年,便也不用吃什么药,注意劳逸结合就好。” 给他们二人诊完脉,丫鬟出来说老夫人已经醒了,只是难得睡得好,还不想起,只说请穆揽芳留下多玩一阵子,另外还让丫鬟询问江月方不方便后头几日接着来给她艾灸。 江月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便应了下来。 后头史家大少爷和四少爷没有久留,如史家老夫人所言,两人都是读书人,日常都在做学问,能抽出空来过来一趟,便已经显出足够的重视了。 江月吃着点心喝着茶,时不时听一耳朵朱氏和穆揽芳的聊天内容,便也拼凑出了史家整个的人员构成。 史家两位老爷都没走读书的路,都是继承家里的衣钵走的商路。 孙辈里头五位少爷,老大和老四在读书,其他几位少爷则都跟着长辈做生意,日常都事务繁忙,所以其他人都没能陪着老夫人从府城到县城来。 而重孙辈,也只有大少爷和卫氏、未成家的四少爷还没有为家里开枝散叶。 用过午饭之后,晴好的天骤然变了脸色,隐隐地又要下雨,穆揽芳便提出告辞。 睡过一个上午的史老夫人气色显得更好了一些,笑着让人给她们准备好油纸伞,还让孙媳妇代自己相送。 二少夫人赵氏便起了身。 翰林小姐出身的卫氏也跟着相送。 赵氏活泼爱笑,上午众人说话的时候,就是她陪着朱氏说话,活跃气氛。 也难怪她男人没空过来,朱氏这当婆婆的也愿意把她带在身边出来玩上一趟。 相比之下,卫氏则沉默寡言的多,一个上午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送她们出府的时候,赵氏和穆揽芳走在前头,说说笑笑。 江月和卫氏走在后头。 “多谢江娘子帮我保守秘密。”卫氏主动开了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她正是半个月前,江月在平安桥边上顺手救治过的那个年轻妇人。 前头双方互相介绍认识,江月神色不变,卫氏却是唬得面色发白,连忙垂下眼睛。 只是她素来寡言少语,不怎么与人交际,这才没让史家其他人瞧出来什么。 江月微微摇头道:“不是什么大事,不必道谢。” 卫氏也就没再接着说下去,抿唇略显腼腆地说:“明日江娘子过来,我做一道京城的糕点给你尝尝可好?” 这是她表达谢意的方式,这也并不需要掩藏的秘密,卫氏便也没有压低声音,叫穆揽芳听到了。 她转过脸,以略显夸张的口吻说:“好呀,我前头来了那么几回,还从未听过卫家姐姐要亲自下厨。怎么我家月娘一来,姐姐就愿意给她一人做糕吃?” 曾经,穆揽芳因为江灵曦处处照顾江月,那是实打实的吃过好几年的醋。 现下她长大了,跟江月的交情也非昔日可比,自然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真的生出怨怼,纯粹是有心跟卫氏交好,借机耍宝卖乖。 卫氏秀美的脸上浮现红晕,她温声细气的说:“穆家妹妹说的哪里话,你若是想尝,我也是愿意给你做的。” 穆揽芳说那敢情好,又酸溜溜地道:“那我可是沾上我们月娘的光了。” 她如今越发有朝气,江月也乐意配合,忍着笑点头说:“我确实是比你讨人喜欢一些。” 说得穆揽芳娇笑一声,便要回身来拧江月。 江月连忙告饶,说别闹。 说笑着,就听那赵氏忽然出声道:“其实我出嫁的时候,还特地带了厨娘陪嫁呢。穆家妹妹和江娘子若是想尝尝别处的糕点,让我家厨娘做也是一样的。” 这话一说,穆揽芳便有些尴尬地淡了笑。 卫氏自己提出下厨,这很是正常,毕竟大家小姐,学一手厨艺也是锦上添花。 但赵氏却忽然提到厨娘,没得把卫氏和家中下人比到一处了。 好在说话的工夫,几人也已经到了门口。 穆揽芳请她们妯娌二人留步,而后和江月一道上了马车。 马车驶动起来,江月透过车帘看了一眼。 那方才还言笑晏晏的赵氏已经止住了笑,不怎么高兴地看了卫氏一眼,而后先掉头往宅邸里头去了。 卫氏也不恼,又目送了马车半晌,才转身回去。 江月多看了会儿,穆揽芳抓着他的手摇了摇,问说:“看什么呢?” 等顺着江月的视线看过去,穆揽芳接着说:“挺奇怪的,对不对?” 自古这妯娌之间,处不好的多了去了。 早先穆揽芳也担心过,有个身份如此贵重的大嫂,成婚后会不好相处。 赵氏是商户女,和卫氏娘家背景相差甚大的,说不到一处,暗暗较劲儿那再正常不过。 可眼下看着,倒是那商户女出身的赵氏更得婆婆朱氏的喜欢。 而她们妯娌之间,也是赵氏处处压卫氏一头——前头穆揽芳不过才顺着卫氏的话说了一句,那赵氏立刻不高兴了,话语间很是让卫氏下不来台。 她们都听出来了,卫氏自然也听出来了,但也并没有同她争执,只微微笑了笑,便不说话了,仿佛早就习以为常的模样。 前头几个女眷在一起时也同样,朱氏称的上是长袖善舞,连江月都能照顾到,却是懒得多给大儿媳妇一个眼神。 绿珠陪着自家姑娘进出史家好几回,知道的比江月多多了,便接过话茬道:“这个奴婢知道,史家二少夫人过门只比大少夫人晚一年,却是三年抱俩,已经生了两个男丁。大少夫人还无所出,低了二少夫人一头也正常。” “那也不大对吧。”穆揽芳说,“那史家大少爷据说一心向学,以功名为重,在府城的书院读书,半个月、一个月的才回家一趟。这夫妻之间聚少离多,没有孩子不是很正常吗?总不能因为这个,怪罪到她头上。” 穆揽芳说着话,语气里不觉已经带出了一些义愤填膺和担忧。 她跟卫氏没说过几句话,对卫氏身上端方温柔的大家风范虽有几分欣赏,却也谈不上有什么情谊。 是因为史家那四少爷也在书院里头求学,往后也会那般。总不能说往后她也没有生下子嗣,就像卫氏那样让人欺负吧? 江月说:“那倒不用担心这些,你们的境况不怎么一样。” “怎么不一样?” 马车里只她们三人,也没有外人在,江月就直接道:“我说那位大少爷身体有些亏空,并不是随口说的。只是当时当着众人的面,没好意思说的那么具体。他是常年的肾阴损耗,肾水不足……那方面的亏损,他子嗣上头本就艰难,跟旁人无关。四少爷这方面同样是康健的。” 到底是还未成婚的女子,穆揽芳听到这儿耳际也有些发热,“人前确实不方便说这些,怎么这会儿和我说的这么具体。” 江月伸手摸了摸她红得滴血的耳朵,没吱声。 半晌后,穆揽芳正色,脸上的红晕褪去,明白过来为何江月跟她说这个—— 那史家大少爷美其名曰是一心在书院求学,却是常年的肾阴耗损。 史家又有‘三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绝对不会派遣什么通房小妾去随侍左右。 他在外头肯定有相好! 见微知著,史家所谓的规矩森严,怕也只是明面上做给人瞧的,总不可能朱氏那当亲娘的,这么些年都不知道亲儿子身边有其他女人? 而且那史四少爷,极为濡慕长兄,又跟长兄在一个书院读书,难保往后会不会被也带着学坏。 到时候他也打着在外读书的名头,穆揽芳根本管不了! “能看出来是多少年的病症吗?”穆揽芳问完,又摇了摇头,想到江月给那史家大少爷搭脉象本就是走个过场,手指就在对方衣袖上稍微靠了一下而已,能诊出现下这么多信息,已经是够令人咋舌了。 须臾之间要是还能诊出那些,那真跟活神仙差不多了! 却听江月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至少也有十年了。” 这话一出,绿珠先啐出了声。 史家的子孙成婚都不早,十年前,翰林家的卫氏还没进门呢! 穆揽芳也气得不轻,她跟史家四少爷拢共见了没多少次,每次也是点到为止地打个招呼,并无任何逾矩的私下相处,谈不上什么两情相悦。 她能觉得这门低嫁的亲事不错,是看史家老夫人对她很是慈爱,加上史家男子争气,家风清正,顺带还因为有个卫氏那样出身清贵的妯娌,想着卫氏都能看中史家,低嫁而来。 自己作为知县家的姑娘,难道还能比翰林家的小姐眼光更高吗? 绿珠劝道:“那大少爷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四少爷还没有那样呢。史老夫人对姑娘是真心疼爱,往后姑娘让老夫人对四少爷多加管束一二,他也不一定会像大少爷那般放浪形骸……” 江月又说出了另一个要紧的信息,“史老夫人的寿数……怕是也没多久了。” 老夫人没有什么病症,纯粹就是年纪老迈,身体里的生气所剩不多,快到寿终正寝的时候了。 这种情况是最难办的,江月的灵泉水也没用——灵泉水能固本培元,调度人体内的生气,但也得有‘本’可固,有‘元’可培才成。 史家老夫人大抵也是心有所感,所以面对小病小痛,她也懒得吃药折腾,只想舒服地过完后头的日子。 等到史家老夫人过身,大房管事儿的自然是大夫人朱氏。 朱氏虽然看着跟穆揽芳也挺亲热,但对大儿媳卫氏可着实称不上好,连最基本的人前一视同仁都做不到,放任二儿媳踩到当长嫂的卫氏头上。更别说还有放任大儿子寻花问柳,沉迷女色那桩事。 在这样的婆婆手底下讨生活,很难保未来境况如何。 当时卫氏那般战战兢兢,生怕在外头行差踏错的,不惜冒着寒风跟江月回梨花巷休整,想来也是怕回府之后,在婆婆面前露出端倪,使日子更难过。 “我知道了,我今日回去就写信给外祖母写信,说我对史四无意。亲事未过明路,就算不成,也不至于伤了和气。”穆揽芳神色凝重地说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这是悬崖勒马,未曾损失什么。只是那卫家的姐姐,那样好的人,委实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 江月也不免为她轻叹一声。 两人说着话,不觉已经回了城。 此时春雨也落了下来,穆揽芳将江月送到梨花巷,拉着她的手道:“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不然说不定我真就稀里糊涂同意了。下回再议亲,我一定一早把你请过去!”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给几个人诊了脉,然后告诉你一些他们身体上的信息。”江月说着话,看到巷子口出来一个高瘦颀长的身影。 他穿一件轻便的春衫,撑着油纸伞,走的施施然,像雨幕下的一支翠竹,让人忍不住探究他伞下的面容。 江月便不和穆揽芳多聊什么,拿了马车里的伞下了去。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61节 “大雨天,穿的这么薄,这是去哪儿?”她声音里不觉多了几分担忧,完全不似方才那般老神在在,宠辱不惊。 清朗的男声随后响起,“不去哪儿,只是看着天气差,不知道你是不是跟前头似的,要去好几日,想去穆家问问那史家的宅邸在何处来着。也不觉得冷。” 江月已经走到了联玉身边,手一招,他就乖觉地递出手腕。 江月搭了一瞬,发现他确实无事,便也不说什么,只转过脸跟穆揽芳挥挥手再见。 联玉也把油纸伞往上提了一提,跟穆揽芳颔首打了个招呼。 穆揽芳对他们夫妻二人笑了笑,含笑的眼神在联玉身上多留了一瞬,而后放下车帘,回家去了。 联玉奇怪地蹙了蹙眉——这穆揽芳看他的眼神怎么怪怪的,好像在说‘你自求多福’? 第四十八章 翌日差不多的时间, 穆揽芳又过来接江月。 前一夜,她不止写信给了外祖家说明情况,也跟穆知县通了个气儿。 穆知县原先就对她十分疼爱, 经过尤氏的事情后,对她更多了好几分愧疚,哪里舍得他受委屈? 便让她随心所欲,不必顾忌什么,这桩亲事不行还有下桩,万事有他这当爹的兜底。 今日再去史家,穆揽芳就准备直接表明自己对史四无意了。 史家本就是为了她而留在县城, 把话说开了,也不会再留下去。 江月今日出完诊,拿到结算的诊金了, 往后也不用过去了。 怕穆揽芳尴尬, 江月上了马车就道:“其实我自己去也成,我认得路。” 穆揽芳摆手说没事, “亲事不成,但通家之好的情谊还在, 史老夫人也对我很不错, 还是当面跟她回禀一声好些。” 江月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转而问起:“你方才那眼神怎么幸灾乐祸的?” 昨儿个穆揽芳已经眼神古怪地多看了联玉一眼,当时雨幕大, 江月也未放在心上。 但是今儿个正好联玉也说出门有事,跟她一起出的门。 穆揽芳又看了他一眼,江月想不注意到都难。 说起这个, 穆揽芳捂嘴笑道,“我还能为什么看他?还不是因为你本事大。从前只知道你会针灸、解毒, 未曾想过你能从脉象上知道那么些事。我只是好奇,他日要是做出如同史家大少爷那等事,教你发现了……你会怎么收拾他?” 这个问题若早些被问起,江月可能只觉得好笑,并不会在意,毕竟她和联玉成婚是假,各取所需罢了。他有了其他相好,两人大可和离。 可到了眼下这时候,她大概设想了一下,便已经蹙起了眉头,下意识地说:“不会。” “是他不会做那等事,还是你不会对付他?” 江月认真地思考了半晌,抬眼却看到穆揽芳憋笑把脸都憋红了。 纯粹是在打趣她! ………… 半个多时辰后,两人到了城外的史家。 负责接引的还是昨日那个丫鬟,上前问了安后就扶着穆揽芳的胳膊,亲亲热热地说话。 穆揽芳今日却没有再接她的话茬,不着痕迹松开丫鬟的手,只得体的笑。 俄而到了史家老夫人的院子,史家老夫人和前一日一样,儿媳妇朱氏和孙媳妇赵氏侍奉在左右。 史老夫人见了穆揽芳就笑道:“你这小馋猫今日没有口福,朝食刚都撤走了。” 其实哪有空着肚子去旁人家做客的道理呢? 前头穆揽芳出门,自然都是用过朝食的,特特陪着史老夫人一道再用一些,也不过为了表示亲近罢了。 眼下穆揽芳就笑道:“我和月娘都是用过了朝食过来的,谢您的好意。” 这礼貌到有些疏离的态度和昨儿个判若两人,史老夫人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但在人前也不说什么,笑容不变地道:“江娘子医术高超,昨儿个虽然又下了一场雨,我身上的痹症却发作得不甚厉害,今日还得麻烦你。” “您客气了。” 寒暄结束,江月还是进内室给史老夫人艾灸,这次穆揽芳没陪着朱氏说话了,也一道跟了进来。 史老夫人方才便已经看出了一二,此时就让人把内室的门关好,对着穆揽芳道:“揽芳有话就直说,这里都是我的人。” 穆揽芳也就不再兜圈子,开诚布公道:“承蒙您的厚爱,不远百里来探我的病。我跟您也投缘,想认您做干祖母,您看如何?” 认了干亲,也就成了一家人,再不能联姻了。 史老夫人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也不觉得恼怒,只是拍着穆揽芳的手背,连声说缘分不够,可惜了。 说完,老夫人也不追问为何穆揽芳突然变了心意,而是笑着道:“我跟你确实投缘,没有你这样的孙媳妇,有个你这样的干孙女,也不错!” 他们商量着认干亲的事儿,江月手下不停,接着帮老夫人艾灸。 他们两人今日明显是不会多留的,艾灸结束,史老夫人并没有立刻睡下,而是又到了外头说了会儿话。 听说史老夫人要认穆揽芳为干孙女,方才还言笑晏晏的朱氏顿时不干了,绞着帕子说:“前头不是……怎么好好的突然要认什么干亲了?” 说完便看向穆揽芳,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穆揽芳对朱氏感观并不好,且朱氏也不再是她未来婆婆,没必要奉承着她,便笑容浅淡地说:“就是因为前头好好的,我觉得跟老夫人特别投缘,这才要认干亲呢。” 论打起官腔,朱氏这样的商妇,还真不是官家小姐出身的穆揽芳的对手。 朱氏不由看向史老夫人,史老夫人老神在在地喝完了手里的茶,跟没听到她方才的话似的,说:“昨儿个听丫鬟提了一嘴,说姝岚答应下厨给你们二人做糕点,今儿个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了,想来这会儿也做的差不多了。你们年纪相仿,能说到一处去,就也没必要一直陪着我这老婆子。” 姝岚,也就是大少夫人卫氏的闺名了。 昨儿个江月和穆揽芳确实说好要品尝卫姝岚亲手做的京城糕点。 知道她一大早就准备上了,两人自然得把这含有她心意的糕点吃了再走。 江月被穆揽芳揽着出了老夫人的院子,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带着她们七绕八绕,走了一刻多钟,才到了一个偏远幽静的小院儿。 那小院而大概只有主院的四分之一大小,虽然不至于荒僻,却也称不上什么好地方。 怕她们二人误会,大丫鬟特地解释了一句,“这院子是大少夫人自己选的,她爱清静,在府城的时候也是这般。” 可绝对不是史老夫人或者朱氏这般苛待她。 小院里日常只卫姝岚和她的陪嫁丫鬟并另一个小丫鬟住着,因此也没人守门,还是老夫人的大丫鬟喊了几声‘大少夫人’,才看卫姝岚的陪嫁丫鬟从灶房里探出脑袋。 没多会儿,卫姝岚一边在身上的围裙上擦手,一边出了来。 “穆家妹妹和江娘子怎么过来了?我的糕点才刚出锅,正想给你送过去呢。” 一边说,卫姝岚一边请她们二人进屋,又客客气气地对着大丫鬟柔声道:“糕点我多特地多做一些,足够孝敬祖母和婆母。另外还有补元气的燕窝汤,是我替夫君和四弟熬的,一事不烦二主,也劳烦你帮着送一回。” 说是两桩事,但是史大少爷和四少爷读书的地方,距离老夫人的院子很近,也就是顺道的事儿。 大丫鬟应下,很快卫姝岚便收拾出来一个食盒,让她送过去。 江月和穆揽芳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两人的眼中不由都替卫姝岚有些不值。 可为人处世,最忌交浅言深。 她们跟卫姝岚交情不深,若是直接说我们知道你丈夫在外头寻花问柳……也太奇怪了些。 两人便都没有冒然言语,而是品尝起卫姝岚特地做的糕点。 卫姝岚一共做了三种糕点,水晶鲜奶冻、奶油灯香酥和桂花糕。 每一样都是色香味俱全,又香又甜。 尤其是那桂花糕,香气扑鼻,软糯得恰到好处。 穆揽芳忍不住奇怪道:“都这个时节了,哪里来的桂花?吃着也不像是干桂花,没有那股干巴巴的涩味儿。” 卫姝岚一面笑着回答:“这是我秋日里自己酿的桂花酱,用它来制糕,比干花莹润,而且有了蜜糖调味,也不用另外放糖。” 一面为她们二人倒了茶。 江月跟原身一样,并不爱喝发苦的茶汤,但卫姝岚特地给倒了,她也就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那茶虽也一丝苦涩,却是恰如其分地调和了糕点的甜,喝到口中,只觉得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这茶也好香!”穆揽芳同样惊叹。 卫姝岚还是温温柔柔地抿唇笑。 她的陪嫁丫鬟帮着她邀功道:“这茶也是我家少夫人自己炒的,泡茶水也有讲究,是冬天的梅花雪水。我家少夫人到了县城后拢共只收集到一罐子,都在这里啦。” “别听她的,没有那么金贵,你们若是喜欢,往后我还能给你再送。”说着,卫姝岚笑着看丫鬟一眼,摆手道:“快去吃你的,没得在这儿聒噪。” 她的陪嫁丫鬟福了福身,对着立在一边的绿珠招了招手,两人自去分卫姝岚留给她们的糕点。 等到屋里只剩下三个人,卫姝岚就直接问道:“可是有话要和我说?” 隐藏情绪这方面,江月倒还好些,不至于把想法直接写在脸上,穆揽芳却是个爆炭脾气,已经欲言又止好几次了。 卫姝岚早就都看在了眼里。 她既然问起,憋了半早上的穆揽芳也实在憋不住了,直接道:“方才卫家姐姐说往后,想来是没什么机会了,我来你这儿之前,已经跟老夫人说好要认她当干祖母了。” 卫姝岚同样闻弦歌而知雅意,脸上也流露出惋惜的神色,但也同样没有追问。 毕竟亲事这种事,光有双方长辈的同意也不够,还得当事人自己同意才成。 史老夫人既已知道了,也轮不到她这当孙媳妇的置喙。 “我直说了吧,我也不是冒然换了想法。而是昨儿个月娘帮您家两位读书人把过脉,我这才拿了主意。”穆揽芳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卫姝岚的神色。 卫姝岚疑惑道:“可是我家四叔身体……” 穆揽芳摇头说不是,“是姐姐的夫婿——他的身体状况,让我知道了史家的家风,远没有我想的那么清正。” 也就眨眼的工夫,卫姝岚就品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她既尴尬又赧然,神色略有些发白,却并不见惊讶的神色,只称赞江月道:“江娘子医术之高超,非我等凡人可以想象。” 江月和穆揽芳又碰了碰眼神,两人这才知道原来卫姝岚早就知道卫家大少爷的事儿! “四弟和他大哥不同。”卫姝岚抿着唇,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犹豫了半晌才艰难道:“是我身子不好,所以他才在外头那般。” 穆揽芳直接被气笑了。 她是不忍心见到卫姝岚这样的妙人插在史家大少爷那样的牛粪上,这才多言语了几句,想给卫姝岚提提醒儿。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62节 没想到卫姝岚话语之间,却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如何不叫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呢? 穆揽芳的语气不由冲了几分,说:“这天下女子身子不好的多了去了,难道她们的丈夫都会那般吗?” 卫姝岚垂下眼睛,接着温声解释道:“我和她们……和她们不同。” “若是身体上的问题,我们月娘的医术高超,让她帮你看看。” 看好了身子,总不会还像现在似的,只把丈夫的错处归咎到自己身上。 卫姝岚还是摇头,“我的病症没人能治。”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穆揽芳同样坚持。 于是本来融洽轻松的氛围,骤然爆发出一股针尖对麦芒的火药味。 江月伸胳膊碰了碰穆揽芳,让她止住了话头。 “出来也有一阵子了,我们去跟老夫人打过招呼,也该回了。” 江月说着,挽上穆揽芳的胳膊起身。 穆揽芳也忍下怒气,对着卫姝岚福了福身见了礼,喊上灶房里的绿珠,便直接离开了。 出了卫姝岚的小院,穆揽芳跟江月咬耳朵道:“还是多亏了你昨儿个瞧出来这史家有问题,这要是稀里糊涂嫁过来,旁的且不论,只看她这面团似的性子,天天让人欺负到头上不知道反抗,就够我每天生闷气了。也难怪那赵氏也敢踩到她头上!” 江月就劝道:“我知道你是路见不平,仗义执言。但没必要太过气恼,气坏了身子。毕竟如你所言,往后也不会嫁进他们家,便也不用日日看着这等不平事。现下你已经提醒过了,无愧于心。她不要我诊治,过这样的日子,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自己承担后果。” 被江月这么劝着,穆揽芳的气才顺了一些。 两人尚且未走到老夫人的院子,就听卫姝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穆家妹妹,江娘子,请等等。” 她提着食盒跟了过来,因为走的急,额前发丝都有些凌乱。 穆揽芳现下冷静下来了,再见到她也有些尴尬,便对着江月道:“我先去和老夫人知会一声。” 江月点头,松开穆揽芳的手,让她先行一步。 老夫人的院子是史家最热闹的地方,两人站在门口,卫姝岚又有些形容狼狈,难免让史家其他人看见,发生什么误会。 江月自己倒是无碍,但是卫姝岚毕竟要经年累月的在史家生活,没得让她再因为这桩小矛盾,被人非议。 她环视一圈,看到了附近的一个假山,请了卫姝岚去那边说话。 “糕点还剩不少没动过的,我都给装起来了。另外还有我自己炒的茶,也一并装了两份。”说着,卫姝岚伸手抿了抿额前凌乱的发丝,“劳烦江娘子帮我转告穆家妹妹,我知道她说那么些话,是为了我好。不然非亲非故的,她何至于那般义愤填膺?我感念她的好心,但是……”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眼眶也有些发红,“我知道她现下还在气头上,不肯听我说话。只能麻烦你帮忙转告致歉,让她莫要气坏自己的身子。” 这样一个通身书卷气的大美人,因怕她们生气,前脚她们走,后脚她就内疚地装了食盒立刻赶过来致歉。 谁还能硬的起心肠来? 江月拿出帕子递给她,放柔了声音道:“她没有生气了,方才避开也不是不想跟你说话,只是觉得有些尴尬罢了。一会儿等她出来,你们把话说开就好了。” 卫姝岚接过帕子擦了擦眼睛,感激地朝江月笑笑。 江月再次转身环顾,确定没人过来,便接着道:“其实我也有一事想问你,元宵节那日你可是自己往河里跳?” 当着穆揽芳的面,江月都没问这个,显然是她到现在还保存着那个秘密,连对穆揽芳都未曾透露过。 卫姝岚心中越发触动,连忙摇头说不是,“那日真的是巧合。我陪嫁丫鬟闹了肚子,只小丫鬟和我去走百病。走到平安桥上,我脚崴了一下,又恰好被人撞了一下,这才掉了河里。” “你眼下也知道了,婆母对我不甚满意,若是浑身湿透的回家来,或者生出不好的流言,必是要被她责难的。所以当时我便把江娘子当成了救命稻草,跟着你回家休整。” 知道她没有一心求死,江月便没再多问什么。 卫姝岚闭了闭眼,总算是下定决心,解释道:“我几次不让你诊治,也不是不相信你的医术。江娘子帮我保守秘密至今,足可见你是守口如瓶的人。是我的身体……” 说到这儿,她忍不住闭了闭眼,唇色惨白。 江月看着她这样,心下也不忍,正要让她若真的不想说,真不必这般勉强。 正在这时,就听假山外头响起了脚步声。 卫姝岚便立刻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江月起先还当时穆揽芳和绿珠出来了,正要从假山后头出来。 却听着那两道脚步声猛的停下,史家大夫人朱氏烦躁尖细的嗓音响起,“穆家那丫头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前头明明好好的,今儿个突然就不想认这门亲事了。我特特等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又问了她一遭,她跟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就只装傻,不接我的话茬。老太太的意思是眼下她身子没什么不舒服的了,明日便可回府城了。你弟弟的这门亲事,怕是就这么黄了。” 说着话,朱氏重重地叹了口气。 随后一道年轻的男声跟着响起,史家大少爷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来日等四弟考上举人,甚至金榜题名,这知县家的小姐又算得了什么?” 朱氏跺脚恨声道:“你也说来日了,咱们也得有银子等那个来日才成。老太太最近都不理事儿了,眼瞅着就没几年可活了,咱们两房也得分家。照理说,你爹是长子,你又是长子嫡孙,这家里的产业本该是咱们这一房分到更多一些,偏偏你没个子嗣,你四弟又还未成家……” “来日分家,万一给二房分的多,你爹和你二弟做生意上又不如二房的那几个,咱家供养两个读书人,你的花销又这般大,如何过到什么‘往后’?我想着还是先要紧眼下,把那穆丫头娶回来,她的嫁妆想来也不会比卫家给的少。眼下煮熟的鸭子飞了,哪里再去寻这样的人家去?” 史家大少爷似乎是经年累月地听这些,立刻就不耐烦道:“我是读书人,母亲说这些给我听作甚?叫外人知道我们一房谋算媳妇的陪嫁,岂不是叫人笑话?” “平时就属你在外头开销最大,花的时候倒不见你不耐烦。而且是卫氏自己愿意的,你情我愿,又不是我这当婆母的强迫她,旁人知道了又能如何?”朱氏小声地埋怨了几句,但也知道名声对读书人要紧,便没有接着再说下去。 “娘再给我些银子。” “来县城后才给了你一百两,一个月就全花完了?” 史家大少爷便不敢再表现出不耐烦,耐着性子哄着自家亲娘拿银钱。 阴差阳错的听了一耳朵人家母子的体己话,内容还是这般…… 江月尴尬地放轻了呼吸,而卫姝岚比她更尴尬,额头已经出了细密的汗。 察觉到江月的视线,她努力挤出一个笑。 假山外头,史家大少爷总算是讨到了银钱,立刻准备离开。 朱氏跟着他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道:“莫在外头留宿,也莫让那些莺莺燕燕的,在脸上脖子上留下什么痕迹。让你祖母瞧见了,出动家法,你娘我都保不住你。另外也要注意别让人认出你,你可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 果然,朱氏是知道长子在外头寻花问柳的,甚至连这方面的银钱,都是她提供的! “都多少年了?我何曾出过什么岔子,我省得!” 史大少爷带着笑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离开。 那朱氏也没多留,只是临走时还压着嗓子恨声道:“说来说去还是那个石芯子害人,不然我儿何至于变成这样?!” 话音落下,朱氏的脚步声远去,卫姝岚一阵踉跄。 江月连忙伸手把她扶住,就看她面无人色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现下……江娘子应该知道我为何这般了?” 第四十九章 石芯子, 也叫石女,指身体构造异常,无法与男子结合, 无法孕育子孙后代的女性。 如此私密的病症,也难怪卫姝岚对着江月这样帮她恪守秘密的医者,都羞于启齿。 无奈她一心想保住的这个秘密,如今却成了笑话——朱氏将她的病症脱口而出,私下里也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不知道告诉过多少人。 想到此处,卫姝岚的脸色越发惨白, 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身形微晃。 江月扶着她从假山后头缓慢地挪了出来。 未多时,穆揽芳从史老夫人的院子里出了来, 看到卫姝岚这随时能晕死过去的模样, 她唬了一跳,也顾不上想前头刚拌过嘴, 立刻上前,搀住了卫姝岚另一条胳膊。 两人将卫姝岚又搀回她住着的僻静小院子里。 喝了热茶歇过一阵子, 卫姝岚缓过来一些。 穆揽芳赶紧开口道:“卫家姐姐莫生气, 是我多嘴。你既不爱听那些, 我下次再也不说了。你千万莫要同我一般见识。” 她并不知道朱氏和史家大少爷出来后说了那起子混账话,便以为是之前两人拌嘴, 把卫姝岚气成了这番模样。 牵涉到卫姝岚的隐私,江月没有代为解释。 瞧着穆揽芳脸上的担忧和歉然,卫姝岚主动开口道:“穆家妹妹不必致歉, 我不是因为你才这般。而是方才婆母和夫君出了来,没瞧见我和江娘子在假山后头, 说了些难听的话。我一时心里难受,这才如此。” 朱氏到底是长辈,穆揽芳没有直接说他,而是气愤道:“那史文正背后说什么了?” 史文正,便是史家大少爷的姓名了。 “我去换件衣裳,江娘子帮我跟穆家妹妹解释一二。无碍的,都这般了,没必要再为我隐藏什么,把前头元宵节的事儿一并告诉穆家妹妹。” 说完,卫姝岚自去更衣。 江月便也没有隐瞒,将来龙去脉都说给了穆揽芳听。 一席话听完,穆揽芳的脸沉了下来,拳头死死捏紧,恨不能现下立刻去找到那史文正,一拳捣在他的面门上! 半晌后,卫姝岚换下了被冷汗湿透的衣裳出了来。 她的陪嫁丫鬟名叫巧鹊,知道她的病症和在史家的处境,却并不知道元宵节那日她落水,和今日朱氏母子私下说的话。 听完,巧鹊也气的不轻,见她出来便立刻迎上前去,哽咽出声道:“您是咱家老爷和夫人的掌上明珠,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奴婢这就写书信回去,让老爷夫人为您做主!” 卫姝岚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莫要把事情闹大,父亲在朝为官,最注重官声。还有两个,今年都要下场呢……我承蒙家人疼爱,无忧无虑地过了十好几年,哪里还能让他们为我操一辈子的心?” 巧鹊张了张嘴,还真想不到其他办法,便只默默流泪。 卫姝岚坐定之后,努力朝着江月和穆揽芳笑了笑,而后才开口说起一些往事。 她父亲是翰林院侍读,正五品的官职,在京城那样的地界,可能不算什么达官显贵,但却是天子近臣。加上她母亲出身也不低,所以卫家的日子过得很不错。 无奈她出生便与常人不同。 因不同的地方是那处,一开始连卫夫人也不知道。 直到卫姝岚到了十五六岁,姿容才情都十分出色,可谓是一家有女百家求,都要谈婚论嫁了,还不见来信期——她是卫家长女,她的婚事不落实,下头的弟弟妹妹不好说亲。 卫夫人才找来擅长妇科的医女来为她仔细诊治。 那医女诊完脉,面色便已经沉凝下来,但仍然不敢光从脉象上判断什么,让卫姝岚褪下了裙裤,做了一番仔细的检查后,才敢下了定论。 卫夫人和卫姝岚这也才知道她是石女。 这消息无疑是一桩噩耗,卫夫人当场昏死过去,醒来后内疚欲死,只觉得是自己没给她一副好身体。 反而是看着柔弱的卫姝岚突然成长起来,劝慰母亲不必这般。 “左右只是不能嫁人生子罢了,往后我自去寻个庙宇,青灯古佛当姑子去。”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63节 卫夫人如何舍得女儿当姑子? 可处理不好这桩事,卫姝岚必然成为京中笑话,而家里其他孩子的名声也要受到牵累。 卫夫人把这件事告诉了卫老爷,二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得给长女安排个好去处。 既不能往高门大户和门当户对的人家去说,那就低嫁,再配上丰厚的嫁妆和得力的娘家,谁能欺负了卫姝岚去? 卫夫人的娘家就在府城,早就知道史家家风清正,那时她借故带着长女回娘家省亲,悄悄打听了一二。 一开始,卫夫人相中的并不是大少爷史文正,毕竟长子嫡孙在这个时代意义非凡,而自家女儿不能生育,没得耽误史家养育嫡重孙。 她属意的,是当时同样尚未婚配、年纪相当的史家二少爷。 只是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史家二少爷虽未定亲,但跟赵家姑娘青梅竹马,亲事只差过个明路而已。 卫夫人便想作罢。 但朱氏已经知道了卫家私下里打听自家情况,惊讶于居然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哪里肯轻易放过? 她立刻亲自上门拜访卫夫人,同时带上的,还有自家大儿子的庚帖。 卫夫人几次谢绝她的好意,她也不恼,只是依旧数月如一日地展现自己的诚心。 后来史文正也同他亲娘一道,极尽虔诚地求娶。 卫夫人本也不是硬心肠的人,看朱氏母子这般诚心诚意,便透露了一丝口风,说自家长女身体有恙,不能有孕。 在京城的时候,卫夫人肯定不会把这件事外传,但史家这样的人家,担心则要少很多。 一来是山高路远,史家的根基在府城,影响不到京城那边去。 二来,史家是商户人家,敢乱传官家女眷的是非,想整治他家再容易不过。 没想到朱氏当场道:“原还当是犬子才疏学浅,面目可憎,入不得夫人的眼睛,没成想只是因为这样的小事。” 卫夫人诧异,“小事?” 朱氏道:“可不是?说来不怕您笑话,大姑娘那是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月前您刚带着大姑娘回府城,我那傻儿子恰好经过,隔着车帘匆匆见了大姑娘一面,便一见倾心,再难忘怀,失了魂魄一般。若能教他达成心愿,莫说是没有子嗣,便是损他半数阳寿,他也再没有二话。何况我还有三个儿子,将来从他嫡亲兄弟那里过继儿子过来,也不担心什么香火。” 她说的言之凿凿,还做下担保,说会把这桩事烂在自己肚子里,除了她们母子,不会再让史家第三人知道。 卫夫人便信了她,后头安排卫姝岚和史文正在定亲之前见了一面。 二人在府城的寺庙‘偶遇’。 卫姝岚便开诚布公地再次重申了自己身体有异,不能夫妻敦伦,更不能有孕。 史文正如朱氏说的那般,满眼都是对她的倾慕,拍着胸脯道:“我心悦于大姑娘,若承蒙大姑娘不弃,肯下嫁于我,我们春日踏青,夏日泛舟,秋日尚景,冬日煮茶,那么多的趣事,哪里只想着那等事情?” 卫姝岚在京中见惯了各种青年才俊,史文正不论是样貌和才华,都只能算的上是一般中的一般。 但她身体有异,只觉得哪里还轮到自己挑挑拣拣? 那次相看结束后,卫夫人向她确认,她也只说自己愿意,并无任何不满。 于是两家的亲事便就此定了下来。 三书六礼之前,卫大人和卫家两位公子都特地来了府城一趟,对史家和史文正本人视察了一番。 当时卫大人就寡言了许多,卫家公子尚且不知道长姐身体的具体病症,只知道她子嗣上头可能会有些艰难,这才不怎么好说亲,当时对史文正可真的是如何都不满意,只纳闷长姐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居然看上这样平庸的人…… 但卫姝岚本人愿意,卫家父母也同意,便也没有他们两个半大小子说话的份儿。 于是七年前,卫姝在家中过完十八岁的生辰,便远嫁到了府城史家。 一开始,史文正表现得如他所说那般,并未展现出任何不满,对她敬爱有佳。 两人夜间虽然同床共枕,却是各睡各的被窝。相敬如宾。 而朱氏对她这长媳也十分慈爱。 加上那时候史家后院当家做主、主持中馈的,还是身体康健的史老夫人。 卫姝岚的日子过得很是不错,她对朱氏母子心存感激,加上自小受到的教导,也是出嫁后要敬爱长辈、照顾夫君,在朱氏为难地提出需要银钱周转的时候,她也毫不吝惜地拿出了自己的陪嫁。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二少夫人赵氏进门,不久后生下儿子,开枝散叶,老夫人身体日渐衰弱,掌家权分到了大夫人朱氏手上。 她的日子便不好过了起来。 朱氏更喜欢能说会道、又能生养的二儿媳赵氏,卫姝岚觉得很正常。 赵氏掐尖要强,对她处处排挤,她也不觉得如何——毕竟当年自家不知内里,差点就相看了赵氏的未婚夫。那会儿卫家很快歇了心思,若是打定主意非史二少爷不可,怕是赵氏和二少爷的亲事也要黄。赵氏对此心存芥蒂。 让卫姝岚不能接受的,是她偶然在史文正的白色中衣上头,闻到了一丝女儿香。 两人感情本就平淡,也确实是卫姝岚不能尽为人妻的本分。 她并不觉得恼怒嫉恨,反而主动对着史文正开诚布公道:“虽说史家的组训是‘三十无子方可纳妾’,但我们的情况与旁人不同,不若由我去和祖母说,让她为你纳一房良妾。” 史文正那时已经不宿在她屋里很久了,难得回家被她喊到屋里说话,本已经十分不耐烦。 闻言更是冷着脸道:“你去和祖母说,那祖母肯定问起你的情况,你自己丢人就算了,难道要叫全家上下都知道我娶了个石芯子?你管那么多作甚,我自有我的打算!” 他语气里不加掩饰的嫌恶和鄙夷。 从那之后,卫姝岚就对他彻底寒了心,再也不管他在外头如何。 而自从她不肯再像从前似的拿出嫁妆贴补,朱氏以为是她的嫁妆已经花销殆尽,便对她越发冷漠。 史老夫人精神尚好的时候,也会关心她一二,回头再提点朱氏和史文正两句。 不过终归是治标不治本,每次折腾过一阵,朱氏和史文正又会故态复萌,还会以为是卫姝岚告状,迁怒于她,恶言相向。 卫姝岚也着实懒得同他们较劲,后来便只说自己爱清净,选了个清幽的小院子,过起如她早前所说,吃斋念佛,青灯古佛的日子。 这次她陪着老夫人回府城,是知道史家跟穆家相比,门第略低了一些,需要她这翰林小姐出身的孙媳妇来帮着抬抬身份。 朱氏和史文正虽叫她恶心,但史老夫人和赵氏以外的、家里其他人,却待她不错。 尤其是史家四少爷,早先因为史文正待她冷漠,还几次仗义执言,为她这长嫂抱过不平。 她才愿意相陪。当然也不会上赶着促成这桩亲事,前头便也没有主动和穆揽芳套近乎。 “所以我前头说四弟和我夫君……和史文正是不同的。”卫姝岚低头飞快擦去眼尾的泪,再次抬头冲江月和穆揽芳笑了笑,“婆母也没说错,若我是个正常女子,说不定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种模样。” 江月摇头道:“先前只想着为人处世最忌交浅言深,没有跟你说的太过具体。那史文正肾阴损耗甚为严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少说也有十年了。” “他并不是和你婚后才渐渐变成现下这般模样,而是打从开始就是如此。你们婚前和刚成婚后的模样,不过是他假装出来的。” 卫姝岚早就对史文正寒了心,也早就认清自己信错了人这桩事,闻言虽也有些惊讶,情绪上头却也无甚起伏,只苦笑道:“原是这般。难怪穆家妹妹听我把错处归到我身上,会那般气愤。” 两人都说了好一阵话了,原先最为卫姝岚抱不平的穆揽芳却是未发一言。 江月和卫姝岚不约而同偏过脸去瞧她,却看她脸色张洪,眼尾发红,手指用力地扣在桌上,指尖都泛着青白色。 显然是气愤到了极致,以至于失了言语。 她身子才好了没多久,江月怕她气出个好歹来,立刻一手按压她脑后的风池穴,一手搭上她的脉。 穴位揉按过了半晌,穆揽芳总算平复了情绪,咬牙切齿地替她抱不平道:“姐姐身上与常人不同,却是从未隐瞒,成婚之前便与他们说清楚了的。是他们母子信誓旦旦,说不在意这些,才骗得你进门!如此背信弃义,叫人恶心。姐姐何不与那史文正和离?有姐姐的娘家在,难道还怕那朱氏和史文正到处乱说?对外便只说是感情不和。” 卫姝岚给她重新倒上热茶,坐到她身旁帮着她顺气,“妹妹说的不错,若我想和离,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可和离之后归家,父母少不得又得为我操心往后。我家中的两个妹妹都已经出嫁,两个弟弟还在科考,得一个和离归家的长姐,对他们的名声总是不好。” “若我是姐姐的亲妹子,莫说是一点名声,便是终生不嫁,也不愿见你这般委屈!” 卫姝岚颔首,“他们确实和你一般赤城。可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舍得。” 穆揽芳没再接着说下去,她也是有弟弟和妹妹的人。虽说同父异母,且弟妹还是加害过她的尤氏所生。 可两个小家伙才那么点大,从不觉得穆知县更疼爱身体不好的长姐有什么不对,每次看到她就亲亲热热地喊姐姐,然后问她最近身体有没有好一些了? 从前她‘病’的时候,他们不知道是亲生母亲对她下毒,以为她就是生病,每日都抽出时间去家中佛堂诚心跪拜。 极偶尔的时候,穆知县会放下衙门里繁杂的事务,带他们出去玩耍。 他们每次都是去县城附近的大小庙宇,给她求各种各样的平安符,塞满了穆揽芳的妆奁匣子。 穆揽芳也是真心疼爱他们,更遑论卫家那样,家中氛围和睦,兄弟姊妹俱是一母同胞,感情肯定更加要好。 卫姝岚复又笑笑,忽然眉头微蹙,一只手不自觉地捂住小腹。 “姐姐怎么了?莫不是也气得不舒服了?” 卫姝岚笑着说无碍,“只是肚子有些不舒服,从前偶尔也有这样不舒坦的时候,只是没有疼得这么厉害,想来是前头落水那次着了凉。” 穆揽芳道:“那还是让月娘给你看看,免得落下什么寒症的病根。” 话都说开了,卫姝岚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如释重负地递出手腕,笑道:“不怕你们笑话,过去小心掩藏着这个秘密,自从离京之后,便有什么不舒坦,也都是自己看医书,自己学着给自己配药,都不记得多久未曾让人为我诊过脉了。” “姐姐会制膳煮茶,还会自己配药?委实是我见过最有才情之人。可惜无缘跟姐姐当妯娌,不然往后若是日日在一处,我定能受益匪浅。可惜……” “那有什么好可惜的?后头我虽要回府城,但我们可以日常通信。今日的糕点你要是真的喜欢,我回头把方子一并写给你,你自己试着做做。” 穆揽芳和卫姝岚的性格可谓是南辕北辙,但现下分享了秘密,便彻底忘记了之前的不快,甚至还惺惺相惜,要好起来。 江月搭着卫姝岚的脉,没有加入她们的话题。 穆揽芳余光瞧见她神色认真,便止住了笑,询问道:“可是卫姐姐身上有什么难治的病灶?” “卫姐姐脉内气血充盈,寸、尺、脉三部平滑流畅……” “那应该是没什么病症?”不通医理的穆揽芳半懂不懂地试探着问。 却见粗通医理的卫姝岚也跟着变了脸色。 穆揽芳越发不明白,江月又细心诊脉,确认过一遭,解释道:“这是女子来信期时的脉象,所以卫姐姐才会在前几日受寒之后,小腹胀痛越发明显。” 穆揽芳惊讶道:“可卫姐姐不是……” “脉象是不会骗人的。”江月看向卫姝岚,“你愿意让我为你看看吗?” 江月所说的看,便不只是把脉了,而是像早先那个医女那般,需要查看那处。 卫姝岚毫不犹豫地颔首,站起身和江月一道进了内室。 也就一刻钟最后,净完手的江月一边擦着手上的水汽,一边出了来。 卫姝岚也很快出来,脸上神情十分忐忑。 江月不喜欢卖关子,直接就道:“姐姐是假石女。” “这种事情,还有什么真假的吗?”卫姝岚有些呆呆地发问。 穆揽芳虽未插嘴,脸上的神情同样呆滞。 见她们都不明白,江月便让巧鹊拿来笔墨,为她们二人画了一幅女子的人体构造图。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64节 “真石女是这几处器官先天性发育异常。”江月在图上圈了几个地方,“而卫姐姐的器官没有问题,也会来信期,是这处呈闭锁状态,导经血无法顺利排出体外,也不能与男子结合。想来是时下女子忌讳谈论这些,那位擅长妇科的医女接触过的病患也有限,经验不够丰富,当年诊断出错了。” 穆揽芳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卫姝岚虽嫁了人却也未曾经历过这些事,此时两人脸上都微微发红,但都不曾挪开眼,细致地看着图,听着江月的解说。 “那……那能治吗?”卫姝岚咬着嘴唇,眼中忍不住生出希冀。 这方世界的三国时期,华佗便已经发明了麻沸散,为人开膛破肚祛除病灶。 和那些开膛破肚、开炉钻脑相比,卫姝岚这个这个病症并称不上难。 更别说她还有灵泉水在手,用灵泉水泡过中间所需的器具,能确保卫姝岚不会感染炎症。 江月自信地颔首道:“能治。” 第五十章 卫姝岚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闭了闭眼才努力镇定下来。 “那……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从前虽然是她在宽慰家里人,说这病症既不会让人痛苦,又不会要人性命, 看开了也是一样。 可其实这病症带给她的心理压力,又哪里比□□上的痛苦来的轻呢? 尤其是朱氏和史文正那样,数年如一日的,用鄙夷厌恶的态度对待她——乌云压顶一般,让卫姝岚透不过气来。 “卫姐姐宽宽心,这个病不难治,等你信期间过了, 随时都可以开始,但我需要一些器具。” 江月先开了麻沸散的方子,又接着在纸上书写所需器具, 开疮刀、三棱针、平刃刀、月刃刀、剪子、镊子、可融于人体的桑皮线等。 这些东西一般人家当然不会齐备, 商铺里也购买不到。 江月就提议卫姝岚去善仁堂抓药的时候,顺带购置。 多花些银钱而已, 想来卫姝岚并不会在意这个。 卫姝岚和丫鬟巧鹊都忙不迭点头,卫姝岚道:“银钱不妨事儿, 只是好些东西我都没见过, 就怕买错了。能不能再麻烦月娘一趟, 代我置办了这些?” 帮着买买器具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而且自己去购置的话, 也确实能挑选更得心应手的,江月便应了下来。 于是约定好,七日之后江月过来替她医治, 另外还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卫姝岚一一在纸上记下,而后看着那张纸久久没有言语。 甚至后来江月都穆揽芳都起身告辞了, 她都没反应过来要起身相送。 巧鹊正要提醒,江月对她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而后和穆揽芳轻手轻脚地离开小院。 小院外头,史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和绿珠都等在外头。 之前江月和穆揽芳说起卫姝岚的病情的时候,绿珠被喊去了外头,是以现下她和那大丫鬟都不明白情况。 见到她们出来,大丫鬟立刻迎上前,“大少夫人怎么了?方才老夫人听说她被您二位扶着回来,特地让奴婢过来瞧瞧。” 江月和穆揽芳对了个眼神,虽然史老夫人对卫姝岚确实不错,但史家到底人多口杂,传来传去,怕是马上阖家上下都要知道了。 江月便只道:“她无碍,就是晨间做糕点累着了,后头来给我们送食盒又吹了风,有些着凉。我已经开了方子,回头让巧鹊去给她抓副药,再休息几日,我隔几日来给她复诊。” 大丫鬟颔首道:“那奴婢就去回禀老夫人了。” 说着,她递出一个荷包给江月。 这便是江月给老夫人做了两天艾灸的诊金了。 江月道了谢,随后就和穆揽芳离开。 出了史家的大门,穆揽芳脚步越发轻快,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她一片赤诚之心,自然是为了卫姝岚的病能得到治疗而高兴。 只是碍于绿珠还不知内情,许多话不方便说,一路上她就对着江月挤眉弄眼地笑。 回到家之后,江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流程——她上辈子也给人开膛破肚祛除病灶过,但那会儿并不需要自己动手,都是用意念控制灵力。 这是她第一遭亲自动手,便也需要再熟练一番。 在脑内构筑完,江月还在纸上写写画画,力求不出半点错处。 她太过投入,以至于联玉进来,她都没有发现。 好在联玉并没有乱看的习惯,只把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说:“宝画说要给家里添菜,正在询问大家想吃什么,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不年不节的,怎么突然要添菜?这丫头乱花月钱,回头别又挨房妈妈的捶。”江月纳闷地嘀咕了一句,拿出了之前史老夫人给的荷包。 荷包沉甸甸的,里头装了一兜子银瓜子。 这是大户人家习惯用来赏人的精细玩意儿,江月粗粗掂了一下,怎么也有十几、二十两在里头。 便让联玉帮着把荷包拿给宝画,让她从这里头拿银钱添菜。 到了夕食时分,江月发现熊峰也在。 他元宵节后就去忙自己的事儿了,今日才忙完回来。 江月的视线忍不住在熊峰身上打了个转儿,然后笑着看向宝画——这丫头若是为了熊峰回来,而特地拿出月钱给家里添菜,莫不是开窍了? 可转眼看到熊峰因为体格太大,占了太多位置,被宝画不耐烦地赶到了旁边的小桌板上用饭。 她便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姑娘快别站着了,来吃!” 宝画招呼江月坐下,只见八仙桌上,不止有出自房妈妈的手的家常菜。 另外还有一道红焖猪蹄,一道四喜丸子,一砂锅的香覃鸡汤。 两道热菜都是浓油赤酱,色泽诱人,鸡汤则是清亮鲜香,尤其是香覃,算是山珍,价格比鸡肉本身还贵。 这三道菜色香味俱全,一看就不是自家做的,而是大酒楼里买的现成的。没有个二两银子下不来。 “都吃啊,今日是我请客。”宝画一边说,一边将江月给她的那个荷包,原封不动的还给江月,“姑娘日常都给老爷守孝茹素,今儿个吃些肉补补身子,你瞧你近来都忙瘦了。” 江月还有些不在状况外,只问说:“是我忘了今日是什么节日吗?” 宝画笑呵呵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日子,就是我生辰。” 江月一拍脑袋,二月初可不就是宝画的生辰?! 她也委实是个傻丫头,自己生辰不想着收礼物,反而自掏腰包请一家子吃喝。 “所以你快坐下。”宝画拉着她在联玉身侧落座,“看在我的面子上多用一些。” 江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我给忙忘了,实在对不住。我给你补个生辰礼好不好?” 宝画像大猫似的,用发顶蹭了蹭她的掌心,说不要,“我现在吃喝不愁,还有姑娘给我发月钱,要啥生辰礼?” 两人正说着话,房妈妈起身把堂屋的门给关上了,压低声音道:“我去酒楼置办菜肴的时候,听说了一个消息。宫里上前线的那位九皇子……没了!” “咳咳!”在小桌子上用饭的熊峰立刻呛得连连咳嗽。 房妈妈并不管他,自顾自接着说道:“听说是好几个月前的事儿了,那九皇子在阵前被叛军生擒,已经许久杳无音信,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是咱们这儿小城消息闭塞,所以如今才知道这桩事。” 江月才恍然想起来,自家跟那位九皇子结过梁子。 当时江家弄丢了他的生辰纲,惹下了大祸。不然不过是一批药材,再贵重能贵重到哪里去,何至于倾家荡产? 盖因为对方身份贵重,赔付了十倍的银钱上下打点,才落到了后头那种全副身家不过百两的情况。 而且一家子连京城都不敢待,立刻躲回到了祖籍乡下。 并且为此日夜悬心,生怕哪日他想起这件事,再次问罪。 到时候自家可再拿不出银钱,只能用命来抵罪了。 如今知道他多半是没了,江家人当然不至于幸灾乐祸,但总算也能松口气,不担心他大胜回朝之后,秋后算账。 得罪皇亲国戚的事儿,一家子之前讳莫如深,连联玉都没有告诉。 现下危机解除,许氏解释了来龙去脉,对着联玉歉然道:“其实当初你和月娘成亲之前,就该告诉你的。不是不把你当自家人,实在是兹事体大……且也不确定那位殿下他日还会不会记得这件事。拖到现下,才敢再重提。” 熊峰面色古怪,几番欲言又止,好在他单独坐在小桌子旁,也没人注意到他。 联玉神色从容不变,甚至唇边还带着浅浅笑意,“母亲不必致歉,设身处地,我和月娘成婚也不过半年。成婚之前,认识的时日那更短,有所保留再正常不过。不过我是有些好奇,听闻那位殿下十三岁从宫里去往前线后,几年都未回京,是谁在代他主持这些呢?” 许氏也不瞒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回答道:“当时是月娘她爹管家,我也不甚清楚,只大概知道是礼部一位姓胡的大人在对接这些。也是那位大人提点,说九殿下眼里容不得沙子,睚眦必报,需要大笔银钱打典。” 姓胡么?这倒是真的难怪了。一边害他的性命,一边用他的名义大肆敛财。 江家应当还只是其中一家,另外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家。 联玉便没有多问,只笑着用手指轻点桌面。 熊峰顿时不敢再看,这是他家公子动了真怒的小动作! 一顿生辰饭吃完,江月再次回屋在纸上写写画画。 等到把整个流程都在纸上具象化,她心里也就完全有了数。 把稿纸收起,江月伸了个懒腰,才发现已经月至中天,到了半夜时分。 联玉外出还未归,江月出去洗漱了一趟,再次回到炕上的帐子里,才听到他回屋。 灵田的药材即将要长成,长成之后,便能彻底治好他的伤了。 江月出声提醒道:“我前头跟你提过,想到了新的法子来治你的伤,等我忙完这程子,便可以开始了。春日天气渐暖,但是早晚还是有些凉,出入的时候仔细些,别在这档口着凉了。” 联玉久久没有回应,江月还当他是上炕之后立刻就睡着了。 好半晌之后,江月都快睡着了,才听到他应了一声,接着问道:“你恨陆珏吗?” 江月反应了一下,才想起‘陆’是国姓,姓陆而跟自家有关系的,自然就只有那位九皇子了。 联玉在京城讨生活,知道九皇子的名讳倒也不怎么稀奇。 “我为何要恨他?” “你父亲若不是接手他的生辰纲,则也不会出意外,你家也就不会落到现下这种境地。” 江月想了想,道:“我父亲接下商单,运送药材是职责所在。他殒命,是被山贼所害。赔付银钱,则是官员借机收孝敬。你都说了,他十三岁上战场,多年未归京,在京城又无任何母族亲属,根本没有任何自己的势力,送上去打典的银钱,其实大家都清楚,是不会到他口袋里的。” “对他心存畏惧肯定有,但说‘恨’,那不至于。我觉得不止我这么想,我母亲和房妈妈她们也是这么想,不然若对他心存怨恨,也不会那般唏嘘。真把他当成仇人,今日该悄悄庆祝了。” 又是许久,联玉没有作声,江月都快睡着了,才迷迷糊糊地依稀听到他说了声:“那就好。”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65节 ………… 到了约定的时间,江月准备好了器具,跟家里人说了一下自己会过两日再回,便雇了马车去往城外。 今日穆揽芳没有陪着她一起,而是提前使人传了口信,说她已经提前去陪着卫姝岚住下。 毕竟这治疗要动刀子,而且是在那处动刀子,就算对江月的医术再信服,卫姝岚心里肯定也有些打鼓。 而她在这儿只巧鹊一个陪嫁丫鬟,再没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穆揽芳提前过去陪伴她,也能稳定她的情绪。 江月过去的时候,发现史家的门房都已经不在了,只巧鹊和小丫鬟守在门口等候。 被巧鹊引着进去,听她解释了,江月才知道史家其他人已经动身回府城了。 而卫姝岚则借染了风寒,留在了府城。 史老夫人初时还放心不下,想等卫姝岚好了再一并回去。 卫姝岚并不想把这件事弄的史家人尽皆知,而且江月前头也跟着她说过,她在治疗后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且还得耽搁不少时日,便只推辞说没有晚辈叫长辈操心的道理,劝着老夫人不必管她。 史老夫人离开府城也确实久了,便没再坚持等她一道回去,只留下一个大丫鬟看顾着。 她都这般了,朱氏和赵氏婆媳俩自然更不关心卫姝岚的死活。 而史家四少爷则是因为亲事没成,也不大好意思在县城多待。 “也就是现下这宅子里只有卫姐姐自己了?” 这倒是挺好,方便卫姝岚静养。 穆揽芳正好出来接她,听到她询问,无奈道:“真要这样就好了!” 说着话,她挽上了江月的胳膊,“那史文正也留下了!” 江月闻言也有些惊讶,毕竟以史文正和卫姝岚的关系,他可不像是会担心妻子身体,而甘心留下相陪的人。 “别想了,根本不是那回事儿!你听我给你讲……” 穆揽芳前在史老夫人动身离开前就过来了,那会儿老夫人说让史文正留下看顾卫姝岚,史文正还不乐意呢。 加上朱氏从旁劝说,说书院的春假也快结束了,没得再在外头耽搁。 老夫人便没多说什么。 谁成想,史家动身回府城前一天,史文正突然变了口风,又说要留下了。 史老夫人当他总算知道以妻子为先了,也并未觉得有异。 结果等着史老夫人等人前脚一走,后脚史文正就出了府,一连几日都是彻夜不归。 “我怕他弄出什么幺蛾子,影响卫姐姐的情绪,便托我爹使人查了查。你猜这么着,原是他看中城中青楼的一个花魁娘子,如今正一心扑在那花魁身上,这才留下的,快叫我恶心死了。” 两人说着话到了卫姝岚在的院子里。 卫姝岚这边,照着江月的吩咐,已经布置了起来——卧室里用不上的家具都已经挪了出来,剩下的那些今早也都用烈酒擦洗过,现下还能闻到浓郁的酒香。 卫姝岚跟前几日的穿着打扮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眼下眉间再不见郁郁之色,也再不会被史文正的事牵动情绪,整个人都显得越发端庄姝丽,闻言也只淡淡道:“管他作甚?穆家妹妹没得为这种人置气。” 江月跟穆揽芳对视一眼,穆揽芳就笑道:“你看出来了?卫姐姐想通了,已经去信给她家中,准备治好病就和史文正那斯文败类和离了!” 卫姝岚并不愚笨,也早就对史文正寒了心,自有官家小姐的骄傲,不过是碍于病症,不想给娘家人再招惹麻烦,这才隐忍至今。 如今既然知道能治好,当然没有再隐忍下去的必要。 江月不由也跟着抿了抿唇,微微笑了笑。 闲话不多说,江月让巧鹊把准备好的崭新的白布巾都拿了出来,用她带来的‘药水’浸泡一遭再烤干。 这种体力活就不需要她亲自动手了,巧鹊、绿珠和另外一大一小两个丫鬟齐齐动手。 期间江月为卫姝岚再次搭脉,确认她这几天调养的不错,信期也已经过去,便能开始治疗了。 她和卫姝岚两个人进了屋子后,江月让她以半坐半躺的姿势,卧于灵泉水浸泡过的布巾上,而后让卫姝岚服下麻沸散,看着她昏睡过去后,再从空间里拿出浸泡在灵泉中的器具。 过程其实并不难,就是在她下.身那处的膜瓣上切出‘x’形切口,然后在切口边缘用桑皮线缝合,引流积血。最后用灵泉水清洗伤口,确保不会感染。 整个流程,她已经在脑内模拟了无数次,烂熟于胸,实际操作起来,事半功倍,两刻钟不到就已经完成了。 完成之后,江月在床前的水盆里净了手,再次为卫姝岚诊了一次脉,确认她脉象平和,便从屋子里出了来。 刚出来,她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喧闹。 穆揽芳正强压着怒气道:“卫姐姐正在治病,不得惊扰,万事你等她治完病再说。” 巧鹊和绿珠还有另外两个丫鬟,虽未吱声,却是齐齐挡在了穆揽芳身前。 而小院的门口,史文正一脸的不虞,顾忌到穆揽芳官家小姐的身份,他没敢硬闯,只理直气壮道:“穆姑娘虽是贵客,也没有拦着丈夫、不让见妻子的道理。” 发现江月出来了,史文正的视线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儿,接着道:“这江娘子都出来了,诊治也结束了,还拦着我作甚?” 江月先给了穆揽芳一个放心的眼神,而后才不紧不慢地道:“诊治确实结束了,但卫家姐姐服了药,已经睡下了。且她后头也需要静养,史大少爷要见妻子那确实理所当然,但在妻子病中惊扰她,一副不想她好的模样,却又是为何?” 史文正被她的话噎住,半晌后才梗着脖子道:“我就是不放心她的病,才想着来探望她的!” 江月伸手轻点了点自己的脖子,嘲弄地笑道:“带着这个来探望?” 穆揽芳等人经她这么指点,才看向史文正的脖颈处。 只见他脖子上衣领交界处,赫然有一道纤细的血痕。 是指甲抓挠的痕迹。 史文正赶紧捂着自己的脖子,故作镇定道:“我这儿就是被柳枝刮了一道。罢了罢了,你们不让我瞧姝岚,我明日再来好吧!” 他也不敢对穆揽芳如何,只对这江月放狠话道:“我夫人身份贵重,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江娘子可小心了!” 然后便扬长而去。 “还敢威胁人。”穆揽芳气鼓鼓的,“要不是怕动静闹得太大,影响了卫姐姐,你看我揍不揍他!” 又过了一阵,卫姝岚醒转过来。 麻沸散的效力渐渐散去,她本以为即将会遭受剧烈的疼痛,没成想,痛确实是有点,倒也并没有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要不是自己亲身经历,很难想象,只是睡过了一觉,多年的病症就已经治好了。 接下来的几日,她按着江月的嘱咐,吃着清淡的流食,勤换衣物,很快便能下床,行动自如。 只是她经血在体内积压已久,还得再吃上一阵子汤药调理身体。 期间史文正还又来了一次,彼时卫姝岚已经能行动,便没再让人把他拦着。 放他进来后,史文正先是假模假样地关心了卫姝岚几句,转头便说起‘正事儿’。 他是来要银钱的。 当着穆揽芳和江月的面,他说起假话来一点不心虚,“我在县城认识了几位有才学之士,交际应酬都需要银钱。我先从你这儿支用一些,等回了府城再还你。” 听得穆揽芳又把拳头捏紧了,却看卫姝岚不辨喜怒道:“我身边也没有什么银钱,只手上这只镯子,倒还值些银钱。” 卫姝岚手上的镯子是她的陪嫁,上好的羊脂白玉,价值不在五百两之下。 “这是你的陪嫁之物,”史文正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罢了,这镯子你也戴了好些年了,等回了府城,我给你置办个更好的。” 说完,他喜滋滋地接了镯子出了去。 等他走了,穆揽芳立刻着急地问道:“姐姐前头才说想开了,准备同这厮和离了,莫不是眼下又改了主意?” 卫姝岚唇边泛起一点温柔的笑意,不紧不慢道:“我确实改主意了,不准备不痛不痒的和离了……我要他脱层皮!” 第五十一章 说完, 不等穆揽芳追问,卫姝岚就冲她们二人眨了眨眼,“过几日你们就知道了。” 而后便不肯多说了。 江月又在宅子里陪了她两日, 见她状况渐好,想着家中其他人,便说先回家去。 卫姝岚和穆揽芳都让她放心回,左右穆揽芳还准备留在城外,若情况不好,会使人去找她。 商量好之后,穆揽芳就让自家马车送了江月回城。 江月吃过午饭才走的,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晌。 今年小城的春雨格外多,这日却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江月从前头铺子里进了家门,看到宝画正守着柜台打瞌睡, 而房妈妈正在收拾客人留下的炖盅碗碟。 见到江月回来, 房妈妈立刻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 江月瞅了宝画一眼,对房妈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去了后头说话。 从房妈妈口中,江月得知家里这几日一切都好——她走之前在一个个小炖盅里分好了药材, 放够了灵泉水, 让房妈妈每日直接炖煮即可。过了这么几日, 已经都卖的差不多了。 江月让房妈妈歇着,自去后院看许氏和联玉。 她刚从灶房里出来, 就看到肚子浑圆的许氏捧着好几床被褥从屋子里出了来。 她正要上前帮忙,却看另一间屋子的门开了,联玉快步出了来。 “母亲有事唤我就好, 怎么自己动手?”俊秀的少年蹙起长眉,温和的声音里隐隐有些着急。 许氏却只是笑, “难得天气好,我想把被褥晒晒而已。也就是顺手的事儿,哪里值当特地喊你。” 联玉将被褥平铺在院子架好的竹竿上,无奈道:“可您身子重,若动了胎气,月娘回来便该说我了。” 许氏拿起藤拍,一边轻拍被子,一边脸上笑容越发温柔,“我估摸着她这几日也该回来了。这孩子也是,一忙起来就几日不着家,回头我帮你说她。” 许氏当然不会对自家女儿有什么不满,特特这么说,也是怕联玉不满江月忙起来就不见人影。 “月娘是为了家中生计忙碌,我不能帮得上忙,已经是心中歉然。哪里会心生不满?” “前儿个说起来,我才想起来你们成婚都快半年了。尤记得当时阿月说与你成婚,我还千百个不放心。如今想想,也是这孩子运道好,选中你这么好的夫婿。” 许氏笑着抬眼,看到了站在灶房门口的江月,嗔道:“回来了怎么不吱声?” 江月笑着上前接了许氏手中的藤拍,“这不是看你们正说话吗?怕突然插嘴,吓到了您。” 说完,江月扶着许氏回屋,给她诊过平安脉。 等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联玉还在院子里,他已经重新回屋把他自己和江月的被褥都抱了出来,一并晾晒在院子里。 竹竿架的高,江月也够不着,就学着许氏方才的样子,拿着藤拍到处拍拍。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66节 “忙完了?” “还没,过几日还得给卫家姐姐复诊,若复诊的结果也是好的,才算告一段落。” 联玉轻应一声,又回了屋,先搬出屋里的桌子,而后把书都搬出来晾晒。 这些书大部分都是前头穆揽芳送给江月的医书,另外还有之前回村扫墓,滞留在老宅的时候,联玉百无聊赖,从藏书里挑拣出来的、他感兴趣的。 江月就缀在他身后,跟着他忙进忙出,看他有条不紊地把书一本本分开,摊在桌子上。 等书都晾晒好了,联玉又搬出两张条凳,去了一趟灶房。 灶房里有房妈妈最近跟街坊四邻一起挖的野菜。 一部分已经吃掉了,还没吃完的,让房妈妈做成了菜干。 也正好拿出来晾晒。 联玉将盛放菜干的竹筛子捧出来,放在条凳上头。 小院子里满满当当的,也没有空间再晾晒其他东西的空间。 联玉这才拿出帕子擦了擦手,转眼看见廊下的水缸里也空了。 他便去到水井边上打水,打完水一转身,他发现江月还跟个小尾巴似的跟着自己,不由好笑道:“从外头回来不去歇着,一直跟着我作甚?有事要和我说?” 江月只是笑,殷勤地帮着搭把手,两人一起把水桶里的水倒进水缸里。 “没什么事啊,就是觉得母亲没说错,你真好,特别好!” 梳着妇人发髻的少女抬眼瞧着他,唇边带笑,眼神纯挚,口吻无比的认真。 私下里素来处变不惊、不见太多神情的少年,脸颊升起一丝可疑的红晕。 他垂下眼,鸦羽似的长睫覆住眼睛,掩盖住外露的情绪,声音听着却还是波澜不惊,“我怎么好了?” “你是不知道……” 卫姝岚打定主意要和那史文正和离了,且联玉素来口风紧,江月也不担心他往外乱说,便隐去了卫姝岚的病症,说起那史文正的恶行来。 “揽芳姐姐直说他恶心,我虽然未在她们面前多说什么,其实看到他也反胃。” 说完,江月唏嘘地叹了口气。 回想在灵虚界的时候,男女皆可修仙,天道也不会偏爱某个性别。 每过一段时间,仙门大开,修仙门派会招揽凡间弟子,男弟子和女弟子的数量都是差不多的。 因此,灵虚界的男女地位并没有差别很大。人间有些国度还是女子为君主。 所以当初需要人入赘的时候,江月在简单分析了一番利弊之后,很快就定下主意,选中联玉为婿。 经过卫姝岚这件事后,她才感受到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婚事上头哪来什么公平? 男人想恶心妻子,那真的再简单不过。 卫姝岚那样的,身份背景比一般女子强上许多,只因误以为自己是真石女,便处处低了史文正一头,平白蹉跎了好几年的光阴。 设想一下,若联玉也是史文正那种婚前言之凿凿、婚后暴露真面目的伪君子。 即便他是赘婿,也够叫江月恶心了。 哪能像现在似的——她可以放心去忙自己的事儿,半点不用操心家里。 “跟那史文正一比,你真的很好,特别好!” 江月又重申了一遍,却没有等到联玉接话,转头一瞧,发现联玉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屋去了。 ………… 几日之后,江月收到了卫姝岚的帖子,邀请她去天香楼赴宴。 天香楼是小城里最大的酒楼,地处繁华街道,据说一道招牌菜就得好几两银子,比京城的一些大酒楼还讲究。 帖子上还特地写了让江月可以携家眷一并出场。 江月便询问家里谁愿意跟她一道去? 许氏月份大了,第一个说自己不想来回折腾。 房妈妈则是要守着铺子,脱不开身。 于是就只剩下联玉和宝画。 联玉神色淡淡的,闻言也没有调转视线,仍在翻看手上的书。 江月便看向宝画,本以为这嘴馋的丫头肯定会乐意相陪的,却看宝画摇头道:“姑娘和姑爷一道去吧,我哪里吃得出菜肴的好坏,去了也是……那个词咋说来着?牛嚼牡丹。没得浪费了。” 江月讶异挑眉,正奇怪这丫头怎么转性儿了,又看她凑过来,压低声音咬耳朵:“我看姑爷这几日好像不怎么高兴,你俩是不是吵嘴了?” 江月又看联玉一眼,说:“没有啊。” 但宝画也没说错,自从前几日两人在院子里说完话,联玉的情绪便有些不对劲。 江月询问过一遭,他也只说没事。 这几日是灵田里的药材将要长成的关键时刻,加上她不在铺子里几日,街坊四邻有些小病小痛,没舍得去善仁堂,正等着她回来。 ——他们手头也不宽裕,看诊也就能给个小几十文钱,但也没有放任不治的道理。 江月忙到今日,确实还未弄清他为何不高兴。 宝画都瞧出来了,许氏和房妈妈也早就发现了,此时也说他们小夫妻两个许久没有单独外出了,正好出去散散,吃完席也不用急着回来,还能去城外踏青郊游,多玩一会子,天黑前回来就行。 联玉在人前从不忤逆长辈的意思,便也应承下来。 转眼就到了赴宴那日,上午时分,江月和联玉一道出了家门。 时辰尚早,加上这天日头和煦,微风徐徐,两人便没有雇马车,腿儿着慢慢走过去。 午饭之前,江月和联玉到了天香楼。 快午饭的时辰,本该是酒楼生意正好的时候。 未成想,此时的天香楼内却十分冷清,门可罗雀。 门口立着个木牌,写明了今日有贵客包场。 木牌旁边,还站着个酒楼伙计,见到江月便上前道:“娘子可是姓江?快楼上请。” 江月和联玉被伙计引着上了二楼雅间。 只见临街的雅间里,卫姝岚和穆揽芳已经先到了。 两人各带一个丫鬟,正在说话,听到上楼的响动,她们齐齐起了身。 江月上前同二人打招呼,“卫姐姐怎么这般破费?咱们简单吃一点就行。” 包场整个天香楼,想也知道必定花费了不少银钱。 卫姝岚笑着摆摆手,“请你吃饭只是一遭,一会儿还有场好戏要看呢。人少点,才方便看戏。” 说着话,卫姝岚看到江月身侧的联玉。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江月的夫婿,前头听穆揽芳夸过江月不止艺术高,眼光也好,选的赘婿也是人中龙凤。 卫姝岚也只当穆揽芳是爱屋及乌,才连带着江月的夫婿一道夸。 此时见到眼前芝兰玉树的少年,卫姝岚才知道穆揽芳没有夸大其词。 好友的夫婿不只是模样好,通身的气度、清朗的眼神,即便是曾见惯了京中青年才俊的她,都绝对挑不出一点错处。 江月引荐了二人相识,卫姝岚福了福身,联玉拱了拱手,打过了招呼。 时下的规矩,男女同桌不大方便,尤其是联玉和其他人也不熟悉。 好在这个雅间很是宽敞,摆着好几张桌子。 联玉在旁边单独一桌,也没有任何不虞。 很快伙计就上了来,让众人点菜。 江月看着墙上牌子上写的‘碧涧羹’、‘山海兜’、‘拨霞供’等菜色,一头的雾水。 她便没有乱点,让卫姝岚和穆揽芳看着点就好。 穆揽芳虽是知县家的小姐,但天香楼随便一顿饭,就能花销掉穆知县小半年的俸禄。 她其实也没吃过几次,便也推辞。 至于联玉,他也说无甚喜好,随便用点就行。 卫姝岚问清了几人的忌口之后,就点了几道招牌菜。 等伙计离开后,她便开始为江月他们解释这些名字雅致的菜色的实际内容。 碧涧羹就是用芹菜、芝麻、茴香、盐等制成的羹,整道汤羹呈现碧绿色,所以得名。 山海兜则是以薄如蝉翼的外皮裹住鲜笋、鲫鱼为主的馅料,其实跟饺子、馄饨是一个道理。 她娓娓道来,语气里并不带着炫耀和卖弄,江月和穆揽芳听得都很认真。 不知不觉就到了饭食呈送上来的时候,卫姝岚招呼大家起筷。 江月才恍然想起来一桩事,询问道:“方才卫姐姐说今日还有好戏可看,不知道是指什么?” 穆揽芳虽这几日都和卫姝岚在一道,其实也不明就里,闻言也一脸好奇地看向卫姝岚。 卫姝岚的视线落到窗外——天香楼一街之隔,是一条花街。 并不是卖花的地方,而是烟花柳巷。 花街到了晚上才会热闹非常,白日里安静极了。 而此时,一辆高头马车突然驶了过来。 “好戏开始了。”卫姝岚执起装了果子酿的酒杯一饮而尽。 江月定睛看去,只见马车停到了一间青楼外头。 几乎是停稳的瞬间,马车上先后下来两个身形挺拔的男子。 离得有些远,江月也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能从二人相差无几的打扮和一高一矮的身高上辨认出是一对兄弟。 等到兄弟二人站定,车辕上的小厮和车夫一并下了来。 为首的男子伸手比划了一下,很快那个看着体格健硕的车夫便去拍门。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67节 未多时,一个中年妈妈打着呵欠来开了门。 卫姝岚选的这个位置实在妙极,加上包场的天香楼和花街都十分静谧,江月甚至能听到那妈妈依稀在说:“大中午的拍门作甚?寻欢作乐等天黑了再来!” 为首的男子解下荷包抛给了她,那妈妈也不再啰嗦,笑呵呵地把他们往里迎。 也就半刻钟不到,很快那青楼里就闹出了一些动静。 一道杀猪似的男声惨叫道:“轻点,轻点!” 然后一个衣衫凌乱的男子,便被那几人拖拽着出了来。 “那是……史文正?”江月认出来。 卫姝岚但笑不语。 同样听到动静的,还有天香楼附近的其他百姓。 众人已经围了上去。 好事者已经在扯着嗓子起哄道:“哟,这是谁家爷们儿,大白天的让人从青楼里拽出来了?” 这声嚷嚷一出,看热闹的人便越发多了起来。 那史文正立刻用头发掩面,嚷道:“看什么看?关你们何事?都散了!”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那对兄弟一左一右,将他护着头脸的手拉开,“史文正,你还知道要脸?” 史文正挣扎不开,名讳也叫人直接说了出来,连忙求饶道:“大舅子,小舅子,都是一家人,我怎么也是你俩的姐夫,何至于这般?” 江月这才知道,那对兄弟就是卫姝岚的两个弟弟。 “谁同你是一家人?”卫家小公子啐道,“我们卫家书香门第,怎么会有你这种白日宿在花楼的姐夫?” “这、这这……”史文正一时词穷,接着求饶:“我知道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你们就算瞧不上我,也得为你们姐姐考虑一二,我们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事情闹大了,对她也不好不是?” 史文正自认为自己说的很不错,抬出卫姝岚,卫家兄弟怎么也该投鼠忌器才是。 “确实,我姐姐若是还同你一道,那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今日之后便不是了,我姐姐要休夫!” “休夫?”史文正被唬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梗着脖子道:“我流连烟花之地确实是我的不是,但又不触犯本朝律法,凭何休夫?” 按着朝廷律法,妻子若是犯了七出之条,则可以正大光明休妻。 而女子要休夫,条件则严苛的很多,得丈夫犯下严重罪行才可。而且若是直接由妻告夫,就算丈夫的罪证坐实,能休夫,妻子本人还得坐三年牢。 “哼,流连烟花之地确实不犯法,但是将宫里的东西赠与烟花女子,却是冒犯天家的大罪!” “我哪里来的什么宫里的东西?” 那卫家兄弟转头看向那个为他们开门的妈妈,那妈妈很快反应过来,颤颤巍巍地将一个通体雪白的物什从手腕上摘下。 江月看不清具体,只偏过脸看向卫姝岚,“那是……姐姐的玉镯子?” 卫姝岚捋了捋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言笑晏晏,“好像还真是。哎呀,那日我这夫君走得急,我忘了告诉他那镯子是我母亲家传的东西,早些年宫里流出来的,虽不是御赐的那么贵重,却也带了宫里的印记。” 她这话音刚落下,那史文正也开口争辩道:“这镯子就是你姐姐给我的!” “你放屁!”卫家弟弟啐道,“这是我姐姐的心爱之物,从不离身,前几日给我们二人写的书信上,说这镯子不翼而飞,她身体不好才无从查起,已经先行报官。哪里会轻易给你,还给你用来当嫖资?!” 卫家哥哥也道:“莫要说这些,自去衙门分辩!” 两人说完也不管史文正作何反应,直接一人扭住他一条胳膊,把他往衙门送去。 “咱们也过去看看。”卫姝岚说着先起了身。 一行人跟着她下了酒楼,门口已经停好了马车,显然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内。 江月跟着她们上了马车,联玉则坐在车辕上。 前后脚的,他们到了县衙。 穆知县已经升堂,卫家兄弟也已经将史文正的罪行娓娓道来。 看热闹的百姓将堂前围得水泄不通。 “你们在外头等我就好。”卫姝岚说完,转过脸便也去了堂前。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大美人,到了堂前的时候却是眼眶通红,梨花带雨,对着穆知县行过礼后便对着自家兄弟怒道:“你俩不是说来探我的病么?怎么突然闹到了公堂之上了?” 接着又看向跪在堂前的史文正,一脸迷茫道:“夫君怎么这般狼狈?你是秀才之身,见官不用下跪,怎么跪在这儿?” 史文正如蒙大赦,立刻道:“夫人来的正好,快帮我解释一二。” 围观审案的人群中也哄闹起来,“这就是那史文正的夫人?天杀的,放着天仙似的妻子在家不管不顾,跑到外面狎妓,这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没听方才那兄弟俩控诉嘛,这姓史的,敢偷妻子的陪嫁送给妓子,脑子没毛病的人能做这事?” “肃静!”穆知县拍了惊堂木,接着询问道:“卫氏,你来辨一辨,这是不是你丢失的陪嫁玉镯。” 衙役呈送那玉镯上前,惊疑未定的卫姝岚拿起仔细看过,恭敬回禀道:“确实是妾身丢失的玉镯。” “卫姝岚!”史文正再蠢钝,此时也反应过来,今遭卫家兄弟发难,是卫家人早就设计好的! 他咬牙切齿,就要从地上挣扎着起来。 穆知县又是拍下惊堂木,让衙役把他按住,又传来青楼的妈妈询问。 青楼的妈妈也不敢说假话,直接就说那镯子是史文正前头拿来抵嫖资的,她前头可绝对不知道这是宫里的东西,还是今日听卫家兄弟说了,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穆知县挥手让她下去,转头喝道:“史文正,你还有何话可说?” 史文正连忙求饶,“大人明鉴,这镯子是卫氏亲自给我的!当时……” 他想说当时还有人证,但随即又想到当时史家的人都已经撤走,在场见到卫姝岚把镯子给他的,只有江月、穆揽芳和卫姝岚的陪嫁丫鬟巧鹊。 这几人不用想也知道,并不会为他作证,尤其穆揽芳还是穆知县的爱女,真要把她牵扯进来,惹得穆知县不悦,这罪说不定还得重上三分。 他只能捏着鼻子忍下这口恶气,道:“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宫里的东西。实在是有人害我!” 穆知县将一份文书扔到他眼前,“这是五日之前,卫氏的丫鬟来报官,说弄丢了家传玉镯的文书。你的意思是,她前脚把玉镯给你,后脚就来报官,还能操控着你把这玉镯送给青楼中人是吗?” 这话一出,公堂前顿时哄笑一片。 再不明白状况的百姓也知道,现下的重点根本不是史文正算不算偷了妻子的玉镯,而是他将干系重大的玉镯充抵嫖资。 史文正百口莫辩,脸上时青时白。 卫姝岚一脸不忍地道:“大人明鉴,是妾身没弄清楚状况,若是夫君拿了妾身的东西,其实也不算偷。妾身能不能……撤案?” “纵然那他拿你的镯子不算偷,冒犯天家的大罪,岂是他一个‘不知’,就能‘不知者不罪’的?又岂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说撤案就撤案的?” 穆知县话音落下,围观的百姓又议论起来,既有说卫姝岚心肠太过软和的,也有接着骂史文正猪油蒙心的。 卫姝岚柔柔一叹,“那既然妾身说的也不算了,便全凭大人发落了。” 最后穆知县大手一挥,先革除了史文正的秀才功名,又把人收监,等着稍后把他押送回户籍所在地,也就是府城再最终定罪。 而史文正一旦定罪,因也不是卫姝岚告发的,而是她娘家人去烟花柳巷捉奸,顺带撞破了这么一桩事,便也不算妻告夫。 卫姝岚只要写下一纸休夫书,便能彻底和史文正这斯文败类撇清关系。 第五十二章 人证物证俱在, 前后也就两刻多钟,衙门里就退了堂。 从衙门出来后,一行人分了两辆马车, 再次回到天香楼。 拨霞供刚上桌。 “这拨霞供就是兔肉涮锅,各家的汤底调得都不尽相同,需要的时间便也不同,两位妹妹快尝尝。” 卫姝岚招呼着江月和穆揽芳坐下,转头再看自家两个弟弟一眼。 卫家兄弟很快上前见礼,自报了名讳。 哥哥名叫卫海晏,现年十九岁, 弟弟名叫卫海清,十七岁。两人都是仪表堂堂,身姿挺拔。 江月和穆揽芳自然要起身还礼。 卫姝岚伸手, 一边压住一人的肩膀, 并不让她们动,“他们是我的弟弟, 便也是你们二人的弟弟,安心坐着受他们的礼。” 穆揽芳还好说, 他年岁和卫海宴相当, 闻言忍不住笑道:“那我们月娘赚了, 她还不到十七呢,多了这么两个弟弟。” 江月好笑地轻推她一下。 卫家兄弟也跟着弯了弯唇, 卫海晏拱手道:“长姐说的不错,她家书上写了,江娘子医术高超, 治好了她多年的痼疾。穆姑娘古道热肠,仗义执言, 全靠您二位,她才脱离苦海。” 兄弟两人端端正正地给她们二人行了个谢礼。 随后卫家兄弟坐到隔壁联玉那桌。 三人又互相见礼,论过齿序,寒暄起来。 穆揽芳笑着歪在卫姝岚身上,敬佩地道:“前头我想岔了,还当姐姐是心慈手软,没成想是心中早有成算。也得亏事情都按着姐姐计划的发展了,不然若是那史文正将镯子典当,岂不可惜?” “他不会。”卫姝岚同史文正到底做了好几年的表面夫妻,对他也有些了解,“他这人好脸面,出入典当行让人瞧见了,岂不是把他小瞧了去?还不如直接给了青楼中人。” 出手就打赏那样一个玉镯,多么的有面子? “而且就算他没给,也无妨。” 卫姝岚做了两手准备,若那镯子是被史文正典当了,卫家兄弟也会把这桩事闹大。 史文正凭何敢素日流连在烟花之地? 不就是觉得史家人都回府城了,路安县距离府城又路途遥远,这才无所顾忌! 事情闹大,再使人去府城到处传一传,保管马上全府城的人都知道他在县城里出了这么大的洋相。 时下男人寻花问柳固然不算什么新鲜事,可若是家风清正的史家少爷,则另当别论。 更别提让大小舅子直接把人从青楼里拽了出来,还当街暴揍一顿。 史家的家法、府城人的唾沫星子,就够史文正喝一壶的了。 所以卫姝岚前头只说让他‘脱层皮’,也没有把握真的能定他的罪。 “只是可惜了那上好的玉镯,就算拿回来了,到底是去那种地方转了一圈。” 卫姝岚找回玉镯后就没再往手腕上戴了,闻言抿唇道:“一个镯子而已,不值当什么。” 卫海清年岁小,性子也跳脱,马上接口道:“穆姑娘没必要替我姐姐心疼,差不多的玉镯,我母亲给她准备了三四个。”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68节 这话一说,不止穆揽芳,连江月都惊讶地挑了挑眉。 五品京官,照理说也不会富裕到这个地步才是。 卫姝岚就解释道:“早先只说了我父亲的情况,我外家的情况却还未跟两位妹妹仔细说。” 卫姝岚的外祖家就是做绸缎布匹生意的。 卫夫人从小就耳濡目染这些,在女红上很有天赋。 嫁给卫大人后,卫夫人也没有光在后宅里头相夫教子,而是用嫁妆在京城开了自己的铺子。 经营了这些年,生意红火,还在京城扬了名,偶尔宫中的贵人都会招揽卫夫人进宫,量体裁衣。 那羊脂玉的镯子,就是卫夫人凭借家传手艺得到的赏赐。卫姝岚才说是家传的东西。 若真的只靠卫大人的俸禄,卫家的日子自然不能过得这般花团锦簇。 说到这儿,卫海清突然在旁边轻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卫姝岚听到后就道:“在场的都不是外人,有话就说。” “长姐何必对史文正那厮心慈手软?将宫中的物件转手给青楼女子,往大了说是冒犯天家。但宫中传出来的东西多了去了。总有不长眼的人,到处挪用,屡见不鲜。史家在府城有些人脉,又有些积财,为那史文正打点一二,很快就能重获自由。我记得母亲给你的陪嫁里头,可还有皇后娘娘赐下的东西呢,若是用那个,这史文正岂止是押回原籍受审?” 卫姝岚偏过头道:“我只是要史文正本人脱层皮,休夫最好,和离也成。毕竟史家老夫人待我还算不错,没得把罪名弄大,牵扯到阖家。何况牵扯到那位娘娘……” 就算在场的没有外人,可到底是在酒楼里,卫姝岚也没有说得太过详细——胡家那位娘娘才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史文正固然会被量以重刑,但说不得她转过头连卫家一起记恨。 她顿了顿,才接着道:“闹得太大,也终归不好。” 卫海晏也碰了碰他的衣袖,让卫海清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卫海清自觉失言,话锋一转,接着和联玉寒暄到:“联兄一表人才,谈吐气度皆是不凡。我听你官话的口音,好像也是京城人士?” 联玉不卑不亢道:“从前在京城讨生活罢了。” 他们那边聊起来了,卫姝岚也招呼江月和穆揽芳接着动筷。 加了香覃、海米增鲜味的汤底鲜美无比,切成薄片的兔肉下锅来回涮几下,便可以吃到嘴里。 鲜香软嫩的口感,让人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而天香楼的果酿则清香扑鼻,搭配着菜肴,很是解腻。 江月吃着新鲜,不知不觉地就多用了一些。 一顿饭结束,便到了分别的时候。 卫姝岚今日就要动身去往府城,处理后续事宜。 等和史文正彻底撇清了干系,她清点好嫁妆,也不会再在府城多留,回立刻和卫家兄弟一并回京城去。 今日一别,往后便是相隔千里了。时下的车马很慢,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会离家很远。 也不知道来日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卫姝岚一手拉着江月,一手拉着穆揽芳,依依惜别:“等忙完这程子,回家安顿下来,我会给你们写信。来日你们上京,也一定记得要来寻我。” 江月颔首,“姐姐恢复得很好,照着我的方子再吃一旬的药,便没有大碍了。” 卫姝岚忍住泪意,压低声音笑道:“可惜月娘已经成家,不然……我说什么都得给你绑回京城去,给你配个好儿郎,一辈子在我身边。再不担心生什么病。” 穆揽芳瓮声瓮气地道:“那我呢?我没成婚啊!怎么不把我绑去?” 卫姝岚笑着看她一眼,也不言语,只是调转视线看向自家两个弟弟—— 两兄弟今日方才觉得替自家姐姐出了一口恶气,席间高兴饮了不少酒。 卫海晏还好些,他这个年纪已经京城出去和同窗应酬,只是脸上有些发红。 卫海清则是还未怎么饮过酒,不知道自己酒量深浅,已经喝大了,被自家兄长和联玉一并扶下楼。 他连人都分不大清了,错把联玉认成卫海晏,一劲儿地把脸往他肩膀上蹭,喊他‘兄长’,嘴中还嘀嘀咕咕地道:“兄长听到史文正那厮在青楼里说的话不曾?他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竟连为长姐治病的江娘子都敢肖想。” “卫海清!”卫海晏动了真怒,一声低喝打断了他的话。 史文正在背后嚼江月的舌头,那是他的不对。可若是把这种话学出来,那就是卫家人的不是了。 何况还是学给江月的夫婿听。 卫海晏粗鲁地将弟弟从联玉身上扒拉下来,塞到了车夫和小厮手里,让他们二人把卫海清扶进马车休息。 “联兄,实在对不住。我这弟弟喝多了酒就开始说胡话。” 联玉神色淡淡,不见喜怒地说‘无妨’,“卫二公子性情耿直,显然是为我夫人抱不平,才会记住了那么几句腌臜话。我只是确实有些好奇,那史文正背后是如何说我夫人的。” 卫海晏见他确实不像动怒的样子,便附耳上前跟联玉耳语了几句。 很快一行人就在天香楼门口分道扬镳。 临上马车之前,卫姝岚将一个荷包塞到了江月手里,“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这便是她支付给江月的诊金了。 说完她拍了拍江月的手背,上了马车,车夫一抖缰绳,驶动了马车。 之后,穆揽芳也没有多待,带着绿珠告辞。 江月转头一看,发现联玉正垂着眼,若有所思,站在自己身后几步开外的位置,询问说:“咱们是回家去还是出城去转转?” 联玉抬起眼睛,说都成,顿了顿,她注意到江月开始变红的脸,又道:“还是回家吧。” 说着话,两人并肩离开了天香楼,快到梨花巷附近的时候,江月投降道:“我真不知道哪里惹你不悦,你直接告诉我好不好?今儿个回去,若是还没把你哄好,母亲和房妈妈非扒我一层皮不可。” 她的酒量还是一如既往的差,眼下眼神虽然还算清明,脚步也稳健,但其实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不然平时她和他说话的时候,不会挨他这么近,近的连呼吸都好似喷在了他的脖子上。 “看路。”联玉拉了她一把,将她从一个小水坑前拉开。 江月越走越犯困,挨到他身上之后,干脆就懒懒地把半边身子靠在他肩上,等于是联玉在推着她行走,而她自己不用发力了。 联玉好笑地看了一眼她这惫懒的模样,又走了半晌才道:“你为什么把我和史文正比?” “他凭什么和你比?!”江月下意识道,然后恍然想起这话好像真的是之前的自己说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而是见到了不好的,才越发觉得你好。没有要把你们相提并论的意思。” “嗯。”清瘦昳丽的少年垂下眼,声音里多了几分笑意,“还能说这么长一串话,倒不算醉的厉害。” 江月感受着他情绪的变化,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 还真当她是哪里做的不好,让他不高兴了,原来只是几句话的误会,说开了也就好了。 呼完气,脸颊砣红的少女仰起脸看他,语气无奈,“联玉啊,你可真是……” “可真是什么?”他垂下眼,“可真是敏感、阴鸷、不讨喜?” 她或许真的是醉得厉害了,咽下翻滚到喉间的酒气,再垫着脚,伸手到了他脸边上。 少女的手掌白皙柔嫩,却没有覆上他的脸,而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了捏他颊边的软肉。 “可真是拧巴的有点可爱。” 江月软软地倒了他怀里。 一觉睡醒,已经是傍晚时分。 江月从自己的帐子里爬出来,摸了炕桌上的水碗咕咚咚灌下几口,才觉得活过来了。 她只记得从天香楼出来,而后和联玉说着话往家走,然后就断了片。 “这酒楼的甜酿后劲也太大了。”江月揉了揉发痛的眉心,起身穿戴整齐下了炕。 后院里安安静静的,江月便去了前头铺子里。 只见许氏、房妈妈、宝画和联玉都在,正聚在桌前说着什么。 见江月过来,宝画立刻招手道:“姑娘快来瞧!” 江月定睛看去,只见桌上摊着一份地契和屋契。 上头还署着江月的名字。 “这是……哪儿来的?” “这就是姑娘带回来的啊。”宝画说,“姑爷把您抱回来的,我和娘给你脱下沾了酒气的衣裳,就看到了一个荷包,这就是那荷包里头的东西。” 江月这就知道了,“这是卫家姐姐给我的诊金,但我只以为里头是银票,不知道是契书。” 卫姝岚以江月的名义购置的铺子,还在梨花巷,铺面整体不大,但市口比江家祖传的这个铺子好不少。 粗粗估算,价值得在二三百两左右。 “这史……不是,这卫家小姐当真神通广大,她怎么知道咱们姑娘想另外寻个铺子?” 江月想开医馆的事儿并不瞒着家里,宝画自然也知道这个。 江月想了想,道:“或许是揽芳姐姐说的,之前我跟她也提过,她们在一起住了好几日来着。” 房妈妈接口:“那难怪了,这过契须得本人到场才行。若是穆姑娘出面,让衙门的文书帮着操作,这铺子便能在姑娘不知情的情况下,过到姑娘名下。” 许氏也颔首,“这卫家小姐妥帖细致,若是直接给银钱,月娘觉得她给的多,下回通信时托镖局将多的银票送回即可。折成铺子,却是不能再还给她了。” 总不能将人特地买的铺子转手再卖了,折合银钱归还,既麻烦,也浪费了对方的一片心意。 “卫姐姐阔绰,这笔银钱可能在她看来并不多……这样吧,等她回京安顿好了来信,我写几个养身的方子给她,算是回礼。” 后头自然说起这铺子的用处。 其实也不用商量具体做什么,都知道江月医术高超,也想着开设医馆。 现下有了铺子,自然把这桩事提上日程,只是其中许多细节还需要商定,比如医馆叫什么名字,定做个什么样的招牌,提前准备多少药材,何时开业等等。 江月对招牌响不响亮并没有什么执念,就说:“还叫江记医馆就成。” 宝画道:“那我去负责定做招牌,梨花巷就有手艺活很不错的木匠,姓张。前头姑娘还给他治过手臂的拉伤,只收了十几文钱,他当时就说往后有活计一定找他。而且我跟他家大丫也玩得好,咱们银钱照给,只要求张木匠赶赶工,他应当是乐意的。” 至于药材,确实得收一些,不用跟善仁堂看齐,收一些常用的就好。 她手边有二百两存银,还是秉承着之前的习惯,决定留下一半,先收一百两的药材。 江月很快就在纸上列了个清单。 这倒是个繁难的活计,城里也有的卖,但是价格不会比医馆里便宜多少,而且若是每样要的不多,种类繁多,对方还不一定乐意。 想买到便宜又质量好的,得去乡间药农那里收。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69节 就江月这细胳膊细腿的,怕是得把腿都跑细一圈。 “我来吧。”联玉出声,“我从前做过类似的采办活计。我先照着单子去善仁堂每样买一些,照着那个品质去收。” 若换成旁人,江月说不定还有些担心,但做事素来有成算,比她擅长跟人打交道的联玉,则不用担心他被人诓骗。 江月就把药单和一百两银票一并给了他。 至于铺子里其他琐碎事务,例如打扫铺子,购置药柜、石杵石碾等,则由房妈妈一手包办。 三月的时候,江记医馆就在梨花巷顺利开业了! 医馆也分前后两间,但整体并不很大,前面在放下一墙的药柜和一个大柜台后,便只能放下一张桌子,几根条凳。 后院则只有两个不大房间的并一个小灶房,一个茅房。 前头自然是江月给人看诊抓药的地方,后院则并不用来住人,只准备用来安置伤重的病患。 另外熊峰每隔一段时间会过来瞧联玉,他便可以住在这儿,省的他到处找地方落脚,也顺带帮忙守着铺子。 开业的这一日,江月只买了一长串挂鞭,放过之后,接下招牌上的红布,便算是完成了仪式。 街坊四邻不少都承过江月的人情,他们也不嫌弃仪式简陋,早就准备好了并不贵重却满含心意的贺礼,纷纷登门。 那帮着做招牌的张木匠也在其中,正跟人道:“我前儿个就觉得没胃口,正好让江娘子给我看看。” “你傻不傻,还当是义诊呢!这医馆都开起来了,人家也是要挣银钱的。这么点事儿,连病痛都不算,难道还花银钱看大夫?听我的,咱们放了红鸡蛋就走。真要有个不舒坦,去村里找赤脚大夫,花个二三十文……” “你才傻呢,江娘子在这儿出了名的心善,给我家里好几口人都诊过病,都没收什么银钱。我乐意给她赚这个银钱行不行?” 说是这么说,张木匠心里也有些打鼓,暗暗嘀咕着这江记医馆可千万别像善仁堂似的,诊金动辄就一两银子起步。 二人说着话进了医馆,就看不大的医馆里头,除了一些常见的家具和家伙什,居然还有好些签牌。 首先是柜台上立着的一个小木牌,上面直接写着‘看诊五十文,接骨一百文,出诊和疑难杂症另议’。 而空白墙上的木签,则详细写了各种药材一钱的价格。 从来没见医馆还有这样的,街坊四邻不由都给看呆了。 其实也不是江月特立独行,纯粹是她没有再另外雇人,房妈妈和许氏都留在祖传铺子里,支应着药膳营生。 现下医馆里只她和联玉、宝画三人。 联玉还好,药材就是经他的手,对各色药材的价格都记得十分清楚。 宝画没有那么好的记性,到现在还记不清。 干脆就写到签子上挂到墙上,这样不只是病患不至于因为囊中羞涩、望而却步,算钱的时候,即便是宝画也能算明白。 于是张木匠顿时疑虑全消,昂着下巴对同伴到:“你看吧,我就说江娘子人美心善,不指着发黑心财!” 说完,他去排队等着看诊了。 很快轮到他,江月给他搭完脉,说:“您这是脾胃虚弱引起的胃口失调,也不用吃药,开一道‘四宝粥’,您多预付五十文,拿个签筹,明日去我家药膳坊喝粥。” 张木匠确实古道热肠,“娘子别怪我多嘴,我听你方才也是,能不给人开药就不开。光开点药膳粥汤,这哪成啊,挣不到银钱的!” 他也有自己的担心,怕江记医馆经营不善,回头给倒闭了,哪里再去找这种诊金只要五十文的地方去? 眼下医馆都开起来了,江月对银钱还真没有太大欲望了,但既然对方特特提醒了,她忍着笑道:“本也不为挣多少银钱,而且您放心,这医馆是我名下的,不是租赁的,轻易不会倒闭。” 张木匠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中午时分,人渐渐散了去。 江月去洗了把手,去柜台边看联玉。 前头她给人看诊,联玉就负责帮忙收钱和抓药。 江月才忙完,他也同样是才有空休息。 他前头帮着下乡收药材,皮肤倒是不见黑,人倒是又清瘦了一圈。 加上近来江月已经开始给他服用灵田种出来的药材,药效强劲,对人体多少也有一些负担。 江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不然我还是再请个人吧?” 抓药的活计十分精细,能分辨药材是一遭,还得有十二万分的细致和小心,用戥子不能有一丝出错。 这种精细活计,江月连宝画都不放心,便只好交给他做。 他也确实做得很好,收过一次药材,江月又教过一遍,他几乎能做到过目不忘。 联玉把药柜合拢,又摊开账簿,提笔记账,说:“暂且不用。稍后……再寻吧。” 江月也没细想他的话,将一个没有合好的药柜关上,“我真的好奇——前几日你去府城收药,我还想着府城的物价不是更高么。没成想,一百两居然能收到这么多品质上乘的药材!” “可能是我运道好,遇到了心善的卖家?”还在记账的联玉头也不抬地道。 四月头,穆揽芳来探望江月,给江月带来了卫姝岚的书信。 书信上,卫姝岚说自己已经回到了京城,往后按着书信上的地址给她去信就好。 等江月看完信,穆揽芳压低声音道:“卫姐姐的事儿后头可真是峰回路转。她去了府城之后,在衙门写完休夫书,就去史家清点嫁妆。据说让朱氏亏空了不少,还是史老夫人拿出体己银子,才堵上了窟窿,后来老夫人帮着求情,卫姐姐也心软,就帮着去官府说了几句好话,证明那史文正确实是不知那镯子的来历。史家又花费了好些银钱上下打点,那史文正就坐了月余的牢……” “这么快?那厮莫不是追到京城去了?”江月还当自己看漏了书信内容,正要拿起来再看。 穆揽芳噗嗤一声笑出来,说:“没有!那厮憋了一个月余,出来第一件事就还是……却运道不好,碰到了带那种病的,恶心人得恶心病,真是现世报!”(捉虫) 第五十三章 医馆开业几日后, 生意渐渐回落。 江月平均一天能接诊治二到三人,几乎全部是轻症。 四月,联玉帮着江月盘账, 一个月合计的盈利在五两左右。 其实已经算进项可观了。 毕竟药膳铺子一个月的盈利也就三两,扣掉房妈妈和宝画的工钱,只盈余一两。 但她还没给联玉算工钱呢。 他既是掌柜,也是伙计,还兼任两个铺子的账房先生,身兼数职,几乎都是脑力活儿, 若是按着小城的市价,给他开个三两银子的工钱都不算多。 尤其江月对他做工的态度真的是十分满意——医馆的卫生要求比其他的铺子高,每来过一次人, 江月就会进行一次简单的洒扫。 她这几日正琢磨着给卫姝岚写养身方子当回礼, 很多时候干着活,突然有了想法, 把扫帚或者抹布一搁,去桌前写上几笔。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 她那些干到一半的活计肯定已经让联玉做完了, 扫帚都已经放回了原位, 抹布都洗好晾晒到了院中。 也难怪相处的越久,许氏和房妈妈对他越喜爱。也不知道从前她忙的不着家的时候, 联玉抢着帮家里做了多少活计。 不给他开工钱,江月第一个心里过意不去。 听到江月要给自己开工钱,在整理账簿的联玉好笑地抿了抿唇, 说不用。 “怎么不用?房妈妈和宝画在药膳坊那儿做的活计多,她俩的工钱走药膳坊的账, 你的银钱就该从医馆里走。” 几两银子而已,他是真没想拿,但是半年多相处下来,他了解到江月在某些方面自有她的执拗。 就像房妈妈和宝画之前也不肯要什么工钱,江月就会很有耐心地摆事实、讲道理,把房妈妈和宝画说得都没脾气了,也只能听她的。 没得因为这么点事儿掰扯,加上江月现下手头也没有那么宽裕——置办药材就花了一百两,医馆里的各种物什也花了二三十两。 她手头只有不到百两,马上春天过去,入夏时分许氏就要生产,多得是花银钱的地方。 “那等医馆的营生走上正轨了,再给我开工钱吧。现下……先用别的抵账?” 江月说也行,怎么看他怎么顺眼,弯唇笑道:“那你想要什么?” 她的唇饱满红润,只是她平时不是逢人见笑,便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唇也生的极好。 联玉的目光流连了一瞬,而后垂下眼睛道:“暂且还未想好。” 正说着话,就听铺子门口突然喧闹起来。 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扶着一个灰头土脸、身穿短打的男子进了来。 那男子口中‘哎呦’声不断,坐到条凳上之后就嚷道:“大夫呢?快来给我瞧瞧!我胳膊疼,腿也疼!” 江月立刻上前,开始检查他的伤势。 男子的膝盖处破了个大口子,里头的皮肉擦破了好大一片,并未伤到筋骨。 至于胳膊则是脱臼了,接上就好。 江月一边简单解释了两句,一边让他稍等,而后去了后院。 后院的小灶房并不开火做饭,但会烧热水。 江月便去兑了热水出来,准备先把他腿上的伤口处擦拭干净,再给止血。 她一走,那两个汉子知道他只是脱臼,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那男人没好气道:“你俩还好意思呼气?把老子弄成这样,不带老子去善仁堂医治,还让老子走了走两三刻钟,跑到这小医馆里头!” 一人赔笑道:“柱子兄弟别嚷,咱也不是故意的,当时干着活儿呢,没注意你在边上……这医馆虽小,可不比善仁堂差。” 原来这三人都是苦力,只是那叫柱子的男子是新来的,而另外两人是一对兄弟。 这天活计不多,两兄弟跟人争抢麻袋,不小心把重物砸在了他身上,害他直接摔在了地上。 另一人跟着帮腔道:“就是呀!我家姑婆就住在这附近,前两天一道吃饭,她还特地夸这江记医馆呢!” 那名叫柱子的男子把小医馆环视一圈,看到了柜台上的木牌,不满道:“你俩放屁!我认识好几个字呢,人家这儿写着价钱!你俩纯粹是图便宜,才把我带这儿!” 这是自然,苦力一天累死累活也就挣几十文钱,真要把他往善仁堂带,岂不是得填进去几个月的工钱? 若不是这柱子伤了腿,实在是不方便挪动,两人还想给他搀到村子里看赤脚大夫,那可比城里便宜多了,还能再省下几十文! 两兄弟对视一眼,而后年长的那个压低声音道:“别的不说,这医馆的小娘子是不是美得很?” “那么貌美的的小娘子比花街里头的花魁还好看,蹲在你边上,给你治胳膊治腿……”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约而同地笑起来,那柱子清了清嗓子,勉为其难道:“那看在小娘子确实貌美的份上,我就暂且不和你们计较了。不过若是她医术不行,你俩还是得带我去善仁堂!” 三人自以为压低声音的耳语不会有旁人听见,隔着半间屋子的联玉却已然不动神色地搁了笔。 江月从后院提着热水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联玉已经在柜台上摆出她需要的绷带和细棉布,还有她之前配好的伤药。 一家人不用道谢,江月笑看了他一眼,正准备去诊室,就听到联玉道:“方才不是问我要什么抵账吗?不如你教我接骨。”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70节 技多不压身,而且江月知道他早些时候因为不会接骨,吃过很大的苦头,应道:“那正好先从脱臼这课开始学起,你跟我一道过去。” 到了另外半边的诊室,江月让那陪着来的兄弟俩将条凳拼在一处,让那男子把伤腿搁在条凳上。 她用布帛沾了温水,简单地擦洗了那人的膝盖,倒上伤药。那伤本也不怎么厉害,很快就止了血。 而后江月就起了身,指点联玉上手操作。 那男子一听是联玉接骨,还是当场现学的那种,立刻不干了,“怎么不是小娘子给我治?” 江月理所当然道:“这个需要力气,我身弱力气小,让我夫婿来有何不可?你若是不愿,可以去别家。只付处理腿伤的五十文钱就好。” 那扶他来的两兄弟连忙劝他忍忍——离了这家,哪里再去找这么便宜的医馆? 加上那男子见识过江月用的伤药,眨眼之间就给自己止了血,便也不再出声。 照着江月说的,联玉握住那男子的一只手腕,让其肘部弯曲,肌肉放松,接着就握住脱臼的手臂,延伸牵引。在牵引的同时,他把男子的手臂往外旋转…… 听到一个脆响之后,江月点头笑道:“复位成功了,你学的真快!” 那男子活动了一下胳膊,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了,兄弟俩便去结了一百五十文银钱,准备搀扶着男子离开。 江月提醒道:“这份伤药已经算在前头那一百五十文里头了,一并带上吧。” 等那三人离开,联玉忽然道:“我出去一趟。” 江月应了一声,净过了手,自去柜台边,把进项记账。 他前脚才走,后脚宝画提着食盒过来送饭了。 “姑爷人呢?” “打人去了吧。”江月头也不抬地说。 前头虽然她去了后院的灶房,没听到那几人说了什么,但她比常人敏感,早就发现这几人打量自己的视线隐隐有些不怀好意。 自然是有些不悦的,只是懒得计较罢了。 后头联玉‘恰好’提出要学接骨,江月就顺水推舟让联玉拿那人练手了。 宝画正在把食盒里头的菜往外端,闻言不由愣了下,“啥?” “没什么。”江月笑眯眯地把账簿搁下。 也就一刻钟,联玉从外头回了来,江月也不问他做什么去了,催他快些洗手,一道用饭。 隔了一日,那兄弟俩又上门了,两人都是鼻青脸肿的模样。 哥哥头上还简单包了根布条。 不用江月询问,他们就自顾自地道:“真是倒霉,昨儿个从医馆离开,走到半道经过小巷,那一排竹竿突然就往我们仨头上倒。那柱子之前还嚷着腿疼,让我俩赔他误工的银钱,竹竿倒下的时候跑的比我俩还快……那小子还不肯把昨天那半份伤药分给我们。” 江月将他头上的布条拆了,重新上药包扎,波澜不惊地道:“那确实算你们倒霉。” 过了几日,江月敲定了养身方子给卫姝岚寄了出去。 完成了这桩事,江月便开始琢磨起了旁的。 她准备制一点成品药在自家出售。 前几日那几个苦力,见识过她配的伤药,就回去宣传了一番,连着卖出去了好几份。 但苦力受外伤、见血的情况并不多,反而跌打损伤的情况更常见。 江月便想着做些跌打酒,目标受众不只是苦力,还有时下其他从事体力劳动的人。 原材料也很常见,就是红花、当归、桃仁、地黄、牛膝、杜仲等活血通络的药材。 她按着自己的方子配比,再加上一点灵泉水,效果自然比别家医馆的好。 她买了几个大酒坛子用来装跌打酒,等人上门取用的时候,可自带容器来沽,一木勺收二十文钱。 或者直接购置她分装好的小瓶,一瓶正好是一勺左右的份量,需多给十文钱,也就是三十文。 若有个跌打损伤的,直接买药酒怎么也比看带大夫便宜,而且一小瓶够用好几次。 时下酒水也不便宜,赚头不多,一小瓶能挣个二三文钱,纯粹是薄利多销。 另外还有普通伤药和跌打酒的进阶版——金疮药。有活血化瘀、快速消肿、止血止痛、防止伤口化脓等功效。 金疮药通常由松香、麝香、黄蜡、乳香、龙血和儿茶等药材制成,需要先把这些药材碾成碎末,再把猪油、松香、黄蜡三样东西熬化,滤去渣滓后冷却,和药末一起搅匀。 用到的药材昂贵,研磨耗费的工夫也不少,寻常百姓有个小伤,买跌打酒和普通伤药就好,用不上金疮药。 所以金疮药的目标客户不是一般人,定价不便宜,一小瓶就需要二两银子。 利润在二三百文左右,毕竟其中最关键的、能大大激发药性的灵泉水,并不需要成本。 最后就是早些时候给江灵曦做过的祛疤膏。 一般男子身上留个疤,也不会特地花费银钱祛除,可能还会觉得是什么男子气概。 但时下女子处境艰难,若是身上有个疤痕,就会婚配困难。 这个就是江月自己的配方了,原材料也不便宜,还需要用上不少灵泉水,她就买了十来个袖珍小巧的粗瓷盒子,一小份能擦十天半个月,能祛除绝大部分常见伤疤。 定价是一两银子。利润比金疮药少许多,也就小几十文赚头。 也算是江月存了私心,希望能借此帮一帮其他手头不宽裕的女子。毕竟女子在家中的地位都不高,一般出来做工的工钱也比男子低。 跌打酒泡制了几大坛,需要密封月余才能起效。 江月先把金疮药和祛疤膏放在铺子里出售。 医馆生意本也一般,两种药价格也不算亲民,因此大半日过去,还未售出一盒。 江月本就做的不多,而且这两样东西且能存放,便也不急。 这日快到铺子关门的时候,江月接了一趟出诊,是附近的一个阿婆在家跌了跤,不方便挪动。 从外头回来的时候,江月看到铺子里多了个高大健硕的身影。 这身形实在是好辨认,江月一下子就认出是熊峰。 他正和联玉低声交谈着什么,江月轻咳一声,提醒他自己回来了,抬脚进了铺子。 进去后,江月先把收到的五十文钱放进钱箱——虽然出诊写的是另议,但就几步路的工夫,而且那位阿婆伤势也不严重,她便也只收五十文。 放完银钱,江月轻轻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丝血腥气,看向熊峰询问道:“你受伤了?” 熊峰不以为意地说:“路上遇到了不长眼的山匪,挨了一刀,也没砍到实处,当时已经找了大夫看过,包扎过了。可能今日骑马赶得急,又有些出血。” “我刚正让他试试这个。”联玉把装金疮药的小瓶子往前推了推。 “我觉得真没事。”熊峰素来听他的话,说是这么说,还是立刻乖乖撸起袖子。 只见他肌肉虬结的小臂处,包着一圈白色绷带,洇出了一块鲜红血渍。 他飞快地将绷带撕开,里头是一道两寸长的刀伤,虽然没伤到骨头,却是皮开肉绽,上头确实如他所说,已经上过了药,现下还能看到一层白色药粉。 熊峰还真的是心大,用绷带擦了擦血,就把药粉往伤处一倒。 也就眨眼的工夫,那隐隐要裂开的伤口居然就止住了血。 “这药也太神了!”熊峰跟不觉得疼似的,一脸的惊喜。 联玉朝他递一个眼神,他立刻就对江月道:“我要买这个药,买很多!” “很多是多少?” 熊峰又去看联玉,联玉想了想说:“先要五十瓶吧。” “这么多?”江月现下拢共才做了一二十瓶。 小半瓶就能止住这血肉模糊的刀伤。 一群跑单帮的,一口气准备五十瓶这种药,哪里是在做生意,简直是在做刀口舔血的买卖了! 江月忍不住狐疑地看了熊峰一眼。 熊峰努力憋出一句:“京城的兄弟多,我想给他们送一些傍身。” 联玉也顺势接口:“京城那地界物价高,一瓶这样的药得三四两银子。多买一些,还能去京城倒一倒。” 熊峰忙不迭点头,“对对,所以先要五十瓶,卖得好的话我还需要更多!” 跑单帮本就是挣的南北倒卖的差价,江月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前头没想到这一层,做的不够,你多留几日,我得做几日。” 说着,江月又想了想,带着笑意,难得地主动给熊峰添了一碗茶水,“既需要金疮药,那别的还需不需要?比如治疗小伤的普通伤药,而且我还能做旁的,例如你们在外行走,总有露宿的时候,会不会需要驱散蛇虫鼠蚁的药粉?还有马上天热了,人在外头跑容易中暑,不得备点解暑药?” 熊峰挠头道:“普通的伤药不是到处都能买?蛇虫鼠蚁那不是点了艾草驱一驱就好了?中暑就多喝点水呗……” 联玉轻咳一声。 得,花的是他家公子的银钱,他公子乐意就成! 熊峰生硬地止住话头,说成,“这些药我全都要了!” 而后豪气干云地在柜台上拍出一张银票。 江月倒也不是真的要敲熊峰的竹杠,而是她配出来的药确实比那些土法子好。试用过,他就知道。 五十份金疮药她按市价算,考虑到路途遥远,不适合用粗瓷瓶装,更适合用油纸包成小份,她便扣掉十文钱的瓶子钱,每份给多装一些,还计作一两银子一份,便是一百两。 加上普通伤药、驱虫药、解暑药等,也按着五十份的数量配,抹个零头,算上前头的,合计一百五十两。 拨完算盘,江月看着那二百两面额的银票,打开钱箱子准备找零。 熊峰这次不用他家公子提醒了,有眼力见儿地道:“不用找零,多的算成下次的定金。” 江月也就收下了,秉承着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的想法,她还是写了两份收据给熊峰,写明八十两是第一批药物的价格,其余是第二批药物的定金。 交付清楚之后,江月就让熊峰去后院的小房间休息,然后开始和联玉商量起添置药材的事儿。 那一百两的药材在经过一个月的经营售卖,用了还不到存量的十分之一。 但现下要做那么些药,且熊峰的意思是还需要第二批,几样药材便得及时补货了。 联玉说自己省得,“你先做完这批,过几日我会再去跑一趟。” 得了他的准话,江月也不操心了,喜滋滋地开始配药碾药。 联玉去往后院,就看到熊峰并没有进屋休息,而是站在那儿一脸的一言难尽。 见他过来,熊峰忍不住嘟囔出声道:“公子费这么些事儿作甚?不麻烦吗?” 先是费劲巴拉地各处去收上好的药材,自己另外撰写单据账目。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71节 还不是胡乱撰写,得根据实际价格隐去一部分,让价格显得那么合情合理。 然后现下付银钱买江月制的药,再用那笔银钱去购置新的药材,等于是把银钱左手倒右手。 直接说开了多好—— 左右江月救了他,治好了无数大夫束手无策的重伤。自家公子现下也不缺银钱,莫说这几十两、百两的,便是千两、万两,想来也不会吝惜赠与她。 至于江月会不会怀疑,那又值当什么?反正再过不久,他们就来彻底离开这里了。 何至于这般麻烦,来回的圆谎? 联玉偏过眼,看了一眼在柜台前笑得眉眼弯弯的江月,神情也跟着柔软了几分,“不麻烦。” 她开心就好。 熊峰也不难为自己的脑子了,只道:“我虽然不懂医术,但今儿个见到公子,也能感受到您就要大好了。马上也就要到您说的半年之期,您定个具体日子,我好通知其他人来接您。” 熊峰虽然看着每次都是一个人进城,其实从军营出来都会带上好几人,只是怕人多了引人注意,其余人留在城外而已。 联玉要动身,更得需要仔细安排。 “不急。”联玉转过眼,想了想,说:“我的伤确实快好了,但怎么也得等到她母亲平安生产后。” 熊峰没有再劝。他来往江家好几次了,见过许氏瞧联玉的眼神——那真的是长辈看自家小辈的眼神,再慈爱和蔼不过。 现下许氏已经不需要再接外头的活计做,但平时也没什么事,就还接着做女红。 熊峰看到过好几次,一开始还当她是给未出世的孩子或者江月做。 后来有一次,许氏瞧见他袖口破了,招呼他到跟前,给他缝补衣袖,熊峰仔细瞧了她的针线笸箩,才发现她在给自家公子做东西。 上次许氏还送了熊峰一双鞋垫。 他跟许氏接触也不算多,许氏凭啥给他纳鞋垫子? 不过还是瞧着他同公子要好,爱屋及乌,也把他看成半个自家子侄罢了。 女子生产犹如过鬼门关,就算有医术高超的江月在,也不能说是万无一失。 即便是熊峰这样的大老粗,也说不出让自家公子不管这桩事儿的话。 一旬左右,江月做好了熊峰需要的金疮药和其他药粉,让他带着一并上路。 时间一下子到了五月。 天气热了起来,许氏的产期也近在眼前。 第五十四章 这日联玉从外头回来, 发现江月并没有睡下,而是正在桌前忙着什么。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江月从医馆回来后已经沐浴过, 换上了许氏新给她做的新寝衣。 鹅黄色的轻薄对襟衫裙,里头是素白的抹胸,脚上则是家常的软缎鞋。 这衣裙就是在屋子里睡觉的穿的,下摆做的比寻常的裙子短一些。 像现下她坐在桌前,裙子便上掀了一截,露出了一截雪白纤细的脚踝。 以至于他一进屋就瞧见了一抹亮色。 联玉脚下一顿,立刻挪开视线, 往上看去—— 却看江月嫌袖子碍事,已经把宽大的袖子撸到了手肘处,露出来的半截小臂也白得晃眼。 他一时间有些失措, 不知道该看哪里, 便只好把视线停在她的脸上。 江月的神情也可谓是精彩纷呈,全神贯注, 眉头紧蹙提笔写写画画。 他不由弯了弯唇,问她忙什么呢? 毕竟她平时只看医书, 而看医书的时候并不会这般严阵以待。 “忙着弄《接生指南》呢。” 许氏没多久就要生了, 自然需要事先联络接生婆。 最后就定下了梨花巷附近的黄婆子。 据说附近一半的新生儿都是经她的手出生。 另外大伯母容氏和穆揽芳也一起介绍了一个接生婆, 姓李,据说是经常出入富户和官家的。 江月今日已经让宝画跑了一趟, 把两个接生婆都约到医馆来了。 她挨个考察了一些,两人确实都是经验丰富。 江月便把两人一起定了下来,让她们六月后就不要再接别人家的活计了。 付完定金之后, 江月随口问起她们是跟谁人学的这门手艺。 李婆子说:“这有啥好学的?我去世的老娘就是做的接生婆,等我嫁了人自己生过孩子, 再跟着她学过几遭,也就会了。” 黄婆子道:“是啊,我也是自己生完孩子、又看过我闺女、儿媳妇生过,跟着看过几次就开始做这行当了。” 听她的语气,联玉察觉到她不怎么高兴,便问说:“可是她们二人不合你的心意?我可以再帮你去寻别人。” 江月说不是。 “她们二人虽有些‘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确实是经验丰富,我并没有对她们有什么不满意。不然今日也不会直接把定金都交了。” 江月顿了顿,搁了笔,正色道:“只是有些唏嘘,你说这医书上头,一个风寒,就能出现不下十种方子。女子生产虽不是病,却比绝大多数病都来的凶险。而接生经验,则却没有单独著书立说,只靠接生婆之间的口口相传。咱家比普通人家富裕一些,还能提前预定。若是家境贫寒或者运道不好些的,岂不是只能自己生产,全看运气?” 联玉了然地点头,“著书立说的都是大多男子,他们自然不会写这些。” 江月听到这儿忍不住笑起来,“你这话说的,好像你不是男子似的?” 联玉挑眉,江月有过说话惹他不悦的‘前科’,立刻收住笑,“我的意思是你当然和普通男子不同!” 他脱了外衣往炕上一靠,歪头问:“哦?怎么个不同?” “你看,普通男子只知道好脸面,当人赘婿就跟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却不想想,时下女子嫁人后,称谓上便只有某家的夫人某某氏。怎么到了他们身上,就成了受到什么屈辱了?你就不会了,你若是心存芥蒂,咱们哪儿来现下的好日子?” “还有这几日接诊,形形色.色的人遇到不少,今儿个不是两位婆婆先后来了嘛,就还有不知内情的人经过,说什么‘好好的医馆怎么全是女人’……” “谁说的?” 江月摆手,“也不认识,那人也没进来,就在门口嘟囔了一句就走了。若与我成婚的是这种人,能接受我开设医馆,给人诊病?” “暂且只想到这些,以后想到了旁的再与你说……跟这些人相比,你当然不同。” 少女的眼神格外真挚,神色比方才研究生育指南的时候还认真刻苦。 联玉忍不住闷声笑起来,笑够了才道:“那你好好编写,回头我想办法寻人去印刷。” 江月只想着写下来,回头教授给给许氏接生的两个婆子,却没想到推广这一层。 “会很贵吗?” 联玉说不会,又慢慢地解释道:“时下使用的是活字印刷术,成本比古早的雕版印刷术低了许多,并不需要特别昂贵的价格,就可以去寻书局合作,印刷成册。” “原来这么简单?那敢情好,等印好,我把书也放在医馆里,只在成本上头加一文钱出售,不指着这个挣钱,就希望能多些人看到。” 江月说着便收起了唏嘘的心思,接着认真写自己的东西。她准备按着生婆的经验,然后结合医理,说清为何要那么做。 当然还有一些女子生产时可能遇到的问题和应对办法,相应的药方,也要写一写。 行文上头也不能太文绉绉的、掉书袋,要通俗易懂,读给目不识丁的人听,也要让他们一下子明白。 联玉看他兴致勃勃的,不由也跟着莞尔。 其实自己印书这种事,也并非那么简单。人家书局排活字也需要时间和手脚工夫,印的少了,人家一般不乐意,或者要价会变得非常高。 而且经营书局的也是男子,许多书商自认做的是清贵生意,也讲究风雅那套。 让这些死脑筋印刷生育相关的书籍,说不定还会觉得有辱斯文,根本不会想到自己家里也有母亲和姐妹。 还有一遭,时下书册的价格对普通人来说还是贵。一册书怎么也要个几十文钱。想来并不会卖的很好。 若自家出纸张笔墨,请人来誊抄,成本倒是能低不少。但还是那个问题,抄书的读书人比书商还清高呢。 而且识字的多半是男子,会为妻子购置这种书的还是绝少数。女子倒是需要这个,但高门富户有大夫、有稳婆,贫家女子却不一定能掏出那么多银钱,更不会识字。 财帛动人心,这样内容的书真要能挣钱,也不会让江月唏嘘说这上头怎么没有对应书籍了。 不过这些没必要告诉江月知道,交给他来做就好,她只开心地做自己想的事就好。 也就五六日的工夫,江月就写完了《生育指南》。 后续工作,如联玉所说,由他一手包办,并不需要江月再费心思。 这日联玉出去联系书局了,只江月守在自己铺子里。 午后时分,一个头戴帷帽、身形窈窕的女子登了门。 坐到桌前,江月搭了她的脉,点出她身体有些亏空,另外月事上头也不大好。 女子松了口气,声音婉转悦耳,“是,我近来就是觉得身上乏力的很。另外月事也有些不准,我还以为是……” “就是气血失调而已,我开个方子,你照着吃上一旬,月事应该就来了。” “谢谢大夫。”女子顿了顿,又接着问:“我听说,您这儿有祛除疤痕的药膏可以卖?” 江月的祛疤膏倒现在还未开张,便起身去柜台里拿了一盒给她看,“是的,不过价格不便宜,这么一小盒就得一两银子。您的疤痕若是方便展示给我瞧,最好还是给我瞧瞧。因为我这药膏也不是所有的疤痕都能消,没得买回去没用,浪费银钱。” 那女子闻言不由在帷帽下笑出声,也不客气地称‘您’了,轻轻柔柔地说:“你怎么这样做生意呀?哪有自己拆自己的台的。” 江月也跟着笑,“肯定要提前说清楚的嘛。” 联玉不在,江月便一边同她说着话,一边飞快地抓药。 那女子又问:“你抓药都不用对着方子,显然都是有数的,怎么还给我开方子?这纸和笔墨也是银钱呢。” “我是不用看,可是若是不想在我家抓药,拿着方子去别家也一样。另外若是后头还有别的不适,瞧旁的大夫,也得把现下吃着的药的药方给他,免得对方开出相冲的药。” 女子都无奈了,再次出声提醒道:“你这样真的挣不到银钱。” 江月一边给她包药一边笑,“银钱够用就行。” 若真的要挣黑心钱,她只要在药中稍稍动些手脚,让来医患的病拖延上一段时间,那能多挣好些药钱,还不耽误积攒功德,毕竟从结果看,她还是把对方给治好了嘛! 两人说着话,就看门口又进来两人。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72节 为首的那人同样也是头戴帷帽,但看身形和穿着,是个高大的男子。 时下倒是从未见过男子戴帷帽的,而且他的帷帽比寻常的还大一些,长一些,把他上半身都罩在里头。 江月和那女子不由多看了一眼。 那男子身后跟着个小厮,立刻上前理直气壮地嚷道:“大夫呢?快来给我家公子瞧病!” 这小厮穿的都比一般人好上不少,那戴着帷帽的男子更是锦衣华服。 主仆俩看着都不怎么好相与,女子就对江月道:“无妨,你先给他们瞧,我也没什么事,再等一阵也行。” 江月想着还得看看女子身上的疤,判断自己的药膏能不能起效,就算可以去后院的屋子里,但放两个不好相与的男子在铺子里,也让人不大放心,眼前的女子应该也会不自在,便对她笑了笑,“那劳你稍等片刻。” 江月从柜台上离开,示意那主仆二人跟着自己去另外半边的诊室。 搭上那男子的脉,江月沉吟了半晌,说:“治不了,另请高明吧。” 一边说,江月赶紧起身去洗手。 那男子嚯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连带着帷幔上的白布都摆动起来。 他回头冲着那小厮比划了一下,那小厮立刻接着道:“听闻娘子不拘是给城中富户还是普通百姓治病,还从来没有治不好的这么一说,怎么到了我家公子这儿就治不好了?” 江月道:“我是人,又不是神仙,总有我治不好的病症。” 小厮看她态度强硬,便改了态度,赔笑道:“江娘子医术厉害,若是治不好,总也有个别的法子,暂时稳住我家公子的病情。” “我也没有这种法子,你们走吧。” “那、那……”小厮转头看向头戴帷帽的男子,那男子跟他比划了一下。 小厮立刻又换了副面孔,怒道:“你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若再这么推三阻四的,我把你这医馆砸了!” 江月凉凉地说那你砸呗,“左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回头我会清点好损失,拿着单据去找史家报销。虽说大夫人才吐出前儿媳的嫁妆,但想来也不会差我们这点银钱吧。”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贱人,原来你早就认出我了!” 那戴帷帽的男子出声,赫然正是几个月前被卫姝岚休弃的史文正。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若早认出你,刚进门就该赶你出去了,怎么会让你进屋?”江月擦着手哼笑道,“至于贱,谁能有你贱呢?” 说着,江月意有所指地扫了他的帷帽一眼,“不然把你这帷帽摘了,让大家瞧瞧你那长了杨梅疮的脸?” “你、你!”史文正‘你’了半天,踉跄了两下,都没说出一句完整话。 那小厮显然也知道史文正的病,也只敢虚虚扶着,不敢真的伸手触碰到他。 没得放任这么个东西在眼前碍眼,江月直接道:“我还是那句,你这病我治不了,你识相就快滚。” 史文正推开假模假样的小厮,怒喝道:“你怎么敢?!” “这有何不敢?不止现下敢,回头我还得写个牌子,禁止你这种贱人入内呢。” 若史文正还是卫家的秀才女婿,说不定江月真的还得忌惮几分。 毕竟卫家那样的人家,一般人还真的得罪不起。 可他早就被卫姝岚休弃了,功名也被革除了,史家也不过是普通的府城富户,还能手眼通天,管到这县城来? 更别说现下江月早就凭借医术,收获了卫家、穆家还有自家大伯家的好感。 之前偶尔遇到一些麻烦的医患,例如那日那几个不怎么老实的苦力,江月从来没想过要仗势欺人。 但史文正这种贱人,绝对是另当别论。 既让江月识出了身份,且自己生的那病还不能宣之于口,自家的权势还真的伤不到她什么,史文正的胸口又是一阵剧烈的起伏。 隔着帷帽狠狠瞪了江月一眼,他才重重地哼了一声,掉头离开。 等走到门口,他忽然看到了那个立在柜台边的女子,立刻站住了脚,气势汹汹道:“江月,你一口一个贱人,这女子一看就是妓子,难道不是你口中的贱人?凭什么你给她治,不给我治?!” 青楼女子都会受到特殊培训,尤其是一些自小就被卖进去的,身形体态和良家子不同。对于史文正这种浸淫风月场所的人来说,真的是再好辨认不过。 那女子被他戳穿身份,连忙捂住帷帽,而后将脸面对墙壁,塌着肩膀,缩成一团。 史文正见她这般心虚作态,自觉抓住了江月的疏漏,趾高气昂地又哼了一声。 “青楼女子又如何?女子流落风尘,大多是走投无路,甚至是被家人卖进去、被拍花子拐进去的,她们身如飘萍,过那样的生活也不是她们能选择的,谈什么‘贱’?”江月说完,又嗤笑道:“至于你,你也是被别人强逼的?这倒是挺新鲜。” “你敢说我连妓子都不如?”那史文正猛得往前跨了一步。 江月自认出他身份,就已经把银针握到了手里。 不过还未等江月动手,就一声破空轻响,史文正‘哎呦’一声,膝盖一痛,直接跪在了江月跟前。 江月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意,看向门口。 清瘦昳丽的少年逆着光,神情既有些不悦,也有些漫不经心,手掌舒展,正把玩着几个小石子。 他问:“是我把你打一顿你再走,还是直接走?” 史文正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狼狈地立刻走了出去。 这人无耻又下贱,但别说,还真是挺有眼力见儿。 江月又对着联玉笑笑,接着去给那女子包药。 没多大会儿,江月就把药包好,递给女子的时候,她开口致歉。 同时响起的,也有女子清亮婉转的嗓音,“对不住。” “你跟我致歉作甚?”江月奇怪道:“那厮前头就跟我结了仇,我不想治他,他恼羞成怒才会揪着你说事儿。” “确实是我的不是,被他拿来做筏子,还好你夫君回来的及时,不然他可能真的要动手了。” “他不回来也没事,我不怕那厮。那厮也要脸,实在不成我把他帷帽摘了,保管不敢他在外面多留……真不怪你,方才同他说的那番话,并不是违心之言。” 那女子沉默了半晌,才接着试探着问:“那我还能跟你买药膏吗?” “当然可以。” 江月请她去后院,还不忘叮嘱联玉道:“你歇着别出去了,帮我守一会儿!” 实在是他怕联玉像上次似的,跟着史文正去报复回来。史文正死不足惜,身上的病症也预示着他没多少活头了,可他那病会传染,没得为了这种东西脏了手。 “嗯,知道了。” 江月这才放下心来,去了后院。 屋门关上之后,女子摘下帷帽,露出一张娇艳的脸。 她对着江月笑了笑,唇边一对梨涡若隐若现,少了几分艳色,多了几分甜美娇憨。 她把帷帽放下后便开始宽衣解带,衣襟半开,露出后背。 只见那光洁白皙的后背上,赫然有好几道小指粗细的长短不一的细长疤痕。 江月辨认出是鞭痕,看过大小和疤痕的软硬程度,便示意她可以把衣服穿上。 “这个可以治,不过一盒不够,得十盒左右才行。这样吧,你先买一盒回去,先用上几日。若觉得好,那你下次再……” 对方却说不用,“我信得过你,直接要十盒吧。” 江月便没说什么。 两人再回到铺子里,就看到联玉已经拿了扫帚和抹布在清扫铺子。 那史文正得的是杨梅疮,主仆二人又是从外地风尘仆仆赶来,一鞋底的尘土。 江月确实准备好要仔细清扫一遍的,不过用普通的水好像不太够,得用点灵泉水才行。 加上联玉才从外头回来,江月也不想他累着,就抢了他手里的家伙什说:“我来!你去打包十盒祛疤膏,再结算一下药钱,记个账。” 算钱记账这方面,自己确实比她灵光不少,联玉便也没有同她争抢,去了柜台边。 女子从后院出来后没有第一时间把帷帽戴上,毕竟大热天的戴这么个东西实在是憋的人难受。 听着江月让自家夫婿和自己接触,女子不动声色地把帷帽给戴上了。 联玉却根本没看她,一边熟练地包好十盒药膏,一边带着笑意看向江月道:“‘你来你来’的,回头可别又像前头似的。” 当着外人的面,他也不具体说江月前头搞过的乌龙,例如把扫地扫到一半,直接把扫帚搁在路当中。或者是抹布只擦了半边柜台,而后去写东西,写完回来接着擦那已经擦过的半边,然后接着放下活计又去写方子……来来回回,半边柜台都教她擦的快薄一层了,另外半边沾了一层尘土却是无人问津。 “不会!”江月嗔道,“我这次不一心二用了!” 联玉不由又弯了弯唇,收了女子十两银子并二百余文的诊金和药钱。 五月底的时候,江月已经拿到了印刷好的五十本《生育指南》,放到了柜台上。 联玉告诉她成本很低,一本只需要三十文钱,合计成本也就是一两半。跟自己出纸张笔墨、请书生来抄书的价格都差不多了。 江月送了两本给那两个接生婆,其余的只卖三十一文。 只是就这样的定价,好几日过去,一本也没卖出去,也无人关心,江月都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无用功了。 直到这天,医馆里来了一对新婚不久的小夫妻。 男子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秀才,特地带妻子来看诊。 江月诊出他妻子是有孕了。 那秀才乐得人都懵了,一个劲儿地让江月多开些安胎的补药给他妻子吃。 江月还是秉承着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药就不吃药的宗旨,说:“您夫人身体康健,现下月份也浅,实在是没有用药的必要。我可以给你几个食补的方子,回去照做,或者预付了银钱,去我家药膳馆吃就好。” 那秀才像有浑身力气没处使似的,先定了好几天的药膳,转眼又看到了柜台上的《生育指南》,爽快地付银钱买了一本。 秀才娘子笑着锤他,“怎么还花银钱买这个啊,先不说我还要八九个月才生,家里还有娘呢,她生养你们兄弟那么多个,能不知道这些?” 秀才笑道:“娘知道是娘知道,我知道是我知道,而且你看这书上头写的可详细了,说不定也有很多娘都不知道的东西。有句话不是叫‘书到用时方恨少’吗?我多学学总不会有错的。” “我看你就是书呆子,看到是书都想看!” 小夫妻说说笑笑地离开。 江月笑着目送他们走远,突然觉得花点小银钱,做点这种‘无用功’,其实还挺开心的! 第五十五章 时间转眼到了六月, 入夏了。 那个在江月这儿一口气买了十小盒的祛疤膏女子,后头又来了一趟,称还再买几盒祛疤膏。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73节 江月奇怪地问了句:“怎么用的这样快?” 她还当是女子心急想快点祛除疤痕, 没有照着自己的说的,每日只擦一到二次就好。 女子解释了,江月才知道是那药膏她才用了两三天,疤痕都淡下去好些。 叫她其他姐妹知道了,便开始同她讨要。 一来二去的,她第一盒还没用完,其余的已经分完了。 青楼女子迎来送往, 什么样的客人都有,更有一些刚进花楼的时候不肯就范,挨过毒打——虽说有经验的鸨母会知道不在显眼的地方留下伤痕, 可不显眼的地方就难说了。 “原是这样。”江月起身去清点了一番, 这祛疤膏她拢共做了十五盒,还以为够卖一年的, 没想到现下反而捉襟见肘起来。 “只有五盒了,我都给您包起来了。这几日我会再制一些出来。” 听说这药膏的存货居然这般紧俏, 那女子直接多付了五两, 另外预定了五盒。 江月收过银钱, 便给对方写了收据。 那女子听她一口一个‘您’的,就笑道:“你不用这么客气, 叫我露凝就好。” 送走露凝之后,江月就越发忙碌了,不只是这五盒祛疤膏的事儿, 主要是那熊峰来了信,说他月前买的那些药已经都倒卖完了, 让江月别忘了给制下一批,六月中旬的时候,他就会来取了。 他还在信上写明,江月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他照单全收。 “京城那地界这么缺金疮药?”看完信之后,江月嘀咕了一句,便忙碌起来。 联玉这日从外头回来,就看到江月趴在柜台上捣药。 夏日静谧的午后,蝉鸣聒噪,安静阴凉的医馆内,雪肤花貌的少女一手垫在下巴处,枕着脑袋,一手还搭在小碾子上。 联玉好笑地弯了弯唇,伸手想挪出那小碾子,江月却忽然睁开了眼。 一双杏眼并不聚焦,湿漉漉的,带着水汽,迷茫又懵懂,像一只迷路的幼兽。不似平常似的,她的眼神总是那么平静,彰显着超脱年纪的稳重和成熟。 他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就感觉心口痒痒的,手掌也痒痒的,想揉揉她的脑袋。 他也确实伸手了,只是触到实处之前,改为撩开散落在她眼前的发丝。 “想睡就回家去睡,我来看铺子。” 医馆里头没有安置江月的铺盖,但医馆距离药膳坊也就半刻钟的路程,盛夏时分街上的行人越少,两边都没什么生意。回家去睡个午觉,不会影响什么生意。 江月懒懒地打了个呵欠,说不用,“五盒祛疤膏我已经做完了,现下在做金疮药,虽然熊峰让我有多少做多少,但也不敢做太多,就按一百份的量来做。” 这次江月不准备再推销什么别的给熊峰了,不然每天光制药就能把她整个人困住,再干不了别的。 说完,江月朝他讨好地笑笑,把账簿往他眼前推了推,又拿起团扇给他扇风,“从外头回来住热坏了吧?咱们该来盘盘四月和五月的账了!” 说是‘我们’,其实还是联玉来弄。 他弯了弯唇,轻轻地应了一声,一手翻开账簿,一手拿过算盘。 这账本就是他计的,他也不用细看,每翻过一页,扫过一眼,算盘上便已经出现了精准的数字。 就这么噼里啪啦的过了一刻多钟,联玉给出了具体数字—— 眼下还没制完的这笔金疮药还没入账,前头那五十份金疮药和其他药粉,就盈利了二十两。 而那十五盒祛疤膏,则总共盈利了快一两。 再加上店铺里的诊金、要钱,两个月一共九两银子。 加在一起,恰好是三十两。 等到了手头这一百份的金疮药交付,则还有二三十两进项。 “赚的挺多的,但是……” “但是手头感觉现银却并没有变多,是不是?” 江月点头,他无奈地瞥了一眼身后墙上的药箱子。 一开始江月只让他吞了一百两的常用药材,后头他帮着补了一次货,花费了二十两。 熊峰来信之后,江月把金疮药需要用到的药材都掏空了,还得补货。 他今日出去就是忙这个,收了三十两的药材,对方明日就会送货上门。 一来一去,可不是等于挣的钱都在药材里头么。 江月会意了,拿着团扇的手不由都扇快了几分。 联玉问说:“金疮药需要用到的药材可以告诉旁人么?” 江月说可以啊。 时下金疮药的配方都大差不差的,具体配比是她自己琢磨的,而且最关键的是灵泉水。 光是药材的话,并不是什么秘密。 联玉说这就行,“我给熊峰写封信,让他自收了所需要的药材带来,你帮着制作。一份的话,额外收二百文的制药费?” 本身金疮药也只能挣二三百文,一份虽然少几十文、一百文的利润,却不用积压本钱进药材里。 江月忙不迭点头,但还是有些犹疑,“会不会麻烦了点?” 毕竟没听说谁去哪家医馆买成药,还自带药材的。 “不会。”联玉说着顿了顿,“熊峰他们南北倒卖的,也有药材。他们提供药材,算起来也比直接买成药便宜一些呢。” 几日之后,熊峰如期而知。 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另外还有两个劲瘦的年轻人。 三人带着一马车的药材进了城,到了江记医馆门口,便开始卸货。 江月看着那一车的药材傻了眼,无奈地道:“这……这么多,这得做多少份?” 熊峰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笑道:“娘子不必着急,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左右我们且得留下一段时间。” 江月只当是金疮药真的为熊峰他们创造了丰厚的利润,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卸货这种事情,这三人做得十分熟练,江月也不用上手,只帮着开开门,让他们把药材挪到后院的屋子里。 后头她干脆也没去前头了,就在后院里制药。 等到了日头西斜,江月才揉着发痛的脖颈出了来。 那两个面生的男子已经不在了,铺子里只熊峰和联玉在。 江月问起来,熊峰道:“那两个兄弟白日里还有旁的事忙。晚间才回来,不知道方不方便让他们也同我宿在医馆里?我们住一间就成。” 医馆还未收治病患,两间屋子都空着。而且若只是夜间留宿的话,也不会影响白日里医馆的经营。 江月点头道:“你们要是不嫌挤,住就住吧。” 后头江月将铺门关了,和他们两人一道回家用夕食。 等夕食用完,联玉和熊峰还回铺子里,江月就留在家里,给许氏诊诊脉,而后回屋沐浴一番,去芥子空间里接灵泉水。 等这些事情都结束,时辰便也不早了,她打着呵欠上了炕。 之前屋子里一直挂的是她和联玉成婚时、大房送来的红色喜帐。 入夏之后,那严严实实的喜帐就过于厚重了,江月时常被热醒。 今日她上炕,发现喜帐就被换成了格挡蚊虫的纱帐。 纱帐遮挡视线的效果并不算好,但江月和联玉也相处大半年了,知道他这方面守礼的很,便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 她刚准备睡下,就听到门‘吱呀’一声。 “你今日怎么回来这样晚?” “联玉还没回来?” 江月和许氏的声音同时响起,母女俩不约而同笑起来。 江月立刻下炕搀扶许氏坐下,“母亲怎么还特地过来?” “就几步路的工夫,有什么特地不特地的。就是看你屋里的灯还亮着,过来瞧瞧而已。” 许氏说着,扫了床上的帐子一眼,“这帐子是中午晌联玉回来挂的,我当时就说拆了便拆了,怎么还挂新的,他说你睡习惯了……” 说完,许氏目光柔软地看了江月一眼,拿起炕上的团扇给她扇风,问说:“你明白不?” 江月再愚钝,也很快反应过来,许氏这是催着她同联玉当真夫妻呢。 也是,去岁秋天两人就成了亲,当时江月说联玉受的伤重,不适合圆房。 许氏便没说什么。 现下都过了这么久了,联玉身上的伤都治得差不多了,再也不见病恹恹的模样。 江月耳际发烫,支支吾吾的说知道了。 许氏也不是要强逼她做不愿意的事儿,只是怕这种没有夫妻之实的生活久了,女儿和女婿离了心。 所以见提醒到了,许氏便也捧着肚子起了身。 也是凑巧,她前脚走,后脚联玉就从外头回来了。 江月看他额前地碎发带着些水汽,便拿着扇子要给他扇风。 联玉说不用,“不是汗,是在医馆里看时辰不早了,怕回来洗漱吵到家里其他人,干脆在那里冲了个澡回来。” 江月打着呵欠,含糊地应了一声,躺回了纱帐里。 影影绰绰的轻纱,并未彻底把里外隔成两个世界。 他能看到少女背对着自己侧躺,曲线起伏。 联玉便飞快地熄了灯火,一边脱外衣上炕,一边随便捡了个话题问起:“方才看到母亲从屋子里出来,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事儿?” 这话题一问,江月脸上又开始有些发烫,“唔,没什么,母亲就是看屋子里灯亮着,问了声你回来没。” 怕他听出不对劲,江月说完又主动问起说:“你呢,晚上忙什么去了?” 联玉除外衣的手一顿,也说:“也没什么事,就是许久未见了,叙旧没有注意时辰。” 其实自然是有事的,和熊峰同来的那两人,都是军中的得力副将。 不止他们三人,城外更还有数百人。一行人都是来接他的。 所以熊峰才说让江月不拘数量,看着做那金疮药就成。因为他们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买药,而是为了接他。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74节 ………… 六月下旬,天气热的越发厉害,许氏终于发动。 其实算着日子,她的产期已经比江月预计的晚了不少。 但这种事情其实也没有个准儿,江月每日给她诊脉,只要确保母子都康健,便也没想着要催动孩子提前出生。 江月那会儿还在铺子里制药,听宝画来报了信儿,江月便把铺子一关,往家赶去。 而联玉和熊峰会武,脚程快,就由他们负责去通知两个接生婆。 等江月到了家,房妈妈从灶房里出了来,看她跑出了一头的汗,道:“姑娘别急,夫人方才破了羊水,且还得一会子才能生产。” 一家子早就在为这一日做准备了,许氏住着的屋子最近都是每日一清扫,另外房妈妈也按着江月说的,用了崭新的白布制作了手套、外衣,包头发的布巾等。 等两个接生婆一到,江月便和他们一道换上干净的装备,而后一起用热水净了手,一道进了屋。 许氏到底是生产过一遭的人,且这胎在江月手下调养得极好。 当剧痛袭来的时候,许氏并没有晕死过去,而是尚有精神能按着接生婆的指引,忍住痛叫出声的冲动,把劲儿往身下使。 而当她卸了劲儿的时候,江月便往她嘴里塞上一片参片。 人参是她前头在自己灵田力种的,药力强劲,许氏只歇过片刻,转头便能接着使劲儿。 突然,就听接生婆就惊喜道:“夫人这胎好顺利,接着用力,孩子就要出来了!” 而所谓的‘顺利’,此时距离许氏发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屋子里也不大,房妈妈和宝画并不进去,只候在门外,偶尔为里头递送热水。 联玉则只站在院子里,毕竟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可终归不是亲生的,他并不能离得太近。 熊峰则是站得更远一些,试探着问道:“公子,刚里头的接生婆说不是说十分顺利来着?” 熊峰得过许氏的好,还记在心里,自然是盼着她好的,不然也不至于大热天地守在这儿。 “嗯,里头是这么说的。” “那我希望江二夫人能生个男丁。” 联玉一阵无言,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许氏自己都从来没说过盼着生儿还是生女的,只说只要孩子康健,顺其自然就好。 哪里轮得到他这么个外人置喙? 熊峰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您想啊。等咱们离开这儿,江娘子一个人支撑门户也怪不容易的。” 去岁二人成婚后,江月就成了家中的户主,只要户主在,就不担心旁人谋夺家产。 但若是家中没有男子,却容易招来贼子宵小的觊觎。 虽说江月的医术出神入化,在小城里也颇有人脉,有能力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可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若能许氏生的是个男孩,则能一劳永逸。 熊峰接着道:“那公子离开后也就不用操心什么了。” 联玉沉吟不语。 忽然,屋子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孩啼。 “生了,生了!是个小公子!” “恭喜恭喜!” 在接生婆的贺喜声中,江月亲手给那孩子洗去了满身的血污。 等血污洗完,两个婆子一起帮着扎了个襁褓,越发称奇不已。 “我接生过这么多孩子,就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的!” “可不是!这也太稀奇了!” 刚出生的孩子一般都是红红皱皱的,并不怎么好看,需要过一些日子才能慢慢长开。 而且也不会有什么视力,哭过一阵之后便会开始脱力得昏睡。 眼前的这孩子却是出生后啼哭一声后就不哭了,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 脸上身上也是不见一点皱痕,又白又舒展。像个白玉团子。 江月不动神色地给小孩打了个脉,也挺惊讶地挑了挑眉。 这孩子的体质格外的好,好到惊人的那种,若不是这方小世界没有灵气,过几年便可以直接开始修炼了。 不过倒也不算意外,毕竟他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跟着许氏一道,每日受到灵泉水的洗礼。虽然灵泉水的份量被江月把控住了,但也足够改善他们母子的体质了。 若以盖房子来比喻,孩子在娘胎里的时候,就是在打地基。而等到出生、长成,则是在地基上添砖加瓦。所以灵泉水对他的效用是最大的,堪称江月生平仅见。 江月将孩子抱给许氏瞧,许氏累极了,看了一眼,而后握着孩子的小手叮嘱江月道:“你一会儿记得把衣服换了,别带着汗吹风着凉。” 而后便立刻昏睡了过去。 江月也不再吵她,示意两个接生婆可以出去了。 房妈妈早就准备好了喜钱和红鸡蛋,等她们出来就立刻呈上。 两个接生婆又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稍微休息了会儿,便自回家去。 后头房妈妈进来守着许氏,江月便抱着小家伙出去了。 宝画早就急不可耐了,一下子就围了上来。 江月也招手让联玉过来一道瞧。 “小少爷真好瞧!”宝画不错眼地看着。 小孩也盯着她瞧。 不过就如接生婆说的,这么点的小孩其实根本看不清东西。 这小家伙只是不甘示弱的,装出一副也在看她的模样。 这也就是自家弟弟,加上不哭不闹的,不算讨人厌,江月才愿意抱上一会儿。 抱到现在,她胳膊也发酸了,就让宝画来帮忙接手。 宝画自然是愿意的,但是伸出手后她又顿住道:“我娘说刚出生的孩子骨头都是软的,我还是不抱了,别把小少爷抱坏了。” 江月说没事,就这小牛犊子的身体素质,哪儿能这么轻易抱坏? 不等她再推辞,江月就把孩子塞到了宝画手里。 联玉也过了来。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新生儿,觉得新奇,不由多看了几眼。 “长得强壮吧?”江月还是挺自豪的,虽然孩子不是她生的,但却是她手底下调养成这样的,“过二年就能跟着你学武了。” 联玉听得好笑,“过二年?两岁开始习武?” “别人肯定不行,他不一定,你等着瞧吧。”江月自信地挑了挑眉。 宝画问起:“对了,咱们小少爷叫什么名字?” 江月道:“之前娘和我商量过,说若是男孩儿就叫星河,比着大房的星辰来的。” “小星河,真好听呀!”宝画轻轻晃动胳膊。 那孩子咯咯直笑,似乎对这个名字也很满意。 后头房妈妈把屋子里收拾妥当,许氏也醒了喂了一次小星河,江月进去再给她搭了一次脉,看着她喝了点汤水,守着她到睡着,才放心地离开,回了自己屋里。 联玉正在抱着小星河逗弄。 “怎么是你抱?” 两人相处时间不短,彼此都有一定的了解。 两人都不是喜欢孩子的人,江月和这孩子有身体上的血缘,天然的比较亲近。 联玉没有这一层,想来对这孩子也生不出什么喜爱之情。夏日里抱个孩子在怀里,跟揣个小火炉没什么区别。 江月说着就要自己接过,但联玉说不碍事,又解释道:“宝画跟着房妈妈一道给街坊四邻派红鸡蛋了。我帮忙看一会儿,他还挺乖。” 确实乖得很,方才他饿了,也是哼唧了两声,许氏喂过就好了。 喝完奶他还尿了一次,也是小猫叫似的哼哼,并不会扯着嗓子直哭。 房妈妈给他换了次尿片,他也是立马就安静下来。 “看吧,我说他跟别的孩子不同吧。”江月说着扫了小星河一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胖脸。 他吃饱了开始直迷瞪了,被江月一碰就醒了过来,气鼓鼓地鼓着脸,一副要生气的模样。 联玉无奈地看了江月一眼,江月便把手收了,让联玉把他放下睡算了。 联玉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在炕上,压低声音询问说:“这孩子的洗三礼和满月酒准备怎么办?” 许氏这一胎也是江月的一桩心事,现下她平安生产,江月卸下了心头的重担,加上也忙活了半日,已经有些困倦,打着呵欠说:“洗三就自己家吃个饭就好了。满月酒也没大办的必要……” 洗三礼和满月酒都是为了祈求和庆祝孩子健康成长。 就自家这小牛犊子的体质,是再不需要操心这些的。 倒是许氏生产过后有些虚弱,江月更希望她好好安静的休息。 说着话,她就趴在了桌子上,想着迷瞪一会儿,等方妈妈和宝画回来,吃过夕食洗个澡就直接上炕睡觉。 快睡着的时候,江月听到他开口,“满月酒还是好好办一办吧,你嫌麻烦的话,我帮你操办。” 也不是嫌麻烦啦。江月正要嘟囔出声,又听他顿了顿,又接着道:“毕竟我离开之前,也想为他、为你们再做些什么。” 江月顿时睡意全消。 第五十六章 江月从桌前直起身, 看向他询问道:“是熊峰他们拜托了你什么事吗?” 联玉轻轻的摇头,说不是,“是我自己的事情。” 江月‘哦’了一声, 愣了半晌才接着问:“那多久忙完回来?”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75节 眉眼精致的少年,垂着眼睛,抿着唇,很久都没有再作声。 江月便也明白,他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她心里乱糟糟的,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 忽然轰隆一声雷响,天色阴沉了下来, 眼看着就要下雷阵雨。 刚出生的小星河没有听过这个,猛得从睡梦中惊醒,咧着嘴大哭起来。 江月立刻站起身, 坐到炕沿上。 联玉也看向他, 抬起了手。 两人不怎么熟练地、同时轻轻拍哄他,天边的雷响也停了, 只听到外头噼里啪啦的雨声。 小星河止住了哭,好奇地听了会儿, 很快又重新迷瞪着睡了过去。 见他再次睡着了, 江月压低嗓音道:“你再看他一会儿, 我去看看母亲那边的窗子关好没。” 许氏的屋子里,她累极了, 打雷的声音都没把她吵醒。 坐月子不能吹风,房妈妈走之前也把窗子关好了。 江月坐在许氏身边,发了半晌的呆, 就听到房妈妈和宝画回来了。 她起身出去,到了廊下, 就看到房妈妈和宝画共撑着一把伞。 人逢喜事精神爽,差点淋了雨这种小事,实在是不值一提。 看到廊下的江月,房妈妈止住了笑,询问道:“姑娘怎么面色这样差,可是今日太累了?” 江月摇摇头,说没事,“只是觉得有点闷。” 雷雨天一丝风也没有,确实闷热的很。 房妈妈也就没再多问,收了伞,让宝画找蒲扇去给江月扇风,而她则进屋去照顾孩子。 宝画在堂屋里拿了蒲扇,站到江月身边给她扇风,不忘跟江月分享今日的趣闻。 “就街上孙家那个老阿婆,姑娘还记得不?” 江月说记得,那孙家阿婆是个耄耋老人,已经有些糊涂。 上了年纪的人总容易有些个小病小痛,江月为她治过好几次小毛病。 “老阿婆看到我们去送鸡蛋,还给我们道喜呢。只是她确实糊涂了,还当是你和姑爷生了孩子,说‘前头好像没见过江娘子怀孩子,难道是我又忘了?’。弄的他家其他人都不好意思了,一个劲儿地跟咱们道歉……幸好你没去,不然说不定她见了你还得拉着你叮嘱,说刚生完孩子可不好下地……” 宝画说完就吃吃地笑起来,江月不由也跟着弯了弯唇。 不过那点笑意很快也淡了下去。 宝画看她面色确实不大好,就也没再说别的逗她,只劝道:“姑娘累了就快歇着去。” 江月再次回屋,小星河已经让房妈妈抱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彼此。 两人私下里独处素来是轻松又随意的,但江月今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或许确实是累了,或许是天气不好。 总之让她待着觉得不怎么舒服。 看她坐卧不安的,联玉起身,说自己去医馆那边。 江月躺在炕上,很快就迷瞪起来。 医馆里,熊峰和另外二个副将正聚在一处说话。 那两个副将是同村出来的五服内的堂兄弟,年长一些的叫齐策,年轻一些的叫齐战。也是最早跟随联玉的一批人。 二人平时白日里并不露面,对外说是有其他重要的事做,其实并未离开梨花巷太远,而是隐于暗处,守卫在附近。 每到前头的医馆关门,两人才会回到这儿。 联玉从后门进去的时候,就听到齐策在问:“那位江二夫人已经生产,是不是再过不久,殿下就能随咱们回去了?” 熊峰说是,又说:“江娘子一个人只两双手,制药也得需要时间,怎么也得再过一个月吧。” 齐战问:“那为何不让江娘子跟我们同行?不是我要干涉殿下的私事,是那江娘子做的药实在是好!把她一并带回去,也不用在这儿等着浪费时间。” 之前联玉为江月收药材,也用自己的银钱为军中收了不少。 后头熊峰按着他的吩咐,收了江月制的金疮药、防虫药、解暑药,和那些药材一道运送回前线。 将士们帮着卸东西。 当时还有跟熊峰相熟的人打趣说他不会置办东西。金疮药便也算了,怎么还买置办什么驱虫的、解暑的? 都是平头百姓出身,谁有那么金贵? 联玉的行踪,即便是在自己军中也是秘密,不能公然说出去,熊峰当时也没多解释什么。 后来发生了一桩事,朝廷的军队把他们的驻地给抢了。 说是朝廷派了增援,没地方落脚,他们人少,没必要占着那么大的地方。 其实说来说去,还是军中看陆珏不在,便不把他一手组建的平民军当回事了。 也就是战事还未结束,尚且有用到他们的时候。 不然说不定还有更过分的事情发生。 参军的男子哪个不是有几分气性在身上? 双方差点闹起来,还是军师出面,暂时镇住了场面。 他们不得不让出空地,往山林里迁去。 山林里头可不只有蛇虫鼠蚁,多得是各种行踪不定的凶猛野兽。 当时大家都做好了同野兽恶战的准备,没成想,熊峰购置的那药粉撒下去,一连好些天,根本没有什么野兽靠近他们的临时营地。 后头众人又试用过金疮药和解暑药,便再也没人对熊峰购置回去的药物有不满。 此番前来,买药也不只是幌子,而是真的很看重江月所制的药。 齐家兄弟起先跟着熊峰出军营的时候,只知道是一道迎回殿下。 到了这县城附近,熊峰才给交了底,兄弟俩这才知道自家殿下居然在一个小门小户的人家里当赘婿。 两人虽不至于跟最早的熊峰似的那般气氛,但多少也有些抱不平。 是以那日卸完货,二人跟联玉见完礼,便立刻退了出去,怕表露出情绪,不好收场。 这几日,二人在周围护卫,仔细打听了江月的消息。打听到的,都是对江月的好评价,说她医术了得,又人美心善,从不昧良心挣黑心银钱。 加上看着他们‘夫妻’出入,不得不说是赏心悦目,格外的登对。 而他们二人此前也从未见过这样神情柔软的,总是在笑着的殿下。 齐策点头道:“我这大老粗都看得出,咱们殿下待那江娘子不同。怎么不一并带回去?虽说入赘不能做真,但等战事结束,大可以给江娘子挣个皇子妃,甚至王妃当当。” 齐战虽比他年轻,却思路比他周到一些,连忙推了他一下,“你瞎说啥呢,咱们殿下的婚事……得宫里做主呢。” 齐策恍然自己想的太简单了,皇家的规矩大,跟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不同。没经过宫中认可,殿下哪儿能自己决定皇子妃的人选? 三人说了好几句话,联玉也已经从院子走到了屋门口。 见他过来,三人立刻起身抱拳行礼,然后齐家兄弟就开始对着熊峰挤眉弄眼—— 大家差不多时候跟随殿下的,可是谁让熊峰运道好,最早寻到了踪迹不定的殿下呢? 他也是和江月最熟悉的那个。他不开口谁开口? 熊峰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道:“公子,那个……” 联玉之前了听了他们交谈,自然知道他要问什么,便摆手道:“不用多说,我自有决断。” 去前线并不是儿戏。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更别说,他的境况是腹背受敌——既要面对叛军,又得防备胡家人再出下三滥的招数。 前头他自己都差点丧命,现下也同样没把握能全身而退,把江月牵扯进去,无异于是拿她的人身安全当赌注。 就让她留在这祥和的小城内就好。 若他此去能平定一切,他日自会回来迎她。 若不得回,让江月只把他当成一去不回的忘恩负义之辈就好,也不至于多么伤怀。还是能接着过自己的日子。 众人素来以他马首是瞻,熊峰和齐家兄弟便也不再多言。 ………… 小星河洗三那日,如江月说的,许氏的意思是不必操办什么,就自己家人吃了顿饭。 那日江河、容氏和江灵曦都过来了,给小星河带来了一个纯银的长命锁。 小星河也不怕生,谁抱都不会哭闹。 把容氏看得乐坏了,抱着他怎么看都不够。 到了他快满月的时候,穆揽芳也过来了一趟送来贺礼。 她是前几日就知道许氏平安产子的,只是时下小孩体弱,尚未长成的时候,不方便见太多外人。 穆揽芳便特地等到这会儿才上门来探望。 小星河比出生的时候又长胖了一圈,胳膊和藕节似的。抱在手里格外的沉手。 穆揽芳虽还未嫁人生子,但自家弟妹出生的时候,她年岁也不算小了,也算是知道一些,上手抱了抱小星河,她忍不住惊讶出声道:“他才要满月吧?这么长得这么结实了,抱出去说是两个月的孩子,也是有人信的!” 江月也跟着笑,“他能吃能睡,不哭不闹,确实长得比同龄的孩子壮实一些。” 许氏还没出月子,需要静养,穆揽芳也没多待,送上一对带铃铛的银脚镯后便起身告辞。 江月送她出去,就听她道:“你弟弟倒确实壮的像小牛犊子似的,你怎么瞧着比之前还清减不少,可是累着了?可需要我派遣家中的妈妈过来帮忙?” 江家的屋子并不算宽敞,几间屋隔得也不算远,穆揽芳以为她是白日里既要开医馆,夜间又要帮着照看弟弟,给累到了。 江月近来确实有些累,倒不是为了这个,就解释道:“没有,他很好带,家里随便分出一个人看顾他就行了,一般也不怎么哭闹。夜里也有房妈妈和宝画轮流起夜给他换尿片。我只是近来忙着制药,累着了。” 联玉说这几日就要动身,她自然需要在他们离开前,把金疮药做出来。 之前她或许也不会做的这么多,力所能及地做一些就好。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76节 但既知道联玉要和从前一样去外头讨生活,那么这些药很可能他也用得上。 江月便想多做一些。 “原是这样。” 隔了几日,到了小星河满月的时候。 满月酒是联玉一手操办。 上次两人一道在天香楼用过饭,他见江月对那处的甜果酒和菜肴都十分满意,便在那里定了一桌席面。 那处的一桌席面价格不低,没有十两银子下不来,许氏知道了,直说有些铺张了。 说完就看向江月,询问定金能不能退? 江月耸肩道:“不是我定的,我和您一样,也是今日才知道定在那处。” 联玉便接口道:“是我定的,之前和熊峰他们做买卖,赚到了一些银钱。星河出生本就是大喜事一桩,难得热闹一次,也不值当什么。” 许氏便也接受了他这份好意思,抱着小星河颠了颠,心中熨帖地道:“这小子虽出生前就没了亲爹,但有你们疼爱,也不比旁人家的孩子差。” 小星河也听不懂亲娘在说什么,跟着哼哼唧唧了一通,逗得许氏和房妈妈她们又笑起来。 这会儿了,联玉也不再瞒着了,直接提出自己过几日就要动身离开路安县。 “怎么忽然要去外地?”许氏闻言立刻把孩子放下了。 房妈妈和宝画也齐齐看了过来。 口供是联玉和江月早就对好的,此时他便只道:“从前是伤重,便在家中白吃白喝了这么久。现下伤好了,自然还得把从前的营生捡起来。” “一家子吃住都在一处,怎么叫白吃白喝?”许氏先反驳了他这句话,又有些担忧地道:“寻个营生也是好事,但也不是非要去外头吧?咱家现下有两个小铺子,也不缺什么银钱,你在本地寻个营生不也一样?” “我已经和熊峰他们说好了。” 若搁别人家,赘婿这般自作主张,当长辈的肯定会呵斥几句主意大。 许氏素来温柔,自然不会责备他什么,只是看向江月,见她也没有露出惊讶或反对的神色,便知道他们夫妻二人已经商量过。 她便也没再劝说,只无奈道:“你这孩子也是,现下才说,这匆匆忙忙的,怕是来不及给你置办太多行李。” 联玉说:“不用特地置办什么。” 许氏根本不管她,已经和房妈妈商量起来了—— 夏天的衣裳每日都得换,那么起码得带上几身轮流换洗。 还有出门在外,最容易坏的就是鞋子了,怎么也得多戴上几双。 至于别的季节的东西,许氏和房妈妈都没提,两人只以为和现在的熊峰一样,联玉每隔一个月就能回来住一段时间。 所以只想着给他收拾夏日里能用到的东西。 联玉不觉在门口站了许久,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江月不知道何时已经先行回了屋。 自己的屋子里,江月也在摆弄一堆东西。 见他进来,江月就说:“这是我这些日子制金疮药的时候顺手准备的,有上次给熊峰的,驱虫药,解暑药等等,都分门别类用纸包装好了,也在纸包上写好了字,用的时候直接拆开就好。还有那跌打酒,我也给你用小酒坛装了一些,一并带着。” 说完,江月又拿出一个锦盒,“还有这个,你得贴身放着。里头是一颗保命的伤药,仅此一颗。” 灵田里上一批药材收获之后,绝大多数都被江月用来治他的内伤。 剩下的一些,江月自己配比,加入了一些别的贵价药材和灵泉水,制成了这么一粒能保命的药丸。 本来她是准备留给自己将来渡劫用的。 但第二批药材已经种下,再过不久就能收获,她便把这颗保命药先挪给远行在即的联玉用。 联玉看着那些东西久久没有言语,过了许久才道:“对不起。” 江月摇头,“跟我致歉做什么?咱们早先就说好的,你假入赘,帮我渡过难关,作为回报,我则帮你治伤。现下你伤好的差不多了,我也没什么难关了,你也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说着,她停顿了半晌才接着道:“现下母亲才要出月子,尚不能有太厉害的情绪起伏。等你走后,过一段时间,我会和她说明真相的。” 他颔首,递出一个荷包给江月。 “是什么?” 他嗓音微沉,“和离书。” 江月含糊地‘唔’了一声,接过后放到了炕上,起身说:“我去看看母亲他们收拾得怎么样了。” 当天晚上,联玉的行囊就收拾妥当。 用夕食的时候,许氏和房妈妈时不时给他夹菜,一时说他出门在外得仔细些,一时又说若买卖不好做,就回家里来。 两人事无巨细,全把联玉当成个没出过远门的孩子交代。 完全忘了论起在外讨生活的经验,他比她们懂的多多了。 联玉也并不嫌烦,她们每说一句,他就应承一声。 转眼就到了星河满月酒那日。 这日又恰逢是个雷雨天,天气又闷又热,小城里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梨花巷附近一个行人也无。 房妈妈就提议说:“不然让酒楼把席面送到家里来吧。” 这样也就省的一家子冒着雨出门。而满月宴也没请什么外人,就是大房的亲戚加一个穆揽芳而已。 改个地点,让宝画去给两家送个信,都不是外人,想来他们也不会介意。 许氏却说不用,“一个月没吹风、没出门,我在家有些待不住了。这臭小子也是,现在听到打雷就咯咯直笑,直把头往门的方向瞧,也是个在屋子里待不住的。而且若把宴设在家里,后头少不得收拾。” 坐月子期间,房妈妈并不让她照顾孩子,主要是她和宝画轮流在带。 于是一个月下来,许氏还丰腴了一些,反而房妈妈和宝画都瘦了一圈。 今日若是再把宴席挪到家里,回头房妈妈和宝画肯定也会抢着收拾,没得累到她们。 之前也是想到这个,联玉才特地在酒楼定了一桌。这样大家只需要去吃饭,不用再另外做什么活计。 许氏和房妈妈商量完,便看向江月。 江月给许氏搭了一次脉。 许氏产子之后,江月便不用精准控制灵泉水的份量了,已经用泉水把她亏空的元气补了回来。 她的身体已然恢复到了生育前时的状态。 “听母亲的吧。一会儿等雨小一些,我去雇辆马车来。” 正说着话,就听到门上有响动。 打开门一瞧,来的是绿珠。原来是穆揽芳起身后发现天色不对,就让绿珠和车夫过来了。 这下子马车也不用另外租赁了。 不过一家子同坐一辆马车肯定是会有些逼仄的,联玉就让她们先过去,自己稍后再另外想办法。 反正他认得去天香楼的路。 雨势渐小的时候,江月就和许氏他们先出了门。马车驶动,二刻钟不到,就到了天香楼。刚停稳,自有伙计撑着伞上前。 问清姓氏之后,活计便把他们引着去了二楼雅间。 江月她们也这才知道联玉所谓的‘定了一桌’,是包下了一整个雅间。 雅间里还特地没点对孩子不好的熏香,只放了一些干花来增香。 等一行人在雅间坐定,小星河好奇地扭着脑袋到处打量。还嫌弃襁褓包的太严实,哼哼唧唧地要伸手出来。 当然线下的他也没有什么视力可言,纯粹是感觉到了换了新环境,瞎好奇。 后来不久,江河他们和穆揽芳都先后来了。 众人聚在一处聊聊家常,再逗逗孩子,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快开席的时辰。 联玉却还未出现。 “可能是有事耽搁了,我去接他一趟。”江月说着就跟穆揽芳借了马车和车夫。 虽知道联玉不是那等没有交代的人,不会招呼不打就直接离开,但今日也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再次回到梨花巷,消停了半上午的大雨又忽然落了下来。 道路越发泥泞,江月让车夫寻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停下,而后就撑了伞往家走。 她刚走到梨花树附近,就看到一队人马,守在自家那极为不显眼的小巷子里。 他们服侍统一,皆是头戴斗笠,一身玄衣,肩上一处绣着金色鳞片,在雨幕中站得比直,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模样。 又是一声雷响,她听到他们毕恭毕敬地齐声喊道:“恭敬殿下回京!” 随后,联玉施施然出了来。 第五十七章 他并没有穿家常的衣裳, 身穿的是玄色蟒袍,头顶束了金冠。 昳丽的面容多了一丝凌厉的美感。 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随侍在左右,正笑着为他撑伞。 “地方腌臜, 九殿下小心脚下。” 联玉面容沉静地微微颔首。 一步两步,他们从巷子里出了来。 离得近了,那侍者用尖细的嗓音道:“何人拦路?还不让开。” 江月愣愣地往旁边挪动了几步。 那侍者颇有眼力见儿,狐疑的目光在江月身上逡巡一圈,试探着询问道:“可是殿下相熟的人?” 联玉抿了抿唇,没有言语,只是再次抬脚, 神色漠然地从江月身边走过。 侍者和一众侍卫便也没有再言语,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江月木然地转身,脸上是难以掩藏的惊愕之色。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77节 不只为了联玉昭然若揭的贵重的身份, 而是—— 遮天蔽日的雨幕之下, 她看到了联玉的气运。 磅礴的,压倒一切的强劲气运, 比早前她在宋玉书身上看到过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浓重到快几乎要成为实质, 在他头顶的半空之中, 黑压压的, 赫然正是一条龙的形状! 马车驶动声响起,小巷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只有泥泞的地上留下的一些个脚印, 彰显着方才发生过的一切。 半晌之后,住的近的街坊打着伞出来询问发生了何事? 这样恶劣的天气,街坊们虽不会外出, 但那些个金鳞卫整齐划一的声音却隐隐传了出去。 江月没什么心力应付,便只微微摇头。 他们也友善, 没再追问,只催着江月快些回去。 江月脑子乱糟糟地回到家,收了伞回到屋子里。 屋子里的陈设布置并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床上多了一套联玉今日穿在身上的月白春衫。 也少了个人。 江月捏了捏发痛的眉心,已然捋清了思路。 她此行要渡的劫,是‘黑龙祸世’。 之前苦思不得其解,这方凡人世界只有生气,却无灵气。 人乃万物之灵,尚且不能修炼。又哪来的什么妖龙? 时人速来尊称皇帝为真龙天子,唯一跟龙挂钩的便也只可能是皇帝。 那黑龙……大概就是暴君?! 黑龙祸世,就是暴君发动战争,生灵涂炭。 江月突然就回想起那个被她送回原世界的穿越之人—— 她说:“作者也太偏爱男配了,把他设计的又好看、又厉害,玩权谋心术差点把刚进朝堂的男主玩死……最后收不了场了,才草草写他旧伤复发死了……” 也就是说,这方世界原本的运行轨迹里,将有一个这样的所谓配角,和宋玉书发生纠葛。他好看,厉害,工于心计,有能力把刚进朝堂的气运之子打压住,还曾经身受重伤,最后死于旧伤复发,自然就是联玉……不,他是‘九殿下’,应当称呼他为陆珏才对。 而江月穿越来到这方小世界的身份,则也不是完全的偶然和巧合。 她本会嫁给宋玉书,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一起对付即将临世的暴君,还天下太平。 如今,宋玉书早在那穿越之人的影响之下,退了婚,欠下大笔聘财,要晚上几年才能进入朝堂。 而本该是配角的陆珏,却是实打实地被她调理好了身体,再也没有旧伤复发、短命横死的可能。尤其江月给他的那个保命丹药,就算他让雷活劈了,服下之后也能保他一口生气。 世间万物此消彼长,宋玉书消失的那部分气运,应当就是到了他身上。 原来早在不知不觉之中,她就开始历劫,成为了局中人,还把自己的要渡的‘劫难’给养成了! 那她现在该做什么……去杀了他吗?了结因果? 这个年头才刚一闪而过,江月脑中越发乱的厉害,捏着发痛的眉心,抬眼发现衣衫下头压了几张纸。 上头的墨迹还很新,是写给她的。 他写了很多东西,说他已和附近的一个老秀才打过招呼,也考察过对方的人品。 往后江月可以按着书信上的地址去寻他来帮忙算账。 他还给了本地村子里的一个药农的信息,说几次收药材的时候,和对方打过交道,十分可信。 往后江月可以去联系他,让他负责在村子里代收药材,但也不要忘了货比三家,仔细斟酌。 另外,他还跟善仁堂的周大夫来往了几次。 周大夫在善仁堂的一众大夫里头算是医术出类拔萃,但他这个人太过耿直厚道,也跟江月似的,能不开药就不开药,有些时候甚至还倒贴银钱给穷苦的病患。见恶于善仁堂的东家。只是碍于他在病患之中声望颇高,且有那性情敦厚的掌柜作保,那东家才未曾对他做什么。 来日江月若想扩张医馆,招聘旁的坐诊大夫,可以和周大夫联系一二。 二人在医术上的造诣虽不同,但理念相合,且周大夫为人又重情义,和故去的江父交情匪浅,想来是不会拒绝的。 他还说可惜善仁堂的那个掌柜祖上受过善仁堂东家的恩惠,并没有另投他人的准备。便只好作罢。 江月看到这儿,不由抿了抿唇,有些好笑。 这善仁堂也委实是树大招风,若陆珏再留个一年半载,怕是整个医馆的人才都给人家挖空。 她接着往下看去,联玉还提到了一个人。 一个街边的小乞儿,十岁出头的年纪,没有大名,附近的人都叫他瘦猴。 曾经江月义诊的时候,给他治过肚子痛。 这瘦猴当时也没跟江月千恩万谢的,治好了就跑了,却是个知道记恩的。 之前那几个苦力第一次从江记医馆出去后,路上嘴里还在不干不净的议论江月的容貌。 他跟着出了去,就看到那瘦猴手里抓了把土,鬼鬼祟祟的跟着他们。 后来联玉把他赶走,自己出手教训那三人。瘦猴却并未跑远,还知道给他把风。 “此子可用,但性情不定,需要引导……” 写到这儿,他突然顿笔,在纸上留下了一个浓重的墨点。 墨点旁边,只有仓促凌乱的、和前文笔迹完全不同的两个大字——‘保重’。 想来他在家里耽搁的工夫,就是在写这些。而快写完的时候,家里突然来了那么些人。 他才就此搁笔,最后只来得及写下保重二字。 一封书信看完,江月也捋清了思绪—— 或许原本的剧情里,陆珏必然会黑化成为一方暴君。 可这个临走之前,还花费了大量时间,事无巨细地来帮她安排琐碎事务的联玉,则也不是原来的陆珏! 那个又蠢又坏的穿越之人的行为也证明,这个世界的发展是可以更改的! 江月把书信叠好收起,却听门上叫人拍响。 她起身开门,便看到了浑身湿透、一脸焦急之色的熊峰。 江月正奇怪联玉都离开这儿回京了,熊峰怎么还在这儿。 却看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沉声询问道:“娘子可见到了我家公子?” “见过的。我回来的时候正好见他被人接走。” 熊峰叫了声‘糟糕’,见江月面露不解,熊峰语速飞快的道:“公子本该是下个月和我们动身去往邺城,今日我们都在城外调度车马粮草,又恰逢大雨阻滞,我到了这会儿才进城,方才在角落处找到了被人打晕的齐家兄弟,便猜着出事儿了。公子走之前可跟你说过什么?” “没有,他未曾和我知会什么。” 他语焉不详,江月也是一知半解,但见他快急出个好歹来了,便也帮着分析了一番。 “我看到那些佩刀侍卫身上绣着金色鳞片,应当就是民间传闻的今上的亲卫——金鳞卫。另外还有个面白无须、嗓音尖细的侍者,应当就是宫里的太监。联……你家公子还换了身衣裳。虽说那些侍卫打晕了你们的人,行为有些古怪,但若要对你家公子不利,应不会这般给他准备什么衣冠才是。” 熊峰知道的内情比她多,此时却是需要她凭借为数不多的信息,反过来安慰他。 “那难怪了,是宫中来人接他,若公子真的跟你说什么,反倒不好。” 这点熊峰都能想到,江月也能想到。 若让随行的宫人知道姓陆的子孙,心甘情愿地给她家当赘婿,怕是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还不如表现的冷漠一些,撇清干系。 从方才街坊四邻云里雾里的反应来看,那些个侍卫也并未闹出什么动静,打探什么,此行只是接人而已。 熊峰这才镇定了一些,恭恭敬敬地给江月行了个大礼,“我要去追我家公子了,但会留下人运送金疮药,稍后会来取。劳烦娘子还按着前头说好的制完那批药。” 说完,熊峰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江月看了眼晦暗的天色,感觉到大概已经快午时了。 她虽已经没了吃席的心思,但终归是星河的满月酒,许氏等人还在等着她。 而且她留在家里也做不了什么,她并不会武艺,也有家人,做不到像熊峰那样一心一意,义无反顾。 她随后就出了家门,上了穆家的马车。 再次回到天香楼,许氏只看到她一人前来,自然询问起来。 江月便只道:“回去的时候就看到熊峰上门,一脸焦急之色,想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联玉便跟着他们一道动身离开了。” 陆珏的身份,江月帮着瞒了下来,不然怕是真要把许氏她们吓出个好歹来。而且酒楼这样的地界,也实在不适合说这些。 “这孩子也是,再要紧的事儿也不好在这样的雷雨天出远门啊。”许氏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略显担忧。 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很快依次呈送上来,江月脸上虽没表现出什么,却是味如嚼蜡。 午后,雷阵雨彻底过去了,一行人就此分别,穆揽芳用马车送江月她们回梨花巷。 她看着江月情绪不高,猜着她是为了和夫婿分别而伤怀,便捡了话说道:“日前卫姐姐信上还说呢,可惜离得远,不能亲自来喝咱们星河的满月酒。” 卫姝岚虽然人没到,但知道消息后,也托人送来了长命锁,江月就努力笑道:“卫姐姐有心,我知道的。” 说到这儿,江月心下便也有了章程,说:“之前通信的时候,我都是托镖局送信,十天半个月的也不一定能送到……” 穆揽芳笑道:“早就让你跟着我走官家的驿站,你非说不好这样麻烦我。咱们还分什么你我的?你要给卫姐姐去信,直接给我就好。十天半个月都够你收到回信了。” 江月便点了头,跟穆揽芳道了谢。 回到家里,小星河已经睡成了小猪仔,许氏和房妈妈一并给他换下了沾了菜味的襁褓,就催着江月休息去。 江月回屋就提笔给卫姝岚去了信,信上她先写明江父去世前遭遇山匪,弄丢了要献给某个大人物的药材,然后又说近日听闻那位下落不明…… 江月写好之后又检查了一番,确认这封书信上就算被旁人截获,也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只会以为江家在担心再被问罪而已。 检查完毕,江月并未将书信装进信奉,而是将它叠好,装到了蜡丸里头,再装到药瓶里——这一小瓶药,是她之前收到卫姝岚送来的长命锁之后,给她制作的一瓶益气补血的药。 附带的书信也是江月之前就写好的,说明这药适合卫姝岚服用,现下也只要把那封书信稍作修改,写明这药只能她私下单独用就好。 卫姝岚聪慧剔透,应能猜到药瓶里头另有乾坤。 江月让宝画跑了一趟,将东西送到了穆揽芳手里。 之后的几日,江月的日子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还是照常在医馆坐诊,没有病患的时候,就在制药。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78节 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有时候制药物的过程冗长而枯燥,她也会困倦恍惚,嘟囔着想让联玉监督自己别再碾着药睡着了。 宝画就会问说:“姑娘你说啥?我差点睡着了,没听清。” 江月才会恍然想起,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半个月之后,江月收到了卫姝岚寄过来的东西,一盒她亲手制作的糕点。 江月把门一关,把糕点挨个揉散开,找到了她真正的回信。 卫姝岚在信中先是致歉,说早先并不知道江家遭逢大难,听江月提了才去打听了一番。她安慰江月说不用再挂心这件事,当时那批药材丢了,但江家已经补上了十倍的银钱,后头‘那位’也未曾归京过生辰,这件事礼部根本没有上报。 而那位据说生死不明的‘那位’,其实在京中也没有那么大的权柄。且宫中对他的风评也都挺好,说他是个武痴,不拘小节,不通俗礼…… 她言辞隐晦,江月仔细品了品,大概便也知道陆珏从前的境遇。 而所谓的‘风评’,估计也是他刻意为之,跟他本人的真实情况可谓是九不搭八。 若是有人按着那份所谓的风评来寻他,怕是根本对不上号。 信尾,卫姝岚再次宽慰江月,说‘那位’日前虽然回了京,但受伤不轻,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但当今的意思是不日就要让他动身,还去往前线平叛。甚至还晋了他的军职,从之前的军中闲差,变成了副帅。 此去怕是真的有去无回,江家根本不用担心他来日秋后算账。 江月神色凝重了几分,目光在‘伤重’那几个字眼上多留了几分,然后把书信就地焚毁。 没人比江月更知道他已然痊愈。但既有太医诊治,他的伤也做不得假。 所以他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当赌注?赌一个皇帝的全然信任,也赌江月的那颗保命丹药会如她所言那般起效。 到底还是知道的信息太少,她很难根据现有的信息来做些什么。 可若是什么都不做,只放任事态发展……这也不叫渡劫了,也实在不是江月的个性。 就在这时,医馆里进来一个劲瘦的男子,正是之前江月见过的齐家兄弟中的一个。 弟弟齐战比他这堂兄思虑周全,所以齐战和熊峰一道追上京城去了。留下齐策和江月对接药物。 齐策进来后就面露难色地问道:“江娘子,那些药做好没有?” 照着原本的约定,前几日江月就该交付那些药物了。 但陆珏走后,医馆里只剩下江月一个,她也不放心让宝画给自己打下手,制药的速度便慢了。 齐策也知道这个,之前也表示了理解。 军中会豢养飞鸽,他们的消息自然比江月灵通。 江月猜着他今日特地来催促,应当也是收到了信儿,知道陆珏即将回去。一场恶战再所难免。 “今日都制好了,一共是二百份,你清点一下。” 说着,江月便把一堆纸包从柜台里取了出来。 齐策摆手说不用清点,然后爽快了四十两银子的制药费。 他拿着药物就准备走,江月说:“且慢,我这还有一种药。” 齐策还是摆手,正要说有这些就够了,却看江月已经用切药的刀割破了食指。 在齐策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江月拿出另一个小纸包,只随意拈出一点,撒在了指腹的伤处。 几乎是瞬间,那伤口就已经止住了血。 齐策瞠目结舌,江月制的金疮药已经足够厉害,眨眼的工夫就能给伤口止血,但眨眼的工夫也是时间,且用量也需要的多,得用药粉把伤口盖住才行。 现下她拿出的这药,明显比金疮药还厉害不少! 若不是亲眼所见,齐策都要怀疑她在变什么戏法了。 他又折返到柜台前,语速飞快地询问道:“这药怎么卖?我还要二百……不,五百份!” 其实也就是江月这具身体怕疼,不然还能给他制造出更震撼的效果。 好在效果已经达到,江月就不紧不慢道:“这药做不了那么多。” 这个倒不是作假,而是这药是她灵田里新收的药材制的,普通的药材就算加了灵泉水,也达不到这种效果。 “这药不卖。但我既拿出来了,自然也可以给你一些。不过有个条件……” ………… 这天晚些的时候,江月把医馆关了回到了家里。 许氏正抱着小星河在院子里散步。 小家伙快两个月了,又壮实圆润了一圈,自从满月酒那次被抱着出了一回门后,日常就对着门窗哼哼唧唧的。 虽说江月告诉了阖家人,说他身子底子格外壮实,他也确实出生到现在,一直都十分康健。 但到底还年幼,许氏也不敢真的每天带着他出门。 就在这夏日的黄昏时分,不冷不热的时候,抱着他在自家的小院子里来回散步。 江月去水井边上洗了洗手,对着许氏伸手道:“我来抱他吧,您别累着了。” “他也长得太快了,怕是再过个把月,我是真的抱不动了。”许氏好笑地看了一眼小儿子,将襁褓交到了江月手上。 “你这手怎么了?”许氏注意到了她食指指腹有一道红痕。 “没事,切药的时候碰破了一点油皮。” 许氏仔细端详了一阵,见伤口确实不严重,便放下心来,只无奈道:“联玉不在,没个人盯着你,做事就这般毛躁。” 提到联玉,许氏不由叹了口气,“这孩子出去快一个月了,怎么还不见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在外头遇到什么难处。” 江月道:“说到这个,正有件事想跟您商量。我想去寻他。” 许氏惊讶得愣了一瞬,先是问:“你可是听说什么了?让我乌鸦嘴说中了,他……” “他好像受了点伤,说是没有性命危险。但是我还是想去亲自看看。” 许氏蹙着眉,半晌之后才问:“你决定了?” 江月点头。穿越过来这么久,她在积攒功德的同时,一直在完成原身没有完成的事,照顾她的家人,治好了江灵曦的伤,迎接了江星河的降生。 也积攒了一笔银钱。加上今日齐策给的四十两银子,拢共二百两的现银,而铺子里剩下的那些药材,她傍晚之前请了周大夫来看过。 周大夫也答应帮着她出售,至少也能再折成一百两的现银。 这三百两的现银,加上许氏手边应当还剩下几十两,更还有卫姝岚赠送的那个铺子,虽不好转卖,却可以出租。 药膳铺子的营生还可以接着做,药膳的方子她早就都教过了房妈妈。 灵泉水的产出已非昔日可比,她近来也一直在接,已经装了好几个酒坛,只对房妈妈说是自己配比的药水,稀释后加入药膳,够用上许久了。 这些加起来,无论如何都足够许氏等人过上好些年的安生日子。 还有穆揽芳和大房那边,她也会去打个招呼,拜托他们看顾一些。 现下,她也该去做自己要完成的事了。 江月把自己的安排说给许氏听,许氏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却十分坚定地道:“你现下是一家之主,我也知道劝不动你。但旁的都可听你的,但药材不卖,医馆也不对外出租。我等你回来。” 江月便没再勉强。 后头房妈妈和宝画知道她也要远行,就一边操心不已地叮咛,一边帮着她收拾行李。 尤其是宝画,她是想跟着江月一道外出的,说:“娘留下看顾药膳铺子和夫人、小少爷,我在家又没什么事儿,我跟姑娘一道去啊。姑娘一个人,遇上事儿也可怎么办?” 江月正在用特制的药膏往脸上涂,把脸涂的焦黄,姣好的容貌便也成了不甚起眼的中人之姿。 当然除了这个,江月还制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能瞬间把人放倒的迷烟,让人皮肤溃烂的毒粉,让人身体麻痹的毒针等等。这些东西和那把银色匕首一起,都由江月随身携带。 也是知道了这些东西的具体用处,许氏和房妈妈才没再多操心。 真要有人对她起歹意,那么倒霉的真不会是江月。 江月没同意,“我也是跟着那姓齐的壮士赶路,再带你一个,总归是不好。而且你想,如你说的,若是遇到了什么事儿,我尚能自保,但是却未必保护得了你。” 宝画眼泪汪汪的,扁着嘴帮她收拾床榻上的东西,抖落出一个荷包。 那荷包并未扎紧,里头的纸张也轻飘飘地落了地上。 “这是啥?”宝画弯腰捡起,许氏和房妈妈闻言也一起看了过去。 江月暗道不好,那是陆珏给她的和离书! 她当时也没心情看,收下后就塞到了枕头底下。后头便忘了这桩事。 若这个被发现了,她那个出去寻夫的借口,怕是也不好用了! 然而阻止却是来不及了,宝画已经惊叫出声道:“这里头是……银票?一万两?!我没眼花吧,这是个‘万’字吧?”(捉虫) 第五十八章 在家人惊诧的目光中, 江月接过那银票和荷包看了看。 这荷包之前虽未打开,但经过她的手,从当时的手感来判断, 江月可以确定当时里头就这一张东西。 不存在说和离书被调换、或者遗失的情况。 也就是说,那家伙骗了她,根本没写什么和离书! 江月既好气又好笑。 她当时突然听他说要离开,且可能不会再回来。脑子里乱糟糟一片,根本没想到这桩事。 是他在她想到这桩事之前,主动给出了‘和离书’。 若不想写,大可直说, 何必这么费劲? 真是一如既往的别扭。 江月弯了弯唇,察觉到其他人都在等着听答案,她就道:“这是联玉的, 之前让我帮他收着, 说是昔年积攒的家底。我之前不知道里头是这样大额的银票。” 宝画搔了搔头,“出远门确实不适合带太多银钱在身上, 但咱姑爷居然这么富裕,那怎么不早些拿出来……” 江月‘唔’了一声, 说自己也不清楚。 房妈妈拉了宝画一下, 嘀咕道:“姑娘都没说什么, 你管姑爷怎么安排自己的银钱呢?” 宝画就也不接着刨根问底了,接着眼泪汪汪地给江月规制行李。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79节 这张银票, 后来让江月交给许氏,让她代为保管。 如宝画所说,出门在外并不适合带这么多银钱, 许氏便收下了。 后头江月又把自己身边的银钱规划了一番,大头自然还是留在家里。 她只带了一些小银锞子, 一些铜板,加起来也就十两左右。 另外还藏了十两银票在贴身的衣物内。 许氏也犯难,既怕她出门在外银钱不够花,又怕带的多了招徕灾祸。 江月说不用,她真要是运道不好,到了没银钱使的时候,但只要医术在身,想挣钱盘缠还是轻而易举。 到了出发的日子,这天一大早,穆揽芳特地来了一趟梨花巷,给江月送行。 此时出远门需要出具衙门开的路引,穆揽芳就知道江月真正的目的地是邺城。 穆揽芳放心不下,少不得亲自来送送。 分别之际,穆揽芳保证道:“虽不知道你这趟出去做什么,但我想着你是个有成算的,便也不多问。我爹跟衙门里的捕快说好了,往后他们会勤在梨花巷附近巡逻,你放心去。” 江月感激地拉着她的手捏了捏,想道谢,又觉得这样有些生疏。 穆揽芳见了,就好笑道:“好啦,我的命是你救的,当初家里一摊烂账,只给了你那么点银钱,等后来清算完了,你却不肯再收第二遭银钱了。现下也只是举手之劳,你可千万别跟我谢来谢去的。” 江月便也没再说什么。 天光大亮的时候,齐策驾着一辆极不起眼的破旧马车来医馆接人了。 看到脸色蜡黄,荆钗布裙的江月,他愣了一瞬,差点没反应过来。 江月让许氏等人不必再送,将几个大包袱装到马车上,自己爬上了马车。 齐策看着那大包小包的欲言又止,但最后什么也没说,抖了缰绳驶动马车。 很快两人到了城门口附近,江月出声,让他略停一停。 齐策不明所以地停下马车,江月撩开车帘,很快找到了目标——一个身着褐色短打、牵着一匹马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也注意到了她,很快上前,询问道:“江娘子?” 江月说是,他也不再多言,翻身上马,跟到了马车边上。 齐策疑惑道:“他是……” 江月道:“这是万里镖局的王栋镖师。他会送我到暨城。” 暨城就在邺城附近,距离不远,骑马驾车的话,也就两三日的路程。 齐策抖落了下缰绳,无奈道:“江娘子这是信不过我?” 这是当然了,若留下的人是熊峰,江月跟他相处过一段时间,还能放心一些。 可这齐策,却是不算相熟的。 这万里镖局的镖师王栋,江月也不熟悉,是跟江月购买了许多祛疤膏的露凝介绍的—— 镖师干的是凶险活计,走镖成功之后,镖头会带着镖师纵情玩乐一番。 王栋不算是露凝的客人,因此每次去青楼,他只规规矩矩的吃饭喝酒,说自己家中已有妻子。 身处高位的人说一个人正直,那不一定准确,但露凝那样的处境艰难、被时人视为草芥的人说某个人正直,却得另当别论。 两拨人江月都不尽信,但凑在一起就正正好,互相制衡。 江月当然不会把真实想法表露出来,只道:“没有的事儿,只是之前不确定你会不会愿意带上我,就提前和王镖师说定了,也付过了银钱。” 齐策遂也不好多说什么。 到了城外之后,江月见到了队伍里其他人。 一行人数十人,个个都是年轻壮硕的男子,如熊峰那样虎背熊腰的也有好几人。 他们整装待发,见了齐策回来,上马的上马,驾车的驾车,立刻出发。 齐策是这些人的领头人,也不可能全程给江月驾车。王栋便接替了他的位置。 白日里,一行人并不停留,吃饭喝水都在马上进行。 一直到天黑了,才停下休整。 只是错过了入城的时机,便只能宿在荒郊野外,自己另外扎帐篷。 江月在车里颠了一整日,头晕眼花地下了马车,立刻拿了一小包驱虫药,找了个荒僻的角落出恭。 解决好之后,她走了数十步,见到了背对着她帮她守卫的王栋。 江月道了谢,他也只是微微颔首,并不说什么。 再回到营地,众人已经生好了篝火,扎好了简单的帐篷,各做自己该干的事儿。 有几个人正把齐策围在中间询问。 “齐大哥,你只说有个医术高超的大夫跟我们同回邺城,怎么没说是个小娘子。” 之前齐策和齐战兄弟,跟着熊峰进城,才知道了陆珏和江月的关系。 其他留守在城外的人,便根本不知道具体内情,只知道他们殿下在路安县养伤,因缘际会认识了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为军中购置了好些个灵丹妙药。 在军中的时候,他们不少人都用过江月制的药,对其医术十分信服。 所以齐策通知说那位大夫要同行的时候,也没人有异议。 今儿个一整日,江月都安分地在马车里没露面,是以到了这会儿,众人才知道她是女子。 齐策皱着眉道:“你管人大夫是男是女呢,女大夫治不好你的病是吧?” 被训了,那人也不生气,哈哈笑道:“那不是,就是此前没见过女大夫,只听说那些大户人家才会培养什么医女,专给那些夫人小姐看病。没想到咱们这群大老粗也有这待遇。” 其余人也跟着笑,有人还道:“这女大夫是咱家殿下相识,又愿意跟着咱们往兵荒马乱的地界跑,别是和咱们殿下……” 齐策刚要呵斥他不许再说下去,就听有人反驳道:“殿下那是什么人物,轮到你在背后嚼舌根吗?而且你没看那女子梳的是妇人发髻吗?” 闹闹哄哄的,众人发觉江月回来了,便立刻散开。 齐策脸色涨红,尴尬地道:“江娘子别同他们一般计较,一群大老粗,其实人不坏的。” 江月摇摇头,说不碍事。他们虽议论了她,但言谈间也只是好奇,并没有什么恶意。 至于最后那个反驳众人的,听着也跟熊峰似的,是陆珏的忠实拥趸而已。 有了熊峰在先,江月见怪不怪。 她去马车里抱下来一个包裹,“我这有些吃的,劳你帮着分分。” 晨间出城之前,齐策看她带那么多东西,其实就颇为不赞同。 路安县一带,百姓安居乐业,多带点行李塞在马车里也不是什么事儿。 但越往邺城去,路上就越发兵荒马乱,这些行李就很容易成为拖累。 此时听江月这话,齐策才知道自己想窄了——江月是给一行人都带了东西。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那些个东西,怕是根本到不了兵荒马乱的地界,就会让众人吃光了。 齐策不是扭捏的人,道了声谢,就去把吃食分给众人。 其实也不是多金贵的东西,就是房妈妈给做的馒头,一大包里头有三四十个。 也是家里人想的周到,怕江月跟着一群大老粗出去‘寻夫’,被怠慢了,用一点吃食换一些善意。 和面的水里,江月兑了一点灵泉水进去,馒头放到现在也没有馊味。 也不知道是谁嚷了一声,说:“这馒头忒软和了,根本不像放了一天的,还是白面的,好吃!” 然后江月就看着更多的人往齐策身边冲,使轻功的,翻跟斗的,各种招数层不出穷。 “别强了,别抢了,给我留一个!” “哎呦!他娘的谁咬我的手啊!” 江月看他们闹成一团,就往远处退了退。 很快那些个馒头进了众人的肚子,知道是江月拿出来的,一些人还知道跑来跟他道谢。 之前嚷嚷怎么是个女大夫的那个汉子,还红着脸过来跟她说话,解释自己之前不是在说她不好。 江月摇头,轻声细语地说没事。 那么点馒头,合计下来只够一人吃一个、半个的,也不顶饱,队伍中还准备了干粮,再就地采一些野菜、菌子什么的,煮个热汤,也就能对付一顿了。 江月在马车里颠了一整个白日,实在是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强迫自己吃了半个馒头。 齐策是唯一知道她跟自家殿下交情匪浅的,自然多留意她几分,见她窝在角落里没怎么吃东西,在热汤煮好之后,特地亲自盛了一碗热汤给江月。 热腾腾的汤水,自然比干粮让人有胃口,江月也并不嫌弃那豁口的木碗,道谢接过。 习惯使然,入口之前,她先仔细分辨了一下汤里头的东西,而后正色道:“等等,这汤喝不得!” 很快,齐策便吆喝众人别喝汤。 众人不明所以,但纷纷还是停了手。 江月就走到锅灶边上,拿起长柄勺在里头捞了捞,“确实不能喝,这里头有白鹅膏,是一种毒菌,其菇蕾时期的子实体很容易被误认,食用后会腹痛、呕吐、下痢,一日之后会‘假痊愈’,三日之后再真正的毒发,可致命!”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把手里的汤碗挪的更远一些。 有人嚷道:“菌子是侯源带人去采的!” “还好多了个大夫,不然岂不是都让侯源毒死了!” “放屁,老子亲自采的菌子,怎么可能有毒?”侯源立刻反驳。 江月认出他就是之前,替陆珏愤愤不平的那个。 他约莫十四五岁,个子一群人高马大的男子中显得十分矮小,站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毫不示弱地叉腰嚷嚷:“老子三岁就跟着村里人满山跑了,还能分不清什么菌子能吃、什么不能吃?你们要是不信,我先喝一碗给大家看看!” 他丝毫不心虚,也有人帮着他道:“是啊,猴子一直负责大伙儿的吃食,从来没出过岔子的。” “那难道是江大夫看走眼了?” “各去干自己的事儿去,少喝顿汤也不会死!”齐策喊了一声,想止住这场争执。 但那侯源气性不小,夺过一人手中的汤碗就要亲自喝了,以此明志。 “猴子!”齐策大喝一声,江月的银针已经脱手。 侯源只觉得手肘一麻,手中的汤碗便跌到了地上。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80节 “没必要为了意气之争,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江月不徐不疾道,而后视线在营地里逡巡一圈,看到有人抓了一只野兔捆在角落,“用野兔试就好。” 这起子事儿若不论出个是非曲直来,还真的不好罢休,齐策便把那兔子抓来试了试。 如江月所言,没过多久,那野兔就出现了呕吐、腹泻、麻痹的症状。 侯源没了方才的火气,塌着肩膀嘀咕说:“难道真是我采错了?” 齐策对着江月拱了拱手,转过头冷着脸道:“后头侯源不许再碰大家的饭食,等回去了,再另外领罚。” 侯源垂头丧气地应了声‘是’。 看他这样,方才还在骂他的那些人反而上前勾着他的肩膀,“蔫蔫哒哒的干啥?大家也没喝,以后小心些就是了。” “你这小子别是害怕回去挨军棍,指望哥几个帮你求情吧?” “你小子这小身板怕是真的遭不住几棍哦!” 侯源又被他们说的炸了毛,一口一个‘老子’的笑骂他们。 血气方刚的小子们很快又闹成了一团。小小插曲就此揭过。 后来再上路,江月都会留心去看一眼饭食。 夏末秋初的时候,一行人先到了暨城。 人困马乏的,齐策让众人在暨城找客栈歇了一夜。 而镖师王栋也完成了这一趟镖。 分别之际,江月给了他一纸包、普通药材制成的金疮药,当做工钱之外的谢礼。 王栋收下之后,返程前也不忘提醒道:“暨城比路安乱,邺城又比暨城乱,娘子自己小心。” 江月点头说自己省得。 在暨城留过一夜,第二日天刚亮,一行人再次上路。 齐策来到江月乘坐的马车前,就看到侯源已经早他一步,等在那儿了。 “齐大哥还搁前头带队,我来给江娘子赶车。” 江月后脚从客栈里出来了,齐策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她,江月也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这小子虽然有些鲁莽,但气量尚可,那天让江月道破他采到了毒蘑菇,在人前丢了好大的丑。他也没有记仇,反而对江月越发信服,不敢再看轻她,沿途跟她请教了不少东西。 接触了几次,江月知道他就是邺城下头的一个小村子的本地人,便也旁敲侧击地问了不少事儿。 邺城是军事要地,易守难攻,曾经也是个富饶平和的小城。 几年前叛军起事之后,想通过邺城直取中原大地,邺城就遭了灾。 虽然朝廷很快出动人马增援,把邺城守了下来,叛军攻不下来邺城,朝廷的军队也攻不下叛军据守的彭城。 双方在两个城池之间,形成了长达数年的对峙之势。 昔日的和平也就成了泡影,邺城本地的富户早就撤离。 现下还留在那儿的,便只有没有其他出路的平头百姓和一些军属。 陆珏收编的这些平民子弟,就都是邺城附近的穷苦人家的儿郎。 起先只有数十人,后头他招揽到一位军师,队伍渐渐扩大,不止有邺城本地的儿郎,也有暨城和其他城池前去投奔的人,好几年的时间,才到了现下数千人的规模。 不过朝廷并不把他们当正经兵卒,不给发武器,也不给发甲胄,连伤药、口粮都不管。全靠陆珏从中斡旋,为他们解决那些。而朝廷只在需要送死的马前卒的时候,会想起他们。 侯源说:“你别看我们好像个个都看着怪结实的,其实刚到殿下身边的时候,大家都跟乞儿没啥区别。他们都喊我猴子,就是我刚来的时候,瘦小的跟猴儿没两样。” 也是,若他们身体素质像现下这般康健,朝廷征兵的时候肯定已经强行把他们征召入伍了。 遗留下来的,当然只有老弱病残。 前往邺城的路上,江月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和侯源攀谈。 侯源见附近无人,突然道:“江娘子别怪我多嘴,你丈夫可能……” 一道赶了快半个月的路,江月跟军中这些人也渐渐熟稔起来。 路上他们遇到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江月顺手也给治了。 有人跟江月打听过她怎么愿意去邺城的地界? 毕竟她会制药,又会分辨各种毒物,本事可比一般的大夫强多了,又是一届弱质纤纤的女子。想挣银钱,也没必要不顾自身安危。 江月就还说自己是去寻参军的夫婿的。 侯源知道这件事后,特地问遍了所有人,众人都没听过有姓‘联’的军士。 加上侯源猜着,能让江月不顾安危寻过来,她夫婿肯定是离家很久都没有音信了,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半大小子也不会安慰人,憋了半天,只道:“你有事就寻我,我能帮上的一定帮,你千万不能做傻事!” 江月听得莞尔,“他应当还活的好好的。” 侯源只当她不肯接受现实,便只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 几日之后,通往暨城的官道上,一队人马正在速度不快地赶路。 其中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里头突然传来一声闷哼。 守卫在马车附近的熊峰和齐战捕捉到了动静,立刻示意车队停下,撩开车帘。 “殿下醒了就好!” 马车之上,少年皇子面色惨白,却是没怎么费力,就已经能自己坐起。 熊峰一脸的心疼,恨不能以身代之,同时也庆幸道:“江娘子给的丹药果然灵验,殿下现下看着比出京时好多了!不如改路回路安县去,让江娘子为您……” “不必。”陆珏立刻拒绝,昏睡的太久,他的嗓音有些晦涩,轻咳了几声后,才接着道:“不必节外生枝,接着往邺城去。” 熊峰不觉又有些气愤,沙包大的拳头死死捏紧。当然不是对着自家殿下生气,而是—— 当日他和齐战等人,立刻沿着上京的路追去。 等他们紧赶慢赶地追上金鳞卫,那些人却并不让他们靠近。 眼看要闹起来,陆珏出面,平定了纷争。 熊峰等人这才忍了下来,一路追去了京城。 后头陆珏进宫,他们也被‘请’到了一个地方软禁。 再见面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旬,前头还好端端的陆珏变得十分虚弱。 他白着一张脸,笑着宽慰熊峰和齐战等人,说自己升了军职,连带着他们这些本不被朝廷承认的追随者,也得了皇帝的认可,正式得了朝廷的编制,往后有军费、有粮草,再不必过从前朝不保夕的日子。 熊峰和齐战根本不关心这些,只想知道他为何变成了这样。 在他们不依不饶的追问之中,陆珏才道明了来龙去脉。 他受伤未归日久,皇帝也不知道听了谁的谗言,认为他有了不臣之心,这才派遣了金鳞卫四处寻他。 察觉到被怀疑了,陆珏没有办法,只得表明自己是因为伤势严重,才流落在外。 虽然这是事实,但那会儿他身子被江月调养的比受伤前还好,没有半点后遗之症,根本不足以取信于皇帝。 他只好舍去半条性命,弄出了内伤。 太医院的太医医术不低,却不如江月那么玄乎,能根据伤势,推算出受伤的具体日子。 他们诊断之下,陆珏确实伤重,若从此当个富贵闲人,或许还能有几年可活,若还像从前似的舞刀弄棒,甚至上阵杀敌,那随时可能殒命。 皇帝疑虑全消,抚慰了他几句,而后才有了后头的安排。 知道真相之后,熊峰和齐战等人个个都是义愤填膺,虽知道天家父子和民间不同,但虎毒尚且不食子,皇帝既知道他们殿下不能再动武,怎么还接着用他打仗? 而所谓的厚待,则也好像是在为来日他们殿下殒命后,为朝廷接手他们这些人做准备。 少年皇子见他们面露不忿,难得地多言了几句,安慰道:“父皇问过我,是我愿意的。一个将士的最好结局,自然是死在阵前,保家卫国。何况,我有一枚她给我的丹药,也不一定会死。” 现下,熊峰又回忆起了这些事,不觉又红了眼眶。 齐战的面色同样不好看,他拉着熊峰离开。 “你拉我作甚?”心情不好的熊峰怒气冲冲地嚷了一句,“咱们殿下聪明的时候是真聪明,傻的时候是真傻,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我要好好劝劝他!” “殿下不是傻,殿下是一片纯孝之心。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劝他什么……劝他不服君命,真的做乱臣贼子吗?” 熊峰张了张嘴,想说这种君、这种父,殿下反了又何妨? 但他也知道这种话不能随便说,便只好死死抿唇。 齐战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同样是凝重愤懑的神色。显然,他的想法和熊峰不谋而合,只是比他更能忍一些罢了。 马车之内,陆珏闭着眼调动内力,感受到伤势已经好了泰半,估计等到了邺城也就好了七八分。 怪不得江月说那是仅此一颗的保命伤药,确实是神奇得令人咋舌。 与外头凝重的氛围不同,陆珏心情不错,甚至还有心情翻看手边的《三十六计》。 将其中的‘苦肉计’再看过一遍,他方才不紧不慢地把书放下,查看起最近还未来得及看的信件。 半晌之后,马车之内传来他有些气急的声音—— “全力前进,三日之内抵达邺城!” 第五十九章 离开暨城没几日, 江月抵达邺城。 如侯源描述的那样,邺城的主城区以青砖铺地,道路宽阔, 屋舍林立。比路安县还强上不少。 但这城内的氛围,却远不如小城轻松祥和。 见到车马进了城,衣衫半新不旧的百姓们都立刻找地方躲了起来,警觉地观察一阵,见到没有异样,才接着出来做自己的事儿。 侯源同江月解释道:“大军在城外军营驻扎,进城多是打秋风, 所以百姓们见到人马会警醒些。我们也有落脚点,地段差一些,但住着的都是我们的亲属和退下来的伤患。” 一行人七拐八拐的, 离开了主城区, 到了一片民居丛集的城寨。 原身这方面的常识不多,但江月从屋舍的排布上分辨, 这片应当是城内原来的贫民区。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81节 到了这一片,军属们听到响动, 就不再躲藏, 而是直接放下了手里的活计, 迎了出来。 看到领头的齐策,绝大多数人还会上前打招呼, 问问自家儿郎的近况。 齐策并不摆谱,回答了一箩筐的问题后,他留下了一车米面粮食, 说是殿下吩咐的,专门给他们采办的东西。 人们欢呼一声, 转而七嘴八舌地问起说:“那殿下人呢?之前听你们说去接殿下,怎么他没和你们一道回来?” “是啊,之前殿下杳无音信大半年,现下好不容易说快回来了,真是神佛开眼!” 陆珏的踪迹,那是绝对的军中机密,即便是对着军属,也不能乱说,齐策便只说殿下就快回来了。 江月在旁边安静听着,从军属们的态度听出来,这些人是真的很拥护陆珏,甚至还有缺了一条腿的老者拄着拐杖,吃力地从家中挪出来,就为了听一听的他的消息。 很快,也有人注意到了队伍里的江月。 他们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这个生面孔,有个身形高大的女子同齐策站的近,视线一转就打趣道:“这面生的小娘子也是来投奔殿下的?还是你们谁在外头……” 齐策赶紧咳嗽一声,“这是我们从外头请来的大夫!” 说话说到这会子,那一车粮食也卸完了,齐策拨开人群走到江月周围,询问她后头是怎么个章程。 江月就道:“侯源和我说了,从这到军营,也不到一个时辰,我想先在这儿安顿,若军营那边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再过去。” 军营里全是男子,她过去自然有诸多不便。 而且她脸上的伪装也快褪色了,一路上半个月都没洗澡,即便是在暨城的客栈,她也只敢关上门窗简单擦洗一下。 邺城内的城寨里,妇人和老人、孩童居多,她待着就自在多了。 齐策也是这么想的,毕竟眼前的少女不只是大夫这么一层身份,军营那边随时开战,她真要出个好歹,自己实在不好和殿下交代。 他松了口气,喊来方才那个和她交接的高大女子,先给江月介绍:“这是熊慧,这里的事儿多是她在管。往后你有事就找她。” 再对熊慧叮嘱道:“江娘子很是要紧,你千万看顾好她。” 熊慧排着胸脯说:“我还能不知道大夫有多重要?你放心,江娘子要是少根头发,你都算我头上!” 时辰不早,齐策也不再耽搁,带着人出发。 侯源还不忘凑到江月跟前,说:“我刚去找我娘了,你有事也能找她。” 都是好意,江月也不好拂逆,就还是道谢。 等送走他们,军属和伤兵们便把江月围住,询问她打哪儿来啊?怎么愿意到这儿来行医? 熊慧叉着腰赶人,让众人自去做自己的事儿,而后才带着江月去找屋子休息。 熊慧把她带到一个小院前,开诚布公道:“这里从前住着一对老夫妻,三个儿子都在军中,但是那三个儿子都……两人伤心过度,前不久相继去世了,这才空出来了。你要是忌讳,我再给你找找地方。只是没有这么宽敞的,可能得跟别人挤着一起住。” 小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一间主屋,配有堂屋、灶房和茅厕,也自带院子和水井。大小和设施,跟江月从前住着的任何院子都不好相提并论,但在这片绝对是好地方。 不然也不会分给送了三个儿子上战场的老夫妻住。 江月摇头说不介意,“这里就很好。” 熊慧虽然打下包票要照顾她,但看她弱质纤纤的模样,也怕她娇气不好相与。 闻言她也松了口气,爽朗笑道:“那就好,你就在这儿安心住下,我就住在隔壁,有事你直接喊我就行。” 江月点头应下,熊慧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江月在小院里头转了一圈,捡了前头那对老夫妻留下的柴火,又在院子里的水井挑了水来,开始烧水。 一锅水还没烧好,大门让人敲响,一个头上包着布巾的中年妇人,怀里抱着一床被子,笑着问说:“是江娘子吧?我是侯源他娘,给你送被子来了!” 说着话,她便慢慢地挪进来。 江月伸手扶了她一下,她和善地笑道:“那猴崽子和我说了,路上你教了他很多东西,这被子不是什么好料子,针脚也不怎么好,本是准备给这崽子带去军营的,你别嫌弃……今天日头也好,在院子里稍微一晒,晚上睡着保管舒服!” 江月道了谢,和侯大婶一道将被子晾好。 这会儿了,江月也发现她并不是腿脚不便,而是眼睛不好,似乎是视物极为费劲。 “你的眼睛……” 侯大婶摆手笑道:“没事,我就是年轻的时候跌过一跤,磕到了脑袋,看东西费力了一些。” 有个眼睛不好的母亲,也难怪侯源说他没到陆珏身边的时候,瘦的跟猴儿似的,想来是那时候母子生活极为艰难。 “我给你看看吧。” 侯婶子连忙推辞,“猴崽子和我说了,你医术很厉害,可以找你给我看看。但是今日你赶路过来,等你休息好了再……” 江月确实累,但把脉对她来说也就是顺手的事儿,并不费什么心神,便已经拉起侯大婶的手腕。 很快,她就了然询问道:“婶子的眼睛,从前应当没有现在这么差?” 侯大婶说是,“刚开始只是看东西有些模糊,一年比一年差。”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有淤血留在了脑子里,成了血块,形成了压迫。针灸一段时间就好了。不过我今日确实有些累,得明日开始才能为你施针。” 侯大婶激动得红了眼眶,哆嗦着嘴唇说不碍事,“您好好休息,我这也是多年的老毛病了,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说着话,熊慧又大包小包地过来了,她方才去给各家分粮食了,也帮着江月领来了她这份。顺带还去搬了个浴桶来。 过来后看到侯大婶的模样,奇怪道:“婶子你哭啥?” 侯大婶连忙道:“没事没事,我这是高兴的,江娘子说能治好我的眼睛。” 熊慧惊讶地说了声‘乖乖’。军中自然有军医,之前侯源把几位军医都请过来给他娘看过,军医都说没办法。 “江娘子真是这个!”熊慧比了个大拇哥,“难怪齐策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的!” 后头她俩抢着帮她舀出灶上倒进浴桶里,简单清扫了主屋,铺好了床褥,还在灶上熬了米汤。 从前在家的时候,这些日常的活计都由房妈妈和宝画一手包办。 江月做起这些事儿来,甚至没有眼神不好的侯大婶麻利。 她就帮着打下手,顺带问了问熊慧的身份,毕竟熊这个姓氏并不是常见的大姓。 如她所料,熊慧和熊峰确实有些关系,血缘不算亲近,是邺城下头、一个叫熊家村的小村子里头的人。 熊家村在城外,前些年被战火波及,一整个村子的人死的死,逃的逃。 两人都被陆珏所救,后头熊峰跟随在陆珏左右,熊慧就帮着料理城寨的后勤事务。 干完了活儿,她们也没多留,让江月洗完澡不用收拾什么,留着她们后头来收拾就行。 江月道了谢,亲自把她们送出了门,而后去泡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包袱里的家常衣裳。 喝过了一碗米汤,江月就一边打呵欠一边开始规制行李。 她明面上的行李,就是几个细软包袱,装了换洗的衣衫,其实还有一些不好挪动的东西,例如制药的小碾子、小石钵、笔墨纸砚之类的,被她存放在芥子空间里。 她花了一刻钟写了一封报平安的家书,便实在有些撑不住,躺到炕上睡了过去。 ………… 陆珏回到邺城那日,齐策亲自去迎。 还未上前,齐策就看到自家堂弟在对自己狂使眼色。 他还没反应过来得时候,陆珏撩开车帘,从马车上下了来。 清俊昳丽的少年皇子看着他,既不笑也不见怒容,声调平缓地道:“齐策,你很好,好得很!” 跟随陆珏多年,齐策再迟钝,也知道这是自家殿下动了真怒的模样。 他连忙下跪认错,陆珏却根本不看他,径自从他跟前走开,往前走去。 熊峰和齐战一人一边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齐战恨铁不成钢道:“你忘了殿下怎么说的?不许把江娘子牵扯进来,你怎么敢的?” 齐策苦笑道:“江娘子给我看了一种比金疮药还神奇的药,条件就是得带她一起上路。” 熊峰好奇地问了一嘴,“有多神奇?” 齐策道:“她就给了我一纸包,日前李浑被派去探查,那小子鲁莽的不行,都没领金疮药,中了一支倒勾箭,让人抬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只用了一点点,养了几日后,现下已经生龙活虎的了。” 一般箭矢射中人,只要不射到致命部位,不冒然拔下箭头,就不会轻易要了人命。 而那倒钩箭,是叛军近来新研发的一种特殊箭矢,中箭之后会锁在人的皮肉内,疯狂给人放血。须臾就会让人血流而亡。 之前他们购置了江月所制的金疮药,算是大大降低了伤亡。 那李浑没带金疮药,照理说回来后再用药也是绝对来不及了,必死无疑。 足可证明江月新制的那药有多神奇! 熊峰和齐战都知道那倒钩箭的厉害,不约而同地惊讶地倒吸了口气。 “虽然情有可原,但是殿下的话就是军令,违抗军令,你就得挨罚。” 齐策点头道:“我早就做好了领罚的准备了。” 三人凑在一起嘀咕了一阵,跟在陆珏后头到了城门口。 “她人呢?” 齐战赶紧推了齐策一下,齐策立刻上前道:“江娘子留在邺城,属下让熊慧看顾她。” 陆珏不辨喜怒地点了点头,只点了齐战跟着,让其余人先回军营去。 二人很快到了军属聚集的城寨。 换成从前,陆珏只要一露脸,军属们和伤兵们早该热情地迎上前。 今日却到处都是静悄悄一片,不用陆珏发问,齐战已经找了个人问。 那妇人行色匆匆,根本没发现齐战身后还站着陆珏,语速飞快地道:“今日江娘子义诊,大伙儿都去排队了!” 齐战奇怪道:“你们全都有病症?” 妇人说:“都是穷苦出身,又没有男人在身边,都是自己做活,谁身上没个小病小痛的?当然也不都是为了自己,我就不是,我是去给我男人拿号的!江娘子说了,等到我们男人回来的时候,若伤势差不多要紧,就按着拿到的号来排顺序诊治。” 说完,她就赶紧走开了。 这下子倒也不用再去找问熊慧把江月安排在何处了,只跟着妇人过去就行。 二人很快到了小院外头,只看那小院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也难怪方才那妇人这般着急。 很快有人认出了陆珏,纷纷给他问安、让路。 也闹出了一些动静,只是跟小院中心相比,这点动静实在不算什么。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82节 好不容易进了门,陆珏听到有人在喊:“都排队,排好队!自己看病的到我这,拿号的去熊慧那里!” 熊慧的大嗓门也嚷道:“死猴子,再直呼我名字,老娘回头捶死你!” 侯源嘿嘿笑了一声,费劲地开始推人,“别挤别挤,挤坏了江娘子咋办?” 好不容易赶了一些没分寸的人退开,侯源从条凳上跳下去,拿着蒲扇给江月扇风。 秋初的天气还未彻底凉爽下来,人一多,江月确实觉得有些憋闷,她对侯源颔首致谢,随后接着诊治病人。 “没事,伤得不厉害,是腿骨折了,我得帮你把骨头接上,会有些疼。” 受诊的是个圆脸妇人,前几天爬到屋顶上修瓦片,下屋顶的时候踩空,滚了下来 听到江月不徐不疾的轻声细语,她心下一松,连忙说自己忍得住疼。 江月就蹲到她身前,用手细细摸她的腿骨,准备开始接骨。 很快那妇人就痛叫出声,扭动着挣扎。 侯大婶死死把她抱住,才把她制住了。 侯源气愤道:“江娘子是给你治伤,又不是要害你,你扭个什么劲儿?差点把江娘子撞倒了!” 那妇人疼得满头大汗,连忙说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的!” 江月说无碍,接骨的疼痛常人本就忍受不住,又不是人人都是陆珏。 其实有条件的话,还可以用麻沸散那样的药物辅助,不过平民军搜集来的药材都是先紧着前线的将士用,邺城本地药铺里的药材又奇贵无比,加上后头还有那么些人排队,留给每个人的时间并不很多。 江月手下不停,“你别看着我给你接,找点别的话说。” 那妇人就道:“江娘子跟我们殿下怎么认识的?” 这问题江月还真不好回答,真要说出来,怕是眼前这妇人真要惊得从条凳上蹦起来。 她含糊道:“就普通相识。” “也是,江娘子梳着妇人发髻。”那妇人忍着剧痛,接着问:“那江娘子的夫婿呢……” 话音刚落,她‘哎呦’一声,江月站起身道:“已经接好了,一时间找不到夹板,用树枝给你捆了。先捆上一个月,一个月后再找我。下一个!” 妇人忙不迭道谢,被她嫂子背着出了来。 她嫂子恨铁不成钢教训她道:“你真是长了个猪脑子,俗话说当着矮子不说矮话。都知道江娘子是寡妇,你提人家夫婿作甚?” 那妇人既委屈也自责,“我刚就是太疼了,说话不过脑子。” “谁说她是寡妇?”冷不丁的,一道清朗的男音突然插入。 她嫂子费劲地把那受伤的妇人往上抬了抬,头也不抬道:“这还能谁说的?大家都知道的啊。不然侯源那小子怎么那么殷勤?” 等她抬起头的时候,便只看到一个高瘦的背影。 “嫂子,那是殿下?” 她嫂子也不敢确定,“好像还真是。” 陆珏回到城外营寨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熊峰和伤了半边肩膀的李浑,等在大帐之内,准备给齐策再求求情。 跟在陆珏身后的齐战连忙对他们二人摇头,示意他们千万别开口。 熊峰比了个口型,问咋啦? 三言两语说不清,齐战只好摇头。 “齐策领三十军棍!”陆珏一边解箭袖上的皮扣,一边坐到桌前,开始查看这段时间没来得及处理的公文。 这便也是不给求情的余地了。 三十军棍虽厉害,但齐策身子强健,至多也就要他半条命。比起‘违抗军令当斩’的军规来说,也算是从轻发落了。 熊峰、李浑和齐战三人都齐齐松了口气,他们齐声应‘是’,正要一道退出去,又听陆珏道:“军中的值更表呢?拿来给我看看。” 值更表,记录的是军中众人何时轮值、何时休沐的琐碎事。算不得要紧的军务,平时并不会送到陆珏眼前。 虽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要看这个,文书还是立刻呈送上去。 齐战赶紧拉着熊峰和李浑开溜。 天擦黑的时候,侯源从邺城回到了营寨。 刚进营寨的大门,就有同他交好的小兵同情地道:“猴子,殿下回来了,他让你回来就去主帐报到。” 按着值更表,侯源今日并不能外出。不过他是伙头兵,三不五时需要出去收些新鲜的瓜果蔬菜。加上都知道他家里只一个眼睛不好的老娘,负责看守营地的士兵有时候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出去。 侯源听说殿下已经回来了,先是面上一喜,听到后头立刻出了一额头的汗。 他也不敢说什么,连忙到了陆珏帐前。 通报过后,侯源入了帐内,抱拳道:“今日擅离职守是属下的不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殿下责罚属下一人就好。” 陆珏合上批复好的公文,把手中的笔随手扔到桌上,“你回城做什么去了?” 侯源也不敢隐瞒,“属下的娘眼睛不好,家里又没有其他人照顾,今日采买结束之后,属下让其他人把东西先送了回来,自己进城探望她,却发现她的眼睛居然痊愈了!属下去跟江娘子道谢,恰好知道江娘子要举办义诊,便帮着搭了把手……” “搭把手搭到现在?”陆珏意味不明地笑笑,“你跟江娘子很熟稔?” 侯源搔搔头,黝黑的脸上泛出一点红,“江娘子心善,路上教了我很多东西,又替属下的老娘治好了眼睛……” 陆珏笑得越发厉害,挑眉问:“哦?” 侯源很快正色道:“殿下别误会,江娘子是正经人,此行就是为了寻她夫婿,属下托人打听过了,不论是咱们军中,还是朝廷那边,都没有姓‘联’的。城寨里头的人都劝她想开些,江娘子却坚持她夫婿一定还好好的。所以没得说什么熟稔不熟稔的,坏了江娘子的名声……” 他跟打开了话匣子似的,陆珏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往下说,“滚出去,再让我抓到你擅离职守,军法伺候。” ………… 送走了最后一个病患,江月活动了一下酸涩的脖颈,拿起笤帚清扫院子。 熊慧抢过她手里的笤帚,“我来干我来干,你快歇着去。” 侯大婶也从灶房里出了来,“饭食都温在锅上了,热水放好了,江娘子快吃口饭、洗个澡歇着。” 她们二人也跟着自己忙了一整天,江月就一手一个,把她们往门边推,“好,我什么也不干,你们也歇着去,等歇过一晚,明日咱们再一起收拾。” 熊慧和侯大婶就也没再坚持,只叮咛她一定得好好休息,千万不能治好了别人,累坏了自己。 送走她们,关上大门,江月捶着肩膀往主屋走去。 月色皎洁,少女腰肢纤细,身影袅袅婷婷。 然而她还未走到门边,却是突然脚下一顿,几根银针朝着院中一个阴暗的角落射去。 几乎是同时,一个身穿夜行衣的人影便已经到了她身后。 来人反剪她的手腕,然后将她两只纤细的手腕用一手握住,另一手在她发出呼救声之前,捂住了她的唇。 江月全身簌簌抖动。 粗粝陌生的嗓音响起,“小娘子现下知道怕了?” 江月被他捂着嘴,忍着笑意、含糊不清地道:“怕了怕了。大侠饶命。” 第六十章 久久没有回应, 江月接着笑道:“大侠再不松手,我可咬人了。” 身后之人这才松了手,退开半步, “你怎么知道是我?” 嗓音已经变成之前江月听习惯的、清朗悦耳的那道。 江月含糊地应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适才感知到有人躲在阴暗角落,她确实不知道来人是谁。 可当陆珏来到身后,那磅礴的气运就让她感知不到都难。 再说了,哪儿有人上来又是反剪双手又是捂嘴,却没把她的口鼻给捂严实了,一副生怕真的弄痛她的模样的。 他轻哼一声,径自先推门进屋。 这小院的每间屋子都十分逼仄, 主屋更是只有一个土炕,一个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柜,连张桌子都再搁不下。 而炕桌上, 搁着江月日常用着的, 盛放药材和药粉的、各种瓶瓶罐罐。 少年皇子对这种环境当然是司空见惯,只是此时不觉已经蹙了眉头。 他到炕桌一边坐下, “熊慧就安排这样的地方给你住?” “这不挺好?比起附近其他人的住所,我这已经是独一份的了。而且熊慧就在隔壁, 也是方便她照看我。” 江月说着话, 打开瓶瓶罐罐摆弄了一阵, 拿出一枚棕色的药丸。 “把这个吃了。” “我吃了你之前给的那颗保命药,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说是这么说, 他还是习惯使然地伸手接过。 江月道:“不是治伤的,是解毒的。” 说着,她朝着他的手怒了努嘴。 方才他推门, 江月就看到他手背上有个血点子。应当是他扮演歹人的时候,为了不让她有呼救的时间, 特地没躲她的银针,而留下的伤口。 陆珏把手一翻,果然方才还没有任何异样的手背,现下已经是红到发紫。 更难得的是,他根本没觉得痛痒。 若不是江月提醒,怕是连他都得过一阵才得反应过来中了毒。 届时那毒便是已经入骨了。 “算你有几分警醒。”他并不恼怒,面上的神情柔软了几分,将解毒的丹药服下。 这会儿了,他才愿意抬眼看她,刚舒展开的长眉很快又紧紧蹙起,“你这脸怎么回事?” 江月有些得意地往他跟前凑了凑,“我调的药膏,怎么样,厉害吧?” 寻常的伪装,至多只能维持数日,她这伪装可是陪伴了她一整个行程。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83节 到了邺城的城寨之后,江月其实也可以卸掉,但城寨里的军属大多都是面黄肌瘦,加上进城的时候,侯源也提醒过,说是朝廷的军队偶尔也会进城,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后头就还是又给自己涂上了。 陆珏伸手托住她的下巴,拇指在她脸颊上轻轻搓了搓,还真的是一点不掉色。 万籁俱静的秋夜里,跃动的烛光下,肤色蜡黄的少女并不称得上如何貌美,但她灿若星辰的明亮眼眸和指尖的温热柔软的触感,还是让少年皇子为之微微愣神。 脸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火辣辣的,江月便往后缩了缩,端坐在炕桌另一侧。 陆珏摩挲了一下指尖,正色道:“你有这药膏,也配了毒,但也不是万无一失,若我方才真想要你的命,你现下还能安坐在这里吗?” 这世间哪儿有什么万无一失的事呢? 江月抱着胳膊,挑眉道:“够了哦,到底是谁该生气啊,联玉?还是……九殿下?” 她特地放缓语速,一字一顿地念他的假名。 听到他耳朵里,却莫名多了一丝缱绻的意味。 他握拳到唇边,轻咳一声,“隐瞒身份确实是我的不是,但一码归一码,你同我置气,也不能把自己的安全置之度外。” “谁说我是为了同你置气,才来这儿的?” 知道他身份的时候,江月虽然惊诧,却也并不恼怒。 毕竟连她也怀有自己的秘密,未曾对他、甚至未曾对许氏和房妈妈她们交底。 但她确实把他们当成家人。 眼前的少年,不论是叫联玉还是陆珏,亦或是旁的什么名字,那么久的相处时间里,都未曾做过伤害她们的事情,这便够了。 “哦?”他也学她抱着胳膊,挑眉问:“那你为何而来?” 这就不好直说了,总不能说他就是她的劫数所在,她得跟在他身边,确保他不会走上涂炭生灵的暴君之路吧。 “唔。想来就想来了。”江月垂下眼睛,有些心虚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少年皇子不由弯了弯唇,神情越发柔和。 “你先去沐浴,稍后再说话。” 之前只江月自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沐浴的时候都得仔细检查门窗。 现下有他在,江月确实心安不少,找了寝衣去了堂屋——小院地方实在不大,堂屋算是最宽敞的,所以江月日常就在那儿沐浴。白日里再把浴桶搁在屋外的廊下。 泡了个舒服的澡,江月穿着白色的寝衣回到了主屋。 联玉还坐在炕桌一侧,闭着眼假寐,好像没挪动过,但炕桌上却多了一碗还带着热气儿的米汤和一碟酱菜。自然都是他方才去灶房盛来的。 听到她过来,他掀开眼皮,询问道:“你日常就吃这些东西?” 江月坐到炕上,捧起汤碗说不是啊,“日常我这儿也不开火,都是侯大婶做饭送来给我。而且侯大婶熬的米汤也挺好的,这酱菜也是她自己做的,我吃着不比房妈妈做的差。” 也不知道哪里又惹他不高兴了,江月明显发现他眼底的笑意少了几分。 她一边喝着米汤,一边让他把手腕递上前。 “确实快好了,但是还得歇上几日,不能再动内力。” 陆珏说知道了,看她已经喝完米汤,把装着温水的杯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江月拿起杯子漱了漱口,又说:“你这伤……” 她猜到他这伤多半是自己弄出来的,搁以前可能不会细问。 但今时不同往日,两人算是命运一体,许多事情便得仔细问问。 能让他不惜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儿,动用那颗保命的伤药,肯定是牵涉甚深的大事。 江月便顿了顿,“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陆珏抬了抬下巴,让她进被窝躺好,而后把炕桌上的烛火吹灭。 黑暗中,少年皇子语气平常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陛下不信我,我只好使‘苦肉计’罢了……现下在他眼中,我没多久可活了,临死之前却还愿意替他冲锋陷阵,鞍前马后的卖命。便不会再疑我了。” 他称今上为陛下,而不是父皇。父子关系的恶劣程度可窥一斑。 “虎毒尚且不食子呢。”江月不觉也有些气愤。 他却轻轻笑了笑,说:“这样也好。” 江月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 她情绪起伏比常人小,尚且会有几分气愤。熊峰、齐家兄弟等人,怕更是义愤填膺。 来日他要造反,那些人应是只会觉得他做得对,而不会觉得自己跟错了一个乱臣贼子。 这苦肉计的真正目的,怕是这个才对! 江月对他这计谋倒是没有什么异议,皇权更替在凡间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皇位,现在的皇帝坐得,陆珏自然也坐得。 她挂心的,依旧还是他来日会不会造下杀孽,涂炭生灵。 “你制的那毒还挺有趣的。” 江月回过神来,立刻说:“毒不能用到其他地方。” 她防身的毒,都是灵田里生长的药材所制,这才有了特殊强劲的效果。 只够她自保,不够用到其他地方。 何况,江月也有些担心他用那毒去对对付陆家人。 这种毒药下去,当然能顺利为他清扫障碍,但江月是积攒功德入道的医修,力求自保的时候使毒,倒是不碍什么,若为了一己之私而用毒,即便不是她动手,也会使她受到牵累。 到时候别说历劫了,怕是此方世界的天道容不下她。 “想什么呢?”陆珏好笑道:“我就是想说,你那毒不错,往后也要留着日常防身。这城寨并不如表面上平和。我总有看顾不到你的时候,你不可掉以轻心。” 说到这个,江月也正色道:“正要和你说这个,你的人里有内奸。” 陆珏并不意外地‘嗯’了一声。 前头只熊峰几人知道他的行踪,他便在小城里安然无恙地待了半年多。 等到了准备离开的时候,知道这消息的人多了,皇帝便也知道了,派了金鳞卫接他回宫受审。 世间哪儿有这么凑巧的事儿? 回京的路上,他跟着那掌事太监打听了几句,得知他们并不是进城后直奔的梨花巷。 而是天刚亮就进了城,打听了好几个地方,午前才锁定他的具体方位。 也就是说,进了城的熊峰和齐家兄弟可以排除嫌疑,那内奸就在城外的人马里。 “路上的饭食里,有人把毒菌子混在入其中。我一开始也不确定,想着会不会是我想多了,真的是那侯源粗心大意。到了城寨之后,和侯大婶熟悉了,才知道侯源没说假话,从前他娘眼睛差,他很小就跟着村民上山摘菌子换银钱,从没有出过那种差错……” 她沉吟半晌,接着道:“我想那人的目标可能是我,应当是忌讳我的医术,不想我为你所用。可惜后半程,那内奸没有其他动作了,我也只知道这么些。” “这个人能在我身边蛰伏这么久,自然是心思缜密。眼下你先只当不知道这件事,稍后我会想办法把人找出来。” 说了会子话,江月也实在有些熬不住了,闭上眼睛问说:“你不回军营吗?” 她远行并没有带铺盖,现下炕上只一床侯大婶送来的被褥。 虽说这初秋的天,也未必会让他着凉,但他刚舟车劳顿地从外头回来,没有被褥总归睡得不舒服。 陆珏说不碍事,“正好还有点公文没处理完。” “没看你带什么公文啊,而且黑灯瞎火的……” “在军营的时候看过一遍,脑子里记下了,现下在脑子里想好如何批复,回去后直接提笔写上。”他顿了顿,柔声道:“快睡吧,我守着你。” 骤然到了个陌生环境,且还知道有内奸的存在,江月前几日确实睡得都不大好。她含糊地应一声,很快就安心地陷入了梦乡。 翌日,侯大婶和熊慧送朝食来的时候,江月才刚起身补涂好脸上的药膏。 陆珏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她打着呵欠开了门。 刚打了个照面,侯大婶心疼地直说她脸色差,肯定前一天是累坏了。 熊慧也特别赞同地忙不迭点头。 江月听得好笑,她脸上带着伪装肤色的药膏,哪里看得出什么脸色呢? 侯大婶让江月把面条端进屋里吃,而后就撸起袖子,准备和熊慧一道开始清扫小院。 结果两人进了门后就傻了眼—— 院子已经清扫过,连带着堂屋里头的浴桶倒空了洗澡水,被洗刷过,放到了廊下。 而院子里的竹竿上,还晾着几块抹布。 “你这小娘子,真是半点不顾自己的身子。”熊慧痛心道:“昨天说好把活计留给我们做的,怎么自己抢着把活儿都干完了?你可别和我说,这些活儿都不是你干的,是田螺姑娘趁你睡觉给你干完的。” 江月从屋里出来的开门的时候,睡眼朦胧的没注意,也是现下才发现家里的活计都已经□□完了。 她弯了弯唇,也不解释什么,只在心里回答道不是田螺姑娘,是田螺相公干的。 ………… 江月和陆珏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五日之后。同样是入夜后翻墙而来。 内奸不除,两人的关系自然是能多低调就多低调,毕竟江月医者的身份已经招来过一次下毒。 再让对方知道她和陆珏交情匪浅,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层出不穷的诡计来。 只是不巧,今日陆珏刚落地,就看到一团黑漆麻乌的东西呜咽着,扑到自己腿前。 想着是江月的所有物,他没使内力,只用巧劲儿把它撇开。 “什么东西?” 江月开门出来,提溜起小黑团子,让它安静,而后解释道:“是一只小狼崽,熊慧送我的,说是城寨里的人去山上采药的时候捡的,让我养着看家护院。” 陆珏看着那巴掌大的小东西,好笑道:“看家护院?” 别说是他了,就算换个垂髫小童来,都能把这小东西一脚踩死。 “狼崽嘛,又不是狗崽,多少有些野性在身上,从小养大才放心。若是大了,我还不敢养呢。白日里熊慧会找牵狗来给他喂奶,我也不用费心,养就养了。” 江月把小东西放回它的小木屋,和陆珏一起进了屋。 屋里比他上次来时更逼仄,多了许多杂物。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84节 “都是这几日军属们送来的谢礼,虽不贵重,但也是一份心意,我也不好推辞。” 陆珏的目光在那些东西上逡巡一遭,蹙起眉问:“你这是准备在这儿久留?” “不然呢?我特特过来了,难道只住几天就走?” “那家中……” “我之前写了家书托熊慧帮我寄出去了,这几日也收到了母亲的回信,说家中一切都好。” 陆珏心下还是有些担心她的安危,不大赞同她久留。 但转眼看到炕上多了一床叠好的被褥,到嘴的话便也说不出口了。 半晌后,他无奈道:“算了,但且说好,若邺城失守,我让你走的时候,你必须离开。” 这是自然,她身上又没什么大气运,也知道要把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便点头应下。 陆珏坐到炕桌旁,一边捏着发痛的眉心,一边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 纸上写写画画的,字迹倒是娟秀,但画的东西却有些让陆珏看不明白。 “是我画的草药图,咱们这儿不是缺医少药么,我就想着把常见的、能用上的草药画下来,让熊慧他们按图索骥上山采药,能采一些是一些。” 陆珏看向那个写个着小蓟草’的图,无言地挑了挑眉,好像在说‘你确定照着这个图可以采到药?’。 小蓟草是两人初相识的时候,江月教他辨认的,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跟她现下画的出入颇多。 江月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没学过作画,原身似乎也没在这上头下过苦工,画出来的东西只能说勉强有个形状。 可草药这种东西,失之毫厘就会谬以千里。几日来熊慧他们寻回来的东西,一多半都是不能用的。 城寨里的大伙儿都是贫苦出身,不认得字,更没人有超过她的画技。 江月也正苦恼这个,所以到了夜间还在下苦工。 陆珏解开肩袖上的皮扣,活动了一下手腕就把纸笔接到自己眼前。 江月做到另一头,帮着研磨,好奇道:“说起来,我之前听人说,你自小是个武痴,根本不会舞文弄墨。可我知道的你,既会算账,又写的一手好字,还会画画……” 陆珏笔下不停,几笔就勾勒出小蓟草的具体模样,“你跟卫姝岚打听的?” 江月认得的京中、能打听到他消息的,也只有卫姝岚一人了。 “是的。” “她其实也没打听错,我从前在人前从不弄这些。毕竟……” 毕竟一个武痴,尚且能成为皇帝手中的一柄剑,朝廷的利器。可若是一个文武全才,且不说皇帝会如何,其他皇子肯定都要坐不住。光一个生育了八皇子的胡皇后,就已经让他疲于应对。再多来几个,他也未必能活到现在。 江月虽不知宫中具体情况,但也能猜到一些。侯源那样的,母亲眼睛不好,他幼年都过得那般艰难。陆珏生母早逝,又生在皇家,境况的艰难程度肯定是有过之而不及。 “还好这些东西也不难,私下里抽时间看看学学,也就会了。” 这话就有点拉仇恨了,江月既无语又好笑地觑了他一眼。 却看见他时不时揉按眉心,眼底也是一片浓重的青影。 想想也是,他离开军中时日已久,多的是要处理的事务。 而且现下熊慧也不把江月当外人了,很多事情都会说给她听。 皇帝终于松了口,承认了平民军是正规军队,给了军饷和粮草。 但所谓将在外军命有所不授,朝廷的军队里头派系林立,平时忙着内斗,突然多了一支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军队,还都是穷苦百姓组成,自然会惹来不满,暂时停止内斗,一致对外。 他们当然不看违抗皇命,却不妨碍暗中使点绊子,例如将朝廷分发给平民军的粮草延缓几日。 都需要陆珏出面斡旋。他再厉害也是人,会累会疲倦。 “我来给你按按?” 画画不是她的强项,推拿却是。 江月说着便起身坐到他身后,抬起手,伸直胳膊,给他揉按穴位。 柔嫩的指尖恰好好处的在穴位上揉动,陆珏舒服地轻轻喟叹一声,问起说:“你觉得‘重明军’这个名号如何?” 他一手组建的军队,之前不被朝廷任何,便也不好起军名,只称作平民军。 现下情况不同,也该起个响亮的名号了。 江月没想到他会同自己商量这么重要的事,想了想说:“重明鸟是上古神鸟,传闻其可以吓退妖魔鬼怪,保护民众安宁不受侵犯。我觉得很好。” “嗯。”他应一声,半个时辰,就画完了他前头帮江月收过的常见药材。 看他画完,江月也停了手。 陆珏放下笔,懒懒地道:“怎么,这就卸磨杀驴了?” 江月好笑道:“没有,我就是看你累了,想让你早点歇下。” 说着,江月把手伸到他眼前,为他轻按眉上的攒竹穴。 他乖乖地偏过脸,闭上眼睛,任由她揉按。 少年皇子和小城里的赘婿,面容并没有什么变化。一样的昳丽清俊,眉目如画,睫毛纤长浓密。 闭着眼的时候,彻底收敛锋芒,像院子里的小狼崽似的,乖乖的,让人忍不住想摸摸他的脑袋。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按着此方世界的原有轨迹,会成为一方人神共愤的暴君。 江月一分神,手下不觉就放慢了速度。 “累了?”陆珏睁开眼询问。 毫不意外的,江月细细描摹他五官的目光来不及收回,同他四目相对。 她略有些慌乱地避开目光,使劲儿为了他揪按了两下,“确实有些累了,暂且这样吧。” 两人各去洗漱休息不提。 第二日清晨再起身,江月发现陆珏居然还在。 熊慧同她说过,军中是五日一轮休,军士可以进城归家,放半日的假,午饭前回军中报到。 陆珏以身作则,和一众将士同吃同住,应也是按着这个时间休沐。 江月就没有喊他,放轻了手脚起身。 她刚把脸上的药膏涂好,就听大门被人拍响。 想着是熊慧或者侯大婶来了,江月快步出去开门。 没成想,门外站着的却是侯源。 半大小子爽朗笑道:“今日我休沐,替我娘给你送朝食,另外还听我娘说你屋里衣柜的柜门坏了,带了家伙什来给娘子修修!” 第六十一章 一边说话, 身形瘦小的侯源已经从江月身边穿过,准备往主屋去。 江月连忙道:“不用麻烦你了。” 侯源脚下不停,笑道:“江娘子别客气, 你治好了我娘的眼睛,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再说我都已经来了。” 江月眼见推辞不了,便只好道:“我屋里还未收拾,现下不方便。” 侯源这才想到,眼前的女子虽然日常衣着打扮并不显贵,但又会识文断字,谈吐气质也很卓然, 一看就是出身良好的模样。不像他这样,小村子里出生长大的,不看重什么规矩。 他黝黑的面皮有些发红, 连忙站住脚道:“娘子自去收拾。好了喊我就是。” 江月快步进了屋, 没忘记把门带上。 陆珏自然已经醒了,头发散在脑后, 穿着白色中衣,正懒洋洋地靠在炕上。 江月将装着馒头和酱菜的碗碟随手搁在炕桌上, 压低了声音催促道:“快起啊。” 陆珏不动, 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江月蹙着眉头‘啧’了一声, 他这才不徐不疾地掀了被子,开始穿衣。 一袭劲装很快穿好, 江月看他还在慢条斯理地扣箭袖上的皮扣,便再次催促道:“快些吧。” 陆珏气笑了,“我们是平头正脸的夫妻, 这般偷偷摸摸的,好似我是个奸夫。” 眼下也不是打嘴仗的时候, 江月推着他从另一边的窗子翻出去。 而后将她和自己的被褥都收拾一番,叠在炕上。 此时距离江月进屋,已经过去了一刻多钟。 江月便正开了屋门,说可以进来了。 侯源等候已久,却并不嫌烦,进屋后乐呵呵道:“娘子用朝食就是,不必管我。” 江月也就坐到炕桌上,就着小菜吃起馒头来。 侯源显然是做惯了修理的活计,拿着小锤子丁零当啷了一阵,就笑道:“已经休好了,娘子过来瞧瞧可还得用?” 江月的心思自然不在衣柜上头,便只道:“我信得过你,不用瞧。” 侯源嘿嘿一笑,然后猛得,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江月抬眼,便看到他有些慌乱地把柜门关上,语气飞快地道:“我突然想到家中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然后不等江月答话,就逃也似的走了。 江月跟着出去,把院门重新关好。 而后再回屋开窗一瞧,果然外头已经没了人,陆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他难得休沐,一大早就让人喊起来了,还得躲躲藏藏的,是人也有三分火气。 江月略有些头疼地摸了摸额头,转头想到侯源方才怪异的举动,也有些奇怪—— 她虽然家务做的一般,但还算有条理。尤其从前和陆珏还不熟稔的时候,就开始共用一间屋子。 是以她贴身的衣物都会仔细收好,放在外头的都是外衫罩裙之类、不用避人的东西。 不然也不会放心让侯源来给她修柜门。 总不至于是看见了什么私密的东西。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85节 她打开柜门一瞧,只见叠放整齐的素色衣衫上头,随手扔着一条玄色腰封,一看就是男子的东西。 陆珏那谨慎妥帖的性子,就算方才略有些匆忙,难道还能穿衣服漏了腰封? 更别说他之前脱掉的外衣都是随手放在炕上的,这腰封自然是他听到了江月和侯源在院中的交谈,特特放进去的。 “这家伙。”江月既无奈又好笑。 ………… 陆珏回到军营的时候,天才大亮。 熊峰和齐家兄弟今日都不休沐,正和士兵一起操练。 看到自家殿下从外头回来,熊峰笑着道:“殿下难得休沐,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说着,他的视线在陆珏脸上停留了一刹,奇怪道:“殿下你眉心……” 普通将士都是五日一次休沐,但陆珏从前素来都是连轴转。也就前头回来,查看值更表的时候,给自己也排了个休沐的时间。 陆珏眼皮都没抬,径自从他身边穿过。 熊峰一阵纳闷,下意识地往前追了两步,想把没问完的话问完。 齐战把人拉住了。 “没看出来殿下心情不佳么?别去烦他。” 熊峰搔搔头,压低声音嘀咕道:“不会吧,殿下不是进城去看江娘子吗?” 再迟钝,他也知道自家殿下待江月不同,在她身边应该心情比平日里好才是。 过去他出入江家那么多次,也从来没看到两人红过脸。 齐策出声猜测道:“吵架了?” 毕竟自家殿下一开始就不同意江月来邺城。 正说着话,陆珏已经换了身衣裳从营帐里出了来。 三人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地接着操练,再不敢嘀咕什么。 陆珏领着众人操练,他不休息,旁人自然也不敢提。 一直操练到中午,伙房已经飘出饭食的香气了,他才喊了停,让众人自去用饭。 回到营帐里洗了个脸,陆珏随意地扫了眼镜子,才发现自己眉心多了道竖直的红痕。 是江月昨儿个为他揪按攒竹穴的时候,一时慌乱没注意力道弄出来的。 于是也不知道怎么的,一腔怒气突然就消失殆尽。 他日常和将士们一道,并没有单独设什么小灶,便抬步走向伙房。 一群大老粗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伙房里热闹非常,沸反盈天。 他一进去,伙房里顿时一静——毕竟一群大老粗经过一上午,也发现他正气儿不顺。 “都看我做什么?吃你们的饭!” 众人听着他一如往常的亲切语气,这才松了口气。 “殿下来这儿坐!” “殿下别听他的,他出了一身的汗,身上臭的很!” 众人笑嚷着,陆珏捡了齐战身边的空位随便坐下。 虽他不计较什么规矩,但阖军上下都知道他身份贵重,自然不用他动手,自有伙头兵上来给他呈上碗筷。 陆珏自己拿起碗在桌上的木桶里盛饭,随意问起说:“怎么不见侯源?” 那伙头兵同侯源交好,忙解释道:“今日侯源休沐,说不回来吃饭,应当饭后就回来了。” 规矩是休沐的时候,饭前回营。军中从前粮饷吃紧,将士们手头也没有闲钱,自然是能省一顿就是一顿。 但几个月前陆珏弄来军饷之后,军队里就开始正常出饷。将士们手头有了一些银钱,休沐的时候也不必非得回营中吃饭,偶尔也会在家中改善一下伙食,只要提前和伙房打个招呼,少做他的饭食,不造成浪费就好。 左右也只是晚回来半个时辰,不会贻误什么。 正说着话,侯源恰好回了来。 那帮他解释的伙头兵立刻同他打眼色,表示让他过来回话。 侯源却失魂落魄的,根本没注意到。 陆珏弯了弯唇,摆手表示不碍事。 转头他眼神在伙房里扫视了一圈,对着齐家兄弟和熊峰等人问起道:“无名人呢?” 陆珏口中的无名,就是熊峰他们口中的军师。 他是方外之人,早年间因缘际会到了陆珏身边,帮着他组建军队,料理军中事务,且还有一身出尘绝世的武艺,也教授了陆珏不少,不然仅凭宫中武师所授的骑射工夫,陆珏也未必能活到现在。 陆珏学什么都快,近几年无名在军中的时日便越来越少了,也就前头他不知所踪的时候,无名一直留在军中未曾离开。 熊峰等人都摇头说不知,只猜测道:“军师一大早就说今日大吉,想来是又去城里喝酒了?” 无名还有一手卜卦的本事,一月能算上三卦,吹嘘说从来算无遗策。 军中将领对他信服的很。 陆珏却笑着微微颔首,这家伙怕是帮他理了许久的事儿,理得不耐烦了,撂挑子跑路了。 不过他武艺高,脑子也活泛,倒也不担心他跑出去会有什么不测,等他没有酒钱的时候,应当就回来了。 于是暂且不提。 ………… 江月在邺城的日子渐渐也规律了起来。 早上,侯大婶来给她送朝食,吃过朝食便开始陆续有人上门求医。 有些是城寨里的人,有些就是军营里休沐的士兵,他们的家人为他们拿了签筹。 他们虽是平民出身,但当了一段时间的军人,也不需要人维持秩序,自会按着签筹挨个来问诊。 一般到了吃过午饭的时候,休沐的军士回去了军营,江月就没什么事儿了,和熊慧、侯大婶一道吃过午饭,收拾草药。另外还得分一分病患们送来的谢礼。 当初江月离家的时候,许氏就担心她银钱不够用。 现下出来都快一个月了,江月愣是一分银钱没花出去过。 反而日常收到许多吃的用的,还赚了几百个铜板。 有些东西江月能用得上就留下了,用不上的,就让熊慧分分。 另外那几百个铜板她也没要,一来是用不上,二来也有些占地方,就也给熊慧,让她看着置办些东西,分给城寨里面黄肌瘦的孩子。 这日天气好,江月正跟熊慧坐在小马扎上收拾草药,就听有人来报信说两个士兵的妻子在寨口吵了起来,熊慧立刻赶去处理。 四下无人,江月便进芥子空间看了一眼。 说起来,到了邺城之后,接诊过的重症病人,比她过去一年都多。所以她积攒的功德速度变快了很多,灵泉水日益充盈,再也不用跟早些时候似的,费心费力地花费时间来接,可以随时取用了,灵田里的药材也长势喜人,甚至连整个空间都变大了一点。 芥子空间的成长,变相证明她现下努力的方向是正确的,江月自然心中高兴,略在里面逗留了片刻,她退了出来,听门口‘咚’一声轻响。 江月擦了擦手,起身查看,就看到门口倒着个白胡子老头。 小老头通身的酒气,手里还拿着个酒葫芦,仰躺在地上还不忘把酒往嘴里灌。 而且居然还神奇的没有就洒出来半滴。 察觉到江月在打量自己,他乐呵呵地收起葫芦,依旧躺着同她笑道:“你就是江娘子吧?听说你医术很高,不知道方不方便给小老儿瞧瞧?” 江月笑着点点头,请他进门。 小老头从地上起了身,看到院子里的小马扎,就一屁股坐了下来,朝着江月伸出了手腕。 江月还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搭了会儿的脉,她唇边的笑淡了下去。 小老头还乐呵呵的,问她说:“怎么啦?我是不是快死了?” 江月无声地微微颔首。 同前头她诊过的史家老夫人的一样,小老头的体内的生气正在消失。 “那你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吗?” 江月想了想,说:“不到三年。” 小老头脸上的笑容不变,点头道:“那比我想的长哩!不错不错,还能喝上三年的酒呢!” 说着,他又把酒葫芦往嘴里送,不过倒了半天,酒葫芦都竖起来了,却是一滴都倒不出来了。 江月伸手接过,让他稍等一会儿,而后起身进了屋,没多会儿就还了他一个沉甸甸的酒葫芦。 “你这小娘子日常家中还藏着酒呐?”小老头还笑着接过,咕嘟嘟一口灌下去,没滋没味地咂摸道:“不是酒,你打壶水给我作甚?” 那自然不是普通的水,是灵泉水。 江月道:“您老日常喝酒,应当是为了镇痛?这是我自配的药水,喝着会舒服一些。” 生气日渐从体内消失,常人或许只会觉得日渐虚弱。但对于内力高深的人来说,体内的筋络和脏腑每虚弱一分,就无法承载厚重的内力一分,痛楚也就增加一分。 灵泉水不能无中生有,却可以平缓这种痛楚。镇痛效果怎么也比普通的酒水好。 小老头没想到她连这个也能知道,闭眼感受了一下,还别说,真是舒服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对着江月拱了拱手道谢,不过很快又正色道:“此处人多口杂,你还是小心些,下回再遇上我这样的怪人,可不好随便伸手救治。” 江月笑着点头,“您虽怪,却不是坏人,不然我也不会让您进门。” 小老头纳闷:“你咋知道我不是坏人?” “我感知能力比常人强些,您悄无声息地到了门口,若是心存歹意,早该动手了,不至于闹出动静,特地让我听到。后头给您诊脉,也证明我判断的没错,按您的功力,刚那么一会儿的工夫够我死上千八百回了。” “那万一我是存了什么别的想头,比如……” 小老头把她略为一打量,对着她那堪比焦土的肤色,也实在说不出比如会有人觊觎她的美色之类的话。 他有些卡壳,江月就笑着接口道:“没什么好比如的,方才熊慧去处理寨口的纠纷了。从寨口到我这小院只那一条路,当然您老的本事想躲她们也很简单,但是前两日刚连着下了几场雨,附近屋檐、墙角都得带着苔藓。您若是躲藏而来,衣摆袖口多少会沾染到一些……可您身上只有尘土,没有苔藓,则说明您是光明正大过来的。您老应当也是陆……殿下身边的人吧?” “你这丫头真是不错,难怪陆珏那小子把你带到这儿来!”小老头哈哈笑着直拍大腿,又惋惜道:“可惜啦,我只有这么两年可活了,不然少不得把你带在身边教授你一些别的。” 她来邺城,纯粹是自作主张,但是对外陆珏说是自己默许的,不然齐策违抗军令却只挨了三十军棍,不好服众。对江月也不好。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86节 江月只笑笑没解释什么。 小老头说着话就开始掏口袋,结果只掏出来三个铜板。 他也有些尴尬,就道:“那我给你卜一卦吧,当做诊金。” 江月立刻摇头,“不用,诊金不收也无碍的。” 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虽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来改变命数。但泄露天机,对卜卦之人却会造成反噬。只会缩减老头为数不多的寿数。 更别说,她还不是这方世界的人,现下关心的、想知道的,只有‘黑龙祸世’的劫难。 两重相加,那反噬……江月都有些不敢想。 “看病怎么能不付诊金?”小老头自有他的执拗,又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龟甲,道:“你是怕我泄漏天机对吧?我跟你说,我这龟甲是师门传承的至宝,能趋吉避凶,若真的卜算到不能泄露的东西,就不会出结果,自然也不会反噬到我身上。” 江月这才没拦,只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那所谓的师门至宝—— 一个十分古朴的龟甲,确实有些年头,像是世外高人会用的厉害东西。 只是得上头一道深深的裂纹。看着像是随时会散架的模样。 小老头有些尴尬地解释道:“你别看它破烂,真的是顶厉害的东西。你看我今日卜卦,说吉位在东,一路过来就到了你这儿,是不是很准?至于这裂纹嘛,咳咳,还是那一年,我醉在战场边上……” 大抵上了年纪的人都会爱回忆往昔。 江月跟他也算投缘——老头有几分修士的风度,可惜生在这方世界,若换成灵虚界那样有灵气的世界,说不定也能像那位卜卦的大能似的,成为一名神机妙算、德高望重的修士。 江月便也不打断他,还顺着他的话茬问:“在战场上被损毁了?” 他说不是,“小老儿在破庙里睡得正香呢,那些个叛军真是狗娘……” 想到眼前是个小姑娘,他止住话头接着道:“真是心狠手辣,也不管那处聚集着许多手无寸铁的流民,直接用上了炸药,我自己倒是能跑,也不能看着那么些人被炸死,就出去把那些准备点火的人都给杀了,却没想到,一人临死前居然射出了一支箭头处绑着油麻布火箭。恰好陆珏那小子也到了那处,把那支箭格挡开了。” 江月初时只是随口顺着他往下说,手下已经开始接着翻检草药,没想到能听到陆珏的相关事迹。 “后来呢?” “后来我觉得该谢谢他,毕竟他救的虽不是我的命,但若是眼睁睁看着那么些无辜百姓横死眼前,尸骨无存,想来也得自责内疚个好几年。我身无长物,就提出为他卜一卦,这龟甲就裂了。” 回想到这儿,小老头还是心疼得直抽气。 江月却并不意外,原来的陆珏本就是仅次于宋玉书那气运之子的存在,未来能改变天下局势的。 为这样命数的人算卦,这龟甲算是给小老头挡灾了。 也难怪陆珏在外头那么久,能掐会算的小老头都不敢再占他的具体方位。 “没法子,我只好把自己抵给了那小子,又是教他武艺,又是给他跑腿卖命……惨呐!” 小老头说是这么说,但提起陆珏的时候,眼中有光,嘴角含笑,显然对陆珏是极为疼爱的。 江月正想哄着他多说一些陆珏的事儿,却看小老头已经自作主张的把三个铜板塞进龟甲里,十分熟稔地摇晃起来,“所以你就放心吧,我卜卦可灵了!” 根本没给江月再阻止他的机会。 一息过后,江月眼睁睁看着那龟甲直接裂成了两半。 小院里爆发出了一声惨叫:“我的龟甲,我的师门至宝!” ………… 再到休沐的日子,陆珏依旧是黄昏时分出的军营。 算起来,上回休沐,他晚上帮着江月画图,晨间刚睡醒,就被她‘赶’了出来。两人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他不觉加快了策马的速度,到城寨的时候,天刚擦黑。 他仔细避过人,到了江月住着的小院。 小院里头热闹非常,时不时传来说笑声。 他安静地在暗处等了半个时辰,才看到有人陆续出了来。 直到最后,江月亲自出来掩上门扉,他才熟练地翻墙进去。 那小狼崽子还算有些灵性,这次没再从小木屋里蹿出来咬他。 江月正在堂屋里清扫桌上的花生壳和瓜子皮儿,见到是他,也没停下手中的活计,只笑道:“我想着你该回来了,灶上有饭食、有热水,你快去吃点东西,洗个澡。” 陆珏是有些不高兴的,倒也不是还在生上次的气,只是—— 不高兴她不管走到哪里,身边的人都越来越多。 很奇怪、陌生的感觉,毕竟从他认识江月的时候,就知道她很受家人的喜欢,渐渐地也交上了许多推心置腹的朋友。连前头跟她退婚的宋玉书,对她也有几分念念不忘。 他一直是知道的。 可自从知道她为了他,不管自身安危地跟来邺城,许多东西就越发不一样了—— 就好像现下,他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想把找地方把她关起来,让他随时可以看到,只他一个人看到! 这种念头一起,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怕,他按捺住,肃着脸拿过她手中的抹布,无言地干起活儿来。 江月看他闷不吭声的,便去灶房净了手,提了热水泡了花茶,再兑入一点灵泉水。 “还在生气呐?上次不是事急从权吗?我虽觉得侯源嫌疑不大,毕竟你也说蛰伏的内奸心思缜密,应不会蠢到在自己准备的东西里混入毒菌子……但嫌疑不大也不是没有嫌疑,该防还是得防着点。而且侯源看着也无甚城府,就算他不是内奸,叫他知道了,也有可能走漏风声。” 她说的这些,陆珏当然不知道,不然当时也不会不情不愿地避开。 他手上还拿着抹布,江月说着话就顺手将茶杯递了他唇边。 陆珏低头,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问起说:“今日怎么这么多的人?” 能好好开口说话了,就证明是还没气到那份上,江月心下一松,解释道:“他们其实也不是为了我来的。” 说起这个也是好笑,那日小老头的龟甲在眼前裂开,他跟小孩似的,急得红了眼睛,差点就要泪洒当场。 江月赶紧说自己给他粘起来! 小老头还不信,“我这龟甲不是凡物,一般的东西根本粘不起来。丫头别安慰我了。” 江月是真能粘,一般的东西不行,但是她有灵土啊。 她打下了包票,让小老头把裂开的龟甲留下,当天晚上用灵泉水和泥,把他的龟甲给粘起来了。而后晾了一晚上,灵土干后严丝合缝嵌在龟甲里头。 第二天一大早来收货的小老头十分满意。 他连着来了两次,城寨里不少人都知道了,跑来打听了一番。 江月也这才知道这小老头就是重明军中的军师,威望仅次于陆珏。 军属们也不是乱起哄,而是怕他得了什么病症。 因此这几日,上门的人便有些多。 不过这也给江月带来了便利之处,如果说之前只是被她看过病症的人,把她当成了自家人。现下多了小老头的认可,所有人都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江月便也问到了许多连熊慧都不清楚的事儿。 无名主动给人算卦,显摆他的师门至宝,陆珏见怪不怪,停顿半晌,才接着问道:“能让他那龟甲彻底裂开,你心中所想……是什么?” 她想的还能是什么?自然就是她的劫难,眼前的少年皇子,来日的暴君。 江月张了张嘴,抬眼却发现他正不错眼地看着自己。 少年皇子有着许多副面孔,很会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然而他此时的眼神,却是不加以丝毫掩饰的炽热和真挚。 “唔,也没什么,想来是那龟甲传承已久,又裂过一次,不怎么牢靠了。” 他笑起来。 第六十二章 江月垂眼道:“收拾的差不多了, 你洗个澡吧。来之前母亲让我给你带了身新做的衣裳,我去给你拿着换洗。” 陆珏归心似箭,没有沐浴就从军营里出了来, 又在外头等了那么久,身上也确实有些汗味。 他笑着出了堂屋,将廊下的浴桶搬了进来。也不用江月动手,自去提热水灌满浴桶。 江月默不作声地送来许氏给他新做的衣裳,等到他开始解扣子的时候,她便从堂屋出了去,站到了院子里。 夜风习习, 月色皎洁,江月捂着有些怪异的心口,寻了些正事儿在脑子里回忆。 早先从卫姝岚的信中, 她大概拼凑出了陆珏在宫中的过往。 现下从本地军属的口中, 她得知了一些战局相关的信息。 彭、邺、暨三城在前朝穷途末路的时候,被异族侵占, 成了另一方国土。圣祖在位时期肃清内政之后,便屡次御驾亲征, 收复了这三城, 还顺着三城往北, 攻下了异族的数个城池,还以颜色。 这三城发展至今, 就像护卫京城的三座关卡,都是易守难攻,可以说, 哪一方得到这三座城,剑指京城腹地便轻而易举。 当年皇帝放出狠话要效仿先祖御驾亲征, 就是因为那年局势十分凶险,叛军势如破竹,朝廷连失二城,退守暨城。 陆珏代父出征,一开始并没有实权,在军中领了个监察的闲差。 他其实并不用身先士卒,大部分时候只需在营中坐阵,很多次都是他自己请战。先后救下了无名、熊峰熊慧等人,慢慢地有了自己的人手。 于是他亲上战场的次数越来越多,一开始也经常失利,折损人手。 在军中那可真的是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那些人手都是他自己的,但只要失利,主帅照样罚他,最厉害的一次,他被打了数百军棍。全靠着异于常人的身体素质,活了下来。 他成长的速度惊人,渐渐地就开始赢多输少,崭露头角。朝廷大军中对他信服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未曾听过主帅给他上报什么战功,得到什么封赏。 到了他失踪前夕,他带着自己的人手突袭,杀了一名叛军大将,朝廷的军队这才顺利打回了邺城。 如此彪炳的战功自然不好再掩藏,这才有了报到京中。 彼时情势一片大好,若乘胜追击,把彭城一并收复,那么这场经历了数年的叛乱,便已然结束。 无奈出了后头的事儿。 有个士兵遗孀亲口告诉江月:“当时殿下带兵攻打彭城,眼看着就要破开城门。战场上突然出现了好些个黑衣人,见人就杀,直奔着殿下而去。我家那口子恰好在殿下旁边,用身体给他挡了一下便晕死过去了,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军营里,大伙儿都说殿下让那些人重伤,被叛军擒去,怕是……” 她说着便泪如雨下,“后来我家那口子退了下来,在寨子里躺了几日便断了气,临去之前还在盼着殿下平安归来。如今殿下回来了,还带回了您这样医术高超的大夫……他地下有知,也能安息了。” 至于他被叛军所擒后是如何逃出来的,具体状况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但从他那时被人故意错接、怪异扭曲的伤腿和胸前被穿琵琶骨的伤疤来看,便也能猜到遭受了极为可怖的严刑拷打。 这样,江月便已经大概拼凑出了陆珏的整个生平。 前十三年,他未曾感受过人间的温情,到了军中,虽渐渐有了拥趸,但也未曾敢展现过自己真实的一面。追随他的人,都只以为他是个光风霁月、一片纯孝之心的皇子。所以在他从叛军手底下逃出后,第一时间便是自己想法子去医治一身的伤,而不是回到自己组建的军队中。 大抵,他并不相信自己变成那副模样后,仍然会有人愿意像现在这般敬重他、信服他、追随他。 若去年陆珏没有遇上自己,就算他天赋异禀能够活下来,背负一身伤痛,性情变得暴虐无常,倒也并不让人意外。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87节 好在,她没有照着原来的轨迹,嫁给宋玉书,而是阴差阳错地救了他,与他成了婚。 在小城的半年多时间里,许氏和房妈妈对他视若亲子,总算给了他一点人世间的温情。 现下她也追随在他身侧,加以劝道和开解,应也能起到一定的效果。 但江月也没有那个自信,能轻易消除一个人积压多年的恨,毕竟前头那些苦难,可谓是贯穿了他的一生。 她只能对他好一些,比从前再好一些,让他对这个世间多一分喜爱。若真到了无力回天,迫不得已的时候…… 想完这么一遭,她心跳渐渐的恢复了平缓。 黑团子似的小狼崽不知道怎么又从小木屋里钻了出来,江月蹲下身把他按住,示意它不许顽皮。 却看这小东西就是不肯乖乖回去,对着门口的方向呜呜咽咽的。 江月就在门边上,仔细一听,还真的听到了轻微的踱步声。 因陆珏就在家中,江月也不惧怕什么,便开了门查看。 门口的小路上,一个瘦小的人影正徘徊不止。 江月借着月色一瞧,认出对方正是侯源。 他心事重重的,猛得看到小院的门打开了,而江月也就站在门口,他反而还被吓了一跳。 万籁俱寂,为了不打扰其他邻居,江月压低了声音问他:“有事?” 侯源快步到了门前,先是摇头,又是点头,最后才脸色通红地道:“有些话想了好几日,该和娘子说。但走到这儿才发现时辰已经不早了,可这些话若不说,我实在是……” 江月微微颔首,“你直说便是。” 隔壁人家的狗吠起来,江月便把院门敞开,让侯源站到院子里说话。 “我……我想和娘子说,”侯源涨红了脸,吞吞吐吐了半晌,才闭眼咬牙道:“军中好儿郎虽多,却也有贪花好色之辈,娘子莫要轻易被人哄骗了去!你是个好娘子,不该这般……这般……” 江月回过味来,侯源这是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以为她到了这儿知道寻不到夫婿,便寂寞难耐,与别的男子有染了? 不过也是,在侯源的认知里,重明军和朝廷的军队里都没有姓‘联’的军士。那出现在她衣柜里的男子的腰封,还有着明显使用过的痕迹。总不至于是她千里迢迢来到这战火纷飞的邺城,还不忘带着夫婿半新不旧的东西来,要带也该是带新做的那种。 他接着道:“我会为你保守秘密,但若是旁人知道,总归对你不好。他日那人若对你不好,我……我就上报给殿下知道,殿下他公正严明,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江月越发无奈好笑,只在心中道腰封可不就是你口中‘贪花好色’的殿下,特地留下给你看的,他人还正在堂屋洗澡呢! 好在侯源也没有多留,说完这些也并没有看江月,拱了拱手就离开了。 江月过去把门带上,转头发现堂屋的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里头也听不到一丝水声。 是听到侯源夜间来寻她说话,又生气的走人了? 江月快步过去推开堂屋的门。 小院的堂屋朝向并不好,夜间还不如外头亮堂,江月略适应了一瞬,才看清浴桶中还坐着一个人。 他墨发如瀑,身形瘦削却并不纤细,浴桶只到他胸前,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两条纤长劲瘦的胳膊正闲闲地搭在浴桶的边缘。 迎上江月的目光,他并不闪躲,不紧不慢地带着笑意问:“娘子可看够了?若还不够,不若进来瞧个仔细,只是得把门关上,夜风有些凉。” 江月脸上滚烫,心口咚咚作响,震得耳朵都有些发麻。 她连声说对不住,而后飞快地把门带上,隔着门板解释道:“我以为你又生气地走了,这才推门进来瞧一眼。” “没有,只是听到门口有些响动,怕影子照在窗上让人瞧见。” 轻微的水声再次响起,她也不敢再听,连忙回了屋。 没多大会儿,陆珏身穿中衣,带着水汽进了屋。 他的头发也拆开洗了,头顶简单的擦过,其余湿发披散在脑后。 正有些心神不宁的江月见了,便找了干布帛,站到他身后给他擦头发。 擦着擦着,江月难免注意到他背后的水渍晕染。白色的中衣贴在他劲瘦的窄腰上,依稀能透出肉色。 他腰后也有一道长疤,微微凸起,一直延伸到…… “嘶。”陆珏轻轻地痛叫一声,江月才发现自己失了力道,拽痛了他。 江月收回目光,连忙说抱歉,然后将干布帛垫在他半干的头发后头,围在他半透不透的中衣。 “你等头发干了再睡。时辰不早了,我先睡了。”她转身就要铺开自己的被褥。 陆珏却说不急,“还有正事儿呢。” 少年皇子的手带着灼热的温度,轻而易举地圈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边坐下。 江月的裙摆盖在他的腿上,往旁边挪了挪,才问:“什么事儿?” “还能是什么事儿?自然是抓内奸。”陆珏觑了一眼她的脸颊,破天荒的觉得她配置的药膏有些碍眼,让人瞧不清她真正的肤色。 他的语气还是懒洋洋的,说的却真的是正事,“既知道了有这么一号人,总不能一直放任不管……也省得我这‘贪花好色’之辈,次次回你这儿都得翻墙走窗、鬼鬼祟祟的。” 他果然还是把侯源的话听到了耳朵里,江月好笑地抿了抿唇,随后又正色道:“你想到办法了?” “办法是有,但得在城寨里头施展,少不得也需要你配合。” 江月点头,“军营里全是孔武有力的士卒,再蠢笨的人也知道不能在那处动手。” 陆珏颔首,随手扯下布帛擦了擦发尾,说睡吧。 “嗯?不和我说说具体的办法?” 陆珏却说不用,“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翌日清晨,江月睡醒的时候,陆珏已经离开了。 她起来没多大会儿,熊慧和侯大婶就一脸喜色来了。 不用江月发问,熊慧道:“今日我不带人采草药了,咱们得抓紧时间开始准备殿下的生辰。” “他的生辰?” 熊慧说是啊,“再有五日就是殿下的十七岁生辰,殿下之前从未在前线庆过生,但去年殿下遭了那么大的灾,好不容易平安归来,还升了军职,重明军有了正经名号,几件喜事遇到一处,这次怎么也得热热闹闹的办一场。” 江月听着熊慧说了具体的日子,才恍然想起,原来去年在荒山的山洞中二人相遇那日,正是他的十六岁生辰。 “他知道吗?” 熊慧神秘地笑笑,“殿下俭省又心善,肯定不愿意见到我们为他破费。但特事特办,仅此一次。回头殿下怪罪,我也担着。” “那我也来帮忙,有什么我能做的?” 熊慧掏出一个小本子,上头并没有写字,全是她独创的一些标记符号,翻了一阵,她道:“其实几日前已经开始已经安排了,买菜、沽酒、购置焰火、彩排歌舞……” 这些还都不是江月的强项,熊慧把所有的安排说过一遍,都没听她主动说要包办什么,便也猜到了一些,说:“不然这样,江娘子就跟着我,帮着我打打下手。” 江月自然点头应下。 熊慧先带她去了隔壁,交给她一个钱箱子。 里头都是一些碎铜板,小银锞子,说是城中军属凑出来的。 现在交给江月保管,回头身上有差事的人来取用,她便要做好调度。 江月记账算账的本事虽不如陆珏,但原身好歹也是商户女,自己前头也见过陆珏怎么弄这些,就也比一般人强上不少。 几日的时间一晃而过,当江月保管地钱箱子彻底空了的时候,陆珏生辰宴的筹备也进入到了尾声。 所有东西都被安置到陆珏的住处。 没错,江月也是这会儿才知道,这家伙在城寨里头是有自己的院子的。 而且十分阔大,据说是这城寨里头最好的三个院子直接打通,比江家在村子里的老宅还大一倍,就坐落在寨口,一进来就能直接抵达,不像江月那小院似的,七拐八拐的。 其实也并不奇怪,重明军上下都对他敬若神明,他不张嘴,也有的是人为他安排这些。 只是江月前头没想过这个,心安理得地由他挤在自己的偏僻小院里。 到了他生辰这一日,熊慧早早地就让人守在城门口。 天擦黑的时候,蹲守的人来报说他进了城,熊慧就立刻让人把焰火都抬到了寨口。 等陆珏抵达城之时,焰火便立刻被点燃。邺城的一片天空顿时被映照得五彩斑斓。 少年皇子一身玄色便装,骑在黑马之上,一边轻拍安抚黑马,一边好笑地对着身后几人道:“原说你们几人特地拿假同我一起休沐,敢情是‘私下通敌’?” 熊峰笑着上前帮他牵马,“这不是怕殿下不同意,只能先斩后奏了!” 他笑着下马,在众人一连串的道贺声中,目光落到领头的熊慧身上,“不用说,都是你安排的吧?” 熊慧笑呵呵地应‘是’,“殿下要罚我也过了今日再说,酒菜都已经备好,殿下快请。” 陆珏还是笑,那笑容里多了几分熨帖和无奈。 他眼神随意扫过跟在熊慧身侧的江月,脚步没有停留地走过。 熊慧这会儿没忘拉上江月,跟在陆珏后头进了院子。 “饭食是侯大婶带人做的,酒水是王婶子准备的,焰火是李家几个兄弟去购置的……”熊慧一叠声地给众人表功,也不忘提一嘴江月,“这些账目可都是江娘子核对的,一个铜板都没有乱花!” 说着话,陆珏已经进入了厅堂。 他的位置被安排在最上首,单人一个小桌,和其他桌子隔开一段,方便其他人上前给他敬酒祝贺。 其余还另外设置了好几十桌,从厅堂一直延续到院子里。 陆珏开口询问:“既办了,那我可能再加几个人?” 熊慧自然说可以,“酒菜都备得足足的,殿下想喊谁过来?” 陆珏便另外点了几人,让熊峰带着自己的信物,去军营里把那些人喊来。 熊峰没多会儿带了十几人回来,宴席也正式开始。 陆珏在主桌坐定,其余人各捡了位置坐。 江月来邺城的时日尚短,但好歹给那么些人瞧了病,加上熊慧特地安排,她就也能跟熊慧坐到距离陆珏最近的桌上。 陆珏先提了一杯,谢过众人为他操持这些,而后让众人动筷。 大伙儿都是贫苦百姓出身,吃饭的时候也无甚严谨的规矩,加上陆珏虽身份贵重,却从不在人前摆谱。席间很快就喧闹起来。 熊慧看到一切都有条不紊的展开了,才安心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看江月慢慢夹菜吃,她拿着还没用过的筷子连给她捣了几筷子菜。 “你这吃法……”熊慧无奈地笑,“一会儿肯定是吃不饱的!”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88节 她也没说错,很快众人就渐渐放开了手脚,桌上的肉菜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看着熊慧还要给自己张罗,江月连忙说不碍事,“我日常荤腥也吃得少,而且现下也已经饱了。” “怪不得你这样瘦。”熊慧捏了捏她的胳膊,“那你一会儿怎么说,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重明军有数千人,带军属在邺城安顿的也不在少数,几十桌根本坐不下,大家都是商量好的,吃过一轮,敬过酒,就换下一轮来。 熊慧跟江月也认识半个月了,觉得她应该是不怎么喜欢这种吵嚷的环境。 “我想多留会儿,可以吗?” 熊慧说当然可以,“我刚还想劝你看完歌舞再回呢。而且一会儿肯定有喝大发的,若醒酒汤都灌不醒,还得你用针扎呢。” 两人挨着说了几句话,便有几个年轻的女孩身着舞衣进了来。 那舞衣甚是简陋,只是比寻常的衣裙稍微艳丽一些,而且颜色也不统一,一看就是用寻常的衣裙临时改的。 不过女孩们正是十五六岁的好年纪,且都模样出挑,又经过仔细妆点,衣裙也不掩盖不了她们身上讨喜的蓬勃朝气。 有个会吹笛子的老兵吹起舞曲,她们便挑起舞来。 舞姿出奇的统一和谐,庄重圣洁,十分的特别。 江月多瞧了几眼,熊慧解释道:“曾经有好几年我们这儿都不下雨。先人就创了这支祈雨舞,每逢农耕时节便舞上一曲。后头风调雨顺了,这支舞便也保存了下来,重大节日的时候大伙儿都会跳上一跳。” 江月连连点头,“那这舞男子也会?” “会啊,熊峰都会。但是如果是熊峰那样的臭男人跳起来,可就跟狗熊摘棒子没区别了。”熊家村被叛军杀得几乎没有活口,这几年熊慧和熊峰也处的跟亲姐弟没两样了,她编排起熊峰来毫不嘴软。 江月也跟着笑,又听熊慧压低声音道:“而且嘛,这些给殿下献舞的女孩,那都是钦慕殿下的。不然平时哪里来的机会这么光明正大给殿下跳舞呢?这些人我也都仔细甄别过了,都是身家清白,家中有人在重明军中效力的……你懂吧?” 江月张了张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自己懂还是不懂,便只好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米酒,掩饰尴尬。 “唉,也就是她们钦慕的是殿下,不然何至于这般费劲,直接在林子里一滚,揣上娃娃……据说殿下刚来第一年,那会儿还在暨城,就让姑娘逮到树林里……” 江月一口米酒呛在喉咙,熊慧赶紧给她拍背顺气,“我们这儿风俗是有些开放,你若介意我就不说了。” 江月摇头说不介意,毕竟三城被异族侵占过很长一段时间,风俗和其他地方不同也很是正常。 只是没想到,陆珏还有过那样一番经历。 她顺了气,有些好奇地问:“那他后来……” “后来应该是没得手吧,毕竟咱们殿下武艺那么好。”熊慧说着,往主桌那边看了一眼,“不过今天可不好说。” 江月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有胆大的少女跳着舞已经挨到了陆珏跟前,正把手中的帕子往少年皇子的脸上撩。 第六十三章 在江月和熊慧说话吃菜的时候, 陆珏已经被好几拨人经敬过了酒。 昳丽清俊的脸上红云密布,狭长的眼眸里泛着湿漉漉的水光。 帕子撩到脸上,他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拂开。 胆大的少女却先他一步, 将帕子从他脸上挪开,他的手扑了空,反而了一丝旖旎的气氛。 舞曲还在继续,少女旋转着从他身前离开,又回到了队伍当中。 江月看了一眼,注意到陆珏迷离的眼神,奇怪道:“殿下……是喝醉了?” “殿下少时就在军中了, 酒量哪有这么差?”熊慧狡黠地眨眨眼,“是我们这儿一种特别的酒,喝了让人放松和助兴的。” 也难怪熊慧说今遭陆珏可不一定有那个定力, 坐怀不乱。 江月立刻把手中的酒杯搁下。 熊慧‘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放心啦,我们这儿的风俗, 这种酒制做不易,一年都酿不出多少, 只在成年男子生辰的时候, 给他们喝, 所以也叫‘成人酒’。咱们桌上的就是普通的米酒。” 江月放心了一些,惊叹道:“你胆子真大。” 不用说, 这酒也是熊慧操办的生辰宴的一环,事先没有告知陆珏的。 “这是我们这儿的风俗嘛,男子十六在我们这儿就成年了, 殿下都十七了,又不是什么小孩子。”熊慧嘿嘿一笑, 又叹气道:“殿下是我们的恩人,我又不会害他。只是看他这些年孤孤单单一个,想让他身边热闹一些。当然啦,大伙儿心里都清楚,殿下的身份贵重,婚事上头可能连他自己都做不了主,但我们三城儿女,也不讲究那些虚礼,合则来,不合则去嘛!这要是能揣个殿下的娃娃,生个和他一样俊俏的孩子,那可真的赚大发了!” 江月来邺城的半个月里,光顾着给人治病和打听陆珏的相关消息,倒是没有好好了解过三城的风俗。 一时间便有些再次被惊讶到。 熊慧见她只是惊讶,却没有生出厌恶之色,便也另外说了一些旁的给她听,例如寡妇在他们这儿也可吃香了,不像旁的地方那样认为女子克夫,三城的人只会觉得是男子没福气,承受不住妻子的运道,若是生过孩子的,那就更好了…… 熊慧和熊峰不同,她粗中有细,特特说给这个江月听,自然是想提点江月,若寻不到自家夫婿,也没必要一辈子守着,在本地可以轻松改嫁,自有另一种活法。 江月只当没听出来,又给自己倒了杯米酒,小口小口抿着。 也不知道为何,她隐约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但抬头的时候,眼神逡巡全场,却又看到众人都在说笑喝酒吃菜。 说着话,祈雨舞也到了尾声,几个少女摆动着纤细柔软的腰肢,围到了脸色砣红的陆珏身侧。 熊慧立刻起身,笑道:“殿下看着是有些醉了,不如先进屋休息会儿。” 陆珏颔首着起身,脚下踉跄了一下,那几个起舞的少女便很有眼力见儿地伸手去扶。 只是陆珏就两只手,跳舞的却有六人,自然也不需要这么多人去扶。 眼看着几个少女就要争起来,眼神迷离的陆珏摆手,点了那个之前把手帕把她脸上撩的少女扶他就好。 等他们二人离开,其余几个少女就委委屈屈地跟着熊慧去席间落座。 一个少女轻声嘟囔:“珍珠长得还没我好瞧呢,凭什么殿下要她不要我啊?” 另一个少女挺了挺胸脯,“就是啊,我身材还比珍珠好呢。凭啥啊?!” 熊慧长袖善舞地安抚道:“今日是珍珠,下次也可能是你们嘛!” “下次?殿下常年不离军营,更别说这样有兴致喝酒、看歌舞了。” 一时间几个女孩都有些垂头丧气。 其中一人这会儿才注意到江月也在席上,立刻道:“江娘子也在啊,上次你给我开的药好灵!我就吃了一副,月事就不疼了!” “真的这么灵?其实我这方面也有些不好,但我娘说江娘子是殿下从外头特地请来的大夫,咱们这儿药材又吃紧,我这么点小病痛不好劳烦江娘子。” 既遇到了,江月就让对方伸出手腕,在人声鼎沸的热闹席间,为那少女诊脉。 “你身体挺好的,月事疼痛,是不是贪嘴吃凉的了?” 同她交好的少女立刻‘出卖’她道:“可不是?她就爱吃凉的,平时连热水都不喝。洗澡都用冷水呢!” 江月耐心地道:“你体质燥热,所以贪凉。平时便也罢了,但要记好自己的信期,信期前后就得忌口。这样吧,回头我去捡些草药给你煲点凉茶,把体内的热祛了,往后就得靠你自己改变习惯了。” 如熊慧所说,三城儿女都十分洒脱,刚还为了没得到陆珏垂青、而闷闷不乐的几个少女,立刻喜笑颜开,围在江月,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 不知不觉就到了月至中天的时候,那名叫珍珠的少女还未回到席上。 而席间其他人也像熊慧前头知会过的那样,喝大发的不在少数。 熊慧组织意识清醒的人给熬了醒酒汤,挨个灌过去,清醒过来的,就让人给搀回去。喝了醒酒汤直睡过去的,这种醉过头的人死沉,不方便挪动,就安排在客房住下。 若不肯喝醒酒汤,或吃了还不顶事儿的要耍酒疯的,便由江月出面施针。 忙乱喧闹了好一阵,到了前一轮的人散了,最后一轮的赴宴的人也吃的差不多了,熊慧就催着江月去休息。 “殿下这儿屋子多,你去寻间厢房睡。记得把门栓好,防止有人醉糊涂了。” 江月确实有些疲惫,加上席间喝了两杯米酒——那酒喝来酸酸甜甜,带着一股米香,没有什么酒味儿,更像是甜饮,后劲却出奇的大。也得亏江月知道自己酒量差,只喝了两杯,不然怕是现下也同样醉得不省人事。 “那我去迷瞪一阵,若有事直接喊我就好。” 江月按着熊慧的指引,到了后院。 前院的厅堂还是热闹无比,后院却是安静不少,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如雷鸣一般的鼾声和稀奇古怪的梦呓声。 江月走走停停,想寻个安静些地厢房,最后走到一间最阔大周正的屋子前。 这屋子周围倒是安静不少,没被安排多少醉汉,只是能听到女子的娇笑声。 是那个名叫珍珠的少女的声音。 难怪这处格外静谧,想来是扶醉汉的那些人都很有眼力见地避开了。 江月便很识趣地离开,捡了个偏远的房间。 这院子虽然陆珏日常并不过来,但一看便知道定期有人打扫,纤尘不染,连被子都带着股晾晒过的味道。 江月没有躺下,穿着衣裳开始打坐冥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依稀听到一些动静,便立刻起身,从屋子里出了来。 天边泛起蟹壳青,一众屋舍还是漆黑一片。 只那先前传出少女娇笑声的主屋那儿,隐隐有一丝亮光。 江月循着亮光寻过去,就见屋门大开。 她提步进去,就看到点了烛火的屋子里,陆珏坐在上首,身边还站着熊峰、齐家兄弟和珍珠。 秋风习习,烛火跃动,那烛火映射在少年皇子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而屋子中间,一个男子被捆了个结实,正辩解道:“殿下捆我作甚?我不过是吃多了酒认错了路,误打误撞才徘徊到殿下的屋子附近!” 江月认出这男子是月前跟着熊峰去路安县的队伍中的一员,名叫常启。他在重明军中人缘甚是不错,当初好些个人质疑侯源害人,他还帮着出声当和事老。 常启通身的酒气,说话都有些大舌头,看样子真的是喝大发了,才没规矩了一些。 陆珏抬眼看到江月进来,他沉着脸对江月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把屋门带上。 等到屋门合上,陆珏才看向齐家兄弟,“说说你们的收获。” 齐战道:“常启在军营中的行李已经全部搜检完毕,里头多了十两银子,不在军中记录中。” 常启连忙道:“那是属下参军前就攒好的私房钱,不是军中得来的。” 还是没人理会他,熊峰带着一身尘土禀报道:“常启在城寨的住处也搜查完毕,他屋里的炕洞里到了一包金银。” 陆珏似笑非笑地看了常启一眼,“我知道,也是你参军前就攒的。” 那常启方才还一副醉糊涂了的模样,现下却是出了一额头细密的汗。 陆珏又看向齐策,齐策拿出一样物什,是个模样奇特的木扳指。 常启看到这样东西后,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89节 “这是属下席间从他身上偷出来的,拿着这东西连夜跑了一趟城内的几间钱庄,确实有一笔不记名的钱财等级在这扳指主人名下,每个月定期增长百两。殿下被寻回的日子前后,被存入了一千两。” 陆珏噙着笑微微颔首,一条胳膊撑在桌上,手指在额前轻点,略微回忆了一下,才接着道:“我记得早前又人问起过,怎么随身携带着这样一个样子古怪的木戒指?你说是你母亲的遗物。那么钱庄里的大笔银钱,想来也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吧?”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怪不得前些日子,你和其他伤兵一道自请从前线退下来。也是,怀着这样一笔钱财,当个富家翁,怎么也比在前头冲锋陷,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好。” 事已至此,常启也明白过来,今日陆珏这场生辰宴本就是鸿门宴! 陆珏装作醉酒,装作被女色所迷,制造了一个刺杀的机会。 而他性情谨慎,只是在屋外探听,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冒然动手,本以为至多就是错失一次良机,却没想到陆珏真正的计谋并不是等人刺杀,抓个人赃并获,而是调虎离山,另外派人去搜检他军中的营帐和城寨里的屋子。 大笔的银钱加上今日他在陆珏屋外行踪鬼祟,再多的解释也无济于事,他只能梗着脖子道:“殿下不能杀我,我、我可是……” 陆珏在唇前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同时,有人已经出手,把常启的下巴给卸了,让他只能呜咽,而说不出具体的话。 “谁说是我杀你,你是明日在战场上,被叛军所杀。” 陆珏轻笑着,示意他们把人给带下去。 而江月则是愣在当场,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倒也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方才出手迅如闪电,卸掉常启下巴的,不是旁人,而是那容貌出挑、身形纤瘦的珍珠! “我累了。都下去吧。”陆珏淡了笑,摆了摆手。 众人都默不作声地往外退,回过神来的江月也跟上。 走在江月前头的是齐战,出了屋子后,他略站了站,同江月道:“殿下确实喝了许多那‘成人酒’,还麻烦娘子看顾一些。” 江月一想还真是,陆珏方才虽然说话颇有条理,眼神却是不怎么聚焦,带着迷离的水光。 那醉意三分真,七分假,不然也不至于骗得常启掉以轻心,连自己贴身的东西让人摸去了都未发觉。 江月便点头说知道了,而后去了灶房,跟还守在灶前的侯大婶要来了一盆温水,折返回去。 江月刚走到门口,却听哐啷一声响动,一个茶盏砸碎在自己脚前。 裙摆处立刻被溅上一大片水渍和茶叶。 她有些被吓到,陆珏似乎是也没想到她还会回来,怔忡了一瞬,才问:“你回来作甚?” 江月回过神来,并不跟喝醉的寿星公一般见识,解释道:“我打了盆温水,你擦洗一下再睡,会舒服一些。” 陆珏复又在椅子上坐下,垂下了头,高马尾扫在脖颈处,他便有些烦躁按地伸手扯头上的黑色发带。 江月把木盆搁在桌上,伸手帮他把发带解开。而后再拧了布巾,递给他。 看他还兀自垂着脑袋不动,江月便蹲下身,用热帕子轻柔的一点点擦过他的脸。 等擦完了脸,她再拧过一次布巾,开始为他擦手,顺带给他把了个脉,他的脉搏跳得很快,体内气血翻腾,确实是被那‘成人酒’影响颇深。 陆珏一眼不眨地看着她轻缓温柔的动作,半晌后才再次开口道,“你知道我今日的安排?” “猜到了一些。”江月说,“毕竟你特地让熊峰喊来的那些人,都是前头去过路安的熟面孔。你上次休沐的时候又提点过我,说最近就会把内奸抓出来。熊慧虽说这宴席是瞒着你办的,但若是城寨里的事真能瞒过你,那你怕是也活不到现下。” “那你也知道珍珠是我特地安排的人?” “那倒不知道。”江月说。 珍珠看着就是个胆大奔放的明丽少女,谁能想到她还有那么一手武艺? 别说是她,应当熊慧和其他同她玩得好的女孩都不知道。 陆珏抬头看她,还是那样炽热的眼神,略显急切地想从她眼睛里分辨出什么。 “你为什么不生气?” 他眼前的少女似乎并未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下意识地反问说:“嗯?我为什么……” 陆珏脸上的神色骤然冷若冰霜,飞快地从江月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嗓音同样冰冷,“出去!” 他从来没再她面前这般,江月微微怔忪,他不耐烦地将桌上的水盆掀翻,垂着眼睑一字一顿地道:“我、说、出、去!” 那盆温水又溅在江月的裙摆上,把沾染着茶水的裙摆弄的越发湿漉。 她默不作声地站起身,飞快地出了去。 屋子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陆珏的呼吸急促,手指用力地扣在桌上,直到掰下一块桌角,木刺随着他用力的动作,陷入皮肉之中,渗出滴滴血珠。 他浑然不觉,只用力地咬着口中软肉。 直到门口又有了动静,江月拿着墩布再次折返。 陆珏呆愣愣的,看她蹲在地上简单擦拭青砖上的水渍,而后不发一言地抽走他手中的桌角,将烛台挪近,用银针一点点挑出他血肉里的木刺,用细棉布将他的手包起来。 做完了这些事,江月才缓慢地开口道:“对不起。” 人非草木,她再迟钝,此时也明白过来陆珏希望在她身上索求的是什么。 她大可以同他解释,说类似‘因为对你有信心,所以觉得你不会真的和旁人有什么’之类的话,亦或是装出非常生气不虞的模样。 可是她确实是心绪起伏比常人小很多,不然也不会因为‘仁心不足’而需要到这方世界历劫。 她可以对他好,很好很好,比从前好上很多倍,但见惯了人世间险恶的陆珏,心思远比常人敏感,早晚会发现她与旁人的不同。今日又是他的生辰,她突然有些舍不得骗他。 “生气也不要伤害自己。我不烦着你了。”江月起身。 她刚走到门边,就听到身后响起踉跄的脚步声,下一瞬,她的背抵上灼热的胸膛。 陆珏将脸埋在她的肩头,闷声闷气地说,“她们对着我跳舞,对着我笑,抢着同我亲近,要扶我进屋……你还和她们说说笑笑,说给她们做什么凉茶……你真的没有一点不高兴吗?就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方才还对着她冷声冷脸的少年皇子,像突然换了个人,变成了一只可怜兮兮、急需主人安抚的大狗狗。 江月努力回想了一下,诚实地道:“有一点点。” 从前院进入到后宅的时候,她听到了珍珠的娇笑声,当时尽管已经猜到是陆珏的故意安排,却还是走到了屋前确定。 等那声音真切的传到了耳朵里,她才发现自己靠得太近了,快步调转方向,寻了个离得远远的屋子。进屋之后也没有睡下,一直听着外头的响动,才能在常启被擒之时,第一时间察觉到。 “嗯!”他重重地、如释重负地应了一声,整个身体也不再紧绷,软软地贴在她背后,嗓音慵懒地说:“我难受,还头疼。” 他总是容易生气,也容易哄好,江月听着也就知道他没有再不高兴了。 江月便扶着他去床榻边,他醉意浓重,动作迟缓,幸好还能自己脱掉外衣,口齿不清地说:“你不许走。” 像撒娇。 江月确实累的不轻,加上裙摆全湿,也不大方便出去,就让他往床内侧挪了挪,而后吹熄烛火,解下罩裙,挂在架子上。 这床榻比小院的土炕还大上不少,躺下两人后,依旧十分宽敞。 锦被同样是按着床榻的尺寸所做,所以尽管只有一床被子,盖住两人之后,还是十分富裕。 “对不起。”江月听到他轻声说,“我不该乱发脾气,我赔你一条更好的裙子。” “没关系。只是沾了茶水而已,晾干就好了。” 她轻声回应,很快就睡熟了过去。 渐渐的,天边泛起鱼肚白,方才还醉意浓重的少年皇子睁开了眼。 他借着熹微的晨光,用目光一点点描摹身旁少女的五官。 不知看了多久,他伸手想触碰她在被子外的手,最后也只是将被角给她掖好,而后噙着餍足的笑容睡去。 ………… 江月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她前一夜喝了米酒又折腾了半晚上,才睡了一个多时辰,仍有些昏昏沉沉。 陆珏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平时比她还警醒的一个人,此时却是不耐烦地用半边被子蒙在了脑袋上。 江月起身披上晾干的罩裙,走到门边询问:“是谁?” 敲门声戛然而止。 江月捏着眉心的手一顿,意识回笼,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是在陆珏的屋子里! 她尴尬地转眼,床榻上的陆珏已经坐起了身。 见她看过来,陆珏摊了摊手,表示这可跟他没关系,是江月自己去应的门! 江月无奈地理了理头发,只想着左右内奸也抓出来了,自己和陆珏非比寻常的关系早晚也要过明路,总不能一直那么鬼祟下去。 便开了门查看。 来敲门的也不是旁人,就是熊慧,她神情比江月还尴尬慌乱数倍,盯着地砖道:“那个……那个熊峰他们说殿下前一日交代过,今日一早便要回营。” 说完又低声咒骂道:“该死的熊峰,我说怎么自己不来喊殿下,非让我来呢!臭小子现在心眼也多了!” “知道了。”陆珏在屋子里应一声,在她们说话的时间里很快穿戴整齐。 在熊慧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目光中,陆珏施施然从内室出了来,走之前还不忘对江月道:“你累得不轻,再睡会儿,我过几日就回。” 第六十四章 陆珏说完, 不等江月反应,便一面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子,一面出去了。 江月一阵无奈, 这厮的恶趣味还真是一如既往! 就他现在这模样,谁能把他和昨晚那个吃多了酒、患得患失的少年联系起来? 这会儿了,她还睡个什么劲儿呢? 江月请了被陆珏三言二语、弄的浮想联翩熊慧进屋说话。总不至于让熊慧也和侯源似的,误会她是耐不住寂寞,投怀送抱,自荐枕席。 进屋之后,熊慧先看到的, 是少了一个桌角、歪七扭八的桌子,打翻在地的木盆,简单擦拭过、带着隐约水渍的青砖, 还有随手扔在地上的墩布…… 她的视线又在江月皱皱巴巴的裙子上打了个转儿, 熊慧犹豫道:“不然我还是……还是去找点事情做吧。” 江月伸手拦了一下,直接道:“我和殿下成过亲, 拜了天地的。” 都这么开头了,熊慧当然站住了脚, 惊讶道:“所以……所以你来寻的夫婿就是殿下?” “是, 殿下当时用了假名, 而且当时我同队伍里其他人都不熟悉,为了不惹来麻烦, 便没有同人说这些。只熊峰和齐家兄弟知道。” “熊峰这死小子!”熊慧又啐了他一口,然后思索半晌,想通了来龙去脉, “殿下在外头寻医问药的时候,遇到了你, 你治好了他的伤,然后便郎情妾意地成婚了?” 事情差不多也是这么个事情,只是当初二人成婚,算是利益互换。 这方面也方便解释太多,让皇家子孙入赘这种事儿,宣扬出去,对江家反而不好。 江月便没有反驳什么,只小心观察着熊慧的神色。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90节 毕竟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能看出来熊慧是真的把自己当成朋友的。 若因为这事儿,熊慧生出被蒙在鼓里的不满,她少不得还得再致歉一番。 好在,性情舒朗的熊慧并没有计较这些,只正色道:“我前头真不知道你和殿下……这才安排了歌舞和‘成人酒’。” 江月自然不同她计较这个,毕竟主意虽是她想的,但那本就是陆珏计策的一环。她点头说没事,又听她擦着额头的细汗,紧张道:“那我张罗着让你改嫁那事儿,你没和殿下说吧?” 江月笑着揶她一眼,“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 此时外头天色也大亮了,在大宅里留宿的酒蒙子都纷纷醒转,弄出了一些动静。 江月便也没有再睡,帮着熊慧料理后续事务。 这件事情之后,熊慧作为城寨里知道这秘密的第一人,同江月的关系又更近了一步。 她也分享给了江月一个秘密。 倒不是她自己的秘密,而是这个城寨的秘密—— 陆珏这大宅,日常看着都是空置的,只熊慧带着人进出洒扫。 但其实这宅子下头有个地宫入口。 当初就是因为发现了这贫民区下头居然另有乾坤,陆珏才选址在这里安顿军属和伤兵。 不然邺城地广人稀,也不至于选这么一块不起眼、弯弯绕绕的地方。 而这地宫里头,除了囤积物资,另外还起了练兵的作用。 训练的也不是男子,男子都已经摆在了重明军明面上了。 这地宫里训练的是女兵,人数同样在渐渐增加,到现在也有上千人了。 三城女子并不像其他地方的女子那样,被拘于后宅,不少人从小都会学一些拳脚功夫防身。 她们日常以洒扫的名义,轮流出入这宅子,也一直没有引起旁人的怀疑。 这方面的事务,领头的就不是熊慧了,而是珍珠。 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江月奇怪道:“所以……你知道珍珠并不是普通女孩儿,那怎么前头还安排她给殿下献舞?” 她前头还当熊慧和自己一样,并不知道珍珠会武呢。 熊慧理所当然道:“珍珠是女兵统领和她钦慕殿下,愿意给殿下献艺……这有啥冲突的吗?” 好像还真没有。江月遂也不再发问。 前头她还当自己已经利用医术之便,对重明军、对这城寨了解颇深了。 这会儿才知道她太过想当然了。若不是她和陆珏的关系匪浅,怕是根本不会触及到这真正的核心。 熊慧也不是无故同她说这个,而是这些女兵虽然还没有上过战场,但训练哪有不受伤的? 从前她们受伤,也不方便去请军中的军医来,都是随意弄些药酒,或者出寨子外头诊治。 江月来了以后,她们也没有掉以轻心,没怎么去寻她看过病。 不然若是江月发现这寨子里的女子,身上多是跌打损伤,早该察觉到一些了。 现下是再不用防备着江月什么,熊慧也让江月加入了‘洒扫队’,日常来这宅子里给她们诊治。 江月再次遇到了前头那对姑嫂,也就是那个所谓修补瓦片、从房顶上掉下来,摔断了腿的妇人。 妇人名叫郁音,那腿其实是操练的时候,被她嫂子一脚踹断的。 也难怪她嫂子看着比她还瘦弱一些,当时却能轻而易举地把她背进背出。 郁音的腿还用树枝绑着,没到一个月的时间,还不好拆,她尚且还不能操练,日常就陪在江月身边,给她打打下手,顺带答疑解惑。 江月渐渐便也知道,女兵这事儿不仅是她先前不知,连女兵的家属们也是被瞒着的。 若被家人发现了身上的伤,她们也会另外扯谎,自圆其说。 郁音说起这个的时候眉飞色舞,“我哥和我家那傻子经常吹嘘军营里的操练如何辛苦,他们熬下来如何厉害。哪里知道我们操练的时间也没比他们少呢,等来日在战场上遇着了,肯定让他们惊得下巴脱臼!只不知道殿下何时会派我们上战场……” 不觉又到了陆珏休沐的时间,天渐暗的时候,她就从大宅离开往自己的小院走。 刚走到门口,她就遇到了遇上了陪着侯大婶出来遛弯的侯源。 两家住得近,侯源和陆珏又排在同样的时间休沐,遇上是再正常不过。 侯大婶的眼睛已经恢复得和常人无异,远远的见了江月便站住了脚,略带心疼地询问道:“江娘子看着越发清减了,近来可有好好吃饭?” 之前江月的伙食都是侯大婶一手包办,虽她推辞了好多次,但侯大婶说她日常一个人也要开火,多做一份也就是顺手的事,江月就也不好拒绝对方的好意。近来江月常留在大宅,也就跟着珍珠、郁音她们一道吃大锅饭了。 “近来吃的挺好的,我平时吃的也不多,倒是没发现自己瘦了。” “怎么没有?”侯大婶把她拉着一通瞧,“你自己虽然就是大夫,但却并不知道照顾自己。若你是我女儿,我可该心疼坏了。” 侯源也开口道:“听我娘说,近来熊慧让你也去大宅洒扫了?那宅子阔大,洒扫一遍也不是什么轻省的活计。不然我去和熊慧说说……” 侯大婶也赞同地点头,“你给那么些人看病,本就是累的不轻,确实不好再做操劳的活计。今天猴崽子给我割了一些肉回来,我晚间给你做些宵夜,你吃了补补。” 江月还要推辞,却听一道男声突然插入道:“我也觉着你比从前瘦了不少,是该多吃一些。” 江月转眼,便看到了施施然走来的陆珏。 侯大婶和侯源见了他忙要行礼,他摆手说不用,而后唇边噙着一抹笑意,走到江月身侧,将手里的一个小包袱递送到江月眼前,“上次说好赔你的新裙子。” 江月余光已经扫见侯源古怪的脸色了,但事已至此,也委实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毕竟珍珠率领的女兵那边,全都知道了,等于这城寨中一小半人都知道了。 这种消息最容易不胫而走,侯大婶就并不意外,也就侯源这样刚从军营里头回来的,还不明就里。 “哪里来的裙子?” 江月伸手接过,陆珏却是把小包袱虚晃了一下,并未让她拿到,而是用一只手牵过她的手,说:“当然是城里买的,回家再看吧。” 他的掌心灼热,覆着一层薄薄的茧子。那薄茧摩挲在她细腻的皮肤上,略有些痒。 而且恰好是几日之前他弄了一手木刺,鲜血淋漓的那只手。 江月便也没把他的手甩开,只侯大婶微微颔首告辞,然后被他牵着往小院走。 侯大婶笑着目送了她们二人离开,然后拉了自家愣头愣脑的儿子,说:“走啊,不是说要带我出去逛逛。” 回到了小院,江月甩开他的手,拿出钥匙开锁,无奈道:“侯源才刚回城,很快便会从侯大婶或者其他人口中知道咱俩的关系。” 陆珏只作不懂,“我回自己的地方,看自己夫人,跟旁人有何干系?” 江月觑了一眼他腰间佩戴的腰封,正是前头他特地扔在自己衣柜里那条,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只好笑地弯了弯唇,问起别的:“你的体质容易留下疤痕,怎么把手上的包扎拆了?” “啊,这个不大方便。”陆珏一面解释,一面跟着江月进屋,“对你也不好。” “嗯?还能对我不好?” 陆珏说是啊,脸上的笑意又浓重了几分,“那日从城寨离开,熊峰他们就注意到了我的手,吞吞吐吐地问我怎么弄伤了?我说没什么事,熊峰就嘟囔说‘从前倒不知道江娘子这般凶悍’。” “那傻大个儿,以为是我弄伤的你?” 陆珏耸了耸肩,“我说不是你弄的了,但看熊峰和齐策齐战的表情,应都是不信的。后头免得旁人多问,我就拆了。” 江月扶额,“那我还得谢谢你用心良苦?” 陆珏假模假样地摆摆手,说不用,“咱们夫妻一体,都是为夫应该做的。” 江月好笑地啐他一口,去灶上烧热水,陆珏也跟着进了灶房,揽下烧灶添水的活计,让江月安心在灶膛边的小马扎上坐下。 长得好看的人,做这些琐碎的家事也同样赏心悦目,江月托着下巴看了他忙碌了一阵。 热水烧好之后,两人各自洗漱了一番,先后回了屋。 江月将那他带回来的包袱打开,里头是一条素净却并不朴素的鹅黄色袄裙,领口和袖口处还镶了一圈白色的兔毛。 现下倒还是穿不上,但熊慧日前才和江月说过,邺城的秋天结束的快,冬日来的早,马上就要入冬,入冬的时候穿着就正好了。 包袱里头还有一些公文。 江月就把公文搁置到炕桌上,而后将袄裙收进衣柜。 陆珏看她没有露出不喜的神色,就坐到炕桌前接着处理公事。 江月将家中的笔墨放到炕桌上,问起说:“你今日心情不错,有好事发生?” 陆珏手下不停,立刻说是,说完又停顿了半晌,说:“也不算是,你想知道吗?” 江月当然是想听的,自从前头确认他就是自己的劫难所在,她就想知道一切和他相关的事儿,不然也不会在城寨里和人打听那么些事儿。 他说着话,便把手中正看着的公文往江月面前推了推,示意她可以一起看。 江月便到他身侧,挨着他坐下。 公文上头的军事用语极多,江月看得有些吃力,陆珏也不催她。 等她看完,才发现他百无聊赖,正捻了她长至腰际的发尾,在指尖把玩。 “算了,你先忙吧。” 真要让陆珏按着她这速度处理公文,怕是一晚上的休沐时间都不够用。 陆珏轻笑一下,按着他日常的速度一目十行,飞快地看完,给出批复。 少年皇子在忙正事儿的时候,神情格外的专注,并不像平时那样疏懒。 也就半个时辰,那些公文都处理完毕。 陆珏将它们随手垒起,转头才发现江月还坐在自己身侧,“怎么还不睡下?” 江月从他左手中拿出自己的发尾,他歉然地笑笑:“太忘我了,没注意到这个。你该早些提醒我的。” 江月摇头说不碍事,眼神还落在公文上。 陆珏便也懂了,她这是确实想知道军中的事宜。 他朝着江月摊摊手,然后在江月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他再次拈起她的发尾,才开口道:“军中的主帅叫杜成济,那老头从前是定安侯的老部下,与我素来不对付。陛下的意思是,让他今年年关前,得交上一封令他满意的捷报。杜成济快愁得把头发和胡子都薅光了。” 细软柔顺的黑发,被少年皇子漫不经心地绕在食指之上,拇指轻轻来回摩挲狎玩,莫名得有些轻佻。 江月也顾不上管这个,正色询问道:“我听熊慧他们说,去年本就可以攻下彭城,结束这场战乱。现下你回到军中,那杜主帅和你合作,还需要那般发愁吗?” 陆珏轻嗤一声,“他怎么肯和我合作?去岁我用险招帮他打下邺城,战报传回京城,便已经盖过了他的风头。那会儿我尚是个监察呢,如今我是副帅,再合作一次,军功自然是我的。那老匹夫在前线种了那么久的‘树’,能眼睁睁看着我摘了最后的果?” “而且你也说了,那是去年的事儿。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更遑论过了一年,时移世易,彭城不是那么好打的。”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91节 陆珏像夫子教授学生一样,很耐心地用最通俗易懂的话语,将战事的始末揉碎了说与江月听—— 今上算不得一个明君,但也没有荒淫无度,横征暴敛,只是庸碌贪色了一些。 陆家祖上连着出了好几代明君,前人种好了大树,今上躲在祖宗的庇荫里,也算得上是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叛军并不是受到不公待遇的平民起义,原身是一个名为‘极乐教’的教派。 ‘极乐’是大乘佛教用语,梵文本意是幸福所在之处。 被蛊惑的教众一心以为死后就能得道成仙,便悍不畏死,且这极乐教还有奇人异士相助,会给教众服下特制的‘圣药’,让人百病全消,不觉疼痛,使得教众越发笃信教主有大神通,越战越勇。 每逢攻城,不等双方的士兵对阵,这些被蛊惑的百姓会先冲在前头,一边口中高呼‘早登极乐’,一边自愿成为叛军的肉盾。 是以,别看叛军现下只有一个彭城,兵卒总共二三万人,但起战事的时候,全城皆兵。一年的时间,也足够其吸纳和培养更多的盲从教众。 今上再昏庸,也不可能不顾普通百姓的性命——真要在史书上留下坑杀上万百姓的记录,那他必然是要遗臭万年的。 “所以,这就是为何这场叛乱经历了数年还不得以平息。一言以蔽之,便是‘投鼠忌器’四个字而已。” 陆珏给了她一个‘孺子可教’的赞赏眼神。 “叛军兵卒二三万,彭城百姓也有数万,他们的供给从何而来?” 陆珏道:“彭城百姓连死都不怕了,自然也不会吝惜身外钱财,据说有人宁愿饿死自己的妻儿,也要把粮食省给叛军。而且那些个会使蛊的能人异士,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都是丘黎族的手段罢了。” 丘黎族,就是早前侵占过三城的异族。 曾经极其煊赫,让陆家那位骁勇善战的圣祖皇帝打得丢盔弃甲,龟缩到了极北之地。 江月便也懂了。叛军既有被蛊惑的百姓供给,又有异族相助,便不用烦心什么供给。 她厌恶地握紧了拳,她作为修士,再知道不过这方世界根本没有灵气,也更不可能有什么得道成仙。百姓信奉什么是各人的自由,可用信仰来欺骗蛊惑百姓为自己所用,那是真的恶心,令人不齿! 而那所谓的‘圣药’则更是无稽之谈,她作为医修,尚要根据病患的不同情况来因症施药,连灵虚界带来的灵泉水也只能起到辅助作用!真要有人能研制出那种东西,违背了天理循环,早就让此间的天道给弄死了,更别说大批量提供给普通教众了。 陆珏见她神色不虞,便松开她的发,改为捉住她一根手指,轻轻捏了捏,“好了,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江月摇头说不是这样,“我只是在想那极乐教所用的‘圣药’……你能弄到吗?我想研究一下。” 若是能解开那‘圣药’的秘密,让被蛊惑的百姓知道,那极乐教并没有什么大神通,加上人性本就是趋利避害,能感觉到疼痛了,百姓便也不会那般悍不畏死地挡在前头了,便也能大大减少伤亡。 少女静静看着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陆珏恍然了一瞬,想起去年这时候二人在荒野山洞中相遇,彼时她同样形容狼狈,气息虚弱,却目光清明肃然,宛如坐于高台的神女。 “好。”他止住了笑,应承下来。 ………… 十月末,邺城便已经冷得滴水凝冰。 江月换上了陆珏给她置办的袄裙,依旧和前头一样忙着。 这日熊慧又帮着她把家书送了来。 邺城距离路安县路途遥远,且邺城现下极为特殊,书信进出都需要好几道查验的步骤,江月和许氏一个月也只能通信一次。为了节省时间,每次江月都是当着熊慧的面看完,然后立刻提笔回信,再麻烦熊慧当天送出。 这次的家书上,许氏依然是一如既往地交代离家数月的女儿女婿在外头要照顾好自己,然后说起一些家中的琐碎小事,表明家中一切都好,不需要他们操心,最后询问他们小夫妻回不回家过年。 别的倒还好说,回家过年这一条,江月觉得怕是做不到了,提笔回信的时候,她觉得有些歉然,写的极慢。 一封回信才刚写完,就看熊峰快步进了大宅。 “江娘子,殿下请你入军营一趟。马车已经备好了。” 熊慧立刻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毕竟若是无事,陆珏应该不至于让江月过去军营才是。前头偶有军医束手无策的伤患,也是抬回城寨给江月诊治。 熊峰摇头,讳莫如深。 江月立刻起身,她猜着应当是陆珏弄到那欺名盗世的‘圣药’了。 第六十五章 江月背上药箱, 坐上马车,一个时辰不到,便已经到达了军营。 时值正午, 军士们用过午饭之后,有二三刻钟的休息时间。 有些人在营帐里头小睡,更多的则是就待在操练的空地附近,懒得折腾。 看到江月跟着熊峰进来,成千上百道好奇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绝大多数人当然都是认识江月的,只是没想到她会到军营里来,好奇发生了何事。 “去去去!看什么看?”熊峰拦在江月前头, 赶蚊子似的把他们的视线格挡开。 又走了约半刻钟,两人到达了主帅营帐。 主帐里头,陆珏和齐家兄弟俱在, 连日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老头无名也在内。 几人都是一脸的严阵以待, 不错眼地盯着帐子中间——那处有一个被五花大绑的、晕死过去的男子。 陆珏对着熊峰抬抬下巴,熊峰便会意地站到门口守卫。 江月询问道:“这是……” 这等事不需要陆珏开口, 齐战道:“那劳什子‘圣药’不好寻,抓了个长期服用那药的百姓来。” 从长期服药的人身上, 只能大概判断出效果, 具体成分是不大可能分析出来的。就像当初江月判断穆揽芳中了毒, 但研究解药却还得从毒.药本身出发。 但齐战都说‘不好寻’了,想来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 齐战接着道:“娘子不知道, 那极乐教的教主极为谨慎,在人前都是身着黑袍、脸覆面具,那‘圣药’只有他一个人经手, 由他亲自主持一月一次的‘圣会’,赐药给信徒, 信徒拿到那‘圣药’之后,第一时间就会服下。从前我们曾几次派探子进入彭城,却也奇怪,每次那‘圣会’结束,咱们的人都会被发现,保命尚且困难,就更别说把药送回来了……” 江月边听边颔首,走到那晕死过去的男子的面前。 陆珏提醒了声‘小心’,而后走到了她身边,也跟着蹲下身,由他帮着解开那百姓的一只手,递到江月眼前。 只见那百姓的手腕上,赫然是数十条深浅不一的血痕。再看他另一只手,则是指甲翻卷,里头全是血肉。 饶是江月,见到此番情景,也有些惊诧,“这是他自己……” 陆珏说‘是’,“彭城的百姓一但被俘,便会千方百计的求死。” 时有死士,一但情况不对,便会咬破藏在牙齿里的毒丸自尽。 这种尚且比较好防备,只需要提前卸掉死士的下巴,再将人手脚捆绑起来即可。 可若是眼前这种疯魔的自毁行为,那可真的是防不胜防。而且到底是无辜百姓,也不好对其施展太过残忍的刑罚。 江月凝神搭脉,“我有多少时间?” “最多三五日。”陆珏说,“从彭城离开后他就一口水都不肯喝了,强灌下去一些,他也会想办法吐出来。且也不能将他口中的布团取出,他会咬舌。” 江月颔首说知道了。 几息的工夫,江月便诊出了一些信息。 这人的脉象磅礴有力,而且满是生气,还真是极为康健的脉象。 可这种康健自然是不正常的,这人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听着陆珏的意思,一路上更是极尽可能的求死,如何也不该这般才是。而且人吃五谷杂粮,怎么可能一点小病小痛没有?连江月自己,日常喝着灵泉水养生的,尚且有一些不足挂齿的小毛病。 可眼前这人的脉象,简直康健到令人咋舌。 江月第一次接触到这种怪异之事,沉吟半晌。 就在这时,那男子忽然醒了,电光火石之间,他以一股极大的力道,将那只血肉模糊的手腕抽回,然后按向满是沙石的地面。 江月被那股力道带倒,陆珏没顾得上扶她,而是将那男子的手按住。 须臾之间,陆珏额头已经起了细密的汗珠,可见那男子的力道之大。 突然,就听‘啪啪’几声轻响,只见捆在男子身上的十几道粗壮麻绳开始断裂,无名和齐家兄弟一道压了上来,才勉强把人给制住,再次打晕过去。 “没事吧?”陆珏伸手把江月扶起。 江月的手擦在了沙石地上,擦出了数道血痕,她却顾不上管这个,只说没事,然后愕然道:“他的力气……” 说着话,陆珏又把那男子的手腕翻转,上头的皮肉越发血肉模糊,且还混入了极多的沙石。 江月取出了药箱中的灵泉水,给他简单地冲洗了一番,期间这男子又醒了一回,又是一通折腾,才让他安静下来。 之后江月又给那人把了一次脉,再把不出更多信息后,无名和齐家兄弟、熊峰一起把人带了下去。要看守这样一个人,等闲士兵自然是不够的,还得他们四人齐齐把关。 大帐之内只剩下陆珏和江月二人,他牵起兀自沉思的江月坐到桌前,打开她的药箱,先用她前头用过的、装灵泉水的小瓶子给她冲洗伤口,再用镊子一点点挑出血痕里的沙石,最后用纱布包扎。 江月回过神来的时候,双手已经被包扎好了,她说:“抱歉。” 她摔倒的时候,发髻也散乱了一些,陆珏伸手将她额前的发丝挽到耳后,“为何致歉?” “合你们几人之力才能压制住那人。那前头为了抓捕他……” 陆珏没瞒她,“是,死了一人,伤了九人。” “那我先去看看受伤的那几人。” 陆珏起身领着她去伤兵所在的营帐。 营帐里头,九名士兵已经经过了军医诊治,有的包着头,有的吊着胳膊,形容狼狈。 不少人围在他们身边,关切地询问他们受伤的始末。 有个口舌最伶俐的伤兵正绘声绘色道:“我们去了十个人,本以为随便抓一个手无寸铁的百姓那不是轻轻松松?没想到那小子力大如牛,拍了老子一下,就把老子的胳膊拍断了!” 众人哈哈大笑,“老李你别是年纪大了,骨头脆了吧!” 老李啐他一口,说放屁,“老子确实不年轻了,但其余人不都正年轻?年纪最小的小胖子,不才十五?让那小子撞出去好几丈……” 说到这处,众人不约而同地一静。 那老李也收住了笑,声音发沉地道:“小胖子也是运道不好,脑袋撞到了石头上,当时就断了气。不然若是能撑到回营中,把江娘子请过来,这小子也不至于年纪轻轻的就……” 这时,已经有眼尖的人发现陆珏和江月过来了,立刻起身抱拳行礼。 陆珏摆手让他们免礼,正好军号响起,下午晌的操练开始了,众人也就没在营帐里久留,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 江月挨个给他们看过去,军医的医术并不低,伤兵们的伤势都已经稳住,断了的腿脚也都已经接好。 极个别内脏受伤的,江月就给对方服用灵泉水,让其能恢复得快一些。 他们并不喊疼,那老李看江月面色凝重,反而还笑着同她道:“江娘子别这般,兄弟们既上了战场,便早就做好了马……马啥?” “马革裹尸。”躺在他旁边的伤兵提醒。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92节 老李拍着大腿道:“是,早就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再说了,比起从前,朝廷尚且不认咱们,兄弟们死伤的才叫一个不明不白。现下咱们是重明军,那叫为国捐躯!死了伤了都有安家的赏银呢,可不亏!” 旁人或许不知道江月今日为何突然入军营,但他们几人自然是能猜到的。其余人不如老李能说会道,却也极尽所能地、七嘴八舌地一道劝慰。 “就是,江娘子是华佗在世,要是能研制出破解那狗屁‘圣药’的方法,咱们莫说只是断胳膊断腿,齐齐死了都没有二话!” “哈哈,到时候咱们兄弟也能跟着沾沾光,写史书的怎么也得给咱们记上一笔吧!” 他们努力地说笑,江月诊治完最后一人,也努力扬起一个笑容,让他们好生养伤。 等到出了伤兵的营帐,江月随着陆珏再次回到主帐。 “不想笑就不笑。”陆珏伸手碰了碰她的唇角。 江月道:“你自去忙,不用管我。” 陆珏确实事务繁忙,但还是不放心地又陪了她一会儿,才去忙自己的事儿。 黄昏时分,军号再次响起,一天的操练正式结束,浑身大汗的将士们勾肩搭背地奔向了伙房。 陆珏去伙房领了两份饭食,端着托盘回了来。 江月正伏在案前,写写画画。 “忙了一天了,怎么也得缓口气。” 他虽离了主帐,但整个军营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便也知道他去忙的时候,江月也没闲着,又去了一趟看守那彭城百姓的地方,取了对方一些血来研究。 江月手下不停,“我不累也不想吃,你不用管我。” 换作平时,陆珏肯定不会勉强她,这次却是不由分说地把她手里的笔抽走,将她写写画画的东西整理到一边,把托盘放到她眼前,“那就当是陪我吃。” 江月便也不好坚持什么,起身去净了手。 军营里的大锅饭滋味当然称不上好,江月确实无甚胃口,用了几筷子菜,半个馒头,也就放了筷子。 陆珏见她吃完,便加快了用饭的速度,把剩下的饭菜一扫而空,连江月吃剩的半个馒头也一并被他吃完了。 吃相倒称不上难看,却绝对跟文雅不搭边。 江月跟他生活过不短的时间,从前一直以为他胃口不大,此时不免多看两眼。 陆珏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解释道:“一军营的人都跟饿狼似的,在这儿不吃的快些狠些,管你是谁,照样得饿肚子。” 饭后,陆珏还得去巡视,江月就还留在主帐里。 等到他再次彻底忙完回来,江月才注意到外头夜色浓重,已经过了邺城城门落锁的时辰。 “我在这儿留宿不碍事吗?” 陆珏说不碍事,若是必须让江月回去,他早就让人把她送回去了。 “彭城‘圣会’前后,叛军不会用兵。你可安心歇着。” “那军营里其他人会不会觉得……” 陆珏见她发髻松散,便伸手帮她把木簪子扶正,“那更不碍事了,至多就是明日被那些熊小子调笑几句。” 江月遂也不多说什么,把自己今日整理出的一些信息分享给他。 那‘圣药’的成分暂且不得而知,但从那男子的各种症状来看,那药能使人力大如牛、不觉疼痛,而且五感会极其敏锐,不然也不会在晕死的状态下,三番四次地苏醒过来。 “我取了一些他的血验过了,没有毒。但血的颜色却有些古怪,比常人的血浓稠一些,也有些古怪的淡薄气味。而且生气格外的足……” 陆珏跟叛军交手数年,这也不是第一次想在‘圣药’上寻破绽,不少内容都是他早就知道的,但他还是耐心地一字不落地看完、听完,最后才发问道:“什么是生气?” “这生气……”江月思索半晌,“前头在家时,宝画经常看那些修仙的画本,我记得你闲来无事时也曾翻阅过。修仙界有灵气,这世界就有生气。它无影无形,却无处不在。若把人体比作一条溪流,生气就是其中的水,大小伤病就是溪流中的各种石头,若‘石头’过大,则会阻断溪水,但只要水仍在,搬走‘石头’,溪流就还能顺畅流淌……但若是水源断绝,即便这溪中并无任何阻碍,还是会彻底干涸。” 对于一个没接触过修行的凡人而言,这套言论其实无异于天方夜谭。 陆珏却并没有表现出半分不信,他也足够聪慧,三言两语间便理解了。 “所以我猜想,那‘圣药’就是极尽所能地激发人体内的生气,使本该细水长流的一条小溪变得汹涌奔腾,其中的‘石头’自然被轻易冲刷而过,使人不觉疼痛、格外康健,反应速度远超寻常的练武之人,甚至力大如牛……” “不过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人体内的生气是恒定的,激发的后果必然会影响寿数。按我今日摸到的脉象来推断,服下那药的人至多只有五到十年的性命,期限一到,就算没有外力,也会殒命。” 说到这处,江月的神情越发沉凝。 陆珏十三岁上的战场,彼时战事已经起了一年,前不久他刚过了十七岁的生辰。 算起来,最早服用那‘圣药’的一批百姓,已经是危在旦夕。 “今日那男子力大如牛,据老李所言,从前你们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应当就是最早开始服用那药的那批信众的一员。现下这诡异的力气,也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她捏了捏发痛的眉心,最后道:“我有可以固本培元的独家‘药水’,合理平缓地调度人体内的生气。下午让无名先生和齐家兄弟帮忙,好不容易给那人服用了一些,但效果甚微……” 那被蛊惑的男子拒不配合,把他嘴里的布帛一抽走,他便要咬舌自尽,无名的武艺还在陆珏之上,出手把他下巴卸了,他仍不觉疼痛,用可以活动的上牙,如野兽一般,在口中胡乱撕咬。 灵泉水好不容易喂下之后,效果却并不显著,仿佛被什么东西阻隔在外,使他不得以吸收。 “这便是今日全部的研究成果。”她放下了手,又说了声:“只有这么多,抱歉。” “为何一直说‘抱歉’?”陆珏无奈地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你是人,又不是神仙,且早先我已经让军医混入过彭城,装作游方大夫给彭城的百姓义诊,他们的诊断出的结果才叫令人啼笑皆非。” 彭城百姓上到花甲老人,下到垂髫小儿,遇到个病症,并不想着求医问药,而是等着每月一次的‘圣会’赐药。 那次的行动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在不惊动叛军的情况下,寻到了一个服药久矣,愿意让军医诊治的百姓。 结果几名经验老道的军医轮流诊治后,真心实意地直夸对方身体康健,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毕竟他们感受不到江月所说的生气,只能从‘望闻问切’上判断一个人的身体状况。 甚至其中还有一个‘医痴’,回来同陆珏进言说那极乐教或许真的有大神通,能研究出那样的好药,还说:“殿下不妨碍将同极乐教谈和,将这药弄来,属下研究过后,若是无碍或是送至御前,或是分发给其他百姓服用,如何也是大功一件,青史留名!” 在她的讲述之下,江月果然把心思转到了他所说的事情上,询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给了他一顿军棍,他也就不敢再多嘴多舌了。” 江月仍然看着他,陆珏便也知道她想问的不只是这些,轻叹道:“那‘圣药’算是阵前的一桩机密,若是大肆传扬出去,叫一众百姓知道了,少不得也跟那‘医痴’似的,心生向往。当时能顺利打回邺城,一来是我用了险招,奇袭了他们的营帐,杀了一名大将。二来主要是因为极乐教极为小心,占领邺城二三年的时间,并未在邺城发放‘圣药’,本地百姓被影响得甚小,绝大部分都不知道有这种东西存在……” “那陛下……” 陆珏轻嗤一声,闭眼感受了一番,确认外头无人,才接着道:“陛下自然是知道的,不然早前为何招安?就是想要那药罢了。但人家不搭理他不是?前头我回宫一遭,他除了审问我在外头的行踪,问的最多的就是那‘圣药’了,显然还是不肯死心。” 江月脸上也泛起厌恶之色——不问战况,不问前线的百姓,皇位上的那个人,真的配当这天下之主吗? “好了,时辰不早了,该睡了。” 说完,陆珏就拿了自己换洗的中衣出了去,过了半晌,他散着头发,穿着中衣,端着水盆进了来。 感受着他身上冰冷的水汽,江月就无奈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还用冷水冲澡?” 他同士兵一道操练了半下午,身上汗味浓重,平时倒是无碍,却不想熏着她。 陆珏也不提这个,只说:“条件简陋,你洗个脸再睡。” 少年皇子安静地为她试了试水温,拧动布帛。 江月看着他轻柔的动作,艰难地、缓慢地开口道:“我记得他。” 记得那个绰号叫‘小胖子’的十五岁少年,姓庞。 黝黑的皮肤,五大三粗的身材,笑起来的时候单边脸上还有一个酒窝。 早先他休沐的时候,被他娘拉着到了江月跟前。 胖少年很不情愿,“我身强力壮的,哪有什么病痛啊?” 他娘是个爆炭脾气,跳起来敲了他一个爆栗,“前头受过那么些伤,谁知道有没有埋下什么病根?而且我咋看着你比之前又胖了不少?老娘拼死拼活地给你拿了个号,你不看也得看!” 他抱着头求饶,委委屈屈地坐到了江月跟前。 江月当时给他诊完,还笑道:“庞大娘别动怒,他也没说错,他身上虽受过一些伤,但身体底子好,又正当年少,并没有什病根遗留。至于体胖,大抵是天生的体质,也没有对身体造成负担。” “你看,你看!我就说我身体好得很!”胖少年当时就从条凳上一跃而起。 结果当然又是挨了他娘一通捶,捶得他抱头鼠窜。 母子俩的相处模式格外逗趣,而且庞大娘的住所离江月的小院也近,时不时也跟着侯大婶一道来帮着江月晾晒草药。 江月便记住了他们母子。 她今日的情绪确实不大好,既是因为没有一下子理出头绪,略有些挫败感。最重要的还是知道了认识的人因她的提议而殒命。 而且一众伤兵中并没有任何人抱怨,没人怨怼研究‘圣药’的提议,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他们相信她,无比的相信她,相信她会想到破解之法,让他们没有平白牺牲和受伤。 这种情况,反而让江月心里越发不好受。 她心绪起伏比常人小,若真的生了情绪起伏,便不比常人容易平复。 第一次,她思考的并不是什么因果,只觉得心头沉重,一整日都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陆珏其实已经猜到了一些,早前不想让她在邺城久留,操心的既有她的安危,也有这一层。 “没事的,我在呢。”他温柔地给她擦脸,擦去她眼中氤氲的水汽,“是我允了你的提议,是我下的决断,是我没有想到服用那药物日久的人,会有那般可怖的力气,也是我背负的人命,一切都是我。” 军中一切都很简陋,即便是陆珏的床榻,两人并排睡下之后,也会显得有些逼仄。被子也只有一床薄被。 陆珏用薄被把她包成一个‘蚕蛹’,略有些笨拙的、像早前拍哄小星河那般,在她背脊上轻拍。 翌日天不亮的时候,军号照常响起。 外头喧闹起来,陆珏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很快出了去。 他走后,江月也立刻睁开眼坐起身,穿戴整齐。 她去了无名所在的营帐,直接道:“先生,我想知道丘黎族相关的事。” 歉疚无用,一晚上的时间足够她平复心情,调整思路,接着探查‘圣药’的真相! 第六十六章 “丘黎族的事情……你是指哪方面的?” 军中也有一些关于丘黎族的书简, 前一日在江月在陆珏的营帐里,已经翻阅过了一遍。 但那都是朝廷的东西,记录的都是当年圣祖和丘黎族的战局相关, 如何行军布阵那些。 江月先说了自己已经查阅到的,而后道:“您老曾说,战事刚起的时候,您就在三城了。我想知道正史不会记载的,玄而又玄的那些,比如丘黎族的风俗、传统、信仰之类的东西,不拘是什么, 您想到什么就告诉我什么。” 小老头捋着全白的胡子,点头道:“我确实听到过一些传闻。” 相传丘黎族是被神眷顾的种族,赐下了他们一些奇特的本事, 但凡跟他们接触的人, 都会喜爱他们、归顺他们。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93节 他们这一族日渐壮大,从原来的数千人, 日渐扩大到数万人,几乎全是外来族人。 人多了, 原先的领地自然就不够用了, 他们趁着前朝式微, 新朝还未建立,风雨飘摇的时候, 趁机侵占了三城。 三城的几名守将俱是死节之士,战败之后也拒不肯归降。 丘黎族的人并没有把他们如何,而只是把他们关押起来。 却也奇怪, 那几名宁愿以死明志的守将没过多久,就纷纷‘想开’了, 反而帮着丘黎族劝服本地氏族,维持统治。 甚至到了圣祖准备收复失地的时候,这几名年纪老迈的守将还依旧站在异族那边,与新朝为敌。 也难怪朝廷的书简不曾记录这些,那几名守将虽是在前朝的时候投诚叛变,但他们拒不承认新朝,对新朝而言,怎么也算不得上一件光彩事。 江月跟无名详谈了许久,回到主帐的时候,上午的操练已经结束了。 陆珏刚端了饭食回来。 江月和他一起简单用了些,而后接着看起丘黎族的记录,把其中她觉得奇怪的部分摘抄下来。 午休时间还未结束,就看齐战没经过通传,快步进了来。 他是陆珏几个心腹中最沉稳的,鲜少有这样不守规矩的时候。 “殿下,那彭城百姓死了。” 陆珏和江月便立刻起身去查看。 熊峰和齐策加上另外两个武艺出挑的士兵,还守在那营帐里。 而那来自彭城的男子正被捆在一根柱子上,浑身是血,脑袋低垂。 江月伸手探了探鼻息和脉搏,确认他已然没了生息。 “怎么死的?”陆珏并没有怪罪他们的意思,只是语气平静地询问。 齐战道:“没人碰他,方才他忽然醒了,眨眼的工夫便七窍流血,没了生息。” 陆珏便看向江月,前头江月说过,这人力大如牛是到了回光返照的阶段,现下突然死了,倒也很是正常。 他也不再审问什么,让齐战和熊峰等人把营帐收拾一番,再去寻副薄棺,将尸首收敛。 安排完这些,江月蹙着眉跟陆珏出去,恰好听到熊峰嘟囔道:“这人也是,不肯吃不肯喝,亏我还看他穿的单薄,怕他冻死了,好心好意地帮他生了好几个火盆取暖……” 江月站住了脚,眼神落在那死去的男子的衣着上——时值深秋,邺城都已经天寒地冻,彭城比邺城更偏北域,理当更冷才是。这死去的男子身上却只穿一身粗布单衣。 “你什么时候生的火盆?” 熊峰说:“就刚才啊,才生起来呢。” 江月脑内灵光一闪,说:“我知道了!” 说完,她便快步往主账走,其他几人不明所以,陆珏示意众人跟上。 江月把主帐桌上的书简再次摊开,将记录里头的文字指给他们看,“丘黎族起于极北严寒之地,彼时他们侵占三城之后,本可以趁着新朝旧朝交替,风雨飘摇之际,接着南上。但暨城往后的城池,气候便不是这般严寒了……那年圣祖御驾亲征,大获全胜,也恰好实是酷暑之际。叛军攻下邺城之后,却并未在本地散播‘圣药’,大抵也是因为那时候正值盛夏……去岁你攻下邺城,亦是这个时节前后!” 陆珏沉吟不语,齐战便试探着问:“江娘子的意思是,叛军喜喊畏热?” 江月点头,“我知道的消息不多,现下全是推测。但你们与叛军交手已久,可仔细回忆,过去数年,是不是每逢酷暑,他们便会止戈休战。” 齐战等人齐齐点头,还说:“仔细回想起来,不只是止戈休战,每逢夏季,‘圣会’就会暂停,叛军也总会无故折损许多人手,不过三城的夏季格外短,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半月,便没怎么在这上头细想过。” “不拘是药,还是毒,怎么可能被寒热影响至此?”江月一边说,一边对着陆珏招手,示意他走到跟前,然后同他耳语了几句。 陆珏道:“这不用你,让下头的人去做就好。” 说完,他出了去,熊峰和齐战等人虽不明所以,但此时也不敢多问,只安静站在一旁等着听结果。 大概过了二三刻钟,陆珏领着一名军医进了来。 军医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即便是在沙场待惯了的齐战和熊峰等人,都隐隐有些想作呕的感觉。 江月也同样有些反胃,却顾不上这些,只紧张地询问道:“找到了吗?” 陆珏对着军医抬了抬下巴,军医将一个小盒子放到了桌上,里头躺着好几条古怪小虫,条条都是爆体而亡,看不出本来模样。也难为军医拼凑出了个大概。 “从那男子的脑子里找出来的。”军医说着话,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厌恶或者恶心的神色,反而眼神发亮,很是好奇。行医一辈子,他还没有效仿华佗、给人开瓢治病的经历。更别说是给死人开瓢,在脑子里找东西。 时下的人都敬畏鬼神,忌讳对尸身不敬,江月本是想自己动手的,但陆珏却并不想她做这些腌臜活,便让这军医代劳。 “这就是我前头跟你说过的那个‘医痴’,姓蒋。”陆珏简单的介绍了两句。 江月用银针拨弄了一下那已经死透的小虫,接着前头的话道:“所以我猜着那‘圣药’不是毒,不是药,而是活物!也就是时人偶有提及的蛊虫。” 蛊虫入脑,当然就可控制人的所思所想,所觉所感。 彭城百姓宁愿身死也要护着叛军,也未必真的是他们被蛊惑到那个地步,其实是成为了蛊虫的傀儡。 而灵泉水喂下无用,就如同当时她不敢给怀着孕的许氏喝太多灵泉水一样——人体和蛊虫都会得到滋养,蛊虫甚至能抢在人体前头,先把灵泉水的妙处纳为己用。 蒋军医笑道:“从前只听闻南疆的人会使蛊,没想到这起源于极北之地的丘黎族也会使这些。若不是现下找到了这蛊虫,您前头和我说这个,我肯定是不信的!” 齐战和熊峰等人也俱都是面露喜色。现下江月虽未想到破解之法,但知道这蛊虫喜寒畏热,已经是一桩天大的好消息。 旁的不说,只要现下冬日避战,养精蓄锐,来年入夏的时候,蛊虫虚弱之际,发起总攻,彭城可谓是唾手可得。或者也不用等到夏日,只等天干物燥之际,囤积大量干柴、火油,在彭城附近连着烧上几日,也可重创叛军。 但江月的神情却没有和缓,因为她的目的不只是早日结束这场纷乱,而是尽可能地救下被蛊惑的百姓。 “这蛊虫已死,若想解蛊,我需要一只活的蛊虫来试药。” 只要试出能杀死蛊虫、不伤人体的药,再给对方服下灵泉水,平缓对方被蛊虫强行催发的生气,才算是彻底救下一人。 于是问题就还回到了最初,‘圣药’并不好弄,而再抓一个彭城百姓,又不知道还要折损多少人手。而且抓到之后,为了要取出活蛊,得在对方活着的时候,不顾对方的挣扎,开脑取虫,且不说过程艰难,也实在残忍。 江月道:“不需要再去抓人,这次可以试着混入‘圣会’了。” 齐战他们说很奇怪,每次拿到‘圣药’之后,总会让人察觉。 但知道‘圣药’是蛊虫之后,这件事便想的通了。 蛊虫分母蛊和子蛊,那蛊虫在药丸里头,应当是沉睡状态。进入到人体,才会活过来。 母蛊和子蛊有感应,‘圣会’结束后在信众身上没感应到活着的蛊虫,自然就能轻易分辨出细作。 “我可用这死蛊和那百姓的血做药,大抵模拟出活蛊的气味。但……也不是万无一失。” 她说到这里就顿住,陆珏接口道:“若你制出的药无用,则趁乱服下那‘圣药’,回来后让你开脑取虫。” 江月无言颔首,陆珏又问:“你有几成把握?” “制药骗过母蛊的话,大概五成。开脑取虫,保人无恙的话……不到五成。” 这话一说,江月的神情没有放松,熊峰和齐战等人反而都呼出一口长气,几人抢着开口,纷纷都说:“让我去!” 要混入‘圣会’,且要能审时度势,在江月制的药没起效的时候,立刻服下蛊虫,还得在被蛊虫控制之前,赶回军营,等闲的士兵根本做不到,需要他们这些武艺出挑的人来做才成。 “你们听清楚我的话没有,我并没有十全的把握!” 熊峰摆手,豪迈笑道:“听清楚啦!五成加五成,那不是十成?那还怕啥!” 再蠢笨的人也知道不该怎么算数,熊峰纯粹是在插科打诨。 齐家兄弟笑着推他一下,接着争抢这份活计。 陆珏让江月不必管这些,“下午我让人送你回城,你只管在大宅制药物,等药制好,你让珍珠送过来。” 江月已经说清楚了利害关系,如何安排人手,便不归她这大夫管,而是陆珏的事了。 她没在军营久留,背上药箱回了城。 兹事体大,这次回城,她就没再回小院了,只如陆珏所言,留在了女兵护卫的大宅。 需要什么药材,她便直接跟熊慧开口。 半个月之后,江月制出了两枚药丸,她自己试了一枚,服下之后,身上血液的气味和她记忆里那彭城百姓的气味像极了,但到底只是模拟的,只能维持一个时辰的时间。 她让珍珠把药送去,就等着听信儿。 又是半个月,再次到了那‘圣会’召开的日子,熊峰过来接人了。 江月见了他,便知道去的并不是他,等到了军营里,她才知道去的也不是齐家兄弟,而是无名。 风尘仆仆的小老头正一边捧着个酒葫芦,一边眉飞色舞地和陆珏说话,“江丫头制的那药还真是没有出半点差错,我本一早就要顺利地从那狗屁‘圣会’离开了。没成想这信众里头突然叫叛军查出一名细作,鸡飞狗跳地乱了起来。于是剩下的人需要重新搜检,我紧赶慢赶,才在那药失效之前溜了出来。” 陆珏看向齐家兄弟,齐战道:“属下派人查过了,是杜元帅那边的人,差点坏了咱们的计划。” 陆珏嘲讽地扯了扯唇角,他信不过杜成济,杜成济亦信不过他。 双方都在对方的人马中安插了眼线。前头抓捕彭城百姓和江月进出军营,都不可能做到瞒天过海。杜成济猜出他的意图后,还是不想把功劳拱手让人,我行我素地想要抢在他前头立功。 此时多说无异,当务之急还是让江月研究那得来不易的活蛊。 小老头将装‘圣药’的瓶子放在桌上,见到江月的时候还不忘调笑道:“好好的小丫头,怎么成天挂着个脸?看着都快比小老儿我年纪大了。好了,我功成身退,喝酒去了!” “我带了许多上次给您用过的‘药水’,给您再装一些吧。”江月背着药箱追出去几步,取出一坛灵泉水,给他装到已经空了的酒葫芦里,压低声音询问道:“您没和他们说吗?” 江月给普通人开脑取虫,保其无恙的把握能有五成。可若换成生气衰微的小老头,那还得再降两成。 今遭也委实算是运道好,虽遇到了变故,却也没有彻底乱了计划。不然若是无名真的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服下那‘圣药’,大抵是没命再活下去的。 小老头神秘兮兮地竖起食指递到唇前,压低声音道:“哪里能让他们知道,不然谁会同意让我去?只咱俩知道。反正我左右也就这二三年的活头,死就死了。再说现下不是没事吗?没得操心没有发生的事儿!” 两句话的工夫,灵泉水装好了,无名乐呵呵地捧着酒葫芦离开了。 江月庆幸地呼出一口气,回到桌前去看那‘圣药’。 她先细致地揉散了包裹蛊虫的外壳,仔细分辨,里头有元胡、罂粟、天仙子等止痛药物,用来麻痹人的痛感,使人不至于察觉蛊虫入脑的疼痛。 外壳散去之后,里头是一枚半透明的薄如蝉翼的蜡丸,包裹着米粒大小的小虫。 江月拿出前头从彭城百姓身上取出的血滴入,那小虫就顿时有了苏醒的痕迹,慢慢地舒展身体。 之后的几日,江月都留在了军营之中,用这小虫反复试药。 让人头痛的是,这小虫居然不畏惧各种药物,即便是一些对人体有害的毒药,都不能伤它。 江月极尽所能地配药,效果却并不理想,总觉得差点什么。 似乎是它真的只畏惧高热,可若真的用高热对付它,它必然会像前头那几条蛊虫一样,爆体而亡,也就会让其宿主一并死亡。 进度再次受阻,江月一筹莫展,连着不眠不休了数日,整个人都清减了一大圈。 陆珏实在看不过眼,这日直接把她从案前横抱起来,催着她早些入睡。 江月无奈,说自己真不想睡。 “不想睡也陪我躺会儿。”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94节 两人躺下之后,陆珏还跟前头一般,用被子将她裹好,哄她入睡。 江月虽闭上了眼,却确实是没有半分睡意,只在脑中整理思路。 陆珏感受到了,便投其所好,捡了些相关的事儿,用讲故事的语气说给她听:“其实,我才是跟丘黎族、跟叛军打交道最深的人。” 他曾被叛军所擒,足足一月的时候,他才寻到机会,拧断了自己的拇指,摘下镣铐逃脱。 江月知道他这段经历,但是也知道那段经历过于痛苦,便一直没有问过。 察觉到她没再接着费神思虑什么,陆珏笑笑,接着道:“其实那一个月的里,无外乎就是上些刑罚,想从我嘴里知道一些我们军中的情报。若说有什么诡异的,大抵就是那极乐教那位从来不以真容示人、身着黑袍的教主也曾来瞧过我,亲自给我喂下过药丸。” 江月询问道:“是那‘圣药’?” “那时候尚且不知,但我猜着应当就是了。我不通医理,并不能通过药丸分辨出成分。只觉得当时吃下之后,嘴里有股怪味儿……那教主等了许久,在我面前说了句‘奇怪,怎么无用?’。他随行之人劝道‘想来是这天……’,但只说了那么几个字,便自觉失言,止住了话头。” 已经是一年半前的事,但陆珏记忆力过人,将他们二人的只言片语记到了现在。 “当时尚且不知道那‘圣药’就是蛊虫,便并未想过那人说的‘天’是指‘天气’。其实彼时我伤重,本以为活不到逃脱的时候,但那教主离开之前说了让狱卒仔细看顾我,别让我死了。” 他带着笑意说起那段经历,江月实在是笑不出来,“他们……拿你试药?” “应当是吧,后来每过几日,我就会被喂下药丸,症状不一。但你也知道我体质异于常人,过程虽辛苦了些,但却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最厉害的一次,也不过是七窍流血,那次惊动了那教主,接了我好些血走……” 他说话的时候,江月已经伸手给他搭起脉来。 他此时的脉象当然是无虞的,在京城自己造成的内伤,也已经在那颗保命丹药的调理下,彻底康复了过来。 陆珏好笑地看着她的举动,“江娘子妙手回春,我早就无碍了。好了,故事也说完了,是不是该睡了?” 江月松开他的手腕,翻身坐起,目光灼灼地道:“再试一次,不行就真的睡了!” 说来也有些离奇,在江月早先配好的药中,加入了一味药引,也就是陆珏的血,蛊虫浸在其中,就会悄无声息的平静死去。 就如那极乐教的教主也想不明白一般,江月也没有明白为何陆珏的血,可以压制住那生命力格外顽强的蛊虫。 但不管原理如何,这天晚上,解药终于被制作了出来。 后续的工作,大概就是江月多多的积攒灵泉水,激发解药的药性,稀释陆珏的血——不然若是每颗解药都需要大量的血,彭城中蛊的百姓上万,他多少血都不够放的。 也难怪那极乐教的教主不肯轻易弄死他,万物相生相克,若让他在陆珏身上近一步研究出更强劲的蛊虫,那即便是江月,或许也再想不到对策。 第一批解药制作出来之后,恰逢两军交锋,陆珏趁机抓了一批叛军的兵卒。 这些个兵卒自然也是服用‘圣药’久矣的信众,和前头那彭城的百姓一样,求死的手段层出不穷。 但既有了前车之鉴,熊峰等人也算是有了经验,在其自裁之前,直接强迫其服下解药。 至多也就二刻钟,他们会开始感觉到疼痛,渐渐恢复神志。 试问这世间有几人会在意识清醒,能感知到疼痛的时候,做出类似用指甲撕抓血管这种疯魔的自毁举动呢? 而只要他们不再一心求死,再服下江月的灵泉水,平缓体内的生气,便能恢复正常的状态。 后续的结果,便是俘虏活下来了大半,老实交代了许多彭城的信息。 有了这次试验,重明军上下士气高涨,大家心里都清楚,彭城再不是铁板一块,只要让那些悍不畏死、甘心充当肉盾的百姓服下这解药,拿下彭城,也不过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至于如何让百姓服药,还是陆珏遣兵调将地安排。 江月回到了城寨之中,静静等着听消息。 年关将近的时候,外头已经有了传闻,九皇子陆珏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人,得了医仙相助,极乐教不过是邪门歪道,研究的所谓‘圣药’,在天命之子和医仙面前,不堪一击。 第六十七章 这个年节, 江月到底还是没有如许氏期望的那样,回去过年。 清醒过来、脱离极乐教的百姓越来越多,这些人不好再回彭城, 也不能放任自流,让他们去往别的地方。 陆珏在邺城外另外圈了一块地方安置流民,让无名领着重兵把守。 这人一多,后续的工作自然也就多了。更别说这些人前头被蛊操控了思想,屏蔽了感知,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病症。 熊慧除了料理城寨的事务外,还得照看流民的衣食住行, 忙得分身乏术。 江月也没闲着,日常跟着熊慧和珍珠等人在流民营地中奔忙。 天寒地冻,流民不得入城, 又带着病痛, 叫苦不迭。 好在百姓们对江月这医仙的名头十分信服,都乖乖地让她诊治, 偶有捣乱的,也会让小老头出面给提溜出去暴揍。 在江月的诊治之下, 流民们的身体渐渐好转, 她的声望也越发高涨。 在江月偶然得空进入芥子空间的时候, 就发现里头的泉眼的出水量已经跟上辈子相差无几,而整个芥子空间也扩大了数倍, 足够她开辟出一分药田。 说来也是让人唏嘘,从前她只念因果,为了积攒功德而治病救人, 芥子空间的升级进度一直是不紧不慢,循序渐进。现下她不念着那些, 只从本心出发,数月的收获,就远比过去一年来得多。 或许,这便是那位卜卦的大能,让她追寻的‘仁心’了。 闲暇的时分总是一晃而过,江月料理完药田,从空间里退了出来,出了女兵为她守卫的临时营帐。 熊慧也恰好刚忙完,见了她正要说什么,却突然惊讶道:“你的脸……” 旁边就有水桶,江月对着一照,才发现脸上有些斑驳。 也是,她遮盖肤色的奇特药膏需要用到灵田里种植出来的药材,而近来她以百姓为先,自然顾不上调配这些个身外东西。 江月索性倒了些灵泉水出来,洗了把脸,露出本来的雪白肤色。 “你这人!”熊慧也反应过来前头的模样是江月的伪装,又是惊艳又是好笑道:“这么美的一张脸,怎么舍得涂成那焦黄的模样?平白浪费了好颜色!” 江月不以为意地笑笑,“便宜行事罢了。对了,你方才想和我说什么?” 熊慧一拍脑袋,道:“对,我想跟你说,这天看着要落雪,你趁着天还早,让珍珠她们送你回城去吧。今儿个是除夕呢,休息半天,也算是过个好年了。” 正说着话,珍珠也脚步匆匆地过了来,接过话茬道:“抱歉,江娘子恐怕还得留一阵,熊峰才送了一些人来。” 江月遂也不多说什么,跟着珍珠过去。 沿途营地中的其他百姓,和熊慧一样,也是对着江月本来的面容惊叹不已,就差直呼神迹了。 但百姓们知道她要去给新人看诊,便也很有眼力见儿地没有阻拦。 有热心地妇人吆喝道:“医仙娘娘忙完,记得来我这儿喝碗热汤!” 她旁边的人哄笑道:“就你那开个小灶、差点把自己帐篷烧了的厨艺,还让医仙娘娘去你那儿喝汤呐?还不如吃这营地大锅饭安全呢!” 江月脚下不停,听了一耳朵也跟着弯了弯唇,但不久她又止了笑,看向珍珠。 珍珠会意道:“已经跟他们说过好几次了,娘子不喜欢那样的称呼。但总有人不听,后头我会使人再去说的。” 说着话,二人到了地方。 临时营地被分为两块,最外头的是安置新来的流民的地方,把守最森严。 需要由江月和蒋军医诊过,确认脉象没有异常,已经解了那蛊,再让来得已久的百姓前来辨认,确定新来的人就是邺城普通百姓,而不是叛军伪装,才能顺利入关,进入到里头的生活区域。 这日新来了五六十人,江月一一看过,遇到有病症和有伤的,还得施以简单的诊治和包扎。 忙到最后,江月出了一额头的汗,还剩下十来人没看过。 蒋军医见了,就道:“师父歇着去吧,我方才去看了一眼,最后那几人伤势也不甚严重,我来处理就好。” 蒋军医不愧是陆珏口中的‘医痴’,虽然年过半百,够当江月的祖父了。但自从见识过江月的本事,跟着她打了一段时间的下手,就一口一个‘师父’地喊上了。 穿越至今,蒋军医算是江月见过医术最高超、也最醉心医道的人,她确实有心指点他,便也就由着他喊了。 “不碍事,看完这些人再休息。” 江月一边说,一边领着他到了最后一个营帐。 里头躺了十来个十几岁的少年,衣着比寻常的流民还破烂脏污一些,正此起彼伏地‘哎呦哎呦’叫痛。 江月进去之后,帐篷里头陡然一静,突然没人闹腾了。 江月开始为他们诊治,顺带询问他们的身份,好方便后续百姓前来认人。 其中年纪最大的,十五六的少年红着脸回答道:“我们是彭城的乞儿,但不是坏人!” 他旁边更瘦小的少年说:“对,我们最多……最多就偷过几个馒头,偷几只鸡鸭!要不是人家说吃了‘圣药’就不会觉得肚子饿了,我们才不入那什么极乐教呢!” 立刻有人张牙舞爪地扑过去捂他的嘴,那瘦小少年也察觉到自己说错话,连忙垂下脑袋。 如蒋军医所言,这几个小少年身上都没什么严重的伤病,两刻钟的工夫,就只剩角落里一个少年没看过了。 他身形比其他人还瘦削一些,脸上脏污一片,但眼睛很大很亮。 江月示意他伸出手腕的时候,他缩着身子,歪着脑袋,透着一股茫然。 有人帮他解释道:“这是我们的老幺,听不见也不会说话,脑子还……您别见怪。” 江月说不碍事,让其他人帮忙比划了一番,才让那少年伸手让她诊脉。 和其他人一样,这聋哑痴傻的小少年也是常年忍饥挨饿留下的亏空,并没有其他大的伤病。 看诊结束,江月对着守卫示意这些人都没问题,可安排百姓来认人。 她前脚刚走出帐篷,就听到里头再次喧闹起来。 那最年长的少年粗声粗气道:“麻杆,你当着医仙娘娘的面,说咱们偷东西的事儿干啥?” 那叫麻杆的少年连忙求饶认错,那年长少年又接着说:“老幺也是,怎么觉得比走失之前更傻了?” “老大,你别说老幺了,他虽然听不见,可都是自己兄弟!” 小少年们说着说着就七嘴八舌,沸反盈天,畅想着以后换了个地方生活,日日能吃上饱饭。 时值黄昏,天色彻底黯淡了下来,雪粒子也渐渐落了下来。 江月洗过了手,便同熊慧、珍珠一道离开营地。 入口处,少年皇子一袭玄色狐裘大氅,略有些臃肿的穿着,但穿在身形高瘦的他身上,恰如其分。 陆珏已不知道站了多久,发间和肩头都落了一层白。 江月撑着伞,快步走近。熊慧和珍珠则很有眼力见地放缓了脚步。 “怎么不打伞?” “终于肯把脸上的药膏洗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又一起弯了弯唇。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95节 陆珏见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多留了一瞬,接过她手中的伞撑着,带着笑意询问道:“半个月不见,不认识我了?” “怎么会。”江月笑了笑。 她自然不是在看陆珏的脸,而是发现他的气运又变强了,龙形越发凝实,无疑是说,陆珏离皇位又更近了一步。 却也奇怪,救下那么些无辜百姓,虽是江月想到了解蛊的办法,但陆珏同样出力不少,解药更是以他的血为药引而制,如何也有他的功劳,那‘龙’却还是黑压压一片—— 总不至于说救下了那么多无辜百姓的陆珏,还在往暴君的方向发展吧? 江月兀自出神的时候,只听他询问道:“跟我一起骑马可好?” 陆珏先翻身上马,然后对着江月伸手。 二人共乘一匹马的举动,委实是有些亲密,但同床共枕这么久,前头她醉心研究解蛊之法的时候,不知不觉间跟他又亲近了几分。倒也没必要在这会儿讲究什么,江月便伸出手,让陆珏拉她坐到身前。 陆珏用狐裘大氅将她裹住,打马回城。 天地间风雪虽大,但她缩在他带着体温的怀里,并不觉得冷,甚至有闲情逸致欣赏沿途的雪景。 路上二人都没有言语,直到了城门口的时候,陆珏才开口道:“我还得回去,就送你到这里,这几日雪停以后,让珍珠送你离开。” 说完,他先下了马,再托着江月下来。 站稳之后,江月问:“为何?” 陆珏抿了抿唇,未曾第一时间回答,只道:“你答应过的,我让你离开的时候,你必须得离开。” 那话确实是江月应承的不假,但当时战局未定,江月应承的是有危险的情况会提前离开。 现下陆珏可谓是胜券在握,又不是那种万不得已的情况,她也不是非要违逆他的安排,只是想知道原因罢了。 珍珠快步过来为江月打伞,闻言也奇怪道:“彭城被蛊惑的百姓越来越少,只剩下一些极乐教的死忠和二三万兵卒,咱们又知晓了中蛊之人的命门,这战事眼瞅着已经要结束了。” 熊慧也劝道:“是啊,现下谁不尊称一声江娘子为‘医仙’?有她在,咱们这儿民心也安定。这天寒地冻的,殿下何至于让江娘子奔波。留在这城寨里……” 陆珏面色沉静的看了她们二人一眼,二人便立刻噤声,不敢再为江月说话。 陆珏接过珍珠手中的伞,又送了江月一段,许久才开口道:“兔子急了尚且咬人,叛军虽穷途末路,却未必没有后招。我也不放心你离得太远,只是让你去往暨城而已,也已经让人把你母亲他们接过来,让你们在暨城团聚。” 说完这些,停顿半晌,他才道:“日前,杜成济死了。” 原是这样,江月嗔怪地看他一眼,“早说开不就好了?没得让人乱猜。” 陆珏弯唇笑了笑,“本就准备解释的,谁成想珍珠和熊慧一听说我要让你走,就上来抢了话头。咱们医仙娘娘‘收买人心’的本事可了不得。” 江月笑着啐了他一口,随即又正色道:“百姓们不知就里,说你是天命之人,说我是医仙……可会不好?” 自古就有功高盖主之说,更别说他本就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若这些个传闻传到皇帝耳朵里,难保不会跟前头似的,再次猜疑。 虽照着陆珏现在的气运来看,皇位已然是他的囊中物,但江月还是不想他无端造出杀孽,少不得规劝几句。 “无碍。杜成济死了。” 江月一想也是,从前杜成济是主帅,陆珏是副帅,二人分庭抗礼,他尚且需要忌惮军中再生内乱。现下杜成济让叛军杀了,重明军又刚立下大功,两支军队都应该尽在他掌控之中。三城距离京城路途遥远,要按下那些流言,对人情练达的陆珏来说,应也不是太难。 江月就没再操心下去,“那雪停之后我就去暨城等你。可惜你事忙,咱们今年不能一道过年了。” 他笑着应一声,将伞交给江月,说去吧。 江月招呼上熊慧和珍珠一道,三人挤在一把伞下往城内走去。 快拐进去的时候,江月心有所感,站住了脚,回头一瞧,果然他没走。 她笑着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快些回去。 少年皇子这才也朝她挥了挥手,打马而去。 ………… 一场大雪足足下到了初七才停,趁着路面冻结之前,珍珠准备护送江月离开。 熊慧为江月置办了好些个行李,吃穿用度一样俱全。 珍珠看着装满了一车的包裹,无奈道:“暨城距离邺城才几日的路程,何至于这般兴师动众?至于到了暨城,殿下也早就安排好了人手,哪里用的上这些?” 熊慧让她别管,“又不都是我一个人准备的,是大伙儿听说江娘子要走,自发送来的。都是大伙儿的心意嘛!要不是我没告诉他们具体日子,大伙儿今儿个还得来送行呢!” 也是,战事结束在即,不拘是陆珏,还是江月,后头都不会在三城久留。这次分别,再相见不知是何时。 珍珠也就没再嫌行李多,和熊慧一道装车。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趁着城寨居民还未起,江月坐上了离城的马车。 珍珠带着几个女兵驾车,马车到了城门,齐战已经带着人等候了一段时间。 双方人数一相加,足足有五六十人,比当初他们去接路安县接陆珏那次,还兴师动众。 女兵倒还好,平素只操练,并不上战场,但齐战等人却是脱不开身的,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护送她上路。 江月就让他们不必顾忌自己,跟前头一样全速前进,沿途不必停留。 两日之后,眼看着又要下雪,一行人在荒郊野外安营扎寨。 这时候熊慧给带的东西就派上用场了,里头不止有干粮,还有米面和大白菜,厚实的被褥、袄子等,即便是宿在野外,也不担心缺衣少食。 安顿好后,珍珠随齐战一道在营地周围散下驱虫的药粉,然后就劝着江月进帐篷里休息。 再有一日,就能和许氏她们团聚,江月心绪起伏,并无甚睡意,便在帐篷里一边打坐一边思考说辞—— 陆珏都派人把许氏她们从路安接到暨城了,肯定是表明了身份的。 许氏和房妈妈也就自然她所谓的‘寻夫’,是寻到了战火纷飞的邺城,估计都会嗔怪她主意大。 宝画那丫头说不定还得大哭一场。 不过家里人都爱着她,自己好声好气地认个错,她们应也不会忍心苛责。 对了,还有小星河。上次收到的家书上说,这小子长得越发结实了,远超同龄孩子,已经能坐能爬了。 应该已经不认得她了吧,但这小子生出来就乖觉,见了她应当也不会哭闹。 江月胡思乱想了一阵,不觉外头彻底安静了下来,万籁俱寂,只依稀听到雪落下的声音。 一道轻缓的、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出现在了江月的帐篷前。 帐门被掀开的瞬间,几根银针急射出去。 只听丁零当啷的几声轻响,银针落在了地上。 一道陌生的声音调笑道:“听闻医仙娘娘既会制药,一手银针更是使得出神入化,能从阎王手底下救回人的性名。只是不知道你这银针不止可以救人,还能杀人。” 话音未落,一个瘦小的人影已经进了来。 江月沉着脸看他,“是你。” 眼前的人看着是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面容,黑黑亮亮的眼睛,骨瘦嶙峋的身形,赫然正是前不久那群乞儿中,聋哑痴傻的那个。 可他的声音,却是成年男子低沉的声线。 “是我!”他笑着应一声,又叹了口气,埋怨道:“陆珏这厮好生狡猾,把你藏得好深,我在流民营地和邺城找了你好几日……好险好险,差点就找不到你了!” 说完,他闲适地找了个地方,一屁.股坐下,打量了江月一阵,古怪道:“为何你只有惊讶,却不怕我?” “我为何要怕你?” “唔,大概是因为……我能顺利到你的帐篷,自然是把外头的人都放倒了。你的性命都在我手上啊。” “人死如灯灭,我怕你作甚?”江月说着顿了顿,“而且我觉得,你不会要我的命。” “怎么说?”他起了兴致,眼睛越发黑亮。 “你前头既能悄无声息地杀了一军主帅,还能混入流民营地,现下又与我在这儿说了许久的话,足够我死上百八十回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江月远比常人敏感警觉,若对方怀着杀意而来,她不会察觉不出来。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仿佛听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道:“理确实是这么个理!但是谁跟你说,杜成济是我杀的?哦!肯定是陆珏跟你说的对不对,这小崽子,当年我就不该留他的命,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头上推!” 江月抿唇不言,只戒备地看着他,等他笑够了,才接着问道:“你到底意欲何为?老幺,或者我该称呼你为,极乐教主。” 他止住了笑,‘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身份?” “你孤身前来,悄无声息地放倒了那些人,自然不是用武,而是用毒。会使毒、会伪装,对战局了解甚深,除了那位藏头露尾的教主,我实在不知道你还能是谁。诈一诈,也就能确定了。” “你真聪明,不比陆珏差!”极乐教主兴致勃勃地给她竖了竖拇指,“其实我也没准备做什么,就是好奇,想知道是什么人能解了我族的迷心蛊。我跟你说,那蛊从前可没用了,给十个人种下,至多只能控制五个人。也就是我爹和我都是族中天才,我俩先后改良了好些年,才有了现在效用强大的蛊虫……唉,可惜啊,子蛊都让你配的药杀得差不多了,日前留存在彭城的母蛊也让陆珏给抢走了。” 他看着喋喋不休自言自语,却一眼不眨地观察着江月的反应。 说到这儿,他越发兴味盎然,捂着肚子笑道:“你以为杜成济是我杀的,那肯定不知道他们抢夺母蛊,对不对?陆珏……陆珏要笑死我,我还当他是怕了我,所以着急让你离开邺城。原来……原来他怕的不是我!” 拖延了这么久,却仍不见有人过来,江月便确定齐战等人没有幸免,便懒得再听他疯言疯,直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如你所说,你连那迷心蛊的母蛊都丢失了,再无胜算,难不成以为挟持我,陆珏便会放过你?” “我没骗你啊,前头只是想来瞧瞧你。不过现下我改主意了,我确实要带你走,不过不是挟持,而是要请你看一出好戏!” 说完,他拍拍尘土站起身,将后背空门直接留给江月,走到门口对她招手,像孩童招揽玩伴一般,道:“快来啊。别瞧了,你不是已经给我下过了毒吗?” 说着又自顾自从怀中掏出一条死透的蛊虫,随手抛到地上,说:“你的毒不错诶,我的冰蚕蛊可解百毒,这就死了。还好我带了不止一条!来啊,看看是我的蛊虫多,还是你的毒药多。” 第六十八章 江月落后几步, 出了帐篷。 整个营地里东倒西歪一片,个个都是双眼紧闭,唇边带笑。 见江月放缓了脚步, 那极乐教主道:“别瞧了,都没死,只是中了甜梦蝶的鳞粉而已,睡上几天几夜也就好了。” 什么迷心蛊、冰蚕蛊,现下又多了一个甜梦蝶,俱都是江月没听说过的东西。 她自然放心不过,走到珍珠身边, 蹲下身为她搭脉。 “哎呀,你怎么不相信我啊!”少年外表的极乐教主埋怨着,“我要是真要有这种杀人于无形的厉害东西, 天下都唾手可得, 何至于落到现在这般境地呢?”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江月确诊过珍珠脉象无虞, 只是陷入沉睡之中,扫了一眼旁边还冒着热气的简易锅台, “所以, 这个甜梦蝶的鳞粉起用, 还需要配合别的东西?” 极乐教主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江月开始把倒在地上的人往帐篷里头搬, 虽说他们脉象无虞,但这样的天气,露天的环境里躺着睡上几天几夜, 也几乎是必死无疑。 那极乐教主也不催她,甚至还帮着打了把手, 把她搬弄不动的成年男子都抬到了帐篷里。 弄完这些,月至中天,他便坐到了马车上,示意江月上车。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96节 江月虽不会武,但先后也跟陆珏、小老头无名等人打了那么久的交道,也能从一个人的身法和呼吸中判断出一些东西。 这行为古怪的极乐教主武艺不低,起码不在陆珏之下。 她一边上车,一边询问道:“我有些好奇,我前头为你诊过脉,你身上并没有内力。” 极乐教主再次抛出一条死掉的冰蚕蛊,说:“这个啊,当然也是一种蛊虫啦,可以吸食内力,暂存在蛊虫体内。回头再把这蛊虫吃了,功力也就回来了。” 江月赞叹道:“你族有这么多闻所未闻的东西,还真是……” “还真是如何?”他轻笑出声,“医仙娘娘,我看你既聪明又会医术,不然别跟着陆珏了。到我们教中来吧,我把教主的位置让给你也成呐!” 却听江月话锋一转,没再接着前头的话,更没应承他,而是接着道:“可你却还能落到这种如同丧家之犬一样、躲躲藏藏的境地,想来这些个东西和那迷心蛊一样,都受制于天气,只能在极寒的环境下,发挥效用?” 他有些气结,愣了半晌才接着笑道:“原说医仙娘娘怎么突然牙尖口利起来了,合着是想激怒我,趁人之危?你们中原有句话真没说错,最毒妇人心呐!” 话音落下,他一抖手,几条死透的冰蚕蛊再次被扔到地上。 他确实没说错,两人在马车上说这么会儿话的工夫,江月已经把身上所有的毒都用过一遭。 但没想到这疯子身上居然还有那么些蛊虫。 江月遂也不再说话,抱着胳膊靠在车壁之上,闭眼假寐。 马车很快朝着来时的方向驶动。 前头江月让众人不必顾忌自己,但终归齐战和珍珠还是会顾念她几分,人和马匹也需要休息,沿途总有休整停歇的时候。 但这极乐教主却是个实打实的疯子,他好似不需要休息和吃饭喝水一般,也不知道给马喂了什么东西,马车自始至终未曾停过一分,而江月每次稍微挪动一下,哪怕只是动动手指,他也会心有所感地‘提醒’她坐好。 两日的路程,被他缩短到了一日,一日之后,二人就已经出现在了邺城附近。 他能隐藏自己会武的事实,外貌也足够有欺骗性,只要不开口说话,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瘦弱的少年,会是祸乱一方的极乐教主。 但江月不同,邺城的守卫都认得她,就算极乐教主能把她伪装,但只要有和旁人接触的机会,江月也有自信可以传递消息。 然而那极乐教主却并未带她再靠近,而是带着她到了城外的一处乱藏岗。 “医仙娘娘应该不会害怕吧?” 问完,他招招手,一只小飞虫从马身上飞到他指尖,话音刚落,那奔忙了一日一夜的马直接倒下,口吐白沫。 江月扶着车壁,抢在马暴毙之前,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我说我怕,你就能不带着我走了?” 他哈哈一笑,说那不会,而后领着江月在乱葬岗上走走停停,到了一个石头坟冢前头,按下机关,那白石墓碑便挪向了一边,露出连着一长段石阶的入口。 “医仙娘娘是个妙人,我不想对你动武,希望你还跟前头一般配合。”他塞了个火折子到江月手里,“请吧。” 江月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提着裙摆,下了地道。 地道逼仄,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才渐渐宽阔起来。 人在黑暗环境下会丧失对时间的感知,江月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实在走不动的时候,便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瓶,灌一口灵泉水。 直到她一小瓶灵泉水喝完,那极乐教主突然道:“你怎么许久不讲话了?你可别求死,我不想搜你的身。” 江月扶着石壁,轻声道:“你放心,你死我也不会死。” 听着她虚弱的说话声,那极乐教主仿佛才想到人是需要休息的,寻了个石室让江月进去,说休息一程子再走,然后便出了去。 那石室里头桌椅床榻、甚至连恭桶都齐备,不过一应家具都是石头所制,并不好挪动。 片刻之后,那极乐教主才复又进来,让江月接着上路。 江月也这才有了力气,开口道:“这地宫,是你族修建的?” 早先知道城寨下头居然有地宫,江月就猜想过是丘黎族的手笔。 只是谁都没想到,城寨下头的地宫不过是冰山一角,底下还有这么一大片。 若不出意外,这地宫的出口,应当是在邺城和彭城中间。 也难怪这极乐教主能轻易地穿过邺城,出现在通往暨城的路上。 若没有这地道,他就是有再大的神通,也不可能寻到江月。 “是啊,我族起于苦寒之地,地上不适宜居住,便只能往地下发展。当年族中先人占领三城那些年,总不至于半点事情不做。唉,可惜啦,城中出口只有一处,已然让陆珏那厮寻到了,堵了好些路,使得这地宫之中气流微弱,咱们二人还好说,至多只觉得有些憋闷,可若想运送大批兵卒,却再无可能,不然若是以地宫之便……” 江月并不作声,只在心中想到原说陆珏训练女兵却并不带他们上战场,应也是在防备叛军利用地宫暗度陈仓。那上千的女兵守卫着那处出口,其实早就置身于战局之中了。 “医仙娘娘,你说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我族传承了那么些好东西,又有这挖地宫的技艺,想成为天下之主而已,怎么就那么难呢?” 江月轻嗤一声,“公平?你同我谈公平,那些被你族用迷心蛊控制的百姓,又去哪里谈公平?” 极乐教主理所当然道:“他们有的困于病痛,有的困于饥寒……中蛊之后便再也不需要担心那些,甚至临死之前,还能获得‘神力’,怎么也不算不往来这世间白走一遭。” 一天一夜,江月粒米未进,摸着发痛的胃,啐了声‘恶心’。 一路上一直未被江月成功激怒的极乐教主,在这声之后,却忽然拔高了声音道:“我恶心?你的九殿下又好到哪里去?他把我拉下神坛,却把自己说成天命之子,将你说成是医仙,和我前头的作为有何分别?你别告诉我,这会儿你还想不到,那些个流言是他使人放出的……说来说去,不过都是愚人的把戏罢了!” 江月抿了抿唇,斩钉截铁道:“他与你不同。” 二人你来我往,就像在互相试探地方底线、寻找对方软肋的刺猬,江月对他的了解越多,极乐教主对她的了解也越多。 下一瞬,他一拍额头,说:“对哦,还未跟你讲过陆珏当年被我擒住之后的故事呢。” 也不管江月想不想听,他已经自顾自道:“当年那小崽子是真凶啊,才多大点,就不畏身死,冲锋陷阵,一眨眼的工夫更是成长的了不得,杀了我族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一员大将……我们族中那些个老头,最会杞人忧天了,生怕他会成长为第二个承钧帝。却还得谢谢你们国家的内斗,阵前突然杀出好些个强手,将他重创。” 这些事情江月都是早就知道的,便只安静听着,直到那极乐教主后头道:“我们的人将他生擒,将他关押在地牢中。” “地牢和这地宫一样,暗无天日,不计时辰。我看他昏沉了几日,也是心中不忍,便让人在每日天亮的时分,下地牢去把他的腿打断,到了入夜时分,再把他的腿接上……” 江月的呼吸陡然一滞,极乐教主来了兴致,语气越发兴奋地道:“这小崽子的骨头是真硬啊,连着半个月都没肯透露半个字。我失了耐心,就让人把他的琵琶骨穿了,将他像狗那样锁在墙角……你说奇不奇怪,怎么有人都那样了,嘴还是那么硬呢?我就想着反正他也不肯说,不妨把他的舌头一并割了,这人的舌头总不至于也是硬的吧?” 说到这儿,他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啦,有人给他求情呢,我的那个傻妹妹哟……” 三城开放的风俗就是被丘黎族影响,丘黎族本身就更是如此,不然那般恶劣的生活环境,轻而易举就能让这个种族灭绝。 极乐教主有好些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其中一个唤作衡姣,年纪虽小,但是继承了巫医的衣钵,在族中地位也颇高。也是下一任族长的人选。 彼时陆珏身受重伤,又要遭严刑拷问,稍微把握不好尺度,就容易使其身死。 所以每日早晚施加刑罚的时候,巫医衡姣都需到场。 不知何时,衡姣对陆珏动了心,替陆珏求情之后,又提出用迷心蛊控制陆珏。就像‘招揽’前朝将领那般,将陆珏纳为己用。 “本来嘛,我族和姓陆的祖上结了那么大的梁子,我肯定是不愿意的收服陆家子孙的。架不住我那傻妹妹一个劲儿地哀求,族中长老也被她劝服,便只好应承下来。结果居然发现我那蛊虫对他无用,进入到他的血脉之中后,瞬间就会平静死去……” 江月闭了闭眼,尽量不再让情绪外露。 那极乐教主听了半晌,没再从她的呼吸中听出什么不同,接着道:“没想到经过我父亲和我改良了数十年的迷心蛊,还会惧怕高热以外的东西,那我可就来了兴致了,用他试了好些个我从前想过、却未曾实验过的蛊虫改进办法。衡姣长留地牢,直到那日……” 那日丘黎族中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老溘然长逝,族中要紧之人都前往吊唁。 衡姣特地送了些饭食去给陆珏。 二人交谈之间,陆珏从衡姣的话语中套出了消息,得知地牢的守卫比平时松懈。 他默不作声地扭断了拇指,从镣铐中脱出双手,挟持着衡姣出了地牢。 谁能想到身受重伤、经过了连日的严刑拷打,还先后试了那么些千奇百怪的蛊虫的陆珏,到了那会儿还能有这样的战力呢? 等到族中其他人听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准备突破城门。 “你说他是不是个怪物?” 江月语气平平地道:“他一切都是为了活命而已。比起他,你这种人才是怪物。” 那极乐教主哈哈笑道:“不不不,你还没听到故事最后呢!” “我族固守彭城,守卫再松懈,城门口必然还是有重兵把守。陆珏如强弩之末,本没有突围的可能,是衡姣甘心被他挟持,护在他身前,以下任族长的身份,命令守卫开城放人。等我赶到之时,陆珏已经到了城门外头,准备上马。我那傻妹妹却跟着坐到了马上,还特特坐在他身后,使其余人不敢再对着他后背空门放箭。” 他说到这儿便故意止住了话头,卖起了关子。 江月也不开口,默不作声地跟着他接着前进。 僵持了半晌,极乐教主继续道:“后来啊,衡姣还给我们传过一次信,让我们不必派人寻她,她其实也并不算被强迫,就是心甘情愿跟着陆珏走的。不然以那丫头的武艺,伤重的陆珏也未必是她对手。她多天真啊,还说等她想办法治好陆珏的伤,就会回来……可惜啦,后头她确实是回来了,回来的却是尸体。” “她的死状你是没瞧见,整根脖骨都让人扭断了,死前脸上还带着惊愕之色,死不瞑目,被弃在早先咱们经过的乱葬岗中。所以你前头问我是不要要挟持你,我说不是,毕竟我可没准备拧断你的脖子、再把你抛尸乱葬岗呀!唉,你说她自小就在族中长大,并不认识族外之人,会武又擅使毒,什么人能在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这么轻而易举地杀死她呢?” 答案不言而喻,昭然若揭。 江月沉吟半晌,开口道:“衡姣既是你族巫医,又是下一任族长,帮着炼毒、养蛊,便不算什么无辜之人。陆珏骗她确实不算光彩,可若不以这种非常手段,那么现下尸骨寒凉的便是他了。何况这些都是你一面之词。” “传闻中悲天悯人、济世为怀的医仙娘娘呐,跟我想的委实不同。”那极乐教主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很快又带着兴奋的语气道:“希望你过几日,还能坚守这般想法!” 从地宫出来的时候,二人已经出了邺城,来到了彭城附近。 江月被大亮的天光刺得闭上了眼。 再睁眼的时候,那极乐教主已经不知道从何处扒拉出一身黑袍,罩住整个身形,脸上也戴好了面具,甚至整个人都高壮了几分,不再是那瘦弱矮小的模样。 他放响鸣镝,很快便有人前来接应。 江月听到领头之人正跟那极乐教主回报道:“您回来的正及时,敌军动静不小,预计今晚就要开始攻城,族中其他人已经按您的吩咐分批离开。现下城内还有……” 不等江月听更多战局部署,一个高壮的女子已经推搡着江月去往一边。 那极乐教主抬手示意下属等会儿再汇报,不悦的对那女子道:“医仙娘娘是我请来的贵客,不许无礼!” 那女子诺诺称是,不敢再对江月用强,仔细地将她双手捆住,给她眼上蒙了黑布,扶着她上了马车。 一行人很快进城,等江月眼上的黑布被揭开的时候,已经身处一间舒适的屋舍之内。 在地宫之中步行了数日,江月实在有些熬不住了,立刻找地方合眼休息。 至于极乐教送来的饭食,她一口没敢碰,只服灵泉水,虽不顶饿,却也不会让她饿出毛病来。 天色发黑的时候,江月依稀听到了那道近来最为熟悉的脚步声。 她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那身着黑袍的极乐教主,似乎并未想到她这会儿还能这般有毅力,带着些惊讶地笑意说:“医仙娘娘一路上辛苦了,本不该这会儿来打扰你的,只是好戏眼瞅着就要开场了,快随我来吧。” 江月也被罩上一身黑袍,黑袍之下的双手依旧被反绑在身后,嘴里被塞进了一大块布团。 她步子踉跄,但那极乐教主却并未催促,耐心地领着她出了宅邸,到了城墙之上。 天色昏暗,城墙上立着数百兵卒,火把明亮。 而城外,黑压压一片军马正在缓缓靠近,自然就是陆珏率领的大熙的军队。 “赶上咯!”那极乐教主轻快地笑了一下。 话音落下没多久,熙军已经兵临城下,一小队人马护送着为首之人上前,停在城墙下百步开外的地方。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97节 江月听到陆珏的声音顺着风传来。 少年皇子身着玄色铠甲,声音不紧不慢,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漫不经心,“衡襄,你已是穷途末路,可愿归降?” 真名唤作衡襄的极乐教主点了江月的穴,从暗处上前一步,将她遮挡在身后,同样不怎么上心地应道:“陆珏,都这时候了,我若归降,你可能放过我,放过我的族人?” “自然是不能的。”少年皇子没有半分犹豫,言笑晏晏地道:“只是例行章程,走个过场罢了。” 衡襄一阵狂笑,随后对着手下士卒抬手。 没多会儿,一队士兵就押解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上了城墙。 这些人便是极乐教的死忠,即便听说了自己服下的‘圣药’乃是蛊虫,仍不为所动,也未曾被前头陆珏安插的人手顺利带走。 只是现下母蛊已经遗失,他们有的还在嚷着‘永生极乐’,更多的却是已经恢复了一些理智,哭嚷着求饶。 城墙上哄闹一片,衡襄抬手,让人把哭嚷不休的百姓的嘴堵上。 “这样吧。我们谈个条件,我每日放一百个百姓与你,你便再宽限我一日。城中百姓约莫还有上千,十日之后,你再带兵来攻如何?” 这对陆珏来说,可以算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战局僵持已经数年,十日的时间实在不值一提。 而衡襄率领的叛军山穷水尽,十日的时间并不足够改变什么,至多只来得及多安排一些心腹出逃。但到底彭城前后的城池都在大熙军队的控制之下,能顺利出逃的人数也委实有限。 且只要失了彭城,叛军再没有易守难攻的城池可以依仗,就像昔年圣祖御驾亲征之后,他们只能如丧家之犬一般,龟缩回极北苦寒之地。 江月奇怪地看了身前的衡襄一眼,觉得这疯子不至于这般良善才是。 难道是还有什么后手,准备在最后这批百姓中动手脚? 她苦思了一瞬,却听破空声骤然响起。 不远处一个口中塞着布团的老者直接被射杀,委顿在地。 城墙之下,少年皇子悠然地收了弓,“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谈条件?” 在衡襄张狂的笑声中,江月清楚地听到,陆珏嗓音冰冷的吩咐道:“一个不留!” 铺天盖地的箭雨瞬间急射而来,衡襄格挡开射向他的箭矢,拉着江月急退到人后。 城墙上的叛军都是久经沙场之辈,司空见惯地各自格挡躲避。 而那些被捆着麻绳、手无寸铁的百姓则纷纷中箭,横尸当场。 衡襄附在江月耳畔,先怪声怪气地模仿着江月的语气:“他与你不同!你才是怪物!” 又询问道:“医仙娘娘,我且再问你,他和我,有何不同?” 第六十九章 年关已过, 三城的冬天却还远未结束。寒风骤起,细微的雪粒子飘散下来。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一片刺痛之感, 刺得江月如坠冰窖一般,身体不住地打了个寒战。 察觉到江月的异样,衡襄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激动得甚至有些颤抖,“医仙娘娘不答话,难道是这出戏不够好看?可惜了,前几日也有一出好戏呢……” 就在江月忙着诊治流民的时间里, 杜成济和陆珏分别率人来抢母蛊——迷心蛊的子蛊已然能迷人心智,制造康健无比的假象,母蛊的效用更在子蛊之上。 杜成济和陆珏身为主帅和副帅, 亲自来抢夺母蛊, 不用说,自然是听闻战事即将结束的当今皇帝的手笔。 二人你争我抢, 明面上瞧着只是为了一个御前立功的机会,却是各藏了心思, 出手狠辣, 不留余地。 “医仙娘娘当时是没瞧见, 同为一方将帅的二人,打的你来我往, 难分难舍,宛如斗兽场的里头的野兽!” 换成平时,杜成济未必敢这般对着陆珏下毒手。但陆珏出京时, 便是被御医诊断为活不了长久的人,便是死在战场之上, 以当今的性情,也不会多说什么。 同样,陆珏敢弄死杜成济,也是因为杜成济能想到把他的死推给叛军,他也亦然。当今对亲生儿子都凉薄的很,对臣子就更没有什么爱护之心。阵前只有陆珏一个主帅,反而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二人借着抢夺母蛊这趟公差,不遗余力地铲除异己。 衡襄脸上刻着诡异花纹的面具占据了江月整个视线,她不能动弹,也出不了声,干脆把眼睛闭上。 衡襄观察了她一阵,见她没再生出情绪起伏,才继续道:“你肯定在奇怪,十日的工夫,陆珏再嗜杀成性,怎么就等不得呢?哈哈,他确实是等不得了。毕竟那母蛊被他抢到之后,已经被送回京城了。蛊虫之间皆有感应,那母蛊到现在还活着。光风霁月的九殿下,似乎是没有把医仙娘娘费心查明的真相一并传回去呢……那个觊觎‘圣药’已久的昏君,会不会已经让人试过子蛊之后,就把母蛊服下呢?” “母蛊虽比普通的子蛊强不少,但到底命门还在。我听说中原的年节过后,天气就会一日热过一日。若那昏君真的服下母蛊,怕也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吧?你说,这十日光景对陆珏重不重要?” 他在江月耳边旁若无人的说话的时候,熙军在第一轮箭雨之后,已然开始攻城。 喊杀声震天,未多时城墙上的叛军已经死伤过半。 有个身着盔甲、将领模样的男子快步登上城墙,“至多一个时辰,城门就要告破。教主还请速速离开。” “唔,也是,此处吵吵嚷嚷,没得扰了我同医仙娘娘说话的兴致。” 衡襄拖拽江月,沿着来时的路下城墙。 江月的穴位被点住,连脖颈都无法活动,只能用余光去看向战局。 因知道服用过‘圣药’的叛军惧怕高热,熙军早就备足了干柴和火油,沿着城墙四周放火。 漫天的火光之中,江月看见有斥候从从熙军后方快马而来。 眨眼之间,那斥候就到了陆珏身前。 陆珏执着一杆银枪,本不错眼地观察着战局,也不知道那斥候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偏头过去细问,露出了一丝空门。 而与此同时,先前来建议衡襄先行离开的那名叛军将领,也看见了这一幕,捡起地上一副地上遗落的弓箭,直接对准了百步开外的陆珏。 江月心中一凛,努力想操控着笨拙的身体撞向他。 而比她更快一步的,是衡襄出手,悄无声息地一掌击在那将领的背后。 那将领武艺不低,但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半分没有防备身后。 他只来得及骇然地扭头,喊出一声‘教主’,便从高耸的城墙上坠落了下去。 “麻烦。”衡襄不悦地‘啧’了一声。 下来之后,衡襄并没有带上江月逃走,而是领她回到了前头的宅邸。 这宅邸大概就是丘黎族在彭城的老巢,也模拟着城池的模样,在四周建立了护卫的高墙和角楼。角楼特殊,位置隐蔽,并没有设置楼梯,而是四面悬空,只有武艺高强之人才能上去。 江月被衡襄抓着一只胳膊提了上去。 角楼之上,衡襄已经使人备好了茶水和烛火。 彭城已经乱了,登高望去,随处可见惊惶的百姓,而这宅邸里却是死寂一片,再看不见半个人影。 “嗨呀!”衡襄拍了下自己的面具,“原说医仙娘娘怎么一言不发,忘了给你解穴松绑了。” 黑色的衣袍被扯下,衡襄给江月送了绑,解了穴。 衡襄伸手示意江月在石凳上落座,还倒了茶水往她面前推了推。 江月沉默地落座,没碰那冷得快结成冰的茶水。 衡襄随手脱了面具,面具之下又换了一张面孔,现下,他是个容颜清俊的青年。 青年托着下巴,看着角楼下乱成一团的街景,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呵欠,随后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江月,“好生无聊,且还得等上好一会儿呢,还是跟医仙娘娘说话有趣。” 被布团堵住嗓子太久,又看着那么些人死在眼前,江月强压住恶心感,嗓音滞涩地开口道:“你还想说什么,接着离间我和陆珏?” “这怎么叫离间呢?”衡襄一脸无辜,“天地可鉴,护族神明在上,我前头与你说的话,若有半分虚假,我死后永坠黑恶地狱。” 江月活动着僵硬的手腕,嗤笑出声,“你这样的人,死后不去地狱又该去往何方呢?” “哈哈,去地狱也行。反正也有陆珏陪着,我会在地狱耐心地等他的!” 江月复又闭上眼睛,不去看他那张癫狂的脸。 角楼上安静了一阵子,衡襄掰着手指头清数道:“我说了陆珏杀了我那傻妹妹,说陆珏杀了杜成济,说陆珏把母蛊献给自己的亲父,你都不为所动。也就陆珏射杀百姓的时候,你略激动了一些。你这医仙……我瞧着比那陆珏还欺世盗名呢。” 修仙之人,本就是不会有什么圣母之心。况且,江月也早就知道陆珏并非什么纯善之人。她所求的,只是希望他能克制住心中的恶念,尽可能地做一个好人。 江月道:“他杀你妹妹,杀杜成济,皆是事出有因。他将母蛊献给皇帝,那也是皇帝想要,服不服用,是皇帝的选择。若皇帝理智尚存,即便陆珏有所隐瞒,便也该知道这世间根本没有不会存在什么‘圣药’。至于城墙上所见——即便那些百姓愚顽,又服蛊日久,本就寿数不长,可他们确实无辜,陆珏做的不对,但我想听他解释,而不是你这疯子的单方面的说辞。” “听他解释?若他的解释像我说的那般,就是为了争取时间回京,谋夺皇位,医仙娘娘又当如何?” “那也与你无关。” “你就这么信他?”衡襄止住了玩世不恭的笑,像遇见了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谜题,起身绕着桌子走了两圈,最后停在窗前,“从前头陆珏逃脱到现下,满打满算也不到一年半。你凭何这般?” “与人相交,不是按着时间算的。” “那按什么算?” “大抵是按一些你这种人、这辈子不会懂得东西来算吧。”江月顿了顿,“我劝你也不必再费什么口舌,你看着也不像那等蠢人,以为几日的工夫,三言两语,就能劝我真心归顺。再说现下这种状况,我即便归降,又有何用?不若还是将我再绑了做人质,学陆珏前头一般,挟持我出关。我是百姓心中的医仙,不是无名无姓的百姓,陆珏再心狠,也不可能不顾我的性命不是?” 衡襄又笑起来,“医仙娘娘不必试探我,相处的时日虽短,但你也看得出,我未曾有过那等想法。陆珏是打不死的怪物,我却是已经活够了。如你说的,人死如灯灭嘛,我还等着早些灭灯,好下地狱等着陆珏呢。” 江月睁眼,灿然一笑。 脸色惨白的少女,经过一连好几日的奔波,清瘦得脸颊都微微凹陷。而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皎洁,流光溢彩。 “好,那就如你所愿。” 少女声音轻柔,像一片羽毛悄无声息地落在这浓重的夜色之中。 话音落下的同时,立于窗边的衡襄已经脚步踉跄,浑身发软,跌坐在地。 他气喘如牛,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好些个死透的蛊虫。 “我的冰蚕蛊……全、全死了!”衡襄脸上浮现出诧异之色,而后抬头看向江月,“如此之多的剧毒,你从何处得来?” 从临时营地离开的时候,江月已经对着他用光了随身携带的毒。而入彭城之后,那个负责看守江月的女子也给她搜了身,搜走了一切东西。 现下这么大剂量的毒药,当然是江月在芥子空间里制作的。且是一路上就在计划了,但因为不确定衡襄身上到底有多少冰蚕蛊,便不敢冒然下手。 十分地为一亩,到了方才,一分地里最后的药材也让江月用完了。这角楼之上再无旁人,再不下手实在说不过去,江月便予了他全力一击。 如果蛊虫是衡襄的底牌,那么芥子空间就是江月的底牌了。 她自然不会亮出底牌,只是沉默地退后了几步,缩到角楼另一个临窗的角落里,防备着衡襄暴起伤人。 衡襄确实还有保命的东西,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枚蛊虫服下之后,很快就能站起身。 江月略有些烦躁地蹙了蹙眉,但也没有自乱了阵脚。 二人聊了这么多,那个死去的衡姣才是丘黎族中的巫医,衡襄至多就是会养蛊和驱使蛊虫而已。 她配的都是剧毒,且用量极大,衡襄就算有比冰蚕蛊更厉害的东西,那么一只,也绝对不够。 至多,只是延缓毒性发作而已。 “医仙娘娘,好一个医仙娘娘!”衡襄手脚虚软地爬到到了石桌前坐下,“你和陆珏,可真是一对啊。不过我也说啦,我本也没准备活,你别害怕,我现下还是不会对你如何。”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98节 只听‘咚’一声巨响之后,附近的吵嚷声骤然加大,城门的方向火光冲天。 不知是谁尖声叫嚷,划破夜空:“城破了,城破了!” 两军厮杀声渐起,半个时辰的工夫,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 一队人马突破了城门口的重围,朝着这宅邸的方向而来。 尽管隔得甚远,但江月一眼辨认出为首骑马的那人正是陆珏。 一行人行至宅邸附近,只见成千数百的黑袍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而去。 黑袍人并不阻击,也不与他们巷战,而是再次抓出个好些来不及躲藏的百姓,用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挟持在身前。 陆珏掷出手中银枪,宛如游龙,直接将一个百姓和黑袍人一道钉死在墙上,而后挥手示意其他人一道行动。 他身边跟着个身形格外高壮的男子,身着厚重铠甲,那更是壮硕如熊。应当就是熊峰了。 熊峰似乎是不愿意这般行动,慢了一瞬,只见一个方才还在黑袍人刀下苦苦求饶的百姓,突然奔向了他,双手一撕,直接将他坐下的马撕成两半。 熊峰狼狈地扑下马来,与此同时,叛军的刀也掷向了他。 依旧是陆珏,解下腰间银鞭,将人勾住往回一拉,这才让那人和砍刀擦肩而过。 而那百姓也在使用过一次‘神通’之后便立刻倒在了地上,生死不明。 “原来……这就是‘一个不留’的理由。”江月呼出一口长气,弯了弯唇,随后看向衡襄,“这大概就是你的后招?所谓最后的无辜百姓,又不知道让你下了什么蛊,比那迷心蛊的回光返照还可怕。真要放这些人出城,才是真的放虎入羊群。” 气息虚浮的衡襄却根本不答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街巷处的情景,拍着栏杆狂笑不止。 江月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 衡襄是个疯子无疑,却是个心思深沉的疯子,真要疯到不知所以,根本不可能成为丘黎族的族长,极乐教的教主,率领一方叛军作乱这么多年。 哪里……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江月把舌尖上的伤口再次咬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思绪混乱的时候,癫狂的衡襄正不错眼地看着陆珏率人厮杀。 “不够,不够,怎么还是不够……”他神神道道的念叨着,然后伸手触碰了窗前的一个装饰物,机关声音再次响起,几息工夫之后,从这宅邸的四面八方又涌出好些个黑袍人,冲向了陆珏率领的那方人马。 依旧是和前头一样的招数,黑袍人的第一目标并不是攻击,而是寻出许多百姓,重复之前的举动。 就好像……好像故意送去给陆珏杀一般。 衡襄满意地笑道:“够了,就快够了!” 江月惊讶得浑身颤栗——她亲眼看到陆珏附近的黑气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电光火石之间,她终于理出了一丝头绪,“你在……逼陆珏杀人?!” 衡襄没有回答她,但江月捕捉到他抓着窗垣的手紧缩了一瞬。 会武之人对身体的掌控力远超常人,前面的几日,两人不断地互相试探,江月没在他身上寻到一丝破绽。 但现下他身中剧毒,只凭借药物强压毒性,已然成了强弩之末,这才有了现下的光景。 江月不再看他,将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人有所为,必有所图。 丘黎族的所图,是成为天下共主。衡襄几次提到大熙的圣祖皇帝,提到陆家子孙,都难掩恨意,那么他们的所图还得加上一条,那就是向陆家寻仇。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江月浑身颤抖,紧紧握拳,指甲都陷在肉里。 衡襄没再表现出什么异样,脸上神情无辜,“医仙娘娘凭何这样说?我一开始就说不会对你如何,这一路上都是以礼相待呀。即便是现下我中了你的毒,都未曾对你做什么哩。” 江月说不是,“我说的不是你抓我的‘开始’,是时间上,陆珏从彭城逃离之后的‘开始’。” 衡襄没再接着俯瞰街景,转过身抱着胳膊,对着江月挑了挑眉,示意她可以接着说下去。 “你几次提到衡姣,对她并无太多感情,甚至还不如提起承钧帝时在意。她身份再贵重再要紧,但到底这彭城还是你做主。旁的不说,这角楼位置如此特殊,陆珏即便是逃出去,只要让前头那个擅使弓箭的人上到这处,放上一支冷箭,伤重的陆珏怎么可能逃到城门附近?!” 江月努力平复着情绪,尽可能地让声音不再颤抖,“所以,陆珏的出逃,本就在你的计划之内,是你一手促成。” “医仙娘娘怎么这般说?那可是陆家子孙,我再疯,也不至于……” 时间紧迫,江月直接打断道:“如果我猜,当初你在陆珏身上试的蛊,成功了呢?前头你那么折辱他,拷打他,确实不像是想留他性命的模样。直到……直到你听从了衡姣的建议,给他种下迷心蛊,发现他体质异于常人,在他身上试蛊,还试成功了!” “我对蛊虫知之甚少,只知道那东西会寄居在人的脑内。大脑是人体最复杂的器官,管理着人的情绪和思想……迷心蛊乱的是人的理智,那你那不知名的试验蛊,比迷心蛊更厉害,并没有影响陆珏的神志,目标是他脑中掌管情绪的部分?” 衡襄恍然道:“咦?医仙娘娘不愧是再世华佗,倒是给我提供了新思路呢。” 江月并不被他干扰,“所以你默许了陆珏出逃,又在城墙上,有人寻到他的破绽时,直接要了那人的命。因为这场战役,你本就是要陆珏赢!” 要陆珏被逼着对百姓动手,制造杀孽,要他生出许多负面情绪,要那不知名的蛊虫彻底破坏他脑中、掌管着情绪的部分。让他成为那蛊虫的傀儡,届时被丘黎族蛊虫所控的陆珏成为天下共主,怎么不算是达成了目标呢? 要知道丘黎族的种族观念和其他种族不同,他们一族本就是民风开放,吸纳汇聚了四方种族于一处。在他们的认知里,并不是说非要自己的族人坐上皇位才算完成了大业。 而陆家的子孙变成那副模样,同样也算是向已经作古的承钧帝复仇了。 也难怪,难怪在那个同样叫江灵曦的、穿越之人的讲述里,在这方世界本来的发展中,江月没有穿越过来,原来的陆珏也不会死。就像迷心蛊可以催动人的生气一般,那不知名的、更厉害的蛊虫,应也可以有类似的效用,让陆珏再多活几年。直到最后,让陆珏死于‘旧伤复发’。 心口处泛起细密的疼痛,如丝线般撕扯着江月,她已经不是在对着衡襄说话,而是说给自己听,帮助自己理清思路,“所以你抓到我之后,也未曾拷问我如何破解你族的迷心蛊,寻求改进之法。因为开始你就在撒谎!” 最初,陆珏的血并没有那么大的效用,衡襄口中所说,什么‘一开始就发现蛊虫进入陆珏的血就死了’,根本就是一派胡言。迷心蛊只是对他不起效用,是从彭城逃出去的陆珏,身上发生了变化。 “陆珏日前夺走的母蛊是假的,他身上那不知名的蛊虫,才是真正的母蛊!这才是他的血可以解除子蛊原因。” 也是陆珏身上的黑色气运一直未曾消退的原因。 这才是真正的‘黑龙惑世’的劫难所在! 衡襄不再故作无辜,拍着窗垣哈哈笑道:“医仙娘娘,委实让我惊讶。这么会儿工夫,居然能猜出我数年间的苦心筹谋。可惜啦,都晚咯!” “怎么会晚?”江月看向角楼之下,街口处,陆珏手持银枪浴血奋战,他四周的黑色气运已如黑云一般,但好在尚未完全凝成实质,“我已经勘破你的底牌,找到了症结所在,我会……” 我会救他。 话未出口,江月一阵恍惚,她看着衡襄笑得如鬼魅一般,逼近她,“医仙娘娘对我使毒,我自然也会对你下蛊。你猜的不错,真正的母蛊就在陆珏身上。那些不中用的子蛊,唤作‘迷心’,母蛊却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作‘恶烬’,恶念起,万物烬。它才是父亲和我的心血,不惧高热,不会被任何大夫从脉象上发现端倪,只是起效的条件更为严苛一些……我自认算无遗策,唯一没算到的大概就是,陆珏从彭城逃出去后遇到了你,他那般心狠手辣的人,在这么久的时间里,居然没有被恶念控制,努力地想做一个好人,致使‘恶烬’一直没有苏醒,不过……” “不过没关系,因为我还有最后一张牌,就是你呀。” 第七十章 江月浑身僵硬, 手指都不能动弹。 “医仙娘娘,”衡襄一字一顿、似笑非笑地念着这个称谓,“须臾的工夫, 你能猜出这么多东西。怎么能猜不出,我对你的安排呢?啊,这是不是你们中原常说的那个词,关心则乱?” 衡襄一切看着疯狂的举动,都是另有所图。他亲自出马,将江月绑到彭城。大抵就是发现陆珏待她不同。 那日衡襄笑着透出过一句——“原来他怕的不是我!” 陆珏怕的,是江月看到他无奈屠杀百姓的一面, 因此产生误会,生了嫌隙。 衡襄勘破了这一点,才大费周章地将她弄到了彭城, 却一直未曾对她如何。 江月的口中被咬的鲜血淋漓, 勉强能开口,声音滞涩地道:“你说那些事情与我听, 并不是为了离间我和陆珏,而是想我情绪起伏, 你给我下的蛊才能生效。” 衡襄直接点头承认, 说:“是啊, 只是没想到医仙娘娘并不是传闻中那般菩萨心肠,听到、看到那么些事情, 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古井无波的心境,坚持要听陆珏解释……差点,就差一点, 我这最后一蛊就起不了作用啦!” 若现下眼前站着的是个正常人,江月自该和他谈谈条件, 双方交换解药。 但这衡襄,筹谋了这些年,到了现下仍未离开彭城,便是如他所说,根本没准备活下去。 江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当着我的面说什么‘还不够’,让我亲眼看到街上的光景,也都是刻意为之。你故意让我猜出来前因后果?” “是啊。”衡襄还是笑,心满意足地笑,“医仙娘娘果然没让我失望,也果然,目空一切、智珠在握的医仙娘娘,对待陆珏也与对待旁人不同。听说他被我陷害至此,心绪起伏甚大呢!好啦,医仙娘娘也不必强撑着与我说话,拖延时间,这最后一出戏且听我安排吧。” ………… 月至中天的时候,如潮水般的黑袍人渐渐被厮杀殆尽。 街上尸体无数,陆珏身上的玄色铠甲不知染了多少血污。 有幸存百姓从角落中钻出,他们看着陆珏等人不留情面的诛杀,便不敢冒然上前,只敢缩成一团,哭叫着求饶,亦或是爬到家人的尸首上,失声痛哭。 即便知道这些人为自己的愚顽付出代价,被中上了莫名可怖的蛊,已不算是普通百姓。 但重明军本就是贫民出身,设身处地而想,若他们在投入陆珏麾下之前,先被极乐教招揽。大抵也是现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哀声不大,却振聋发聩,熊峰等人皆是面露不忍。 其实早在过年之前,重明军就已然遇到过被多加了一道蛊虫的百姓。 那时候邺城尚有医仙坐阵,重明军还在忙着解救百姓,送到江月跟前诊治。 除夕那日的下午,陆珏听闻又有一批百姓即将被送到难民营地,在他们上路之前,亲自过去瞧了一眼。 当时熊峰还偷偷和齐策咬耳朵,打趣说:“从前何时见到殿下对这些小事这么上心过?” 自然是因为这些人过关之后,就要去到江月面前。 他自觉压低了声音,却忘了自己是天生的大嗓门,那打趣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陆珏耳朵里。 他目光扫过来,熊峰连忙熟练地告饶:“这些个活计,兄弟们都做熟了,不会出差错的。殿下不若趁着时辰还早,早些去接江娘子一道过年。” 他这话一说,齐策等人也都挤眉弄眼地笑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陆珏见到队伍中有个肚子浑圆的孕妇。 若换成从前,陆珏见到也就见到了,但或许是那妇人的眉眼跟许氏有二三分相似。 他想了想,吩咐道:“让那妇人晚些跟我一道过去。” 流民上路,大几十号人,肯定不可能个个配车撵,都是让他们步行一个时辰过去。 而跟着他过去,则另当别论。 后头陆珏安排完其他事务,叮嘱巡逻不可松懈,就准备动身带着那孕妇离营。 也就在那时,那一直安安静静的孕妇突然暴起,动作迅捷如闪电,直接扑到了给她驾车的士兵身上,用牙齿为武器,咬伤了那士兵的脖子。 其他人愣神的工夫,陆珏出手结果了那妇人,无奈那士兵已经被咬断了喉管,断了生息。 而那孕妇则是身下血流如注,一时间浓重的血腥味飘散了整个营地。 重明军从不杀百姓,更别说这样的孕妇,气氛莫名沉凝。 有新入军的兵卒呐呐地道:“怎么会……她不是服下了解药?是医仙娘娘研制的解药不管用了,还是叛军弄出了更厉害的东西?” 有人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道:“没事的,医仙娘娘那么厉害,肯定能研究出更厉害的药。”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99节 也只能是安慰罢了,众人都已经收到了军命,再过不久就要发动总攻,再没有转圜的余地——医仙娘娘并不是真的神仙,不可能在这样紧迫的时间里配出新药。 纷乱之际,陆珏吩咐下去,停止从彭城拯救百姓,也不许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当时,重明军上下都在气愤地咒骂叛军,可陆珏却只觉得庆幸。 庆幸这孕妇没送到江月跟前。 随后,他便立刻纵马赶向流民营地,确认那一批早些过去的流民中没有出问题,便立刻着手安排江月离开。 就算是他心思卑劣吧,不想江月看到他屠杀百姓的模样——是的,从那时起他便没准备让最后一批彭城百姓活命。 可未曾想到,方才到斥候来报,暨城的人手久未等到江月入关,派人出去寻找,寻到了昏睡成一片的齐战和珍珠等人。 江月下落不明。 能做到这种事的,除了衡襄,陆珏想不到第二人选。 或许是自责,或许是因为杀了太多人,今夜的陆珏只觉得莫名的烦躁。 强烈的,汹涌的烦躁、嗜杀感,几乎要把他的理智湮灭。 这时候,陆珏也有些分不清了,到底是跟一开始似的,担心熊峰等人对百姓手下留情,所以由他出手,还是只因为,他想杀人,想纾解那莫名的情绪…… 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江月还在等着他。 勉强稳住心神之后,陆珏没再停留,翻身上马,“熊峰、齐战的人随我走,其余人留下看守平民。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是!” 马蹄声和脚步声响成一片,继续目标明确地朝着江月和衡襄所在的大宅来。 很快一行人抵达宅邸外头,此处漆黑一片,又是丘黎族的老巢,陆珏也不敢冒然硬闯。 他在院墙前勒紧缰绳,停下马来,然后挥手示意,让身后随行之人也一并停下。 “衡襄,交出江月,我可保你不死!” 衡襄手持一柄长剑,横在江月颈前,拖拽着她出了角楼。 院墙不比城墙宽阔,逼仄窄小,稍有不慎,就会跌落。 衡襄却并不去看脚下,只大笑道:“陆珏,一个时辰之前你还同我说,我不配与你谈条件。怎么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你就转变心意了?” 院墙下头,火光的照耀之中,少年皇子半边脸颊之上,沾染着不知道属于谁的鲜血,本是清俊昳丽的容貌多了一丝妖冶靡艳之色。 他狭长的双眼满是怒火,却隐忍不发,只是鹰隼一般看着挟持着江月的衡襄,寻找破绽。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衡襄也没有执着再问,自顾自地轻笑道:“可惜啊,我活够了,并不想同你谈什么条件。死便死了吧,起码还有你在意的医仙娘娘和我作伴呢。” 每说一句,他手中长剑就陷入皮肉一分,很快江月的衣领处便鲜红一片。 冬夜里,呼啸的寒风骤起,少女鹅黄色的裙摆被扬起,像随时会翩然离去的蝶。 三城的天气总是与众不同,连衡襄都没分心去关注天象,只江月感应到,这方世界的大劫,将要到了。 陆珏只觉得那风刮在脸上生疼,仿佛在撕扯着他的思绪一般,他紧紧勒住缰绳,尽量表现得没有异样,沉声发问:“衡襄,你到底要如何?” 若真如衡襄所说,他只想拉着江月一道去死,绝对不必活到现在,浪费这样多的时间。 “我……”衡襄刚说了一个字,却看江月忽然用脖颈撞向了剑锋,他惊了一瞬,想要撤回。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支箭矢对着他急射而去。 衡襄武艺高强,相传不在陆珏之下,但谁都没有想到,这样一支普通的箭矢会直接射中他的肩膀。 ‘当啷’一声轻响,长剑掉落在地,衡襄的身体不受控地倒向一边。 与此同时,陆珏从马上跃起,踩着院墙借力,眨眼的工夫飞身而至。 他没去管一旁的衡襄,而是把江月接住。 江月脖颈处鲜血淋漓,热血喷涌而出,她像一条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从来没见过陆珏慌乱成这样—— 少年皇子跪在她身前,眼尾泛红,只死死捂住她的伤口,声音破碎地焦急询问道:“江月,你的药呢?你做了那么些的药,救了那么多的人,不可能不给自己留。是不是他们把你的药搜走了?没事的,会没事的,吃了药就好了!” 江月唇瓣翕动,“我、我的药在……就在……”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陆珏毫无防备地俯身附耳去听。 下一瞬,江月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银色匕首,直接插入陆珏的胸口。 陆珏闷哼一声,身体巨震。 “殿下!”院墙下的熊峰等人都发觉了不对,他们并没有卓绝的轻功,便只能涌向院墙。 黑袍人再次出现在四周,箭矢的破空声此起彼伏,逼得熊峰等人退到了一射开外,双方交战。 这次他们并不再一味送死,战况激烈。 古怪张狂的笑声传来,尚未气绝的衡襄趴伏在不远处,“凭空取物,好一个医仙娘娘……你才是真正的怪物!” 江月的防身器物上日常都带着毒,藏在芥子空间里的、陆珏所赠的那把匕首,更是如此。 陆珏唇见呕出一口鲜血,滚烫的血珠,溅射在江月惨白的脸上。 少年皇子努力地稳住身形,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捂着她伤处的手仍然没有松开半分,并不去管插入身体的匕首,“你是被衡襄控制了,对不对?没关系,没关系的,会没事的。” 衡襄哈哈笑道,“陆珏了,你可别冤枉我,医仙娘娘精通医道,真要是什么剧毒的蛊虫,她早该察觉了。我确实是给她下了蛊,可却只是‘真心蛊’。你与衡姣相交时日不短,又被中过这个蛊,应知道这蛊的效用。” 真心蛊,中蛊之人只要情绪起伏甚大,便会暂时失去理智,被下蛊之人驱使。但这蛊亦有限制,中蛊之人只能凭借着本心,说一些、做一些,平时想过、却未必会真的去说去做的事——就好像衡襄只能趋势江月假装自尽,却无法真的让她自杀。 陆珏被俘的初期,就被种下过这样的蛊。只是他对叛军的威胁利诱不为所动,时间一过,那蛊自然就失效了,不必去解。 也就是说,尽管现下的江月确实是被控制了,但她既能做这样的事,便是真的生出过杀了陆珏的念头。 陆珏的唇边又渗出一口鲜血,对衡襄的话置若罔闻。 “陆珏,九殿下,未来的天下之主……”衡襄怪叫着,“你不问她,我来帮你问呀!江月,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想过要杀了陆珏?” 江月听到自己毫不犹豫、不带半分感情的,应了一声‘是’。 江月看见少年皇子骤然红了眼眶,但也只是看着她,不错眼地看着她,依旧捂着她脖上的伤口。 风声越发喧嚣,江月清楚地看到,陆珏身上的‘黑气’即将凝成实质。 “陆珏,杀了她,杀了这个欺骗你,蛰伏在你身边,却想杀你的女人。” 衡襄不遗余力地蛊惑着陆珏,亦或是说,蛊惑着陆珏体内的‘恶烬’。 有那么一瞬,江月感觉到陆珏捂着自己伤口的手紧了紧,再用力一分,便能轻易捏断她的脖骨。 但也仅仅一瞬,双目赤红的陆珏就卸下了力道。 “废物!你怎么还……” 这便是衡襄最后的安排,他想看到陆珏亲手杀了江月,从此彻底失去理智! “好,没想到,没想到我筹谋这么久,竟将宝押在你这样的废物身上!”衡襄气愤地捶打着地面,“江月,杀了他!杀了陆珏!” 江月‘看见’自己伸手推开身体麻痹的陆珏,艰难地坐起身,然后一点点向他逼近…… 当她的手再次触碰到插在他胸前的匕首,却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动手啊江月!”强弩之末的衡襄声嘶力竭地大喊,“怎么会……真心蛊还没到时辰,不可能失灵!” 他并不知道的是,江月确实起过要杀陆珏的念头,却从未设想过具体实施。 前一次,她潜意识知道那不会真的使陆珏丧命,便按着衡襄的吩咐,动了手。 可现下,陆珏中了她的毒,再受重伤,必死无疑。 “好,好!既然你不肯动手,那就让我来!” 三人伤势都不轻,相比之下,反而是服了蛊压制住毒性、肩头中了一箭的衡襄境况最好些。 他踉跄着爬起身,捡起那被打落在地的长剑,朝着陆珏而去。 也就是这一瞬的空隙,神魂远比凡人强大的江月,寻回了一丝身体的主导权。 就像在城墙上,她想做,而没来得及去做的那样—— 她拖着沉凝的脚步,操控着傀儡般的身体,撞向衡襄。 而衡襄仿佛早就在等着迎接她一般,并没有闪躲,袖中射出一道金属丝,直接捆上了江月一条胳膊。 “我累了,我们一起去死吧,像说好的那样。” 这疯子! 根本不是气急败坏地想杀了陆珏,而是仍然不死心,非要让陆珏亲眼看着江月身死,让江月成为压垮陆珏的最后一根稻草。 二人一道从高耸的院墙上掉落。 下一瞬,江月被人拽住了另一只手。 是陆珏。 他整个人被拖行了一段距离,半边身子悬空,才总算暂时稳住身形。 三人宛如连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衡襄悬挂在最下方,还在用尽最后一口力气叫骂道:“陆珏,你这废物!真是天生的废物!这女人要杀你,你不杀她便也罢了,竟还要豁出性命相救……” 他还在意图激怒陆珏。 江月艰难抬头,看到的是满目赤红,不住地呕血的少年皇子。他胸口处仍插着匕首,伤口彻底崩裂,那么多的血,顺着他的胳膊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滴落。 热血滑腻,江月清楚地感觉到陆珏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在一点点松去,她在一点点滑落…… 大抵是察觉到了在往下陷落,衡襄的笑声越发张狂。 那不甚厉害的真心蛊终于快到时间,江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陆珏,对不起……你信不信我?” 少年皇子不知是伤重,亦或是已然失了神志,根本说不出话来,回答江月的,只有他唇边再次呕出的鲜血。 满身满脸血污的少女,眼神终于变得彻底清明,碍于颈上热血横流的伤口,她艰难地轻声道:“陆珏,固守心神,不要、不要再杀人了……别害怕,也别生气,我不会死,你相信我,等着我。” 话音落下,江月轻微地挣扎,二人浸透了鲜血、交握本就不算紧密的双手,便彻底松了开来。 江月如释重负道:“衡襄,去死吧。” 下一瞬,江月和衡襄一道重重地跌落。 跌落的瞬间,江月看到身旁的衡襄做了个手势,就好像他早先驱使马匹身上的蛊虫一般。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100节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会……为什么……”重重跌落在地的衡襄不甘心地瞪大眼睛,终于断了气。 江月周身剧痛,看着院墙上,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探出半边身子的陆珏——被苦难贯穿了一生、被当做棋子摆布了一生的少年皇子,身上的‘黑气’距离凝成实质,最终还是差了一步。 她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 初春时节,万物复苏,京城的百姓除下笨重的冬袄,换上了轻薄的春装。 今儿个瑞安街上发生了一件新鲜事,有户人家搬回来了! 搬家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新鲜就新鲜在,这户人家之前办坏了差事,得罪了朝中显赫,悉数变卖了家中所有的产业,躲出去避难了。 可现下这才过了不到二年,这家人居然赎回了大宅,就那么光明正大地回京了! 下人从马车上卸行李的时候,从前和这家人相熟、又爱看热闹的街坊四邻纷纷过来瞧热闹。 “这江家人了不得,当时离京的时候委实狼狈,把下人全都遣散了,这才多久啊,搬回来不算,还带了这么些人。” “你知道的这么仔细?那你知道他家之前得罪的是谁不?” “这哪儿能不知道,就是前些日子平了三城之乱的那位战神殿下呗!” “那他们怎么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搬回来?那位殿下不日就要收兵回京,难道不怕秋后算账?” 议论纷纷之际,车队中最后两辆马车停稳,率先下来的,是一身月白春衫的少年。 那少年通身没有太多装饰,但身姿挺拔,容貌昳丽,更有种难言的气度,叫人看得挪不开眼。 他下车之后,一个黑胖的丫头也跳了下来,随后是一个抱着孩子的美貌妇人,一个打扮干净整洁的中年妇人。 四人站稳之后,一起走向最后一辆马车,胖丫头说:“姑娘,到家啦。” 然而这最后一辆马车里头,却无人应答。 只看那少年上去,抱出一个双眼紧闭的少女。 这可越发新鲜了,有人认出道:“那抱着孩子的是江夫人,昏迷那个……是从前的江家姑娘?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那一直未管他们议论的少年,循声看了过来。 还是那张摄人心神的脸,眼神却冷冽如刀,吓得众人顿时噤声。 第七十一章 当日在角楼之上, 衡襄让江月不必再拖延时间。 江月确实在拖延,却不是等着旁人来救,即便对方是陆珏。 她是在勉强的一心二用, 搜集芥子空间里制作毒剩下的药材,加上灵泉水,凑出了一副保命的药,效果当然不能和前头给陆珏的那颗精心制作的相提并论,但既是灵田产出的东西,也不是凡品。 紧赶慢赶,终于在彻底丧失的身体掌控权之前服下。 江月也只有七八成的把握, 能从衡襄最后一步计划中活下来——衡襄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活够了才没想着逃,但他前头那么些看看似疯狂的举动,皆是有所图谋。那话自然也不能信。 江月猜着, 那名唤‘恶烬’的母蛊, 想彻底苏醒,控制陆珏, 须得衡襄本人在场,完成最后一个步骤。就像他前头驱动马身上的蛊虫一样。 她想试着赌一赌。 最后事实证明, 江月赌赢了, 衡襄当场身死, 陆珏也没有被那蛊虫控制。 她没猜到的,就是那疯子居然指使她要了陆珏半条命。 当时若陆珏对她的信任少一分, 或者自控力弱一分,这劫都不可能渡过。 再次‘醒’来,江月就发现自己处在芥子空间里。 大概是因为阻止了陆珏中蛊, 成为衡襄计划中的疯狂之人,天道已经给结算了功德, 江月的芥子空间又扩大了一些。 她在里头存了不少药材种子,开辟新的灵田,然后用新长成的药材和灵泉水滋养自己,打坐修炼,日子十分单调,换成旁人可能得疯。但对于修士来说,她前头过得一直是这种日子,倒也不算难捱。 偶尔,江月也能听到一些‘外面’的事。 她在匕首上淬的毒,最后被蒋军医解了——离开邺城的之前,她以为不会再回来,留下了不少药材给本地的百姓,也写了一些心得笔记给自己的挂名徒弟。 解毒之后,陆珏依照江月所言,没有再上战场,彼时彭城已破,衡襄身死,后续即便没有陆珏,无名和齐家兄弟等人也足够料理是后续事务。 那天蒋军医又来给江月诊脉,说:“殿下不是外人,也知道我这人有什么说什么。师父当时出了那么多的血,又从丈余的高处坠下,换成常人,早就该断气了。现下她有一口气吊着,已然是神乎其神……我只能为她止血,接上断骨,至于何时会醒,我也实在说不准。” 年过半百的老大夫,说着说着已然有些哽咽,昏迷的人至多只能吃一些简单的流食,根本没有长久存活的可能。长此以往,江月仍然不醒,身体也会虚弱至死。 当时在场的熊慧、珍珠等人,则是已经啜泣出声。 只听陆珏开口道:“三城寒冬漫长,不适合养病,她也想念家人,我要带她回家。” 他还是相信她,相信她会信守承诺回来,并不如何伤感。 朝廷的军队须得经过层层手续才能回京,陆珏便让珍珠点出上百女兵,随侍左右。 听着陆珏各种细致的安排,江月和外间的赶制再次被切断。 再次能听到外头的事,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氏、房妈妈和宝画都在身边。 陆珏又给她寻了新的大夫,那大夫比蒋军医那样的疡医更有这方面的经验。他建议把江月带回熟悉的环境。 比起三城,比起路安,江月最熟悉的环境,当然还是京城的家。 恰好战事收尾,陆珏早晚要回京,于是一家子加上一群扮成丫鬟的女兵,回到了京城。 回京不久,江月又‘醒’了一次。 那次是个午后,她被搬到了院子里树下的躺椅。 不只能听到周围的声音,还能感受到春日阳光的温度,闻到院子里的花香。 一双大手,正力度适中地为她揉腿,宝画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说:“都三月啦,姑娘再不醒,我可要生气了!” 江月有心想回应她,可惜仍然不能挪动手指,更别提开口说话。 正在这时,有人快步过来,说:“殿下,宫里的人到了,说是陛下请您入宫。” 陆珏轻轻应了一声,说知道了。 随后江月腿上的揉按停下。原来是他在为自己捏腿。 衡襄虽然身死,那母蛊未彻底苏醒,但那蛊到底还在陆珏身上。现下的他,依旧不适合制造杀孽,毕竟江月也不清楚那蛊虫还有没有苏醒的可能。 她心中一急,终于成功动了动手指。 宝画惊喜地叫了一声,很快许氏和房妈妈都一道过来了。 众人喜极而泣,陆珏也多留了一会儿,同江月道:“不碍事,现下陛下待我和从前很不相同。” 在人前,他没有说的太过具体。 但江月随即想到,上次皇帝派人去路安县的阵仗,说是接人,反而更像挟持,以至于当时的陆珏连书信都未来得及写完。 现下那些人还知道在外头静候,便已然是一种转变。 宫里的人还在等着,陆珏也没有久留,很快出了家门。 宝画兴致勃勃地指挥着,“姑娘再动动另一只手?” 江月尝试,以失败告终。 宝画不大高兴地嘟囔,“姑娘好偏心,只关心姑爷。等你醒了,不给我买两匣子糕点,我是不会消气的!” 这丫头也就嘴上厉害,说着话就接替了陆珏之前的位置,开始给江月按腿。 从那之后,家里人确定江月能听到人说话,便轮流说些事情给她听。 宝画偷偷告诉江月,当时陆珏带着昏迷的她到暨城,跪在许氏面前,说清了来龙去脉,许氏和房妈妈差点晕死过去。 又说:“我可不管姑爷是啥身份,当时就抄起斧子……要不是夫人和我娘拦着,我当场就能活劈了他!” 就宝画那点花拳绣腿,想近陆珏的身都不大可能,她能自信这样说,自然是因为当时的陆珏根本没躲。 “我到现在还没消气呢,这次是说真的。”宝画吸着鼻子说,“姑娘早点醒吧。” 江月意识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晚上陆珏从外头回来,把她从许氏那里抱回房间。 因为江月前头对他进宫的事情做出过反应,所以现下陆珏会事无巨细地把朝堂上的事情说给她听—— 就像衡襄说的,前头陆珏将抢夺到的蛊,用寒冰封存,以‘圣药’的名义,送回了京城。 皇帝让人试了子蛊之后,在陆珏回京之前,已经服下了那母蛊。 那母蛊虽假,但衡襄做事极为缜密,造假的活计也费了心思,因此皇帝现下看着可康健了,恢复了壮年的风采,龙精虎猛,却没有把精力花到朝堂之上,而是夜夜笙歌,纸醉金迷。光这个月,已经新封了好几个妃嫔。 宫里那些个诞育皇子的妃子,已经快坐不住了,不光是为了争宠,而是担心照着这副光景下去,宫里指不定又要添丁了。 老来得子,那小皇子必然会成为皇帝的掌心宠。 自从先太子去后,皇帝便一直未再立储,若皇帝按着正常年纪驾崩也就算了,若再活个一二十年,等小皇子也长成了,竞争皇位的人选岂不是又要多出好几个? “胡家已经快坐不住了,其他人也是,镇日里汲汲营营的,还想拉上我一道。其实哪里轮得到他们呢?真要把我逼急了,我带人直接回三城去,挥兵南上,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可我想着,你让我别再杀人了,大概也不会想看到那副景象吧,便只好陪他们玩一玩了。” 这方世界原来的发展里,陆珏玩弄起权术手段,把宋玉书都差点玩残,他又颇能隐忍,现下还有煊赫军功傍身,江月倒也不担心他会落败。 每日说上一个时辰的话,陆珏便会给她盖好被子,放下床幔。 而他自己,则守在一旁的榻上入睡。 但月圆的时候是例外,每到这一天,陆珏并会早早地和江月并排躺在床榻上,然后像在军营里那样,用被子把江月裹好,从背后圈住她。 整整一夜,陆珏的身体都会止不住的颤栗,直到满月隐去,才会恢复正常。 江月猜着,这应当就是‘恶烬’的副作用了。 而且那皇帝服用的那假母蛊,也是一个隐患。他没多少时日可活了。 陆珏原本的计划里,他大概没准备回京,而是准备像他之前说的那样,寻个由头留守三城,等着皇帝死了,剑指京城。 现下都是因为她,陆珏改变了计划,亲身回到了这乱局之中。 等到皇帝暴毙,第一个被怀疑的,肯定是前不久献药的陆珏。到时候夺嫡风波一起,他必不能心慈手软,体内的‘恶烬’也不知道会如何。 留给江月的时间不多,她必须在皇帝死之前醒过来,延长他的寿命,为陆珏拜托嫌疑,保证他堂堂正正地坐上那个位置,看着他当一个明君。 招婿后的发家生活 第101节 她在芥子空间越发勤奋地修炼。 下一个月圆之夜,陆珏陷入梦魇,浑身颤栗的时候,一只苍白纤瘦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 ………… 江月醒来的时节,已经是春末夏初。 万籁俱静的凌晨时分,许氏、房妈妈和宝画简单地批了外衣便都赶了过来。 江月正在就着陆珏发颤的手喝水,看见她们一个个着急忙慌地进来,抿唇笑了笑,“别急,都别急,我已经醒了。也不必为我去请大夫,我自己能给自己治。” 一家子听着她虚弱却真实存在的声音,纷纷红了眼睛。 众人凑在一道轻声细语地说了会儿话,天色渐亮。 陆珏现下圣眷正浓,领了兵部的实差,天亮便要出门上朝。 他走之后,珍珠和熊慧、蒋军医等人也先后听说了消息,赶了过来。 与她们说完话,江月便开始忙碌起来。她先问了从三城回京的有哪些人,然后开始分派任务—— 彭城一战之后,丘黎族的余党被赶回了极北老巢,再往北不止气候苦寒,且丘黎族极擅长挖地宫,狡兔三窟,还涉及到邻国的边境,不能继续开战。 但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也不能保证,过个数十年、上百年的,这一族还会不会卷土重来,再用什么稀奇古怪的蛊去控制无辜之人。 中原的书简,对这一族记载甚少。 江月让熊慧去联络还在三城驻守的熊峰,想办法搜集一些丘黎族本族的书简,或者是从抓捕的叛党口中询问,多少弄出一些东西来。 当然了,那种族中秘术可能只有衡襄、衡姣那样的核心成员才知道。所以也不能寄太多希望。 养蛊的本家,那还得属南疆。京城汇聚天下的能人异士,也可以请一些这方面的人过来,共同研究商议之法。这事儿得让在京城有根基的人去办,江月想来想去,去了一封信给卫姝岚。让她帮着打听消息,而后让齐战去请人。 还有在三城的时候,江月方才觉得力不从心,毕竟她只一个人,精力实在有限,即便是把蒋军医带在身边,仍时常有力有不逮的时候。 想帮更多人,光自己强大是不够的,须得培养出一些正式的徒弟。 她把这个任务交给蒋军医,计划由他寻地方,开设一个学院,不拘是已经学过医术的,还是毫无根基的,也不拘什么师徒名分,更不拘什么男女性别,只要想学又肯花工夫的,便可以入学。 这上头的事务繁杂,还牵涉到如何定束脩,如何甄别人选,如何因材施教……这些个杂事,蒋军医这医痴实在是不擅长,江月把珍珠和熊慧齐齐派了去帮忙,二人一个一手包办偌大城寨的事务,一个能组织人手、训练引领一个女兵团队,开设一个医学堂,对她们都不算多难。 还有江家从前的产业,现下已经全部物归原主——根本没花什么银钱,江家的家产其实就是被当初的官员给贪墨了。 陆珏回京之后没多久,当年那些个负责相关事宜,收取江家大笔赔款的户部官员,便已经帮着赎回,将契书悉数送回。 但光铺子和田产回来了还不算完,这些东西都需要人去打理。 江月让许氏和房妈妈、宝画去联络昔年遣散的伙计和下人,填补空缺,若联络不到的,则需要另外雇人。 末了,当然就是得研究给皇帝续上一段命的新药。 她前头既能研究出子蛊的解药,这方面也算有些心得,且在昏迷期间,于芥子空间里也研究了一段时日,已经可以开始着手配药制药。 于是等到这日陆珏下值的时候,就看到家里众人都忙得脚下生风,见了他行完礼后,便又快步去忙自己的事儿。 而江月所居住的小院里,更是来往的人不断——虽然江月已经将任务细分,但总有他们拿不定主意的地方,都会来请示江月。 他进屋的时候,江月正在案前摆弄瓶瓶罐罐。 瘦弱的形销骨立的少女,脸色依旧还是泛着让人心疼的白,但神色温柔而认真,静谧美好得可以入画。 白白胖胖的小星河乖乖坐在她旁边,快一岁的小家伙,长得比同龄的孩子壮实,也早慧,已经会说好几个简单的词,正是好奇心勃发的时候。 江月每倒出一个瓶子的东西,他就问:“啥?” 江月就会很耐心地告诉他药材的名字,功效等。 看到陆珏,小家伙眼睛一亮,脆生生地喊一声‘姐夫’,朝着他伸手要抱。 “这小东西,”江月好笑地揶了小星河一眼,“一口一个‘阿月’的喊我,却知道喊你姐夫。” 当然她也只是打趣,毕竟过去一段时间,她这姐姐一直在昏睡,陆珏这姐夫却是活生生地跟他相处了几个月了。他跟陆珏更亲近也正常。而在她昏睡的时间里,小星河听自家亲娘一口一个‘阿月’的唤着,就也有样学样,现下还改不过口来。 陆珏笑着去净了手,将小星河抱到怀里,在江月身边坐下,又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包着软糯点心的油纸包,一边给小家伙投喂一边问:“怎么是你在带他?” 江月手下配药的活计不停,“母亲她们都忙起来了,这小东西也有些闲不住,中午奶娘一个没看住,他差点歪歪扭扭地走出屋子。我就让人把他抱到我这里了,左右我现下也不良于行,正适合看着他。” 小星河吃得两颊鼓起,仓鼠似的点头道:“星河乖,阿月不累。” “累是不累,就是忒话多。一下午,说得我嘴巴都干了。” 江月说着话,先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陪着笑脸将一堆账单往陆珏眼前推了推。 她安排那么些事情,桩桩件件都需要用银钱,江家收回的银钱足够支付,但怎么也得仔细盘一盘。 陆珏觑她一眼,未曾因为身份的改变,就不愿再像从前那样帮她的忙,而是道:“医仙娘娘驱使了那么些人仍不够,竟也没忘了我,晚上再弄这些,趁着这会儿天还未暗,我扶你出去走走。” 说完就唤来奶娘抱走小星河,抱着江月去往花园里。 夏初的傍晚,热气刚刚消退,微风徐徐,温度宜人。 陆珏扶着她走了一刻钟,见她额头起了汗,便准备带她回去。 江家的下人还未寻回,现下这偌大宅邸里都是女兵,也没有外人,江月让他扶着自己坐到亭子里。 江月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皇子,比几个月前,他也瘦了不少,五官轮廓渐深,褪去了本就不多的稚气和青涩,昳丽的面容多了几分锋利之感。 她熟稔地搭上他的脉,“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问一问她为何起过想杀他的念头,问一问她为何能凭空取物,问一问她对他隐瞒的那些事。 但他说没有。 陆珏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替她拂去发上沾到的花瓣,重复道:“没有什么好问的。我只知道,衡襄让你真的杀我的时候,你没有动手。衡襄想杀我的时候,你豁出性命扑向他……这便够了。江月,我求得不多,这便已经够了。” “我……”江月张口,却一阵莫名的心悸。 那是天道威压。 也是,同样是穿越,前头那个江灵曦来自一个凡世,即便有领先于这个世界的技术,单凭她一个人,却很难做到颠覆这个世界。而江月却是来自修真世界。她随便透出一点东西,都足够引起这方世界的震动。 “对不起。”江月只能再次致歉,然后细心感受到他的脉象。不同于诊不出任何不妥的过去,现下的陆珏脉象时而正常,时而诡异。 若她猜的不错,这应该就是‘恶烬’半醒不醒的造成的。 旁的不能说,衡襄的险恶计划,江月自然得对他一五一十的道来。 陆珏听完,并不意外,“我早先并不知道这些。但攻破彭城那日,已经觉得十分不妥。加上你那日和我说的话,我便已经猜着衡襄在我身上动了手脚……而且近来,陛下对我格外的亲近。” 曾几何时,在皇宫中吃不饱穿不暖的陆珏,也曾渴望过父亲的关爱。 可后头渐渐大了,明白一些事理了,便彻底断了那份妄念。 可自从他这次回京,皇帝每每见他,便是难言的亲近和慈爱。不只是为了他立下的功勋,而是如同发自真心一般。 甚至日前定安侯,也就是胡皇后的父亲上了折子,说他们派人去三城彻查,那所谓的‘圣药’在那里可谓是臭名昭著,陆珏却瞒下了这件事,献上此药,其心可诛。 另有一党见缝插针,寻了陆珏旁的事上参,说他在路安养伤之时,隐姓埋名入赘了商户人家。现下仍同这家人混在一处,俨然是在给皇家抹黑。 这些人都知道陆珏现下还握着兵权,又简在帝心和民心,这些事情未必能伤其筋骨,但不妨碍给他使使绊子。 皇帝震怒,发怒的对象却不是陆珏,而是参陆珏的那些人,怒斥他们离间天家骨肉,罚了他们一年的俸禄。 和陆珏一样,江月也不觉得皇帝会突然想对着一个不闻不问多年的儿子,有了超乎寻常的父爱。 那么,便只有一样解释。 皇帝服下的那枚蛊,比其他子蛊更为特殊,能察觉到陆珏身上母蛊的气息,因此才发生了这样大的改变。 不用说,这必然也是衡襄计划的一环。若按着他计划的,彭城城破那日,陆珏身上的母蛊彻底苏醒,现下皇帝怕不只是对陆珏亲厚,直接将皇位禅让给他也有可能。 根本不用起什么波折,陆珏就能登上皇位。 想到此处,江月也不禁打了个寒颤,“那个衡襄,委实令人胆寒。” 一点点,真的就差一点点,所有的事情都会照着他计划好的那样发展。 “别怕,衡襄已经死了。我必不会让他如愿。” 和煦的暖风带来莫名的花香,少年皇子反扣住江月的手,十指交握,信誓旦旦,“若你不信,余生便都由你看管着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