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鸟》 羁鸟 第1节 ?  羁鸟 本书作者:十二山君 本书简介:和裴铎的婚礼前夕,有人偶尔翻到柜中的一张落上灰尘的旧照片。 颇为惊喜道:“原来你们高中就认识?” 盛笳沉默地侧眸看去。 那张照片上是一对穿着校服的年轻人,他们并肩站立,看上去亲密无间。 她没有回答。 因为那照片中的女生不是她,是她姐姐。 早在盛笳离开那座小城之前,她姐姐就去世了,尸骨埋在他不知晓的地方。 * 【男主版文案】: 十七岁时的一个雨夜,裴铎贴在学校展榜上的满分数学试卷被人偷走,就剩了一个角。 十年之后,他从自己老婆的高中课本中再次看到那张试卷。 被保存得很妥帖,没有任何被大雨淋湿的痕迹。 某天微醉归来,裴铎翻出试卷。 他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意识到老婆已经成了前妻,曾经被她珍藏的物品也差点被卖成废纸。 是他自己,从垃圾盒里捡了回来。 * 【羁鸟:笼中鸟,被束缚的鸟】 [没什么耐心脾气不大好但因为老婆脾气更差所以被迫变好偶尔毒舌的大帅哥]vs[非常缺爱心眼小记性好超级拧巴敏感矫情的小美女] 【阅读指南】: 1.女主的名字念作jia,一声。 2.男主的名字念作duo,二声。 3.he he he,离了再爱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正剧 暗恋 先婚后爱 搜索关键字:主角:盛笳,裴铎 ┃ 配角:盛语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喜欢他的第十年,我决定离婚 立意:努力生活,只为自己 第1章 重逢 这是一年的初春。 万物尚未有复苏的迹象,阳光时常露面,被大风吹乱,温暖变了味儿。半点新芽都没有的枯枝唰唰乱响,似是喋喋不休。 对面还在絮叨。 裴铎想起今早结束的那台脊柱侧弯手术,重新回忆了一边过程,垂着眼眸,再次将目光放在了一楼靠窗边那桌的某个侧影上…… ……她左手腕上那个细红绳今天没带着。 面前的女人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和视线游移,终于停下来,放弃详述二人童年时期短暂的某次相遇。 “裴铎……裴先生?” 女人略微尴尬,喝了一口面前的咖啡,扭过头去,顺着裴铎的目光,下面不过是一些普通的客人,她声音柔柔的,“你在看什么?” ……去年她24岁,那红细绳是为了本命年准备的。 裴铎终于想起来。 就像是半年前的宿醉直到此刻才刚刚消失。 他也觉得挺奇怪,自己为何还记得这样的细节。 兴许是她的手腕白得晃眼,兴许是那晚他被她的绳子硌醒了两次。 裴铎收回视线,没什么歉意地对面前的人说了一句,“抱歉,我走神了。” “……” 女人精致得漂亮,与裴铎同岁,见过各式优秀的男人,自然清楚他这样的表现已经预示了这场相亲的结局。 但她不肯就这样放弃。 这男人太过英俊,且是燕城顶级私立医院最年轻的外科医生,家世更是不必多言。 很早之前,她便听说过裴铎长着一双深情的桃花眼,若无若无笑着的时候常常让人误认为他爱自己无法自拔似的。 可是,她怎么觉得,裴铎看自己手边那杯黑漆漆的咖啡都比看自己认真。 她原本并未期待裴铎能来跟自己相亲,他此时坐在这里完全是意外之喜——听说家中催婚催得十分厉害,本人烦不甚烦才来勉强赴约。 但是……裴家和秦家为他安排那么多相亲,他既然只来了见了自己,兴许是之前看到自己的照片感到满意呢? 她碰了一下自己的珍珠耳坠,见裴铎至少不再向楼下看去,松了一口气,又忐忑地问:“那我们下次见面约定在什么时候呢?” 话音一落,裴铎终于直视她的目光,停顿许久,方才道:“徐小姐,抱歉,我这个工作您也知道,特别忙,经常没时间回家,我现在下了手术不是回家补觉就是球场打球,实在没空陪一个所谓的女朋友,所以我觉得,下次见面还是免了,省得浪费您时间,” 字面上倒是真诚,可是语调却没几分真心。 女人笑容僵硬着,知道自己刚刚体贴的话语人家是半点儿没往心里去,来赴约也并非对自己满意,纯属是给家里长辈一个敷衍的交代,她拿起自己的包,像是握着所剩无几的尊严,抬起下巴。 “裴铎,首先,我姓郑,不姓徐,其次,你要是真的没打算结婚,就跟家里说清楚,毕竟你这样的条件,想找一个适合裴家的儿媳妇也不难,何必这样呢?” 说罢,她便起身离开,留下裴铎一人沉默。 许久,他才轻轻笑了一声——对方倒是没有说错,哪怕家里催得紧,自己也对婚姻表现出一种毫无兴趣的模样,他但凡想到要跟一个不太熟悉的女人被一段法律意义的关系捆绑在一起,就觉得特别没意思。 裴铎转了转咖啡杯,听见楼下桌上戴眼镜的男人坦然道:“我不介意你现在还在读书,反正我在大厂做程序员,你也知道的,我挣得不少。我们可以在你毕业前就结婚,你趁着年轻先生孩子……” 裴铎的手指在杯沿停顿几秒,也没有听到盛笳的答案,他视线重新落下去,见她终于动了动,似乎要回答—— 他眉心一动,立刻站起身。 裴铎不想知道她的答案,像是生怕她会同意对面男人的提议似的。 虽然两人只有一个晚上的交集,但他依旧不希望在自己生命里留下些许痕迹的女人这么无趣,就这样落入俗套。 ……不然仿若他那晚生理性的动情也是错的。 他下了楼,再没向盛笳那里多看一眼,长腿迈着,伸手推开玻璃门,将服务员“欢迎您下次再来”关在门里。 外面。 风尚未停。 * 程序员敲了敲桌子,似乎对于盛笳长时间的沉默表示不满。 盛笳抬起眼,目光没有带着半分犹豫或是动容,她语气平平,“对不起,但是我没有兴趣。” 男人一愣,意识到自己被无情拒绝,随机眉头紧紧皱起来。 盛笳对于他的怒气依旧保持无视,开口道:“浪费你时间了,所以咖啡的费用我来付。” 没等对方回答,她站起身,拿起自己桌边的手机,解锁打开屏幕,看到好友发来消息,“你看到裴医生了吗?” 盛笳推开门,扭头向右边看去,裴铎还没走远几步,她回答了三个字—— “看到了。” 她将手机收回兜里,把下巴藏在大衣领下。 说来,裴铎要相亲这件事几乎花了不到一天就传遍了整个医疗系统。他顶着那副风流倜傥的好相貌,不叫人注意是难免的。大家八卦,打听到了相亲地点就在私立医院北门对面咖啡厅,但又不敢真的一探究竟去看那女人长什么样子。 唯有一向话不太多的盛笳挺身而出——至少在众人眼中,是挺身而出。 其实她本就想去,知道自己不会有机会参加他的婚礼,那么至少提前瞧瞧女方有多优秀,让自己早些死心,好歹也是有用处的。 于是,她便正好将母亲旧邻的儿子约在同一地点。哪怕是装样子,她也不肯让裴铎察觉出来自己的探究——当然,也有极大可能他根本不记得自己。 毕竟那晚已经过去半年了。 那时候还是秋天。 仲秋和初春的天气相似,此刻瑟风毫无规律地吹,吹乱了盛笳的思绪。 一些藏在记忆深处的回忆被吹回来。被随意丢弃的卫生纸在地上卷了几圈,滚进干燥的树坑中。掌心中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两声。 她低头想看手机,又想抓住脑中的某些长久以来不敢多思的画面,没注意脚下台阶,左脚踝狠狠一崴。 她细微地“啊”了一声。 脚下一空,盛笳差点跪在地上,在往下跌的时刻,她的余光下意识落在前面的裴铎身上。 ——他回头了。 盛笳咬着牙,很怕太过狼狈,硬生生忍着疼,让自己慢慢蹲下来。 四周两米都没有人,道路刚刚修建好,还平坦得很,她无缘无故地崴脚倒像是有意为之似的。 ——起码盛笳感到心虚。 高中和他同校的那些年,若是偶尔能在狭窄混乱的楼道相遇,盛笳会控制不住地表现得反常,缠着同伴的手似真似假地嗔笑,顺便露出自己公认的最漂亮的侧脸。 那时候太傻,总是期待他能在无数相同的校服中多看自己一眼。 现在的盛笳近乎心如死灰,已经没有力气再做那样和自己本性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的裴铎从未注意过她,而现在的他终于驻足。 他返回来,站在她面前,“没事儿吧?” 盛笳摇摇头,见他没蹲下身,又不想以这样的方式仰视她,便憋着一口气硬撑着站起身,嘴唇有些发白,“没事的。” 羁鸟 第2节 她没有直视他,却感受到他的目光。 这是二人时隔半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之前那回太过叫人难以启齿,盛笳尽量装作风轻云淡,而裴铎似乎才是真的浑不在意。 他只是问:“还能走吗?” 听旁人说,对待女人,裴铎颇有些浪子渣男的意味,很少关心,从不主动,他这样的再次询问叫盛笳恍惚是因为那晚两人的旖旎让自己终究略有不同。 但是,幸好,盛笳常常是清醒的,此时裴铎与自己清晰的距离在清楚地提醒着她—— 他是一名医生。 一名优秀的骨科医生。 崴脚虽然不是大毛病,但也在他的工作范围内。 她抿了一下唇,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能走。” “滴。” 裴铎风衣里的手机短促地响了一声,他掏出来一看,是严兆的短信,“裴爷,主任突击查房,正好小赵在,两个问题没答上来,现在全科室的人都正被骂的狗血喷头。” 他扫了一眼,收了手机,又垂眸看了一眼盛笳的脚踝,低声“嗯”了一下,便扭头走了。 风刮得更急了一些。 一张被捏瘪的易拉罐滚到她的脚边。 盛笳的长发被吹到眼前,遮住视线,她低下头,深呼吸数口,也没能抬起左脚往前走一步。 旁边路过一个年近六十的大爷,看着挺热心,都走过去了,又绕回来,“姑娘,你没事儿吧?是不是崴脚了?” 盛笳把头发捞在耳后,挤出一个笑容,“没关系。” 大爷往前一指,“幸好啊,旁边就是家医院,你可以过去看看,大部分时间都用不着排队,不过是私立的,就是贵点儿……” 盛笳慢吞吞地往前刚走了一步,眼圈就疼得红了,她吸了一口气,然后低头轻声道:“谢谢您。” * 裴铎在下了两天夜班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得跟家中老母交代一下自己的相亲结果,开车前,他随意编辑了一条短信过去: 【相亲任务完成,不过人家没看上我。】 他说的诚恳,好像是件颇为惋惜的事情。 秦斯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办公室,她的手机连续震动两声,另一条消息来自盛笳—— 【秦教师,您现在在办公室吗?我给您去送今年规培生的名单,方便吗?】 秦斯的手在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儿。 先回复盛笳【方便,你现在过来吧。】 然后又给自己儿子拨通电话。 裴铎以为她是来问责的,于是先发制人道:“按照大数据来说,一次相亲就能成功的几乎为零。” 秦斯了解自己儿子,知道他现在不愿结婚,指不定在相亲的时候怎么表现,让人家姑娘受不了,但她罕见地只是叹口气,道:“你下班了?” “嗯。” “那过来接我,今晚回去你姥爷家吃饭。” “……”裴铎略微挑眉,秦斯竟然没多说什么倒叫他诧异,他从小就最烦他妈唠叨,不听吧,人家还追着说,现在见她对相亲保持缄默,松口气,便道:“行,那我转个头,您在北门楼下等我。” 秦斯趁他挂掉电话之前,赶紧嘱咐,“你到办公室,我还没有忙完。” 第2章 无意或是有意 在重逢裴铎的那天晚上,盛笳回学校的路上买了喷雾剂。连续喷了两天,却不想肿得愈发厉害,准备下午去找医生看看之前,她先绕道去给顶层的院长办公室送材料。 “进来。” “秦老师,这是今年规培生的名单。” 秦斯抬起头,看见盛笳,温和地笑起来,“好。” 盛笳步伐微慢,走到她的办公桌前。 “脚怎么了?” “前天不小心崴到了,没事的。” “没去医院看?” “这两天有点忙……打算待会儿去看。” “都肿成这样了,你也真能忍,把材料放桌子上,躺到床上去,我给你看。” 盛笳站着没动,脸上写着尴尬的迟疑。 “怎么,看我只是肿瘤科医生,不信任我?” 盛笳忙道:“没有的,我只是怕麻烦您……” “有什么麻烦的?我办公室里特意摆着一张床就是为了方便熟人看病,你别看我当人二十年肿瘤科医生,其实刚来的时候我还在骨科工作过两年……快去躺那儿。” 盛笳不再拒绝,脱掉一只鞋,坐在那张绿色的病床上。秦斯按捏几下,见她疼得脸色煞白,道:“你也真能忍。” 说罢又嘱咐了一些,叫她最近不许总是走路。 盛笳一一说好,正要下病床,门外有人敲门,秦斯没说话,直接开门让那人进来。 是裴铎。 盛笳愣住了,但显然对方也有些微怔,较之前天的重遇,神色还有了些起伏。 不过他语气平平地开口道:“你不是说没事儿么。” 秦斯沉默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儿子是在跟盛笳说话,“你们俩已经认识了?” ——已经。 裴铎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回眸看向自己母亲,却没有回答。 盛笳也没有出声。 她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裴铎见盛笳弯腰穿鞋,看到她肿胀的脚踝,想起她那日信誓旦旦的摇头,这才知道人家是避嫌,不乐意让自己来看。 所幸他并不在意盛笳的想法,扭头问:“秦医生,病人看完了?走吧,送你回去。” 盛笳到底是年轻,虽然低着头掩饰尴尬,但通红的脖颈依旧暴露了自己的情绪,秦斯抬眸又见自家儿子一副急着出门的样子,却依旧拿不定主意,只是道:“不用送我了,既然你们认识,你把小盛送回学校吧。” “不用的,秦老师,我自己回去就行。” “他下班了,没事儿干,闲人一个,就让他送你回去。而且本来就顺路。” 裴铎从进来就说了一句话,却已经被他妈安排得十分明白,他觉得好笑,心道她们学校在西,自己家在东,顺的这是哪门子的路? 又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他还真以为秦斯不管自己相亲的事儿了,谁能想到人家在这儿挖了个坑等着自己呢。 他懒得当着外人的面现在跟她掰扯这些,把车钥匙放在掌心,对着盛笳的方向道:“走吧。” 盛笳站在病床边,心跳得很缓。 哪怕很轻很淡,她依旧看出了裴铎的抗拒,也确认了自己在他眼中真的没有半分不同。 见裴铎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干脆利索地送人家回去,秦斯压下心底的惊喜,确认了二人的确相识,或许甚至不只是普通的相识。 她承认,让儿子来接自己确实有私心。她喜欢盛笳这个姑娘。 当她的短信今天和裴铎同一时间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秦斯突然想,这会是个很令人满意的儿媳妇。 轻轻拍拍盛笳的后背,她道:“慢慢走,让他等你。” * 盛笳试图平稳地呼吸,不想让自己的紧张暴露在裴铎的面前。 高中的时候,班里最漂亮的两个女生曾经打赌来比较谁能坐在裴铎的后车座上与他一起回家,她们急于竞争,却谁也没有想起来,裴铎的变速自行车根本没有后车座。 那时候的盛笳坐在后排,看着她们肆意地争论,其实很羡慕,羡慕她们的勇气,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胆地表达对裴铎的喜欢。 而这么多年过去,她将要迈入二十五岁,真实地坐在他的副驾驶座上,等着他送自己回去,却已经不敢回过头去看他的脸。 盛笳低下头,捏紧安全带。 裴铎发动车,侧着头,右手食指点在方向盘上,问:“哪个门?” 盛笳松开安全带,“不用去那么远,把我送到前面的2号线的地铁口就行。” 裴铎敛目,盛笳立刻局促地绷紧双腿,将左脚踝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他不再说话,发动汽车,向前开去。 但方向显然不是朝着地铁。 刚刚过了一个十字路口,车载电话响起,裴铎顺手拿起蓝牙耳机,别在右耳,接通道:“怎么了?”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约是三十秒后,裴铎将车停在路口。 盛笳往路边望去。 “抱歉,即使是地铁口也没时间送你了,呈南街出了车祸,病人肋骨插进肺部,我得回去做手术。” 他语速略快,解释得简洁但明了,起码让盛笳感觉到,他并非敷衍不想送自己。 人命关天。 她自己也是医学生,自然知道一刻都不能耽搁的道理,打开车门前,裴铎忽然又说:“打车回去吧,别坐地铁。” 她的脚落了地,站在车门外,低声道:“好。” 盛笳关上车门,还记得自己没有说出“再见”。 * 将近六个小时后,这台手术才终于结束。 羁鸟 第3节 裴铎连手术服都懒得脱,直接坐在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头靠在墙上,拿出手机,看见秦斯给自己打了两个电话,又消息留言问有没有将盛笳送到宿舍楼下。 他没力气打字,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秦斯接起来,“你到家了?盛笳回学校了?” 裴铎不答反问:“您没亲自问她?” “我追着人家姑娘问什么,问你就行了。” “哦——”裴铎疲惫地拉长音调,“走出去一百米,我就把您看上的儿媳妇撂在路边了。” “裴铎,你别故意气我。”秦斯声音大了一些,虽然没有绅士风度,但自己不耐烦的儿子对于看不上的女人显然是做的出来这事儿的。 “我没故意气你,这是事实,临时有手术,我就让她自己打车回家了。” “人家脚都肿成那样了……” “病人也就差一口气了——况且,她一个二十五岁的人,只是崴脚而已,还不至于难以自理的程度,满大街都是载客的快车,比我开得快多了。” “你怎么知道她二十五岁了?你们确实挺熟的是吧?” 裴铎没注意自己话中的漏洞,沉默了一会儿,才捏着眉心笑着道:“知道又能怎么着?我承认,我确实本来就知道她叫盛笳,她也知道我这个人。我们算不上熟,但认识,而且半点儿感情没有,但这不是更能说明我俩压根儿就没戏?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行吗?” “我告诉你裴铎,反正我很喜欢盛笳这姑娘……你别以为就这么算了,我现在还在你姥爷家,出了医院,你也过来看看,他们说很久没见你,想你了。不许推辞,我还不知道你?现在回去也是看球赛,根本不会睡觉。” 裴铎点点头,的确,他现在的疲惫只是身体上的,每次做完大手术,反而大脑会保持兴奋状态很长时间,“知道了,现在就过去。” * 裴铎跟姥姥姥爷挺亲,陪着聊天到了晚上九点多才出门。 秦斯喝了些母亲自己酿的葡萄酒,没法开车,裴铎无奈只得充当司机。 果不其然,她刚刚系上安全带便问:“你跟盛笳怎么认识的?” 裴铎还是那番说辞,“您怎么不问她去?” 秦斯见儿子在和盛笳的关系上三缄其口,脑中灵光一现,忽然狠狠地拍了他的胳膊一巴掌,“你是不是欺负人家小姑娘了?你是不是践踏人家的感情了?” “……”裴铎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就算我欺负她了,也是她妈上门来揍我,您在这儿激动什么?” “你真的跟她在一起过?” 裴铎看着前面的路,心中暗笑母亲思想还是太过古板且一根筋,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我没做过不负责任的事儿,您犯不着替她打抱不平。” 秦斯看了儿子一眼,不说话了,她知道裴铎最是不屑于撒谎。 做了就是做了,他一向承认得很是痛快。 “既然如此,那下次我约你们出来吃个饭,再见见面。” 裴铎叹口气,“不是告诉您了吗?我们俩认识都认识了,要是真能看得上眼,还用得着您费心?” “你既然对她半点意思都没有,怎么当初我让你送她你根本没有拒绝?” 车头轻轻晃了一下,裴铎微微点了一下刹车,恍惚起来。 两人毕竟连着露水情缘,再见时人家受着伤却还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若是这样都在脑中留不下什么或重或淡的记忆,那他明天一早就得挂个神经内科的专家号了。 但没有拒绝又能代表什么? 裴铎了解自己,若是那晚的动情真的延绵成了动心,以他的性格,还会等到半年之后再相见? 他摇摇头,不想再跟母亲继续这个没有结果的话题。 秦斯一路上也没有再说话。 车停在楼下时,她才忽然道:“还记得当初我告诉你,我们学院的一个女孩子救了你表姐一回吗?” 裴铎扭过头,“记得,怎么了?” “就是她——就是盛笳。我对她的喜欢不是没有缘由的。” 秦斯说完这句话,开门离去。 裴铎坐在车里默了一会儿,眼前重新出现盛笳那张不太爱笑的脸。 没想到还挺勇敢的。 他不讨厌盛笳,只是过于排斥母亲急于要求自己结婚的现状,连带着……那晚上尚且残存的十分不错的记忆也被冲淡了。 若她不是自己的潜在相亲对象,那么这点儿记忆他应该会永远保留。 裴铎抬眼,看见车前玻璃上映出自己的脸。想起待会儿十点半开始的网球比赛,将其他烦心事抛在脑后,终于驱车离开。 第3章 联系 裴铎整个三月都是忙碌的,直到最后一个周才从江城结束会议回到燕城。回去第二天正好是表姐的生日。表姐叫秦忆真,是秦家唯一的女孩儿,被长辈们视为掌上明珠。她今日三十岁生日,裴铎若是没有什么事儿,就也得参加。 他不懂女人喜欢什么,知道秦忆真最是疼爱自己儿子,就干脆托人从国外给他带了一个赛车玩具。果然,表姐比自己收到礼物还要高兴。 秦斯坐在姥爷旁边看了两次时间之后,包厢的门再次被推开。 “盛笳,你来啦?” 秦忆真恰好就在门边,热络地挽起她的手。后者将一金白色带纸袋放在她手中,和声道:“生日快乐呀。” “笳笳,你真客气,每年还特意带什么礼物呀?” 盛笳又向桌上的老人挨个问好,然后被秦忆真拉去靠窗的沙发边。 那地方背光。 “这是我表弟,叫裴铎,也是个医生,前几年我生日的时候他不是在出国留学就是工作,我记得你还没有见过他吧?” 盛笳抬起眼,阴影落在裴铎的大半张脸上,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似乎是在看着自己。她在秦忆真的注视下,短促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听到裴铎意味不明的一声轻笑。 像是在笑她故作不认识。 盛笳很快别过脸去。 像往年一样,她坐在秦忆真身边。家中老人——也就是裴铎的姥爷——扭头问她在医院工作累不累。 盛笳说“还好”。 秦恪一眼看透她的假话,笑着道:“你们神经内科的那个丁主任可不是什么好脾气,但确实是很有经验,他要是训人,你就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别怕,下次见到他,我就说你是我亲孙女。” 盛笳的惶恐大过了受宠若惊,立刻道谢。 她与秦家人的相交并不寻常—— 五年前,她因为不想浮了学长的面子,只得与同学一起前往燕城某酒吧。 又无意间撞见被人故意下了药的秦忆真正像是一团软泥一样正不省人事地被两个男人拖着往楼上的酒店去。 盛笳心跳不止。 她追过去几步,却又腿软得厉害,靠在墙边,听见自己的心跳乱抖。 ——这样贸然冲进去难道就能把秦忆真带出来吗? 她牢牢记住秦忆真被拖进的房间号,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抠群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然后跑下去寻找学长,坐在包厢里的几个男的都是醉醺醺的,听了反应不大,反而怀疑盛笳,“你看清楚了吗?” 盛笳很着急,看见他们无动于衷的样子,只觉得失望又厌恶。旁边几个女孩儿倒是感同身受地十分担忧,拽着盛笳道:“那怎么办?” 加上自己,一共有四个女孩儿,盛笳问她们愿不愿意跟自己一起去楼上把秦忆真救出来。 她们犹豫了,“……还是直接报警吧?” 盛笳不想逼迫他们,小声道:“刚才下来我已经报过了,但是可能来不及了。” 她说完,就又开门跑出去,往楼上的房间去。 盛笳再次站在门前,听到里面男人猥琐的笑声,含含糊糊地说你确定是要拍照? 她下意识用指甲狠狠掐住手心,深呼吸许多次,闭着眼睛敲响了房门。 里面的笑声暂停了一会儿,却没人来开门。 盛笳知道这是自己反悔的机会。但她没有,只是弄出了更大的动静。 整个楼道都能听到她的敲门声。 “干什么的?我们没叫客房服务。” “不是客房服务。”盛笳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她虚张声势,“我是秦部长的秘书,他叫我来接她孙女。” “什么……”那边走过来,打开门,露出不耐烦地脸,“他妈的什么秦部长?” 盛笳尽可能忽略他脸上的黑黝黝的横肉,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0741,没错,就是这个房间,今天是部长的大寿,忆真是亲孙女,怎么能不来出席呢?” 对方见她声音平静地报出里面女人的名字,互相对视一眼,“她喝醉了,你怎么知道她在这个房间?” 盛笳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知道这两人或许也只是别人雇来的,与秦忆真本人无仇,“秦恪你们不知道吗?他想找个人,有什么难的?” 秦恪的名声太大,哪怕是地痞流氓听到也会迟疑起来。 盛笳就站在门口,半步也不敢踏进房门,只是做出一个客气又疏离的表情,“能替我把秦忆真架出来吗?秦老爷子似乎有些不大高兴,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说罢,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室友的号码,装模作样地说:“您别着急,忆真姐喝多了而已,现在我们就下去。” 盛笳把秦忆真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脖子上,还没走到一楼大厅门口,警察就来了。 她双腿发抖,跌坐在地上,忍了一会儿的惊恐的眼泪这才掉下来。 这案子不小,受害人又是秦恪的亲孙女。她被人下了药,不省人事,因此实际上吓坏了的只有盛笳一人。 她坐在警察局大半日,才知道是有人想要拍下秦忆真的裸|照来威胁秦恪,那两个壮汉不过是拿钱办事,外地来的,不甚熟悉这里,只是听到秦恪的名字便没了胆,见不得人的活也不做了,被警察带上了手铐。 那天在医院,秦忆真做了各项检查,秦家的人几乎都到场了。 盛笳坐在椅子上,抬起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裴铎还在国外读博士,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清楚,更不会失望。 也是在那天,盛笳才知道,原来秦恪被人称作秦部长还是当年他在朔城任职时的事儿,如今早已位置更高。 羁鸟 第4节 盛笳保全了秦忆真的名声,又无形之中替秦恪铲除了隐患,自此成了秦家的座上宾。 * 裴铎坐在桌上,轻轻点着面前的酒杯,过了很久才记起当年他在国外秦斯提起这事儿的时候似乎说起过盛笳的名字。 只是他又一次忘了而已。 他抬起眸,看见了正巧坐在自己对面的盛笳。 约是场合原因,她话更少,比跟自己在一起的那晚上话更少,低头不语,慢慢地吃饭。双唇被辣椒刺激得鲜红。 裴铎想起了她那时候咬着自己下唇垂泪不肯出声的模样。 …… 随后轻咳了一声,望向了别处。 秦忆真自小没了爸妈,在老人身边长大,次次过生日都热闹得像是春节家庭聚会,裴铎不知道她怎么受得了跟长辈们扯废话,略微不耐烦,想走,又怕惹主桌上的老爷子不高兴,只能几次按捺下来,干脆走出包厢出去透风。 他外甥似乎也很喜欢盛笳。 裴铎一出门,便看见秦瑞瑞正一手抱着她的大腿,一手捧着自己刚送出去的玩具汽车纸盒,“笳笳姐姐,你陪我玩吧?” 盛笳蹲下身,诚实又和善地说:“可是姐姐也没有玩过小汽车。” 秦瑞瑞摇头,“没事没事,姐姐我教你。” 他兴致勃勃地把纸盒拆掉,将平时用在幼儿园女同学身上的教学方法用在盛笳身上。 一副使出浑身解数的样子。 裴铎觉得这小子有意思,无声地乐了。 方才长辈们在桌上说起了退休在家带孩子的事儿,他头大得厉害,生怕待会儿就将火力开在自己的婚姻问题上,所幸就靠在门框边看那一大一小玩赛车。 这东西是要电子遥控的,秦瑞瑞还处于文盲阶段,不认字看不懂说明也就算了,盛笳似乎也是一头雾水的,把赛车放在手里研究了半天,就差去拿螺丝刀了。 在这两人把自己送出去的礼物玩成变形金刚之前,裴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俩脖子上面的那东西是摆设?” 秦瑞瑞没听懂,扬起脑袋看着自己舅舅傻乐。 裴铎两步走过去,也蹲下身,看了他一眼,笑道:“还真是摆设。” 顺手把盛笳手里的东西拿过来,指腹碰到她的手背,凉丝丝的,盛笳像是触电一样地收回去。裴铎侧眸看了她一眼,不在意地把说明书翻到正确的页数上,挑了一下眉毛,“看好了啊?” 这一瞬间,他的神色像个孩子王一样。 盛笳狠不下心不去看他。 秦瑞瑞虔诚地点点头,睁大眼睛看着裴铎花了几分钟将小汽车捣鼓好,然后在手机上操控着其在地面上豪横地呼啸,飘逸一圈,又转了回来。 秦瑞瑞激动地欢呼,“让我试试让我试试。” 裴铎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把自己的手机放回兜里,“让你妈回去连载你自己的平板上玩去。把东西收起来,我跟她说句话。” 她? 秦瑞瑞抬头歪着脑袋,看向盛笳。 他挺听舅舅的话,觉得人家又高又帅,无视遗传学真理,坚信这就是自己未来长大后的样子。抱着自己的小车,拖着纸箱子,推开了包厢的门。 楼道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盛笳将指尖蜷缩在温凉的手心中,扭头看向裴铎。 他也正在看着自己。 一双桃花眼,带着不能深究的真诚。 沉默很快被打断。 裴铎低头扫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待会儿进去就说科里有事儿,你要提前走。” “什么?” “今天不是周末,你用不着去医院?” 盛笳理解了他的意思,微微皱起眉。 裴铎偏头,看着包厢门,“原来你挺享受在这儿耗时间?抽空问起你学业今后打算之类的你不嫌烦得慌?” 他个头高,现在又是似笑非笑的讽刺表情,说话语速快了,便很有压迫感。 盛笳背靠着墙面,深刻感觉到和他待在一起时的无法自在,半晌不说话,然后扭头回去。 秦恪见她回来,又问:“笳笳吃饱了没有?你是不是瘦了,再吃点儿什么吧?” 盛笳摆手道谢,捏着自己的手机,听到裴铎的关门声,“刚才老板打电话过来,说现在让我回科室一趟,忆真姐,实在抱歉……”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工作学业重要,快去吧。” 裴铎跟在身后适时地出现在他妈的视线里,秦斯立马道:“裴铎,笳笳要去医院,你把她送过去。” 他一副绅士模样,“好,走吧。” 盛笳再一次跟着裴铎走到他的车前,不过她没上去,站在距离车门半米远的地方,“我可以自己回去。” 裴铎把手搭在车门上,看着盛笳。 她的杏眼始终令人印象深刻。甚至可以说,裴铎第一次从她这里确认,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可惜她此刻干巴巴的神色只让裴铎觉得跟自己浅淡记忆中那极富生命力的样子很是不同,他忍下道不明的失望,“上来吧,你刚才帮我一次,我把你送回去,咱们谁也不欠谁的。” 盛笳不愿深想他是否不肯自己扯上关系,但这里距离市中心确实有距离,便一声不吭地上了副驾驶。 第4章 水灵 秦斯估计是掐着点,裴铎刚刚回家,她就打来电话,“怎么样?” 他换上球衣,“什么怎么样?” “你跟笳笳呀,相处得怎么样。” 裴铎把半年来两人的四次见面感受综合了一下,其中一次评价极高,所以将平均数拉上去,“还成。” “那就是挺有感觉?” 裴铎哼笑,低头拿起自己的网球拍,“没戏。” 秦斯沉默一会儿,“从你姥爷生病,想让你结婚开始,我就在给你到处物色未来的妻子,直到那天盛笳走近我的办公室,我才意识到她是最完美的儿媳妇。儿子,妈是过来人,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你的婚姻了。 裴铎很想提醒她,你的婚姻挺失败,也许看盛笳也是看走眼了。 秦斯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是个实诚的孩子,心思没有那么多,家世也清白简单,我们家又用不着跟别人联姻。你和她结婚,必然不会走到我和你爸这一步。” 裴铎推开门,合理地反问,“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你盛笳啊,看上人家原来只是因为人家好摆布?还有,我如果干脆不结婚的话,也不会离婚。” 秦斯心道你还挺会在盛笳的立场上为她考虑问题的,“我当然真的喜欢她,她嫁给你之后,我会把她看成亲女儿。而且,你现在抗拒,难道以后也真的不结婚?不谈恋爱?年纪大了之后做个老光棍?” 裴铎觉得自己的晚年生活也被预言得太惨了些,“不结婚跟不谈恋爱有什么关系?” “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现在是21世纪。” “那也不能不负责任啊?” “你情我愿地恋爱怎么就不负责任了?” “那你就跟笳笳恋爱。” 裴铎坐在车上,默了一会儿,“妈,这样没意思。哪怕我对盛笳真有什么心思,但你告诉我我俩现在的相处是为了结婚,我也会立刻没兴趣。何况我压根对她没有心思。” 秦斯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新时代女性,可惜遇到婚姻家庭问题,就会失去理智,“裴铎,你是不是想顺道把我气死?你怎么这么不孝顺?” 裴铎觉得自己已经很孝顺了。不然绝对不会花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来敷衍她关于自己虚无缥缈的家庭生活。 秦斯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你要出去?” “嗯,打球,先挂了。” * 盛笳打开宿舍的门。宿舍中没人。 她今天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疲惫不已,从准备今天参加秦忆真的生日且知道裴铎也有可能到场之后,她的神经便绷紧了。 这是十年前就养成的习惯。 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盛笳就永远做不到真正地放松。她昨晚翻来覆去到将近凌晨两点才合上眼,好不容易睡着,却又胡乱做着还在中学时候的梦,她那时在青春期,还不能淡然地控制自己的喜欢,常常做些傻事。 终于,在昨夜的梦里她没有犯傻,为裴铎捡起滚落在脚边的足球,轻轻递在他手中,露出一个清甜的笑容。而他勾起嘴角,清晰地说出她的名字,“谢谢你啊,盛笳。” 醒来时,她的眼角藏着泪水,失神地坐在床上,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裴铎,这一次我做得很棒吧? 盛笳觉得太阳穴涨得疼,她紧紧闭上双眼,想起方才自己被裴铎送回来的样子。 一路上,两人都几乎没有说话,裴铎随便挑了首歌单,盛笳坐在他旁边静静地听。牢牢记下其中几首陌生歌曲的歌词,想要之后找来听一听。 她拿起桌前的笔,无意识地在白纸上乱写。 直到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自己在歌词下面已经写了十几个“裴”字。 盛笳突兀地停下笔,最后那一撇上拐了一道难看的弯。 她再次不可抑制地想起秋天的那个晚上。某种程度上,她和裴铎已经拥有了最亲密的男女关系,那天早上醒来时,她几乎没有犹豫地离开了酒店,吹着冷冽的秋风,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 这段长达十年的暗恋,她黯淡的少女时代,对裴铎的可望不可求都在她的手下被强制画上了终生难以忘怀的句号。 盛笳告诉自己。 别再想他了。 但这几乎无法做到。只要她还在燕城读书,甚至只要她还想做个医生,那么裴铎的姓名和消息就永远不会消失。 盛笳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内心,所以当她听说裴铎头一回答应去见相亲对象的时候,她想,要不再去见他最后一次吧。 当底线被自己劝说后降低,那么底线就一个成了笑话。 最后一次变成了很多次。 羁鸟 第5节 在盛笳刚才从裴铎的车上下来的时候,竟然再度感受到了学生时期远远看到他的侧脸后一天都是被快乐填满的那种隐秘的充实。 她知道自己可悲得像是个笑话。 裴铎显然都自己没有任何感情,曾经的相交不屑于提起,甚至唯一主动的搭话也只是为了让自己早点儿离开无聊的饭局。 但盛笳依然不可控制地因这样近乎施舍的交集而感到满足。 “嗡——” 桌上的手机震动,盛笳睫毛微微颤了一下,拿起来。 【盛笳学姐,在做实验,江湖救急!】 盛笳没多说什么,回复了一个“好”字,将桌上乱写乱画的白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里,然后走出宿舍门。很多时候,只要她不忙的情况下,学长学妹们叫她来实验室帮忙她都会去。闲下来会让她觉得焦虑。 * 裴铎作为医院的青年力量,做外科手术又极具天赋,忙得不可开交。 五月中旬之前,他没回过一次家,也就没听到任何关于结婚的催促,完成了一场又一场高难度的手术,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 在向主任请了假准备休息半个月之后,办公室进来跟他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医生,姓赵。 赵医生满面春风,“裴爷,要下班了?” “嗯。” “五楼来了一群医科大的研究生,正在神经内科听课呢,啧啧,有几个妹子呐,水灵灵的,真漂亮。” 裴铎不接话茬,两人算不上熟,他觉得自己犯不着跟他讨论女人。 但他忽然想起三月份送盛笳回学校时,路过宿舍楼,瞧见女孩儿们倒确实年轻,但一个个被学业压得灰头土脑,实在算不上水灵。 相比之下,连笑容都很少给他展露的盛笳还真称得上十分顺眼。 这么一想,裴铎本来都要走出办公室了,鬼使神差地停下,“神经内科?” “是啊。” “有学生名单吗?” 赵医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想了一下,“我得找找啊,昨天神经内科的哥们儿说他负责接待来着,我问问他。”几分钟后,他将文件传送到裴铎手机上,又好奇地探究,“怎么,有认识的妹子啊?” 裴铎垂着眸,手指在屏幕上向下划,看到那个名字之后,收起手机。 “去吗?上楼看看她们听课?” 裴铎短暂地停顿,然后道:“没空,晚上约了朋友。” * 很可惜。裴铎没能提前离开医院,下楼的时候,不巧遇上院长,对方拉着他滔滔不绝,说自己前段时间从国外开会之后很是感慨,决心在三年之内也为医院引进一套全新的前沿技术,又要计划专门开辟一个部门,让他来做负责人。 裴铎兴趣不大,应付着听,在合适的时候对院长的想法表示赞同和鼓励。可惜从他的办公室出来,也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他将车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路口前面停着辆大巴。 三五成群的学生从医院门口出来。 裴铎抬了一下眼,就看见了盛笳。 扎着马尾辫,穿着牛仔外套,脖颈修长,且站得笔直,像是有人在她头顶上提溜着一根看不见的线。 看来她们听课结束了。 她旁边站着另外两个姑娘,偶尔扭头说两句话,神色比坐在自己车里的时候柔和多了。 裴铎有时候深刻怀疑,自己那个晚上是不是有点儿粗鲁了? 他那天是清醒的,但到底喝了些酒,很多细节变得模糊。他去年某个微醺的夜晚入睡前,忽然冒出一个记忆——好像当时手劲儿确实狠了些。 司机还没来,学生们不着急上车,就在下面聊天。 裴铎食指敲了敲方向盘,然后按下了鸣笛。 快速但响亮。 路边的学生纷纷绕道,几个男同学在看到裴铎的车后明显眼前一亮,露出一个艳羡的叹为观止的表情,慢吞吞地向后面让位。 盛笳也回头了。 不过她是在看到车牌号之后才明显一愣。 裴铎看见她短促地朝车内驾驶座扫了一眼。 但那个角度定然什么都看不到,他突然又按下鸣笛。 这次盛笳的表情终于丰富了一些。 她吓得眨了一下眼睛,一边向后退,一边看着车前窗皱起眉头,神色好像是裴铎在市区按喇叭是件特别没有素质的行为,又似乎确定了这样没有素质的车主只有是他裴铎。 还是那句话。 她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半点儿事儿都藏不住。 裴铎大笑,收回视线,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第5章 病人 直到那辆黑车在余光中消失不见,盛笳才回过头朝着裴铎离开的方向怔怔看去。 已经什么都没有,但她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 “盛笳……盛笳?看什么呢?你去不去?” “嗯?怎么了?”她回神。 “校门口的火锅店开业,学生能打六折,还免费送汽水,晚上去不去?” 盛笳犹豫片刻,“好啊。” “明天隔壁班班长过生日,说要请我们去唱歌,你也一起去吧?” “好。”盛笳依旧点头。 她要把自己的生活填满,这样才能不去想裴铎。 次日晚上,盛笳关上实验室的门,背上书包去参加别人的生日。包厢里十分热闹,盛笳被气氛所感染,也喝了大半杯酒,却怎么也不肯独自唱首歌。她并非外向的人,还是不习惯在不熟悉的同学面前唱一支跑调的曲子。 但她依旧觉得挺快乐。 盛笳一个晚上都没有想起裴铎来,直到觉得头晕跑出去吹风,她才记起昨天看到了他的车。 她酒量不好,晃晃脑袋,想把他扔出去。 兜里的手机响起来。 是妈妈。 “喂?”盛笳接起电话,声音有些小。 董韵语气急匆匆,“盛笳,周末请假回来一趟吧。” 盛笳脑子疼了一下,像是某些记忆被人粗暴地翻出来。 “怎么了?” “爷爷脑梗,现在在医院。” * 那晚上的回到朔城的飞机没能买到,盛笳坐在机场,做了一趟七点半的飞机,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爸爸的发色已经变得苍老,妈妈坐在一边,握着他的手。 隔着玻璃,盛笳看见爷爷正躺在病床上。 紧闭着双眼,呼吸浅得像是快要消失了一样。 他们家或许无法承受再这样突然失去一个亲人了。 盛笳的肩膀有些抖,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坐在父母身边,“爷爷怎么样了?” 那里明明躺着的盛跃齐的亲生父亲,但明显董韵更难过些,她陷入了曾经的情绪中无法自救。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但盛笳不敢开口说话。 盛跃齐慢慢说道:“溶栓了,但年纪太大,医生说很可能再梗一次。” 这就是盛笳的专业,她哪怕还算不上一个医生,但也很清楚,再次脑梗只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她慌了神,抛掉专业知识,“那……那怎么办啊?” 盛跃齐捏了一下手心,“我想再换一家医院。” “可是……” 盛笳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们现在所在的省医院已经是整个朔城最好的了。 “去燕城,那里才有全国最好的医疗系统。”盛跃齐是朔城理工大学的教授,并非没有人脉和地位,只是离开了朔城这片土地,他也需要到处求人,“我看看通讯录,以前的老同学有在燕城发展的。” 董韵哭了。 五十岁的中年人活得并不容易,她抬起头,忽然看向盛笳,“你就在燕城,你不是就在医院规培吗?去问问你们导师教授,能不能给我们尽快安排一台手术?” 盛笳还没有准备好担负过家庭的重担,没想到有人会将家人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她有些嗫嚅。 “我记得你说过,你规培的医院就是全国神经内科数一数二的好医院,你平时没有跟自己的导师搞好关系吗?” 盛笳并非一个很会来事儿的姑娘,她有礼貌,可惜成绩中规中矩,在高手如云的地方,十分不起眼。 董韵捏着拳头在她胳膊上锤了一下,痛苦地哭诉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指望得上你啊?要是小语还活着该多好啊……” 盛笳后退了两步,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盛跃齐需要在医院陪护,盛笳坐着公车回家去给父亲收拾衣物。 她无神地看着窗外,爷爷躺在病床上的模样像是映照在玻璃窗上,挥之不去。 犹豫许久,盛笳终于还是拨通了秦斯的号码。 羁鸟 第6节 * 六月初,下了手术的裴铎再度去顶层的vip病房看了秦恪。 他的身子几乎以每日的速度在消沉着,长久地待在医院中,他大约是接受了自己是个病人的事实,摘掉了帽子,露出光秃的头顶,坐在椅子上,直面着窗子,疲惫地快要睡过去,虚白的身影像是即将在阳光下融化。 裴铎很清楚,自己的姥爷是个很要强的人,不论是做何种职业,他都没有懈怠过,无力跟病魔抗争这件事儿几乎击垮了他大半辈子的争强好胜。 他摸了一下兜,本想抽根烟,却想起这是医院。 他捏了捏眉心,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是秦斯。 裴铎低声喊了一句,“妈。” “进去看看吧,他昨天还在念叨你。” 裴铎陪着秦恪坐了一个下午,给他读了一会儿报纸,被他催促回家休息。 秦斯跟他一同离开医院,坐上车道:“我要去北医看个病人,你把我带过去吧。” 裴铎没说什么,掉了个头。 下车前,秦斯忽然扭头问:“你知道我要去看谁吗?” “是谁?” “盛笳的爷爷上个月生病了,从朔城过来治病,明天出院。” 裴铎沉默了几秒,似乎才想起来盛笳是谁。 他今天很累,工作压力和亲人病痛带来的,语气不由得生硬了一些,“你让我捎你就是为了又来看她?” 秦斯摇摇头,“不是,我就是告诉你一声而已,其实在上个月的时候,她爷爷在做完手术之后,我问过她乐不乐意跟你相处,你猜她什么反应?” 裴铎将右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前面,没有说话。 秦斯笑了笑,“人家姑娘似乎比你还要不乐意呢——她听完我说话,似乎快要哭了。”她看见儿子搁在方向盘上的手腕轻轻动了动,“这个反应你满意吗?” 裴铎很是不屑地“嗯”了一声。 “她跟你一样,在经历着或许即将失去亲人的痛苦中,去不去看一眼,你自己做决定。”秦斯说完这句话,便推门离开。 走入电梯的那一刻,余光瞥见身后跟上来一个男人。 裴铎看着电梯的镜面,单手插在兜里,没什么表情,问道:“她爷爷怎么了?” “脑梗。” * 盛笳正在病床边,见门口有动静,抬头看去。 裴铎正站在秦斯的身后,扫了她一眼,目光最后停留在病人的脸上。 盛笳立刻站起身,膝盖撞在床边,生疼。 爷爷还不能开口说话,盛笳搬来一个凳子,想让他们坐下,她自己站着。 不过裴铎只是后退了一步。 他轻轻一偏头,就能看见盛笳微红的鼻头。 秦斯正询问着她爷爷的病情,盛笳坐得端正,老老实实地从嘴里蹦出严谨的医学名词,像是一个正在接受查房的规矩学生。 裴铎眼睛眯起来。 大约在这儿坐了四十多分钟,秦斯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连轴转了三十多个小时的亲儿子,与盛笳道别,正要离开时,董韵正巧推门进来。 她当然清楚这是安排家中老人做手术的秦院长,之前好几次想要拜访,人家不是出差就是治病,一直没时间。 董韵立刻放下水果袋,拉着秦斯的手不肯放开。 盛笳低下头,却听见董韵道:“下去买点牛奶,我刚才忘了。” 她“哦”了一声,扭过头,“秦老师再见。” 盛笳关上门,董韵看了一眼病房中的第四个人,秦斯介绍说:“这是我儿子。” 裴铎冲着董韵点点头,干脆也抬起步子出去,“我抽根烟。” 他走向二楼,那边靠北边有个挺大的阳台。裴铎推开门,才发现外面天色已近黄昏。他点了烟,垂下眸,正好看见了提着一盒牛奶的盛笳。 火星慢慢地飘,盛笳走得也不快。 裴铎吐出一口烟,觉得大脑稍微放松了些,靠在铁栏杆上,等了一会儿,看见下面的那个身影终于停了下来。 * 盛笳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把牛奶盒子放下。 她现在不想上去,医院的停车场上还放着裴铎的车,她刚才专门绕过去看到的。 也就是说他们还没有离开,现在回去,还能看见裴铎。 盛笳讨厌面对裴铎时候的自己。 不论什么时候,她都能听见变得很快的心跳声,感觉到自己开始发热的双颊,逐渐不稳定的大脑神经,以及不受控制地会想起那个火热缠绵的夜晚。 她不再是自己原本的样子,无措无处遁形,任由对方肆意地审视。 其实盛笳很早就意识到了,从她开始喜欢他的那一刻,裴铎就已经高高在上地凌驾于她。 不论他们是认识或是不认识,她才一直是敏感,拧巴,自卑的那一个。 事实上,每次相见过后,盛笳都会告诉自己,下次不能在这样了。 不能在被他轻而易举地且毫不在乎地牵着鼻子走了。 可裴铎今天又一次没有征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在秦斯和自己讨论完愿不愿意以结婚为目的和他相处的一个周之后。 盛笳从来没有对自己的暗恋抱过希望。 她原本只是偶尔能舔一下棒棒糖,尝一点甜,然后获得很久隐秘的快乐,但是现在,秦斯推了她一把,指着前方给她展示—— “你看啊,那是一个糖果屋,想不想进去?” 盛笳深呼一口气。 她真的很想戒糖。 * 裴铎抽得不甚认真,目光始终望着一处,大半烟灰落在了地上。 忽然,他的手腕抖了一下,火星砸在手臂上。 裴铎挑起眉毛。 ——好端端的,楼下那人怎么开始抹起眼泪了? 结婚吗? 第6章 结婚吗? 靠东的位置是医院的后门,是专门提供给医护人员的停车场,现在来往的人很少,所以盛笳哭得专心致志。 裴铎这人不是什么贴心的绅士,此刻根本不会刻意避开。 人家哭,他就看着,甚至站直了身子,脸上出现了些饶有兴趣的意味。 盛笳侧身背对着他,也没有哭出声,就是低头用手背不停地蹭掉眼泪。 裴铎敲敲烟灰,心想,她刚才在买牛奶的那里受委屈了? 过了一会儿,盛笳摸着口袋,找出一张纸巾出来,擤了擤鼻涕,跑到对面的垃圾桶前,站在半米的地方,把纸团扔进桶里。 就在裴铎以为她要结束哭泣的时候,她突然对着无辜的垃圾桶踢了一脚。 * 盛笳心里难受得厉害。 秦斯那句“想不想跟裴铎试试看”的话语重重地敲击着她的神经。 她觉得自己平静了许多年的心脏像是在一夜之间又回到了中学时期。 哪怕只是在学校的某个角落远远看到他一眼,都会在内心无比期待着第二天的来临——明天会不会也这么好运呢? 现在依旧是这样,今天在病房,当她扭头看见裴铎也来的那一刻,态度自若之下心底控制不住的欣喜只有她自己清楚。 这么多年过去,她半点没有长进。 她还是特别想每天都看到他,就算只有一眼。 “讨厌……” 盛笳不知道在说让自己慌乱的裴铎还是没有出息的自己。 她狠狠踢了一脚垃圾桶。 可怜的铁桶年纪已大,没有遭受过这样的虐待,晃悠了几下,碰瓷儿似的倒在了地上。 “……” 盛笳看着在路边滚了两圈的垃圾桶,沉默着半天没动,然后忽然对着桶壁又踢了一脚。 讨厌……跟裴铎一样讨厌。 * 被人嫌弃的裴铎站在二楼阳台上觉得挺有意思,他第一次见到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跟一个垃圾桶置气。 他弯下腰,上半个身子都压在栏杆上,悠悠闲闲地又点了根烟。 “啧,脾气还挺大。” 到底谁惹她不高兴了? 他咬着烟屁股。 盛笳这样红着眼睛气恼的模样似乎才是他熟悉的,那个夜晚她也是这个神态,抬着下巴狠狠在自己肩膀上咬了一口。 羁鸟 第7节 伤疤早已消失,但裴铎一直没有忘记这事儿。 多奇怪。 此时此刻,裴铎觉得盛笳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的那种感觉又杀回来了。 连续工作的疲惫并没有不见,但他始终站在这儿没动。 楼下的盛笳向四周看了看,又低头盯着垃圾桶,过了一会儿,她从兜里再次两张纸巾,一手一个,戴上口罩,勾着身子,脑袋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往上仰,很嫌弃地把垃圾桶给扶了起来。 动作虽然难看了些,但从这个角度能瞧见她姣好的身材。 裴铎乐出声。 原来她洁癖还挺严重的。 盛笳站直身子,似乎听到有人笑,又往旁边看了看。 裴铎退后一步,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 虽然用纸垫着,但显然盛笳还是觉得脏。她抬着胳膊,让双手离自己的身子远一点。 从头到脚僵直着,看着像是个迷茫的稻草人。 裴铎憋着笑,心想怪不得自己老妈把她当成宝贝一样天天挂在嘴边。 吐出最后一口烟,莫名其妙地觉得心底里的压力好像舒散了些,他转身,推开门,向楼下走去。 * 盛笳正在考虑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洗个手的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下意识回头,背着光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向她走来,顺手提上牛奶盒。 盛笳脑子还有反应过来,心里先意识到,这是裴铎。 她收起脸上所有的表情,正因为自己此刻怪异的姿态而感到尴尬的时候,他忽然用另一只手拽住她的手腕。 “……你、干嘛?” 裴铎扭头回去,也没回答。 他腿长步子大,盛笳被拽得在他身后小跑。 再抬头时,发现自己被扯进了医院卫生间。 裴铎松开她的手腕,卷起自己的袖口,让她老老实实地站在水池边,然后附身打开水龙头。 他手大,一掌就可以握住盛笳的两个手腕,将她的双手放在流水下冲洗。 接着自己按动按压泵,让乳白色的液体流在自己掌心,随后单手笼着盛笳僵硬的两只手将泡沫一点点搓开。 他侧着身子,胸口时不时蹭到盛笳到手臂上,清凉的消毒水气味轻轻洒在耳朵边。 迟钝三秒,像是一簇火苗在耳边的肌肤唰地点燃,火热蔓延。 她抬起头,看见了镜子中的二人。 裴铎敛着目,挡住神色,侧脸英挺得让她心动不已。 在很多年前,就有女生评价过他,说他完全可以只靠皮囊就收获无数爱慕,偏偏他的内在又十分优秀,运动学习样样都两眼,在高考之后选择了需要终身学习令许多人望而却步的医学专业,穿上白大褂,救死扶伤,掩去了几分他浪子的模样。 此时此刻,他手指修长地包裹着她的双手,全然是一个严谨的外科医生,好像进行着手术前的细致洗手,五指轻轻揉|搓,手心又覆在她的手背上,指缝交缠,热度升温,泡沫在其中流动……像是难舍难分的恋人。 盛笳胸腔震动,身边充斥着他的温度。她一把推开他的手,冷着脸,“我自己洗……” 裴铎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微微挑眉,也不多说什么,退后一步在旁边的水池将自己手上的泡沫洗掉,然后轻轻甩了甩手。 他没有因为她的粗鲁而生气,甚至情绪没有丝毫地起伏。 盛笳哪怕早有预料,也依旧难受。 这是因为他不在乎,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任何反应,所以不会付出任何情感的变化。 而她自己呢,哪怕裴铎只是多看她一眼,也会被在心里翻来覆去解读许久。 她抽出一张纸,将手擦干净。 扭头扔进垃圾桶的那一刻,耳根子红了,她转身瞪着裴铎,“这是男厕所!” 罪魁祸首好整以暇地抱着臂,很不在乎地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你才注意到?” 盛笳咬了一下下嘴唇的肉,不说话,仿佛被他看透了似的。 ——她刚才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他身上。 “现在这个时间没人来,那我也不能把你拉进女厕所吧?”裴铎满脸正色,然后接着道:“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裴铎找了个附近的椅子坐下,盛笳跟着他走过去,却有些抗拒地盯着他,且站在半米远的地方不动。 “坐下。”裴铎敲敲旁边的椅子。 盛笳犹豫了一下,坐了下来,和他之间间隔着一个位置。 裴铎先问:“你哭什么?” “你就要问我这个?”盛笳扭过头,眼神闪烁了一瞬,立刻又道:“谁告诉你我哭了?” 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炸毛的猫。 裴铎低声轻笑了一下,也不惹她,点点头,“行,那我换个问题——我妈跟你提过那事儿了?” “……” 盛笳一顿,几乎是立马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但她不肯让裴铎发现自己被这件事困扰多日,就问:“什么?” 裴铎往后一靠,也不含糊,“我妈看上你做她儿媳妇了。” 他掀起眼皮,眉骨抬起来看着盛笳,又道:“为了防止你装傻,我再补充一句,她只有我这一个儿子。” 盛笳盯着自己的放在腿上的手指,“说过一次。” “嗯,所以你今天跟落枕了一样,都懒得扭头看我一眼?” “……不是。” “那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你什么反应。在我妈跟你说过这事儿之后,哪怕是觉得莫名其妙,也是一种反应。” “我、我忘了。” 盛笳掐着自己的手掌心。 “但我没忘。” 裴铎的声调低下来,语气中带着令人觉得他深情款款的错觉,盛笳猛地回过头。 他侧着身,正瞧着自己,只听他叹口气继续说:“你的秦老师有空就在我面前唠叨这事儿,所以我没法忘。” “……” 盛笳缓缓将头扭回来,盯着面前的白墙,一言不发。 裴铎也许是在考虑接下来说什么,也许是在等着她的下文,总之他的长久沉默忽然让这段对话变得凝重和正式起来。 盛笳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再开口时,他问:“结婚吗?你跟我。” 医院很安静,白织灯亮得几乎刺眼,问句清清楚楚地传进盛笳的耳朵中,她有几秒钟的心悸和绝望。 盛笳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被求婚的场景,甚至在愚蠢的少女时代,对方还长着一张裴铎的脸,她有过各种梦幻的想象,但从未预见过,第一次被人求婚竟然是在距离卫生间七八米远的椅子上。 哪怕这个问题是在他们二人一|夜|情后的清晨,也会显得突兀,荒唐以及缺乏真诚。 更何况是在近九个月后的今天。 而裴铎随意将自己拉下水,践踏一段关系,一段严肃的婚姻关系。 他的无所谓与她的强敏感在混合着消毒水的楼道中无声地碰撞着。 盛笳捏着拳头,率先败下阵来。 手机铃声撕碎沉默,盛笳慢慢低下头,第一次这么感激母亲给自己打来电话。 她慢慢接起来,轻轻地“嗯”了几声之后挂断。 她在心里长长地呼吸一口气,然后平静地看向裴铎,“我妈准备回酒店,我要走了。” 第7章 货比三家 半个月后,爷爷出院回到了朔城,盛笳重新投入了自己的规培生活。 她早上七点半出门,接近十点半才回到宿舍,忙碌得像是一个陀螺。 舍友端着盆从洗手间走回来,“你怎么最近都这么晚才回来?难道我一直都没有发现,原来你这么热爱医学?” 盛笳摇头,“没有,小老板说手术室在做介入,我们神内做的不多,我就去看看。” 这是实话,她真的不是热爱医学,相反,在手术室外,她发了许久的呆,想起去年年初教授给他们看过一台手术的记录全过程,并没有出现医生的脸,但他手指很长,天生适合做手术,两个多小时的工作完美得不可思议,最后记录结束时,教授说这是燕城私立医院裴铎医生的视频。 教授说他是个鬼才,可惜毕业后没接受任何一家公立医院的橄榄枝。 盛笳叹口气,最近睡不安稳让她疲惫不堪,早上被主任骂了一通,她脸皮薄,现在还没有缓过劲来。 大一加入的绘画社的同学们准备在初夏去采风,前几天社长发消息问她去不去,她说自己太忙。昨日董韵发来消息又一再嘱托她要认真学习,有不懂的就多问,要时刻把机会抓在自己手中,有空的话要记得多去拜访秦斯,别一天傻乎乎的不知道人脉的重要性。 盛笳把头蒙在被子里,翻了个身,陷入更深的黑暗中。 * 秦斯在出差时期托裴铎替她收了个快递,回来后发消息告诉他如果工作太忙,就干脆同城给自己寄过来,不用特意亲自送。 裴铎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巧准备下夜班,他回了一个“嗯”字,但开车从地下车库出来的时候,还是左转往北医去了。 当他推开门的时候,秦斯显然十分惊讶,“你怎么专门过来了?” 裴铎没有回答,晃晃快递盒,“什么东西?” “包。托朋友带回来的,早知道你上个周出国我就让你给我带了——你今天来北医还有别的事?” 羁鸟 第8节 “没有,刚下夜班,准备回家睡觉。” 秦斯挑起眉毛,靠在办公椅上,上上下下地大量了裴铎一番,“从你们医院开到这里要差不多一个小时,你不嫌麻烦就为了来给我送东西?儿子,你小时候这么对我献殷情的时候,一般都是为了要零花钱买球鞋。” 裴铎哼了一声,挥挥手,对自己亲妈的嘲讽一笑而过。 “没别的事儿,我就走了。” “哎,等等。” “怎么了?” “你跟笳笳谈过没?” 裴铎沉默了一瞬,想起那日在医院盛笳通红的愤愤不平的双眼,“没谈。” 说完,他就出了门。 医院电梯中的人从来就没有少过,裴铎被挤到角落,侧眸就看见了墙面上贴着的每个楼层的科室名称。 从上到下扫过去。 ……神经内科在六楼。 每层楼都有人上下,电梯运行得十分缓慢,裴铎抱着臂,干脆闭目养神。 直到冰冷的电子女声响起“六楼,到了”他才缓缓地抬起眼。 巧不巧,没想到还真能看见她。 盛笳今天扎着马尾辫,穿着白大褂,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单单露出一双眼睛裴铎就觉得她十分好认。 她眼底有乌青,看上去有些困倦,她低着头随着几人踏上电梯内,没看见他。 裴铎也不会出声喊她。 不过一偏头就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和显得一本正经的直发。 她抱着一本书,侧着身,双臂快要蜷缩成团,尽量躲避着人群的拥挤和大爷大妈们口腔中喷出的唾液。 洁癖这么严重,怎么当医生? 裴铎看不下去,扣着她的肩膀,把她拽到了自己旁边。 盛笳撞在她身侧,抬头神色惊恐得像是见到了即将抽查问题的科主任,“怎么是你?” 裴铎一扯嘴角,“对啊,就是我,你不想看见我?” 盛笳否认,“我有什么想不想的,你要是身体出问题了,我们医院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裴铎也不生气,反而挺欣赏的样子,垂头低声道:“你这嘴怎么这么厉害?” 电梯里嘈杂,他为了说清楚,贴得近了些,且几乎用的耳语,气声洒在她的耳垂,盛笳再理智,再想控制自己的内心,也浑身酥麻,顺便将这句话延伸出了下流的含义。 盛笳不怪自己门缝里看人,只觉得是裴铎语调太过轻浮,不该对只见过几面的异性这样说话。她别着头,不吭声。 裴铎这人最没耐心哄女人,觉得她脾气硬得像块臭石头。见人家不搭理自己,就干脆不说话。 直到抵达一层,人群涌出,他们最后两个离开,裴铎“哎”了一声。 盛笳看了他一眼,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跟他走到拐角处。 裴铎把手中的车钥匙抛在空中,又接回来,“上回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给我一个答案。” “……” 就在他以为盛笳又要跟自己打太极的时候,人家姑娘仰着脖子给了一个明确的答案,“我还没有考虑好,得这周五才有结论。” “怎么你回答个问题还得看黄历?” 盛笳摇头,“不是,我妈前几天给我安排了一场相亲,我得去见了,才有答案。” 裴铎气乐了,“盛笳,你挑挑拣拣买菜呢?” “难道你没有相过亲?” 裴铎兜里手机响起,拿起来一看是球友的电话,他压掉重新放回去。发觉了跟盛笳拌嘴的快乐,他就站这儿不走,“那我也没有同时期相亲。” 盛笳耸肩,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她觉得自己今天表现不错,没有因为暗恋裴铎就唯唯诺诺不敢跟他交锋,“相亲又没有什么学术规范,反正我已经答应我妈了,不能爽约。” 为了验证真实性,盛笳真的翻出人家的照片递到裴铎面前,“他是我们学校的,口腔医学本博连读,虽然学校没有你的好,但很上进,每年都是一等奖学金,现在也在我们北医规培。而且学历不能决定未来发展,别人不是常说‘金牙银眼铜骨头’吗,何况牙医没有你们骨科医生那么累,不用连轴转,我觉得还是他的职业好——你说呢?” 裴铎向后退了一步,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儿往头上冒火了。 所幸只是一簇小火苗。 “行,那你相吧,顺道让他给你好好看看你这副铁齿铜牙。” 盛笳满脸虚心接受地点点头。 远处突然有人喊她名字,“盛笳,原来你在这儿!” 裴铎跟着回头,看见十米之外有个年轻的男医生正在朝这边招手。 “就来了!” 盛笳回应,扭头正要跟裴铎告别,他突然问:“你的相亲对象就是他?” “你什么眼神啊?这是我小老板。跟那个人长得完全不一样,好吗?” 说完,她就跑开了。 裴铎没觉得自己眼神有什么问题,他刚才扫了一眼那照片,那男人的五官几乎是模糊的,完全是隐没在人群中的大众脸。 就这样,盛笳还一副很期待的神色。 常言道医者难自医,果真如此。盛笳竟然还是神经内科的医学生,她该先查查自己的脑子。 * 盛笳不是欲擒故纵,她是真的想跟那个男生认真见一面。董韵发来的照片不止刚才给裴铎看的那张证件照,还有些生活照片,看着要更生动。尤其是那张抱着篮球的照片让盛笳想起了曾经的青春。 那时候放学她会刻意拿出一本书放在膝间,然后坐在篮球场看台的最角落,追随着裴铎的身影,若是他无意间抬起头,盛笳就会立刻捧起书,她的安静隐匿在前排女生的尖叫声中。这样短暂的快乐陪伴她度过了压抑沉闷迷茫的中学时代。 盛笳不是没有问过自己,她至今对裴铎念念不忘,到底是在单纯的怀念少女时代还是真的喜欢他。 她迫切想要找到一个答案。 盛笳希望自己可以不再喜欢裴铎。 她坐在会议室的最后一排,轻轻抚摸了一下心跳。 然后闭上眼睛,把裴铎赶出脑子。 * 裴铎很快将自己跟盛笳的对话抛在脑后。他的生活忙碌又丰富,不会将这点儿小事放在心上,周五下班,他被好友约到酒吧。 他刚结束一个五个多小时的手术,明明应该十分疲惫,他却更加神采奕奕,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 他不拘小节,把自己前额的碎发捞到后面,拉开窗边的椅子。 都说美女应当露出额头,其实帅哥也一样。裴铎一进门,就有好几双眼睛留恋在他身上。 一杯酒过后,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走来,弯着腰展示傲人的身材,“帅哥,我们想请你喝杯酒。” 裴铎抬眼,看见左斜方的那桌上几个姑娘正在向自己招手。 他无视面前的cuba libre,胡说八道:“我酒精过敏。” 女生挺失望,媚眼一抛,扭腰走了。 身边好友大笑,其中一个摇头,“别看裴爷长了一张情场渣男的脸,其实从来不屑跟女的一|夜|情,怕不干净而且分开特麻烦,是吧?” 裴铎垂着眸,咬了根烟,忽然觉得脑子有些乱,他喉结滚了滚,光影交错之中,含糊地“嗯”了一声。 几个男人玩了几圈桌游,忽然有人扭头指着窗外,“你看那个。” 裴铎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转头。 “还挺漂亮的吧?” “你什么时候换口味了?这看着像是个学生妹妹啊,这么老实。” “啧,你懂什么,这不比那些浓妆艳抹的看着顺眼多了?” “劝你一句啊,别随便惹这些乖乖女,分开的时候费劲儿。” 几人笑而不语,看着这女孩儿突然停下脚步,将酒吧的单向玻璃窗当成镜子,拿出口红,在双唇上轻轻点了几下。 裴铎慢慢坐起身。 他敢肯定,盛笳绝对没注意到这里面是个酒吧,也不知道这窗户单面透光。 几个男人起了玩儿心,等着人家描完唇。 “靠,这姑娘还真他妈有点儿意思,挺招人啊。” 裴铎不觉得有意思。他突然想起来盛笳好像是说过自己打算周五跟那个金灿灿的牙科医生相亲。 他算是个直男,大部分时间分不出女人到底有没有化妆。但他确定,涂了口红肯定就算不上素颜。 还真挺上心啊。 裴铎看着盛笳飞扬的裙角,感觉酒劲儿上来了。 “不是,她有毛病吧?” 第8章 放弃 “怎么了?” “谁?谁有病?” 身旁几人的话题已经从姑娘身上转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转头看着裴铎。 裴铎收回视线,让冰块在空杯子里摇晃,低声道:“没说谁,继续喝酒。” “你今天开车了?” “开了,待会儿叫代驾。”裴铎道,接着又问:“这条街除了酒吧还有什么店?” “旁边是个日料店,新装修,环境不错——饿了?” 羁鸟 第9节 “没有。” * 这边盛笳欣然赴约,坐在褚历彦的对面,“抱歉,医院临时有事,来晚了一会儿。” 对面的小伙开口仿若春风,“没关系,我们是同行,能理解。” 说罢,他将菜单推过来,“看看想吃什么,我刚刚点了genmaicha,我们明天都得上班,就不喝酒了。” 盛笳连连点头,又给褚历彦暗暗加上几分,她确实排斥跟刚刚相识的男人喝酒。哪怕度数很低也不行。 有了上次与大厂程序员见面的经历,盛笳今天做了些准备,既然都在医疗系统工作,那讨论讨论未来职业规划倒也不是坏事。 结果他也并没有提起这事儿,倒是聊起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 盛笳微微松口气,她不喜欢相亲时把自己和对方放在天平两端的那种紧迫感。 寿喜锅上来时,两人已经聊起了儿时同样学习过绘画的经历,盛笳十分惋惜,说自己高中三年都几乎没有机会拿起画笔。 “那你现在重新开始也不晚。” 锅中热气缥缈,盛笳迷茫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她将金针菇放在鸡蛋液中,“真的吗?” 褚历彦轻松地笑了,“当然了,难道还有人规定什么年龄该做什么事情吗?” 盛笳的心脏轻轻震动了一下,她抬起头,“你说得对。” 一顿饭结束,比起适龄男女相亲,两人更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聚餐。 直到临走前,褚彦历才问:“你是真的自愿来相亲的吗?” 盛笳愣了一下,“我……是啊?” “我以为你是被迫的。” “但我花了一晚上做决定,不是在敷衍父母。” 褚历彦耸耸肩,笑眯眯的很温和,“可你知道吗,你刚刚走进来的时候不像是来赴宴,倒像是迎战。” “迎战?”盛笳也跟着笑了,她歪歪头,“那敌人是谁?” “是你自己。盛笳,你要是说错了,你别介意。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但你不想再喜欢他了,你跟我见面,是为了向自己证明你还能有能力爱上别人?” 盛笳沉默了一瞬,随后开口,“你不像牙医,像心理医生。很抱歉,我有喜欢的人还答应来见你。” “这没什么,我相信有人的确会把心底里的一个位置永远留给不肯能的人。何况,我也是,所以我不能批评你的道德,我一直很喜欢的一个女孩儿去年结婚了。” 盛笳抬起双眸,盯着他看。 眼尾轻轻上扬的杏眼很漂亮。 “没关系,伤口会慢慢愈合的——我刚刚叫了车,我们在外面边等边说?” 她绷紧的神经忽然松懈下来,“好呀。” 盛笳与褚历彦一起走出日料店的门口。 几辆流线奢华的的豪车停在门口,招摇过市的。 “但不论如何,我没有后悔和你今天见面,我收获了一个很好的朋友。” 盛笳点头,很是认同,刚才褚历彦在饭桌上谈起艺术史颇有自己的见解,他们和同行,又有共同的爱好,确实能做志同道合的朋友。 * 裴铎坐在副驾驶点了根烟,一偏头就看见了站在日料店门口笑容满面的盛笳。 看来是相上了,对这牙科医生挺满意。 她还特意穿了条裙子。 浅绿色的,上面绣着裴铎觉得很难看的碎花。 跟她选男人的眼光一样难以理解。 他把车窗打开,抖抖烟灰。 柔和的晚风吹拂着,轻烟向门口的那对年轻男女飘去。 叫来的代驾终于出现,他坐在驾驶座上,扭头看见豪车主人侧着脑袋不知道朝着窗外在盯着什么,就问:“裴先生,还需要等别人吗?” “不用。”裴铎将车窗关上,灭了烟,挥挥手,“现在就走,走得能有多快就多快。” * 一辆黑色跑车在眼前呼啸而过,掀起小街上的酒香。 褚历彦下意识伸出胳膊挡了盛笳一下,“这条街上有钱人多,开车就是豪横。” 盛笳吃饱后思维有些缓慢,盯着那车消失了才点点头,“就是,得小心点儿。” 预约的快车刚好赶来,她与储历彦道别,相约以后可以在医院食堂一起吃午餐。 她系好安全带,从后视镜中看到喧闹的街道越来越远,转个弯,缓缓驶入幽深的车水马龙之中。 快车司机伸手按动操作盘,广播声流出,仔细听,音量忽大忽小,伴随着微弱的汽油味道,在安静的车厢内有着令人昏昏欲睡的魔力。 盛笳顾不上洁癖,放纵地将头靠在公共的座椅背上,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刚才好像是真的吃多了。 她现在恶心得想吐。 偏偏路上正在堵车,司机刹车油门交换踩得痛快,且他人体的味道从毛孔中散发,在封闭的空间内充斥着。 盛笳胃里天翻地覆。 在距离学校大门口还有大约两百米的地方,她叫停司机,说自己下去走一走。 眼前天旋地转,她脚步沉重地走入学校,又找了个树坑蹲在旁边干呕了半天,可惜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她慢吞吞地站起来,左眼球使劲跳动。 盛笳找了个小径内的长椅,从包里翻出一袋山楂片,用酸刺激味蕾,压了压自己的眩晕。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半,舍友们都已经睡下,盛笳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 镜子里的女孩儿面色苍白,手掌攥紧,里面全是冷汗。 从喧嚣的市中心离开,此刻宿舍安静得令人恐惧。 汽笛声和音乐似乎还在耳膜震颤,孤独被无限放大。 褚历彦的那段话在她的脑中此刻无数遍重复播放。 细细密密的绝望袭来。 晕车带来反应迟钝的控制,情绪变得更难控制。 镜子里的人像是和高中时期的沉默和自卑逐渐重合。 盛笳难过地意识到—— 她可能再也没办法喜欢上裴铎之外的人了。 还是像从前一样,裴铎明明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根本没有出现她的眼前,就能轻而易举地让她从快乐走向悲伤。 被他搅得天翻地覆。 很多时候,盛笳真的痛恨暗恋的感觉。 她关上灯,任由自己沉溺在不可控制的情绪里。 * 盛笳变得更加沉默。董韵每周打来电话问她最近如何,她都不咸不淡地回答“还好”。 正常的答案却引来她的不满。 “‘还好’是什么回答?你一个才二十五岁的青年,成天都没什么活力像什么样子啊?” 盛笳觉得很累。 规培的日子很不容易,称得上是科室里最底层的劳动力,昨天护士长训斥他们做事太墨迹,勒令必须每天早上把医嘱开完,不要拖到晚上,否则会影响她们的正常下班。因此规培生们只能清早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提前上班。 她觉得自己没法儿有活力。 手机上的健康app显示她的睡眠质量已经达到了警戒线。 盛笳很想在面对家人的时候能做出最放松最舒服的姿态。 但董韵没能施舍给她这个机会。 每当她露出略微不耐烦不满意的神色的时候,盛笳会感到恐慌和毫无安全感,恐慌母亲在这一刻会格外思念早已死去的盛语。 她亲爱的姐姐。 盛笳抿了一下唇,低头小声道:“最近没睡好。” 董韵沉默数秒,她知道医学生的辛苦,但还是说:“你要学会调节自己的心态,负面情绪太多只会让自己越来越累,没有别的用处。别人都能克服,怎么你就不行?我和你爸每天工作也很辛苦,不希望每次和你通话都看到你这幅模样。” 盛笳点头,双眼微微无神,她盯着眼前的玻璃窗,医院楼下花坛中的鲜花盛放到几乎刺眼。她说:“知道了,妈妈。” 董韵在挂掉电话前又看了一眼镜头,“今天下班早点睡,别熬夜。” “好。” * 下班后,一周没见的褚历彦将她约在门口。 “给你的,艺术中心有个画展,就在今晚,是个留学生的毕业作品展,听说她最喜欢的画家是jan van der kooi,或许你会感兴趣。” 盛笳有些心动,但犹豫不决,“那你呢?” “晚上开组会。”他苦笑,“你要是不去,那这张门票就成废纸了,毕竟,在这个行业,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有能力欣赏一次画展。” 他这番话说得令人舒服。 盛笳笑了,她接过来,“谢谢你,那我下次请你吃饭。” “好。我会记得的。” 画展晚上十点才结束。 盛笳先回宿舍换了一条裙子,重新勾勒了眉毛,然后奢侈了一回,打车去了燕城最时尚的年轻人们聚集的涯府大道。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参加画展,进去了才发觉这场活动竟然是出乎意料得隆重和高级。 羁鸟 第10节 身边同龄的男女明显打扮精致得多,小巧的背包上印着知名的logo。 他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 盛笳立刻紧张起来。 她忽地想起很多年前放学回家时,抬头便看见盛语走在前面七八米远的地方,姐姐挽着另一个女生的胳膊,扭头和身边的男同学交谈甚欢。 盛笳清楚地记得,在那群人中,也会有裴铎的身影。 第9章 裙子 这是同一种感觉。 在盛语死后,盛笳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受。 大抵是自卑。 那时候她刚刚上高一。留着底端比耳垂长一厘米的学生头。从不改造校服,规矩平凡得淹没在人群中,一眼望不到。 而盛语,则是把原本的短发一点点留长,在脑后扎了一个小揪,鬓边落下几根碎发,别在耳后,显得十分随性。 姐姐身边同行的女孩儿是今年化学竞赛的第一名;三个男生其中一个是文科第一名,另一个偏科严重但却是物理奇才,已经被燕大天文系预订,还有一个是裴铎。 高三年级的理科总分第一。 多奇怪,盛笳对于高三的学生们就是这般了解。 虽然青春期的学生们将叛逆视作有趣,但成绩好才是真的永远有底气。 董韵常常耳提面命,说让盛笳多学着姐姐,交一些学习好的朋友,别成天傻乎乎地就知道和那几个成绩中不溜的姑娘玩。 盛笳隔得远,看着那五个男女。 盛语侧着身与男生们说话,目光却时不时停留在站在最旁边的裴铎身上。 他们走得很慢。所以很快,盛笳就会和他们相遇。 但她不想遇到她姐。 事实上,盛笳在朔城一中尽量避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是盛语的亲妹妹。 她在一年前放学回家时,遇到坐在男同学后车座上的盛语跟自己打招呼,待自行车飞驰而过,前面男生清晰的笑声传进盛笳的耳中—— “你妹看着好呆啊!真的是你亲妹啊?同一个爸妈生的?” 盛语当时捂嘴笑嘻嘻的,嗔怒般地打了那男生一下,“烦人,不许这么说我妹!” 那天回家后,盛语像个知心人一样拉着盛笳站在镜子前,用梳子将她的头发整理好,然后说:“你看,这样把头发别在耳后是不是更好看?我们班同学说你这样显得太呆了,难看。” ——难看。 这是任何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儿都避之如履的词汇,盛语却漫不经心地砸在她身上。 盛笳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然后甩甩头,故意把头发弄乱,觉得自己脸上发热,“关他什么事,我又不给他看。” 盛语一愣,追着她向外走,“你生气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更好看一点。” 盛笳抱起书包,身边站着扭头看着自己的董韵,依旧僵硬地一张脸,“我要去写作业。” 和姐姐的每段对话都刻在大脑。 盛笳真实地恐惧孤零零地站在欢声笑语的旁边,尤其是当众人将目光放在她和盛语的身上比较的时候。 她无比排斥。 她觉得自己像个愚蠢的小丑。 她不想跟盛语打招呼。 盛笳走下台阶,跑到马路的另一边,越过了那五个男女。 * 时隔这么多年,那段记忆依旧清晰。 盛笳站在画展门口站立了许久,直到浑身觉得冰冷。 然后忽地,她的睫毛颤抖了一瞬,似乎才想起来盛语已经化成骨灰,再也不会那样风轻云淡地笑了。 盛笳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像是为了证明现在已经不是学生时代敏感的自己,她深呼一口气,抬起头,大步走进去,把关于姐姐的回忆抛在脑后,将门票递给门口的工作人员。对方的笑容得体又热情,“欢迎您的光临。” 她点头说谢谢。 盛笳很少拍照,只是会在某些作品前驻足停留许久。 端着香槟的服务人员前来询问是否需要一杯,她道称不需要,有位油头满面的男人笑着问是否想要一同观看,她也摇头拒绝。 盛笳远离人群,站在最角落的那副画前,看上去像是在发呆。 忽然—— “怎么,今天换了个场子来相亲?” 盛笳回头,盯着裴铎足足三秒,他侧身微微低着头。她若是退后一步就能跌进他的胸膛里。 “你怎么也在这里?” 她刚刚从曾经的记忆里抽离出来,对待裴铎还带着“你以前为什么要跟盛语笑着说话”的不讲理的抗拒中,语气冲了一些。 裴铎也阴阳怪气的,“怎么,我打扰到你们了?”他偏头四处看看,“那人还没来?啧,约会让女士等待可不好。” 盛笳望着他,半天没有说话。 她很久没有看到裴铎穿着西装的样子了,哪怕是休闲西装。 裴铎继续道:“需不需要我帮你参考一下?男人一般看男人很准的。” 盛笳突然有些愤怒,她很想说“用不着”,可惜话到了嘴边还是软了下来,“我没有相亲,我自己一个人来的。” “……”裴铎挑了一下眉,“是么?” 他又指着面前的这幅作品,“所以你为什么会对全场唯一的摄影作品感兴趣?这是amora有天摸黑上厕所,不小心碰到手机按键拍下来的,结果学校教授竟然觉得那是他本年度见过最好的摄影作品——你说那老头是不是有病?” amora就是今天作品展出的主人公。 盛笳将信将疑,“你怎么知道的?你胡说八道被人家听到怎么办?” 裴铎心里乐了,觉得她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特别有意思,“那就听到呗。” 盛笳放低声音,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裴铎还没有开口说话,身后有人喊他名字,盛笳跟着回头。 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 穿着珍珠白的绸缎长裙,贴合着玲珑的身材,美得像是在发光。 她踩着高跟鞋走到裴铎面前,“你来了怎么不先找我?” 接着美目一转,又看向盛笳,“这位美女没见过,你好呀,我是amora。” 盛笳眨了一下眼睛,有些惊喜,“你就是amora?” amora轻轻地笑,“你真可爱。”她又转头对裴铎点头认可,“你这次的眼光总算是靠谱了。” 裴铎看着她暧昧的眼神,短促地呵了一声,撇了下手腕,像是懒得解释一样,随意道:“这是盛笳。” 盛笳不傻,她也被人误解过,此刻生怕裴铎以为自己想和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似的,便连忙顺便解释道:“你好,我是秦斯教授的学生,画展的门票是北医的同事送给我的,我们都很喜欢你的风格。” 言下之意,amora听得明明白白,她笑嘻嘻地看了裴铎一眼,意思是人家姑娘在这儿避嫌呢,显然半点儿关系不想跟你扯上。 她觉得新奇又有趣,心想裴铎长到这个岁数哪里受过这种待遇。 amora立刻就喜欢上盛笳,她亲密地挽着她,“你眼光真好!喜欢我的画的人眼光都好,我们出去说吧,顺便喝两杯。阿铎,你也来。” 她们走出画展,走向外面的露台,显然,那里还有几个他们共同认识许久的朋友,一见到盛笳,都挺热情,其中一个打量她半晌忽然道:“我怎么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你呢?” amora大笑,“柳浩楠,换个搭讪的方式,行吗?这个太老土了。” 柳浩楠有点无辜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盛笳,但印象又很模糊,他转头问裴铎,“你不觉得眼熟吗?” “还行。” 裴铎的语气很敷衍,却心想盛笳又没有长着大众脸,柳浩楠也不应该认错人,直到半杯酒下肚,他才想起来上次在酒吧看见窗外的盛笳时,柳浩楠就坐在自己旁边。 不过他并不好心提醒他,只是嘲讽道:“你喝酒喝傻了吧?” 柳浩楠点点头,“也有这个可能……” 盛笳站在最旁边,紧紧捏着酒杯,用力遮掩着自己对于不熟悉环境的局促,她话很少,只有别人问她问题的时候,才会微笑开口。 amora倒是拉着她不放手,还主动添加了她的联系方式,又说自己最近晚上头疼得厉害,过两天要去神内挂个门诊号,到时候还要麻烦盛笳给自己推荐一个好医生。 盛笳当然清楚,能跟裴铎认识很多年的人必然非富即贵,看病压根不需要排队,更别提什么推荐医生之类的了。 但她十分感激amora的热情,急忙点头说好。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其余几个人都各自忙碌,前后离开露台,小桌上就剩下盛笳与裴铎二人。 他也不看她,悠闲斜着身,瞧着远处的紫色夜空,然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盛笳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裴铎回头,沉默了几秒,见她也不说话,便道:“做什么?” 盛笳眼神示意他跟自己站到露台角落去,但裴铎还是站着,重复了一遍,“你要说什么?我不想动。” 盛笳抓着桌子边缘,有点儿着急地跺了一下脚,“你过来啊,你当初在北医有话跟我说的时候,我就认真跟过去了。” 行。 还得礼尚往来是吧? 裴铎先让服务人员给自己又端了一杯香槟,才挪动了他尊贵的步伐,走到栏杆前,晃悠着酒水,“说吧,我听着。” 盛笳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垂眸,盯着裴铎杯中淡金色的香槟液体。 透明的泡沫在其中旋转又飘荡,慢慢在水面上聚集,一个个绽放,发出细碎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她的心脏。 盛笳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你上次在医院问我的那个问题还作数吗?” 羁鸟 第11节 “什么问题?” 她不确定裴铎是后悔了还是在装傻,但这个反应总之都算不上好。 盛笳犹豫许久,愈发得紧张,看着裴铎的双眼带上了怨气。 倒是他,慢慢地喝了口酒,偏过身子,语气轻佻,“是什么?盛笳,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第10章 问题和答案 裴铎的神色很是漫不经心,英俊的面庞甚至染上微醺,让盛笳觉得他更加不正经。 连婚姻大事都能说完就忘。 ——他就是这么随便的人吗? 盛笳感到羞愤,脸上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火辣辣的,她想扭头就走,但又怕自己显而易见的在乎暴露在裴铎的面前。 裴铎盯着她逐渐快要变得水汪汪的双眼,又觉得好笑又是莫名其妙,“你瞪我干什么?我每天工作多忙你不知道?问过什么我哪儿记得住?” “……”盛笳很久都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的勇气用尽了,像是在那酒中一个个破灭的水晶气泡。 她点点头,“好,那就算了。” 事已至此,她若是还要继续这个话题,那么最后的尊严也将在他面前荡然无存。 盛笳转身要离开,很怕眼圈此刻就已经通红。 裴铎却不让。 他突然抬手扣在了她的手腕上,目光偏移而来,眼神略微带着让人难解的深意。 他的语气还是刚才那样,又似乎带着淡淡的失望,“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样子吗?” 盛笳想起他穿着校服的样子,但又很快清楚地提醒自己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分享过相同的回忆。 “你当初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甩开他的手,有些愤怒,“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什么都不记得。” 裴铎不让她离开自己的控制范围内,手指用劲儿,捏着她的手腕,冰凉的指尖温度让盛笳几乎颤抖起来。 她挣扎着,衣料轻轻摩擦间让裴铎有了某种程度的欲望,他忽然将手中的酒杯推远,然后揽住她的腰,让她贴近自己,甚至为了方便说话,还往上提了提。 盛笳小声惊呼,但又怕引起旁人的注意,急忙捂住嘴。 裴铎满不在乎,此刻,夜半时分,月光如水,荡漾在玻璃杯中,来看画展的人们浸润其中,皆是薄醉,没有人扭头注意到栏杆角落处的暧昧。 他的气息覆上来,声音有些低,“我那天醉得不厉害,怎么就不记得了?” 盛笳被他搂着,并未因为这个而更加心动,相反地,她觉得裴铎的确像是个“片叶不沾身”的高手。 一瞬间,她突然很恨他。 恨他的玩味态度。 盛笳握着拳头,狠狠抵着裴铎的肩膀,想要将他推开,“你就是什么都不记得!” “行。”裴铎偏偏不依,好像是故意恶心她似的,手臂收紧,又将她往上颠了颠,随后动作就像是情人般亲昵,把她的手指从双唇前一个个掰开。他笑了一下,“你到底要问我什么,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我不问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问了。” 盛笳感觉到裴铎手掌覆盖的皮肤在变得灼热。 她抗拒与他靠得这么近,这样会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沉沦。 可是他一直圈着她。 盛笳此刻被迫踮着脚尖。 裴铎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鼻尖上微微的薄汗,两人的双唇也只有一掌之隔。 他轻轻低头,就能一亲芳泽。 可他没有。 “忘了但我现在认真听着,也不行吗?” 裴铎几乎在用耳语说话,给盛笳一种他在哄着自己的错觉。 她的双腿快要没劲儿,软了下来,便不由自主地让上半身靠在他的小臂上。 原本充满愠色的面庞就这么动容了。 裴铎的桃花眼细细描绘着她的每一个表情,他突然笑了,“不生气了?那说吧,我这次一定不忘。” 盛笳松开拳头,不推他了。 她再一次不可避免地想起曾经与他有关的学生时代。 * 高一的某一个初夏的下午,她还是个孤僻的文艺少女,厌恶吵闹的自习课,独自溜出教室,去图书馆借了本书,然后跑到操场看台背面的阴凉处躲太阳。 一个女生的声音在这时候传来,“裴铎,我喜欢你。” 听到心心念念的名字,盛笳一顿,寻着声音的方向,有些僵硬地回头。表白的女生对着她,所以她只能隔着树杈隐隐绰绰地看到穿着白t恤的裴铎的背影。 他声音含糊,“谢谢你啊。” “……” 女生伸出手,“那你把这个收下呀?” 盛笳看到了。 那是一封情书。 可惜裴铎没有接过,他只是拍了拍手中的篮球,然后把掌心一摊,听上去特别真诚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就是来这儿捡球的,手脏,别把你这东西也弄脏了。” 说完,他长腿一迈,便毫无负担地离开了。 那女孩儿的手还在半空中停留。 白色信封上的桃心在阳光上红得刺眼。 像是碎成稀巴烂,流尽最后一滴鲜血的心脏。 暗恋裴铎并不容易。 他毫不在乎,从不用心,又太过完美。 于是每个喜欢他的女孩子小心翼翼的徘徊都像是在一场盛大无缺的交响乐中突兀地按下不和谐的音符。 他有着让人无比自卑的魔力。 盛笳站起身,想走。 但那女孩儿突然扭头,看见了她。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听的。” 女孩儿往她那边走了两步,摇摇头,“没关系——你说他会记得我吗?” “啊?”盛笳一愣,然后善良地回答,“应该会的。” 女孩儿露出四颗牙齿,笑得很解脱,她说:“你真好。我知道他不会记得我的,但我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就舒服多了,他拒绝我,可我也会慢慢一点点忘记他。你说对吗?” 很久之后,盛笳点点头。 那一刻,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羡慕她。 * “我也想一点点忘记他。” 二十五岁的盛笳告诉自己。 问出口又能如何,或许她更幸运。 幸运地真的可以在裴铎的记忆深处留下一个淡淡的记忆。 说出来,被他拒绝,被他嘲笑,然后再也不见他。 跳动的心脏再也不会因他的出现或是不出现而收到折磨。 盛笳也笑了。 她抬起头,明媚皓齿映在月光下。 “我问你,你上次在医院说结婚的事情,还作数吗?” 裴铎的睫毛半遮半掩在瞳孔之上。 盛笳轻轻地数着。 他沉默了整整十秒,然后说:“你的意思是,你把我跟别人结束了比较,最后是我胜出了呗?盛笳,你为什么就觉得我还在等着你的答案呢?” 这是他今晚开口时第一次带着情绪。 盛笳从不自作多情,她并未奢求这是裴铎在吃醋。 他不过是觉得可笑,可笑竟然还真有人将他作为多选题其中的一个备选答案。 但他从来都不知道,在盛笳的心里,他是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抠群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理科试卷上很难解答的最后一道大题。在答题纸上绞尽脑汁写上所有与之相关的物理公式,也得不到正确答案。 她在结束时能拥有的只有一团糟的试卷,一个无情的错叉和一段荒废的青春。 “我没有把你跟别人比较。” 这是实话,盛笳无需任何地修饰,也能让裴铎实实在在地感受到真诚。 “现在是我在等着你的答案。你如果不想回答了,那就算了。” 她吐出一口气,慢慢地说,竟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 裴铎垂下眸,这下才第一次认真地观察她今晚穿的裙子。 牛仔裙,并未其他花样,却比上次酒吧门口轻轻飘过的那条绿裙顺眼多了。 相亲穿得那么艳丽,他怀疑她审美真的有毛病。 裴铎把右手插兜里,懒懒散散地靠在栏杆边,往露台下面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下周二有空吗?” 羁鸟 第12节 “什么?” “下周二上午十点民政局门口见。带上户口本,身份证……还需要什么材料自己查。不许迟到。” 说完,他扭头就走了。 盛笳一个人在原地停留了许久。她双脚动不了,像是曾经有一次她走在他的身后将他手中掉落的试卷捡起来,看着阳光亲吻在他的眉宇间。 她有几分愣怔。 他当时笑着接过,“谢谢啊,学妹。” 盛笳扭头,看着他未喝完的那杯酒。 月牙微移,将暗紫色的天空映成了朦胧的轻薄感,落在酒杯中。 香槟晕着诱惑的透明。已经消失的气泡在盛笳的心里慢慢旋转,腾起,在她的心尖起舞。 她觉得又疼又痒,分不清自己是快乐更多,还是悲哀更多。 这样婚姻的开始并不是好兆头。 但她依旧想要紧紧抓在手里。 可她本就是走在大漠中寻求生机的人,或是在炙热的黄沙深处口渴而亡,或是侥幸地真的寻找到通往绿洲的道路。 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她忽然抓起裴铎的那杯酒,仰头喝尽。 然后抬起头,盯着一片最不起眼的云,许久之后,默默地道:“盛语,我要嫁给裴铎了,我的姐姐呀,你是不是也在天上看着呢?” 盛笳忽然鼻子泛酸,她小跑几步,离开展厅,在走下最后一层台阶的时候,她轻轻地跳下去,闭上双眼,想起当年盛语躺在她的旁边,浅笑着小声说:“盛笳,你说,我要是真的能跟裴铎在一起,是不是也很好呢?” “不好,姐姐。” 盛笳开口,回答那个多年前的问题。 那段声音渐渐散去,她睁开双眼,流淌的霓虹灯光就在眼前。 盛笳大步往前走去,让喧闹充斥在耳朵中,将盛语暂时忘掉。 第11章 转折 在领证的前一天,盛笳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果不其然,董韵在电话那头喊了起来,“盛笳,你明天要结婚,今天才通知我们?” 这是极少数的,母亲冲着自己吼叫盛笳不觉得害怕的,至少证明董韵是关心她的。 盛笳将电话拿得离耳朵很远,等到余音消失,她才重新开口,“妈,他是裴铎。” “……裴铎?” 吐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董韵的声调微微变了。 显然,这是一个让她意料之外的名字,但与此同时稍作松气。 ——至少裴铎她是见过的,相貌和工作都是顶级的。 董韵好歹在同龄人中算是个知识分子,骨子里有些清高,她并不攀附裴家的地位和金钱,更不屑卖女儿来获得阶级提升。 “那他人品怎么样?盛笳,你才多大?连社会经验都几乎没有,可别被别人的三两句甜言蜜语就给骗了。” “妈,我没有……他……对我挺好的。” 盛笳心虚得很,毕竟说实话,裴铎连甜言蜜语都没有对她说过。 甚至看上去连欺骗她都懒得做。 “——反正我只嫁给他。而且你不是见过了?秦老师对我很照顾。” 董韵似乎压根没有听见最后那句话,只是道:“盛笳,你是我生的我还不了解吗?从小到大,只要你这么固执的时候,最后都证明是错的——大错特错!我不同意你跟裴铎结婚,你爸也不会同意。” “大错特错”四个字狠狠刺激了盛笳的神经,她回头,看见几个护士正往这边走,推开门,站在楼道里,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调平稳一些,“妈,我已经成年了。” “成年又怎么了?你的心智还没有成熟呢!不然要我们做父母的干什么?”董韵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如果能像你姐姐当时那样把什么事情都给自己安排好,我用得着现在这么操心吗?还说自己成年了,但你自己数一数,你十八岁之后,我什么时候松口气了?” 盛语。 盛语。 又是盛语。 盛笳的鼻子酸了,她掐了掐自己的眼眶,不肯哭出来。 “那你就别管我!” “没良心,你是怎么说出来这话的?不管你你怎么长这么大的?我和你爸省吃俭用供你出来读书,你应该觉得感恩。” “……” 盛笳死死地咬住了下嘴唇,直到麻木也没有松开。 董韵十分强势,见她不说话,又听见电话那头似乎有轻微吸鼻涕的声音,便默认盛笳在哭哭啼啼的,更觉得不耐烦,直接道:“总之,你别想结这个婚,你的户口本还在我们这里呢,我们不会给你的。”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晚上的时候,盛跃齐来了电话,他得知盛笳董韵两人又吵架了,在那头不停地唉声叹气,低声道:“你妈跟我说你要结婚的事情了,她打算明天给秦斯打个电话。两家人起码得坐在一起吃个饭,商量商量。你妈也不是非不让你嫁给裴铎,但你这事情太突然了,她性子急躁,你也理解理解。” 盛笳不吭声。 她可以理解董韵,只是无法接受她说自己的每一次选择都是错误的。 “那你也跟裴铎说一声,就说你的户口本不在手里,明天办不了结婚证。” “……听到了吗?” “听到了。” * 当晚盛笳值夜班,早上九点多才结束交班。 她背着自己的白色书包,跑到地铁站,又换了两次公车车才抵达民政局门口。 看见裴铎的时候,她已经迟到了二十分钟。 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一分钟之后,我就打算走了。” 盛笳气都喘不匀,弯着腰锤了锤胸口,才断断续续地说:“对、对不起,路上堵车,地铁我也挤不进去,等了一趟。” 裴铎扫了一眼她狼狈的样子,眉毛一皱,讽刺道:“你就穿成这样?待会儿拍照片人家以为我是你胁迫来的。” 盛笳当作没有听见。 她昨晚值班,且知道自己今天这婚结不成了,所以甚至没有特意洗个头,穿着普通的牛仔裤就来了。 她慢慢直起身子。 裴铎今天换了一套休闲西装,深蓝色的,一副看上去像是没有把这场婚姻当成儿戏的神色。招摇过市的,来往成对年轻人扭着头挪不开眼。 盛笳低下头,生怕别人顺便也把自己打量了。 她觉得他在装模作样。 因为这姿态很符合大众对于渣男的刻板印象。 “我昨天没有回宿舍,在医院待了一天,只能穿成这样了。” 饶是如此,她还是解释道。 不过裴铎并不在乎,挥挥手,“随便,进去吧,我十一点还有手术。” 盛笳站着没动。 裴铎长腿迈了两步,回头看她,“怎么着,你还要在这儿做心理准备?里面排着队,你一边排队一边准备,成吗?” 盛笳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裴铎走回来,垂眸正要说话,却突然看见她鲜红的下唇,他想也没想,按着上面的伤疤,一股被人戏弄的不耐冲上来,他食指用了劲儿,感受到伤口已经结了疤。 盛笳觉得疼,想掰开他的手,裴铎却不让,目光冷了冷,“盛笳,你昨天晚上真的去上夜班了?” 盛笳推开他,脸红了,像是气的,“不然呢?” “那这伤怎么来的?盛笳,你别恶心我,你要实在不想结这个婚,没人逼你……” “……我自己咬的!没人想恶心你。” 盛笳挣脱了裴铎的束缚,后退了两步。 她觉得一对男女站在民政局门口吵架特别可笑。 他们明明还没有结婚,却已经剑拔弩张得好像要迫不及待地结束婚姻。 “……自己咬的就自己咬的,你生什么气?” 因为你根本不尊重我。 盛笳在心里回答。 裴铎永远不会知道这场他随意就能问出口的婚姻对她而已意味着什么。 但她只是回答:“……你按疼我了。” 裴铎大约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的确有些大,他半晌不说话,半天才想出一个问题,“进去吗?现在。” 盛笳摇头,“不去。” “你给病人看病也这么任性?” 盛笳抬头,看了一眼裴铎,才道:“我没有带户口本。” “……” 裴铎花三秒消化了这个消息,气乐了,“盛笳,好玩吗?我是不是闲得没事儿干陪你在这儿过家家呢?” “不是……户口本在家里,我妈没给我寄过来。” “那你不能早点儿告诉我,省的我俩都跑这一趟?” 这一次,盛笳直视了裴铎的双眼,“我们没有联系方式。” 羁鸟 第13节 “……” 裴铎沉默的时间更久了。 盛笳的一句话让今天这件事变得更加荒唐起来。 裴铎觉得自己是的确需要认真思考。 要结婚的女人连自己的手机号都没有,这难道不可笑吗? 他咬了一下后槽牙,点了点头,“行,那这事儿再说吧。” 盛笳敛目,没说话,心里却凉了半截。 ——再说。 那到底是领证还是不领了? 他们根本不是男女朋友,若是各自后退,那就彻底回归成陌生人了。 似乎比他之前根本不认识自己的境况还要糟糕。 裴铎大约是后悔自己的冲动了。他原本就对自己毫无感情,自然可以潇洒得离开。 但她呢? 单恋真的从不公平。 裴铎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问:“回哪儿?我送你。” 盛笳把少女时代的面具重新粘在脸上,面无表情地回绝,“不用了,我坐公车回去。你不是还要做手术吗?做去吧,我要回宿舍补觉。” 裴铎看了一眼时间,没有假惺惺地挽留,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盛笳短促地“嗯”了一下,然后率先扭头。 她没有告别。 * 裴铎开了车,拐弯从停车场离开。 他看见盛笳紧紧抱着自己的包随着人流通过十字路口。 接着。 眼前的绿灯亮起。 他换了档位,踩下油门,在向后视镜扫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她。 裴铎收回视线,放下车窗,胳膊肘搭在上面。 心里想,自己和盛笳这段莫名其妙的关系大约就到此为止了。 像是石子轻轻投入湖水。 有波澜,但很快消失。 湖面归入平静,不起眼的石子沉入泥土中,被遗忘在过去。 他做完手术之后,已经快要下午三点。 手机里照旧有数条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 他挑拣着重要的回复之后,给秦恪回了电话。 “喂,您找我?” 秦恪生了病,精神大不如前,但这一次音调却亮堂起来,“阿铎,你是不是要结婚了?” “……什么?” 裴铎捏了一下眉心,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跟笳笳结婚啊!刚才人家父母打来电话的时候,你妈正好在家里,我听见了——阿铎,你终于靠谱了一回,笳笳这姑娘可真不错啊!” “……” 裴铎张了张嘴,正要说这婚他俩不结了,电话却被秦斯给抢过去,她的语气中难掩笑容,“你私底下都跟笳笳说好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好歹我们跟人家家里人吃个饭,不然谁给把闺女嫁过来?” 裴铎叹口气,“所以呢?” “所以人家父母明天到燕城,我们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你也得来。” 第12章 疑问 裴铎想把话直接说清楚,但秦恪就在旁边,甚至还能从电话那头听见他跟别人炫耀着“我孙子就要结婚了”。 他真的生怕老爷子出个什么好歹。 犹豫稍许,他说:“知道了。” 裴铎在办公室门口坐了很长时间,将手机转在手心把玩,第一次意识到在现代社会没有一个人的联系方式还真挺麻烦。 他想是否该去盛笳的宿舍楼下等她,但又似乎忒浪费时间而且毫无必要。 他点开联系人,给时易发了条消息:【出来打球】。 裴铎心里憋得慌,一场球打得乱七八糟,回家洗了个澡倒头就睡。 梦里似乎有个女的披头散发地追着自己跑,追上了就一通拳打脚踢,裴铎好不容易牵制住她的双手,又听她大喊大叫地骂自己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 他睁开双眼,按着自己出汗的额角,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才意识到自己还安安稳稳地睡在床上。 裴铎半晌躺着没动,等双眼习惯了没有亮光的卧室,他慢慢清晰地回忆起方才在梦中那女人的眼睛。 很明亮,很愤怒。 是盛笳的。 他此刻对盛笳的态度很奇怪。一方面认为是自己拖她下水,她很无辜,跟自己是一条船上的人,另一方面又不太理解她既然平时见到自己连个笑脸也没有,为何要答应这场荒唐的婚姻。若她当初干脆利索地拒绝或是直接给自己一个巴掌,那现在也没这么多事儿了。 裴铎思索着,从抽屉里掏出一根烟点上。 待抽完,他得出一个结论。 ——自己实在不是个东西。 当初提出问题的是自己,现在责怪人家答应的还是自己。 确实有点儿混蛋了。 他把烟灭掉,低头笑了笑。 觉得自己大约是被婚姻折磨得快要超脱,不然也不可能学会站在盛笳的立场思考问题。 他拽了一下自己的睡裤,扭头看向电子时钟,发现原来已经早上五点多了。 他浑身疲惫,且汗津津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精神奕奕昂头挺胸的大兄弟,暗自“我靠”了一声。 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儿啊? 裴铎重新咬了根烟。 刚才还在梦里和盛笳交锋着,现在就硬成这样醒来,弄得他好像真对自己这个所谓的“未婚妻”图谋不轨似的。 他坐在床边等了一会儿,见兄弟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干脆站起来去浴室,用凉水解决掉一个正常男人的清晨生理现象。 * 吃饭时间定在了晚上六点。 裴铎四点半做完手术没事儿干,又不想提前坐在餐厅里,干脆坐在楼道里跟人打游戏。 他其实不沉迷游戏,现在纯属憋屈得没地方去。 所以过程中一言不发。 偶尔路过几个医学生,抱着书本喊他“裴老师好”。 裴铎点头微笑,展露出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丝毫不觉得自己在这人打游戏有碍为人师表,医学生红了脸,羞涩地跑开。 大约二十分钟后,楼下传来说话声。 楼道里凉快,时常有人会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裴铎并未在意,直到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裴医生现在又没有女朋友。” “不是说之前去相亲了吗?” “也许没结果了吧,你在医院见过裴医生的女朋友或者未婚妻?” “没见过,不过裴医生在感情上又不是什么招摇的人,你不是跟他们骨科的护士长姐姐关系不错嘛,问问呀?” “哎呀,那我也不好意思问这个啊?不过呢,我听说有个北医的医学生挺牛的,她们科室的学姐说裴铎破天荒地要去相亲了,问谁敢去亲自看看人家未婚妻长什么样子,结果人家姑娘二话不说就去了。” “哇塞,真厉害,肯定心里也喜欢着裴医生吧,所以才不甘心呢?” 裴铎低着头看屏幕,明明人家聊天的对象是自己,但是手下没停,他对别人喜欢自己这件事儿上一向是“随便”的态度。 喜欢就喜欢呗,反正人家那天也没在相亲现场突然出现把自己怎么着了。 互不影响,他也不认识她,挺好。 “那个医学生叫什么呀?哪个科室的,我下个月刚好去北医,有空一定要拜见一下真容。” “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姓盛,两个字的名字……哎呀你怎么这么八卦呀?要是每个喜欢裴医生的女孩儿你都看一眼,那你成天到晚什么都不用干了。” “……” 裴铎的手腕一顿,蓝牙耳机响起队友的惊叫,“我靠,裴爷你他妈在干啥?你咋站这儿让人砍?” 裴铎坐着半天没动,听到楼下那两个小护士推门离开楼道,才道:“网卡,掉线了,我不玩了。” “这才玩了两局,你着急干嘛去?约妹子啊?” 裴铎慢慢眯起眼睛,试图回忆起那日相亲在咖啡馆有关盛笳的所有记忆。 但他真的差不多忘干净了。 就记得那天她也是来相亲的。 羁鸟 第14节 ……在门口两人还说话来着,她崴脚了,自己还好心问她是否需要帮忙。 裴铎想起来了,盛笳当时分明表现得挺抗拒跟自己说话的。 他摸了一下兜,发现自己没带烟。 手里已经屏幕暗下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是秦斯发来消息,告诉他不许迟到,至少提前二十分钟到。 裴铎觉得自己要去参加的是鸿门宴,可是快要开席了,他还没有搞清楚扮演项羽的究竟是秦斯还是盛笳。 去年秋天认识盛笳的时候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她说自己也是朔城一中的,盛语是她亲姐姐。 裴铎没觉得自己在高中的时候记得盛语提起过自己还有个妹妹,也似乎从来没有在学校里见过盛笳。 他确信自己好像确实一点都不了解这个昨天差点要跟自己领结婚证的女人。 他站起身,往车库走去。 * 裴铎没有迟到,可依旧是最后一个到达的。 进门的时候,里面的几人已经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只有盛笳的笑容像是粘在脸上似的。 她坐在她母亲的左侧,看上去面对一众长辈的时候有些拘谨。 她看了一眼自己,然后很快挪开目光。 裴铎点头向桌上各人示意问好,秦斯道:“坐笳笳旁边吧,你给她夹菜。” 他保持沉默,扭头在盛笳的脸上停留几秒,然后才拉开椅子坐下来。 盛笳紧张起来,下意识挺直脊梁。 他刚才的眼神很有深意似的,像是在探究什么,但绝对算不上友善。 盛笳强烈地感受着裴铎在自己身边的存在感,掐着自己的手心,努力忽视这种感觉。 她不断麻痹自己,不要在乎他怎么想。 他就是有病。 一顿饭吃得十分混乱。结束时,倒是秦恪格外精神焕发,似乎了却心中一桩大事。 裴铎今天几乎没怎么开口,开车将盛笳的父母送回了酒店。 之后,车上就剩下他们二人。 “回宿舍?” “嗯。” 盛笳点头,然后偏过脑袋,好像被车窗外的什么吸引着。 裴铎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车内的温度陡冷。 盛笳心烦意乱,她不觉得两人上次分别前吵了架。 她是个特别敏感的人,尤其在面对他的时候。 裴铎今天的态度跟之前很不一样。 他以前更多的是不在乎,但今天却是“你别跟我讲话”的意味。 盛笳不想让裴铎认为她的父母从朔城来到燕城是为了催促他们快些结婚,更不愿让他在面对自己的父母时觉得不自在。 今天在餐桌上秦斯暗示了很多次,裴铎就像是没听懂似的,始终没有改口,客客气气地把盛跃齐和董韵称作“叔叔阿姨”。 ……他应该是不想结这个婚了。 盛笳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她告诫自己不可以在裴铎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软弱的情绪。 这样想着,她板起了脸。 裴铎转弯的时候,侧了一下头,正巧扫到盛笳此刻的神色。 她正紧紧捏着胸前的安全带,坐直身体,满脸苦大仇深的模样盯着前面那辆车。 他收回目光,从学校大门口进去,拐到宿舍楼前,再扭头见她还是这幅表情,敲了敲方向盘,“到了。” 盛笳猛然回过神,看了一眼窗外,松开双手,小声道:“谢谢。” 她不再多说什么,解开安全带就要推门离开。 在关上门的那一刻,裴铎忽然侧头开口问:“这次户口本带来了?” 盛笳一愣,然后干巴巴地回答:“带来了。” 裴铎右手抬起握住方向盘,又将车窗全部放下来,笑了一下。 盛笳低着头,看得很清楚。他的笑容中隐藏着嘲弄。 她手心发凉,指尖更甚。 裴铎继续低声道:“这次你开心了?” “……什么?” “没什么。”他抬抬下巴,“回去吧。” 盛笳此刻不想多看他一眼,转身跑进宿舍楼。 裴铎点了根烟,想起今天秦恪拉着盛笳的手希望他们以后永远幸福美满。 当年秦斯的婚姻是秦恪放任其自由选择,不加过多干涉,但后来事实证明这场婚姻一塌糊涂。秦恪心中愧疚,不敢让外孙也走老路,事事把关。 这些裴铎都很清楚。 但他依旧觉得自己陷入了困境,被关在了笼子里。 他挥挥手,让烟雾散开。 然后拨通了柳浩楠的电话,“出来喝酒。” 第13章 试探 柳浩楠围着裴铎绕了一圈,细细打量,跟看什么珍贵展品似的,然后一屁股坐回自己的位置,对着霍廉说了四个字。 “他失恋了。” “滚蛋。”裴铎掀起眼皮,踢了一脚他的凳子腿,“你看见谁失恋是我这副样子?” “那问题你也不是借酒消愁的人啊?” 裴铎无所谓地“嗯”了一声,沉默很久低声道:“我发现我是真的不懂女人。” 柳浩楠两手一摊,“你看,这不还是失恋了?” 裴铎懒得跟他解释,嘴里含了块碎冰,半晌问:“你说,如果有个女的喜欢你,你会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要是姑娘不错,那就在一起啊?” 裴铎没吭声。 他说了句废话。 柳浩楠倒是对这个话题挺有兴趣,“怎么?有人跟你表白了?新鲜呐!这对你来说是多平常的事儿呐?至于出来喝酒?看来这女的挺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又没长着三头六臂。” 柳浩楠从上到下指着他,“所以你这幅德行什么意思?那女的你还是不是挺讨厌的?” “没有。” 裴铎喝完杯中的酒,“我就是不明白,一女的可能喜欢你但又特别不乐意让你知道这事儿,这是什么心态?” “心态就是你自作多情了呗,裴爷,你是不是看上谁了,自个儿在这儿犯贱呢?” 裴铎乐了,他也不生气,就是反问:“我犯得着吗?” 柳浩楠琢磨了一下,也跟着笑,点头道:“那倒也是。”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年初被迫相亲那事儿没结果了?” “没结果,这都过去多久了。” “如果是我,我肯定答应了,你又不喜欢她,就当成联姻,各玩儿各的呗!” 裴铎不屑一顾这一套,“别恶心我,那我结什么婚?” 柳浩楠反应过来他最厌恶自己的父亲,摸摸后脑勺,“我就随便一说,这是最坏的打算,你未来老婆要是正好特别喜欢你,你又看她不烦,那已经很难得了。” “啧,你现在就看清婚姻的本质了?” “啊,那可不?” 裴铎的手机震动,是一条消息,发送的是盛笳的手机号。 他又喝完杯中的酒,然后复制号码,添加好友,申请信息是一个句号。 * 盛笳面如菜色,回到宿舍便从衣柜里找出一件外套,裹在身上。 舍友问她是不是发烧了,现在温度二十多度,她冷得似乎在颤抖。 盛笳摇摇头,感激她为自己端来的热水,喝了几口,胃里感觉暖和和的,却怎么也赶不走裴铎最后那个眼神。 几乎算得上是反复灼烧着她的心脏。 她现在才是真的不想结婚了。 盛笳宁可裴铎永远不认识自己,也不想看到他这样看待自己。 她浑身冒冷汗,顶着生病的危险去洗了个澡,然后躺在床上紧紧闭上眼睛。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待后半夜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进入睡眠状态,忽然感觉到枕头边的在嗡嗡震动。 羁鸟 第15节 手机屏幕的光线刺激得眼球生疼。 盛笳浑身一抖,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解锁屏幕。 看见一个名字就叫做【d.】的人发来好友申请。 她点开那人的头像。 是纳达尔的拿着网球拍的背影。 盛笳从不错过任何一场网球的世界比赛,曾经有人问她是不是很喜欢这项运动。 她犹豫很久点头。 说实话,盛笳从来没有在网球赛场上拿起过球拍,她的喜欢像是叶公好龙,不过是因为在高中得知裴铎喜欢,她也便私下看比赛,看多了,就感觉到了这项运动的魅力。 上学时,班里男同学站在校园里并不专业的网球场外问她喜欢哪个球员。 她看着七八米之外正在为自己带护腕的裴铎心里默默说“我喜欢纳达尔”,但出口时却回答的是“德约科维奇”。 她内心胆怯,生怕因为和裴铎共同喜欢一个拥有球迷无数的顶级大师,就会被人看出她其实爱慕着裴铎。 像是掩耳盗铃。 盛笳做过太多次了。 哪怕是这些心理活动只是她内心繁杂又拙劣的独自表演,根本无人在意。 盛笳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顿很久,然后点击通过。 联系人中出现他的名字,盛笳轻轻吐出一口气,点开聊天框,看见最下面有一行小字—— 【你已经添加了d.,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盛笳反复点开裴铎的头像,庆幸没有访客记录,又失望他的朋友圈是“仅三天可见”。 就这样隔几分钟点开手机看一看,直到天色蒙蒙苏醒,手机电量几乎耗尽,她的头脑却一片清醒。 仿佛昨晚的不适都是假象。 盛笳就是这样。 她是裴铎的牵线木偶,所有的情绪、状态都由他随意操控。 她几乎快要认命。 她下了床铺,洗漱离开宿舍,早早去了医院。 * 裴铎醒来后,已经过了十点。 他洗了个头,出来找出手机发现盛笳已经添加了自己,时间是在凌晨两点半。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开门见山,而是发送消息:【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呢?】 盛笳一上午都心不在焉,幸好大老板今天不在,否则她定会被骂得狗血喷头。她把手机放在白大褂中,只要震动一下,她就拿出来看一眼。 直到十一点,裴铎的信息才发过来。 她松口气,却接着更紧张。 在盛笳这个跟所有不熟悉的人都保持着距离的人来说,裴铎这个问题有些亲近了。 她摸不透他是什么意思。 皱着眉头想了很久,回复了一个显得理智的答案:【起来喝水,正好看见手机亮了。】 收到回复的裴铎坐在沙发上沉默了许久。 ——盛笳根本就没有问过“你是谁”,便直接能确定和自己对话的人是何许人。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站在阳台上。 不喜欢打字,裴铎直接拨通了语音电话过去。 盛笳接起来,声音不大,“喂?” 他不再绕弯子,“你周五下午要回朔城?” “嗯。” “我跟你一起回去。”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裴铎觉得可笑,音调微微低沉,显然是刚刚起床不久,“我们都要结婚了,我不该跟自己未来的妻子回家一趟?” “……” 多么贴心的未婚夫啊,如果他不是用嘲弄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就更好了。 盛笳掐了一下的手掌心,调整心情,“那我把航班信息发给你。” “嗯。”裴铎说:“到时候我开车到北医直接接你去机场。” “好。” 裴铎正要挂掉电话,忽然听见盛笳轻轻“哎”了一声,他把手机重新贴回耳边,等待着下文。 盛笳咬了一下嘴唇,然后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联系方式的?” 裴铎缓缓眯起眼睛,将落在栏杆上的一只毛毛虫弹飞,“问你们系主任要的。” “哦,那就好。”盛笳微微安心,“我以为你是问秦老师的,我怕她觉得我们现在都没有联系方式会觉得奇怪。” “用不着担心。”裴铎的语气冷了一些,“你们系主任那边我也没让他知道我跟你的关系,你们年级所有人的联系方式我都要来了。” 盛笳一愣,然后解释,“我不是……” 那边却轻飘飘地笑了,轻易打断她,“知道你不是刻意避嫌。” 盛笳说不出话,正巧有人喊她名字,她回头说“就来”,裴铎开口:“那我先挂了。” * 盛笳找出行李箱,放进去一些衣服。 她只回家不到两天,顶着衣柜看了半天,甚至不知道要再拿什么东西。 行李箱很轻。 她的心思却格外沉重。 距离周五下午的日子越来越近,盛笳有些慌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裴铎。 周四晚上,她强迫自己早早入睡,却做了一个又一个混乱的梦。 盛笳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呼吸,将被套揉捏在自己的手心,出了一层湿热的汗。 她犯了一个错。 盛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在盛语还没有去世的时候,曾经向她炫耀一般地展示过自己和裴铎的部分聊天记录。 其实盛笳知道自己应该装作不在乎地拒绝,但她舍不得错过任何有关裴铎的事情。 她坐在盛语的卧室里,忍耐着和她一起度过时间。 当时姐姐在她面前欲语还休,一副小女孩儿家害羞的模样,话从不说完,像是自己和裴铎之间有着道不清诉不尽的情愫。 她随便给盛笳看了几条对话之后,捂着嘴“咯咯咯”地笑起来,捧着自己的脸说:“哎呀,其他的不能给你看了,都是我们的秘密啦!天呐,我的脸好热,怎么办,笳笳?” 盛笳神色僵硬,直愣愣地回答:“不知道。” 她很快从盛语身边走开,回到自己的书桌前,牢牢地记住裴铎的头像和昵称。 盛笳从来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裴铎竟然从来没有换过自己的信息。 所以那天在迷糊中醒来,她恍然以为自己穿梭时空,回到了曾经燥热,嫉妒又期待着什么的少女时代。 像是溺水的人在沉入海底的最后一刻抓住浮木。肺里的空气快要耗尽,一切都变得似幻非真。 她在大汗淋漓中醒来,呼吸急促,不敢相信有一天裴铎会主动联系自己。 却忽略了,她应该装作自己不知道那个人是裴铎的。 盛笳坐在死寂的宿舍中,心跳捶打着耳膜,闭上眼睛祈祷裴铎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 第14章 心里的鬼 上飞机前,工作人员再度核查了一次她的飞机票,盛笳把机票揣进兜里,提起自己的小行李箱,抬起来就要放进行李架上。 身后一个带着温度的胸膛似近非远地挨上来,裴铎微微侧身弯下腰,蹭着她左侧的胳膊将行李箱接过来,“你先坐进去。” 盛笳“哦”了一声,坐在靠窗户的那边。 她从自己的包中翻找出一小盒药,倒出一片放在手心,就着水咽进去,回头发现裴铎正看着自己,她犹豫了一下,把药盒递过去,“晕车药,吃吗?” “不用。” 盛笳收起药盒,给父亲发消息说自己已经登机。盛跃齐回复说待会儿去机场接他们,又说晚上在家里吃,董韵正在家中烧菜。 * 都说姑爷最是金贵,裴铎在盛家收获了很高的礼遇。 盛笳看着一桌子好菜,红着脸不说话,她一路上都没怎么跟裴铎交流。此刻生怕父母的热情让裴铎觉得自己想要迫不及待地得到他的喜欢,但同时,她又不可避免地欢喜,因为父母至少是重视她的这场婚姻。 晚饭后,她和裴铎预备一同离开。 上了大学的盛笳在假期也很少回家,属于她的卧室几乎已经被其他物品占据,来不及整理,她就干脆也住酒店。 董韵站在家门口忽然说:“盛笳,你过来,我那天给你买了些东西,你进来拿上再走。” 盛笳点头,回头跟裴铎说“你稍等一下”。 她跟着董韵走进了盛语的那间房。 在姐姐去世之后,她其实极少会推开这扇门,这次进来,却愣怔住—— 盛语的房间依旧几乎保留着几年前的样子。干净整洁,全是有人居住的痕迹。桌上的台灯、书本还有床上的枕头、被子都没有被收走。甚至她清楚地感觉到那套被罩是会被定期清洗的。 羁鸟 第16节 就像是在随时迎接这间卧室的主人回来。 董韵这些年来从不提起“死”这个字,她麻痹着自己,确信某一天会和自己的大女儿以另一种方式再一次地成为母女。 盛笳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冒着血腥气味,她很想残忍地告诉董韵,现在家中唯一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正站在她的面前。 董韵开口问:“你订好酒店了吗?” “还没有,怎么了?” 董韵扯着她的胳膊,放低了声音,“订两个房间,听到了没?” 盛笳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妈,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呀?” “我问你听到没!” 董韵的声调严厉很多,“你们俩还没有结婚,连证都没领,不能住在一起。” 她声音不小,门外的人有听到的可能。 “……知道,我知道了。” “你得懂得自爱,男人才会爱你。” 董韵苦口婆心。 盛笳不想跟她在这里进行两个年代女人的思想碰撞。 但她也必须承认,在内心的深处,隐隐预约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报复的快感。 站在盛语的房间内,董韵嘱咐她现在不能与裴铎同床共枕,但是她们不知道……她们都不知道,早在近一年前,她和裴铎就在一次半醉半醒后有了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交流。 这像是一种背叛。 对于盛语的,也是对于董韵的。 董韵盯着自己的小女儿,瞪起双眼,“你笑什么!” 盛笳抬起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轻声道:“我知道了,妈妈,我会听你的话的。” 说完,她扭头离开了姐姐的房间。 * 盛笳和裴铎叫车离开。 在上车前,盛笳说:“我要回原来的家一趟,有几张照片我想带回燕城。如果你累了,可以先送你去酒店。” 前排司机回头等待裴铎的回答。 他道:“不用,直接去目的地。” 盛笳偏头看了他一眼,关上车门。 另一处小区并不远,大约两三公里,保安看管得不严格,外来的车辆签个字就能直接进去。 盛笳不想让裴铎跟着上去,就说:“我马上就下来。” 裴铎点头。 盛笳走进楼道。 这地方老旧,楼梯狭窄,充斥着一种散不去的朽木和灰尘的味道。她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摩挲着上了六楼。 这这套房大约一百平米,最近在出售,七零八落的家居已经基本被搬走或是卖掉,如今这算得上是个毛坯房,水电都没有。 盛笳单手贴着墙壁,往小杂物间的方向走去。 房子没了人气,即使在夏末也让人觉得阴冷,铺盖上白布的废旧物品像是张牙舞爪的魔鬼。 盛笳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此刻所有的感官皆被警惕地放大。 猛然,手机在掌心震动,细细密密的麻流经每一个神经。 她细声惊叫,低头一看,心跳更快。 是裴铎的来电。 她抚着胸口,慢慢接起电话,声音还有些抖,“……喂,怎么了?” 裴铎将车窗放下来,抬头,没有一盏灯亮起,他问:“你还没上去?” “上来了……你等急了吗?” “哪一间?” “602……靠右边的。” “没灯么?” “嗯……好几个月没有人住了。” 裴铎不再说话,盛笳静静等了五六秒,屏幕上依旧显示着“正在通话中”。 她轻轻屏住呼吸,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很小、但却有节奏的声响—— “嗒、嗒、嗒……” 盛笳细细分辨,猜测出那应该是裴铎的胳膊搭在车门上,手指敲着边沿。 画面清楚得像是在眼前。 盛笳的恐惧被这有规律的声音一点点挤走。 她也没有挂掉电话,而是紧紧握在手中,快步走进储藏室,寻着记忆从抽屉找出一个纸盒。 儿时的照片并不算多,盛笳抱着两摞相册站起身,看见上面的柜子放着几本书。 她踮起脚尖,眯起眼睛,认出那是高中时最爱看的几本言情小说。 她打开柜门,伸出胳膊试图将那几本书也抽出来。 陈旧的木柜却突然晃动了几下,书倒下来,柜顶上有什么东西跟着“啪”地往下砸。 盛笳下意识护住脑袋,朝上面看去。 然后大叫一声,声音撕破阴冷死寂的夜晚。 盛语的脸离她越来越近。 带着熟悉的甜美微笑。 盛笳紧紧闭上双眼,扔掉手中的相册,推开砸下来的相框。 ……似乎有东西炸开,还有液体在地面流淌。 她的手腕火辣辣地疼,蹲在地上,浑身发抖,感觉到半条裤子好像湿了,却依旧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自己的手机。 像是电话那头的人会随时随地提刀护在她身前为她上阵杀敌。 可惜,裴铎冷淡的声音却很快响起。 他说:“盛笳,你又在搞什么鬼?” 盛笳的眼眶泛着热,她盯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玻璃变成碎片,中学时期盛语的笑容依旧如昨日。 她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没有料到柜顶竟然会有姐姐的旧照,也没有注意到裴铎语气中的毫不信任。 拿起手机,盛笳小声解释道:“一个东西掉下来了。” 然后,她一片片地捡起玻璃碎片,放进不要的纸盒中。 又拿起盛语的照片,怔怔地看着。 门口传来响动,她大声道:“谁?” “是我。” 裴铎的声音出现,他走进储藏室,“你干什么呢?” 盛笳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需要裴铎。 在漫长的暗恋时期,她都没有类似的感觉,因为她知道,裴铎永远都不会属于她。 但是现在,他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他们马上就要结婚,盛笳也很想像一个对婚姻充满期待的女人那样投入自己未来丈夫的胸膛,倾诉自己的恐惧。 但她没有。 她不能。 她不敢。 她怕裴铎推开自己。 盛笳敛着双目,让自己看上去冷漠一些。 她伸出手,把盛语的照片递过去,问:“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裴铎微微皱着眉头,接过来,垂眸扫了一眼,汁源由扣抠群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沉默须臾,方才回答:“她去世前就很多年没见了——你上来就是为了找盛语的照片?” “不是。”盛笳抬起头,看着柜顶,“是这个相框突然砸下来了。” “裤子怎么湿了?” 盛笳有些尴尬,“……白酒瓶也掉下来了。” 裴铎倒不在乎,也没有再看第二眼,“拿到东西了?我们走吧。” “等、等等。我想换条裤子。” “哪来的裤子让你换?” “这里有以前的衣柜,我找找。” “忍忍不行吗?很快就到酒店了。” “这样不舒服……而且裤子湿着我不好意思坐在人家的车上。很快就好。” 盛笳走到卧室里,在衣柜里翻找,大半个身子快要埋进去。 她挑拣了很久,终于找到一条半新不旧的黑裤子,一回头,裴铎正靠在门框上看着自己。 “找到了,我换裤子。你……先出去。” 羁鸟 第17节 “我在门口等你。” “好。” 盛笳抱着自己的裤子,跟着也往外走了两步,很有防备心地看着裴铎走进客厅。 这房间的门板已经被卸掉,完全没有可以遮挡的东西给她用。 裴铎回身,就看见盛笳抱着裤子流露出戒备的表情。 “……” 他不知道哪里冒出无名火,好像自己被当成了窥探妇女换衣服的流氓。 裴铎靠在沙发扶手上,盯着盛笳。 他故意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然后哼笑着开口:“你躲什么?你浑身上下哪里我没有见过?” 第15章 吻 温度从脸颊向全身蔓延。 盛笳觉得自己就跟被脱光了站在裴铎面前一样。 “你……说什么呢?” 裴铎眉毛一挑,长腿交叠,“怎么,跟我上床的不是你?” 盛笳抱紧了裤子,手掌心被自己捏得生疼。 “盛笳。”裴铎的声线染上了笑意,“你不会觉得那天上午你早早就跑了,我就忘了你是谁了吧?有什么事儿,你能不能说……” 他话未说完,盛笳扭头就往卧室走,看上去十分抗拒这个话题。 她躲在没有光线照进来的卧室里,深呼吸数次,然后咬着下唇让自己平静下来。 换下湿漉漉的牛仔裤,她走出房间。 原本坐在客厅的裴铎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正迟疑着,忽然感觉到右手边身影微动,裴铎忽然在黑暗处大步走来。 盛笳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见他的影子覆盖在全身,他面无表情微微弯腰,小臂一勾,就将自己她轻巧地打横抱起来。 手中的裤子脱手。 “啊……裴、裴铎!”盛笳大惊失色,“你是不是有病?” 她的双臂被他死死按着,只能踢动双腿,可惜还没有挣脱他的束缚,裴铎就将她放下了。 ——或者说,是扔下去了。 盛笳落在一个柔软的地方,身下的垫子因为她的重量弹了几下。 她也跟着震颤,眼前的景象变得淡淡的虚幻。 裴铎英俊的脸庞像是在出现在了掉帧的电影长镜头中。 她却无心欣赏,想站起身。 裴铎单腿跪在沙发上,就这么压了过来。 “你神经病啊?”盛笳侧着身往旁边躲,“这沙发很久没有人用了,上面都是灰!” …… 太有意思了。 裴铎禁不住勾起唇角。 都这个时候了,她的洁癖还在作祟。 他腾出一只胳膊,强硬地将盛笳屈起的膝盖按平,然后单手扣着她的一侧下颌,让她抬起下巴。 让盛笳面对着自己,不留任何躲闪的余地。 随后他欠身,在她愤怒,慌乱又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吻了上去。 成为一个优秀骨科医生的其中一个特质需要有力气。 裴铎的手劲儿不小,盛笳觉得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鱼。 他的另一只手从她的大腿上慢慢往上游走,最终掐在腰腹最细的地方。 盛笳想抬腿踢他,裴铎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屈起食指刮了一下她。 盛笳有痒痒肉,腰上最敏感,裴铎这样轻轻一勾,她立刻半个身子都软了下来,臀部下沉,彻底下陷在沙发之中。 裴铎的喉咙中溢出含糊的笑。 他得寸进尺,火热的胸膛贴得更近,指腹勾起她的上衣下摆。 劲儿依旧很大,但唇舌却极尽温柔。 他在此刻很有耐心,盛笳想起之前看他手术时的录像。 也是这般,分毫不差,手法细腻,创造一件艺术品。 裴铎的舌尖慢慢拨弄她的唇缝,盛笳酥痒得丢盔卸甲,微微张开了唇瓣。 于是亲吻不再是一方的进攻,成了暧昧的焦灼。 盛笳闭上眼睛,右手握成拳头,搭在他的后背上。 裴铎的鼻尖蹭在她的脸侧,掠夺她所有的气息,不知多久,才放过她。 分开时,盛笳看见细细的银丝,像是她难掩的不舍。 她抿着唇,眼神偏移,不让自己盯着裴铎的锁骨看。 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冷淡下来,“你起来,别压着我。” 裴铎却偏不,他双手都不老实,好奇地摸在盛笳新换的裤子上。 这是盛笳高中时候的运动裤,挺旧的款式,但是布料舒服。 明明就是条普通的裤子,他的指尖却在裤子边缘缓慢地划着。盛笳原本别在裤子里的短袖下摆也被他方才扯出来揉得乱七八糟。 他低声笑,“你多大时候的裤子?现在竟然也能穿得上?” 盛笳觉得自己的裤子也即将要被他扒下来了。 她脸红起来,羞愤地扭动,她屈起腿,不管不顾地就要朝他的裆上踢。 可惜裴铎眼疾手快,右手抓起她两只手腕,并在一起就往头顶压去。 盛笳吃痛,腿也软了下来。 裴铎的桃花眸子中暗含警告,“你这女的挺毒啊?怎么着,你想来场无性婚姻?” “对!怎么了?”盛笳双手被束缚着,动不了,在他身下像一条滑动的鱼。 她瞪着双眼,瞳孔却愈亮。 裴铎的视线向下移动。 盛笳此刻被迫抬头挺胸,让挺翘之处更加诱人。 裴铎眸色暗了一瞬,他不委屈自己,左手探进去,在盛笳愈发强烈的抗议中,让手掌停在下缘处。 他并不揉捏,虎口却微微收紧,低头直视盛笳的双眼,动作像是在说“宝贝儿我正拿捏着你呢……” 盛笳像是不懂得屈服似的,抬着头就要去咬他横在自己面前的胳膊。 裴铎却特别喜欢这种带劲儿的感觉。 他毫无征兆地松开她的双手,盛笳没了支撑点,刚刚重新摔回去,又被他突然勾起腰,半个身子提起来。 她腾空,下一秒,就跪坐在沙发上。 身后是裴铎。 盛笳被他仍来扔去,晕头转向的,正要回头骂人,又觉得这个动作似乎并不适合反抗,她想站起来,裴铎忽地圈紧她的腰,让她几乎躺在自己的胸膛中。 “你……” 裴铎探身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盛笳觉得自己的眼睛亮了。 偏过身子,这才意识到他将手电筒打开了。 “你看……”裴铎侧头蹭着她的耳朵道:“看窗户。” 盛笳抬起眼。 窗外的小区是黑漆漆的一片,所以当光打在窗户上时,它变成了一面镜子。 盛笳呼吸急促起来。 上下起伏的动作让裴铎清晰地感受到。 他觉得自己也起变化了。 盛笳盯着窗户,浑身重新一点点变热。 她现在被裴铎抱在怀里,心跳震动也能让他听见。 但她不愿这样。 她想挣脱。 裴铎不让她动,笑着耳语道:“看见了没?是谁衣衫不整,是谁眼角通红,是谁出了一层薄汗……盛笳,别这么虚伪,正视自己的欲望很难吗?” 盛笳咬着唇,一言不发。 她在一点点清醒…… 裴铎吻她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嘲弄。 他觉得她矫情,认为她的矜持像是纸糊起来的谎言。 这是一个充满羞辱的吻。 若是再掉下眼泪,那她今晚输得一败涂地。 羁鸟 第18节 很久之后,盛笳深呼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些,“我们可以走了吗?” “……” 裴铎慢慢向后退,松开她的腰。 “走吧。” 盛笳站起身。 手电筒的光消失,她看清了远处的夜空。 月亮不肯探头。 星星消失在天边, 黑云布在天幕上像是枯萎了的青苔。 这个夜晚结束了。 * 三天后,盛笳和裴铎在燕城领了结婚证。 她五官僵硬,对着镜头怎么也笑不出来。 直到摄影师偏着脑袋问:“姑娘,你真的是自愿结婚的吧?” 她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耽误了人家的时间,裴铎坐在她身边笑得事不关己。 盛笳扭头看他,见他满脸的神色还是那句话。 ——“盛笳,你别这么虚伪”。 她把头转回来,盯着摄影师,目光炯炯,“我这次肯定能笑出来。” 拿到那个红本子时,她翻开仔细地看。 忽然想起来褚历彦对自己的形容—— 好像是一头扎进了战场。 裴铎需要去江城开会,两人在民政局分别,盛笳严肃得像是刚刚拿了离婚证出来。 她今天不需要去医院,便也不着急回学校。 行程变得漫无目的,她顺着马路,就这么走到了燕城一所高中门口。 正值学生们中午放学。 门口人来人往,张扬的青春挥洒在整条街道上。 盛笳的目光变得温柔,脚步也变慢。 突然,身边一辆变速车呼啸而过,挤开盛笳眼前几个女孩儿慢吞吞的步伐。 一个女孩儿的胳膊被蹭到。 那变速车的主人丝毫没有歉意,反而大咧咧地抬身站在车上,笑嘻嘻地回头,金灿灿的光铺满他的身影,“徐悦佳,我八十岁的姥姥都比你走得快!” 那个叫做“徐悦佳”的女孩儿气得跺脚,指着那俊逸的少年呛道:“陆言!你烦死了!下午上学小心我揍你!” 盛笳看着那女孩儿。 她气呼呼的,盯着男孩儿骑着车消失在人流中,然后才恋恋不舍地转头,跟身边的女同学道:“陆言真的好讨厌!” 但盛笳看得清楚,她的眼里分明是笑着的。 明明被撞了一下,却也忍不住开心,忍不住回味。 在心里无数遍回放,然后将它珍藏在一个名为“打情骂俏”的记录册里。 盛笳立刻懂得,这女孩儿喜欢那个男孩儿。 所以哪怕只跟他说上一句话,脚步也能变得轻快。 暗恋多傻啊。 她低下头,却不觉得她愚蠢。 盛笳自己的高中时代,甚至鲜有能与裴铎讲话的机会。 在她永远追随的余光中,如果裴铎能够转头朝自己的方向看上一眼,她都可以高兴上许多天。 她慢慢走回学校。 将单肩包护在身前。 那里有自己和裴铎的结婚证。 打开宿舍的门,正在吃饭的室友短促地回头,“笳笳,你回来啦?你今天早上出门好早哦!” 盛笳关上门,室友重新迟疑扭身。 这次目光长久地停留。 “笳笳……你怎么哭了?” “……” 盛笳一愣怔,用手背蹭了一下脸颊。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 第16章 婚房 在室友的逼问下,盛笳只能扯了个谎,说自己刚才脚趾撞在柱子上了。 “哎呀,那确实最疼啦,你快看看肿了没?” “好。” 盛笳点点头。 她避开其他人,像是做贼似的把抽屉打开,将结婚证压在最里面的文件夹中。 在面对裴铎的时候,盛笳到底是自卑的,她生怕别人知道自己和裴铎的关系后会露出惊讶又奇怪的眼神—— “裴铎怎么会跟她结婚啊?” 她恐惧这样的质疑。 * 一连好几日,裴铎都没有联系过她一次。 盛笳每晚躺在床上,点开他的头像,放大又缩小,如此重复数次,最后把他名字从d.改成了裴铎。 就在盛笳以为裴铎快要忘记自己的已婚身份时,周六下午离开医院前半个钟头,她终于收到了来自他的消息。 【在哪儿?】 【医院。】 【有空给我回电话。】 盛笳迟疑了一下。 她现在就有空,但她觉得自己应该再等等给他回复,免得显得太过急切。 她走进办公室,帮学姐给病人办出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对方突然想起年初的事情,抬头问:“你第一次见到裴医生是什么时候?” “……啊?”盛笳目光闪烁,“学姐你说什么?” 学姐笑了,“你别紧张呀,学妹,因为上次只有你大胆站出来,所以我估计你也许很早就认识裴医生呢。” 盛笳摇头,自嘲道:“不是的,学姐,我就是八卦而已。” 她将手机就放在旁边,时不时就偏头看一眼。 “你是不是待会儿有事啊?” “没事。” “你连着两个晚上都在医院了,今天早点回去吧,我男朋友一会儿来接我,剩下这些我来写就好。” 盛笳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学姐告别。 她没有从电梯下楼,反而磨蹭着推开消防通道的门,一层一层地台阶往下挪步。 走到三楼的时候,她计算着自己已经十一分钟没有回复裴铎了,便将电话打了过去。 “喂?” “下班了?” “嗯。”盛笳点点头,“刚结束。你……还没有回燕城?” “回来了。现在在北医楼下,你出来能看见我。” 盛笳抿了一下唇,脚步加快了很多,语气却还是冷淡的,“那你等我一下。” 她走出医院大门口,看见裴铎的车就停在正对面,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裴铎回头,“你跑什么?我又没催你。” 盛笳以为他看出来自己隐隐的期待,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提高了些音调,“我哪有跑?” 裴铎看着她,感受到她的脾气,轻轻挑了一下眉毛,“今天上班不开心了?” “……” 盛笳垂着眼眸,半天才说:“没有。” 裴铎往她的宿舍开去,快到楼下的时候,盛笳开口,“其实我坐地铁就直接回来了。” 他“嗯”了一声,“今天不一样,我在下面等你。” “怎么了?待会儿还要去哪里吗?秦老师让我们回去?” “不是。”裴铎把胳膊搭在方向盘上,“我今早从机场回家了,发现家里一点儿变化都没有,我记得我去江城前把钥匙给你了吧?” “……给了。” 羁鸟 第19节 “那你回去过一次没?” 回去。 盛笳抑住这个词带来的异样感,摇摇头。 “那现在回宿舍,把行李收拾好。” 盛笳反应了几秒,“你让我换地方住吗?可是宿舍很方便啊。” “我家离北医也很近,更方便。盛笳,你觉得自己跟我结了个形婚,是吗?” “没有。我可没有这么说。” 裴铎看了一眼手表,“那给你二十分钟。” “可是……”盛笳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准备和他住在一起,“我是不是还需要办理什么宿舍手续?” “办什么手续?宿舍费那点儿钱你交都交了,还想退回来?以后不在这儿住就行了。” 盛笳找不到别的理由,只好解开安全带,“二十分钟收拾不完,得三十分钟。” “行。” * 盛笳把东西挨个装进行李箱里,室友站在旁边问:“笳笳,你要去哪里住?” 从开始规培起,很多学生离开宿舍,租住在医院附近的房子里。 盛笳也因此含糊地回答:“我以后住……北医附近。” “哇,北医在市中心,那里的房子租金很贵吧?” “还好……” “真好,以后你就可以多睡一会儿了。” 盛笳露出一个笑容,冲她摆手,“那我就走啦。” 裴铎现在住的地方是他今年夏天才刚刚搬进来的,还新着,家具都没有齐全。 盛笳走进来的第一感觉是这里好像一个样板房。 他提着另一个箱子,“进去,别站在门口当吉祥物。” 说完,还拍了拍盛笳的肩膀,意思是“你认命吧,你就只能住我这儿了,别想着躲”。 盛笳跨进去。 走进这个充斥着他的气息的家里。 或者说,是自己和他的婚房。 盛笳因这个词语而轻轻抖了一下。 裴铎当然想不到和自己领了证的老婆有这么多千回百转的心思,径直进了屋,从冰箱里给自己找了瓶冰水,喝了两口,坐在沙发上偏头,又道:“你随便转转,不用我给你介绍了吧?” 盛笳摇摇头。 他的家装修得很简约,初看略微潦草,但细细打量过去,却发现每一处都带着砸了金钱的品味和质量。 裴铎很快站起身,看上去准备出门。 盛笳站在书房门口犹豫了一下,轻声问:“……你要出去?” 裴铎回过头。 他一向来去自如,第一次需要向另一个人告知自己的行程。 “去打球。” 他原本还想提醒她自己会晚点回来,让盛笳不用等自己,但停顿了数秒,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好。” 盛笳点点头,她声音不大,话音尽数落在自己身边,而裴铎已经开门离去。 她咬了一下唇,把行李箱摊开在客厅的地面上。 裴铎的房子有一间客卧,看上去毫无生活的痕迹。 她决定自己就睡在这里了。 待将所有的衣物放在柜子里之后,已经过了下午六点,盛笳还没有完全适应居住在裴铎家里的实感,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在借宿的人,她不想别人家的厨房,便拿着钥匙出了门。 这地段的房子很贵。 步行能到达的餐厅人均价格也叫盛笳觉得无法承受。 她于是多走了一个十字路口,在一家商场的一层咖啡店简单解决了自己的晚餐。 * 裴铎回来时已经过了十点。 他摸黑坐在沙发上时,碰到了一个女士包,拿起来想了半天,才意识到现在家里多了一个人。 他法律意义上的老婆。 裴铎已经独自生活了很多年,现在还真有些不自在。 所幸他家里够大,绕了半圈也没看见盛笳在哪儿。 他推开卧室的门。 里面漆黑又安静,被子平整地铺在双人床上。 裴铎回身,终于发现原本一直开着门的客卧此刻紧紧关着。 他懒得推开,更不会关心她在自己这儿习惯与否。 次日上午醒来时,盛笳已经站在厨房里了。 见他从卧室出来,她立刻转头,站在地中央,无措落在裴铎的眼中。 她说:“我看到你的冰箱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一袋面包,我就拿出来了,你不介意吧?” 裴铎走过去,停在她身后看了一眼放在台面上的盘子,然后侧身拿了一片刚刚被她精心涂过果酱的面包,不客气地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才含含糊糊地说:“介意,一片一百八,把伙食费打我卡上。” 盛笳愣了一下,随后慢慢皱起眉头。 裴铎看她微红的脸,乐了,“你怎么这么不经逗?想吃什么就吃,饿急了啃沙发垫都行。” 盛笳端着盘子,跟在他身后往厨房外走,以为两人要一起吃早饭,内心隐约腾起期待。 可惜裴铎边走边吃完那片面包,就站在衣柜前选择今天要穿的衣服。 盛笳只好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扭头看了几眼背对着自己的裴铎。 只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才敢仔细观察他。 裴铎大约还没有完全清醒。墨黑的头发有些乱,他随意抓了一下,不经意流露出的迷茫让他看上去像个刚入社会的少年。 盛笳很迷恋这样不加修饰的英俊。 只见他找出一条白色t恤,抖落开,然后单手拽着自己的睡衣领,一低头,就脱掉了上衣。 他有着并不很夸张但十分漂亮的肌肉。 盛笳的心跳一抖,立刻收回视线。 她咬着面包的一角,味同嚼蜡。 再回头时,裴铎已经换好了衣服,转过身,抓起撂在沙发上的睡衣,塞进洗衣机里,然后问她:“吃完了吗?” 盛笳嘴里塞着面包,摇摇头。 “要我送你吗?” 她急忙咽下面包,喉咙生疼,“不用,我坐地铁就好了。”她顿了一下,又礼貌地补充道:“谢谢。” 裴铎因这两个字轻笑了一下,“嗯”了一声,“那我走了。” 盛笳看着他就要开门离开,忽然站起身,“哎。” 裴铎转身,“怎么了?” “你……”盛笳站在玄关之外两米处,“你晚上回来吃饭吗?我的意思是,你平时在家里做饭吗?我可以用厨房吗?如果你吃饭的话,我需要给你做吗?” “厨房随便用。”裴铎沉默几秒,短促地蹙眉,然后继续道:“剩下的下午再说。” 第17章 不习惯 裴铎这日终究是没有告诉盛笳她是否回去吃饭。晚上临走前有手术,再出来时已经两个多小时之后。未读消息中包含盛笳的信息。 【你不回来吃饭了吗?】 发送时间是将近三个小时前,裴铎觉得自己是否回去吃饭现在一目了然,犯不着再特意说一次,他收回手机,开车与三两好友聚餐。 回家时,书房的门关着,冷色调的光从门缝漏出。 盛笳从里面将门打开,“你回来了?” “嗯。” 盛笳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但又不好意思问出口,几个小时前发消息问他是否在家吃饭已经用尽了今日的所有勇气。 她想了半天,最后道:“你饿吗?” “不饿。”裴铎转身垂眸,“你在干什么呢?” “看书。”盛笳把自己怀里的书的封皮向上,给他看。 “大晚上看什么书?” “要考试,难道你期末周不熬夜学习?” 盛笳在他身后追问,她学生时代最讨厌那些说自己从来不背书的尖子生。 裴铎往沙发上一靠,点点头,“熬啊,我又不是机器。”他说罢手一伸,“过来给我看看你都背了什么?” 盛笳犹豫了一下,把自己写满了字的笔记本递过去。 羁鸟 第20节 他接过来,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坐。” 盛笳侧身坐在距离他小半米远的地方。 裴铎翻开打量,十几秒后微微挑眉。 在他看来,盛笳的笔记本可以放进博物馆供后人观赏了。 字迹清楚漂亮,第一页做出了目录,每页花花绿绿地用不同颜色的笔画着线。 在中间的某一页,他甚至看到了手绘的一个近乎完美的人体骨架。 画画倒是有天赋。 但他不明白,都花里胡哨的怎么判断哪个知识点是重中之重? 裴铎从高中就不理解这事。 高一的时候,他的女同桌也喜欢这样做笔记,水彩笔铺满一桌子,有天他不小心把胳膊肘碰到了她的,姑娘尖叫一声,把裴铎吓一跳,低头一看,才注意到人家正在用尺子制作格子,他这一碰,漂亮整齐得如同打印的线条多了个尾巴。 裴铎道歉说得很勤快,但同桌还是掉了眼泪。 泣不成声,他递过去一张纸,人家不要,把笔记本一推,趴在桌子上接着哭。 他叹为观止,那天自习课甚至为此没去打篮球,最后实在忍不住问:“你没事儿吧?” 其实当时裴铎想说的是,“你没事儿吧,强迫症是病,得治。” 最后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他终于没有同桌,一个人坐在门边。 但是对于这样的笔记本至今都记忆深刻。 裴铎抬起头,看着自己还在读研究生的老婆,特别诚恳地向她寻求自己多年来的疑问,“你听说过差生文具多吗?” 果不其然,盛笳的眉毛皱起来,“你才差生呢,我都记住了好吗,不然你随便考我!” 裴铎把本子一合,“考这个有什么意思?你和别人会的东西都一样,怎么突出成绩?” “……那考什么?” “听说你们北医的学生每人都要去急诊轮转一个月?” “嗯,我是今年年底的。” “好,那我问你,现在来了个病人说自己头疼,你要怎么办?” “做ct。” “ct结果没问题。” “……”盛笳清理了一下嗓子,开始认真背诵,“那就询问病史,如果是高血压患者,那我们认为他可以针对性地使用苯磺酸氨氯地平,厄贝……” 裴铎抬手打断她的背诵,“不是高血压,不是脑梗死,不是脑供血不足……跟脑子压根就没关系,怎么办?” “你……”盛笳像是突然断了气,张了张嘴,想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查瞳孔。” “嗯?” “如果瞳孔不对称,可能是青光眼,也有头疼的可能。” “……哦。”盛笳点点头,默默记下。 “不要只会用神经内科的思维看待病人,没有哪个患者是按照课本上的症状来找你看病的。”裴铎侧头见盛笳垂眉认真思索的模样,忍不住又啧啧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你当初要是找个‘银眼’的眼科医生说不定就对青光眼这病敏感一点儿了。” “……”盛笳花了三秒钟才消化这句莫名其妙的阴阳怪气,她表示赞同,“对呀,好可惜,没有合适的眼科医生跟我相亲。” 她顿了顿,又看了裴铎一眼,还是补充:“你这人人品先不提如何,但看上去确实是个好医生。” 裴铎横眉冷哼,“我的人品怎么你了?你有没有良心?” “没有。”盛笳欠身,想从他的手里夺回自己的笔记本。 裴铎忽然抬手,像个专门欺负女同学的坏男生,把胳膊抬起来。 盛笳够不到,上半身还因为失去了支撑点,就要往他的身上倒。 她正要用胳膊肘护住自己,裴铎忽然大手一勾,就把盛笳压在了自己的怀里。 盛笳的鼻尖砸在他的锁骨下五厘米处,生疼。 混着泛着热,“你有病啊?” 裴铎箍着不让她动。 又抬眼看了一眼钟表,笑得胸腔震动,“你倒是挺会挑时间投怀送抱的?” “谁要抱你了!” 裴铎拉着她的脖颈,让她抬起头,他低下头,在距离盛笳的脸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下,“我问你,我人品怎么不好了?” “就是不好。” 盛笳闭上眼睛,不想看到裴铎的唇。 “当初睡完就跑的人不是我吧?” “……你怎么就爱提这件事情!你跟我没话说了是吧?” “那不然我们俩之间还有什么别的回忆?你给我讲讲?” 盛笳一听,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火气,抬手一巴掌拍在裴铎的脖子上,怒道:“没了。对啊,我们又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你别碰我,我要睡觉去了。” 说完,她挣脱裴铎,跑回自己的卧室,砰地关上门。 * 从那天开始,盛笳不在家里复习,每天待在图书馆直到关门,然后再赶着晚班地铁回到裴铎的住处。 她几乎天天在地铁上打盹,连续坐过站了两次。 盛笳出站时偶尔孤单地停下脚步,其他人行色匆匆,她则像是长镜头下静止的参照物。 她抬头看着黑漆漆的穹顶,质问自己为何不直接在宿舍休息一晚呢? 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敢。 她裴铎的婚姻真的快要接近于形婚,两人从一开始就各自守着一间卧室,若是现在住在连一个屋檐下都做不到,那么她和他将彻底再无可能。 盛笳拖着疲惫的身子,在等电梯的时候遇到同样刚刚下手术的裴铎。 两个困倦的人互相对视一眼,他先开口,“从学校回来的?” 盛笳点点头。 电梯安静下来,沉默反射在清晰的镜面上。 裴铎半阖着眼,显然不想再说话。 “叮——” 电梯门打开,盛笳跟着裴铎走出去,看着他打开家门。 这对新婚夫妻重新在家中玄关处分别。 盛笳抬头,“晚安。” “嗯,晚安。” 盛笳走入客卧,落锁,靠在门板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感情还没有开始,就陷入了困境。 而她面对裴铎时,始终是一筹莫展的。 * 幸好,盛笳的考试结果相当不错。 那晚在被裴铎抽查知识点之后,盛笳独自思索了很久,她觉得自己的知识体系确实没有从点成面。 裴铎说得没错,她把书本上的句子认真抄在笔记上,并不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她试图将知识变成一棵树。 有时候看着自己一天的成果恍然—— 难道我现在渴望成为一名医生了吗? 盛笳得不到结论。 但是她确定,自己的确是习惯性地追随裴铎的脚步。 她不想跟他吵架。 在失眠将近一整晚之后,盛笳早早起床,决心精心做一次早餐。 裴铎早上从卧室走出来时,她正端着两杯热牛奶从厨房走出来。 餐桌上的摆盘一目了然,盛笳觉得自己的心思几乎快要藏不住。放下玻璃杯,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她平淡地问:“吃早饭吗?” 裴铎不知道这是哪一出。 他退后了一步,挑起眉毛,“你生理期结束了?”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 裴铎坐在她对面,“你前几天冲我发脾气不是因为在生理期吗?” “没有。” “哦……那就是单纯的脾气不好呗?” 盛笳喝了一口牛奶,盯着他,“我没有。” 裴铎笑了一下,咬了一口手边的三明治,点点头,“看来考试考得不错?” “……” 盛笳不喜欢这样,自己的每一个想法都在他面前无处躲藏、 “还可以。” 羁鸟 第21节 裴铎晃晃手中的三明治,“你为什么总是买同一种面包?” 盛笳噎了一下,然后才回答:“因为你家附近只有一家超市,里面只有一种面包。” “吃烦没?” “有点儿……你呢?” “我也有点儿。” “那我明天下班去医院附近的商场看看。” “其他超市都离这里很远?” 裴铎刚住进来几个月,甚至还没来得及仔细了解附近商圈。 “有一个在四公里外,但是进去需要有会员。而且里面卖的东西都是大件的,我搬不动。” “行。”裴铎点点头,对自己今日的早餐很满意。 他跟盛笳相处几天得出一个浅显的结论。 且不论这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对自己有点儿意思,但看上去对于所有的亲密接触都带着拧巴的纠结和抗拒。 他站起身,露出一个笑容,拍拍盛笳的脑袋,故意恶心她,“小事一桩,老公周末带你去购物,不管哪儿的超市会员都给你来一个。” 第18章 小白脸 盛笳愣怔了一下, 然后?发出一阵类似于不屑一顾的声音,她刻意忽略那两个字,小声道:“好傻。” “你有什么意见?” 盛笳抬起头, “我看别人都是刷黑卡,怎么你是超市卡呢?” 裴铎轻哼,“看谁?别?人是谁?你一天到晚看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说。” “啧, 你看的那些小说里?是不是男医生?都是不到二十五岁就成了业界手术一把刀了, 发表了七八篇影响因子十几?分的论文?” “……” 盛笳不说话。 “你觉得现实吗?我今年二十七了, 上?周做完手术还被科主任说是个愣头青。” 盛笳收起盘子,幽幽地?开口, “那看来你需要好好努力了。” “……”裴铎乐了, 竖起大拇指, “盛笳, 你厉害,你气人真厉害。” * 周末, 裴铎还是屈尊陪盛笳去了一次超市。 不过也?就那一次。 后?来都是她自己去的, 推着车在货架前转来转去, 犹豫很久, 发消息问裴铎:【我可以卖一个烤箱吗?我看到厨房里?只有一个微波炉。】 裴铎是打球休息的间隙看到这条信息的。 他扫了一眼?, 就回了一个字:【行。】 盛笳一直没有收到他的首肯,本来都去排队结账了, 现在只好从队伍中?退回去, 拖着车逆着人群向路过的人低声道歉。 她重新走?到电器区, 又问:【再?买一个蒸锅,可以吗?】 【行。】 盛笳又绕了一圈, 看到优惠活动。 【空气炸锅可以吗?】 三次之后?,裴铎不耐烦了, 他直接拨了电话过去,“盛笳,这点儿小事就没必要跟我商量了,或者你能不能干脆一次性问完,牙膏也?没有你这么挤的。” 盛笳把手机架在耳朵跟肩膀中?间,抱着空气炸锅的盒子放在推车里?。 手机差点顺着掉下去,她轻轻地?“啊”了一声,才一本正经道:“我觉得得问一下你的意见,一旦你不同意呢?毕竟这是你家。” 裴铎最受不了她这无缘无故的拧巴劲儿,没好气道:“房产证上?没加你的名字是怎么着,别?矫情,行吗?” “知道了。你大姨夫来了是吧?跟火药桶似的,我不打扰你了,拜拜。” 说完,盛笳就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裴铎看着慢慢暗下来的屏幕,“靠,这小心眼?儿,我说的话她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呢?” 他放下水杯,拿起球拍,看了一眼?柳浩楠,“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的哪套房子加别?人的名字了?哪个女?的?妈的,裴爷,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唉,滚蛋。” 裴铎眼?见他就要摸自己的额头,一把推开,“我脑子没出问题,那是我老婆。” “什么老婆?谁老婆?” 裴铎不想把废话重复第二遍。 柳浩楠沉默三秒,得出一个结论,蹭地?站起来,“你结婚了?” “啊……” 裴铎懒洋洋地?承认。 “啥时候的事儿?跟谁啊?我认识不?” “就这个月,你么……算不认识。” “哪家的千金?给?我看看照片。” “就是个女?的。你没见过女?的啊?这么激动。” “那啥时候办婚礼?” “不知道。”裴铎把网球拍放在手心中?转了720度,“赶紧打球。” “哎,兄弟,那你至少得带出来给?哥几?个见见啊,都是一起长大的,你怎么偷偷领证了呢?” “带。以后?再?说,等她有空。” * 裴铎回家时,远远看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弯腰搬起小半个人高的箱子往楼道里?放。 他侧身,抬手接过。 盛笳抬起下巴,目光越过棒球帽檐下面,“怎么是你?” 裴铎将箱子放在电梯门口,又转身拿另一个。 “你怎么把这些东西拿进小区的?” “问保安借了一个平板车。” 盛笳的手中?突然空了,只能跟在裴铎身边解释道:“我觉得厨房里?太冷清,正正经经的只有咖啡机和微波炉两个电器,就多买了些需要的锅碗瓢盆……我刷了自己的卡。” 裴铎一挑眉。 盛笳继续说:“我发工资了。” 规培生?的工资是最基础的,根本存不下来。 裴铎问:“你们北医现在待遇这么好了?” 盛笳摸了一下鼻尖,“不是……我的工资只够付烤箱和空气炸锅的钱,剩下的是刷你那张卡。” 上?次一起去超市的时候,裴铎在付账后?给?了她一张卡,他当时说:“可惜我就是个做手术的穷医生?,清贫得很,给?不了你黑卡,但是这里?面的钱也?足够你在这超市里?跟大爷大妈们赛跑,叱咤风云了,随便花着玩吧。” 盛笳也?是今天付钱的时候才注意到,卡里?面的余额虽然不至于让她这个普通人瞠目结舌,但差不多能让她在这家燕城最大的国际连锁卖场里?大手大脚地?消费几?十年。 她本就不是个追求浑身奢侈品的姑娘,和喜欢的人逛逛超市,把自己的家填满,更能让她感觉到实在的幸福。 裴铎一听,露出一个假模假式的失望表情。 镜面上?映照出盛笳的脸,她的表情灵动着。 “怎么了?” “我还以为?我们家隐藏着一位能赚大钱的富婆,本来幻想自己能当小白脸呢。” “你才当不了小白脸。” 盛笳嗤之以鼻,无意间展示伶牙俐齿的自己。 “为?什么?” “小白脸要乖乖嫩嫩的,脾气好,要有服务意识,你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谁会包养你,那不是闲得没事儿给?自己找气受?” 她边说,边抱起一个小箱子走?出电梯门。 裴铎道:“服务意识?什么服务意识?您指哪方面的?” 盛笳觉得自己近墨者黑,跟着裴铎住了半个月,思维快要同频,她立刻意识到他意有所指,背着他不说话,耳根有点儿红。 心里?恨铁不成钢道,我怎么就喜欢这么一个流氓? 她不再?跟裴铎说话,蹲在门口入户处汁源由扣抠群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整理更多汁源把箱子一个个拆开,又搬进厨房中?,将所有的柜子都敞开,把买回来的东西挨个放好。 站起来时,回头见裴铎正靠在门框上?。 空了好几?个月的厨房就这么被填满了,餐桌上?摆着两个水杯,玄关的鞋柜添了几?双女?士鞋,他昨天回家见扫地?机器人旋转着将地?上?的几?根长发吞入腹中?。 裴铎没法武断地?说出这种感觉究竟是好是坏。 他现在只是觉得异样。 盛笳抿了一下唇,方才的伶牙俐齿消失,忽然小心翼翼地?紧张起来,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还可以。” 裴铎嘴里?咬着烟,也?不抽,放在齿间晃来晃去,看着不像好人。 她想从厨房走?出去,但裴铎很没有眼?力见地?挡在门口。 羁鸟 第22节 “明天跟我回家一趟。你的秦老师叫你吃饭。” “哦,好。” * 次日一早,盛笳早早起床,她盘腿坐在沙发上?看书,见裴铎出来,抬头问:“我们需不需要带一些东西回秦老师家呢?” “什么东西?” “牛奶水果之类的……还有,今天去吃饭的人都有谁呀,我就穿平时的衣服可以吗?” “你回家还这么多规矩?” “不是,我怕你家……”盛笳老老实实地?回答:“毕竟在此之前,我见你姥爷都是在电视上?的,我以为?……” “又是小说里?看来的是吗?以为?我们家平时吃饭都是宴会规格的,不穿晚礼服不让进门。”裴铎无不讽刺,手一挥,“别?瞎琢磨了,出门。” 幸好只是小型的聚餐,来的秦家人都是盛笳见过的。 盛笳莫名紧张,毕竟上?次见面时,她还不是现在的身份。 餐桌上?,秦斯为?盛笳夹菜,碗里?很快垒成了一个小山。 盛笳特?别?害怕有人这样热情地?让她多吃点儿。 她会有负担,但又不能拒绝长辈。 裴铎扫了一眼?身旁恨不得把脸埋进盘子里?的盛笳,对着他妈突然开口,“她是缺胳膊了还是少腿了?我家也?不是贫民窟,您别?一副她没吃饱的样子行吗。” “你也?不多照顾着点儿笳笳。”秦斯十分不满,瞪着亲儿子,转头又问:“笳笳,他平时没有在家里?欺负你吧?” 盛笳摇头。 “他对你不好,你就告诉我,别?不好意思。” 盛笳咬着筷子,点点头。 裴铎心道你平时跟我唇枪舌剑的时候可不是这神色。 一顿午饭结束后?,秦斯拉着盛笳坐在沙发上?,“我看你们这个学期的安排了,你是不十二月份要去急诊规培一个月?” “嗯。” “那我想了想,不如你和裴铎的婚礼就定在十一月份吧。” “我……”盛笳孤立无援,抬头下意识求助裴铎,却见他正坐在桌前陪秦恪下象棋。 他垂眸沉吟,在棋盘上?杀伐果断。 认真的侧脸让盛笳想起以前路过高三教室时,他低头解题的模样。 “我之前就跟你父母商量过了,他们也?觉得很合适。” 盛笳犹豫了一下,“是不是需要跟裴铎商量一下呢?” 在她看来,裴铎恐怕根本不愿意办婚礼。 高中?时期,她是语文课代?表,每次从教学楼通往办公楼都要经过高三那幢楼,有一次在楼道正巧遇到裴铎。 他似乎也?刚从办公室出来,跟旁边男生?笑道:“我小姨结个婚跟全球演唱会似的,办了五场婚礼,婚礼有什么意思?像一群人交钱来耍俩猴。不过这次燕城的这场我非得请假参加,不然我妈要跟我急眼?。” 秦斯不知道盛笳的顾虑,看着她笑道:“我昨天就跟他说过了,他也?同意。” “他也?同意了?” “对啊,很爽快地?同意了。” 盛笳“哦”了一声,“那我也?没问题。” “太好了,那你们小两口也?商量一下喜欢什么风格的婚礼。” 第19章 婚纱 盛笳在回程的路上一直都没有怎么开口。 方才离开前, 秦斯嘱咐她去跟裴铎商量婚纱照的事情。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裴铎走在她前面开门,“啪嗒”一声,盛笳正要忧心忡忡地低头走进去, 他忽然一抬胳膊,单手扣在门框上。 盛笳“哎”了一声,脑袋差点儿撞在门上。 抬头, 怒目而视, “你要干嘛?” “在想什么呢?” 他侧身?, 偏着头,靠盛笳更近了一些。 盛笳蹭到了他的下巴, 往门板那边缩了一下。 “问你话呢。” 盛笳还是不说话, 警惕地?转身?看看。她觉得自己?现在离裴铎太?近了, 几?乎是踮脚就?可以拥吻的程度。 青天白日, 两个算不上熟悉的男女,这样?实在亲密。 “别到处乱瞟, 一梯一户, 没人进得来。” 裴铎幽幽地?提醒她, 毫不留情地?撕碎她犹疑的面具。 “……” 盛笳脸一板, 快速道:“你喜欢什么风格的婚礼?” “什么?” “听不见算了。”盛笳扭头, 抬手试图掰开他抓在门框上的手,“我要进去。” 裴铎胳膊肘一弯曲, 把盛笳圈住。 “你……” 盛笳脸热了, 她伸手打着他的胳膊, 门板晃悠着,忽然夹到裴铎的手指。 “嘶……” 他倒吸一口气, 却?依旧没有松开手。 盛笳觉得自己?的心脏停了一瞬,就?听裴铎慢悠悠地?说:“我这手废了可就?做不成手术了。” 她一慌, 扯过他的胳膊,把刚才被夹的那只手放在自己?的两掌之间?,借着隔间?里昏暗的光,她看到有一道浅浅的红印。 盛笳心疼了,语气也忍不住软下来,“你……没事吧?疼不疼?对、对不起?啊。” 裴铎一愣,感?觉到她的指腹轻轻贴在自己?的手指上,有些痒。 他本就?是故意吓唬她,但?此刻,盛笳眼中的担忧却?是格外真实的。 人总会在某一瞬间?,卸掉盔甲,流露出最纯粹的自我。 裴铎低头看她,想起?之前在医院楼道里无意间?听到的关于她的传闻。 他觉得自己?有话想问,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裴铎的沉默对于盛笳来说是一把小刀,一寸一寸地?割。 他近在眼前的眸子变得幽暗,像是探索,像是深究。 盛笳犹记同?桌曾经问过自己?,“你是不是喜欢高三的哪个学长呀,不然怎么总是盯着那里的队伍看”。她那时被人看穿心事,慌乱得差点打翻手边的水杯。 现在,依旧是这样?。 盛笳无比害怕让裴铎知道自己?其实暗恋他很多年?这件事。 如果喜欢被对方接受,那是一种幸运,如果没有,那将面对对方的忽视,嘲笑,甚至厌恶。 敏感?如她,会在深夜里,无数次地?重复他的眼神来折磨自己?。 她思绪烦乱,生硬地?扔掉自己?的关怀,正要推开他的手,就?听裴铎回答:“没事。” “嗯,没事就?好。” 裴铎反手抓住她的手,俊逸的侧脸隐藏在光线不充足的地?方,“婚礼都有什么风格?” * 盛笳从?北医下班后,去了市中心的一家私厨。 amora在靠窗的那张桌上冲她招手,“笳笳,这儿!” 盛笳坐在裴铎旁边,看见amora热切的探究目光,有些不安。 “我可以叫你笳笳吧?我们?上次在画展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盛笳点头,“我记得你。” “阿铎说你们?要准备婚礼了,我有个同?学就?是做这个的,很有经验,她待会儿也来吃饭,你把自己?的想法跟她说说哦。” 盛笳回头看了一眼裴铎。 amora又道:“婚礼一辈子只有一次,要漂漂亮亮的才好,婚纱也要定?制的,阿铎有钱,你使劲儿花才能满足他。” 盛笳笑了一下。 裴铎侧身?,胳膊随意搭在她的椅子后面,像是把盛笳拥住了一样?,“让我砸钱你这么高兴?” “你别理他。他就?喜欢当冤大头才来找我的。” amora挑着眉毛笑嘻嘻的,喝了一口面前的酒。 盛笳一晚上被amora哄着灌了四五杯酒,脚步轻飘飘铎,回家换鞋时,裴铎扶了她一把,“别人让你喝,你也不会拒绝,傻不傻?” “amora又算不上别人。”盛笳扭头,眼睛亮晶晶的,眸子像是浸润在冰酒中。 才见了两面,就?恨不得把半颗心交出去,裴铎没见过这么单纯的成年?人,“当初在院里长大的时候,她就?是孩子王,带着一群姑娘恨不得要造反,拿着跟棍儿像个猴儿似的。温馨提示啊,别因为她给你包圆儿婚礼的事儿,你就?以后跟她瞎混。” 盛笳盘腿坐在沙发上,听他讲amora小时候的事儿,流露出一丝真实的羡慕,“真好啊,我以前可没有这个胆量。唯一一次主动去找别的小朋友玩,还是我爷爷说只要我交到好朋友就?给我买一个新书包。” 她的神色全然放松下来。 裴铎很少看见这样?的盛笳。站在她对面欣赏了一会儿,才说:“你喝醉了,起?来洗澡睡觉。” 羁鸟 第23节 盛笳今天上班站了好几?个小时,现在才觉得小腿肚在一点点舒缓,她牢牢地?坐着不肯动,像是个不愿回家的叛逆少女,“我还不困,你再给我讲一讲amora小时候的故事吧。” 盛笳其实想听裴铎以前的事,但?她不好意思说出口。 “你多大了?还要听睡前故事?”裴铎嘲笑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啊,盛笳,你现在正坐在沙发上,而且穿着的可不是睡衣,明?天早上起?来酒醒想起?这事儿,别跟我犯病。” 蛇打七寸,盛笳最大的软肋就?是怕脏。 她蹭地?坐起?来,懊恼地?“哎呀”了好几?声,转身?拍打沙发坐垫,眉头紧皱,“烦人,你怎么不早说啊?” * 试婚纱当天,盛笳迟到了。 她刚刚下课,背着书包赶来,穿着白色卫衣,与婚纱店格格不入。 裴铎合上杂志,“终于来了,盛医生?” 盛笳出了地?铁站,跑着过来,此刻一张脸累得通红。她看了一眼他,径直朝amora走去。 “笳笳,快来看看,这是婚纱的样?衣,还不是成品,你今天先试一试,之后再改进一步样?式和尺寸。” 这是定?制款,二十?几?个人花了半个月赶出来的。 盛笳把婚纱捧在怀里,“谢谢你们?……” “谢什么,快去试呀。喏,女士试衣间?在这边,男士在那边。” 盛笳进去换衣服。 当初谈论方案的时候,她只提出两个想法,一是不喜欢夸张的大裙摆,二是不喜欢繁杂的花纹。 设计师见她第一眼便说她肩膀很漂亮,所以婚纱是吊带款式的,裙摆则像是绽放的白色羽毛,轻轻摇曳在地?面上。 她将马尾辫放下,柔顺地?洒在双肩。 盛笳第一次穿这样?正式的裙子,很久都拉不上拉链,她又不敢用劲儿,生怕扯坏。 amora在试衣间?门口问:“笳笳,穿好了吗?需要帮忙吗?” 盛笳犹豫了一下,“嗯……” 门缓缓旋转,帘子被掀开。 盛笳低头摆弄自己?的裙摆,小声道:“amora,这个拉链怎么弄呀?” 没人说话,脚步声在身?后停下。 发尾被人勾起?来,撩在脖子前面。 这人指尖冰凉,划过皮肤,叫她一阵战栗。 指腹上有薄茧,或许是拿手术刀的结果。 盛笳猛地?回头。 裴铎抬手按住她的肩膀,“别乱动,拉链扯断了概不负责。” 盛笳低下头,“怎么是你,你又不会……” “我怎么不会?” 裴铎声音微沉,头低下来,拍了一下她的腰,“挺直。” “我、我自己?来。” “你脑袋后面张眼睛了?”裴铎笑着问。 盛笳听到拉头划过链牙的声音。 他又说:“我什么不会?” 盛笳不吭声,扭头看镜子里的自己?。 像是风吹过柳树,枝叶曼妙摇动。 布料的每一寸都柔和地?贴在皮肤之上。 身?后的裴铎也已经换上了黑色西装,笔挺又英俊。 从?镜子的角度来看,两人像是微醺后从?背后相拥的恋人。 盛笳觉得试衣间?的温度在升高。 “感?觉怎么样??” 盛笳不由自主地?收着小腹,“好像可以再改一改。” “别改了。再改你都要饿瘪了,到时候我跟张纸片结婚?” 盛笳抬起?头,透过镜子瞪他。 “你最近天天就?吃一顿饭,给病人看病的时候脑子还够用吗?” “……够用,病人很满意。” 裴铎慢慢勾起?嘴角,“转过身?来让我看看。” “出去再看。” “不行,我要第一个看。快点儿,盛笳。” 盛笳咬了一下唇,转过身?,低着脑袋,有些不自在地?把两手背在身?后。 这样?反而显得漂亮的肩颈线愈发突出。 裴铎垂下眸。 裙子很美,像是展开翅膀的白天鹅。 细长的吊带带着大道至简的意味。挺俏之间?欲说还休,裴铎还记得,那里很软。细腰婀娜,他也没忘,这并不是最近节食的结果。 盛笳能勾起?他作为男人最原始的强烈欲望。 裴铎得承认。 他的呼吸重了些。 挡在试衣间?唯一的出口处半晌没有动作。 盛笳始终不肯抬头,她觉得忽冷忽热,忍不住抱住双臂。 裴铎就?是这个时候吻上来的。 他的右手覆在她的脖颈上,大拇指摸索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然后微微低下头,吻在靠近唇角的位置。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近似恋人之间?的吻。 盛笳觉得自己?的呼吸停了。 裴铎不再像上次那般羞辱性?质的掠夺,只是轻轻叩门,在她受不住微微张开双唇的时候,浅浅地?咬了她一下。 他随后很快抽身?。 盛笳却?胸口起?伏着,呼吸像是一池被搅乱的春水。 她方才不自觉地?将手抓在他的胳膊上,此刻平整的布料出现了突兀的褶皱。 盛笳眼眶又湿又热,试图在混乱中寻找到一丝清明?—— 这次的吻又算什么? 可惜,显而易见,裴铎从?不深究每个冲动背后的意义。 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还沙哑,“很漂亮,出去给她们?看看吧。” 第20章 就是朋友 或许是因为?方才那个吻, 盛笳和裴铎的相处变得柔软起来,把浑身的刺收起来。 婚纱西?装试完后,裴铎驱车带盛笳回家。 盛笳喜欢和裴铎这样安安静静待在一起的时刻。 她偏头, 看着他搭在方向盘的手。 骨节分明有力,是一双极好看的成年男人?的手。 他的手好看,盛笳第一次注意到, 还?是听盛语说的。 她那时候还?没上高中, 正因为?中考而焦头烂额, 而盛语的高中生活风生水起。 姐姐刚刚坐上理科重点班副班长之位,又是舞蹈团的负责人?——哪怕她根本不会跳舞。 某天?晚上, 盛笳正困在物理电路题中, 她捧着脑袋琢磨着笔尖下的灯泡到底能不能亮。 忽然“啪”地?一声, 卧室头顶的光线大亮。 回头, 是红光满面的盛语,她趴在门缝, 露出一个脑袋。 盛笳放下笔, “怎么了?” “笳笳, 你?在学习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啦?” “……怎么了?” 盛笳重复一遍。刚才分析到一半的电路图被打断, 每个灯泡都在脑中都变成了短路。 “我刚刚排练完才回家, 我们的舞蹈演出在下个月,听说你?们初中部?也能来看呢!” 盛笳回身, 垂下眸, “但?我们初三的肯定没办法参加。” “那真可惜, 裴铎也演出呢,大家都可期待了。” 盛笳沉默了一瞬, 把笔尖戳在自己?的食指指腹上,像是不知道疼一样, 然后面无表情地?抬起头,问:“裴铎是谁?” “哎呀!你?怎么总是不记得他的名字?就是我们班同学呀,年级第一,又高又帅的,我们学校哪有人?不知道他?他刚转来的时候,好多女生偷偷问我要?他联系方式呢。” “哦……所以你?要?跟他一起跳舞吗?” “当然不是呀。”盛语笑起来,“我不会跳,他好像也不会。他是被我们拉过来念旁白的,因为?声音很好听。” “——我是另一个旁白。” 羁鸟 第24节 她又补充道。 “是么……那很好。” “怎么好啦?” 盛语干脆走进她的房间,坐在书?桌旁边的凳子。 盛笳不动神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把自己?的抗拒隐在昏暗处。 “你?不是说很多女生想要?他的联系方式吗。你?跟他一起排练节目,肯定被别人?嫉妒。” 盛语笑嘻嘻的,胳膊肘搭在桌沿,捧着自己?的下巴,“也许吧……谁知道呢?不过今天?我跟裴铎拉手啦。” “……” 盛笳的心脏一抖,几秒之后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好奇的惊喜表情,“真的?” “是排练谢幕的时候,所有的演员都需要?拉手为?观众鞠躬,我就站在裴铎旁边,我们就拉手了!” “……哦。” ——那称得上拉手? 盛笳想。 盛语打量了一眼妹妹,“我闺蜜坐在观众席上还?正好拍了照片,你?要?不要?看一看?” 盛笳点点头。 “你?看——”盛语掏出照片,慢慢俯身,指给盛笳,“这个就是裴铎,是不是特别帅?正式演出那天?他还?会穿西?装呢,我现?在还?没见过……不过一定很英俊——你?们初三生真的来不了?” 盛语盯着照片中的一双手。 裴铎正轻轻又浅浅地?碰着盛笳的四指。 看上去没有用力, 他们一定不算熟悉。 “来不了。” 她说。 “哎……那好吧。我还?想让你?给我录像呢。”盛语叹口气,“不过我找别人?好啦。说来——”她忽然神神秘秘地?眨眼,“裴铎的手很漂亮呢,指头修长,骨节看上去很有力量,手臂上还?能看见青筋。” “嗯,真好……” 盛笳的声音渐渐沉下去。 “你?是不是困啦?看上去无精打采的,中考不难的,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早点睡吧。” 盛笳转过眸,合上自己?的练习册,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被图画得毫无章法的解题思路。 姐姐两年前中考前夕,因为?某次生物没考好而在家里发脾气,又指着妹妹勒令她以后不许在自己?学习的时候看电视,音量调到最小也不可以。 董韵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站在门口说:“小语,别打扰妹妹学习。” 盛语站起身,“妈妈,我正在给笳笳看我们的排练照片呢,你?看呀——” 董韵低头,“哎呦,我女儿是这里面最漂亮的一个。” “我长得像妈妈,当然好看啦。”盛语抱住董韵的胳膊,在上面亲昵地?蹭了蹭。 董韵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又看向?自己?坐在书?桌前没什么表情的小女儿,“笳笳快学习吧,你?考上一中高中部?之后,也就能像姐姐一样了。” 盛语用拿着照片的那只手冲她摆手,“笳笳早点睡哦。” * 红灯亮起,裴铎踩下刹车,盛笳回神。 把自己?的视线从他的双手上收回来。 想起盛语,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将车窗放下来。 路边斜对角是她常去的那家超市。 她多看了一会儿,裴铎正巧也跟着转头。 他扫了她一眼,“去吗?” “嗯?” 他抬下巴,“超市。” “……嗯,你?也去吗?家里没有菜了。” “好。”裴铎按下转向?灯。 他们在停车场找到车位。开车瞬间盛笳忽然看见车前十米之外走过两个女孩儿。 她停下手,然后立刻关上车门。 “怎么了?”裴铎刚刚熄了火,转头问她。 盛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看着自己?的两个同班同学,往下挪了挪。 “哎,再溜该蹲座位下面了。”裴铎把她提上来,“反光,那边看不见。” “我们……再等两分钟下车,行吗?” “随便。”裴铎将自己?那边的车门推开一些,点燃一根烟,“同学?” 盛笳“嗯”了一声。 “关系不好?你?抢过人?家男朋友?还?是欠人?家钱了?” 裴铎想不出来还?在学校读书?的女生们能有什么矛盾。 盛笳不说话,扭头看着他。 裴铎扫了她一眼,弹弹烟灰,笑了,“原来是我拿不出手啊……行,你?自己?买东西?去吧。” “不是……她们还?没有知道我那个……结婚了。突然遇到,我觉得会有些尴尬。” 裴铎咬着烟,没吭声,似乎对她表示嗤之以鼻。 盛笳抬眸打量着他的神色,“你?……生气了?” 裴铎闻言一乐,将烟灭掉,俯身忽然向?盛笳那边靠近。 盛笳浑身紧张,就见他慢悠悠地?打开自己?座位前的置物盒,掏出一个小铁盒。 是盒薄荷糖,他倒出一个放在嘴里,咬得嘎嘣响。 然后点点头,吊儿郎当地?,“生气,而且吃醋,我老婆太不重视我了——满意吗?” 盛笳早就知道他的毫不在乎,一时间也不觉得失望。 她沉默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心中道,如果?能有喜欢的选择权,她一定不选裴铎。 他太耀眼,男女之情成了他人?生中不值一提的调剂。 于是喜欢他变得很累。 裴铎看着她笑,“怎么我还?没生气,你?倒先不高兴了?” 他们对待同一段婚姻的态度像是站在在天?堑的两端。 裴铎的游刃有余和风轻云淡只会让盛笳的千回百转和犹豫不决显得愈发可笑。 她不是情场高手,只会说:“没有不高兴。” “嗯……” 裴铎走在她身边,突然抬起手。 下一秒,盛笳的舌尖感?觉到一丝清凉的甜。 是他把另一颗薄荷糖放进了她嘴里。 “甜吗?” 甜。 但?刺激着味蕾,又像是烈酒。 盛笳的语气柔软了,“你?哄小孩儿呢?” “嗯,知道我在哄你?,就露个笑脸。” * 盛笳推着购物车,跟在裴铎后面。她站在冰柜前犹犹豫豫,裴铎跟大爷似的已经走远了,回头看她还?在抱着足一人?宽的一箱酸奶往推车里放。 他重新走回去,接过酸奶,“长着嘴能不能学会寻求帮助?” 盛笳弯腰把裴铎随意放在车内的箱子摆正,幽幽地?说:“你?走那么快,我以为?你?是总裁来巡逻超市的……谁敢使唤你??” 裴铎笑了,不只是气的还?是乐的,他垂眸盯着盛笳鲜红的唇,突然伸手将其捏了捏,“你?这嘴怎么这么厉害呢?” “哎……疼!”盛笳往后面躲,一把拍掉他的手,“烦人?,这么多人?呢!” 她快要?撞上身后的货架,裴铎揽住她的腰,将她捞回来,很快放手,并肩和她走在一起,低声无不讽刺道:“差点忘了,你?现?在是已婚身份,不能在你?同学面前暴露这么保密的事儿,对吧?” “……”盛笳偏过脸,不看他。 他们慢悠悠地?转,一点点把推车填满,盛笳站在饮品区驻足,然后拿起一瓶可乐。 “想通了?不准备折磨自己?的胃了?” 裴铎站在身后问。 “就喝一点,不会长胖。”盛笳看了他一眼,又轻轻说:“我看到家里有朗姆酒,和可乐一比三掺在一起,会比……” “cuba libre的味道淡一些——”裴铎把剩下的话说完,大约因为?巧合而微微抬起眉毛,“——你?也这么喝?” 盛笳低下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们排队去自助机上结账。 有人?喊“裴铎”的名字,他转身过去打招呼,盛笳继续扫条形码。 那两人?的交谈声穿进耳朵,对方似乎是裴铎几年未见的大学同学。 羁鸟 第25节 他们的话题从工作上转移,只听那人?笑着问:“那是谁啊,女朋友?还?是老婆?” 盛笳的后背绷紧了。 她感?觉裴铎的灼灼目光扫过来。 低下头,动作是不易察觉的僵硬。 几秒之后,他轻描淡写?地?回答:“朋友。” “啧,朋友跟人?家出来逛超市?刚才就看见你?了,买的全?是日用品,俩人?跟过日子似的。” “是么?”裴铎也笑,“想哪儿去了,就是朋友。” 第21章 盛语的墓 婚礼定在十一月份的最后一天。 因为还有些东西需要带到燕城, 所以在婚礼前夕,盛笳又?独自回了?一趟朔城。 比起?姐姐还活着的时光,他们?三人?在一起吃饭时会沉默许多。 何况今晚盛跃齐并?不在家。 饭后, 董韵看着洗完锅的盛笳道:“明天是周末,去看一看你?姐姐吧……你?要结婚了?,也是家中的大事, 得亲自跟她说。” “好。” 盛笳退后一步, 准备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董韵却又?忽然道:“盛笳,这?些年, 你?有想?过她吗?” “……什么?” “我问你?, 小语离开后, 你?想?你?的姐姐吗?” 盛笳在灯光阑珊处沉默。 她不想?回答。 “你?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董韵忽然哽咽, 将头埋在臂弯中。她没有出声,但身体抖动得厉害。 她走不出来, 永远无法走出来。 大女儿的突然离世几乎夺走了?她全部活下去的希望。 “我早上醒来的时候, 姐姐已经死了?。” “不要说那个字!” 董韵尖叫, 不停地拍打桌子, 然后失控地捂住耳朵。 “这?就是事实, 我确实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但是那天晚上睡前她什么几乎都没有跟我说, 连晚安都没有, 她躺在床上一直在跟男朋友聊天, 至于在聊什么,你?也看过聊天记录了?……你?总要反复提起?折磨我——” “——什么叫折磨你??回忆自己的亲姐姐叫折磨?盛笳你?有没有良心?小语以前是怎么对你?的?” 盛笳冷笑?。 她从不觉得盛语算是一个好姐姐。 她扭头, 拿起?自己的外套就要出门。 董韵站起?身,“你?什么意思?你?现在都说不得了?, 是吧?” 盛笳低头穿鞋,深呼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妈,我不想?惹你?生气,也不想?跟你?吵架,吵架很累,我们?都很累。所以我今晚去外面住,我明天会去看盛语的。” 在她将门关上的那一刻,听到了?玻璃在地面上破碎的声音。 楼道里的灯坏了?,盛笳像是自虐一般不肯坐电梯,摸着黑顺着楼梯往下走。 这?几年,她一直都有一个念头。 盛笳很想?问一问董韵,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是不是宁愿死的是自己。 但她不敢,她怕看到母亲眼中的犹豫,甚至是肯定。 像是法官握紧法槌,敲击后宣布她的最终结局。 她宁愿永远生活在谎言中。 盛笳走出小区,将外套裹紧,冒着朔城冬日刺骨的风,寻找一家最近的酒店。 干枯的树枝在寒夜中变成?妖魔,路边的汽车呼啸而过,将冷风割城锋利的刀片。 盛笳离开得急,没有戴帽子也没有口罩,迎着风走,两颊被吹得粗糙。 但她不怕疼。 盛笳有时觉得,疼痛能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 盛语死在夏日的某个时刻,可与此同时,也带走了?盛笳和家人?的一些联系。 她的心像是被挖去一块,但是疼痛,能让跳动变得剧烈。 一团乱麻的事情永远无解,因为错误的源头无从找起?。 她推开门,酒店内灯火辉煌,像是被温暖包裹着。 盛笳露出一张笑?脸,走到前台,拿出自己的身份证,“您好,一个房间,一个晚上。” * 盛笳洗了?个热水澡,直到全身通红才出来,她关掉手机,逼迫自己入睡。 但次日还是在四点多就醒来。 她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份三明治回来,她简单化了?妆,为了?不让自己的脸色看上去惨淡,然后准备打车去看盛语。 城市的冬日天色是灰白的。 不通透,罩着昨夜还未完全飘走的风沙压下来。 枯树,朔风,将化成?冰水的融雪,偶尔刺破晨雾的刹车声……寂寥由?点成?线,再一点点蔓延。 还是冷,干燥和严寒像是刀割,与昨天并?无二?致。 盛笳真的厌恶这?样的早晨。 时间尚早,她走在街上,漫无目的。 最后在一家还没有开门的花店停下脚步。 玻璃窗上贴着营业时间。八点才开门,还有一个小时。 盛笳就真的在那里等了?一个小时。 裹着羽绒服来开门的店长眼镜蒙上了?雾,拿下来用衣服角蹭干净,才问:“你?来买花的?” 盛笳点头。 “这?么早?” “嗯。” “我们?一般早上都是剪枝,处理订单之类的,花都是昨天的……唉,你?先进来看看吧。” “我想?要那束白玫瑰。” 盛笳方才站在门口就决定好了?。 店长把口罩摘掉,“这?个?那给你?打个八折吧……” “不用。”盛笳弯腰轻轻摆弄花朵,这?是盛语曾经最喜欢的一种花,“不用打折,麻烦您帮我打包起?来。” * 盛笳抱着花束,去了?墓地。 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来看望死去的亲人?。 少人?烟的地方,阴冷气更重。 但是盛笳不觉得害怕,她只是低头盯着“爱女盛语”几个字。 事实上,她从几年前和已经死去的盛语度过大半个晚上之后,就好像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她歪了?一下头,看着盛语的脸。 看着她停留在二?十岁的年轻面庞。 在盛笳的印象中,从十四五岁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说她们?姐妹俩长得像了?。 气质可以改变一个人?的长相。 盛语看上去更柔和一些,双目弯着,弧度像是精心调整过的月牙,让人?觉得好相处;而盛笳不爱对着生人?笑?,垂眸时看着冷漠,脾气硬得像块臭石头。但若是耐心接触便会发现,其?实盛家的妹妹才是真的内心柔软。 盛笳蹲下身,低声道:“姐姐,你?做了?鬼,是不是也是特别招人?喜欢的鬼?” 没有人?回答她。 盛笳笑?了?笑?,抬手将墓碑上的枯叶拿掉,“你?在天上看到了?吧?我马上要和裴铎办婚礼了?……不,我们?已经领证了?。姐姐,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特别奇妙?” 依旧是寂静,连风都未动。 回忆没有被吹来,但曾经的点滴她全部记得清楚。 偌大的墓地,留给她演完这?场独角戏。 盛笳忽然有些烦躁,踢着地上的石子,忽然抬起?头来又?说:“还是你?厉害,昨天我和妈又?吵架了?,因为你?——为什么你?明明什么都没做,都能让我和妈的关系这?么差?” 她顿了?一会儿,又?说:“也不是,妈本来就对我不满意……你?死了?,我还是达不到她的要求。” 盛笳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样。很久之后,她说:“姐姐,我走了?。” 她站起?身,目光闪过一丝厌恶,又?补充道:“下次我带裴铎来看你?。” * 在距离墓地还有十多米的时候,握在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铃声在空旷的平地回荡。 在这?个毫无人?气的地方待了?半个多小时,突如其?来的电子科技将她一把拽回现实世界。 盛笳浑身抖了?一下,低头看到屏幕上的“裴铎”二?字。 羁鸟 第26节 她慢慢接起?来,“喂?” “还没起?床?” “起?来了?。” “嗯……”裴铎的声音倒像是他刚刚从睡梦中苏醒,“那你?做什么呢?” “来看看我姐。” “……看完了??” “嗯,快要走出去了?,你?要见?见?盛语吗?” 裴铎沉默了?一下,“不用了?。” 盛笳停下脚步,“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你?很久没见?过她了?对吧?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一连问出几个问题,却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获得什么答案。 “没什么要说的……你?出来吧。” 盛笳咬了?一下唇,“裴铎,我姐姐当年时常提起?你?的名字。” 裴铎以为她在指责自己,叹口气,语调像是在给孩子讲道理的成?年人?,“盛笳,别告诉你?以前上学时候的所有朋友到今天都还保持着亲密的联系。” 盛笳不说话。 “某个阶段的朋友可能在那个阶段过去就断了?联系,我和你?姐大概就是这?个状况。” 盛笳往前走,在路过一块玻璃窗的时候,她看见?自己的嘴角似乎是朝上的。 “哦,知?道了?……” 她有时候会带着上帝视角来清晰地剖析自己。 因此盛笳从不否认,面对姐姐,她偶尔会带着一些隐秘的恶毒。 她们?之间只有稀疏的姐妹情。 如果有人?也不算是喜欢盛语的时候,盛笳会自动将这?些人?划分在“有眼光”那一类。 裴铎在电话那头听到了?她推开大门的声音,低声问:“出来了??” “嗯。”盛笳问:“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他在那边似乎笑?了?一下,“听说有人?昨晚离家出走了?,我打电话问问她还活着没有。” “你?……谁告诉你?的?” “你?爸。” 盛笳脸有些热,“什么离家出走?我爸昨晚也没有在家,他又?不知?道情况……” “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一套。” 裴铎笑?着嘲弄她。 盛笳不想?解释。 她知?道,裴铎大约以为她只是作为女儿跟父母耍小性子。可他或许永远不会明白,关于盛语,关于盛语的死,是深深插在她和董韵心里的刺。 若是狠狠拔掉,化脓、流血,只会更疼。 盛笳换了?话题,“我要晚回去一天。” “好。为什么?” “amora正?巧来朔城采风,我就和她一起?回去。” “嗯,知?道了?。”裴铎回答:“叫上车了?吗?” “叫了?,还有十分钟到。” “回去给我说一声。” 他难得体贴,让盛语受宠若惊,她磕巴了?许久,傻傻乎地吐出一个“哦”字。 裴铎又?笑?了?,他说:“挂了?。以后别跟你?爸妈吵架,你?不常回家,何必让自己伤心。” 跟亲人?吵架很累,而且很久都无法忘记。像是每恶语相向?一次,就在心上划上一道留下记号。 裴铎竟然能站在她的角度理解她此刻的难受。 盛笳鼻头有点酸。 在他就要收线的那一刻,她忽然问:“裴铎,你?今天是不是来特意安慰我的?” 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道:“嗯。” “……”盛笳捏紧手机,轻轻地说:“谢谢你?。” 第22章 婚礼 amora来帮盛笳收拾物品。 她在书柜里翻翻看看, “你写的作文很不错嘛,是高中时候的吗?” 盛笳回身,有些不好意思?, 摸了一下鼻头,“那时候为了应试乱写的,忘了扔掉的废纸罢了。” “哪有?逻辑明明很清楚, 而且字写得很漂亮呀, 真是便宜阿铎了。” 盛笳抿着唇, 浅浅笑了一下。 amora回头继续挖掘盛笳的少?女时代,“你书柜里好多?练习册和作业班啊……哎?这是什么??” 她踮起脚尖, 从柜子最上面那一层拿起一个?倒着放的相册。 盛笳视线也停留在那里。 一时间, 她也想不起来那是谁的东西了。 “啊……这是裴铎哎, 高中时候的阿铎?” 盛笳想起来了, 这是盛语的东西。 在她死后,董韵整理东西的时候, 盛笳悄悄将这相册拿来, 放在自?己的房间。刚开始的时候, 她会?时不时看一看照片里的裴铎。 后来日子太久, 用一张模糊的照片寄托喜欢成了折磨——何况, 盛语就紧紧挨在他的身旁。 她将照片扣住。 眼不见,心不烦。 直到今天?被?amora看到。 她蹭掉上面的灰, 几秒之后, 有些惊喜, “原来你们?高中就认识?” 盛笳偏过头。 照片上一对年轻人,穿着校服, 却藏不住青春的光彩。他们?并肩站立,盛语的脑袋轻轻向裴铎那边歪着, 她展颜,伸出两根手?指比耶。 姐姐那时候一定很开心。 盛笳说不出来话。 她觉得自?己像是偷了别人东西的窃贼。 多?奇怪。 或许是镜头,让盛语和盛笳头一次被?旁人分不清楚。 她想否认,但又不愿与她提起自?己还有一个?去世?的姐姐,且这个?姐姐还和裴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偏过头,拉起箱子,“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不带这个?相册了吗?” 盛笳摇摇头,“不带了。” * 二人婚礼请来的客人并不多?。一是因为秦恪身体每况愈下,喜欢安静,不愿将自?己的孙子的婚礼变成与人情相关的场合。 但这样的低调正好与盛笳的想法不谋而合。除了家人,她也只请了五六个?好友,只有一个?很照顾自?己的学姐是医疗系统的,其余人完全无关。 高中同桌辛念走?近新娘子的休息室特意来陪她。 辛念结婚已经有段时间了,显而易见地并未走?入婚姻的坟墓,脸上带着被?人精心呵护过的笑意。 她在盛笳耳朵边悄悄问?:“紧张吗?” 盛笳点头。 “开心吗?” 盛笳犹豫了一下,“还好。” “别这么?矜持嘛。” 辛念乐呵呵的,她看着镜子中的盛笳,“今天?你是最好看的。” 盛笳抬起眼,对着镜子中的自?己露出一个?笑容。 门外传来敲门声,她问?:“谁呀?” “是我。我进来了。” 辛念回头,“哎呀”了一声,皱着眉头就要找人把突然闯入的裴铎赶出去,“婚礼前新郎不能和新娘见面的。” 裴铎穿着西装,愈发显得身姿笔挺。他走?进门,看了一眼刚刚化完妆的盛笳,“我马上就走?。” 接着门口拐进另一高个?帅哥,半抱着辛念把她带出门,笑着道:“别这么?迷信,人家两人说话,你出来跟我待一会?儿。” 化妆师很有眼力见,小声说“我半个?小时后再来”,也很快离开了。 休息室的门被?关上。 裴铎靠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沙发低矮,他的一双长腿显得局促。 盛笳顺着镜面看他,等了一会?儿见他一言不发,忍不住问?:“怎么?了?” 羁鸟 第27节 裴铎慢慢睁开双眼,头微微向她那边侧,“我小舅来了,带着他的不知道第?几任老婆,话太多?,我到你这里躲一会?儿。” 他打量着她,跟着问?:“你弄好了?” “嗯……还差头发,还有头纱。” 裴铎抬眼看到架子上的头纱,站起身,“怎么?弄的?” 盛笳扭头,脸上出现了警惕,“你想做什么??” 裴铎拿起她的头纱,像是觉得好玩似的,“我给你弄,行不行?” “你又不会?……别让我待会?儿出丑。” 裴铎单手?搭在她的座椅靠背上,微微弯下腰,低声对着镜子里的盛笳说:“那你教我,别让化妆师那么?快进来,我想在你这儿多?待一会?儿,行不行?” 他声音低沉又温柔,好像真的在跟盛笳在打商量一样。 盛笳掐了一下掌心。 裴铎见她不说话,垂眸,从她渐渐加速的呼吸中看出了她的犹豫,他偏头,吐气轻轻洒在她的耳边,“行不行啊……老婆?” “……” 盛笳头一次知道,原来裴铎这么?会?利用自?己的美色。 她沉下脸,“那你就只能试一次,不行的话就让化妆师姐姐进来,不能浪费时间。” “行,放心吧,不会?耽误你的结婚吉时。”他抬手?捞起盛笳乌黑的长发,放在掌心摩挲了一下,又补充,“是我们?俩的吉时。” 盛笳不理他,从手?机中找出自?己之前选好的发型,给他看,“就是这样……” “这不就是把头发盘起来吗?” “什么?呀,我就说你不会?吧?” “啧,谁是天?生就会?的?我上初中的时候还给我小侄女扎过头发。”裴铎从身后拖过来一个?椅子,强硬地坐在她身后。 盛笳从镜子里看他,“那你轻点……哎,你轻点!” 裴铎看着照片,从她的右边额角挑出一缕头发,又按住她的肩膀吧,“你别动,头发这么?多?,少?两根秃不了。” “你得认真点。” “知道,知道。” “唉,你把头发弄得蓬松一点,行不行?” 盛笳安静了十几秒,继续发表不满。 裴铎停下手?,西装袖口划过她光滑的后背,“那你给我示范。” 盛笳叹气,抬起手?扎好了右边的麻花辫,“看懂了吗?” “差不多?。” 裴铎到底是常年拿手?术刀的,手?指修长且灵活,学得很快。 他敛着目,神色认真,好像在完成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 让她有一种被?他捧在掌心的错觉。 盛笳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何必给自?己找麻烦?你要是想躲你小舅,在这里坐着就好,也别让化妆师走?,我又不会?赶你出去。” “谁告诉你这是麻烦了?我觉得挺好玩,再说谁家新娘结婚头饰是老公给做的?你是独一份儿。” 盛笳脸上微微热起来。 她知道,裴铎若是想哄一个?人开心,将她放进蜜罐里,裹进云端中,都不是难事?。 相反,盛笳反而期待他可?以在男女之事?再笨拙一些。 可?他不是,他就是可?以如此游刃有余地拿捏着她的情绪。 裴铎侧着头,将脖子上几根随发捞起来,指尖所经过之处,冰凉又酥麻。 只听他又随口道:“再说,技多?不压身,我以后可?以给我女儿扎头发。” 盛笳低下头,听到自?己的砰砰心跳声。 ……她本来从不奢求他想过以后,甚至在怀疑他是否说的是和自?己的以后。 裴铎刮了一下她的下巴,“把头抬起来,我看不见了。” 他站起来,俯下身,半个?身子都挡在盛笳侧面,像是环抱着她。他低头细细打量盛笳的脸,直到后者变得羞愤,他才?笑着问?:“你是不是腮红用多?了?怎么?脸这么?红?” “……” 被?人戳中心事?,盛笳抬手?就要推他,“你别靠我这么?近,热!” 裴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出她害羞了,退后一步,假意警告,“别乱动,头发给你揪成斑秃概不负责。” 盛笳瞪着他,看着他挑出一根细皮筋,将自?己的头发扎好。 完成最后一步,裴铎问?:“觉得怎么?样?” 盛笳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裴铎的手?法当然无法跟专业妆发师相比,几根随发轻轻飘飘鬓边。 但这是自?己的丈夫亲自?打理的。 实在意义非凡。 盛笳少?女怀春的时候不是没有羡慕过“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的爱情。 哪怕她并非全然不清醒,知道裴铎的情意真中掺了许多?假,全凭一时兴起。 但是此刻的心动依旧难以自?抑。 她小声道:“戴头纱吧……头纱你也给我戴,好吗?” “怎么?戴?” “你先把那个?头花戴上来——对,然后把头纱别上去。” “嗯。” 裴铎依言完成,收回自?己的双手?,退后一步,挑着眉毛,“很不错。” 盛笳站起身,正要说话,休息室的们?被?敲了记下,随后秦斯走?进来,一看见自?家儿子便气不打一出来,“你跑这里做什么??不是说婚礼前不能来见笳笳吗?你多?大的人来?跟个?毛头小子一样急什么??” 裴铎的胳膊被?亲妈打了几巴掌之后,哭笑不得,摆摆手?,快步走?出休息室。 * 一场婚礼进行得很快,一来客人少?,敬酒不甚繁琐,二来裴铎厌恶被?人当猴耍,杜绝了所有的起哄环节。 结束后,原本裴铎应当和盛笳乘坐同一辆车回家的。 结果还没有走?出礼堂的门,盛笳就听amora兴奋地说:“宋谦回来了。” 裴铎让盛笳先上车,回身道:“真在今天?赶回来了?” “对啊,阿铎,还是你面子大呀,宋谦都差不多?四年没有回国?了,听说你今天?婚礼,转了两趟飞机呢。” “我靠……他腿没事?吧?” “一路上有施芸照顾……” 裴铎说:“跟他说,晚上一起吃饭,不在外面吃,去我那个?会?所,让他待着舒服些。” “吃什么?呀……”amora声音放低,看了一眼车里面,“新娘子还在里面等你呢。” 裴铎弯腰,跟盛笳说:“让司机先送你回去,一个?好几年没见的朋友回来了,我晚上在外面吃饭。” 盛佳抬起头,有几秒钟的沉默,“你……” “你今天?辛苦了,早点睡吧,不用等我。” 裴铎又加一句,然后关上了车门,敲敲车顶,示意司机可?以开走?了。 司机是他的人,自?然不会?多?嘴询问?盛笳的看法。 驱车离开。盛笳像是自?虐似的盯着后视镜,直到转完后裴铎消失不见。 * 这天?晚上,盛笳将指环王系列电影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她半分不觉得困倦。 裴铎还没有回来。 她紧紧捏着自?己的手?机,当每一次震动时都立刻点开查看。 但迎来的只有失望。 盛笳不确定自?己的丈夫是否会?在今晚夜不归宿,但渐渐意识到他是不确实打算给自?己发个?消息了。 她把电话卡拔出来,又插进去,又让舍友给自?己打个?电话。 她确认自?己的手?机没什么?问?题,所以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盛笳将电视关闭,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家里太空荡,太安静。 墙上钟表有规律的转动成了夜晚即将结束的死亡倒计时,又像是嘲弄的提醒。 在婚礼结束的第?一个?晚上。 盛笳是一个?人度过的。 第23章 新婚当夜 amora跟着坐上车, 对裴铎表达不满,“宋谦是赶来看你婚礼的,现在婚礼结束了, 你今晚应该回家?陪笳笳的,不然人家会伤心的。” 裴铎丝毫不放在心上,“法律上承认我们是夫妻已经是在领证那天了, 今天纯属就是为了让家里老人高兴……” amora给了好友一拳头, “你真渣, 我要是盛笳我肯定不嫁给你。” 裴铎笑了笑。 羁鸟 第28节 amora在宽敞的后座翘起二郎腿,过了一会儿突然又?说:“上次去朔城, 我还参观了笳笳以前的卧室。” “嗯……然后呢?” amora身子前倾, 露出一个八卦的笑容, “你们俩高中时就认识哦?” “……什?么??” “我说你和笳笳呀, 我看到你俩以前穿着校服的照片了。你在朔城上学?就认识她了吗?她是你的小学?妹吧,阿铎, 你老实?说, 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就看上人家?了?” 裴铎没吭声, 很久之后意识到或许amora看到的是自己和盛语的旧照。 “唉, 问你话呢, 你是不是心虚了?” “你在盛笳的卧室看到我和她的照片了?” “对呀。” “盛笳当时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amora觉得他?的问题很奇怪,她也记不得太多细节, “笳笳就承认了呗?我还说你俩很有缘分呢。” 裴铎偏过头, 沉默地看向车窗外。 他?感觉那种?异样?的感觉重新回来了。 amora在后排继续道:“你们那张照片其实?拍得不太清楚, 但是笳笳似乎比以前更漂亮了呢。就是好像不爱笑了,是不是因为学?医太辛苦了。” 她左一个“笳笳”, 右一个“笳笳”,听得裴铎头疼, 他?突兀地打断,“你的新画展选址选好了吗?” “……嗯,选好了啊?” 下车时,裴铎率先离开。柳浩楠趁他?不在,抓着amora问:“裴爷是不是没那么?想跟盛笳结婚啊?” “你说什?么?呢?不愿结婚领什?么?证?” “为了让他?家?秦老爷子高兴啊?” amora笑了,一屁股坐回车里,“柳浩楠,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阿铎多有个性啊,他?是一个会为了让别人很高兴就做自己不乐意的事儿的人吗?何况结婚还是大事。你想什?么?呢?这话可别让笳笳听到了。” “不是……哪个刚办婚礼的人不会自己家?出来跟兄弟见面啊?而且你刚才问他?是不是很早就认识盛笳了,我怎么?感觉他?表情不太对啊?” “你想多了……”amora愣了一下,似乎在措辞,“又?不是天天不回家?,而且宋谦哥这么?多年没回来了,阿铎高兴也正常。” “行行行。你说的对。” 柳浩楠却?心中道你谈了那么?多恋爱,还是不够了解男人,新婚男人都跟没吃过肉的饿狼似的,哪个不愿意回家?抱着老婆舒服地睡觉。他?叹口气,微微苦笑,也下车了。 宋谦已?经?抵达餐厅,旁边坐着施芸,裴铎推门进去,“兄弟,状态恢复得不错啊?” 宋谦本就失了半条腿,后来因为要跟一个有儿子的离婚女?人结婚差点被他?爸打掉半条命。当年他?出国养病的时候,瘦得厉害,特别憔悴。 他?如今已?经?年近三十,气度愈发沉稳,显然病魔并未磨去他?的心智。宋谦笑着道:“新婚快乐。” 裴铎坐下来,对此祝福含糊地点头。 宋谦见众人到齐,又?问:“闻渡怎么?不来?” “海外出差,我估计他?忙着弄死他?亲爹呢。而且人家?未必愿意见到婚礼这么?幸福的场面。” amora笑骂裴铎:“你怎么?净朝着别人伤口撒盐呢?渡神都差不多要禁欲了,多惨啊。” 裴铎不理?解闻渡撞了南墙还不回头的行为,评价道:“他?太轴了。” amora歪头看着裴铎,忽然有些同情盛笳。 闻渡这么?多年一直在等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回来的人,这个圈子里的人很多都略有耳闻,只有裴铎觉得这纯属是跟自己过不去。 说来,他?并未在爱情上跌过跟头。他?从来不付出全部真心,更不把与任何一个的恋爱当成必需品,所?以都是女?孩儿放低姿态来奢望他?的回馈。 而盛笳,是amora见过最单纯的姑娘。 她对这场婚姻的真挚连自己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清楚,裴铎却?视而不见。 笳笳往后得在阿铎这里栽多大的跟头啊! amora想。 裴铎喝得有些微醺,聚餐结束后已?经?过了凌晨,他?说自己今晚不回去了,就在会所?住下。 “这可不行,让司机开车送你回去,笳笳可能还在等着你呢。” 裴铎捏捏眉心,拿起手?机给盛笳发消息说自己今晚不回去了。 amora跺跺脚,“你这人怎么?这样??” 裴铎笑着道:“她一个二十五岁的成年人不能独居?你要是心疼,今晚去陪她睡一觉,我也不介意。” * 盛笳被震动声惊醒,她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先往门口看去,本以为是裴铎回来了,心跳微微平复下来才意识到是手?边的手?机。 是他?的消息。 说自己今晚不回家?了。 盛笳眼睛酸胀,因为躺在沙发上睡着而脖颈疼痛,她独自在黑暗中坐了几分钟,站起身。 路过全身镜,她看见此刻的自己。 长发披肩,穿着白色的睡裙。 几个小时前,她的头发亲自被裴铎扎起来,戴上头纱。她拿着捧花,一步步走向殿堂尽头的他?。 短暂的甜蜜之后,一切都变得像是假象。 客厅对面的那户人家?尚未入睡,一对年轻的夫妻相依偎着,那头灯光温暖,映照在窗户上,与她的形单影只渐渐重合,显得盛笳这个“新妇”愈发可笑。 她甚至恍惚,自己是否真的嫁给了裴铎。 盛笳也不知?道,如果下一次裴铎再给自己一个甜枣,那么?她是否还能接受另一个巴掌。 盛笳回到自己的客房。 暗恋裴铎太久,比起喜欢,情感更近似一中自虐。 难受很难刺痛她,她只是在失望中平静地接受自己婚姻的开始。 * 哪怕盛笳的这场婚礼再过低调,但因为秦家?树大招风,不到一个周,盛笳是秦恪孙媳妇的事儿还是传遍了整个医疗系统。 她变成了一只猴子。 一同规培的医学?生有意无意地往她光溜溜的无名指上瞟,神经?内科来往的大夫护士多了起来。有人隔着玻璃窗三三两两对盛笳指指点点,有人偷偷拍下她工作时的照片,还有大胆的直接问“盛笳是哪个”。 科里的副主任姓牛,是个近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对此烦不甚烦,在早上查房结束后,当着全部实?习生的面说:“盛笳,你过来一趟。” 盛笳跟着他?走进办公室。 牛主任坐下来,指着面前的椅子,“坐。” 盛笳低声道谢。 只见主任敲敲桌子,开门见山,“听说你结婚了?” “……嗯。” 盛笳略微有些尴尬,毕竟婚礼当天她没有邀请科室里的任何一位领导。 牛主任也确实?不乐意,但他?不方便发作,“对方是秦院长的儿子?” “嗯。” 主任深深地叹气,他?见盛笳低着头,瞪了她一眼,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小盛啊,你还年轻,还在读书,所?以我作为长辈就不得不教育你两句了,结婚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呢?” 盛笳抬起眼。 “咱们得会来事儿,对不对?我作为科主任,也得去婚礼给秦院长还有她父亲表示表示,对不对?这、这以后叫我怎么?做人?你回家?记着提几句,说是我没通知?到我。” 盛笳心道你想表示现在去秦老师办公室不就得了。 她昨晚熬夜写论文开题报告,今晚还要值夜班,本来想趁着中午休息二十分钟,结果却?被叫来接受教育,她也算不得什?么?好脾气,尤其最讨厌从小被董韵耳提命面的“要会来事儿,嘴要甜,情商要高”的各类嘱咐,所?以笑了笑,随后开口—— “主任,我一个普通人嫁到秦家?能有什?么?话语权呀?” “……什?么?意思? 牛主任突然被打断,愣了愣。 “婚礼请来的客人都是我妈和爷爷定的,我哪儿敢随便添加人呢?” 盛笳会不会来事说不好,但她学?会了狐假虎威,平时在家?她可从不喊秦斯为“妈”,现在倒是学?会改口,称呼变得格外亲昵。 牛主任脸色稍显不渝。 他?听明白了,盛笳的意思便是其实?秦斯没打算请他?参加婚礼呗。 他?觉得眼前的姑娘愈发不顺眼。 去年的事也慢慢想起来,年底科室聚餐,就她事多,让喝酒,扭扭捏捏地抿一口。 牛主任脸上挂不住,渐渐也不掩饰自己的眼神,目光往盛笳的肚子上扫了好几眼,然后问:“你是不是怀孕了?” “……” 办公室没开窗,不通风,不讲究的中年男人身上的味道愈发浓烈。 像是在酒后的呕吐物里过了一遭。 盛笳觉得自己想吐,她面色冷了一些,生硬地回答:“没有。” 她其实?心里很清楚,牛主任只是问出了很多人私下的疑问。 因为他?们实?在不明白,家?世平凡,学?业普通又?美得不足叫人过目不忘的盛笳是怎么?嫁给裴铎的。 兴许就是靠肚子上位的。 旁人如此恶意揣测。 盛笳突然觉得无力。 这其实?是这场婚姻带给她最直接的感受。 像是学?医之后,发现这里聚集着一群最聪明的人,她无论如何努力,也比不过别人,花费更多的时间,能做到的也只有让自己不要掉队。 她带上了其实?与自己并不相配的王冠,固然耀眼非常,但她实?则难以承受其重,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羁鸟 第29节 从她听从董韵的指令进入医学?院的那一天起,就在忍受着这样?的生活。 可直到今天依旧无法适应。 她走出主任的办公室,正巧遇到迎面走来的护士长。对方露出一个探究且怪异的笑容,热情像是堆出来的,“小盛啊,吃午饭了吗?” 盛笳说“没有”。 她一直以为,护士长根本记不清她的姓氏。 这样?是否也算有失必有得呢,至少以前那些忽略自己的人们不得不挤出友善的表情来对待自己。 她顺便墙边往回走。 想起小时候过年时,家?里的亲戚看着盛语羡慕道:“哎呀,董韵还是你们两口子有福啊,以后退休靠着小语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嘴这么?甜,多招人喜欢啊,小语呀,来姑姑家?里,给我做女?儿,好不好?” 坐在一旁的盛家?的另一个女?儿被忽略。 盛笳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否依旧如昨日?那般毫无存在感。 可惜盛语死了。 她永远得不到答案了。 因为死人是没有缺点的。 所?以在这场被迫卷入的比较中,盛笳永远不可能获胜了。 第24章 护短 直到?晚上?十点, 裴铎才终于想起来问盛笳,“你干嘛去了??” 盛笳正在病房里,小声回答:“我在医院, 今晚上夜班——前天就告诉你了?。” “哦,是么?” 裴铎自认毫无印象。 盛笳无声地叹口气?,“还有事吗, 没有的话我就挂了。” “嗯, 挂了?吧。” * 次日?一早, 裴铎下了?手术后,同科室的赵医生主动问他?要?不要?一起一起去食堂吃饭。 他?没?有拒绝。 两人?斜对角坐下。 赵医生用?筷子将米饭戳了?两个?洞, 裴铎抬眼直接道:“你想问我什么?” 赵医生略微尴尬, 哈哈一笑, “你看?出来了?啊?” 裴铎抬手看?了?一眼表, “下午一点有会诊,我还有十分钟吃饭时间。” 赵医生看?了?一眼四周, 勾着身子刻意压低声音, 这幅样子让裴铎觉得?他?贼眉鼠眼。 他?套着近乎, “裴爷, 咱们都是男人?, 那我就直说了?啊,你可别介意啊?” “嗯。” 裴铎放下筷子, 朝后靠在椅背上?。 赵医生像是憋了?什么, 眼睛骨碌碌地转, 想一股脑儿地问出来,但打了?几个?闷嗝, 还是假模假式地先寒暄起来,“恭喜你啊, 听说你要?当爹了?。” 裴铎沉默了?足足有十秒。 “……你说什么? “唉,我们都知?道你结婚了?,也知?道你老婆已经怀孕了?。” 裴铎睨着他?八卦的表情,冷笑,“你听谁说的?婚我确实是结了?,法律层面上?早都结了?,就是孩子这事儿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燕城的医院基本都传遍了?,说裴医生结婚了?,老婆呢,也是——” 赵医生突兀地截住话头,瞥着他?的神色。 裴铎哼笑,“你继续说。” “——说你老婆没?什么背景,是因为?怀孕了?才被秦院长看?上?的。” “……真他?妈有意思。”裴铎咬着根烟,点燃了?,抽了?一口才缓缓道:“结婚的人?是我,要?看?上?也是我看?上?的,跟我妈有什么关系?” “唉,裴爷你也别生气?,大家都这么说,说秦院长想抱孙子了?,这不正好又遇上?了?。” 裴铎双指夹着烟,神色中染上?愠色,他?现在特想把烟头碾在眼前这孙子的脸上?。他?忍了?又忍,问:“还有呢?还说什么了??” 赵医生听裴铎的话,心下有些?诧异,又想若是遇到?正常疼老婆的男人?,早都让自己把嘴闭上?了?,没?成想人?家倒是能忍,竟然还能面色不改地在这儿接着听传言。 他?一时有些?迷糊,便估摸着兴许传闻了?有七八分真。 于是他?心中一乐,暗道这可是个?跟秦家套近乎的好机会—— “还有更吓人?的,所以哥啊,我今天特意好心提醒你,别给?人?当成冤大头了?——”他?四处看?看?,然后装模作样地掩着嘴,“有人?说呐,你俩刚认识没?多?久就结婚了?,所以啊,这孩子其实压根不是你的,是你老婆结婚前跟别人?怀上?的。说真的,这我种事儿可是不是不相信的,但哥们儿毕竟是你自己老婆,还是得?弄明白啊!要?我说,这绿帽子戴上?还能摘掉,给?人?做接盘侠可就太憋屈了?——我靠!” 他?话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赵医生被裴铎一拳头打得?凳子向后“呲啦”退缩,只见他?捂着鼻子,愤愤又不可置信地盯着裴铎,张了?张嘴,嘴角有了?血,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说来,裴铎只用?了?五成的力气?。 这一拳,不过是冷漠的提醒。 不只对他?,也是对每一个?流言的相传者。 医院食堂安静下来,正在就餐的员工们惊恐地朝这边看?来。 裴铎站起身,无所谓旁人?的注目,只是指着赵医生警告道:“活得?不耐烦就他?妈找片地方把自己埋了?,别到?处晃悠恶心我。”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离开。 食堂其余人?慢慢回神,交换眼神,“从来没?见过裴医生发过这么大脾气?啊?” 赵医生深呼吸了?几次才站起来,他?狼狈不已,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的血。 他?挥挥手,对着议论纷纷的众人?道:“行了?行了?,都别看?了?,没?什么事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 下午五点半。 裴铎开车去了?北医,他?径直乘坐电梯去了?六楼神经内科。 门口坐着的小护士抬头看?他?,愣怔几秒后小声问:“帅哥,你、你找哪个?病房?” 裴铎背着手,一副好脾气?的样子问:“盛笳,盛医生在吗?” 年轻的小护士看?着他?的笑容,红了?脸,点点头又摇摇头,“在……啊不过现在不在,跟着张主任去观摩介入了?。” “那我在这儿等她,行吗?” “可以可以。您坐在这里吧。” 小护士搬来一个?凳子。 “谢谢。” 小护士本来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输入信息,结果裴铎往旁边一坐,她没?心思工作了?,眼睛不停地往他?身边瞟。 五分钟之后,她实在按耐不住,小声问:“你……您是盛笳的老公吗?” 裴铎扭头看?她,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肯定是,他?们都说盛笳姐姐的老公是个?长得?很帅的男人?。” 裴铎捂嘴咳嗽,然后冲她点头,“嗯,谢谢。” 大约过了?七八秒,小护士才意识到?他?说“谢谢”是针对自己夸他?英俊。 她后知?后觉地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满脸写着“我就知?道”。 她低下头,抠着自己的手指头。 从高中毕业之后,她就没?见过长相能说的过去的男人?了?,更何况还是裴铎这样的。帅哥不高冷,还下凡跟普通人?开玩笑,怪不得?医院那么多?人?嫉妒盛笳,近些?天给?她暗里使绊子。 正想着,科室外走来几人?。 盛笳就在其中。 她立刻在裴铎身后摆摆手,直到?盛笳扭头看?过来。她挤眉弄眼,用?口型说:“你老公来啦!” 盛笳脚步一顿。 裴铎正巧在此刻抬头。 她抿了?一下唇,“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 张医生闻声看?过去,“这不是裴医生吗?” 牛主任正巧从病房出来,“哎呦”了?一声,上?来握住裴铎的手,“您好啊,您来应该早说一声,我忙病人?的事儿都没?有出来迎接。小许你也是,就知?道坐在这儿,护士站没?培训你们怎么工作吗?” 裴铎已经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盛笳没?什么过人?的狠手段,能在医院被人?议论纷纷,必然是有领导的默许。 他?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秃头,颔首道:“我爱接盛笳回家,犯不着这么大阵仗,您该看?病看?病。” 牛主任扫了?一眼盛笳,搓搓手陪笑,“都说小盛嫁得?好,果然如此,丈夫还特意来接下班。” 盛笳看?见楼道里几个?医护和病人?家属都往这边看?,有些?尴尬,挤出一个?笑容。 裴铎跟着笑,扭头牵过她的手,在盛笳微微惊讶的目光中,继续说道:“昨晚她上?夜班,我给?她打电话听她声音似乎情绪不高,怕她辛苦受委屈,今天过来看?看?。” 牛主任的眯眯眼僵硬在脸上?。 裴铎就差把“撑腰”俩字写脸上?了?。 他?赶忙嘘寒问暖,“小盛啊,工作上?面没?什么问题吧?” 盛笳看?了?一眼裴铎。 后者道:“不用?麻烦您这么操心,我回去自己问问就成——那人?我先带回去了?。” 羁鸟 第30节 盛笳被裴铎拉着离开了?医院。 直到?回家,她都没?有怎么说话。 裴铎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哎,晚上?想吃什么?” 她歪了?一下头,“你做吗?” “行啊,我做,想吃什么?” 盛笳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往浴室走,“都行,我先睡一觉,你待会儿叫我起来,行吗?” “嗯,我叫你。” * 冰箱里没?剩下菜,裴铎开车去附近超市。排队结账时,收到?柳浩楠发来的消息。 【我靠,兄弟,听说你打架了?啊?】 【……嗯。】 【牛逼,还把那个?姓赵的轰到?信息科去了??】 【你怎么这么八卦?】 【真不是我八卦,到?处都传遍了?,但是你为?啥这么生气?啊?】 【怎么这事儿你没?打听到??】 【那孙子太怂了?呗,被你揍了?也不敢说为?啥啊。】 裴铎冷笑,他?不愿跟第三个?人?说起盛笳的事情,便潦草回复。 【没?有为?什么,早看?他?不顺眼了?,我手痒了?。】 【行。痛快就行,有人?就是打一顿才有用?。】 * 盛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睛时,已经没?有光线从窗帘的缝隙中挤进来。 她把被子盖在下巴上?,翻了?个?身,回忆着方才在医院里的场景。 裴铎应该是在护短,他?可能多?少听到?了?一些?传言。 哪个?男人?乐意戴绿帽子呢?他?也是在鹅裙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为?自己出气?,可是并非全?为?了?她。不过因为?在外人?面前,他?们夫妻需要?是同仇敌忾的。 他?没?有吃过亏,更不会让自己吃亏,顺手帮她一把并不费劲。 但饶是如此,她依旧是开心的。 他?短促的一次主动牵手不是良药,却是剂量强劲的麻醉,能让她对尚未结疤的伤口视而不见。 盛笳翻来覆去好一会儿,闻到?一股淡淡的香辣味道。 打开门,裴铎正坐在沙发上?看?球赛,“醒了??” “嗯——好香,吃什么?” “火锅。” 盛笳喜欢吃火锅,她走入厨房,看?见菜肉已经整整齐齐地码好。 她的胃及时清晰地发出饥饿警告。 裴铎的笑声从身后传来,“看?来醒的挺是时候?” 盛笳脸颊微微发热,指着锅道:“快烧水去。” 她只顾埋头吃,一对唇瓣辣得?鲜红。 裴铎道:“没?人?跟你抢,怎么跟我们家刚闹完饥荒似的?” 盛笳夹起一片牛肉,看?了?他?一眼,“吃火锅就要?抢着吃才有意思。” “是吗?” 裴铎一挑眉毛,忽然抬起手用?自己的筷子夹住她的筷子。 盛笳一愣,手上?脱力,那块肉被裴铎捡漏,成了?他?的盘中餐。 “你……” “嗯,确实好玩儿。” “……”盛笳夹起另一片肉,“你怎么这么幼稚?” 她说着,面上?却还是浮上?了?藏不住笑意。 隔着氤氲热气?,让她的双眼显得?湿漉漉的。 与旁人?正常恋爱结婚不同,裴铎其实并算不上?了?解盛笳。 他?始终没?问她是否觉得?委屈。 但像是在寻宝藏,他?或许需要?时间,才能一点点发现自己的老婆是个?坚强的姑娘。 盛笳放下筷子。 “吃饱了??” “吃饱了?。” “那你不用?管了?,我待会儿放到?洗碗机里。” 盛笳对于他?今晚的贴心还不能完全?适应,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 “吃饱脑子转不动了??” 盛笳摇摇头,“那我再洗个?头去。” “你不是回家后刚洗完吗?” 她把发梢那到?鼻子下面闻了?闻,“不行,有火锅味儿。” 裴铎心道怎么长的狗鼻子,他?挥挥手,“去吧。” 第25章 感谢的方式 盛笳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包起来, 卫生间外响起敲门声。 “怎么了?” “完事儿?没有?” “嗯……差不多了,在准备刷牙。” “那我进去了。” 裴铎说着,就推开门。 “你……”盛笳退后一步, “你的?卧室不是有独立卫浴吗?裴铎,你怎么不穿衣服!” 盛笳捂着自?己?的?浴巾上?端,尖叫一声。 裴铎抬眉, 懒懒地揉了揉靠她那边的?耳朵, “我的?浴室水管坏了——还有, 你没去过游泳池?我怎么不算没有穿衣服了?” 盛笳拿起自?己?的?牙刷,像是握着一把尖刀对着裴铎, “那你让让, 我出去刷牙。” 她盯着裴铎的?眼睛, 努力克制的?目光不要落在他的?腹肌上?。 裴铎侧身。 盛笳深深呼吸一口气, 小心翼翼地也偏着上?半身,不让自?己?与他相碰到半分。 裴铎从来没见过她这么仔细认真的?模样, 也第?一次知道原来在她眼中?自?己?跟洪水猛兽没什么区别。 他突然来了火气, 忽然抬手将盛笳拦腰抱起。 “啊!你干嘛啊!” 盛笳觉得自?己?在空中?转了个圈, 然后被他按在了水池台上?。 这下两人可以平视。 盛笳的?浴巾之下什么都?没有穿, 方才还未消散的?热气此?刻洒在裴铎的?身上?。 她心脏砰砰地跳, 并拢了双腿。 裴铎看着她。 此?刻,盛笳并不知道, 她板着脸的?样子让裴铎想起了高中?时那个不苟言笑的?女教导主?任。 这个总是拿着戒尺的?女老师曾被班里男生私下议论说与灭绝师太无异, 哪怕隔着窗户看一眼就能六根清净。 但盛笳不是。 她不懂风情的?抗拒下是裴铎记得清楚的?韵味。 让冷漠者在自?己?身下哭红了眼睛。 裴铎忽地觉得体内有一股热流在涌动着。 他的?手抚摸在盛笳的?一侧膝盖处, 在她的?轻斥中?,强硬地让两条腿分开。 她要踢他。 却被裴铎一把抓住小腿, 然后手掌轻轻滑下去,最后停留在脚踝处。 浴巾滑上?去, 风光半遮半掩。 像是盛笳的?刻意勾引。 她上?半身往后仰,快要贴在镜子上?。 裴铎一手拉着她,一手扣在她的?脖颈后,倾身,气息洒在她的?唇边,低声道:“你怎么这么喜欢踢人?别一副我强迫你的?样子,行吗?” “你就是强迫我!” 盛笳一着急,就容易眼眶通红。此?刻裴铎将她的?一条小腿架在腰旁侧,她再?想踢他,无异于挠痒。 或者说,是调情。 羁鸟 第31节 裴铎将手指换了个地方,看着盛笳越来越红的?眼睛,将自?己?湿润的?指尖涂抹在她的?锁骨上?,挑眉问:“这叫做,我——强——迫——你?” 盛笳腰软了,往下滑,却忍不住用力打?他,“裴铎,你个混蛋,我那是刚洗完澡……” 裴铎忍不住笑意,拢住她的?脖子让她靠近自?己?。然后意有所指—— “是么,那你洗得挺干净啊……” 他偏头,吻在她的?上?唇,最后几个字被含糊地淹没。 盛笳变成了溺水的?鱼。 她的?鱼鳞被裴铎亲手剥掉。 头发被散下来。 她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被他从洗手池上?抱下来。 像是一对配合默契又热情似火的?新婚夫妇。 盛笳脚尖踩着地面,推开他,“我……我鞋呢?我不想光脚。” 裴铎提了她一下,“那你踩在我的?脚上?。” “我不要,我要出去,你还没洗澡,我不想碰你。” “碰也碰了,那你再?洗一次。” 裴铎打?开水龙头,盛笳立刻浑身被浇了透。 她往裴铎那边躲去,“凉!” “现在呢?” “……” “我不想要,我想睡觉。” “都?成这样了?你睡得着?你不难受?” “难受的?是你吧!” “对……”裴铎又低头亲她,顺着下巴一直到脖颈,“我难受,那你帮帮我,行不行?” “不……” “我今天在医院是不是也帮你了?你是不是得表达感谢?” 她顺着肌肤向下流动,快要浇灭盛笳所剩无几的?理?智。 ……或许每一个貌合神离的?夫妻都?抵不过欲望的?来袭。 何况她本就沉溺其中?。 “那……那你快点?儿?,我明?天还要上?班。” 盛笳扭捏着,叫裴铎在她的?肩颈上?笑得发抖,“嗯,知道了。” 事实证明?,裴铎快不了。 在盛笳都?觉得自?己?的?皮肤快要被热水泡皱了的?时候,终于被他从浴室里捞了出来。 她没了力气,由着他将自?己?身上?的?水珠擦干,勉强躺在主?卧的?双人床上?。 身后的?床垫下陷,在听到裴铎也躺下后,盛笳慢慢睁开双眼。 有一瞬间,她问自?己?是否今晚要回客卧休息。 在听到心底里那个微弱但坚定的?否定后,盛笳放弃了这个想法。 别这样别扭,太破坏气氛了。 她告诉自?己?。 * 次日?清晨,大约是因为身边睡着他的?缘故,盛笳做了一夜混乱的?梦,五点?多便?睁开了眼睛。 裴铎还在睡着。 呼吸均匀平稳,显然,昨晚让他感到满足。 被子随意地搭在腰腹处,胳膊放在枕头旁边。 昨晚,在最后那次到达之时,盛笳格外地清醒,她看着裴铎的?小腹紧绷,胳膊因为用力搂着她的?腰而青筋吐气,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急促地喘息,很久都?不肯放开。 带给盛笳一种错觉—— ——他好像很爱自?己?。 但她知道,他不会和自?己?一样,将这件事赋予任何特别的?情感意义。 盛笳垂下眼眸,慢慢地坐起来。 昨天她是光溜溜地被抱进卧室里的?,衣服都?在外面,现在哪怕连个拖鞋也没有。 她用被子将自?己?裹紧,在考虑是否要抱着被子出去找衣服。 还没想好,身后忽然想起带着鼻音的?慵懒声调,“光着出去拿呗……家里又没有别人。” 盛笳扭头,“那你替我去拿。” “我没力气——”他现在看着像是个无赖,“昨晚难道我不累吗?” 盛笳有点?脸热,她将被子又往上?提了提,小声道:“我看你挺精神的?,昨晚累的?明?明?是我。” 裴铎在这事儿?上?从来口无遮拦,“只有累死的?牛,你什么时候听过耕坏的?地?” “你……”盛笳低声骂道:“裴铎你要不要脸?” 裴铎无所谓,“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要不再?这儿?躺着继续睡觉,等我睡饱了给你出去拿衣服,第?二压根儿?就别穿了,反正我里里外外都?见过了。” 盛笳不理?他,卷着被子就要光脚踩在地上?。 裴铎抬起身子,将她裹成一个不倒翁似的?按回床上?。 “哎你干嘛呀……” 她拧着眉头推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说话语气。 裴铎笑了,“盛笳,你是不是在这儿?跟我撒娇呢?” “谁撒娇了?你起来,我要上?班,别让我迟到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这还不到六点?,你急什么?” “我要赶地铁,出门晚了遇上?高峰期很挤的?,你不食人间疾苦,又不懂。” “再?睡一会儿?,待会儿?我开车送你。” 他将胳膊压在她身上?,禁锢着,闭上?眼睛,“别说话了,让我也再?睡一个小时。” 盛笳动弹不了,只能偏着头看他,过了几分钟,幽幽地问:“裴铎,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行啊?” 她这话是故意的?,气笑了他。 他睁开眼睛,将盛笳的?一只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抓着胡乱往自?己?身上?摸。 “哎呀,你流氓啊……” 盛笳握紧了拳头,全身往后缩。 他就穿了一条内裤,布料单薄。 裴铎也不强迫她,半个身子又压过来,“你别惹我啊我告诉你,男的?早上?什么样儿?,不用我向你这个医学生科普了吧?我虽然困,但是现在也能随时让你身体力行感受一下我到底行不行。” 盛笳收回手,紧紧闭上?嘴。 裴铎将她一把捞在自?己?的?怀里,好像抱着一个毛绒玩具,声音里藏着得逞的?笑意,“我已经上?好闹钟了,别瞎乱动。” * 盛笳真的?在他的?拥抱中?半个多小时一动不动,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渐渐与他同频,看着他触手可及的?锁骨。 她胡思乱想,生怕自?己?乱跳的?心脏吵到了他,让他笑话,直到最后十分钟才堪堪睡着。 盛笳匆忙吃了早饭,裴铎将她开车送到医院门口,在她下车前,他突然“哎”了一声。 “怎么了?” 裴铎抬抬下巴,“那个是不是你们主?任?” 盛笳往前看,点?点?头。 裴铎将车熄火,扭头看她,神色不大正经,“需不需要我给你一个吻别再?震慑他一下。” “神经病……我走了。” 她小跑着进了医院的?大门,遇上?同班同学,人家问:“盛笳,遇上?什么好事儿?了?怎么看着这么高兴?” 盛笳狐疑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有吗?” “当然有了。”她们一起挤进电梯,“你看镜子。” 盛笳转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双目明?亮,面色红润,唇角上?扬,瞧着精神奕奕。 “是不是因为新婚很快乐呀?” 盛笳低下头,抿起唇,“还好。” 这天上?班,主?任对她客客气气,不似前几日?那样,又在中?午吃饭时热切地说以后毕了业就留在这里工作,北医虽然辛苦,但也是别人挤破头想要来的?地方。 盛笳不接话茬,只是笑笑。 她在路过天台通道时,看着远处的?建筑群,问自?己?,真的?会按照董韵的?想法,永远做一个医生吗? 第26章 介绍 盛笳没吃午饭, 她在北医的药房门口徘徊了几秒,最?终还是决定做地铁去五站外的一家药店买了紧急避孕药。 她不想成为众人?议论的对象,若是让人注意到裴家的儿媳在新婚没几天?就开始避孕, 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风言风语。 羁鸟 第32节 她站在地铁站行色匆匆的角落里,没有水,就硬生生地吞进药片。 本就口干舌燥, 药片划了嗓子, 干疼, 但盛笳不怎么在意。 这不是第一次了。 那个秋天?的清早,她也是这般模样, 仓促在药店门口咽下?。 盛笳转过身, 对着地铁站墙上细窄的镜面, 看着自?己因为没有吃饭而苍白的面孔, 挤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晚上九点多,她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与同事在医院不远处的一家米粉店随便?解决了晚餐。回到家时, 裴铎不在。 盛笳没有开灯, 站在客厅里沉默稍许, 垂下?眸子, 从包中最?里层掏出避孕药,放在茶几上, 然后重新回到了客房。 * 成为法?律夫妻后的一次性|爱让盛笳和?裴铎二人?都不能再将对方忽视为住在同一屋檐的室友。 他们开始默契地面对面地吃早餐, 谁起得早, 便?将面包或是贝果烤好放在桌上,若是遇上时间合适, 裴铎会开车将盛笳送去北医。 他们偶尔会有肢体的相碰。 总是盛笳敛着目很快移开。 她不知?道裴铎是怎么?想的,也不想问。 但她确定自?己不想不明不白地再跟他上床。 就这样度过了近两周。 周六时, 恰巧二人?都不上班,盛笳准备出门时,裴铎从书房走出来,主动开口,“你要去哪儿?” “超市,买东西。” “等我五分钟。” 这是裴铎第三次和?盛笳一同花时间在超市好似漫无目的地闲逛。 他还是推着车走在前面,只有间或听?不到身后的脚步的时候,会停下?来等一等盛笳。 裴铎什?么?也不买,只有在倒数第二排货架前,他短暂停留,稍微挑选,扔进去了两盒东西。 避孕套。 盛笳扫了一眼,很快挪开视线,没有多问。 他们几乎没有交流,直到有个男人?快步走上来,“哟呵”了一声。 是柳浩楠。 他道:“这么?巧?” 裴铎撑着推车把手,“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跟在你俩后面好几分钟了。”柳浩楠眼睛还是往盛笳身上瞟,“嫂子,我们之?前见过几次的,你还记得吧?” 嫂子。 盛笳脸有些红,快速地抬眼看了一下?裴铎,然后说:“记得。” 柳浩楠这人?生性长着一张笑脸,看着很好相处,他侧身避开过去的人?,又往这边凑了凑,“上次婚礼人?多,裴爷后来说要把你专门带出来跟我们见见的,郊区新开了个农家乐,吃新鲜鱼的,是我表舅弄的,不如咱们今天?一起去吧?” 盛笳不吭声,不做决定,只是抬着头与裴铎对视。 “想去吗?” 她抿了一下?唇,“都行。” 裴铎不知?道是了解女人?的口是心非,还是单单熟悉了她的矫情,总之?一摆手,“那你带路。” “得嘞。”柳浩楠掏出手机,“我约人?,待会儿停车场门口见。” * 又来了五人?,全是在婚礼上见过的。 除了amora,其余人?甭管比裴铎年纪大或是小,都嘻嘻哈哈对着盛笳叫“嫂子”。 盛笳略微尴尬,朝他们挨个点头,又小声道:“叫我盛笳就好。” 裴铎将她身边的凳子拉开,坐下?随意笑道:“他们管你叫嫂子,你就答应,反正吃亏的又不是你。” 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只见过盛笳一两次,都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最?近风言风语听?了些,对女主角本人?还是好奇的。他们想知?道,这个看上去丝毫不张扬的女人?,是如何认识裴铎的,又是怎么?嫁给他的。 霍廉问过这个问题后,包房中安静下?来。 众人?扭头,再度直勾勾地审视盛笳。 裴铎浅淡的笑还停留在脸上,他懒散地斜靠在椅背上,垂眸。 看到了盛笳紧紧交错的十?指。 她在紧张,在迟疑,在慌乱。 但他没有任何解围的意思。 他拿起桌上的水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侧目看着身边的妻子,好像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饶有兴趣似的。 台上只剩下?了盛笳一个演员。 一束白光打在她的身上,让她脸上每一次肌肉的抖动都无处遁形,她像是被人?临时推上台的b角,第一次面对观众,戏服凌乱,台词磕巴。 搞砸了。 从她刻意与裴铎不清不楚地纠缠过一个晚上之?后,他们的关系开始就永远无法?用一种甜蜜的方式展示出来。 “……我、我是秦斯教授的学?生——” “笳笳,你害羞什?么??”amora喝了啤酒,眼睛眯起来,指着盛笳对其余人?开口,语气好像在说什?么?了不起的缘分,“他们高中就是学?长和?学?妹的关系啦。” “高中?” “……哦,就是裴爷转去朔城读书的那两年多啊。” 裴铎放下?水杯,食指轻轻地在桌面扣了一下?,扭头,看见盛笳的面色微微发白。 柳浩楠正巧怪声怪气地“哦”着,“原来早就认识了啊,裴爷金屋藏娇,从来也不提啊?” 裴铎看了一眼桌对面的好友,短促地轻笑,随后重新敛目,看向盛笳腿上的双手。 右手大拇指按压着左手虎口。 裴铎略微靠近她一点,低声道:“不疼么??出血了。” 该是关心,却好像满是嘲弄。 盛笳松开手,虎口被指甲压出了一道血印,她这才一点点察觉到疼来。 幸好剩下?几人?的话?题很快从裴铎的高中聊起了他们的儿时,盛笳终于得以在无人?关心处退下?了舞台。 一场聚餐,盛笳话?很少,她头一次感激鲥鱼多刺,至少能让她低着头在与鱼刺抗争中沉默着结束这场会面。 离开前,霍廉忽然又问:“嫂子喜欢网球吗?” “……嗯,还好。” “要是有兴趣,下?次让裴爷一起带着来球场呗,反正amora也常来——”他看向盛笳,“你们女孩儿一起玩,不会打也没关系,她们也都是半吊子,何况你家还有个高手呢,不如裴爷手把手教你得了。” 盛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挤出笑容。 旁人?不知?道,但是她很清楚,她和?裴铎的夫妻关系很有距离感,参与对方的兴趣爱好,对他们而言,太过亲密了。 她不愿主动,更不敢主动。 * 凌晨快两点,盛笳口渴醒来,推开客卧的门找水喝,客厅还闪着幽暗的光。 女子网球公开赛比到了四分之?一决赛,裴铎正在熬夜,见她出来,侧身,“吵到你了?” 虽是这么?问,但他的语气中也没什?么?抱歉的意味。 盛笳摇头,“没有。” “还困吗?” 他手中握着一瓶啤酒。 盛笳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没回答,却听?他拍拍身旁,“不困就过来一起看。” 她不过停顿了两秒,便?坐在了他身边。 盛笳穿着睡衣,光着脚,在深夜的时分里感到凉意,她将双腿蜷缩上来,把脚尖护在腿下?,但脊背挺得依旧笔直。 裴铎随意地依靠,扫着她,轻轻地笑出声。 盛笳扭头看他。 他抬起拿着啤酒的那只手,指了指电视屏幕,轻轻挑眉,“打赌吗?” “……赌什?么??” “赌她们俩谁赢。” 盛笳看了一眼屏幕上方的“live”标志,又看向比分。 白衣选手正以大比分1:0领先,并且正在打的第二盘,她同样领先。 结局看上去一目了然。 “赢了能有什?么??” 裴铎耸肩,赌局本就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没想好,你要是赢了,你可以随便?从我这里拿走一样东西,我要是赢了,也同样。” “——我让你,你先猜。” 他还是笑着。 盛笳慢慢地眨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气,“我没有想从你这里要的东西,我不跟你赌,不过如果非要猜的话?,我也不会顺着你的意猜白衣服赢比赛的。” “……怎么?说?” “因为未必。她年纪轻,是去年新起的选手,一炮走红,赢了很多世?界排名前十?的网球手,但也同样多次输给了很多名不见经传的人?,她不稳定,因为心态不好,去年美网半决赛,抢七的时候,她都已经拿到六分了,可惜太紧张,被对手硬生生连追五分,错过了冠军。” “——对吗?” 盛笳回身看着裴铎。 羁鸟 第33节 他沉默须臾,然后挑起唇角,“没看出来,原来我老婆很了解网球?” 她低头,小声道:“还好。” 裴铎坐直身子,促狭地眯起眼睛,“你说的没错,她这场比赛确实输了。” 盛笳拧眉,“不是直播吗?” “不是。”裴铎笑得更厉害,看着盛笳的双眼里泛着些光,“你还挺警觉?生怕我提前知?道结果诓你?这不是直播,晚上九点多比完了,现?在放的不过是回看而已。” “……你真无聊。” 盛笳把头转回去,双脚点在拖鞋上,就要起身。 “哎。”裴铎突然又道:“那算你赢了,你想要什?么??” “我没什?么?想……” “行。” 裴铎忽地关掉电视,客厅瞬间陷入黑暗,盛笳的动作不由地变慢,被他拉住了胳膊。 随后,他的声音变近。 捞起了她的腰,让她面对着自?己。 黑暗来得急,两人?都没有立刻适应,对方双眸中的光在此刻成了唯一的亮。 他们对视了一瞬。 盛笳微微地缩起肩膀,听?见裴铎不太正经地开口,“那我从你这里要点儿什?么?吧……” “你又没赢——” “……那你就当我耍赖好了。” 裴铎慢慢托起了她的臀。 暗示变成了明示。 盛笳的呼吸停止了一秒钟,然后推他,“你凭什?么?耍赖?” 心太软,爱太深。 拒绝不够坚定,反问成了欲拒还迎。 她没什?么?力气,裴铎动也没动。 他垂下?头,呼吸撒在她睡衣外的肌肤上。 就这样,盛笳便?轻轻地颤栗,听?他问自?己,“那你要吗?” 第27章 羞辱 在愈冷, 愈静的空气中,盛笳回答:“不想。” 她的鼻尖快要顶在裴铎的下颌上。 她闭上双眼,让他至少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盛笳不想这样?。 除了柜子中的那两本?结婚证,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和裴铎还有什么?关系。 他们好像是在法律保护之下的一对炮|友。 平时分房睡,极少交流,当?各自有了需求, 会在一张床上共度一个旖旎的夜晚。 可这不是正常的夫妻关系。 她宁愿和裴铎没有任何?关系, 宁愿让他永远存在于自己的日记里, 梦中,暗恋的幻想下, 也不想这样?。 她掌控不了这段没有退路的关系。 “不用你吃药, 我买……” “我看见?你买避孕套了。”盛笳打断他, 在黑暗中, 重新盯着他的双眼,“你早上好心跟我一起去超市, 就是为了买适合你的避孕套吗?” 裴铎轻嗤, “我以为是你要我买的。” “什么??” “你把避孕药放在茶几上, 不就是为了提醒我买套吗?” “……你说什么??” 盛笳的血液好像都变冷了, 有什么?在狠狠敲击着心脏。 裴铎撑着沙发扶手, 坐起身?,打开灯。 盛笳的睫毛轻轻地颤动, 她好不容易适应了漆黑。 现?在, 一切重新来过。 裴铎乌黑的头?发有些乱, 几根垂下来,他向后靠, 扫视着盛笳,“啊……原来不是么??” 盛笳注意到了他的审视, 忽然鼻子有些酸。 “难道我想吃那个东西?不吃药,怀孕怎么?办?” 裴铎记得很清楚,不论哪一次上床,他都没有弄进去。但他是个医生,知道即使这样?也不是万全?的。 可他只是说:“怀了就生下来。” 盛笳笑?了,笑?声近乎尖锐。 “你说的好轻巧,裴铎,你做好成为一个父亲的准备了吗?” 她其实还?想问,你做好成为一个丈夫的准备了吗。 那盛笳问不出口。 她不敢面对那个答案。 裴铎避而不答,却说:“总有人会好好养这个孩子。” “没错,你们裴家秦家家大业大,肯定不会亏待了孩子,但是那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不是随便买回来的一件物品!” 裴铎捏了一下眉心,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变成了这般。 他不愿费心吵架,点点头?,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不想就算了。“ 说罢他站起身?,在往主卧走之前,低头?拿起桌上的纸巾,松手放在沙发上,“我又没把你怎么?着,实在犯不着哭成这样?。” 话音刚落,他便转了头?。 盛笳抬起手,用手背蹭掉了眼泪。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光线很充足的地方。 亮堂得让她无处躲藏,无处悄悄地抚平自己的伤口,她只能缩起身?子,抱住自己的身?子,埋着头?。 盛笳想,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和裴铎激烈的争吵。 她败得一塌涂地。 而对方不用一兵一刃,就将她杀得片甲不留。 * 盛笳不想面对裴铎,于是把医院和学校当?成了家。 主任说科里有个下乡的名额,为期十天,别人都不甚积极,只有盛笳主动说自己想去。 结束时,距离除夕只剩下三天。 她拖着行李箱走下大巴的时候,收到了来自秦斯的消息。 【笳笳,这个春节,你和裴铎是怎么?打算的呢?】 回谁家,回哪个家,什么?时候回去。 盛笳还?没考虑过,更没有和裴铎商量过。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复,站在握着手机路边有些迷茫。 想了半天,终于发送过去几个干巴巴的字。 【看他的时间吧,我怎么?都好。】 盛笳终于回到了裴铎的那所公寓。 空荡荡的,没人。 水壶里的水早已经冰凉,她离开时冰箱里留下的最?后两片面包依旧放在原位。 或许,他也很多天不在家。 盛笳不知道裴铎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是否会好奇自己为何?没有回家,去了哪里。 就像自己现?在这样?。 但应该是没有的。 他又不会瞻前顾后,若是想知道,那就直接问了。 盛笳垂下双眼,拿出手机,给爸爸发消息,说自己在托沿海城市的舍友给家里寄了些海鲜,他们正好过年吃。 成为规培生之后,春节再不会有七天假期,她因此和父母早早说好,今年不回朔城。盛笳原本?以为会和舍友度过这一天,现?在看来,应该是在裴铎家。 这样?也好。因为自从盛语去世后,董韵对于任何?团圆的日子都不大提得起兴趣。母亲会哭,总是红着眼眶,盯着书柜上盛语的照片。 盛笳承受不了。 她甚至觉得呼吸都是困难的。 * 除夕那天,盛笳在医院交接班结束已经过了下午五点。盛笳不愿让秦斯一家人等自己太久,便不打算坐地铁,预备打车前往。 不巧,除夕拉客的车实在太少,打车软件上始终显示着“请您耐心等待”的字眼。 盛笳呼出一口白气,往朝着地铁口的方向看去。 羁鸟 第34节 正要走去,一辆熟悉的车停在她的面前。 双方都等了几秒,裴铎放下车窗,侧脸,“愣着干嘛呢?被冻成冰雕了?” 他神色如常,语气也是,仿佛之前的不欢而散只残存在盛笳一个人的记忆里。 她在感情中从未主动过,但清楚知道,一段关系里,只有在乎的那个人才会受伤。 她没有回答,坐上车,系上安全?带。 过了两个十字路口,裴铎方才开口,“下乡问诊怎么?样??” 盛笳一愣,回头?,“你怎么?知道……” 问后,她又觉得好笑?。 想巴结裴家和裴铎的人多了去了,借着照顾她之名,搭上关系也很正常。 她垂下双眼,继续回答,“还?好,空气很好,有个舍友本?科毕业就去乡里的医院了,她对那里熟悉,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了解,所以不算无聊,还?有个病人阿姨留下了我的地址,说明?年到了季节,给我寄些蜜桃——” 盛笳忽然截住话头?。 裴铎一直未接话,瞧着神色也是淡淡的,似乎只是随意抛出了一个问题,只是为了避免车内的气氛冷清,并?非真的要一个答案。 可她却说了不少。 她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多了。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本?就期盼着做个寻常的新婚女人,和几日未见?的丈夫有着强烈的倾诉欲望。 但他们不寻常。 她别扭地看向窗外,然后想起什么?,又扭头?补充,“我没有让他们告诉你。” “什么??” “我没有让别人告诉你我下乡问诊了。” 盛笳语气变得有些硬邦邦,在自己的四周戒备地筑起铁盾。 裴铎看向前方,愣怔稍许,然后笑?着点头?,“嗯……知道,知道。” 再无人开口。 驶入小区前的几百米,盛笳看着窗外,“哎”了一声,“你把在这里放下吧。” “做什么?去?” 盛笳指着那家水果店,“我买点水果。” “家里都有。” “我就买少一点,过年呀,你让我怎么?空手过去?” 盛笳心道裴铎定然从未在家小心翼翼过,她扭头?瞪着他,裴铎侧头?看了她一眼,乐了。 他打了方向灯,脚踩油门,把盛笳放在路口。 盛笳实在,不买漂亮的果篮,就捡贵的挑,付了钱,提着两袋水果往秦斯楼下走。 裴铎正站在单元门口。 他穿着棕色大衣,单手放在外套兜里,个子很高,微微低着头?,或许因为等得不耐烦,也或许是风吹的,发丝有些不经意的乱——和他高中时一摸一样?。 盛笳高一时,他高三。她不知道是否每个学霸都如此轻而易举地夺得高分,但裴铎那时候篮球可是没少打,盛笳后排那个男生跟他关系不错,天天放学后和他泡在球场,有时候路过高一年级,裴铎几人抱着篮球会在门口等他一会儿。 盛笳立刻变得注意力不集中,她不受控制地往窗外瞟。 他侧靠在窗边,单手插在兜里,偶尔把篮球放在手指间把玩,嘴角上扬,不知道跟旁边的人低声说着什么?。 裴铎从不像别的男生路过其他班级时,不在意旁人是否在上课,只是肆意地交谈说笑?引起注意。 他知道什么?是礼节。 那是一种?浸透过家教的气度。 与那些冒着臭汗的青春期男同学完全?不同。 盛笳无意识地把鼻头?按进自己的指尖中,偷偷看着他好看的唇瓣一张一合。 “盛笳!”语文?老师忽然敲敲黑板,“你说,这道题选择什么??” 她慌了神,赶忙把视线放回面前的试卷上,同桌小声提醒,“第三道选择题。” 她站起身?,把头?埋得很低,却依旧像是一片修理过后平整的草坪中忽然冒出头?的狗尾巴草,“选、选a。” “你考试的时候做对了吗?” “……对了。” 盛笳声音很小,左手松了劲儿,看见?自己的右手食指上沾了笔墨的黑色小坑。 很疼。 语文?老师没好气地顿了几秒,“坐下,下次不要走神。” 盛笳没有再朝窗外看过一眼。 她觉得丢人,脸颊火辣辣的,不知道裴铎刚才是否看见?自己被当?中点名站起来,她很烦乱,哪怕心里清楚,就算他注意到了,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女生也根本?不会在他的心里留下半分印象。 曾经怯懦又不堪的回忆太多。 盛笳每个似乎都依旧记得清楚,她步伐变得慢了一些。 ……那个当?年在她的班级门口等着去打篮球的男生现?在是在等着她一同回家。 停在裴铎面前,她抬头?看着他。 盛笳不知道,十年前那个自卑的姑娘是否敢相信自己可以与当?年暗恋的学长在他家中度过除夕之夜。 一定不敢吧。 她那时候,连大胆地在人群中正视他都需要鼓足勇气。 裴铎转身?,垂眸看着她手里鼓鼓囊囊的塑料袋,笑?着问:“你去打劫水果店了?” 第28章 团圆 盛笳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塑料袋, 鼓鼓囊囊的。 她不理会裴铎的嘲弄,本以为他会好心替自己提一袋东西,没想到人?家还是?大爷似的, 单手往兜里一插,刷卡开门,侧身示意她先进去。 盛笳腹诽他毫无绅士风度, 指头被塑料袋勒得生疼, 下巴埋在围巾里, 在绕过他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裴铎好像听?见了。 盛笳清晰地感受到他在自己?身后笑?出?来。 她站在电梯靠前?的位置, 也不说话, 在“叮”地一声后, 裴铎顺着镜面亲眼看见站在前?边的老婆瞬间?变了副神色, 露出?一张笑?脸踏出?电梯外,向着已经在门口等候柔和地喊了一声, “秦老师。” 裴铎叹为观止。 秦斯看见盛笳手里提的东西, “笳笳, 你来就来, 还买什?么水果, 家里什?么都有。”说罢又看向走在后面的儿子,瞪着他, “你也是?, 皇帝微服私访来了啊, 也不帮人?家提东西,以后出?门别说你是?我儿子, 我嫌丢人?!” 裴铎低头看了一眼盛笳,笑?着低声道:“我要是?替您儿媳妇提了, 您以为这水果是?我买的可怎么办?” 秦斯一愣,须臾没有分辨出?来自己?儿子何时?有了七窍玲珑心,她也跟着笑?起来,又道:“我可不会误会,你哪次回家不是?空手来的?倒是?笳笳更像是?我亲生的。” 裴铎俯身换鞋,听?完点头道:“行啊,那我是?女婿,姑爷最金贵,我今晚上可什?么都不干啊。” 秦斯对着儿子的肩膀垂了一拳头,最里骂道:“你真讨厌。”回头时?,看见盛笳抿着唇,眼里藏着笑?意。 虽然嘴上骂着,但秦斯还是?给儿子倒了杯热茶,声音不大,“你贴心就贴心,但说话真难听?,那水果那么重?,你让人?家姑娘都提着,人?家多难受。” 裴铎坐在沙发上,一挑眉毛,语气不在意,“那有什?么重?的?您也在医院工作大半辈子了,不知?道女医生一直被当成男人?使唤啊?您问问她平时?抬过病床吗?那不是?更重??” “啧,工作和平时?生活一样吗?你怎么不把笳笳在家里当成特种兵训练呢?” 裴铎勾起颗葡萄,乐了,“知?道了,知?道了。您儿媳妇是?宝,我记住了。” 盛笳洗了手,楼上楼下地与秦家众人?打?招呼,然后走进?厨房挽起衣袖。 秦斯刚剁好饺子馅,盛笳说:“我帮你们吧。” “不用。”秦斯摇头,“你去?吃点水果,不然让裴铎去?带你看看他小时?候的照片去?,他小时?候可好玩了。” 盛笳包饺子不太熟练,以前?在家她都是?擀饺子皮的,她拿着擀面杖,自告奋勇。 “那也好,你在这里跟我们聊天。” 一家人?聚在一起,面对新婚夫妻时?难免会提到孩子。 裴铎的小姑捏着饺子,问盛笳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盛笳低着头,支支吾吾地回答都好。 “那就生两个,一男一女,凑个好字。” 盛笳不吭声,听?她们说着女人?何时?生孩子最不伤身体,面皮被擀得不成形状,薄厚不均。 终于,裴铎进?来了,站在她身后观赏了一会儿,“这是?饺子皮还是?宽面条?” 几人?终于停下讨论,朝案板看去?。 盛笳有点不太好意思,从上大学后,她便再也没有擀过饺子皮了。 “外面坐着去?吧,我来擀。” 盛笳指着其余几个皮,“我认真擀,能擀好。” 裴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也忒慢了,您擀的是?明年春节用的饺子皮?” “……” 盛笳睁大眼睛,脸有点红,裴铎冲她笑?笑?,接过擀面杖。 盛笳踮着脚尖就要抢回来,他眼疾手快,轻松地把手举过头顶。 她够不着了,还差点往他身上倒。 裴铎闷闷的笑?声出?现在头顶,盛笳扬起下巴,就见他挑着唇角用另一只手点了点她因为用力而屈起的手指,“这是?什?么招式?你学过九阴白骨爪?” “……” 厨房里的剩下几人?跟着笑?。 盛笳浑身慢慢烧起来,她重?新站好,把手收回来。 羁鸟 第35节 秦斯也忍着乐,“是?呀,笳笳,你今天还工作了一天呢,休息一会儿去?,阿铎也会,我们家男孩儿从小训练做家务的。” * 裴铎从厨房出?来时?,秦忆真带着儿子已经来了。 秦瑞瑞半个身子趴在沙发上,正?在给盛笳演示他那本会说话的英文图画书。 裴铎闲得无聊,靠在沙发上,扭头向两人?防线看去?。 秦忆真坐在他旁边,突然凑过来问:“怎么样?画面挺美好的吧,是?不是?也想要个孩子了?” 裴铎方才在发呆,现在懒洋洋地回答:“你的推理能力真让我叹服。” 秦忆真抬抬下巴,“那你看笳笳好像很喜欢孩子呢。” 裴铎想起前?几日的深夜,果断回答,“她不想生孩子。” “你怎么知?道的?你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了?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 裴铎这下连眼皮都懒得抬,“秦忆真,你多大岁数了?” “没到三十一。” “哦,原来还这么年轻啊。”他无不讽刺道:“听?你说话,我以为你跟那些白天去?相?亲角晚上跳广场舞的大妈一个年纪。” 秦忆真“切”了一声,心道你嘴这么毒,也不知?道盛笳平日里是?怎么受得了的,她提高声音,对着儿子招呼道:“瑞瑞,拉着舅妈到你小舅这里玩。” 秦瑞瑞闻声立马翻身下了沙发,跑到裴铎面前?,八抓鱼似的扭着趴在他身上。 裴铎无奈地笑?,回头见秦忆真不怀好意地冲自己?挑挑眉毛。 姐弟俩熟悉,裴铎很快意识到她憋着什?么坏水。 ——不就是?想让自己?提前?感受一家三口的生活吗? 裴铎忽然觉得不太自在。 他站起身,架着瑞瑞的两个胳膊,不费什?么力气地把他提起来,绕了个圈,笑?着道:“幼儿园伙食不错啊?” 瑞瑞听?出?来裴铎变着法地说自己?变重?,偷偷看了一眼盛笳,蹭地窜到地上,撅着嘴,“我还小,正?在长身体,幼儿园老师都夸我吃饭最快啦!” 见裴铎不为所动,瑞瑞忙又冲着盛笳道:“笳笳姐姐,你说对不对?” ——笳笳姐姐。 瑞瑞话音没落,脑门就被轻轻地弹了一下,他夸张地“哎呦”了一声,瞪着自己?小舅。 裴铎皮笑?肉不笑?,“你喊谁姐姐呢?” 瑞瑞小声嘟囔,“以前?一直都是?叫姐姐的。” 以前?? 裴铎看了一眼盛笳。 就是?跟自己?结婚之前?呗。 他收回视线,笑?了笑?。 “你去?哪儿?” 秦忆真问。 “上楼陪老爷子下棋。” 等他上去?,秦忆真看了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盛笳几眼,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和阿铎闹别扭了?” 盛笳一愣,心道原来这么明显吗。 但她摇头,语气有些虚弱,“没有啊。” 秦忆真看着她,也不追问,只是?道:“阿铎从小到大就没有哄过女孩儿的经验,全是?人?家跟在他屁股后面,有什?么事儿,你就跟我说。” 盛笳点了点头。 * 年夜饭后,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盛笳在牌桌上是?臭手,便出?门去?院子内跟父母通话。 盛越齐和董韵正?在她爷爷家。 盛笳挨个跟家中老人?们拜了年,多跟已经口齿不清的爷爷说了几句,听?那边有人?说他该休息了,她便挂了电话。 秦家的小院是?特意修饰过的。 即使在冬天,依旧有梅花点缀着颜色。 木头小径旁有发光的夜灯,盛笳走到尽头,坐在秋千上,向外看。 视线被被树枝全部挡住,这住处安静,邻居们隔着十多米,远处的热闹声听?得不真切,在冬末的冷意中显得虚幻。 秋千估计有了些年份,晃动时?偶尔发出?吱扭声,没有旁的声音回应,在院内愈发寂寞。 裴铎从楼上下来,牌桌上正?欢腾着。 秦斯抬起头,“笳笳呢?” “我哪儿知?道?” “今晚别回去?了,就在这儿住下吧。槐中路出?车祸了,连环车祸,挺严重?的,路被封了。” 槐中路是?从这里回去?必经的道路。 他们确实没法回去?,裴铎点头,“也好。” 他的胳膊搭在椅子上,站在秦斯身后看完一局牌后,抬眼,忽然看见客厅窗外的一个身影。 盛笳不知?道坐在那里多久了。 她动也不动,不知?道盯着院子外在看什?么。她的头发很漂亮,反射着浅淡的暗光,柔顺地披在肩后。 裴铎似乎从未在团圆之日见过这样孤独的背影。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事实上,他从来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 盛笳什?么都没有想。 她在努力放空自己?。 她确实感觉到孤独,哪怕秦家的每个人?都对她热情且贴心,但她到底是?个慢热的人?,一时?间?还不完全能适应与刚刚成为一家人?的亲戚度过春节。 借着打?电话之名,她想单独待一会儿。 直到院子的玻璃门被推开。 她听?到声音,回头。 裴铎穿着浅灰色毛衣,向她走来,“你干什?么呢?” 盛笳紧紧包裹着自己?的心,面对着不熟悉的枕边人?也不会告诉他自己?现在的心情与大年夜应有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随意找了个话题,往前?面的草丛里指,“那边有两只兔子,黑色的。” 裴铎还没开口,她先低头捂嘴连续打?了三四个喷嚏。 她比他穿得还单薄。 裴铎站在她身后,垂着眸看着她打?完喷嚏,并未开口关心。 毕竟在他看来,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觉得外面冷就该回到房间?里去?,而不是?固执地在外面看兔子。 实在犯不着再假惺惺地费口舌。 不过莫名其妙地,裴铎还是?解释了一句,“那里有个兔子窝,我姥爷没事儿喜欢喂这附近的兔子,它们冬天就干脆在这儿安家了。” 随后他接着又道:“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 盛笳抬头看他,带着疑问。 “槐中路的路封了。” “那有房间?给我们住吗?” “我小时?候那间?,一直都还留着。” 盛笳从秋千上站起来,想也没想,就问:“那我住哪儿?” 问完,她很后悔地咬了一下舌头。 裴铎侧头好笑?地看着她,“你当然是?跟我住,不然你想住哪儿?兔子窝?” 第29章 同枕 盛笳抿着唇, 视线微微偏移,透过玻璃窗,朝屋内看去。 正巧秦忆真也扭过头来, 她见盛笳和裴铎站得近,面对面地看上去亲密,不由?得挑眉笑, 好像戏谑新婚夫妻一刻也不肯分开。 盛笳把头?低下。 裴铎转身回去前淡淡地说了一句, “他们很少熬夜, 过了十二点,也就?差不多都睡下了。” 盛笳顿了一下, 意识到这是他在告诉自己尴尬的状态不会停留太久, 犯不着一个人在外面挨冻。 她轻轻地感叹。 这并非是盛笳作为丈夫心血来潮的体贴, 而是他看透自己的轻易。 她的敏感, 犹豫,矫情和不自在在他的眼前无处遁形, 只会更显得他风轻云淡和浑不在意。 盛笳几乎没有感受到特别?的难过, 毕竟只有一方动了真感情的婚姻本?就?畸形的,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在他的眼前狼狈得太难看。 她深深地吸进一口冷风, 胸腔都感到了寒意, 才重新回到充斥着暖意的室内。 * 约是十二点半,众人到了新春祝福后, 便各自回房间休息。 羁鸟 第36节 盛笳松了口气?, 本?以为秦家位重, 规矩也多,却不想跟寻常人家没什么区别?。 除了红包更厚些?。 盛笳拿着沉甸甸的钱, 想起亲戚们说的“早生?贵子百年好合”之类的话语惴惴不安,钱也像是偷来的。 裴铎回身?, 便看见了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椅前,问:“你习惯睡哪边?” 盛笳想了一下,“靠门吧。” “行。”裴铎点点头?,抬着下巴,“浴室在你右手。” 盛笳“嗯”了一声?,转身?往那边走了半步,又重新看向?他。 她沉默三?秒,随后道:“但?是我没有睡衣。” 裴铎抬头?,站起身?,打开看上深蓝色衣柜,挑拣了一番,扔给她一件宽大的男士纯白t恤。 “凑活一晚上。” 盛笳轻轻捏了一下布料,“这是谁的衣服?” “我的。”裴铎一边回答,一边也给自己找了身?柔软的t恤和运动裤,“高?中时候的。” 一提起他的高?中,盛笳不说话了。 她盯着浅灰色床单看了一会儿,道:“那你也给我一条裤子。” 裴铎并未照做,相反,他关?上门,靠在衣柜上,笑着道:“我裤子太长,你穿上拖地呢?t恤长度就?够了。” 他总是把严肃的话也说得不大认真的样子,盛笳拿不定注意他是否揣了坏心思,她瞪着他嘴角的笑,不想过多争辩,拿着他的t恤,转头?便去了浴室。 关?上浴室门,与?镜子里的自己相视。 盛笳才意识到她的脸好像热得厉害。 她敏感细腻,便会将许多事情赋予别?样的意义。 比如穿上裴铎的衣服当?成睡衣度过一夜。 且是他高?中时候的。 盛笳想起高?中时曾经有女生?分享与?裴铎擦肩而过后的感受,说他的身?上带着香气?。旁人问她是什么香,女生?认真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浪漫又飘渺的答案。 ——是雨后凉风吹过操场的清新。 他们笑着不解,但?在盛笳听来,那是一种有着具象的味道。 是过去了,就?永远只会存在于记忆中触不可及的青春。 哪怕或许在别?人看来,盛笳的少女时代是暗淡无光的,但?她始终怀念那段日子。甚至她确信,那是一段她内心充盈,精神世界丰富的时光,她那时有深深喜欢的人,偶尔能在校园里偶遇他,心中雀跃,按照自己的节奏默默追逐他的脚步,更重要的是,她尚有理想,并深以为自己会在步入大学后,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盛笳不是没有扪心自问过,她这么多年始终对裴铎念念不忘,到底是对他挂上了青春的滤镜,还是真的心动难抑。但?当?她真正见过他工作学习时的模样,又或因他偶尔逗弄自己的风流倜傥,盛笳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爱他的。 甚至每一天都在更爱他。 盛笳在浴室中墨迹了很久,镜子上被水雾遮住,看不见面孔,手掌在镜面铺过,留下一串水珠后,她才慢吞吞地走出去。 穿着裴铎的t恤。 他说得没错,衣服确实够长,遮住了差不多一半的大腿。但?当?走起来,盛笳依旧清晰地感觉到风在腿缝见抚过。 她羞涩又扭捏,在对上裴铎的视线后,全然变成了寄人篱下的愤怒。 ——他到底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一条裤子? 裴铎的目光很快移开,脸上的笑容也收起,挑眉问她,“你终于沐浴焚香结束了?” 盛笳并不理会他嘲弄自己速度太慢,坐在床榻上,掀起一边被子,把自己的下半|身?子裹进去,回答道:“结束了。” 裴铎很快出来,也换上了衣服。 盛笳抬眼扫视,忽然发现自己和他身?上这件t恤好像一摸一样,不过在他身?上那件,也似乎不是完全的合身?。 她不由?得问:“你同一个衣服买了两件?” “嗯。”裴铎低头?看自己的t恤,“你穿的那条大一号。我这条好像是高?一买的吧,后来长高?了几厘米,又买了一条大的。”顿了顿,他也坐下来,半真半假地继续道:“我这个人就?是专情,哪怕对衣服也是一样。” 盛笳轻嗤。 她想,真的专情的人才不会把这两个字放在嘴边,倒是薄情的人会。 她看着身?旁十厘米外裴铎的手,忽然小声?问:“只有一床被子吗?” 裴铎转身?看她,又是好气?又是无奈,“对,只有一床,而且这其实是个单人床,只有一米五,所?以今晚你得屈尊跟我挤一挤了。实在不愿意,我倒是可以给你找俩绳子,你干脆挂墙上睡算了。” 盛笳把身?子背对着他,“真瘆人,要挂你挂。” 她声?音不大,但?裴铎还是听见了,他笑了笑,将被子另一边掀开,“你靠门,你关?灯。” 盛笳坐在床上半晌没动,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这里没有精华,对吧?” “什么?” “护肤品什么的,都在家里呢……” 裴铎随意靠在床头?,扫视着她白净的脸庞,看不出来这还有什么可护肤的必要,不过他倒是没有讽刺她,只是挑着唇角问:“有护手霜,你要吗?” “……” “而且大概率过期了。” 他又补充道。 盛笳心里骂他讨厌,嘴上问:“你还用?灯吗?不用?我关?了。” 裴铎将手机放在床头?柜,“关?吧。” 一开始,他们的双目都没法立刻适应黑暗。 听觉变得异常敏锐,盛笳轻轻躺回床上,裴铎微微翻身?,她清楚地听到了床垫挤压的声?音。 在她的心里,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共枕。 前两次太过混乱和糊涂,她都是在深深的疲惫中沉睡去,算不得。 几分钟过去,盛笳渐渐能视物。 她稍一侧身?,便看到了距离自己很近的裴铎。 他尚未睡着,睁开双眼,扭头?看她,然后问:“睡不着?” 盛笳撒了谎,“不是。” 裴铎不再吭声?。 他重新闭上眼睛,盛笳却是真的睡不着。 她的矜持让她变得忽然忐忑,开始认真回忆起前二十多年来是否有人说过自己睡相不雅,或是会磨牙等奇怪声?音。 ……好像都没有。 倒是曾经盛语在高?铁结束的那站并未叫醒她,由?着一个靠窗不耐烦的陌生?男人拍打她的肩膀,当?时盛笳惊醒尴尬起身?,垂头?听到旁边姐姐顽劣地笑起来,“妹妹,你睡觉声?音好轻呀,好像没气?了一样。” 那时候盛笳暗自气?恼,今夜反倒略微感谢盛语的那句话,至少让她知道自己睡觉还算老实,不至于在裴铎面前丢了人。 裴铎很快入眠。在黑暗中,盛笳看着他的胸口一起一伏。 他的呼吸声?并不重,却好似每一次都敲击在盛笳的心上。她的睡意渐渐全无,无意识地跟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数数。 直到一千多,她乱了节拍。 盛笳翻了个身?,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如此重复许多次,盛笳终于感到困倦,她的右耳紧紧贴着柔软的枕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几点睡着的,只记得最后一次看时间是四点十六分。 再睁开眼睛时,身?侧已经无人。 她坐起来,下意识寻找裴铎的身?影。 他不在房间,盛笳仔细听,好像楼下有人走动和说话。 盛笳连忙点开手机屏幕,已经快要九点半了。 她正要下床,卧室门被打开。 裴铎脚步顿了一下,走进来,关?上门,“醒了?” “嗯……阿嚏!”盛笳抖了一下,光着的双脚刚刚踩在拖鞋上又立刻缩回被子中,她抬起头?,低声?道:“你怎么不叫我起床?” “叫了,你没醒。” 盛笳脸有些?红,想起中学时班主任总骂最后一排的男生?“成天睡得像个死猪”,她又问:“真的?” “假的。”裴铎随意地回答,侧身?对着她,单手从领子处提起自己身?上的t恤,脱掉,然后换掉刚刚烘干的衬衣。 盛笳赶忙挪开眼,不看他绷紧着的肌肉。 裴铎换好衣服,看着若有所?思的盛笳,“起晚了就?起晚了呗,没人催你。” 盛笳知道没人怪她睡懒觉,她只是不愿在秦家的第一个春节就?睡到日上三?竿,她不甘心,接着问:“还有人没起床吗?” 裴铎低头?琢磨了一下,笑着答:“有啊——秦瑞瑞。” “……” 盛笳下楼时已经接近十点。 秦斯正在给瑞瑞剥橘子,抬头?笑问:“笳笳,睡得还不错吧?” 她也就?睡了五个小时,但?还是点头?,“挺好的。” * 回家后的那个下午,盛笳发起了低烧。 她躺在客卧里,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又冷又热。 裴铎敲了敲她房间的门,端来一杯热水,又拿出体温计对着她的脑门按下测试健,“37度6,后悔看兔子窝了没?” 盛笳难受得晕晕乎乎,只露出下巴之上,双目异常明亮,她瞪着裴铎,脱口而出,“谁让你不给我一条裤子穿的?” 裴铎听罢乐了,甚至毫无人性地在病人床前大笑,随后又假模假式地垂眸正色道:“我看你只穿t恤,穿得挺高?兴的。” 盛笳又羞又恼,伸出一条腿来踢他。 裴铎的大腿挨了不轻不重的一脚。 羁鸟 第37节 在他弯腰捉住她的脚踝的那一刻,两人都略微愣了一瞬。 盛笳一向?对于二人的每一个肌肤相触都有反应,何况此刻体温有差。 她看着裴铎,却不知他为何忽然也沉默了起来。 但?是很快,他把她的腿塞回被中,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神色,“睡觉吧,晚上吃饭时再起来。” 裴铎关?上盛笳的屋门。 他摩挲了一下右手指尖。 想起昨晚凌晨五点多时他口渴起床,看见盛笳半个身?子都在被子外,白嫩嫩的双腿像是映上了月色。 他没有告诉她,他当?时在床边停留了一会儿,直到她因为冷意轻轻地缩起来的时候,方才俯身?为她盖好被子。 ——也像刚才那样,单手握住了她的脚踝。 第30章 球场 直到春节的末尾, 盛笳的病才痊愈。 最后一天,她和裴铎正巧都不用上班,裴铎准备出门前, 忽然问她:“我?去打网球,你去吗?” 盛笳从书中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尽力掩饰后的欣喜, “……还有女?生?也去吗?” “amora还在国内。” 盛笳不再?犹豫, 把书签夹进书册, 道:“那你等等我?。” 她回到房间换了一身运动装出来,简单的黑白色, 头上戴着米白色的棒球帽, 几乎不施粉黛, 看上去像个刚刚高考结束的学生?。 利落又干净。 裴铎没有见过她这幅打扮, 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直到她低头穿好羽绒服,见他?还看着自己。 盛笳有些害羞, 色厉内荏地先发制人, “你看我?干什?么?” 裴铎拎起球包, 笑了笑, 拍拍她的帽檐, 风轻云淡地回答,“你好看。” 说罢他?转身推开门。 留下?盛笳一人在后面心跳乱了拍。 * 裴铎常去的球场在市中心, 租金很高, 因此来的都是个中高手。 盛笳怯场, 坐在一旁不停地喝水。 裴铎好像不怎么怕冷,换上条差不多到膝盖的宽大短裤出来。盛笳某天在家里看见了他?去年的体检报告, 身高一米八八,腿也比别人长出一大截, 肌肉分布得恰好,显得双腿很有力?量感。 盛笳坐在不远不近的拐角,这样?目光可以肆意地追随。 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时候的篮球场。 恍如隔世般身临其境,盛笳忽地矫情起来,恨不得泪光盈盈。 她始终安静,打了两局之后,霍廉凑到网前跟裴铎道:“哎,你老婆看你呢。” 裴铎回头扫了一眼,将球拍放在手中转了一圈,听霍廉又说:“哎,你都把人家带来了,现在又晾在那儿??” 他?跟盛笳对视一眼,把头转回来,随意道:“等amora待会儿?来了跟她玩。” 霍廉笑道:“你可真行,人家坐那儿?多无?聊。” “她不无?聊,她心理活动丰富着呢。” 霍廉没太?理解这句话,颠了球,“来,继续!” 半个小时后,amora带了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年轻男伴来。小男生?身姿挺拔,很帅,看上去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紧紧跟在amora身后。 amora一屁股坐在盛笳旁边,为两人互相介绍,“笳笳,这是黎禹,理工大学的体育生?,黎禹,这是盛笳,神经内科的医生?。” 想来他?们是男女?朋友,盛笳笑着冲他?点头。 心下?也感激amora并未直接介绍自己是裴铎的妻子。她需得先是自己,才是一个男人的另一半。 amora扭头道:“阿铎怎么不带你玩?” “我?打得不好。” “谁天生?就会打了?我?让裴铎教你。” 她站起身,道:“霍廉,我?想喝果茶了,旁边开了家新店。” 霍廉刚开了球,听罢立刻把网球揣兜里,上下?扫视黎禹,然后道:“行,我?给你买去。” 裴铎见他?那副模样?,又气又笑,正要说话,amora又跟他?道:“你去教教笳笳,然后我?们打男女?混双。” “我?从来不打男女?混双。” “那是你结婚前,结婚后该改改习惯了。” amora理所当然。 盛笳见方才霍廉正在兴头上,赶紧道:“要不我?去买吧。” “不用。”裴铎按住盛笳的肩膀,“你不让他?去,他?浑身不舒服。你刚才热身了吗?” “还没有。” “热身去。然后我?教你打球。” * 盛笳在大学的时候选修过一学期的网球课,基本上只学了接发球,后来加入了学校网球社,偶尔和女?生?打一打,水平并未明显见长。 因此在裴铎看来,她说自己不会打实在是不谦虚的说法。 他?站在她身后,打量着她预备接球的姿势,不客气地用球拍轻轻拍拍的臀,“收一点,别翘着。” 盛笳回头怒目而视,“你教就教,别打我?。” 裴铎笑笑,瞧见她运动上衣露出的后脖颈似乎泛起了淡淡的粉色,终于忍不住垂眸问:“上次在家看球赛,你的理论?不是说得一套又一套的吗?” 盛笳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此刻这个撅着屁股的姿势站在他?身前的位置,很难不联想,她一边发散思?维,一边暗骂自己跟裴铎待久了,脑子也都是些不正经的东西,又一边网前挪了两步。 “你走?哪儿?去?”裴铎手掌扣住她的肩膀,清冽的呼吸洒在她的头顶,“就在这里站着。” 盛笳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才慢吞吞地回答:“我?就是喜欢看而已……” 裴铎乐了,也慢悠悠地“哦”了一声?,“原来是网球界的王语嫣啊。” 盛笳立马反驳,“那你就是慕容复。”说完又想到两人的情感关系,很快转移话题道:“我?能学好。” “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更好了。”裴铎退后一步,“待会儿?你主要负责底线,守住就好,上网进攻交给我?,还有,别着急挥拍,记得调整重心。” 盛笳认真点头。 裴铎又看她道:“别给我?丢人。” 盛笳抿起双唇,神色肃穆,不知道的以为她要上战场。 裴铎看着好笑,“输了也没事。” 盛笳打得很用心,全力?在防守。 加上队友是裴铎这个快要称得上专业的好手,对战对面身经百战的amora和黎禹也能略占上风。 盛笳奔跑起来,发丝在飞扬,脸蛋变得红润,双目亮晶晶的,虽然没有笑,但显然是神采飞扬的。 裴铎回头看她,见正她张起一只手臂,无?声?地为方才自己的扣球庆祝。 水灵。 他?又想起了这个形容。 盛笳变得斗志昂扬,却?在十多分钟后被自己绊倒。 右腿膝盖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她几乎觉得草地砸出了个坑,跟着震动了一声?。 amora惊呼着“笳笳”跑过来,盛笳单手撑在草皮上,手掌好像也蹭破了皮。 疼倒是其次,狼狈反而占据了大多情绪。 她慢慢抬起胳膊,半晌低着头。 amora最先跑过来,蹲在她身边,为她拍拍腿上的草屑,“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盛笳抿着唇,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冲她露出笑容来,“没关系的,不疼。” “怎么会不疼?你刚才直接扑倒在地上了。” “……真不疼。” 裴铎也半蹲在她面前,扣住她的右腿膝盖以下?几厘米的地方,盛笳不由得“嘶”了一声?,amora立刻瞪起眼睛打了他?一下?,“你轻点,她疼,得去医院。” 裴铎无?奈地笑,一边回答一边将盛笳的运动裤往上卷起来,“去医院也是挂骨科的号,我?直接看不行吗?” amora不说话了。 裴铎指腹按在盛笳的关节处,他?没询问是否疼痛,只是抬眼看着她的神色。 盛笳只是皱眉,一声?不吭,她并非逞强,好像从生?下?来便比常人更能忍耐疼痛。她小声?对他?说:“真没事的,不用去医院。” 裴铎“嗯”了一声?,徐徐松开手掌,把胳膊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别打了,去旁边坐着吧。” 盛笳点头,正要慢慢起身,amora不满地对裴铎说:“你让她自己走?过去?你抱她啊。” 裴铎起身,听罢一愣,微微挑眉,在他?看来,运动有个磕磕碰碰太?过正常,况且从医生?角度来讲,确实没什?么大事,用不着这么做作。 盛笳也摆手,“不用不用……” 她撑着地时,只感觉头上浅浅阴影笼罩下?来。 抬头,是裴铎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 “真不用……” 盛笳的余光瞧见旁人朝这边笑着看过来,愈发不好意思?。 裴铎牢牢收起手臂,将她禁锢,鹅裙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转身大步往观众台走?去,侧头对她低声?道:“别挣扎了,不把你抱过去,我?快要成混蛋了。” 羁鸟 第38节 盛笳缩了缩身子,不再?出声?。 * 因为她的摔倒,球局很快结束,原本的聚餐也取消,两人直接驱车回家。 在玄关处的小柜子中,裴铎找出药盒,“把你的手掌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盛笳找出棉签和碘酒,听原本已经走?开的裴铎又回来问:“自己会弄吗?” “会。”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接过盛笳手里的东西,“还是我?来吧。” 涂了药,盛笳手上清清凉凉,她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身旁裴铎收拾好药盒,“膝盖还疼吗?” “好一些了。” 盛笳回答,想往屋里走?时,裴铎侧身,把她挡在了自己和柜子之间。 “你……” 盛笳呼吸微微一滞,抬眼发现他?就在几厘米之外,胸口的起伏若是剧烈些,两人便能相碰。 裴铎声?音沉沉的,且似乎没有挪步的意思?,“再?给我?看看。” “不疼了……哎!裴铎。” 他?好像没听见她的答案,突然双手抓着她的腰,轻巧将她往上提。盛笳感觉自己腾空了两三秒,然后屁股稳稳坐在柜面上。 这样?一来,两人的视线几乎可以持平。 但盛笳只是快速扫过他?的鼻梁,便垂眸不再?看他?。 裴铎很霸道,把她的两条腿分开,自己靠近,俯身单手再?一次卷起她的裤腿,当他?冰凉的掌心盖住她还在发红的膝盖时,盛笳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刚刚开春,天黑得尚早,家里没开灯,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刻的光线是幽暗的。 像他?的目光。 裴铎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膝盖,神色显然算不上认真,并非真的看病,只是道:“不疼了,怎么还这么红?” 也不等她回答,他?又坏心地捏了一下?她小腿上的软肉。 出现了两道粉红的指印。 盛笳微微恼怒,“你干嘛?快让我?下?去。” 裴铎果真松开了手,但他?没有后退,反而前倾着身子,双手承载柜子上。 盛笳没处躲了,眼前只剩下?他?。 “你没回答我?问题。” 盛笳停顿了一下?,快速道:“每个人体质不痛,你劲儿?那么大,当然有红印了。” 他?笑了,视线划过她的锁骨,声?调轻得像是在吐气,“嗯,我?知道,我?很久之前就知道了,你浑身随便一碰,就留下?印迹。” 盛笳面颊发烫得厉害,她了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想推他?,却?好像软绵绵地抬不起手。 裴铎不再?开口,视线游移,最后终于停留在她的双唇。 他?什?么都不做,甚至什?么都不问。 只是让盛笳待在着窄小的地方。 她抬起头。 知道这是一道单选题。 盛笳清楚答案。 今晚,不想在与自己的情感和欲望作对,抬起手,搂住裴铎的脖颈,抬着下?巴吻在了他?的唇上。 几乎立刻地,裴铎给了她回应。 他?左手掐住她的腰,加深着这个吻。 在衣衫褪尽前,盛笳微微地清醒,她感觉到了,裴铎的右手重新覆盖在她的膝盖上,近乎温柔地揉捏着尚在她隐隐作痛的骨头处。 第31章 夫妻之间 在主卧里, 有一件盛笳的睡裙,是上次留在这里的。她坐起身,从?柜中找出?来, 正要?给自己?穿上,身?后的裴铎忽然懒懒散散地撑起?上半身?,看上去很闲得将裙摆捞起?来, 卷在手里玩, 盛笳扭头看他, 然后把睡裙拽过来,小声道:“你轻点儿, 这是真丝的。” 裴铎轻轻笑了一下, 凑过来, 抓住她要?穿衣服的手, 忽然问:“我刚刚没摘表前,是不?是划到你了?划哪儿了?” 盛笳一顿, 脸红得更厉害, 拍掉他的手, “……没划到。” 裴铎床头前, 侧头看她穿好?衣服, 露出?的胳膊上还有两道不?深不?浅的红痕。 她大约是没注意到,在站起?来时?, 他道:“你要?去哪儿?” 盛笳回头, 头发遮挡在锁骨和胸前, “回去睡觉。” “就在这儿睡。” 裴铎掀起?眼皮,淡淡开口, “你要?是认枕头,就回去把你屋里的那个拿过来。”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裴铎乐了, 盯着她看,低声问?:“抽屉里的结婚证是摆设?” 盛笳也看着他,心中暗暗琢磨着他此刻的神色是否代表着真诚。 她很快得出?了否定的答案,心里想,平时?你可?不?就把结婚证当?摆设?今天高兴了,才搬出?这样一套说?辞。 这么想着,盛笳抿起?了唇,一言不?发地转头离开主卧。 裴铎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但是十多分钟后,她抱着被?子枕头重新走进了他的房间里。 她好?像比方才更香,脸上也泛着湿漉漉的光泽,裴铎估摸她刚才是去睡前护肤了。 盛笳自信将被?子枕头占据在床的另一侧,然后躺进去,她将被?子两边轻轻压在自己?身?下,像是卷起?来——这是她从?小的习惯,暖和且有安全感。 她下意识侧躺,却不?巧对上裴铎的目光。 盛笳微微紧张,却虚张声势地瞪起?双目,声音不?大不?小,但情绪充沛,“你看我干什么?” 她眼下的那片潮红还未完全消失,这让她的恼怒显得更加不?可?信服。 演员演技令人发笑或许自己?察觉不?出?,但观众却能?一眼看透。 裴铎沉默的注视让盛笳愈发羞涩和尴尬,甚至摸了摸自己?的脸,生怕沾了什么东西。 但什么都没有。 除了她无法掩藏的情绪。 欲望退去,他冷静得更快。 好?像方才主动挑拨和不?肯轻易满足的那个人不?是他。 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后从?来没有流连和紧拥的温存。 在盛笳准备转身?的那一刻,裴铎率先挪开眼。 他拿起?床头的一本深蓝色的医学书,调暗灯光,“你先睡吧,我之后还有个讲课。” 盛笳背对着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 次日盛笳快要?出?门时?,裴铎才起?床,他从?卧室中慢慢走出?来,抓了抓头发。 他有些口渴,随便拿起?盛笳喝剩下的半杯水,仰头饮尽后,见她正坐在玄关处愣怔地盯着自己?。 裴铎意识不?到这个动作的亲密性,他放下玻璃杯,问?:“晚上几?点下班?” “正常不?太忙的话,五点半。” “那提前半小时?给我发消息,我去接你。” 盛笳有些惊讶,她站起?身?,拿着大衣,“你能?来接我?” 裴铎看她,笑了笑,“这么高兴?” “……没高兴。就问?你怎么今天有空了。” “嗯,下午在北医附近有事。” * 盛笳一整天好?像都变得轻快起?来。 她隐隐期待着下班后的时?光,在五点刚过一分的时?候,就给裴铎发消息: 【我今天正常下班。】 随后,她盯着自己?发出?去的几?个字,暗想语气是否太过生硬。 她犹豫着,又去寻找个合适的表情或是表情包,她划拉着手机屏幕,始终没有决断,看什么表情都觉得太过亲密或是傻,生怕裴铎看出?她的期待。 她因一点小事犹豫不?决,指尖停留在屏幕的某一处发呆。 忽然—— “盛笳!”小老?板从?办公室冒出?头,“过来一趟。” 盛笳即刻从?沉思中惊醒,手指轻轻抖了一瞬,然后起?身?,把手机放在兜里,“来了。” * 裴铎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往电梯间走去,等待的时?候,手机嗡嗡两声。 他掏出?来,是盛笳的消息。 扫了一眼,正要?放回去,聊天框下面紧接着又出?现一张图片。 这次,裴铎微微愣了一下,目光在那张图片上停留了几?秒。 羁鸟 第39节 电梯升上来,门缓缓打开,身?边同事见他始终未动,不?由得回头看,然后问?:“裴学长,你笑什么呢?” 他抬起?头,跟着那人跨进电梯,眼尾的笑意还未完全消失。 那人没再追问?,又问?:“您今天开车了?要?不?要?我顺路把您送回去。” 裴铎冲他道谢,“开车了,待会儿接个人,还要?在北医等一会儿。” 他大约在住院部?楼下等了十多分钟,盛笳就出?现了。 在工作期间,她扎着简单的马尾辫,也几?乎没有化妆,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 她小跑到他的身?边,抬起?头,“等了很久吗?” 裴铎没有立刻回答,垂眸看着她的神色。 如常且自然,仿佛刚才那张图片不?是出?自她手。 见裴铎盯着自己?,目光中好?像还有自己?看不?懂的促狭,盛笳警惕地碰碰自己?的脸,把发丝别在耳后,“怎么了?” “没怎么。” 裴铎忍着笑,双手插在大衣兜里,“走吧,回家。” 盛笳忙跟在他身?后。 要?去北医的地下车库,需要?穿过旁边的门诊楼,在距离门口十多米的时?候,裴铎倏地停下步伐。 视线在停顿在某个三五人群中。 盛笳跟着他看去。 全是陌生的面孔。 不?过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气质不?凡,鹤立鸡群。 裴铎的目光骤冷,他低声跟盛笳道了一句“你稍等我一下”,就大步迈过去。 * “你们在这干嘛呢?” 裴铎走过去,直接寒声道。 裴劭诠回头,“……阿铎?” “我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裴铎拧着眉头,很不?耐烦。 “子铭受伤了,我带他来看病。” 裴铎扫了一眼只比自己?矮小半个头的裴子铭,见他头上缠着绷带,神色萎靡又厌烦,显然不?是小伤。 “全市这么多医院,你非要?往这里跑,是吧?病看完了吗?看完赶紧滚蛋,待会儿我妈下班,我不?想让她碰到你。” 裴劭诠面对着儿子,低声平静道:“已经遇到了,还要?谢谢她替我们找了个不?错的医生。” 裴铎握紧了拳头,“……你说?什么?” “不?是专门找的,是碰巧遇到的。” 裴铎冷笑,裴劭诠钱多得花不?完,给自己?儿子联系个医生看病易如反掌,却偏偏来这里排队看病,不?就是为了借着秦斯的身?份混上更好?的医疗资源。 而秦斯却偏偏就是能?帮一把就一把。 他正要?开口,胳膊忽然被?人轻轻抓住,盛笳出?现在身?边,小声道:“裴铎,怎么啦?” 裴铎下意识不?想让盛笳跟他们有什么接触,侧了侧身?,道:“没事,我们走吧。” 裴劭诠却抻着脑袋,问?:“这是我儿媳妇吗?” 裴铎气笑了,他盯着自己?亲生父亲的鼻子,恨不?得上去给一拳,但盛笳始终拽着他,很紧,好?像看出?了他的愤怒与冲动。 她的双目中隐隐似乎还含着一丝惊恐。 他正要?拉着盛笳离开的时?候,裴劭诠伸出?手,“你好?,我是裴铎的父亲。” 盛笳看着那双停留在空中的手,没有握上去,她不?想做个没礼貌的人,也不?想让裴铎生气,于是细声细气地点头道:“叔叔您好?。” 裴劭诠面色不?算好?看,讪讪收回手。 裴铎抬起?小臂,用力扣住盛笳抓着自己?的双手,没有再说?一句话,将无视当?做轻蔑,随后带着她走出?北医。 盛笳坐在副驾上,系上安全带,扭头打量着他的神色。 裴铎侧眸与她对视,“想问?什么?” “你爸……” “他不?是我爸,我没有爸。” “哦……”盛笳想了一下,“那你还好?吗?” 裴铎失笑,“你就要?问?这个?” 盛笳挺认真地点点头。 裴铎也实话实说?,“不?太好?。我每次看到他,都觉得恶心。” 盛笳张了张嘴,又听他道:“我知道他们离婚后,偶尔私下还有联系,但我没想到我妈乐意给他帮忙,哪怕是举手之劳……我有时?候不?理解我妈,好?像当?年他出?轨,只有我一个人愤怒,而他们都能?冷静地处理这件事……婚姻在他们眼中,到底都算什么东西?” “我……”盛笳不?知道该说?什么,嗫嚅了很久终于开口,“秦老?师有她自己?的想法,其实你换个角度想一想,她可?以选择对一个人好?,也可?以选择对一个人不?好?,已经是很有选择权的人生了,对不?对?” 裴铎扯了扯嘴角,看着窗外,启动了汽车,也不?知道盛笳的话是否真的安慰到了他。 * 回到家,裴铎都没怎么开口,他去卧室换了衣服,随后掩上门给秦斯打电话。 开口没有拐弯抹角,“你不?嫌恶心是吗?我当?年是不?是说?过他以后的死活都跟你没关系?” 秦斯在那边叹口气,“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他养了个混蛋儿子,才多大年纪就到处打架,今天打破头来医院你给介绍医生,明天杀人进监狱你也有能?耐给捞出?来?” 秦斯反应挺平淡,笑了笑,“我没有那个本事,但不?管怎么说?,他是你亲爹,而且现在生意越做越大,在燕城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多个朋友多条路,以后或许有需要?的时?候呢?” 裴铎咬了咬牙,“谁他妈要?他这条路?” 秦斯又道:“阿铎,知道你是为了妈好?,但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我想,如果我恨不?得他死,见不?得他好?,或许才叫还对他有感情,但我现在对他没有爱,也没有恨,我可?以平静地和他做朋友,我不?觉得委屈,也没觉得吃亏。” “……” 裴铎沉默半晌,他低着头,过了很久才道:“你随便吧。” 随后挂了电话。 * 盛笳独自在客厅里转圈圈,她竖起?耳朵,听到裴铎好?像在跟秦斯吵架。她不?敢进去劝,过了一会儿,见他从?卧室走出?来,穿上了一身?运动服。 “你要?出?门?” “嗯,去健身?房跑步。” 他回答,俊脸上写?着“我需要?发泄”,盛笳连连点头,说?道:“哦哦,那你快去吧。我、我等你回来。” 裴铎点头“嗯”了一声,打开门,又回头道:“你困了就睡觉,不?用等我。” 说?罢,他出?了门,盛笳一个人在地中央呆愣地站了一会儿。 裴铎不?开心,她也跟着难过,此刻满心都念着如何让他舒服一些。 十多分钟后,她突然从?记忆深处勾出?了点什么,犹豫了一下,发消息给秦斯。 【秦老?师,姥姥是不?是很会做面条呀,能?不?能?教教我?】 第32章 表面之上 秦斯收到盛笳发来的消息的时候, 正在父母家中,她高兴地把手机拿到母亲面前给她看。 裴铎的姥姥戴着?老花镜认真读了一遍,“是不是我们阿铎想吃我做的面条啦?孙媳妇真有心, 快给她打视频电话,我亲自教她。” 电话打过去,盛笳很快接起来, 穿着?围裙, 头发扎着?团, 站在厨房里向他们问好。 姥姥问:“笳笳,阿铎想吃什么面条?” 那边秦斯笑着?揭短:“妈, 您不就只会做一种面条吗?” 姥姥乐呵呵的, 点头道?:“那就是那个每年都给我们阿铎做的长寿面咯!” 盛笳忙点头, “对, 就是那个,姥姥。” 她记得中学时有一次坐车回?家, 前面坐着?两个也穿着?朔城一中校服的男生, 他们在讨论裴铎即将?到来的裴铎十七岁的生日, 说他不喜欢花里胡哨的聚会, 周五包了那家市中心的个体育馆, 里面有专业又私密的篮球场,准备一群男生打场球, 生日就顺便在那里过了。 他们又说虽然生日是和朋友通宵敞开了玩, 但裴爷去体育馆前得回?家吃他姥姥做的长寿面条。 俩人感慨, “你说那面条得多好吃啊?” 盛笳的青春期距离裴铎太远,他的在她心中的形象大?多都是从别?人口中拼凑起来的。一开始, 他只是一个站在人群中最夺目的俊俏少年,之后, 他的成?绩霸道?地凌驾在其余学生之上,在别?人灰头苦脸地厮杀在题海战术中时,他可以?酣畅淋漓地在球场挥洒汗水,现在,他有了另一面。 一个孝顺、重视家人的学长。 甚至裴铎这样温暖的一面会更让盛笳心动,因为?她觉得他们好像离得更近了一些。 当年随意的聊天被盛笳记在了心里,直到今天也没有忘。 很多故事,盛笳都不辨别?真假,她只是想尽办法让裴铎高兴起来,让他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个混蛋,但世界上有很多人在关心他。 * 裴铎回?来时,盛笳在厨房的忙活接近尾声,她关掉火,拿着?漏勺走出厨房,“你回?来了?” “嗯。” 裴铎运动了一个小时没有停歇,之后又冲了个澡,现在浑身干爽,比方?才舒适了些,他换了鞋,问:“你还没吃饭?” 盛笳本想说“在等你”,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好意思,只是点点头,“你换了衣服,就能吃饭了。” 裴铎坐在桌前,看见?面前的那碗素汤面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用?筷子挑了一口才道?:“我以?前过生日,我姥姥做这样的面当长寿面吃。” 他边说边抬起头,正好对上盛笳微微期待的目光。 羁鸟 第40节 她的视线躲闪了一瞬,然后道?:“好吃吗?” 裴铎冲她笑了笑,随后点头。 盛笳也笑了,这才小口小口地吃起面前这碗来。 饭后,盛笳洗过澡,从浴室中出来,脸上微湿,身上好像还沾着?雾气。她今天工作了一天,方?才又在厨房紧张兮兮地做面,现在终于觉得疲惫来袭。 裴铎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还是那本医学书。与上次不同的是,他今天戴着?一个无框眼镜。 竟然显得有些斯文,是她没见?过的模样。 盛笳贴着?边坐下,裴铎扭头看她,“洗完了?” “嗯。” 他合上书,“那睡觉吧。” “你看吧……我不打扰你,也不看电视。” 盛笳想起,两人好像从来没有安静地坐在一起过,若是出现在同一个区域,或是各自低头吃饭,或是气焰嚣张地吵起来,再或是莫名其妙地滚到床上去。 “不看了,看不进去。” 裴铎将?书放在茶几上。这是他从学生时代时的习惯,如果状态调整不好,绝对不浪费时间强迫自己学习。 盛笳看着?他,抿了一下唇,问:“你晚上吃饱了吗?” 其实?她是想问晚上的面好吃吗,但她在裴铎面前,好像总会变得笨嘴拙舌。 裴铎点点头,似乎看出来她的没话找话,“饱了,差点儿撑死。” 盛笳又问:“你说你姥姥也常做?那她做得一定比我更好吃吧。” 她自然是不好意思告诉裴铎今天晚餐的菜谱是自己特意要来的。 但她挑起这个话题,竟让裴铎陷入了曾经的回?忆中,他靠在沙发上,指腹揉了揉眉间,笑道?:“其实?我姥姥只会做这一道?,这几十年来,如果下厨,都是我姥爷的活,但每年他过生日,我姥姥都要他休息,说亲自给他做长寿面,我姥姥亲自擀的面,我姥爷当然闭着?眼睛夸好,我姥姥一高兴,有干劲儿,就把我们秦家每个人的长寿面都包揽了。这么多年一直这样……大?家都喜欢,也默认成?了一种习惯。” 秦恪是个温柔的男人,难怪裴铎偶尔也会流露出这样一面。 “我姥爷挺宠我姥姥的,所?以?她其实?很单纯,也没有吃过什么苦……我估计,我妈从小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所?以?理所?当然以?为?每个人的婚姻都是这样的……” 说到这里,裴铎的声音渐渐沉下去。 盛笳跟着?难受,脱口而出,“但你也别?因为?你父母,对所?有的婚姻都不充满期待。” 裴铎回?头看她,目光中的情绪很浅。 盛笳缩了缩身子,咬着?下唇,磕巴道?:“我……我反正是这么想的。” 裴铎还是沉默,盛笳在他的注视中耳根微微发热。 他忽然问:“冷吗?” “嗯?” 他的视线扫过她光着?脚,“不冷吗?” “有点吧……” “那坐近一些。” 盛笳抬头看他。 裴铎轻笑,“过来呐。” 她往那边凑了凑,膝盖距离裴铎的大?腿只剩下一两厘米不再挪动。 她想,如果他们是一对亲密的恋人的话,或许她会靠在他的怀中,头枕在他的胸口。但盛笳很难主动做出这一步,她太敏感了。少女时代,看到影视剧中女主倒在男主的胸膛或是肩头入睡时,其他女同学的反应是尖叫觉得浪漫,而盛笳在羡慕之余,心里却想对方?会不会觉得自己头的重量而压到他了呢? 幸好,裴铎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或许是想起往事,他今天话不多,没有嘲弄,浑身的刺好像也变得疲惫的柔和。 盛笳绞尽脑汁地寻找一个新的话题。 她盯着?他精致的眉骨,问:“你近视多少度?” “一个一百,一个七十五。” “那我只比高一点,你给我戴戴行吗?我喜欢你的眼镜架。” 裴铎摘下眼镜,递给她。 盛笳双手捧过来,轻轻戴在自己的鼻梁上,轻轻眯起眼睛,摆动了一下头,四处看看。 有点晕。 她皱着?眉头,“你有散光吗?” “嗯。”裴多看着?她的模样,嘴角已经带上了淡淡的笑,“七十五的散光。” “怪不得,我没有散光。” 盛笳小声道?,正准备摘掉眼镜还给他时,裴铎忽然伸手捞过她的肩,将?她稳稳当当地搂紧怀中。 “哎……” 这样大?幅度一动,盛笳更晕了,反应也迟钝起来,躺在裴铎的怀里半晌不知?道?起来。 裴铎单只手抓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动,也不让她把眼镜摘掉。 反倒是低着?头,很认真地打量她。 哪怕是隔着?并不适合的镜片,盛笳也感受到了这一刻的不同寻常。 盛笳的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分明?是暧昧的姿势,她却紧张地琢磨着?别?的事情,然后不合时宜地开口:“你让我起来,重,待会儿腿该麻了。” “你不重。”裴铎回?答,顺便还掂了掂她,“你该长胖点儿。” 她的脸颊烧起来,半晌不吭声,又去看他的神色,小声问:“你笑什么,你、你……现在开心一些了吗?” 裴铎稍微愣怔了一瞬,抓着?她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然后抚摸在她脉搏的皮肤处。 他还是笑,但笑容慵懒了许多,“你这样傻乎乎的,就是为?了让我高兴?” “我……” ……哪里傻了? 盛笳话未说完,呼吸突然变浅。 裴铎俯下身,靠近了许多,在鼻尖快要碰到她的时候停下。 盛笳的目光中有局促的期待。 他看到了。却问:“你这里怎么有面粉?” “……” “什么?” 她摸索着?问,“哪里?” 裴铎也不说话,用?指腹捻她的下巴。 “没有呀?”盛笳有些困惑,“哎,我今天没用?面粉,而且我都洗……” 裴铎没让她把话说完,他把她往上提了提,然后在她的唇角落下一个不轻不重的吻。 盛笳看着?他,好像忘了方?才要说什么。 可裴铎没有继续第二个吻,他脑中的阴云好像散去了,想起下午的消息。好笑地问:“你今天下班的时候给我发的是什么东西?” “啊?” 话题转换得太快,盛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是要我下班提前告诉你吗?” 裴铎挑了挑眉毛,还是抱着?她,不让她动,另一只手拿了自己的手机过来,点进两人的聊天界面,放在盛笳的眼前。 盛笳还没摘掉眼镜,现在凑过去,下意识眯着?眼睛,这让裴铎想起了动画片里某个呆呆的白兔。 一张图片出现在【我今天正常下班】的文字下面。 是个黑白色的简笔画,一个小人噘着?嘴满足地亲吻着?另一个小人胸口的位置,还有两个加粗的字——嘬嘬。 待她看清,就要挣扎着?从他的怀中逃走,还想抢他的手机把那张表情包删去。 裴铎躲开,一把将?手机扔到沙发另一头,手臂收紧,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中,笑着?问她,“没想到你心思挺野的啊?” 盛笳闭上眼睛,做出掩耳盗铃状,红着?脸解释道?:“我没想给你发这个,我是不小心点错了,真的!而且这是我从同学那里存的表情,从来没用?过。” “那你还想给谁发?” “舍友。”盛笳睁开眼睛,“我们之间都这么发。” “哦,是么。”裴铎好像并不在意她的答案,抬手摘掉她的眼镜,从她的右眼角一直亲到她的鼻尖。 盛笳觉得今天的裴铎似乎有些不同,一直瞧着?他,忘了闭眼。 裴铎压着?自己心中不知?从何而来的喜悦。没有深究其中缘故,只是在这个夜晚,他认识到自己老婆的确是个鲜活的姑娘。 她肌肤下的血液是热乎乎的,奔涌着?——甚至是在为?他奔涌着?。 他轻柔地吻她的唇,又含糊道?:“那以?后也用?给我,好吗?” 盛笳没有回?答,但双眼像是蒙上了一层雨雾。 裴铎摩挲着?她的手腕,想问她怎么不带当时那个红绳了,又琢磨着?哪天带她去挑个新的样式。 这样想着?,盛笳忽然抱住了他的腰,把耳朵贴在他的心口,小声道?:“裴铎,你今天温柔一点,可以?吗?” 裴铎稍微停顿,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之后,慢慢松开她的手腕,笑了笑,又凑过去舔她的唇缝,声调似乎淡了一些,“好,今天都听你的。” 第33章 礼物 周五早上, 秦斯特意早早发消息约盛笳下班后一起逛街。 盛笳应下,午后告诉裴铎说今晚自己不回家?吃晚饭。 对面一个多小时后回复了一个“好”字,隔了一会儿又说?“晚上回家?小心?”, 但没问她?和谁去出去。 秦斯将餐厅订在了一家川菜馆。 羁鸟 第41节 她?到时,已经上了满桌子的菜,秦斯笑着问, “饿了吗?” 盛笳老实?点头, “有一些。” 秦斯怜爱地冲她?笑, “那快多吃点儿。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把招牌菜都点了。” 盛笳不大好意思, “谢谢秦老师, 我不挑食的。” 秦斯瞧见她?吃掉了小半碗米饭, 替她?夹菜, 才问:“你那天也见到他父亲了?” 盛笳一愣,然后抬起眼?点了点头。 “你别紧张, 继续吃呀。”秦斯温和地笑起来, “阿铎还在?我的生气吗?” 盛笳摇头, 小声道:“秦老师, 他根本没生您的气, 他是心?疼您……” 秦斯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她?轻微地叹气, “怎么会没生气呢?对于?我和他父亲的关系, 裴铎都是全家?最强烈反对的人——说?来, 当年是他第一个鼓励我离婚的。” “真的?” “嗯。”秦斯点头,“我们阿铎那时候才上初中而?已, 但懂的不少。遇见裴劭诠在?办公室和别的女人……他二话没说?,把自?己亲爸当着下属的面就给揍了一顿, 打得鼻青脸肿的,但是裴劭诠再愤怒,也不会跟自?己儿子计较,本想?咽了这口气,可?阿铎当时自?己报了警,是我去派出所把他俩给领回来的。” 盛笳半晌才消化了这段信息,她?没有想?到,还是个半大小子的裴铎就亲历了自?己父亲的出轨,“……秦老师,这些、这些他都没有跟我说?过的,我只知道您在?很多年前就跟您前夫结束了婚姻关系。” “我知道,阿铎现在?几乎从不提起裴劭诠的事情。”秦斯缓缓地道:“在?他十三四岁之前,一直很敬重裴劭诠,所以亲眼?看见亲爸拥抱亲吻别差不多只比他大十岁的女人对他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他当时整整两个周没去学校,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十多天后看见我开口的第一句我印象很深刻——” “他说?什么?” “他让我离婚,又问我是不是早都知道裴劭诠出轨了,我说?是……” “……阿铎又问那天在?派出所出现的小孩儿是不是他在?外?面生的儿子,我也说?是——笳笳,那是我觉得阿铎第一次对这个家?感到深深地失望和厌倦,某一刻,我觉得他看不起裴劭诠,更看不起我。” 盛笳的安慰有些苍白,“秦老师,他不会这样想?的……” 秦斯笑着摇摇头,“他当时的态度很坚决,问我一直没有离婚是不是因为他。我告诉他不完全是,但我的确希望他在?成年前的家?庭是完整的,除了这个原因,还有我当时在?评职称,不想?因为家?庭丑闻产生影响。” “那裴铎怎么说??” “他说?不要迁就他委屈而?我自?己,我应该先是独立的个体,才是他妈,而?他有没有爸不重要,又说?如果因为裴劭诠的错误而?耽误了我的事业,那这样的医院更用不着留下来。” 盛笳看着秦斯,看见她?的双眼?中隐隐有泪光,也忍不住跟着鼻子一酸。 她?也是女人,也是一个结了婚且步入工作的女人,知道女性在?家?庭和社会中的不易,如果有人愿意坚定地告诉她?,她?是个完整的独立个体,这会是一种莫大的精神鼓励。 秦斯看着盛笳,轻轻道:“所以我很感激阿铎,那之后,我和裴劭诠办理了离婚……很快我去了国外?继续博士后的工作,阿铎跟着他姥爷的工作调动去了朔城——说?真的,我有时候觉得,从十年前开始,我就把我儿子视作战友,也当成朋友。他当时的鼓励至今都是我的支柱,现在?让他知道我偶尔私下与裴劭诠还有联系,我觉得很愧疚。” 盛笳咬着下唇,沉吟许久,方才抬起头坚定地回答:“秦老师,您只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没必要对任何人愧疚。” 秦斯冲她?点头,以茶代酒,伸手碰了碰她?手中的瓷杯,“谢谢你,笳笳。” 盛笳略微不好意思,她?摸摸鼻头,有些腼腆,“秦老师您谢我什么……我也没说?什么。” “不,其实?我确实?很感激你,因为见过父母的婚姻失败,阿铎一方面始终对这件事情十分排斥,另一方面又坚持尊重婚姻的忠诚制度,所以他干脆宁愿选择不结婚……”秦斯握着盛笳的手,“笳笳,遇到你,对于?他而?言,一定是一个转折。” “我……”盛笳有些慌乱,下意识挣脱她?的双手。 她?很清楚,自?己和裴铎的婚姻也包含着谎言,远不是秦斯看到的那样。 盛笳嗫嚅稍许,直到秦斯的目光由困惑微微变化,她?才忙道:“秦老师,您这样夸我,我真不好意思。” * 晚餐后,两人逛街消食,路过一家?男装的橱窗,盛笳下意识往里面看。 是家?专门做西装的店,价格可?不亲民,因此店内顾客很少,里面只有一对夫妻在?选购。 女人看着丈夫镜中的模样,笑得很甜蜜。 秦斯扭头便?看见了盛笳呆怔的侧脸,顺着瞧去,随后笑道:“我们阿铎还没上大学的时候就被人看上想?叫他去做男模,不管怎么说?,他点倒确实?遗传了裴劭诠,挺拔,穿什么都好看,你看那套衣服,阿铎穿上会不会好看?” 盛笳轻轻咬了一下奶茶的吸管,“应、应该吧。” “那我们进去给他看看?” 盛笳看着秦斯挽着自?己的胳膊就要走入,有些犹豫,“秦老师,他不缺衣服吧。” 她?不愿给他买衣服,因为在?盛笳看来,这也是主?动的示爱,哪怕是现在?,她?也不愿意让裴铎看出来自?己的喜欢。 秦斯笑这姑娘傻乎乎的,还是轻扯着她?走进去,“就随便?看看。” 导购亲切相迎,“两位想?要看什么类型的呢?” 盛笳连摆手,生怕自?己最后什么都不买,反而?让人家?导购废了口舌,“我们随便?逛逛。” 秦斯却道:“有没有适合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的年轻男人的西装?” “当然有,这些全部是我们春季上新的,您中意什么颜色呢?” 秦斯看向?盛笳。 盛笳脑海中闪过了什么,脱口道:“黑色吧,纯黑的,还有……单排扣。” 秦斯捂嘴笑,“对对,就听她?的。” 盛笳脸有些红,“我只见过这样的西装,随便?说?的。” “你眼?光不错,越是简单,越是挑人。” 导购推荐了几款,展示在?盛笳面前。 她?其实?看不出太大的差别,上去挨个摸了摸衣料,挑了个最舒服的,扭头问:“秦老师,您觉得怎么样?” “好看,阿铎穿上一定好看。” 盛笳如梦方醒,“哎呀,我们又不买,挑得这么认真做什么” “怎么不买?你不是照着阿铎的样子挑的?妈给你付钱,你回去带给他当礼物。” “那可?不行。”盛笳拦住秦斯想?要刷卡的手,“哪能让您花钱?我付钱。” 秦斯颇为可?惜地收回手,笑意藏不住,“挺贵的哦。” “没事。”盛笳低头拉开包,小声道:“我上周发?工资了。” 导购也跟着笑,“您先生穿什么码呢?” 盛笳略微愣怔,她?从没有给男人买过衣服,抬起胳膊比划,“大概这么高?吧……他有一米八八。” “还需要什么吗?” 盛笳思索稍许,曾经的记忆变得愈来愈清楚,转身垂眸勾起一条浅灰色条纹领带,“再要一个这个吧。” * 在?商场楼下,盛笳和秦斯预备分别。 秦斯冲她?道:“快回去吧,阿铎收到礼物,肯定很开心?。” 盛笳眼?睛亮晶晶的,点点头,心?里也忍不住期待裴铎看见衣服的样子,竟然既紧张,又雀跃。 回到家?,她?坐在?沙发?上等待裴铎回来,沙发?扶手旁放着西装纸袋。 她?看了一眼?时钟,已经快要十点。 裴铎偶尔因为临下班的手术,也会这个点还未到家?。 盛笳握着手机,视线停留在?纸袋上。 挑这样款式的西装和领带,确实?有她?的私心?。 ——初三那年,在?姐姐和裴铎一同做旁白的那一次舞台,盛笳还是偷偷跑去看了。 那是她?生平头一回翘课,穿过初中部和高?中部相隔的那条窄马路,冲着门口的保安扯了个慌,从大礼堂后门溜了进去。 盛笳早都向?盛语问清了他们表演的时间。 可?当她?弯腰踩在?最后一排的楼梯上时,正好是裴铎的最后一句台词。 他放下话筒,观众席上响起近乎刺耳的欢呼声。 光其实?未集中打在?舞台旁侧两位旁白的身上,但盛笳还是看得很清楚,盛语抬起头,冲着裴铎笑得很甜。 裴铎也看向?她?,倒没笑,只是抬抬眉,对着演员的方向?竖起大拇指。 随后,全体人员谢幕。 裴铎站在?最左边,盛语紧紧挨在?他身侧。 他们没有拉手。 裴铎始终背着手,在?右侧观众席齐声喊他的名字的时候淡笑着欠了欠身。 很有风度,显然不想?抢了演员们的风头。 盛笳离他们很远,却觉得自?己的耳膜在?震动。 直到他们离开舞台,主?持人开始报幕,她?的心?情依旧无法平静。 两旁观众席的女学生也很激动,还在?叽叽喳喳地议论裴铎。 可?盛笳好像听不到别人的声音,那些语言在?她?耳中变成了毫无意义?的符号,她?的脑中不停地回放着裴铎方才的每一个动作。 她?兴奋不已,兴许因为是为了一个学长翘课带来的叛逆感,兴许因为是看到了裴铎站在?舞台上发?光的样子。 她?把他穿着黑色西装,打着浅灰色领带的样子刻在?了自?己的记忆里。 在?整个礼堂关掉灯光的那一刻,闭上眼?睛抚摸着心?口,想?,这个世界上一定不会再有比裴铎更耀眼?的男生了。 ——可?是,很快,下一个节目开始,一位学生志愿者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同学,请回到座位观看节目哦。” 十五岁的盛笳晃神,低声道歉,然后飞跑着逃出了大礼堂。 * 二十六岁的盛笳忽然惊醒,她?从沙发?上爬起来。 客厅的灯还开着,家?里依旧静悄悄的。 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盛笳一时间无法从回忆里将自?己拔出来。 心?情一冷一热,孤独竟让她?忽地开始难过,不由想?起了婚礼后的那个夜晚。 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 羁鸟 第42节 她?拿起手机,看到了裴铎十分钟前的两条留言。 【刚下手术。】 【晚上不回去了,医院离机场近一些,我明天直接开车去那里。早点睡。】 盛笳眨了眨眼?睛,两遍之后,好像才看懂简单的两句话。 他要出差,之前说?过,为期五天。 她?又看了一眼?纸袋,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才给他回复。 【好,那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路平安。】 第34章 泛苦 五天后, 盛笳连轴转,中?午才回到家,看见玄关处裴铎的鞋。 她在卧室门外探头, 裴铎刚刚补完觉。 “回来了?” “回来了?” 两人同时开口,裴铎的声音因为过度疲劳有些沙哑,盛笳心疼起来, “嗯, 昨天上夜班, 早上主任查房,我?跟着听了一会儿——你呢?吃饭了吗?” “随便吃了点儿。” “那你再睡一会儿吧。” 裴铎摇头?, “不?睡了, 两三个小时就够了, 出?门打?球。” “你不?累吗?” “累。”裴铎指指自己的脑袋, 笑笑,“精神上的, 所以得靠运动发泄出?来。”他站起身, 又问:“去不?去?” 他侧头?问盛笳, 没等她回答, 揽住她的肩膀往外走, 笑着道:“检验检验你是不?是上次学的都忘了。” 盛笳一把推开他,嘟囔着“才不?会”, 然后转身去了衣柜前换衣服。 * amora这次依旧带的是那个体育生。黎禹又带了学校另一个学网球的男生。 两个男孩子挺拔又年轻, 第一次来需要会员费的网球场, 好奇又兴奋,跟在amora屁股后面一直喊“姐姐”, 瞧着叫人高兴。 盛笳坐在她旁边,眨着眼睛小声问:“这么乖, 你每天是不?是可高兴了?” amora没回答,揶揄着反问:“怎么啦?看你家裴铎看烦了?稀罕呀,有阿铎做老公,你还羡慕我??” 盛笳下?意识往裴铎那边瞟了一眼,脸有点红,“不?是……只是没有人天天姐姐长姐姐短地叫我?呀,我?好奇嘛。” “黎禹!你俩过来。”amora勾勾手?指,“以后见了这个漂亮姐姐就直接喊‘笳笳姐姐’,怎么对?我?,就怎么对?她哦!” 盛笳赶忙抓着她的胳膊晃了晃,不?太好意思,“唉,不?用不?用。” amora笑嘻嘻的,“哎呀没事儿,叫姐姐又不?会让他们少一块肉。” 盛笳看着她的笑意,跟着忍俊不?禁。 “盛笳。” 换好运动服的裴铎站在他们五六米外的地方,拿着球拍在手?里?转了几圈,抬抬下?巴,打?断他们,“过来,你今天跟我?打?。” 盛笳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老老实?实?,“我?打?不?过你。” 裴铎勾起嘴角,“那我?用左手?,行不?行?” 他半天等不?到盛笳的回答,挑着眉毛,“怎么,都让你让到这份儿上了,你还不?敢接招?” 他的激将法对?她很管用,盛笳哼哼,“有什么不?敢的,大不?了就是输呗,而且也不?一定输呢,你如果待会儿打?不?过我?,可别说我?胜之不?武啊。” “行。” 裴铎跟在她身后,站在另一边球场上。 盛笳轻轻抛了一下?球。随后用一种寻常的力度和并?不?刁钻的角度将球给发了过去。 几乎是喂到他手?里?。 裴铎挑了挑眉毛,一是她的发球姿势比起上次,几乎称得上接近于完美,二是显然这人道德水准太高,不?好意思和左手?打?球的人比赛。 他动也没动,侧了侧身,又把球用慢悠悠地给打?了回去。 球速很慢,正合盛笳的心意,她认真联系接球姿势,接着很标准地把球打?给对?方。 一连几个回合,都能有五六个来回。 盛笳还比裴铎高出?一分。 她颇为享受这种打?球速度,兴奋地掂了掂双脚。 裴铎看了她一眼,忽然收起了准备发球的手?,把球在地上扔了几下?,走到网前。 “这样?打?得挺高兴?” 盛笳不?明所以,也站在网前,点点头?。 裴铎曲着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可我?就没打?过这么憋屈的场,换个打?法?” “什么打?法?” 盛笳瞪圆眼睛,有些警惕。 “至少让你跑动起来吧,不?然连汗都没出?,叫什么运动?” “那你还是用左手?跟我?打?,是吧?” 裴铎道:“嗯,左手?,已经答应你了。” * 可是很快,盛笳就后悔了。 三局过后,她气喘吁吁,球也不?捡了,插着腰站那儿不?动。 裴铎隔着几米远,看她嘴一张一合,但?就是不?大出?声。他憋着笑,走到她面前,体贴地微微躬身,“你说什么?” 盛笳的脸蛋因为剧烈跑动红彤彤的,额角有汗滴,浑身上下?像是个散热器。 她一边喘气,一边怀疑着自己会不?会有汗味儿,往后退了退。 她抬着下?巴问他:“你不?会是左撇子吧?” 裴铎乐了,把她重?新拉回自己身旁,低声故作姿态道:“我?学着用左手?打?球的时候,你还没开始喜欢德约科维奇。” 盛笳“切”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会用左手?打?球,故意让着我?,我?都没好意思使出?全?力。” “厉害死了,那咱俩接着打?。” “我?喝水去。”盛笳用手?扇扇风,跑到观众席去。 裴铎也走到台下?,坐在她旁边,接过她的瓶子,将剩下?那点儿矿泉水喝完,随意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喜欢费德勒?” 盛笳有些恍惚他是否亲自跟自己提过,语调在最?后轻轻一拐,“嗯?” “费德勒用左手?打?球,我?小时候觉得酷,就自己偷偷练。” “然后呢?”盛笳扭头?看他。 “然后?”裴铎一扬眉毛,像是个顽劣的男孩儿,“然后被教练发现右手?也打?得不?熟练了呗,被骂了一顿。” 盛笳抿着唇角笑,悄悄看着他的眼睛。 但?是还没说话,他那边手?机先响了,开口聊了两句,听着是有关病人的事儿,他走出?球场,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amora跑来拍拍盛笳的肩膀,“阿铎不?懂怜香惜玉吧?你又不?是专业运动员。” 盛笳笑了笑,没有点头?。裴铎确实?不?怎么迁就着自己,但?也正是这样?,她这四十多分钟运动量不?小,步伐灵敏度和姿势准确性也提高不?少。 “你过来跟我?们玩双打??我?们刚好缺一个女孩儿。” amora又邀请她。 盛笳本就不?太会拒绝朋友,现在裴铎又不?知道去哪儿了,加上她体力不?支,打?个男女混双正好,犹豫了一会儿,便点头?同意。 打?了不?过十多分钟,盛笳便发现了,和裴铎相比,黎禹两个年轻男孩儿不?在乎输赢,只关注两个姑娘玩得开不?开心,他们既不?刻意谦让,也不?打?有难度的球。 盛笳默默地想,裴铎也从?不?炫技,只是他好像真的很想让自己在网球技术上有质的提高。 四个人打?球打?得其乐融融,盛笳和黎禹得配合出?乎意料地好,他们连连得分,加上盛笳和裴铎之外的人对?战不?紧张,相比之下?,竟然比跟他单独打?球还要高兴些。 裴铎接了电话回来,看见的便是盛笳跳着去跟黎禹拍手?庆贺的模样?,脸上放松的笑容显然是自己以前从?来没见过的。 她的马尾辫在脑袋后面轻轻跳跃着。 裴铎忽然冒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来——在她青春的中?学时代,是否笑容也是这样?飞扬? 他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试图从?模糊的记忆里?提取出?盛语曾经提起过自己妹妹的故事。 霍廉见他半晌不?动,走过去调侃道:“兄弟,怎么,平时在家还没看够?” 裴铎回神,也笑,“滚蛋。”接着又看黎禹给盛笳竖起一个大拇指,挪开眼,忍不?住问:“amora这次怎么谈这么久恋爱?这才来的就是这人吧?” “嘴甜呗,姐姐姐姐地叫,把amora高兴得骨头?都酥了,刚才看我?水喝完,还特意给我?拿了瓶新的,还叫哥,多有眼力见儿。” 裴铎倒是不?屑一顾,“这也稀罕?你缺这声‘哥’啊?” “啧……”霍廉摇摇头?,示意他往球场看。 只见黎禹正笑着对盛笳道:“笳笳姐姐技术可比上次提高太多了!” 裴铎看着盛笳的反应,可惜她没腼腆更未否认,反倒大方肯定,“是吧,我?也觉得。” 霍廉瞟着他的神色,“哎,有点儿不?痛快?那去把黎禹换下?来呗?” 裴铎往另一个场子走去,懒洋洋道:“我?哪儿不?痛快了?我?也不?换,她爱跟谁打?跟谁打?。” * 盛笳早便注意到了裴铎站在一旁,但?她下?意识没有和他对?视,只是在捡球弯腰的瞬间,转身的某一刻,或是和黎禹庆贺胜利的时候,往他那边扫一眼。 然后很快移开,神色如常。 羁鸟 第43节 这样?自欺欺人的招式,她从?中?学便熟能生巧。 最?后一次瞥他的时候,见他似乎冷笑着走开。 她微微停顿,不?由琢磨他在说什么。 这样?一时分神,没注意到amora打?来的球。 盛笳躲避不?及,侧身时,网球还是砸到了自己的肩膀。 网球外面包裹着一层天然羊毛,但?打?到人身上,还是感觉硬,力道也很大。amora隔着好几米,都能听到一声闷闷的撞击。 她“啊”了一声,“笳笳没事吧?” 盛笳轻轻地弯下?腰,揉动自己的左肩膀。 其余三人围过来。 盛笳抬眼看见amora焦急又愧疚的目光,露出?一抹微笑连忙安慰她,“是我?发呆了,没看到……” “怎么了?” 话未说完,裴铎走过来。 “阿铎,笳笳被网球砸到了,你快看看有没有事?” 黎禹看着amora,也想在她面前展露点儿本事,自告奋勇,“我?们体育生学过运动康复,让我?看看吧!” “哎你别添乱,阿铎是骨科医生。” “哦……” 黎禹有些失落地向后退了退。 盛笳见他神色难过,心中?感同身受,又念他其实?跟别人都算不?上太熟悉,生怕他在这里?感到不?自在,赶紧道:“没事儿的,真的,不?太疼。” 裴铎皱起眉头?。 他不?明白,她一个受伤的人,到处逞坚强安慰别人算怎么回事儿。 他掰着她的右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让我?看看。” 盛笳连忙护着自己,摇头?。 她不?知道裴铎想怎么看,“不?、不?疼。” 裴铎知道她的顾虑,叹口气,拉起她的手?,跟其他人道:“行,那我?们先回家。” * 刚坐上车,裴铎开了发动机,然后侧身道:“现在没有别人了,可以给我?看看了吧?” 盛笳犹豫了一下?,没拒绝,只是道:“肯定不?是骨折的……” 裴铎好像没听到她的话,直接撩开了她的上衣左侧衣领。 她的肩膀就这么露出?来。 车里?还凉飕飕的。 盛笳轻轻抖了一下?,突然因为这个行为有些害羞。 裴铎倒看得挺认真,他的大拇指扣在那处已经微微淤青的皮肤上,“我?按在哪里?,觉得疼得忍不?了,就说。” 盛笳低头?抿着唇,一直不?说话。 裴铎觉得她的忍耐力一向比常人高一些,一时竟然拿不?定主意,像曾经刚刚开始工作时,又确认了一遍,“疼不?疼?你别憋着。” 盛笳抬起头?,眼尾已经有点红了,其实?确实?有些疼,但?她认为不?至于到忍不?了的地步。 “没憋着。” 裴铎没再说话,视线从?她的眼睛划到她肩膀的骨头?上,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还记得去年春天吗?” 第35章 如故 “……嗯?” 不知为何, 盛笳的目光躲闪了一瞬。 轻轻地深呼吸,锁骨跟随着?起伏,在裴铎的掌心下。 她当然?记得, 她当初也受伤了。 但盛笳抗拒回忆他们在婚前的两次重逢。 那是一段她最焦躁,慌乱,忧虑, 在期待与失望不断沉浮的日子。 她慢慢拿开裴铎的手, 把衣领拉回来, 低头道:“有点冷。” 裴铎留意道她面色的微微改变,但他不能全然?理解。 只是阴阳怪气地道:“那你以后少跟弟弟打球。” 盛笳抬眼看着?他, 不吭声。 裴铎没?什么风度地追问, “怎么, 你这幅哀怨的神色瞪着?我是我说错了?” “跟人?家有什么关系?” 裴铎冷笑?, “盛笳,就打了场球, 你还护上了?你的感情还挺泛滥的?我是不是为了你好?你跟我出来打球两?次, 是不是次次都受伤?但凡有点水平的人?都不会让那个球砸你身上——” “我的感情如果真?的能泛滥一点就好了。” 盛笳漠然?打断他。 “……” 裴铎单手搭在方向盘上, 往车前看去, 沉着?脸半晌不说话, 在发?动车的前一刻,对她道:“回家找喷雾, 明天如果还疼, 就去医院。” * 家中?的药品都放在一个小盒中?, 裴铎将盒子从抽屉里拿出来,两?人?并肩站在玄关处找化瘀喷雾。 最终目光同时停留在一个白色纸盒上。 避孕药。 上次那个。 盛笳捏在手心, 准备放回去的时候,裴铎淡淡开口?, “不扔么?” 她有些犹豫。 想?着?以后若是一旦有需要推迟经期的时候呢? “除了那一次,我哪次没?戴套?还是你就爱吃这个伤身体的?” 盛笳以为又要吵起来,“啪”地一下将药盒扔进垃圾桶里,又一把拿过他手上的喷雾,小声道:“我自己来。” 裴铎觉得她不知好歹,也?不执拗,也?不哄她,进屋换衣服。 盛笳对着?镜子自己喷好药物后,收到来自学姐的消息。她说家里有紧急的事情,临时买了高铁票要回去一趟,问她今天能不能替自己代一次夜班。 她答应了。 裴铎从卧室里出来,便看见盛笳在穿鞋。 他还在气头上,脱口?而出,“靠,你不会要离家出走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盛笳背起包,“我要去替学姐上夜班。我干嘛要离家出走?” 裴铎见她神色一本正经,不由?失笑?,“我们刚刚不是吵架了吗?” “我们没?有吵架,明明是你单方面发?脾气。” 裴铎点点头,“行,你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我计较。” 盛笳也?点头,“谢谢。对了,明天早上下了班,我要直接回学校。” “做什么?” “有个什么学术报告,请了几个医生来讲课。” “哪里的医生?” 盛笳转身看他,有些奇怪,毕竟裴铎很少问自己的事情问得如此详细,但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辅导员发?了文?档介绍,但我没?打开看。”她想?了一下,又道:“我们学校的大多数学术报告,我都用来打瞌睡。” 裴铎瞧着?她似笑?非笑?,“好,那你明天也?多睡一会儿?。” * “盛笳,这里!” 室友小悦向她招手,指了指身旁的座位,顺便把自己放在上面的包拿开。 因为已经不住在宿舍,所以几人?好久没?见。 盛笳下班赶来晚了一些,麻烦她们给自己占个座位。她们果然?礼堂报告厅占据了倒数第三排的好位置。 小悦递上来一杯热豆浆,“二食堂的,你吃饭了吗?” “还没?呢,谢谢你。”盛笳揭开盖子,喝了一口?后问:“今天是谁来做报告?” 小悦耸耸肩,“听说是燕大医学部的一个老教授。” “哇,原来是请来了大拿。” 小悦看着?她笑?,“大拿的这个报告去年年末在燕大做过一次了,想?听的话,往上都有视频。今天估计不少人?是冲着?你老公来的啦。” 她最后一个字声音放低,用肩膀碰了碰她。 “裴铎?”盛笳有些失神,“他也?来?” “对啊,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下了夜班也?要赶来就是特意为了你家这位呢。” “不是……” 盛笳回忆起昨晚的对话,又想?起他之?前确实说过有个报告要做。 “他没?有告诉你?” 小悦扭头看她,问道。 羁鸟 第44节 或许这只是个随口?的问题,但盛笳还是撒了谎,“说了……我忘记了。” * 裴铎是最后一个上台的。 他讲得时间?并不长,大约三十?分钟,在讲述的最后,他细致回答了两?个学生的专业问题后,自我调侃道:“希望我没?有讲得太枯燥,让大家昏昏欲睡。” 台下纷纷跟着?了然?地笑?。 说起来,裴铎讲得很轻松,尽量不使鹅裙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用大段学术名词,以身作则,告诉大家和病人?沟通时的技巧。 有几个稍微胆大的,喊道:“不枯燥,您再讲一小时!” 大家拍手赞成。 小悦有些兴奋地拍拍盛笳的胳膊,“哎哎哎,裴学长是不是看你呢?” 盛笳看着?台上的他,也?抿嘴笑?。 她不确定他的那句话是不是故意在说自己,但她今天听得很认真?,没?有打瞌睡。 裴铎的目光停留在盛笳身上的时间?只多了三秒。 但因为礼堂的观众很多,所以这个动作很容易被捕捉到。 周围几排的学生冲她看去。 盛笳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 裴铎收回目光,抬手压在西服和领夹处,轻轻欠身,“谢谢大家的到场。” 抬身时,灯光恰好变暗。 他再一次地,若有若无地朝盛笳看过来。 冲着?她笑?。 穿着?她上次在商场为他买的西服和领带。 盛笳的心跳在一点点因他加速。 * 往礼堂外走时,正巧遇上班主任在跟裴铎说话。 他眼见,“哎,小盛,正说你呢,待会儿?我们一起吃饭,你也?来。” 没?人?喜欢和老师或是领导吃饭,但班主任和她同为朔城人?,这几年对她也?算有照顾,她不好拒绝,看了一眼裴铎,点点头。 餐厅订在了学校不远的一家淮扬私厨中?。 开车大约要十?五分钟,班主任和盛笳便同坐裴铎的车前往。 班主任坐副驾驶,裴铎把电脑包放在后座,顺便为盛笳开门。 他从来没?有对自己做过这么绅士的事情,她受宠若惊之?下又觉得他没?大安好心。 果然?,在盛笳略微诧异地看向他的时候,他单手压在车门顶上,侧身低声问:“好看么?” 他靠过来的气息很好闻,盛笳脸发?热,小声装傻道:“什么好看吗?” 裴铎抓起她的一根手指,让她轻轻地拨弄自己的西装口?袋,又低声笑?道:“我很喜欢,大小也?合适。不过老婆,还缺一对袖扣。” 盛笳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班主任,生怕对方听到,害羞地打掉他的手,“又不是给你买的,你别自作多情。”她怕他还要多说,又推他肩膀,“快开车去呀,别让人?家等我们。” * 菜刚刚点完。 班主任接了个电话,对席上燕大老教授道:“翟教授,我出去接个人?。” 五六分钟后,他回到包间?,身后跟着?一个戴着?黑色眼镜的年轻男人?。 班主任介绍道:“这是我侄子,也?在医疗系统工作,在医药企业,算是咱们的半个同行。” 桌上的人?沉默一两?秒,然?后笑?着?欢迎。 裴铎和翟教授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医药行业工作——说直接些,就是药代,这跟医生可算不得半个同行。 可见孙主任面上攒局吃饭,实则是将自己侄子叫来扩展人?脉。 毕竟,现在桌上这些人?可不是他随便在医院晃悠一圈就能认识的人?。 男人?开口?,“大家好,我叫孔昇。” 他五官模糊,微胖,从主座挨个问好,直到看向盛笳时,手停顿在空中?。 裴铎扭头看向身边人?,见她也?同样神色僵硬。 带着?吃惊,和没?有藏好的抗拒。 “你、你……”孔昇将手收回来,“你是盛笳吗?朔城一中?十?班的盛笳?” 盛笳没?有回答。 “你不认识我了?”孔昇盯着?她的脸,又看了一眼裴铎,“我们是高中?同学,我还认识你姐,你不记得了?” 盛笳当然?记得。 但她只是脸上浮起一个很淡的笑?容,很久才回答道:“好像有点印象。” 孙主任见盛笳反应不冷不淡,对侄子道:“我之?前跟你提过一句的,我有个学生跟你是同一届的毕业生。小盛现在是裴铎的妻子。” “……真?的?” 孔昇显然?万分震惊,他语调变了,方才的客气不再,双目带着?对盛笳难以掩饰的打量。 他丝毫未控制自己的表情,没?有将方才的谄媚施舍给她半分。 盛笳敏锐,甚至从他不屑一顾的眼神中?看出他此刻回忆起了许多曾经的事。 “天呐……”孔昇坐下来,“这我可真?没?想?到。”他看向孙主任,摇摇头又笑?道:“真?是想?不到,我记得当年你姐——” 盛笳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没?有把话说完,看了一眼裴铎,“这世界可真?小啊。” 盛笳垂下眸,喝了一口?水。 孔昇有些不甘心,前倾着?身子,又重复了一遍,“你真?的对我没?什么记忆了?盛笳,我倒是把你记得很清楚。” 盛笳放下茶杯,抬起眸子,平静地看向对面,“高中?毕业已经七八年了。” 孔昇对她这个答案很失望,耸了耸肩,对着?裴铎又道:“裴学长,我也?是朔城一中?的毕业生,当年跟盛笳是同班同学,和盛语是同一个社团的,关系很好——盛语,您还有印象吧?” “有。” 孔昇搓搓手,堆起笑?意,“真?巧啊,我们这个圈子说来也?不大嘛,盛笳,去年高中?同学聚会你没?来,来的那些同学也?没?人?说起你都已经结婚了,你也?太低调了些。” 盛笳始终没?有接话。 她很讨厌孔昇,从高中?开始便是。 孔昇和桌上人?唯一的联系就是盛笳。 他抓着?这个突破口?套近乎,“裴铎学长,那你们俩因为盛语所以高中?就认识了?” 裴铎保持着?沉默。 不知道是因为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还是只是不想?回答他。 这两?者?有区别。 “我们高中?互相不认识。” 盛笳回答道,余光感受到裴铎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哦,怪不得,不然?如果盛语还在……” 孔昇说这话声音不大,最后还怪模怪样地笑?了笑?。 盛笳当做没?有看见。 她的左眼皮跳了跳。 今天撒了许多的慌。 其中?最大的一个是说自己对孔昇印象不深。 ——怎么会印象不深? 盛笳牢牢记得,他当年,很喜欢自己的姐姐。 第36章 认识的定义 在盛笳的?高中时代, 遇到过许多喜欢对女生评头论足的?男同学。 孔昇就是其中之一。 这群男生从不?挑剔自身如何?,却?对同龄的?女同学近乎到了苛刻的地步。 他们当着任何?一个女孩儿的?面笑话对方微胖,小眼睛, 皮肤黑,跑步姿势难看……不?在意人家是否会难堪,也不?在乎自己的?样貌实则更接近于天蓬元帅。 再小一点儿的?时候, 有人告诉盛笳, 如果一个男生总爱欺负你?, 那是喜欢你?的?表现。盛笳那时还愿意相信这样的?鬼话,后来只会觉得, 哪怕这真的?是喜欢, 这样的?感情?也叫人作呕。 这是她厌恶孔昇的?开端。 高中开学第二?个周, 她站在走廊边的?窗户前, 听见孔昇大笑着指着一个女孩儿,“汪雪, 你?都这么?胖了, 还吃早饭?你?摸摸你?脸上的?肉!” 汪雪涨红了脸, 拿着手?里的?早餐, 吃也不?是, 扔也不?是。一跺脚,作势就要打他。 孔昇喊得更起劲儿, 拽着身边的?男生边跑变喊:“哎呦, 这一脚, 地震了地震了!” 盛笳很清楚,你?表现得越是生气, 越会让孔昇这样的?人觉得得意洋洋,她面无表情?地将汪雪拉到自己身后。 她很想让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身躯, 但教养让她说不?出口?,只是翻了一个白眼。 孔昇看见了,掩饰着尴尬,“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病吧?” 汪雪有了人撑腰,硬气了一些,“走开走开!” 羁鸟 第45节 孔昇低声咒骂,“女的?真玩不?起。” * 晚餐后回家路上,在路口?时,裴铎扭头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盛笳。 “怎么?见到老?同学之后,话反而少了?” 盛笳回神,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我?跟他不?熟,应该还不?如我?姐和他熟悉。”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散热器上拨弄,又道:“盛语的?人缘儿很好。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说她有很多朋友。” 裴铎点了点头,“不?过朋友不?在于多少。” 盛笳好像没有听到他说话,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当年她去世,葬礼时,也来了很多旧友和同学。裴铎——” 她扭头,认真地看向他,“——你?那时候在哪里呢?” 裴铎想了一下之后回答,“我?当时在国外。” “当时听到消息,你?是什么?感觉?” “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毕竟高中毕业没有多久,第二?反应是有点伤心吧,我?们当时好像没有道过别。” 听到裴铎说到“伤心”二?字时,盛笳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他本该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正常人都该为曾经相识的?年轻生命的?离去而感到难过。 更何?况,他们之前本来就是朋友。 盛笳轻声追问,“那如果重新来一次,你?会怎么?跟她道别呢?” 裴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不?知道……当初我?准备回燕城之前,她问我?想不?想去看电影,但是我?拒绝了。” “为什么??” 裴铎没有听出来盛笳语气中的?淡漠,因为她清楚原因。 可她没有从他的?角度听过这个故事。 “因为你?姐说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去看电影。” 他回答,侧头看向她。 “那现在呢?如果再让你?选择一次,你?知道她会在不?久后意外死亡,你?会答应她吗?” 裴铎没有太多犹豫,他笑了,“我?不?想和她单独看电影。” 答案很显然。 盛笳的?心竟然有一丝复杂的?刺痛。 原来其实他或多或少知道盛语的?心思,但即使知道她最终的?结局,也不?愿骗她一回。 她一方面感到释然的?开心,因为裴铎对于姐姐从未有过超越友谊的?感情?,另一方面也很心灰意冷,因为他对于自己不?动心的?人连半分?施舍都没有。 ——那么?他对自己呢? 裴铎很少见盛笳这样固执地询问某个问题。 他问:“你?想姐姐了吗?” 盛笳也笑了,“你?是这样觉得的?吗?” 裴铎又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每次提到盛语,你?似乎都会变得有些不?一样。” “是么??” 盛笳喃喃低语。 原来在任何?一位第三人看来,一对亲生姐妹,应该是这样的?情?感。 可她和盛语却?从来不?是。 盛笳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朋友是自己选择的?,但家人不?是。 当董韵常说她们姐妹是彼此一生最好的?朋友时,盛笳的?心里永远会给出否定的?答案。 她不?再回答这个问题,空洞地看向窗外。 车进入小区,驶入独立车库。 裴铎停好之后,没有熄火,忽然问:“听你?妈之前提起过,当初盛语死的?时候,只有你?在她身边?” “嗯。” 盛笳平静地回答,看着车前灯照亮了车库的?铁门。 “当时我?们在酒店的?同一个房间里。那天醒来很久后,我?才意识到躺在床上的?盛语已经死了。事实上,我?直到今天都没有准确地知道,我?那个晚上究竟和一个死人待了多长时间。” “害怕吗?” “……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害怕?哪怕她是你?姐。” 盛笳的?睫毛轻轻抖动着,她感觉自己的?眼眶湿润了。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在盛语死后,家里人从未问过她有没有恐惧,只是逼迫她不?断地回忆着入睡前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董韵问她是否听到盛语翻身或是咳嗽。盛笳的?回答始终是摇头,她说:“我?睡着了。” 母亲口?不?择言,“你?怎么?睡得那么?死啊?” 那时候的?盛笳低着头,麻木着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妈妈,真的?对不?起。” 而裴铎,却?能在不?经意的?时候恩赐给她一些意想不?到的?温暖。 太缺爱的?人,会把这种温暖误以为是深刻的?感情?。 盛笳忽地解开安全?带。 她凑过去,捧起裴铎的?脸,吻在了他的?唇上。 裴铎愣怔了一瞬,然后回吻着她,随后轻轻偏头,笑着问:“怎么?了?” 盛笳只是盯着他的?唇,摇摇头,没有说出答案。 但她觉得自己已经给出了答案。 ——她很害怕。在体温已经几乎冷了的?姐姐尸体边醒来是她的?噩梦,是她时至今日都未走出的?冰窖迷宫。 她害怕,所以她一直在渴求着一个温暖的?拥抱。 裴铎或许并未理解她的?深意。 但他重新加深了这个吻,搂住了她的?腰身。 然后身子悬空,被他抱到了驾驶座。 她跨坐在他的?大腿上,背后是方向盘。 空间称得上逼仄,但这样不?舒服的?紧密感却?是点燃干柴的?烈火。 欲望是催化剂。 □□的?每一个轻微动作。 对方都能真切地感受到。 盛笳近乎急切地去拉扯裴铎的?领带。 他闷声笑起来,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腕,“别急,别急,我?又不?会跑了。” 他不?懂。 即使他们已经结婚,但盛笳依旧沉溺在暗恋的?苦海中。 她根本抓不?住他。 盛笳终于扯掉他的?领带,却?在扔掉的?那一刻变得轻柔。 这是自己送给他的?礼物。 裴铎摩挲着她的?耳后,一边解开自己衬衣最上面的?三颗扣子。 衣服很舒服,很合身,他很喜欢。 “你?什么?时候买的?衣服,我?怎么?不?知道?” 裴铎耳语,声音有些含糊。 “有一次逛街,恰好遇到的?。” “那怎么?不?告诉我?,还是我?自己在沙发旁边发现的?。” 盛笳不?说话,手?指插|进他的?发丝间。 裴铎笑着问她,“你?嘴怎么?这么?硬,刚才说不?是给我?买的?,那是给外面哪个野男人买的??” 他的?气息吐在她的?锁骨上,盛笳忍不?住颤抖。 见她不?回答,裴铎故意捏她腰上的?痒痒肉,“问你?话呢,嗯?” 盛笳忍不?住笑起来,扭着上身,打他的?手?,“你?好烦……就是给你?买的?还不?行吗?你?那天做手?术没回来,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谁知道你?自己先穿上了?” 裴铎满意了些,松开掌心,“我?穿自己老?婆买的?衣服来给你?做演讲,你?高不?高兴?” 盛笳咬他的?下巴。 她不?再跟他的?衣服作对,只是忽然挺起上身,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还有内衣。 裴铎关掉了车前灯。 她却?好像依旧能反射光。 跳脱着,颤巍着。 裴铎眯起眼睛,一只手?掌笼罩上去,细细地吮她的?下巴。 盛笳难耐地弓起身子。 裴铎挑拨着尖端。 在他的?桃花眼彻底迷蒙前,他忽然轻声问:“那你?认识我?吗?” 羁鸟 第46节 “……嗯?” 盛笳没有听清,她将长发拢在耳后。 “你?对你?的?同班同学印象不?深,那你?高中的?时候认识我?吗?” 裴铎抬起眼,看着她。 这句话的?最后几个字,裴铎的?声调已经趋于恢复正常。 他的?欲望好像有一个开关。 盛笳低头回视着他。 很久之后,缓缓地笑起来。 “你?对‘认识’这两个字,是怎么?理解的?。” 裴铎蹙了一下眉头,单手?从她的?身前离开,“就是……知道我?的?名字,对得上我?的?脸。” “哦……”盛笳回答道:“我?当然认识你?了。” “是么??”裴铎抬起胳膊,将车顶的?灯打开,望向她的?眉眼。 盛笳的?语气很轻松,“你?很有名,你?不?知道吗?我?觉得没有人不?认识你?。” 裴铎笑了笑,不?置可否,“是么?。” “嗯。” 盛笳垂下眸,视线落在了座位旁边的?中央扶手?盒上。 “那你?呢?” 她的?语气变得有些生硬,重新盯着看他的?目光也带上了抗拒,“你?认识我?吗?” 裴铎的?脸上出现了迷茫。 “——或者说,你?曾经认识过我?吗?” 这是一句质问。 可是很可惜,感到羞辱的?只有盛笳一个人。 裴铎淡淡地回应,“抱歉。” 盛笳的?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忽然低头独自笑了一会儿。 然后她点点头,“没关系。” ——没关系。因为在你?的?定义中,你?曾经短暂地认识过我?,虽然你?已经忘记了,但是没关系。 欲望像是潮水,在奔流时,遇到了不?可控的?极端天气。 它迅速冷却?,然后被冻住。 裴铎也感觉到了温度的?变化。 但他没有直接叫停,看着她缩起来的?肩膀,微微挑眉,“有些冷?那把衣服穿上吧。” 这是盛笳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某些时刻,在一个男人面前把衣服一件件地穿起来比脱掉更令人难堪。 简直是自取其辱。 她探身拿起副驾驶座上的?衣物。 方才的?自己如此热情?,主动,坐在他的?身上,面对着西装革履的?他让自己□□。 可是现在,好像精心准备的?礼物被退回,她粉饰太平,装作一切从未发生过。 盛笳系上内衣后面的?扣子。 在屈起胳膊肘的?那一刻,碰到了方向盘上的?喇叭。 “滴——” “滴————” 噪音突兀地充斥在空间中。 就连余音都很久才消失。 这个夜晚被扼杀了。 第37章 名字 盛笳的头发乌黑, 且硬。 裴铎偶尔在枕边看到她落下的碎发,拿起?来好玩一样地缠在自己手上才发现竟然轻易扯不断。 他想起?方才孔昇说起?的话,说盛笳当年留着像朵拉一样的学生头。 关灯前, 他忽然笑着好奇,“你还有?高中时候的照片吗?” 盛笳敛着目,“你怎么今天突然对我的以?前这?么感?兴趣?” “兴许我看到你的照片, 能想起?来我以?前见过你。”裴铎道?, 又扬眉, “你对我的以?前完全不感?兴趣吗?” 盛笳只回答了一个?问题,“我中学的时候很普通, 你就算在楼道?里正面和我相遇, 也不会对我有?任何?印象的。” “那我们相遇过么?” 盛笳盯着浅灰色的被罩, “可能没有?吧……我不记得了。” “你和你姐很不像。” 盛笳抬眼看裴铎, 他轻轻地捻起?她的一撮发尾,慢慢地评价道?, “有?人这?么说过吗?” “很多人。除了很小的时候有?人说我们一看就是亲姐妹……我大?概上小学二三年级之后, 就再?也没人这?样说过了。大?家更多地会说, 我们完全不一样。”盛笳缓缓道?来, 把?自?己的头发从他手中拿回来, “你呢?你觉得我们有?什么不一样?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姐在你心里还是留下了很深的记忆吗?” “也不是……” 裴铎笑了笑, “不过我记得盛语很爱笑, 而你……” 他掀起?眼帘看向她。 卧室的床头灯被调到最暗。 审视需要变得更细致。 盛笳发觉到自?己的紧张。 当喜欢变成了习惯, 他某一次投来的目光都会让她紧张。 盛笳在比较中长大?,她被迫在意旁人的评价。 包括他的。 ……尤其是他的。 “你不会经常笑。” 裴铎补充完, 他心里想,其实盛笳笑起?来更漂亮。 她的左边有?个?很浅的酒窝, 眉眼弯起?时,是真?诚的开怀。 可惜她真?的不常笑,她不用笑容掩盖真?实情绪,拉进?和陌生人的距离。而一个?冷硬的壳,才是她面对陌生环境的见面礼。 不过这?些话他都没有?说。 裴铎偶尔也能感?觉得到,自?己和盛笳有?层淡淡的隔阂。 这?层隔阂有?时是自?己建立,有?时是她建立,归根到底,是他们婚前对彼此的不熟悉造成的。 盛笳垂下眼眸,过了一会儿,又问:“我姐是你在高中最好的异性朋友吗?” 哪怕知道?他们之间?只是朋友,她还是好奇两人关系中的每一个?细节。 这?是从童年便养成的习惯,当包括父母的所有?人不停地向她灌输“你要学姐姐,你看姐姐多优秀”时,盛笳便会常常想—— 如果我能得到盛语所有?想得到的东西,你们会不会更喜欢我? “不好说。”裴铎道?:“不过她是我在高中第一个?记住名字的女同学。” “为?什么?” 盛笳掀开被角,好像不经意地询问。 “当初班主任想选一对班长和副班长,要求男女搭配,让有?兴趣的同学直接两两报名然后竞选,盛语就来问了问我。” “那你怎么说?” “我不想当班长,不过我答应她,我会投她一票,然后你姐就告诉了我她的名字。” “后来呢?” “什么后来?” “她当上班长了吗?” “我……记不清楚了。” 盛笳笑了,“她在高一做了一年的副班长,高二成了广播站的站长就辞去了班长的职位。也是因为?我姐在高中仕途坦荡,所以?我妈命令我也一定要争取做个?班干部。” “为?什么?” “我妈大?概觉得做班干部能培养很多能力,也能让老师更喜欢……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我姐做到的事情,我也必须得做到。” 裴铎点点头,“家长有?时候会这?样,会觉得如果某个?阶段掉了链子整个?人生就比别人慢了一拍。” “秦老师也会这?样吗?” “好像偶尔会,但她管不了我,所以?就不管了。” 盛笳的语气染上了羡慕,“我不敢,如果我妈一定要我做什么,我再?不愿意,再?抗拒,最后其实还是会听话的。” 裴铎笑了,他能看出来,比起?盛语,盛笳应该是家里更乖的那个?孩子,“那你最后当上班干部了吗?” “当上了,我做了一年的数学课代表,后来我数学成绩变差了一点儿,就自?动卸任了。” 盛笳轻轻侧头,看见墙上倒映出两个?影子。 他们相视而坐,讨论着过去的日子。 羁鸟 第47节 昏黄的灯光让卧室显得温馨。 盛笳低下头,小声问:“那你第一次就记住了我的名字吗?” “你说哪一次?” 对于他而言,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在前年。 盛笳不吭声,只是看着他。 裴铎瞧她慢慢露出促狭的笑意,“嗯,他们说你叫盛笳,胡笳的笳,我觉得这?个?名字不算太常见,就记住了。” 盛笳揪起?床单的布料,心里默默地想,原来他并非因为?是盛语的关系才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她记得很清楚,那个?晚上,他汗津津地伏在自?己身上,忽然轻声问了一句,“盛笳,疼不疼?” 盛笳那时狠狠咬了他一口,没有?回答。 却?在想,他已经很久没有?喊自?己的名字了。 裴铎忽然抬起?上身,轻轻揽过她的腰,为?她将睡衣的领子捋平,歪头问:“要不要继续刚才在车里没做完的事?” 盛笳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仿佛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需要认真?回答。 她抬起?双眸,盯着他挺直的鼻梁。 在这?段婚姻关系中,他们的感?情和性|爱一样,完全都由裴铎来指导。 开始或是结束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盛笳想做一个?游刃有?余的调情者,但她做不到。 她的尊严此刻不停地在她的脑海里播放着方才自?己在逼仄的空间?里,坐在他的腿上脱掉衣服又自?己一件件穿回来的场景。 她变得冷淡,推开他,摇摇头,“不要了,我困了。” * 盛笳背对着裴铎,闭上了眼睛。 她好像梦到了以?前的事。 在高一开学没多久时,她第一次有?了和裴铎对话的机会。 那时候一中计划给高年级获得竞赛名次学生颁奖,而礼仪小姐从则是从高一新生中选拔。 兴许是学校想要选择几个?身高在一米六八左右的女生,总之,盛笳成了礼仪。 她颇为?惊讶,毕竟除了不驼背这?一点,她的外?貌实在不至于脱颖而出。 盛笳一开始本想拒绝,直到她在获奖名单里看到了“裴铎”的名字。 舞蹈老师道?:“你们到时候的主要任务是引领这?群获奖学生上台,有?没有?不愿意参加的?” 盛笳站在几个?女孩儿中间?,摇摇头。 因为?要穿带着裙子的夏季校服,盛笳提前一个?月每天放学在操场跑步。 青春期的姑娘,似乎从不会对自?己的身材感?到满意。 颁奖的当天,上学路上,路边的每一个?玻璃门都是她的镜子。 盛笳慢吞吞地走,在一个?拐弯处的玻璃前认真?打量自?己。 简单的学生头,眉毛以?上的刘海,发尾长了一些,比耳垂长出三四厘米,终于不似刚从理发店出来时那般冒着傻气。 她垂眸盯着自?己的小腿。 不粗,还算长,但好像不够纤细。 不知道?裴铎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笳笳!” 盛语的声音从两三米外?传来。 盛笳扭头,看见姐姐坐在一个?男同学的车座后,笑嘻嘻地冲自?己招手。 她跳下来,亲昵地拍了拍妹妹的屁股,“臭美呐?你今天很好看呀,是吧,周子荣?我妹妹今天要上台哦。” 盛笳低着头,躲开姐姐的手。 周子荣,是以?前嘲弄过自?己“看着好呆”的男生。 盛笳讨厌他。 她问盛语,“你今天也会去看颁奖吗?” “对呀,我们高三的都去,我们班里有?好几都在竞赛里获奖了。”她摸了摸妹妹的头发,“你是不是用妈妈的直板夹了?后面没夹好,翘起?来了。” 周子荣瞟了一眼,“噗嗤”笑出来。 盛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听姐姐又道?:“用不用我给你拍照?我们班有?人专门带单反了。” “不要。”盛笳摇头,“我就是领路的。” 盛语的笑容半真?半假,“那你今天起?得那么早还特意洗头发。” 盛笳不再?回答,小跑了两步,“姐,我先走了。” 她一直惦记着自?己的头发,去大?礼堂前,让后排的女生在卫生间?用凉水蘸着把?翘起?来的发丝压了压。 临走前又问:“你看我有?黑眼圈吗?” “没有?,哪里有??你的眼睛很漂亮。” 盛笳紧张又雀跃地来到了礼堂。 因为?知道?自?己将要领着裴铎上台,她昨晚几乎没有?睡着。 她挺起?脊梁,不断地深呼吸,把?自?己的衬衫捋平。 裴铎获得的是生物竞赛全国赛区一等 奖,整个?学校唯一一个?。 所以?他是单独上场的。 盛笳手里拿着颁奖流程名单,回头看到他在领奖前十分钟看见他来到了后台准备。 显然,虽然被颁奖的人是他,但他对于这?个?活动没有?丝毫地兴趣。 后台人来人往,大?家都在忙碌。 只有?他闲闲地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靠坐在一张书桌上,长腿交叠。 偶尔有?认识他的人路过,会打个?招呼。 盛笳侧身背对着他,隔一段时间?,抬头看着眼前的镜子偷偷描绘着他。 随着他上台的时间?越来越近,她有?些紧张。 盛笳不确定,他到底知不知道?待会儿应该跟着自?己上台。 她正在给自?己打气,鼓足勇气想要主动告诉他一会儿的流程时,负责人老师拍了拍裴铎,“哎,你在这?里啊?马上到你了,待会儿跟着那个?学妹上去,领个?奖,拍个?照就行了啊。” 盛笳回头。 见负责人指着自?己,“就是她,她叫盛笳。” 裴铎站起?身,冲她点了点头,然后站在了她身后。 盛笳好像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 很好闻。 也不是香水的气味,似乎就是他的身边笼罩着清香的空气。 比起?她挺直的身姿,裴铎显得站没站相,他懒散地背着手,过了一会儿偏头忽然问:“学妹,你很紧张吗?” “……啊?” 盛笳一抖,没想到他会主动跟自?己说话。 回头看他时才注意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二十多厘米。 他为?了跟自?己说话,还微微弯了弯腰。 “我、我没有?紧张啊?” “是么?”裴铎笑笑,抬抬下巴,“你手里的名单快被揉烂了。” “……” 盛笳低头看着手里的a4纸,笨拙地想如果是善于交际的盛语,她会怎么回答呢。 还没有?琢磨清楚,台前主持人提到了裴铎的名字。 她赶忙道?:“我们该上去了。” 每个?人颁奖的时间?都不长。 裴铎站在台上待了三五分钟就下来了。 还是盛笳将他领回来的。 后台人不多,每个?工作人员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负责裴铎是盛笳的最后一个?任务,她的工作已经完成,所以?现在这?里就剩下他们两个?闲人。 裴铎又重新坐回角落里的那个?桌子上。 盛笳把?手里的a4纸展开又叠好,让自?己看上去忙碌些。 她转了几个?圈,就是不敢抬头直视裴铎。 大?约一两分钟后,裴铎突然开口,“没事儿了是吗?我可以?走了吗——盛笳?” 盛笳。 他喊的不是“学妹”,而是名字,顺口地仿佛他们本来就认识。 盛笳猛地抬起?头。 裴铎懒洋洋地坐在桌子上,因她的反应愣怔了一瞬,笑着又问了一遍,“可以?走了吗?我想去打球。” 盛笳抿起?唇,然后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 两点五十二分。 羁鸟 第48节 她记下了这?个?时间?。 然后点点头,“没什么事情了。” 裴铎立刻站起?身,“辛苦你了,我走了。” 盛笳变成了静止的,看着他离开,轻轻地按了按自?己的耳朵。 好像这?样做,便能把?他方才说自?己名字的声音永久地保存下来。 他的声音很清澈。 让盛笳觉得自?己的名字也变得好听起?来。 盛笳很奇怪,比起?亲昵的小名或是去掉姓氏的称呼,她更喜欢连名带姓的叫法。 这?令她感?到一种郑重的缠绵。 她喜欢自?己姓名里的每一个?字都在他的唇齿间?留恋。 那是裴铎第一次唤她的姓名。 只是当时的盛笳没有?想到,第二次竟是十年之后。 第38章 猫的故事 盛笳觉得自己好像变回了中学时期的样子。 孤僻。 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坚信这个世界不需要内向的人。 所有?不太爱在陌生?场合说话的人都会被挂上“孤僻”的标签。 还记得以前过年时?亲戚们聚餐, 盛笳总爱挑靠着衣架的角落,而盛语不是挤在长辈身边积极为他们夹菜,就是坐在已经上了大学的表哥表姐旁边, 叽叽喳喳地向他们请教成年后的多彩生?活。 盛笳常敛着目,总是吃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盘菜,一杯接一杯地喝水, 只有?在需要她站起来的时?候, 才会端着一杯橙汁小声祝长辈们身体健康。 一年也见不了一次的二姨看着盛家的两个姐妹, 点?评道:“还是姐姐性格好,妹妹不爱说话呐?” 全家人的目光第一次全部放在盛笳身上。 盛笳有?些不知?所措。 第一反应是慌乱, 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话少?是否是一种错误, 直到大家换了话题她才后知?后觉地愤怒—— “不爱说话怎么了?又不是没有?礼貌地不搭理人。” 她只是没有?按照大人们预想的轨迹, 成长为一个在人际关系中?游刃有?余, 会说漂亮话的姑娘,便?无法像盛语那样讨到他们的欢心。 直到快要二十六岁的年纪, 盛笳都没有?真?正地搞清楚, 是否做一个拥有?许多酒肉朋友的人才算获得所谓的高情商。 她依旧我行我素, 喜好黑白?分明, 对待讨厌的人敬而远之, 对待真?诚的人将心比心。 * 办公桌在她对面的学姐有?些惊喜,“盛笳, 你真?的愿意帮我这个忙?” 盛笳掏出手机, “我得先问?一下裴铎, 你等等哦。” “好呀好呀。” 她点?开?【d.】的头像。 【学姐要出差五天,她想把家里的小猫寄养在我们家, 可以吗?】 裴铎答应得倒是很快。 【可以。】 次日一早,盛笳拎着一个粉灰色的宠物包回了家。 裴铎进门时?, 便?看见她双手捧着毛茸茸的猫冲它?眨眼睛。 “你猫毛过敏?” 盛笳抬起头,把口?罩往上提了提,“嗯,有?一点?儿。” “有?一点?儿也是过敏。”裴铎弯腰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猫脑袋上的一撮深灰色的毛,“过敏还敢把猫往家里带?” “猫还太小了,不能没有?人看着,学姐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别人了,其他人都住宿舍,不让养猫的。” 这猫不怕生?,裴铎刚刚摊开?掌心,它?便?把脑袋往他的手亲昵地里拱。 “可爱吧?前几个月是我在学校捡的。”小猫嗅来嗅去地钻进他的怀里,盛笳似乎不太放心裴铎,小心翼翼地捧着小猫的屁股,继续道:“那时?候它?刚出生?没几天,又瘦又脏,我过敏不能养,还是学姐善良,把她抱回去的。” 裴铎笑了笑,“叫什么名字?” “黑珍珠。我起的。” 抱着软乎乎的小动物,裴铎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一些,“这么白?的猫,你管人家叫黑珍珠人家乐意吗?” “怎么不乐意?”盛笳搓搓手心,“黑珍珠,到姐姐这里来。”她隔着口?罩忍不住蹭了蹭小猫的脸,柔声问?:“你跟这个叔叔说,你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哎,我怎么就成叔叔了?”裴铎敲敲她的脑袋。 盛笳推他,“你换衣服去。” 裴铎从卧室出来时?,盛笳正趴在地上试图给猫喂奶喝。她拿着喂奶针管似乎不得要领,黑珍珠呜咽着叫。 盛笳紧张得打?了两个喷嚏,黑珍珠缩到电视柜角落。 “啧,我来。”裴铎席地而坐,把猫抱过来,“你那学姐心也真?大,交给你也不怕把自己?的猫饿死。” “你会吗?你别呛到它?啦!” 裴铎没理她,低头看着黑珍珠餍足地喝下一管奶,才抬起头大言不惭道:“我什么不会?我以前房东家刚生?的狗都是我给养大的。” 盛笳很狐疑,“真?的?” “嗯。”裴铎点?头,“我去交换那几年,生?活费得自己?挣,除了给房东遛狗,我还教人滑雪。” “真?的?你要自己?挣钱?” 盛笳很惊讶,略微对他刮目相看,毕竟,在她看来,裴铎不缺钱,根本用不着体会苦日子。 “我家一向奉行的原则是男孩儿成年后,得有?养活自己?的能力,那点?儿奖学金还差点?儿意思,我得打?工。” 裴铎看见盛笳愣神?的模样,不由得笑,“不过我也没亏待自己?,平时?出门跑步就顺道把狗遛了,教人滑雪也是,我一边在□□自己?玩一边教人,遇上没车的学生?,我开?车把他带到雪山上,连油费都有?人a了。” 盛笳叹为观止,“你可真?厉害,当医生?真?是屈才了。” 裴铎哼笑,“这点?是我那个资本家的爹遗传的,天生?的。” 他看着盛笳抱着猫吸了吸鼻子,将猫抱回来,“你一天只玩半小时?就够了。” 盛笳跟在他身后,嘱咐道:“那你以后就负责给它?喂奶了哦,小心抱啊,别把它?摔了。” 裴铎回头,见她隔着几米看着自己?把猫抱进窝里才松口?气,不由得笑问?:“你以前把谁家的猫摔了?” * 在盛笳即将上小学的那个夏天,认识了一个叫小苏的女孩儿。那女孩儿很受欢迎,原因?很简单,她家里养了一只橘猫。 在那个大家最爱捉迷藏和跳皮筋的年纪,有?这样一个新奇的玩伴几乎可以俘获整个小区小姑娘们的心。 小苏轻轻松松地成了孩子王。 幼年的孩子不知?道“权力”二字的含义,却对被旁人阿谀奉承有?着天然的向往。那时?候,盛语每个周有?十元的零花钱,她每周五都会给小苏买一个不同味道的棒棒糖。 她挤进了权利的中?心,拥有?了和小猫亲密接触的机会。 盛笳跟在姐姐的身边,小心摸了摸它?热乎乎的肚子。 盛语还记得家里人嘱咐的那句“要带着妹妹一起玩。” 她扭头,“小苏,给笳笳也抱一下吧?” “可以。”小苏舔着棒棒糖,“不过只能一下哦!” 盛笳兴奋地睁大眼睛,从小苏手里接过那只猫。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猫是这样的重。 像抱着沉甸甸的宝物,她有?些紧张。 她双臂僵硬,动也不敢动。 盛语笑着说:“哎呀,你笨不笨?怕什么呀?看我教你怎么抱。” 她把猫抢过来,抱在怀里就要像逗孩子那样晃悠几下。 可猫不舒服,扭动着想要挣脱。八九岁的孩子到底是没什么力气,手一松紧儿,橘猫就摔在了地上。 幸好是盛语是坐着的,距离地面也就二十多厘米。 猫愤怒地“喵”了数声,被小苏给心疼抱了起来。 盛语有?些慌张,说了许多“对不起”,小苏脸色不大好看,但?也摇摇头说“没事”。 那天,大家很快就都散了。 临走前,盛笳好心问?了一次,“猫真?的没事吧?” 小苏不说话,把猫紧紧抱在怀里。 后来的好几个月,盛笳都没有?再见过小苏,半年后,姐姐忽然神?神?秘秘地走进她的卧室,“笳笳,给你说个秘密,你要听吗?” “要。” “你确定哦?” “是跟我有?关的吗?” “……算是吧。” 盛笳心跳微微加快,“是什么?” 盛语眼珠转了转,似乎有?些为难,“你还记得小苏吗?就是养猫的那个女孩儿。” “记得。怎么了?” “我这个学期跟她在同一个英语课外班,她上个周告诉我,她说她很讨厌你。” 羁鸟 第49节 “……什么?”盛笳脸颊开?始发热,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为什么?” 盛语耸耸肩,“谁知?道呢?” 盛笳沉着脸,过了半晌,“讨厌就讨厌呗,我们又不熟——你们为什么会提到我?” “我忘了,就随便?聊天呗。我们现在是同桌,上次放学,她又把家里的猫抱来了。” 盛笳掐了掐自己?的手指,“她又让你抱她的猫了?” “对啊,她说了,上次不是我的错。” ——那是谁的错? 盛笳很想问?清楚,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你们现在关系很好吗?” “对啊,她人不错。” 盛笳偏过头,她很想说一句,如果有?人当着我的面说你的坏话,那我一定不会再跟她做朋友。 可她不愿自作多情。 又过去几个月,盛笳再一次在小区看到小苏,她依旧被一群人围着,女孩儿们瞧见盛笳,冲她摆了摆手。 盛笳隔着几米远看见小苏也冲自己?笑了笑。 但?不算热情。 盛笳终于意识到她是多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她不停地想,小苏到底为什么讨厌我?既然讨厌我,为什么还要对我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有?人讨厌我?是姐姐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了吗?其他那些女孩儿会不会也跟着讨厌我呢? 这样的负面情绪折磨着她。 后来,盛笳在小区里不再主动结交任何一个朋友,直到搬家离开?。 * 近二十年过去,盛笳都没有?得到答案。 即使小苏的面容已经模糊,但?这个故事却刻在了她的心底,虽然不会再困扰她,却影响着她后续很多年的人生?——她不明白?,为什么失手伤了猫的是姐姐,最终失去朋友的却是自己?。 她常常会想,或许盛语真?的比自己?更讨人喜欢。 也正是从这件事情开?始,盛笳一点?点?意识到,其实盛语不是自己?的朋友,她只是姐姐。血缘关系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连接。 此刻,她可以笑着把这个故事掐头去尾地讲给裴铎听。 隐去了自己?漫长且敏感的少?女心事,这不过是个无趣的童年记忆。 细细观察裴铎的反应,他似乎也的确没有?提起太大的兴趣。 他只是评价道:“你的记性真?好。如果有?人讨厌我,我觉得不会让这人占据我心里的半分位置。” 盛笳笑了笑,她在心中?默默道又有?谁会真?的讨厌你呢? 随后又想,自己?的多思多虑在他看来应该全都是可笑的情绪垃圾。 他无法理解自己?的想法。 可让盛笳真?正难过的是,他没有?试图要了解自己?的心。 她并非情绪稳定的人。 失落来得汹涌且毫无征兆,随时?能将她铸件成空中?楼阁的勇气击垮。 盛笳看得出来,裴铎是个透彻的人。 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带着面具疲惫地生?活,他只是懒得轻轻将自己?的面具摘下。 他不想看到面具下的伤痕累累,更不愿意花费心思将伤疤一点?点?抚平。 在结婚之后的无数个失眠的深夜里,盛笳都问?过自己?裴铎算不算是个好丈夫。 答案并非是否定的。 事实上,他尊重婚姻,尊重她,在需要他负责的时?刻也从不含糊。 只是盛笳想要的更多。 她奢求他给自己?同等的爱。 她希望他可以和自己?一样,因?为枕边人而难过,而欢喜,在对方为自己?流露出最柔软的内心时?愿意小心捧起。 他都没有?。 他享受着现状,一个不需要付出他真?心就可以获得深爱的现状。 第39章 早恋 周五刚下班, 盛笳接到了秦忆真的电话。 “忆真姐?” 秦忆真的声音有些着急,“笳笳,你下班能来医院的妇产科一趟吗?是阿铎的那?个医院。” 盛笳稍微愣怔, 然后道:“好啊。” 她打了车急急赶去私立医院时,在妇产科办公室门口?看见了几个还算是熟悉的人?。 其中一个是裴铎小?舅,在婚礼上见过的, 他站在门口?, 背着手, 脸色铁青。 盛笳不知道什么情况,站在门口?一米远有些踌躇。 秦忆真冲她眨眨眼, 用?口?型道:“进来呀。” 小?舅叫秦匡文?, 人?长得斯文?, 但据裴铎亲口?说, 他从十八岁到现在跟女人?生下的孩子可以组成一个足球队。 现在坐在秦忆真旁边的姑娘叫秦婴,是他的大女儿。 姑娘才十六岁, 穿着皮衣, 头发染成了淡金色, 脸上的妆浓得让大她十岁的盛笳自?愧不如。 秦匡文?上下扫了盛笳几眼似乎才想起来这?是何许人?也, 他皱起眉头, 瞪着秦忆真,“你叫她过来做什么?” “怎么啦?笳笳又不是外人?, 你管不了你闺女, 找个家里跟她年纪最相近的姐姐还不行?再说了, 笳笳现在也还算是学生呢,人?家两人?交流起来不困难。” 秦匡文?指着女儿, 恨铁不成钢道:“谁现在能跟她交流?我怎么生出这?么个不着调的小?混蛋来?” 秦婴不甘示弱,冷哼一声, “你不是刚成年就生出我哥了吗?你是我亲爹,我这?也算是传承了。” 秦匡文?气得拍桌,“我是男的,你是个女孩儿,那?能一样吗!” “您怎么一大把岁数了,还搞性别歧视这?一套呢?” “哎,行了,行了啊!都别吵了。” 秦忆真将舅舅轰出去,边推边道:“我们聊一会儿,您在外面消消气。” 盛笳默默坐在秦婴对面,小?声问:“怎么啦?” “我怀孕了。” 秦婴平静地开口?,仿佛在讨论今日的午餐。 “……” 盛笳双目近乎惊恐地盯着秦婴花了几秒,然?后扭头向秦忆真求证,“真的?” “真的。”秦忆真面色沉重,“而且这?死丫头抵死不说孩子亲爹是谁。” 盛笳从小?做惯了乖乖女,不知道今天叫自?己来这?里有什么用?。难道向面前的未成年少女灌输自?己前十二年苦行僧般的生活吗? “她爸问不出来,我们秦家谁也问不出来,也不敢告诉长辈,所以想到你也许会有好办法呢!”秦忆真拍拍她的肩膀。 “我……” “我不会告诉你的。” 秦婴抱着双臂,冷酷地看着盛笳,“而且我要生下这?个孩子。” “你看吧。”秦忆真手一摊,“我们秦家的人?都这?样,倔驴。” 盛笳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尽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秦婴,你现在还太小?,生下一个孩子以后的人?生会发生很大的改变。” “有什么变化?我爸又不是养不起,反正?他那?么多孩子。” 盛笳叹口?气,她对付不了问题少女,磕巴了半晌,“那?……孩子的……父亲知道这?件事情吗?” “跟他没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秦忆真提高?声音,“难道他只?管爽,不管负责?” 秦婴反驳,“你别管他负不负责,孩子又不是非要父母双全,秦瑞瑞没有爸爸,不也活得挺好吗?再说了,先生下来,他会负责的。” “我有养活瑞瑞的能力,你有吗?你连孩子的奶粉钱都付不起!” “那?我现在就退学出去打工去!” 秦婴脾气更爆,蹭地站起来就要冲出办公室。 盛笳正?要安抚,办公室的门忽地被打开。 裴铎正?在门口?,慢悠悠地挑眉,“人?家老板都是做慈善的?你说打工人?家就得要你?说来听听,你能做什么?” 秦婴盯着哥哥的嘲弄的脸,气焰消了小?半,嘟囔道:“谁把你叫来的?”她重新坐回去,瞪着盛笳,“是不是你叫的?” “……啊?” “你嗓门大你就有理??”裴铎冷哼,又对着门外道:“你给我滚进来。” 门外走进一个半大的小?伙子,刘海有些长,遮住了眼睛,精瘦,微微驼背,但细看,却是个实足的人?模狗样的帅哥。 盛笳见过他一次。 裴铎的弟弟,好像叫裴子铭。 秦婴嚷嚷起来,“裴子铭,你来做什么?” “就是你干的?”秦忆真自?然?清楚裴子铭的身?份,忍着厌恶道:“你们裴家的混蛋怎么就霍霍我们家的人?呢?” 裴子铭不说话,靠在墙上,盯着墙面,大约是默认了。 羁鸟 第50节 秦婴上去对着他的胳膊结结实实地给了一巴掌,“关你屁事啊?你给我滚蛋!” 她又对着裴铎道:“你把他带来干什么啊?” 裴铎气乐了,“你以为我想管?我还没下班他就横在门口?,说你肚子里的东西是他的……” “你有病吧?怎么就是你的孩子了?” 秦忆真听得头大,见盛笳指望不上,裴铎又是个火药桶,她把秦婴一把拽到自?己身?边,小?声问:“你到底确不确定孩子的爸爸是谁?” “我当然?知道是谁的!反正?不是他的!” 裴子铭这?时掀起眼皮,慢慢吐出几个字,“就是我的。” 秦忆真点点妹妹的脑袋,痛心疾首,“你才十六岁,你可别给我搞出什么病……” “你先出去。”裴铎捏捏太阳穴,指着秦忆真道:“你吵得我头疼。” 盛笳捏着包带,就要跟着秦忆真一起出门时,裴铎看向她,觉得她此刻向动画片里的杰瑞,“你要去哪儿?” * 四人?分坐在办公桌两侧。 盛笳清了清嗓子,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虚张声势的审讯官。 裴铎的食指敲敲桌面,“说说吧,你为什么这?么上赶着给人?当爹?” 裴子铭油盐不进,“我和婴婴恋爱了,两个月前有个套子破了,当时我俩都没注意,拔出来我才看到,我怕她担心,就没告诉她。” 盛笳哪能想到现在的高?中生说话这?样直接,听罢竟然?红了脸。 秦婴拍桌骂道:“你放屁!” 裴铎大概理?清目前的关系,觉得面前两人?都没法交流,烦不甚烦,看着裴子铭道:“我想你应该清楚,如果这?件事情不是跟她有关系,你哪怕今天当了爷爷都跟我没关系。” “我清楚……” 裴铎又看向秦婴,“你这?孩子爱生不生,但我要知道那?男孩儿是谁。” 秦婴眼睛亮了亮,后又警惕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要弄死他。” “你敢!你们凭什么随便伤害他!” “哦——”裴铎拖长音调,笑了笑,“看来这?小?混蛋背景很普通。行啊,那?就好找很多了。” 他说罢,便要起身?。 秦婴站起身?,急忙喊了一声“哥”。 她幼时便听说过裴铎揍亲爹的事迹,知道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说实在的,如果真要深究起来,裴铎是家里唯一能镇住她的人?。 “哥,你别这?样……” 秦婴身?边都是非富即贵的学生,酒吧里的驻唱的确是她认识的唯一一个穷学生。 盛笳微愣,听见小?姑娘的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她拉起裴铎的手腕,小?声道:“你好好说话,别吓到她……” “哥,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他也不是我男朋友,都是我一腔情愿的。” “那?你还非要生这?个孩子?” “对。”秦婴决绝地点头,一副心甘情愿为爱赴死的模样,“而且他是个好人?,如果我真的生下孩子,他未来一定会负责的,哥,我求求你,你相信我。” 秦婴从小?没见过亲妈,亲爸对她也甚少关心。从情感?需求来讲,她的原生家庭极度糟糕。这?种缺失让她愿意为了所谓爱的人?付出一切。 甚至坚信,这?样的付出是一种勇敢。 裴铎眯起眼睛,沉默稍许,冰冷地道:“秦婴,你太不了解男人?了。” 盛笳抬头,看向他。 他继续道:“男人?可以将感?激和感?情分得清楚,对于不喜欢的女人?,别说你为他生孩子了,你就算为他去死,他也不会为你悲痛一辈子。就算是你一厢情愿的,但是他还是跟你上床了,他要真的是你口?中的好人?,就会尊重你,而不是跟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开房。” 盛笳的心沉了沉。 哪怕她知道他没有说错。 可是,她的脸颊火辣辣得疼。 曾经的一|夜|欢愉好像成了裴铎口?中不齿的经历。 他说出的每一个都像是沾了冰霜的刀,同时也插在了秦婴的心里。 这?个年轻的姑娘哭了,泣不成声。 裴子铭终于露出了些慌乱的神色,他抽出几张纸,想替她擦掉眼泪,却被秦婴一巴掌打掉。 他收回手,叹口?气。 秦婴在这?一刻无比痛恨裴铎,她红着脸双眼,恶狠狠地问:“你怎么这?样冷漠?哥,难道你就没有爱到死去活来的人?吗?” 裴铎没有回答。 他甚至只?是把这?个问题当成一个愚蠢的未成年女孩儿的控诉。 秦婴觉得她哥大概无法感?同身?受,又把矛头转向盛笳,“嫂子,那?你呢?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人?!” “我……” 盛笳在这?里当了半小?时的隐形人?,此刻有些慌张,她下意识瞟了一眼裴铎。 他也正?在看着自?己。只?是目光中没有什么触动,仿佛对于她曾经的感?情状态并?不好奇。 “你说呀!有没有?” 秦婴着急地追问,好像只?要盛笳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她们便成为了战友。 “我……” 盛笳不敢承认,但也不想撒谎。 她并?不想在裴铎的面前否定自?己浓烈的少女情愫。 裴铎见她犹疑,挥挥手,指着裴子铭道:“你跟我出来。” 两个男人?走出办公室,给了女士充足的谈心空间。 * 裴子铭站在楼道里,揉揉自?己的头发,对裴铎道:“你老婆搞不定秦婴的,她很倔。” 裴铎压根儿也没有奢求盛笳能劝说动秦婴。 他扫视裴子铭,“你比秦婴好到哪里?” 裴子铭无所谓地耸肩,“反正?如果你们需要秦婴的孩子有一个父亲,我愿意。” 裴铎不耐烦地打断,“你他妈别自?我感?动了。首先这?孩子就不可能留,其次我们秦家也看不上你。” 裴子铭抬头看着自?己血缘意义?上的哥哥,发出青春期男孩儿特有的沙哑嗓音,“我喜欢秦婴,上次受伤来医院也是为了她打架的,你不要因为别的事情对我有偏见,可以吗?” “我对你没有偏见,但我觉得没事儿爱打架的人?是傻逼。” 裴子铭吞了吞口?水,往办公室那?边看了一眼,忍不住道:“你老婆马上要讲她高?中的感?情生活了,你不关心吗?” 裴铎不想跟他探讨这?个问题,直接往电梯口?走,替他按下下行键,“没你的事儿了,你可以走了。” 第40章 少女的报复 秦婴瞪着盛笳, 好像因她方才的吞吐而感到生气。 盛笳平和地冲她笑了笑,“所以你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儿?” “嗯,很喜欢。怎么啦?你在我这个年纪难道?就知道?学习?” “他是?什么样子?的?” 秦婴睨了她一眼, 抗拒地道?:“你别想从?我这里套话,我是?不会告诉你们任何关于他的信息的。” “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我不反对你喜欢一个男孩儿, 少女?时代的暗恋很美好。” “那你支持我生下?孩子?吗?” 盛笳不愿意欺骗她, 诚实地摇头, “说真的,这个我不赞同。尤其是?在那个男孩儿和他的父母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秦婴挺直身板, “我之后会告诉他的。” 盛笳无法理解, “难道?你觉得?为他生下?一个孩子?他会觉得?感动?” “难道?我得?到他的同意才能生孩子?吗?”十六岁的秦婴大声?地宣布, “我的子?宫我自己做主!” 盛笳略微震惊, 她没有经历过叛逆的时期,现在想, 或许这些孩子?觉得?不计后果地撞南墙是?一种?很酷的表现。 “然后呢?” “然后?“秦婴坐下?来, 坚定地呢喃, “然后他会一辈子?记得?我。” ——他会一辈子?记得?我。 就在数个月前, 盛笳也怀揣着这样的愿望。 类似的想法会带给?人一种?近乎幻觉的勇敢, 让她当时大胆地问出裴铎结婚的想法是?否依旧作数。 她长久的沉默让刚刚发布宣言的秦婴有些泄气,“你会觉得?我傻吗?” “不会。” “真的?” “嗯。” 盛笳顿了顿, 随后总结道?:“所以你想要报复他。” “……什么?为什么这叫报复?” 盛笳慢吞吞地回答, “把另一个人放在心里一辈子?很累, 难道?这不是?一种?报复吗?” 秦婴愣住了,许久之后眨眨眼, “你说得?也对。这确实是?一场盛大的报复。” “但这种?方式其实对你的伤害更大,婴婴, 把孩子?打掉吧,趁现在还来得?及,秦家会为你找到最好的医生。让一个男人忘不了你的方法有很多种?,你不该这样选,我相信你已经是?一个心智成熟的人了,但十六岁不是?生孩子?的年纪,你还承担不了……” 羁鸟 第51节 “你也觉得?我不自尊自爱,对吗?” 秦婴打断她的絮叨。 “我没有。”盛笳看?着她,“你为什么说‘也’?” “因为我爸就是?这么骂我的。” “我不会这么想的。” 盛笳无力地叹口气,“真的,只是?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在成年以后再跟一个我爱的男人享受性。我同意女?人不要随便?和人上床的观点?,但这是?因为我们不是?男人,可以提上裤子?就结束,我们要承担更多的风险,而且这种?风险是?在伤害自己的身体?。” 秦婴不吭声?了,她咬着下?唇,热烈的红唇有些花了。 盛笳轻轻地拉起?她的手,秦婴眼圈都红了,到底是?个没经历过事情的姑娘,方才要死?要活的劲头儿很快被浇灭,她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对抗全世界。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他很善良,也很有才华,除了不喜欢我,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听到这句话的最后几个字,盛笳也跟着鼻头一酸。 她轻轻地抱了抱秦婴。 只听她又道?:“嫂子?,那怎么办呢?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她带着紫色的美瞳,此刻怔怔地盯着盛笳,低声?道?:“……或者说,你会怎么报复他呢?” 秦婴看?着盛笳淡淡的笑容,认真起?来,“我说真的,我很喜欢他,因为他而开心的不知措施,但我有时候也很恨他,如果没有他,我也不会这样狼狈。” 盛笳的睫毛微微颤抖,再开口时,她好像在回答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我想,最好的报复就是?不再爱他。” “……什么?” 秦婴歪歪头,好像没有听懂。 盛笳冲她笑了笑,“把自己的心夺回来,不好吗?如果他正巧爱上了你,那你就可以让他体?会一遍你的难过了。” 秦婴半晌说不出话来,“嫂、嫂子?,你是?不是?这样报复过谁?” 盛笳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呀。” 她只是?无数次地幻想过,如果她有一天真的不再爱裴铎,并且可以大方地正视他,风轻云淡地承认曾经的感情,那该有多好。 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天,他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他会后悔吗? 秦婴环抱住她的腰,“嫂子?,我哥娶了你可真有福气,你是?我们家最好说话的人啦!” 盛笳忽然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个很单纯的女?孩儿。 甚至和她的少女?时期拥有共同点?。她用坚硬的外?壳来掩饰自己的没有安全感,而秦婴用叛逆来粉饰自己的缺爱。 她拍了拍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曾经的自己。 与此同时,盛笳也很庆幸秦婴没有追问自己当年喜欢的人现在何处。或许这个远比自己潇洒的女?孩儿根本不会相信竟然有人会暗恋另一个长达十年都不愿意告诉他。 * 盛笳推开门出去时,裴铎正懒散地靠在墙上,听到动静,他直起?身子?,“怎么样?” “出去再说。” 回家的路上,盛笳对他道?:“她同意了,你们也别再问那男孩儿是?谁,不愿意说就算了。” 裴铎转动方向盘,扭头看?了她一眼后问:“跟她说什么了?” 盛笳看?着窗外?,“没说什么,小姑娘正在气头上,觉得?你们对跟她对着干,当然什么都不肯听,又不是?坏孩子?,说点?儿软话她会听的。” “秦忆真说秦婴太叛逆了,以后没事儿多跟你混在一起?,也能变乖一点?儿。” 盛笳转头看?他,“你们觉得?我很乖吗?” 裴铎笑着反问:“你不乖么?” 盛笳不说话。 裴铎将车停好,又问:“乖一些不好吗?” 盛笳垂着眸,轻轻地开口,“我也不知道?乖算不算一个优点?。从?小到大,亲戚或是?我父母的同事对我仅有的评价都是?我很乖或者是?善良,但是?面对盛语的时候,却会说她机灵,聪明,漂亮,朋友多,以后会有出息,所以在很长时间我都不确定乖巧是?一种?夸赞,还是?一种?敷衍。” 裴铎盯着妻子?回忆起?过去时有些冷淡的神色,捏了捏她的耳垂,“在我这里,是?夸赞。” 盛笳没有回应他,推开自己这边的车门,“走吧。” 她没有告诉裴铎,其实在漫长的和自己的内心作斗争的岁月里,她已经找到了一种?和解的方式。 她现在已经不再深究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人对自己评价的真实含义了。 盛笳学着不去认同他们。 比如她认为他们并不了解自己,她的内心深处不算一个乖巧的人,她可以在婚前和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上床,甚至,盛笳觉得?自己偶尔怀着隐秘的阴暗。 在全家人因为盛语的死?亡而悲痛欲绝的时刻,只有她站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一滴泪都没有流下?来。 她更多的是?和一个死?去的人待了数个小时的后怕。 她不恨姐姐,但也的确没有过深的感情。 盛笳甚至愿意配合盛语出演姐妹情深的戏码,让旁观者相信她们真的血浓于水。 董韵说的没错,姐姐的死?亡没有让盛笳陷入无法走出的黑暗,反而,在极偶然的时刻,她会感到一阵解脱后的快感。 至少,自己再也不是?第二选择了。 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盛笳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不再在意旁人的评价,反而会暗暗地想,或许你们都并不了解真实的我。 在成长过程中,她形成了一套独特的生活智慧,并一以贯之地走下?去。 盛笳站在电梯中,看?着裴铎的背影,心中默默道?—— 我喜欢你又如何,你也不是?真正了解我的。 * 一个周之后,秦婴做了手术,盛笳特意请了假陪同她。 裴铎那日?骂归骂,但见?自己的妹妹遭受这样的罪心里也不好受,他甚至默许了裴子?铭在病房门口等了一下?午。 秦婴脸色苍白,许久没有烫染,发根处大约两三厘米都是?黑色的,看?上去有些滑稽,可她此刻顾不上美丑,只知道?抱着疼得?被子?大哭。 她哑着嗓子?问盛笳,“嫂子?,真的很难受,我下?辈子?不想做女?人了,我要做一只猫,你说……我妈当时生我的时候,是?不是?更疼?” 裴铎说,秦婴在家里不被允许询问跟亲生母亲有关的事情。 盛笳握紧了她的手。 她想,做母亲一定是?很疼很苦的。 她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因为她曾在十岁那年,在父母的卧室门口偶然听到董韵微微的叹息,“其实孩子?生一个就够了,你还是?去结扎吧,如果再意外?怀一个孩子?,那该怎么办?” 盛笳从?时候便?清楚地知道?,父母是?爱自己的,但是?在最初的最初,她并非是?一个在期待中迎来的新?生命。 “别想那么多,快休息吧。” 盛笳替她掖好被子?,柔声?道?。 * 和裴铎回到家时,已经是?后半夜,盛笳裹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时,裴铎正站在阳台上抽烟。 盛笳站在他身旁,“可以给?我尝尝吗?” 裴铎把烟递给?她,“会吗?” “不会。” 盛笳咬在嘴里,有模有样地抽了一口。可惜只是?吸了一大口呛人的味道?,她咳嗽了几声?,把烟还给?他,“这有什么可抽的?” 裴铎笑她,“怎么,跟秦婴待了几天,也学会玩叛逆少女?那一套了?” 盛笳替妹妹打抱不平,“她不是?叛逆少女?,她一时犯了傻而已。” 裴铎轻嗤,“那还不如叛逆。” 盛笳不搭理他。 裴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附身笑着问:“上次秦婴问你高中时有没有喜欢的人,你是?怎么回答的?” 第41章 丢失的试卷 三月的第二个周三是amora的生日, 盛笳下班后,赶到她在市中心?的酒店公寓。 “笳笳!”她穿着吊带白裙,冲她招手, “坐我?旁边来?!” 盛笳送上礼物后四处看看,小声问:“黎禹怎么没来??” “他呀……”amora眼睛一转,笑嘻嘻的, “干嘛非要叫他呢?” “哦。”盛笳掰开一瓣橘子, “你们?分手了?” “不?算吧?”她想了想, “之前就是date而?已,没在一起。” 盛笳点点头, 却想, 恐怕在黎禹看来?, 他们?之前就是一对情侣。 而?一对恋人, 如果彼此?对于感情付出的不?平等,更爱的那一方永远都?是受伤的。 她笑了笑, 橘子汁在口?中变得有些苦涩, “你真潇洒。” amora撩起自己?的长?发, 冲她眨眨眼, “笳笳, 你也可以这样啊,以后不?喜欢阿铎了, 就离婚, 分他一大笔钱, 外面还?有很多?年轻的男人呢!” 盛笳没说话,端起面前无酒精果汁, 喝了一口?。 然后扭头问:“裴铎今天也来?吗?” “来?,他没跟你说吗?晚上五点多?有个手术, 做完就来?。” “哦。” “你们?吵架了?” “……没有呀?” 羁鸟 第52节 盛笳口?是心?非地回?答道。 事实上,她也不?清楚自己?和?裴铎算不?算吵架,但最近几日,他们?的相处像是隔着什么,带着默契的冷淡。 来?参加生日会的人很多?,盛笳大多?不?认识,便也话很少,坐在角落里?一杯接一杯地喝,抬起头时,见对面沙发上有个戴眼镜的男人正看着自己?。 见她看过来?,他冲她笑了笑。 盛笳将头别开,小声询问amora卫生间怎么走。 “二楼走廊尽头,你喝多?了吗?” “没有。度数不?高的。” 盛笳只是连续上了三十个小时的班,困倦非常,加上和?裴铎的婚姻好像走入了死胡同让她焦躁,稍微喝了一些度数不?高的酒,就觉得很累。 “需要我?陪你上去吗?” “不?用,你玩吧。” 盛笳站起身,慢悠悠地走上了楼。 amora说她这间公寓基本就是叫朋友来?聚会玩的,所以专门设定了男女卫生间,盛笳从女卫生间出来?时,门口?一米外站着一个男人。 他正靠在栏杆前,看上去在等待什么。 听到她出来?,他扭头。 盛笳仔细辨认,意识到他就是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人。 她关上卫生间的门,低声提醒,“嗯……这是女卫生间,男的好像在那边。” 男人笑着摆手,“我?用过了,只是刚才跟你一起上楼,见你还?没出来?,以为你醉了不?舒服。” 盛笳微微皱起眉头,客气地道:“我?没有醉。” 她站在阴影里?,并不?往前走。 方才amora简单地介绍过一圈,这男人似乎是她的高中同学,姓章。 盛笳冲他点了点头,靠近墙边,绕过去,走下楼梯。 回?到一层客厅,裴铎也正好赶来?。 他看了一眼盛笳,又扫了一眼她身后的男人,把手里?的纸袋放在桌上,“提了一瓶酒。” amora拿出来?一看,吹了声口?哨,“你舍得?” 裴铎挥挥手,“你过生日,你最大。” 盛笳默默坐会原来?的位置,霍廉往amora那边挪了挪,给裴铎腾出地方,朝他挤眉弄眼。 裴铎绕过茶几,坐在盛笳旁边。 盛笳还?是不?看他,附身拿起一颗草莓。 裴铎侧身问她,“那男的是谁?” “……嗯?” 裴铎抬抬下巴,看向对面的男人。 “不?认识。”盛笳小声回?答,扭头见裴铎看着自己?,又补充了一句,“amora刚才介绍过一遍,但我?忘了。” 裴铎轻声笑了笑,带着嘲弄,“又忘了?” “……” 盛笳重新拿了颗草莓,装作?没有听见。 那晚在裴铎问完关于高中喜欢的人的问题之后,她沉默了很久后干巴巴地回?答了三个字——我?忘了。 双方当时站在含着微凉的夜风中谁也不?再开口?,裴铎抽完了手中的那根烟后一言不?发地推门走回?屋内。 之后的两天,他们?都?基本没有怎么交流,盛笳觉得裴铎似乎不?太高兴,但她琢磨不?清他生气的缘由。 她咬了咬下嘴唇,一字一句道:“就是忘了。” 裴铎还?是看向她,目光中带着审视,“你在回?答哪个问题?” “都?是。” 盛笳喝尽杯中剩下的酒。 * amora吹了蜡烛,分了蛋糕,兴奋地招呼大家,“我?们?玩真心?话吧?” “来?来?来?!” 霍廉找出一个纸盒,“大家随便抽啊,问题都?在纸条上。回?答完问题的人可以指定下一个人,来?吧,寿星先来??” 轮了几个人后问到了裴铎。 他抽出一张纸条,打开后读出了问题,“说出一件你在高中最难忘的事情。” 霍廉“切”了一声,“怎么轮到裴爷这儿遇到这么纯情的问题啊?你可别让我?们?失望啊!说个香艳刺激的!” 裴铎笑了笑,靠在沙发上。 霍廉似乎自知失言,瞟向盛笳,连忙解释道:“嫂子,我?胡说八道的啊,裴爷高中没谈过恋爱,24k纯学霸,真的!” 盛笳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裴铎倒挺认真地想了想,随后开口?,“这么问的话,高中确实有件记到现在的事儿。” 盛笳终于停下吃草莓的手。 手指间还?沾着水果上的水珠,她捻着指腹,一声不?吭地等待着下文?。 裴铎继续说道:“我?其实高中三年数学就考过一次满分,高三的一次,剩下的卷子不?是有错题就是因为字写得太潦草老师看不?清演算过程被扣了卷面分。” 提到开头,众人皆是微微诧异,谁能想到这个故事的主?题竟然和?学习成绩有关系。 盛笳微微偏头,听他又道:“所以我?当时特不?服气,有次还?就真一笔一画地答题了,然后考了满分,那是全省联考,学校挺满意,就把我?的试卷拿出去贴在宣传栏上展示,结果过了两三个周吧,我?那卷子被人偷了。” “噗——”霍廉笑出声,“为啥啊?是不?是第二名恨你啊?” “我?哪儿知道?反正宣传栏里?其他卷子都?完好无损的,只有我?那份就剩下一个角。”提起少年事,裴铎带上了孩子般的傲气,“我?靠,那是我?唯一一次认真写的,后来?都?是随心?所欲地潦草,早知道被人偷了,我?还?不?如自己?留着,起码现在主?任质问我?给病人开的病例是不?是外星文?的时候,我?还?有卷面整洁的证据。” amora跟着乐。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件小事竟然能让裴铎记这么多?年,“肯定是你平时考试不?给别人留活路,让人给记恨了呗!人家拿了你的卷子想要回?去仔细研究,下次再赢你,就像周芷若在屠狮大会赢了张无忌一样。” 裴铎也笑,挑起眉毛,“那是恨我?么?那叫爱我?。” “呸!你真自恋!” amora笑道。 * 盛笳始终默不?作?声,她为自己?再次倒满了酒,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后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那个偷试卷的大雨夜仿佛就这样倾盆而?下。 裴铎的卷子是她拿走的,现在还?完好地保存在曾经的日记本中。 那时她上高一,周五放学时,作?为下周值日生的同桌向她叨叨,“学校给我?们?安排了任务,说下周一要我?们?将宣传栏里?的卷子拿下来?,还?给高三的学姐学长?们?,然后换成校歌展示上去。” “那些卷子不?展览了?” “嗯,好几周了,该欣赏的也都?差不?多?欣赏完了。” 盛笳低头收拾书包,不?吭声。 裴铎的那张满分试卷她几乎可以倒背如流,哪怕她还?只是个高一的学生,很多?知识点都?没有学习,但那些陌生的公式早已经牢牢记在心?里?。 她每天放学经过宣传栏都?会看一遍。 甚至为了掩盖只看裴铎试卷的心?思,旁边那份接近满分的语文?试卷上的作?文?她也基本背诵下来?。 她听姐姐说,因为高考,裴铎要回?燕城了,在朔城一中待不?了多?久了。 他的未来?远比任何人都?要宽阔,而?她如此?平庸,终将会被隐藏在茫茫人海中。 或许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更何况他的试卷。 有些东西就要彻底消失了。 那个周五,盛笳将练习册摊开在书桌前,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直到外面哗啦啦地下起了少见的暴雨,她才恍惚惊醒。 抓起外套冲出门的那一刻,盛笳脑子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是——我?想留下些什么。 即使是令人不?齿的偷,她也顾不?得那么多?。 这似乎是她唯一能得到的信物,让她可以在数十年之后见证自己?的青春,见证自己?曾经用尽全力默默喜欢过一个男孩儿。 她把姐姐的“你做什么去”砰地关在门里?,戴上米色冲锋衣的帽子,不?管不?顾地冲进大雨里?。 已是晚上九点多?,校门口?早已经没了人。 可盛笳还?是做贼心?虚地此?处看看,然后把手心?贴在衣服上蹭掉上面的雨水,随后将宣传栏的玻璃隔断推开,轻轻地触摸在裴铎的试卷上。 很冰凉,没有温度。 她紧张地咬着嘴唇内的软肉,轻轻将其中一个角撕下来?,她微微踮着脚尖,动作?很缓慢。 可在剩下最后一个角时,身后的马路突兀地穿出鸣笛声。 “滴!” 盛笳下意识一抖。 试卷被撕破了,还?剩下一个角粘在上面,摇摇欲坠。 她回?头,看见刺眼的车前灯,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无处可逃的小偷。 卷子破了,可盛笳顾不?得那么多?,她将其护在外套里?面,急急推拉上玻璃门,拔腿就跑。 直到站在一个小卖部的屋檐下,她才不?安地将卷子展开。 盛笳盯着裴铎的姓名,轻轻地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试卷叠了两次,然后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口?前。 心?跳还?很剧烈。 因为方才在大雨中的奔跑,因为从未干过这样的事,也因为自己?终于跟裴铎有了一丝的连接。 羁鸟 第53节 …… 过去的回?忆让盛笳的唇色泛白。 直到裴铎抬起手,用掌中的酒杯轻轻示意对面的那人,“下一个那就你吧。” 盛笳抬起头,回?神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坐在裴铎的身边,耳边当年的大雨声渐渐消散,她看向那个姓章的男人。 只见他从盒中抽出一张纸条。 看见上面的内容扬了一下眉毛,然后道:“我?是否见过男/女朋友的家长??” 他微微叹口?气,随后点头道:“算是见过吧。” amora很惊讶,“真的?章齐,我?还?以为你也是不?婚主?义者呢?” 霍廉打翻了手中的酒,低声对amora道歉。 章齐缓缓开口?,“的确是见过,但并非是因为要结婚而?见的。”他环顾全场,目光最终停留在盛笳的脸上,“我?上大学的时候,谈过一个女朋友,可是没在一起多?久后她就意外去世了,所以我?参加她的葬礼时,见过她的父母。” 第42章 消失的回忆 章齐。 盛笳在此刻才意识到, 原来那么多关于姐姐的回忆,她都只是刻意忘记了?。 难怪他刚才冲着自己露出琢磨不透的笑。 他们的确多年前在盛语的葬礼上见过一面,他送了?花圈, 穿着一身黑色,在人群中并不出众。 再之前?,便是姐姐活着的最?后一晚提起过这个男人。 她说他是燕城人, 家?里算是个富二代, 金融系的, 是她上大学后的第二任男朋友。 她向盛笳分享他们的合照。 男生长得不算高,但面容俊秀, 轻轻搂着她。 盛笳小声问姐姐, “你喜欢他吗?” 盛语耸耸肩, “挺喜欢的吧, 是他追的我,当初我在他和另一个男生中选择了?他。” “为什么?” 盛语笑了?笑, “因为他舍得为我花钱, 我的室友们都很羡慕我。” “所以你不喜欢他?” 盛语看着妹妹, 似乎她问出了?一个很奇怪都问题。 “挺喜欢的啊。” 盛笳不再说话?。 她听见姐姐跟男朋友通话?时的语气是娇滴滴的, 好像她很爱他似的。 盛语高中时便谈过恋爱, 是个文科班的男生,盛笳听说后十分惊讶, 她曾旁敲侧击, “你不是喜欢另一个男生吗?” “你说裴铎呐。”盛语歪着头, “我有时候觉得他太遥不可及了?。而且,我想尝尝早恋的滋味, 妹妹,你不要告诉爸爸妈妈哦!” 盛笳保证自己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她只是好奇,“难道你心里有喜欢的人,还会接受另一个人吗?” “不然呢?难道裴铎一辈子不喜欢我,我就终身把自己变成一个尼姑?”她好奇地凑过来?,“笳笳,你是不是有喜欢的男生了??” “没有。” 盛笳别过头,干巴巴地否认。 她又默默地想,我会把裴铎永远地埋在心底,然后选择跟另一个男生相?恋吗? 盛笳觉得自己做不到。 * 盛笳灌了?一肚子的酒,临走时终于?感到了?眩晕。 与amora告别后,裴铎握住她的胳膊肘,让她站在门口?吹吹凉风清醒一些?,“别乱走,你就站在这儿等我,我开车来?接你。” 盛笳点点头。 她站在墙边,把自己的马尾辫放下来?,揉揉头发?。 身边有人走来?。 是章齐。 盛笳扭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转回来?,漠然盯着前?方。 章齐却开口?道:“你现在想起我来?了??” 盛笳没有回答他。 他好像并不在乎盛笳的态度,继续说:“我今天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出你来?了?,不过说真的,你比以前?漂亮。” 酒精作祟,盛笳觉得自己的胃里开始翻涌。 她重重地吞下口?水,忍着不适道:“你什么意思?” 章齐看着她没有掩饰的情绪,“你不高兴了??” “不是,我只是问,你想说什么?”盛笳有些?不耐烦,“大家?在一起玩,结果你讲自己前?女友葬礼的故事,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章齐或许没有想到她这样咄咄逼人,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是不是提起你姐姐的事情,你很难过?” 盛笳不置可否,只是冷笑,她反感这样的试探。 章齐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以为你们姐妹之间没什么感情。” “你说什么?” 酒精和他的刻意接近让盛笳浑身的刺冒出来?。 章齐耸耸肩,“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但我记得,当年在葬礼上,你站在角落里并没有哭。” 盛笳猛地抬起头。 章齐冲她笑了?笑,“我没说错吧?那个画面很清晰,当时我觉得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所以记到了?现在。” 盛笳冷声道:“你说什么呢?哪怕有我姐的这层关系,我们好像也不算认识吧?至于?我哭不哭,在哪里哭又管你什么事?” “我……” “哪怕我姐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你也好歹是他的前?男友,现在当着我的面说比之前?漂亮之类的话?,你觉得合适吗?” 章齐回答道:“我没有想到你这么介意,我向你道歉。” 盛笳看着他脸上淡淡的笑意,似乎在欣赏自己的激怒她后的杰作。 她想,这个男人是怀揣着恶意在接近自己。 为什么呢?因为他当初看出了?她对姐姐情感的疏离吗?他是在为自己故去的前?女友打抱不平吗? 盛语到底有什么魅力?让这些?人至今还对她还怀着感情。 上次偶遇的孔昇如此,今天的章齐也是如此。 她琢磨不清。 盛笳胃里翻腾得更?汹涌,她怀疑自己中午吃了?放坏的食物?。 “你不用向我道歉,你别再跟我说话?就行。” 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盛笳想要逃离这个地方。抬头,看见裴铎的车开过来?,她抬步往楼下走,却因为酒精的作用导致思维缓慢,她差点没有站稳,章齐倒是眼疾手快,伸出胳膊就要扶助她。 盛笳厌恶无比,侧身就要躲避,没想到差点跌下最?后两层台阶。 所幸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牢牢抱住。 裴铎的掌心握住她的腰,盛笳的鼻子磕到他的锁骨上。 因为要开车,他今晚没有喝酒,身上还带着医院的消毒水气味。 盛笳对这种味道有一种近乎病态的痴迷。 这会让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干净的人。 她被撞得头晕。 裴铎干脆一使劲儿,把她抱了?下来?。 待她稳稳地踩在地面上,松开她,“你们在说什么呢?” 章齐盯着裴铎看,似乎若有所思。 盛笳移开视线,低声道:“没说什么,他和我有共同认识的人,随便聊了?两句。” “嗯。”裴铎垂眸看她,“聊完了??” “聊完了?。” “那走吧。” “……裴医生!”在他们准备转身的前?一刻,章齐忽然再度开口?,“我是盛笳姐姐的前?男友。” 听到这番自我介绍,裴铎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抬眼扫了?他一眼,有些?讶异,但似乎不算是特别感兴趣,点点头,冷淡道:“你好。” 章齐在观察裴铎的反应。 盛笳看出来?了?,但在听到裴铎的回答之后,她莫名松了?一口?气。 裴铎转身,慢慢挪动手指,把她的捏紧的拳头一点点展开,然后平静道:“盛笳,你在紧张。” 盛笳抬头望着他。 月光洒在他的面孔上,朦胧得像是披了?一层纱,叫她分辨不清他的深意。 她强做镇定,避重就轻,“他刚提到了?我姐的葬礼……” 裴铎看着她的眉心,捏紧她的手掌,不再追问。 他似乎真的随口?提起,并未将章齐的话?放在心上。拉开门,裴铎几乎是将她给塞进了?车里,低头嘲弄道:“喝个甜水也能?喝醉了?,自己什么酒量不清楚,少喝点儿不行吗?” 羁鸟 第54节 度数低于?十二的梅子酒被他称作是甜水,盛笳很不服气,“我坐在哪里又没别的事情。” 说完,她又捏捏鼻子,“你这车里是不是有汽油味?” 裴铎看着她皱眉的模样,忍不住上手刮了?刮她的鼻头,“你到底长的什么狗鼻子?哪儿有味儿?” 盛笳疲惫不堪,她几乎躺在座位上,“我困了?,回家?吧。” 周五接近凌晨,主干道上依旧有些?堵车。 裴铎不得不时常踩下刹车或是油门,一来?二去,盛笳晕车了?。 她手脚开始发?麻,又觉得冰冷,虚弱地说:“把空调关了?吧,我想开会儿窗户,” 裴铎侧眸,“想吐?” 盛笳摇摇头,“还好。你慢点开吧,我们还有多久能?到?” “大概十分钟。” 盛笳轻轻叹口?气。 过了?两个十字路口?,盛笳的手机短促地震动,她打开看了?一眼。 是一个好友申请。 来?自章齐。 他的申请留言很长。 【我是章齐。今天特意跟你打招呼是因为当年我在追你姐的时候,她的闺蜜给我分享过盛语那时候喜欢男生的照片。很有趣,那个人似乎就是你现在的丈夫。】 盛笳“啪”地将手机熄屏。 她指尖的冷意好像从十指尖开始一点点向全身蔓延。 她不想让任何?人直到盛语曾经也喜欢过裴铎的事。 不知道为何?,在这件事情上,她似乎总是心虚的。 好像因为姐姐先认识他,所以自己的喜欢就变成了?一种偷。 见不得光似的。 她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和姐姐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盛笳晕车了?,脑袋像是被一块石头压着,她难受地动弹不了?。 在裴铎绕过一个弯之后,她拍拍车门,“停、停车。” “怎么了??” “……我想吐。” “这里不能?停车。”裴铎道:“你面前?的那个储物?箱应该有塑料袋,你吐里面。” 盛笳其实不愿在车里吐,但她干呕了?几声之后,想不了?那么多,抓起一个袋子几乎把头埋进去,吐出了?不少酸水。 她眼尾有点红,十分狼狈。 裴铎拐进在车库里,停好后转身从后座拿出一瓶矿泉水,塞进她的手里,“吐出来?就好了?。” 盛笳不说话?,似乎很嫌弃自己。 她又拿出一个塑料袋,套在撞着呕吐物?的袋子外面,打开车门。 她打算多走几步,把东西扔进垃圾桶里。 裴铎直接拿过来?,“你先上去洗澡吧,我给你扔。” “不用。多脏呀。” “我又没用手接着。”裴铎笑道:“再说了?,当医生比这更?脏的也见过。” 盛笳没再推却,刷了?卡,“那我先进去了?。” * 裴铎回家?时,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他敲了?敲门,“盛笳,我进去了?。” 盛笳光着身子,发?尾沾着泡沫,正站在喷头下不管不顾地淋湿自己。见裴铎进来?,她下意识护住了?前?胸,把湿漉漉的头发?拨弄下来?。 裴铎洗了?手,然后关掉喷头的水龙头冲她道:“舒服点了?没?” 盛笳点点头。 “我看看。” 盛笳还有些?不习惯在他穿戴完好的时候对他坦诚相?见,“真没事了?。” 裴铎将她掰过来?,低头看了?看她的脸色。 也许因为在热水下浇过,她的双颊终于?有了?些?血色。 “你怎么了??” 裴铎大约知道她的量,不至于?就这样醉酒。 盛笳疲惫地弯下腰,“连续上班,我太累了?。” 作为同行,裴铎能?理?解,何?况规培生几乎算是医院里最?底层的劳动力,裴铎没有多说话?,他拿下喷头,弯腰替她冲干净头发?上的洗发?液后,用浴巾把她包裹起来?。 盛笳好像被他圈在怀里。 章齐的话?还在她的脑中像是乌鸦盘旋,她目光犹疑,就是不肯与他对视。 裴铎并未强迫她,只是含着笑问:“还能?不能?走?” “能?。” 盛笳敛目,瞧见两人在地上的影子重合了?。 裴铎却没有松开她。 就在盛笳准备开口?的时候,他的右手臂忽然环绕住她,左手托起她膝盖下部,将她给抱了?起来?,转身进了?卧室。 他不顾盛笳轻声的抗议,附下身,还算怜香惜玉地把她放在床上。 第43章 老同学 裴铎和她之间隔着十多厘米的距离。 他半晌没动, 有些冷凉的掌心扣在她的脖颈一侧。 他眸色沉沉。 某一瞬间,盛笳似乎觉得他还是有什么想问的。 ……也或许只是她想多了。 裴铎的目光落在她还在泛红的眼?眶,鹅裙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又想起她今晚因为与多数人都不太相熟而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的样子, 而自己当时因为心里还有些别扭而不太乐意主动搭理她,这似乎让她的夜晚变得更难熬了一些。 裴铎无数不多的良心回来了,说出的话?也软了些, “我给你吹头发吧。” 光线不够明亮, 他的音调也变得难以分辨。 盛笳抬起眼?眸, 看着他的神色。 在她微微错愕的目光中,裴多忍不住勾起唇角, “怎么?, 觉得我黄鼠狼给鸡拜年?, 没安好心?” 盛笳把干发帽拿下来, 淡淡回答道:“不是,我只是觉得你是在可怜我。” “我从来不可怜别人。”裴铎将吹风机拿出来, 用指尖勾了一下她的发尾, “往这边坐。” 盛笳盘着腿, 背对着他, 在风声响起前嘱咐他, “别贴着头皮吹。” 裴铎今晚难得的温柔,盛笳想起有人说裴医生对待病人和实习医生其实都很耐心, 只有手下的学生学习态度不端正的时候他才会不留情面地出言讽刺。 盛笳曾问过他是否会骂新手医生, 他毫不犹豫地承认。 “该骂就得骂, 不骂出点儿真本事哪个病人敢把命交在你手里?” 盛笳认为裴铎是个好医生。这个职业很苦,如果不是怀揣着理想和热爱, 很难在这个岗位持续地奋斗。 他面上看着吊儿郎当,但实际上, 裴铎对于工作和学业都有着严谨的态度。盛笳在某天下班回来询问他一个医学问题,他当时诚实地解释自己并不清楚准确的答案,在次日问了读博士时的老教授后,他花了整整一个小时为盛笳讲了一遍与之相关?的数个知识点。 医生本就是个需要终身学习的职业,裴铎从不不懂装懂,而且愿意及时求教。盛笳很羡慕他的高中同学,姐姐曾说过,裴铎很少?拒绝给别人讲题,从不藏着掖着自己学会的知识。 每次考试成绩出来,盛笳站在排名大榜前,都觉得自己无比渺小,且离他越来越远——原来这个英俊到?夺目的学长的学习成绩也是同样耀眼?。他一边轻松地享受自己的青春,一边绝不浪费人生最宝贵的年?华。 一个有坚定目标的人,就像披着一层金光。 因为其实盛笳对裴铎并非一见钟情,她一开始只是为他的外表而感到?心跳加快,但真实的沉沦则是在见识到?他全力以赴的优秀之后。 盛笳闭着眼?睛,直到?吹风机的声音消失她也一动未动。 裴铎五指插|进|去,轻轻抓了一下她的发尾,然后拍拍她温热又湿润的头顶,侧头问道:“哎,睡着了?” 盛笳回神,让思绪飘走,及时地揉揉眼?睛,“好了?” “嗯,睡吧。” 趁着他放回吹风机的功夫,盛笳匆忙解开浴巾,换上睡裙,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正巧看见她一截白花花的腰,嘲弄地笑道:“哟,这速度,成特工了?” 盛笳不理他,钻进被子里,仰着头,“那你呢?睡吗?” “睡,洗个澡,你老公我刚刚清理完你的呕吐物。” 盛笳有点脸热,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她的面色此?刻介于苍白和红润之间,酒精的作用让她的双目异常明亮。 此?刻不再抗拒得钻进自己的壳或是疲倦得一言不发,反而让她有了楚楚可怜的动人。 裴铎不愿哄人,但他其实很乐意让女人偶尔冲自己撒娇。 可盛笳从不撒娇。即使受了委屈,她似乎也不愿变得柔软,反而会选择用坚硬的刺把自己包裹起来。 裴铎附身挑眉问:“我们这算和好了?” “什?么??” 羁鸟 第55节 裴铎笑了,“我们前几天不是吵架了吗?” 盛笳不吭声。 如果那个晚上也算吵架的话?,那他们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争吵,比起自己的辗转反侧,和对方?减少?言语似乎根本伤害不到?他半分。如果他有耐心,便会哄哄自己算作破冰,如果没什?么?耐心,就会直接靠上床解决问题。 他并不在乎两人是否冷战或是和好,此?刻的问题也不过是兴之所?起,盛笳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他对自己的关?心多了一些。 她干巴巴地回答,“那就是和好了吧。” 裴铎看着她,伸出手,压在枕侧。 四目倒映着对方?,就在盛笳以为他要给自己落下一个吻时,他揉了揉她的头发,问道:“关?灯么??” “你待会儿进来再关?吧。” 裴铎起身走出卧室,手搭在门框上时,听见她小声向自己道一句“晚安”,往浴室走之前,他回头忽然问:“你姐的前男友怎么?样?” “……嗯?” “你们不是聊天了?我看着他阴阳怪气的。” 盛笳淡淡回应道:“不太清楚,他好像跟我姐就在一起了几个月,我们没什?么?可以聊的。” 裴铎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 下个周五下班时,盛笳收到?了一位高中同学的消息。 【笳笳我前天回国啦!现在在燕城,叫了几个老同学,今晚大家一起吃顿饭吧?】 高中同学名叫丁妍,和盛笳在高二时做过一年?的同桌。两人关?系还算不错,高考后都来了燕城,大一大二那段时间还偶尔相聚,后来各自有了新朋友,联系变少?,但曾经的情谊还在。 昨日跟董韵打?电话?,妈妈提起她应当和更多的人出去社?交,她现在活得太独,这是一个人情社?会,她需要建立更多的人脉。 在家庭教育中,盛笳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一个失去独立思考的人,在多年?的耳提命面中,她失去了判断父母的每一句话?是否都是真理的能力。而是会变成一个被驯化后设定好的程序,下意识服从。 她觉得自己似乎的确应该建立更多的社?会关?系。 盛笳站在医院的一层,犹豫许久,然后回复丁妍。 【好呀。】 当年?那群高中同学毕业后留在燕城只剩下十人,丁妍说有三人今天来不了。 她拉着盛笳的手,仔细打?量,“笳笳,你漂亮了许多!” 盛笳抿唇笑,“谢谢你。” 丁妍又道:“听说你结婚了?怎么?今天没把老公带来?” “他工作挺忙的。你呢?我看到?你朋友圈了,跟你男朋友在一起很多年?了?” “嗯,三年?了。他和我们是同一个高中的,我在国外的时候又跟他重逢就在一起了。几年?秋天计划结婚。” “恭喜你呀!” 丁妍又道:“他是做律师的,待会儿见完客户就来。”她顿了顿,小声问:“笳笳,你觉得步入婚姻的感觉怎么?样?” 盛笳轻轻眨了眨眼?睛,半晌没有回答。 她说不清楚感受。 跟一个喜欢多年?的人结婚必然是开心的,但也会时常感到?并不放松,她偶尔会问自己,展示在裴铎面前的自己,是真实的吗? 但她还是说:“只要你们相爱,结婚挺好的,迷茫的时候,会有个人在支撑你。” 丁妍的语气里带着甜蜜的负担,“我又期待,又恐惧,虽然也快要二十六岁了,但我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呢,那天见他的父母前我妈打?电话?告诉我应该如何维系婆媳关?系,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了。” 她叹气道:“笳笳,你觉得长大好吗?” 盛笳有些迷茫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长大后有了更多独立的选择,但是小时候似乎才是充满希望的,我说真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永远停留在十五六岁的时候。” 丁妍点头,“我也是。真正毕业步入社?会后,我才觉得自己前二十多年?好像只会学习,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心理承受能力也很差。” 说到?低落处,她抓着盛笳的手笑了笑,“不过见到?老同学还是好高兴啊,我很怀念学生时代。” “我也是”。 盛笳也颇为感慨,似乎还是十几岁时结交的友情最是纯粹,哪怕多年?未见,还是有许多话?题可以怀念。相反,成年?之后虽然去了更大的世?界,见过了更多形形色色的人,但才真实地体?会到?了孤独。 正聊着,包厢的门被推开,四个人一同出现。 盛笳回头,看见了孔昇。 他似乎早都知道自己要来,毫无惊讶,挤出一个笑容,“盛笳,稀客啊!” 盛笳在高中毕业后很少?参加聚会,尤其是在某次见证了喝醉了男同学的模样后更是避之不及。 她冷淡地回应,“好久不见。” “怎么?是好久?”孔昇拉开椅子,“不是前几天才见么??” “你们见过?” 丁妍问。 盛笳回答,“我说其他三人。” * 大家的话?题还是围绕在当年?高中的时候,讨论着当年?的数学老师已?经成了副校长,物理老师因为婚内出轨被举报离开了学校,英语老师已?经辞职移了民,化学老师转去了教育局。 而这些盛笳都并不清楚。她心中道,原来不止学生,就连老师也在不到?十年?内各自驶入了不同的人生轨道。 以为他们拥有了稳定的职业后会做一辈子的同事,竟然全然不是。 似乎没有什?么?可以保证永远。 她想到?了与裴铎的婚姻。 盛笳敛眉喝茶,抬头时见孔昇正盯着自己。 见她看过来,他装模作样抬起手中的茶杯示意。 她挪开视线,开始怀疑自己今晚来参加聚会是否是错误的决定。 饭局过半,丁妍接了个电话?。 “在302,你报我的名字,三楼右手边第?一个。” 她挂掉,对盛笳道:“我男朋友来了。” 她起身开门迎接,进来的是个白净的男人。 丁妍向大家介绍,“这是宋明哲,也是朔城一中的,比我们大两届。” 大两届。 那就是跟盛语是同级的。 丁妍拍拍男朋友,“我以前的同桌,你有影响吗?” 宋明哲看向盛笳,细细打?量,过了一会儿笑道:“好像有。” 丁妍解释,“他家以前在校门口开摄影馆的,我们学校不少?人的证件照都是在那儿拍的,所?以很多人他都见过。” 盛笳不动声色地细细辨认,姐姐的大多数同学她都认识,宋明哲这个名字绝对从未听过。 她松口气,近日偶遇了太多与姐姐相识的故人,一个又一个,且对她都带着试探和质疑,她快要应付不来, 八人谈天说地,很快过了十点。 丁妍问:“笳笳,你怎么?回去?” 盛笳看了看时间,不愿步行再赶末班地铁,便道:“叫车吧。” “你一个女生,晚上叫车安全吗?不然我们先送你回去吧?” 盛笳正要摆手拒绝,对面的孔昇忽然笑眯眯冲她开口,“不用,我刚刚联系了裴学长,他会开车来接你。” 第44章 真正的可怕 “什么?”盛笳盯着孔昇, “你说什么?” 她认为孔昇此刻的笑容是恶毒的。 盛笳确信,其实孔昇很厌恶自己。 或许因为他喜欢姐姐,所以心?思在她身都上变得细腻起?来——他看出了自?己对于盛语并没有多少亲人之间的感情。 记得在高二的一段时?间, 她与?孔昇在班级排名?上追逐得十分焦灼,直到有一次盛笳超常发挥,超过他近二十分, 才到此为止。 当盛笳在排名?出来后, 她拿着试卷向前排的女生询问难点时?, 孔昇也凑过来压着身子听。可他不?认真,只是怪声怪气地?发出恍然大悟的“嗷”。 盛笳看了他一眼, 有些厌烦地?把凳子往后挪了挪。 讲题的女生很有耐心?, 替盛笳划了几个重点后, 问她:“听懂了吗?” 盛笳还在咬着下唇吸收知识, 一旁的孔昇便不?耐烦地?说:“听懂了听懂了,下面这道题呢?这道题你给我讲讲呗?” 盛笳隔着校服袖子, 推开他的手, “哎, 我还没听懂呢!” “你笨死了!这么简单还听不?懂?人家不?是都给你讲过一遍了吗?” “我听不?懂怎么了?先来后到知不?知道?我先问的。” “我靠。”孔昇手指着她, 在空中?点了点, “那你这不?是浪费别人时?间么?” 盛笳脾气也不?小,“你是看不?见墙上贴着的排名?表吗?你还好意思说我笨?我笨那你是什么?” 她的声音很冷, 显然是不?高兴了。 过道另一边的男同学看热闹不?嫌十大, 哈哈笑道:“就是, 孔昇,你这次的总分是不?是比人家差了很多?” 孔昇接受不?了被一个女生在大庭广众下踩在脚下, 不?管不?顾地?羞辱,“你是傻逼吧?那你跟你姐比呢?你姐今年高考多少分?省里排了多少名??” 盛笳微怔, 半晌没说出话?来。 盛语本就学习不?错,今年高考时?更是心?态极佳,发挥出了最好的水平,她如愿考上了燕师范的心?理学,那是她多年来的梦想。如愿后,父母为她摆了四顿宴席。 “跟你有什么关系?” 羁鸟 第56节 孔昇“切”了一声,拍了拍桌子,大声地?一字一顿道:“我就这么跟你说吧盛笳,别说高考成?绩了,你这辈子都比不?上你姐!” 比不?上。 这辈子。 盛笳呆呆坐在椅子上,完整地?听着他羞辱自?己,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甚至许多年过去,她都不?知道为何孔昇可以如此精准地?可以击中?她最致命的点。 从?很小开始,她便被迫用自?己的缺点和姐姐的优点作比较,最终输得体无完肤。 她变得敏感又脆弱,不?再相信自?己的身上还有闪光点。 终于在高二的某一天,被一个不?算熟悉的男生武断地?下了结论,说她将永远不?如姐姐。 孔昇解了气,潇洒地?扭头走了。 盛笳的脸开始灼烧,眼眶酸涩,双手因为气愤和不?堪而发抖。 那个男生见孔昇发火,赶紧和稀泥道:“哎,行了行了,他考试没考好,心?情不?好,你别惹他了。” 盛笳一把打掉他的手,抓住最后一丝理智告诫自?己不?许掉眼泪,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惹他了吗?你们讲不?讲理?” * 即使拼命刻意忘掉,但盛笳依旧记得那天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某种程度上,她知道自?己其实是恨孔昇的,她的青春充满着郁郁不?得志,而他便是自?己愤懑的载体。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和裴铎私下有了联系。 在这一刻,盛笳觉得裴铎背叛了自?己,他借着孔昇的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我看你喝了酒,就私自?联系了裴学长?来接你。”孔昇笑着耸肩,“不?用谢我。” 丁妍今晚带了一瓶红酒,但因为桌上有不?太?熟悉的男同学,盛笳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两口,让自?己保持绝对地?清醒,她半点没醉,更不?用裴铎来接自?己。 一行人站在餐厅门口吹风。 裴铎来的倒是很快,他停下车时?,盛笳清楚地?听到旁边几个男同学艳羡的感慨,“靠,这车顶配啊。” 他走下来,看到盛笳明显清醒的眼神微微一愣,然后冲着孔昇淡淡点头,没有多走,对着盛笳道:“上车吧。” 他们之间隔着几米。盛笳并非没有正常的虚荣心?理,如果可以的话?,她更希望裴铎作为丈夫,可以表现得再亲密些。 但是在这场婚姻里,希望太?多,就是犯蠢。 盛笳与?丁妍等人告别时?,听到宋明哲惊讶地?低声道:“这不?是裴铎吗?” 丁妍瞪大眼睛辨认了一会儿,大约也记起?这是曾经?的风云人物,问:“你认识?” 宋明哲自?嘲道:“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盛笳沉默着,装作没有听到这段对话?,上了副驾驶,扭头见孔昇殷切地?跑来替裴铎拉开车门,低下头隔着车窗,不?知道还想说些什么。 盛笳抗拒地?把脸朝向另一边。 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裴铎自?小的成?长?经?历让他一向不?喜这类作风,淡漠地?道:“路边说话?不?方便,而且今天太?晚了,有什么事?儿改日再说。” 孔昇忙讪讪地?笑,冲他招手,“好嘞,前几日我舅舅还嘱咐要多跟您联系,下次请您吃饭,学长?可一定要赏光。” 裴铎不?置可否,疏离地?笑了笑,随后关上了车窗。 * 盛笳想问问裴铎是什么时?候和孔昇有了联系方式的,但她不?愿意让他认为自?己在干涉他的交友权利。 心?里天人交战,车上一路无话?。 而裴铎那边,今天连续做了两个大手术,同样也是疲惫地?不?愿张口。 直到开门到家,盛笳弯腰换拖鞋时?,才细声细气地?问:“今天是孔昇叫你来的?” “嗯。”裴铎靠在沙发上,回头看她,“他说你喝酒了,喝得不?少。”他打量着她完全正常的神色,疲倦地?捏捏眉心?,“你喝酒了吗?” “只有两口。” 盛笳还想再解释什么,但她觉得自?己其实无法让裴铎理解她和孔昇互相厌恶。 裴铎笑着下论断:“那你就是想让我接你?” 盛笳觉得他话?里有话?,语气中?带着嘲弄。 她轻轻叹气,坐在他对面,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犹豫了很久,然后一鼓作气,“裴铎,如果我说我很讨厌孔昇,不?想再让你跟他有私下联系,你愿意答应我吗?” 裴铎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看着她,沉声道:“盛笳,你以为我为什么跟孔昇有联系方式?” 盛笳没说话?。 “上次在我们医院楼下碰巧遇到的,他和他舅舅在一起?,提出来跟我加个微信,我本想拒绝,但因为他舅舅是你的班主任,所以我没有拒绝。你在学校有什么小事?儿要解决,有时?候其实他比我方便人情往来。” 盛笳许久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至少在她看来,裴铎根本不?需要懂得人情往来。 感动和愧疚充斥之余,她又忍不?住怀疑裴铎是否真的这样关心?自?己。 她的质疑大约被裴铎看在眼里,他冷笑一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回了卧室。 盛笳把“对不?起?”三个字吞回了肚子里。 她坐在空荡荡的客厅中?,第一次意识到,其实和他吵架不?是最让自?己伤心?的。 她方才在裴铎的目光中?清楚地?看到了懒得再说话?的疲惫和失望。 原来这才是最可怕的。 盛笳思绪烦乱。 她的焦虑和恐惧一向快速蔓延,由点成?面,某一刻,她甚至看到了他们的婚姻走到了尽头。 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她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 是同样还在做规培生的学妹打来的。 小姑娘才来几个月,还在适应的阵痛期,几乎隔几天就会被医院的前辈骂得狗血喷头。 盛笳接起?来,“喂?” “盛笳……笳学姐,对不?起?,这么晚打扰你……”她完整的一句话?未完,便哭得泣不?成?声。 “小程,你怎么了?” “学姐,今天是我跟朱医生一起?值班……” 提到此人,盛笳皱起?眉头。 朱医生是科室里一名?三十三岁的男医生,年龄在这个职业中?算得上十分年轻。 在同龄人都忙着做课题写?论文评职称的时?候,朱医生选择混吃等死。在今年上半年的门诊投诉数量中?,他力?压群雄,稳坐第一名?。 且不?说这人的医学水平让盛笳时?常怀疑他到底是如何博士毕业的,他这人人品实在堪忧,盛笳刚来神内的时?候,便见过他当着几个男医生的面辱骂另一名?小护士,据学姐说,他曾追过这个小护士,在被拒绝之后便心?怀仇恨,时?不?时?给人家穿小鞋。 但饶是如此,因为他上头有人,故牛主任对他的行为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盛笳姐姐,刚才家属来骂我了,现在还没走,说要去学校和卫生局投诉我……让我毕不?了业,这、这可怎么办呀?” “你慢慢说。” 盛笳站起?身,拿起?外套。 “朱医生给病人开错住院证了,耽误了一项身体检查……其、其实那个检查明天做也可以,但家属说我们草菅人命,来科室骂人,朱医生往办公室里一躲也不?出来,就让他们找我。现在牛主任好像也被惊动了,正往这边赶。” 盛笳赶紧安抚道:“小程,你别怕,我现在过去看看,没事?啊。” “好……好!” 盛笳急匆匆抓起?包,裴铎从?卧室出来,靠在墙上,“你又干什么去?” “科里有点儿事?,家属挺不?高兴的,但骂错了人,小程才二十四岁,还是规培生,应付不?来。” “你不?是规培生?”裴铎开口像是往外吐枪子儿,盛笳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关心?自?己,“你们科主任不?管这事?儿?你是泻火药?家属看见你就不?发火了?” “他也过去了。但他去了肯定是和稀泥,小程还是要吃大亏的,我去看看,起?码让她有点儿安全感。” 裴铎沉默须臾,“怎么去?” “打车。” 盛笳推开门,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坐在快车上,盛笳捏着手机,看着窗外闪过的流光。 她低头,点开裴铎的头像,打下几行字。 【谢谢你,今晚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但是没有点击发送,快速关掉屏幕,继续盯着窗外,手下不?停地?按动着音量键。 她在紧张,在犹豫。 不?知道裴铎看到这段话?会不?会回复自?己。 但有错就是有错。 司机将车停在北医的住院部门口。 盛笳对他道了谢,打开门,在冲进楼里的前一刻,她解锁手机,手指悬空在“发送”的蓝色按钮上,紧紧闭上眼睛,然后掩耳盗铃地?“唰”地?点击了上去。 第45章 一个拥抱 盛笳在抵达六层楼前,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思索了一下,又把手机的录音机打开,然后走进科室。 家属坐在椅子上, 小程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地,想哭,又不敢。 朱医生还是不见人影。 盛笳也害怕, 但更多的是愤怒。 家属听到脚步声, 抬头见来者是个?年轻人, 又是女性,立刻有了偏见, 不耐烦道:“你们来个?管事儿的行不行?” 羁鸟 第57节 “主任……主任马上就来了。” 小程小声道, 弯腰端着一杯水递上来。 “我说过了, 我不喝水, 我只想知道你们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耗时间的话,我们也是耗得起。” 家属虽然愤怒, 但所幸看上去不是医闹。 “是这样的, 女儿生病住院, 您心情焦急我们也很理解, 住院证确实是开错了, 但是您拿到住院部那边办理手续出问题的时候,电话打进科里来了, 小护士核实信息之后让您顺利住进来了, 没耽误您……” “怎么叫没耽误?怎么?在你们看来, 人死?了才算耽误?” 男人蹭地站起来,好像被盛笳的态度激怒了, 小程吓得一抖,往后退了两步, 想起自己此刻应该跟她坚定地站在一起,又悄悄挪了回去。 男人身边的妻子拉拉他的袖子,“你说什么呢?那是我们女儿。” 男人自知失言,对着墙壁“呸”了好几声。那妻子倒还算理智,只是语气冷冰冰地,“小姑娘,我看你还年轻,估计还没上过几年班,但是道理不是这么讲的,我们一来你们医院,现?实住院证写错,该做的项目今天也没做上,又派来这么一个?毛丫头来糊弄我们,这位姓程的医生刚才话里话外好像都?是我们的错。你说,怎么解决吧?” 小程委屈极了,她从小到大也没这么被人指着鼻子训斥过一晚上,她眼泪汪汪,心道他们待会儿又要提起告到卫生局的事情了。她太年轻,在医院规培这几个?月被骂得简直刷新人生的三观,还未出象牙塔,遇到沟沟坎坎便做最坏的打算。 她站在盛笳身后想,大不了就不当医生,爱告谁告谁去吧,自己回家乡去,考个?编制,比在燕城这地方闯荡舒服多了。 这样一想,她也不让盛笳替自己挨骂了,咬着牙破罐子破摔,“您ct还没做就要住到医院来,跟您说得等结果出来再做判断,您不肯,在门诊就骂了一通人,说今天必须住进来,我们拗不过,给您开了住院证……” 盛笳越听越不对劲儿,将她拉到身后,不卑不亢道:“是这样的,住院证有没有开和做ct无?关?,但是ct得预约,您今天预约了吗?” 对方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您明天的预约了吗?” “哪儿来得及?一住到你们科里,就一堆破事儿。” 男人声调提高,拍了拍椅子面?。 盛笳点点头,“没事儿,哪怕您明天没预约,我们也向您确保过了,让您明天第?一个?做,不会食言。” 她说得清清楚楚,将对方的问题也直接指出来,那对夫妻相互对视一眼,男人先哼道:“那你们这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当然不是。”盛笳扭头问小程,“你刚才给牛主任打电话,主任怎么说?” “主任说把他们的住院费免了。” “您看如何?” 两人还是不愿松口,但是目光中有隐隐地犹疑。 此刻,隔壁病房正好传来响动,一个?穿得单薄的八九岁姑娘站在门口,眨着大眼睛,“妈妈……这里不如家里舒服,你陪着我吧。” 瞧着不太有活力的女儿,妻子眼眶红了些,对丈夫低声道:“我先陪她进去,你声音也小点儿,别吵到闺女睡觉。” 盛笳盯着男人,见他其实依旧不算满意。 她一向同情理解家属的焦急心情,平日哪怕有人嚷嚷几句,她也从不还口,但今天,这对夫妻显然有些不大讲理。 她笑?了笑?,往医生休息区那里看了一眼,朗声道:“如果您还是不同意的话,我建议您直接报警。” “……你说什么?” 男人抬起头,带上了些戾气。 小程也感到出乎意料,小声喊了一句“学姐”。 盛笳说:“我们的错误我们没有否认,在确认没有任何负面?影响的情况下也向您提出了解决方案,但是您还是不接受的话,那就报警吧。如果您觉得您占着理,那警方也一定会保护您的权益的。” “小丫头片子,你威胁人是吧?” “您怎么这么想?”盛笳拿出手机,“不如我帮您报?” 她一边慢吞吞地点击拨号页面?,一边等着对面?的反应。 和裴铎结婚了半年,她耳濡目染,学会了他软硬兼施的一面?,模仿着他语气耍起无?赖。 “哎哎哎!你想干什么?” 男人还没来得及开口,朱医生先从里面?走出来,头发被枕头压地变了形,瞪了盛笳好几眼,“报什么警?你有这个?权利吗?” “我没有。”盛笳向家属介绍,“我只是个?没毕业的规培生,朱医生才是考了资格证的,他就是给您开住院证的那位。” 朱医生确信盛笳是来给自己添堵的,将她往后推,“行了行了,你别说话了,这不,您看,我们主任来了。” 看见牛主任,盛笳才松了口气。 在这人手下干了一年多,他的医术多么高明倒是没看出来,但在挨骂这一块确是修炼得炉火纯青。上级骂他,他从不反驳,陪着笑?脸承认错误,拍着胸脯保证有什么问题自己担着,态度极其诚恳,倒叫对方没了脾气。 牛主任笑?着拉起家属的手,陪着一起坐下,好话说尽,对方又因?盛笳刚才那番话知道自己其实并不特?别占理,终于松口答应了。 牛主任连连感激他们的配合,一边挤着笑?容,一边压着火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盛笳和朱医生。 一个?秦家的儿媳妇,一个?是副院长的亲外甥。 哪个?他也得罪不起。 盛笳不理会朱医生愤恨的目光,只是拉着小程坐到一旁去。 她清楚,哪怕真的报了警,副院长也不会让自己的外甥真的吃什么大亏,但觉得十分丢人是不可避免的。 朱医生不想让叔叔对自己失望。 他把火气吞了吞,不敢真的招惹盛笳,低声咒骂了几句,回去了。 即使?结了婚,盛笳也在科室低调做人,偶尔在医院遇上秦斯也老?实地称呼其为“秦院长”,从不仗势欺人,一向规规矩矩。 但今天事出有因?,她尝试着狐假虎威一回。 小程连说了好几个?“谢谢”,又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学姐,第?一次发现?,原来你这么伶牙俐齿。” 盛笳也觉得痛快,冲她俏皮地眨眨眼,“我厉害吧?” 小程破涕为笑?。 替她擦掉眼泪,盛笳拍拍她,“别哭了,不忙的话,去睡一会儿吧。” 小程点头又摇头,“我就在这儿坐着吧,不能睡,睡了要挨骂的。”她又道:“盛笳学姐,谢谢你这么晚还来帮我,你快回家吧。” 盛笳点点头,给她打了一杯热水放在手心,不再多说,冲她摆摆手离开了科室。 她走出电梯,低头叫车,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她很少这么晚独自回家。 一边记下司机的车牌号,一边向外走。 抬头,才注意到今晚夜色竟是出奇得美。 夜很凉。 月色低垂着,朦胧着,轻飘在其之上的薄云像是眉间的愁怨。 盛笳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头时,看见了靠在车前的裴铎。 * 裴铎睡前收到了一封来自国外期刊的邮件,他阅读并回复完之后,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合上电脑,他精神?奕奕,随便翻了一本大部头之后发现?依旧如此,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他估摸着自己今晚估计睡不着了。 家里静悄悄的,他难免想到盛笳。 方才头也不回地要出去当英雄,他想骂她逞强,犯傻,在心里把她嘲弄了一遍,发现?最终其实绕不开一个?词—— 善良。 她很善良,怀揣着一颗怦怦跳的心脏,别人依靠她,她没想过推脱,反而有种被需要的受宠若惊。 裴铎发觉自己又心软了。 他自认从来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但最近对盛笳心软的频率好像过多了。 不是心软。 更或许是心疼。 他半靠在沙发上,拿起自己的手机,这才注意到有一条来自她的留言。 一段话,裴铎看了三遍。 然后在沙发上乐不可支。 随后想也没想拿起外套,等走进了车库,裴铎才想起来自己是个?连轴转的医生,方才还冰冷地对她道说今日很疲惫。 但他不纠结,也不深思背后每一个?行为的深意,一脚油门踩下去,就往北医去。 盛笳花费了差不多二十秒才把这十米的距离走完。 她的双手揣在兜里,站在裴铎面?前,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裴铎还是懒洋洋地靠着,不过低头看她的目光倒是很认真。 他挑眉道:“接女英雄回家。” 盛笳觉得他大约在嘲弄自己,低着头不接话茬。 裴铎的笑?声从头顶传来,“都?解决好了?” “嗯,差不多,家属安抚好了,不会再闹了。” “受委屈了没?” “没有。” “啧,我老?婆真厉害。” 盛笳有点脸红,抬头又吞吞吐吐地问他,“我给你发的消息,你看见了没?” “看见了。” 盛笳把目光移到别处,盯着马路对边铎一家寿衣店,“我还是当面?再说一次,对不起……” 话未完,她被包裹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裴铎拥住了她,让自己靠近她的心脏,垂下头,双唇正好贴近她的耳朵,“你给我道歉,怎么自己先哭了?我还没哭呢。” 盛笳的情绪被掐断,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含含糊糊地,“你为什么要哭?” 他半真半假,“我比窦娥还冤,怎么不哭?” 盛笳轻轻地揽住他的腰,又忍不住朝两边看看。 她从没和裴铎这样不带情|欲地相拥过,又是在医院门口,她不由得害羞,想推开他,但舍不得。 羁鸟 第58节 裴铎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低声道:“我们这次真的不吵架了,好不好?” “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盛笳,四?月放假的时候出去玩吧。” 盛笳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去哪里?” “岛上,海边。” “就三天假,太远了……” 裴铎把头埋在她的颈间,好像在耍赖,“所以去不去?” 盛笳抿住唇角的笑?意,“去。” “嗯。” 裴铎还是抱着她没有放手。 他现?在感觉到疲累了。 这时一种彻底放松后,绷紧的神?经终于消散掉的倦。 这个?拥抱本来是他给予的。 但是,在这一刻,裴铎承认,他同样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第46章 旧手?机 自?从确定要跟裴铎出去旅行, 盛笳便早早把自己的行李箱摊开在次卧,每天想起什么就放进行李箱中。 虽然只?是放松心情的旅游,但盛笳心里默默将这次出行划上了分量更重的意义。 大概类似于一场迟到的蜜月。 她不说, 也克制着期待,但依旧难掩兴奋。 三月最后一天,裴铎回家时, 瞧见?她正蹲在地?上, 勤勤恳恳地?将叠好的衣服放在箱子内, 后又拍拍手?,站起身叉着腰, 欣赏自?己的成果。 直到?听到?裴铎带着笑意的咳嗽声, 才?转头。 瞧见?他正靠在门框上, 盛笳有些不太好意思。 她摸了摸鼻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还没把帽子放进去的时候。” “那你也不出声。” 裴铎笑着揽过她的肩,“晚上出去吃吧。” “吃什么?” “我初中校门口的炸酱面, 街边小店, 乐意吗?” “好呀。” * 吃完了饭, 两人步行消食。 快到?家时, 盛笳收到?了一条短信。 是通知?她快递到?了, 去a区门口取。 从朔城寄来的。 前几日,曾经的那处住所终于彻底搬空, 即将迎来新主人, 有些杂物需要扔掉, 盛越齐给她发来照片。 【你看?看?这箱子里的东西是不是你的,还要不要。】 盛笳放大一看?, 连忙回复“要”。 当年?高考来燕城上大学后,父母替她清空了卧室, 许多东西随意放在纸箱里存放到?他们也记不起来的地?方。 盛笳看?那箱子最上层放着的东西,便知?道里面有许多她中学时攒着的小零件。 偷偷买回来的言情杂志,和朋友在课间折的一罐千纸鹤,在校门口文具店买的漂亮贴纸,花里胡哨的头绳……每一个?都印刻着她的少女记忆。 盛笳舍不得丢掉。 她给董韵打电话,“妈妈,你把这些东西都给我寄到?燕城吧。” 想到?箱子来了,她有些雀跃,对裴铎道:“我去取快递,你先回去吧。” 其实她想让裴铎陪自?己一起去,但她这人总是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宁肯让自?己累一些。 裴铎背着手?,“什么快递?” “家里寄来的。”盛笳想了一下,又解释道:“其实都是些不用的旧物,你要是嫌乱,要不不放在家里,放在车库,行不行?” 裴铎跟着她往a区走,笑她,“我又没说什么,那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家,车库也空,你想放哪儿放哪儿。” 箱子不小,高度过了盛笳的小腿。 盛笳和保安核对了信息,就要弯腰抱起来。 “哎,这还有个?活人呢,还是个?男人,你能寻求一下帮助,让我获得点儿虚荣心么?” 盛笳松开手?,往后退一步,见?他抱起箱子,赶紧跟上去问?:“重吗?” 天气渐暖,傍晚出门,他换上了短袖,此刻用劲儿,小臂青筋突出来。 “还行。我要不来,你打算怎么弄回去?” “向保安借个?推车。” “没有推车呢?” “那我也能抱回去。” 裴铎笑,“这么厉害呢。” * 俩人走进车库,盛笳嘱咐:“小心放哦。” 裴铎把箱子放在拐角,“你这里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宝贝。” “就是中学时候的小玩意儿,我不舍得扔,让我妈给我给我寄回来。”盛笳找了一把工具刀,将胶带扯开,回头见?裴铎也在旁边还没走,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她直起身子,“你先上楼吧。” 裴铎挑眉道:“怎么,你这里有什么东西还需要瞒着我?” “哎呀,不是。”盛笳又把箱子合上,都是跟你没关系的,真的!” 裴铎本也无意窥探她的隐私,更对十年?前的东西不感兴趣,只?是看?着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觉得好玩,故意逗她,他往那箱子处看?,“真的?不会?里边有你和另一个?男人的结婚证吧?” “神经。”盛笳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胳膊。 裴铎往外走,又回头道:“那你早点儿上来。听说最近小区治安出问?题,有不法分子进出。” “真的?” 盛笳半信半疑,这小区本就金贵,物业费更是高得咂舌,平日里安全得连只?苍蝇都进不来。 “假的。” 盛笳冲着他的背影“切”了一声,骂他幼稚,但又止不住笑意。 她回身,重新打开纸箱。 最上面落着一个?款式显然很有年?代感的智能手?机。 盛笳拿起来,用手?心蹭掉上面的灰。 早已经没电,她甚至不确定是否还能打开。 她又在箱子里翻了翻,惊喜地?找到?充电器,连忙插入插销内。 盛笳有些急切,回忆着与这手?机有关的故事,干脆就蹲在墙边,把手?机捂在掌心,看?着电量一点点攀升到?10%,然后立刻开机。 她先翻开记事本,里面存着几年?前的一些疲惫和迷茫。 【作?业好多,怎么都写不完。】 【前排女生的眉毛好漂亮,不像我的眉毛乱糟糟的,可?惜妈妈不让修,说我心思不在学习上。】 …… 【高中毕业后,真的会?更快乐吗?】 她又点开相册。 从下往上划,大多图片都是下载下来的一些例题或是解题公式。 角落里藏着一张模糊的侧颜。 盛笳一眼辨认出来。 她停下手?指,向车库外看?了看?,然后点开那张图片。 那是十八岁的裴铎。 在人群中,笑得意气风发。 盛笳没有忘记,这是她偷偷拍的。 * 那时裴铎高三在朔城上了不到?一学期便回了燕城。 他刚走的那一个?月,姐姐常常盯着手?机。 她伤心,拉着妹妹吐露心事,“今天燕城全市联考,裴铎考了第八。” “你们还有联系?” “当然。”盛语眨眨眼,“你看?,这是他们考试的卷子,裴铎发来让我们参考的。” 盛笳盯着手?机屏幕,抬头问?:“他给你发的?” 羁鸟 第59节 “也不是我一个?人啦,在班级群里,有人问?他要,他就发来了。” “哦。”盛笳盯着自?己的笔尖,“我以为高三很忙,没想到?你们还有时间聊天。” 盛语笑笑,“总得有放松的时间,不是吗?” 裴铎人缘儿好,叫人总惦记着,所以在高考成绩出来后,他又回了一趟朔城。 那是盛笳记忆里姐姐最快乐的日子。 她考得很好,又听说裴铎回来,提前一天去理发店染了个?头发回来。 虽然盛笳觉得姐姐的黄毛很不服帖,但她本人十分满意,全班聚会?前,她对着镜子忙活了一下午,临走前推开盛笳的门,转了一个?圈,“笳笳,你看?,怎么样?” 她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衬衣裙,肩上挎着白色背包,深棕色头发盘起来,露出一张挺漂亮的脸蛋。 倒也没有多么让人惊艳,但很有活力,那是一种抛却?了十二年?的沉重枷锁,即将踏入梦校的轻松和骄傲。 盛笳忽然有些害怕。 姐姐本就爱笑,她无异是光彩的,如果今晚她真的大胆和裴铎表白,盛笳甚至不敢保证他一定不会?答应。 “挺好的。” 她低声说。 “那我走啦!” 晚上十点,盛语依旧没有回家,父母有些担忧,比他们更焦心的是盛笳。 她迫切地?想知?道姐姐有没有诉说自?己的感情。 “爸,妈,我刚做完一套物理卷子,眼睛有点儿疼,姐姐还没回来,不如我去接她吧,他们今天聚会?,肯定要喝酒的,我怕姐姐喝多。” 董韵看?了一眼时间,“你知?道餐厅在哪里吗?” “知?道。步行二十多分钟就能到?。” “也好,那你去把你姐接回来吧,路上小心点儿。” “好。” 盛笳跑回卧室换衣服,她站在衣柜前犹豫很久,最终挑选了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看?了看?自?己因为学业压力而微微蜡黄的面色,她又戴上一个?米色棒球帽。 抵达餐厅时,他们正巧出门。 隔着几米,盛笳便看?见?了裴铎。 他似乎比离开之前又高了一些,更接近成年?男人的英挺,穿着黑色t恤,露出精瘦的胳膊,几根发丝垂在额角,他随意地?捋了捋,笑着跟身边人打趣。 气质夺目,几乎把身边不讲究的男同?学衬成了劳改犯。 再转头,那些不过离开校园大半个?月的女孩儿们好像一夜之间都学会?了化妆穿衣,各个?如六月的鲜花,又嫩又艳。 她们好像已经仰着头做好准备去更大的世界享受人生,变成更美的女孩儿,反观自?己,还是个?穿着朴素的高中生。 盛笳没来由地?自?卑,她压低了帽檐,一时间犹豫着,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站在灯光阑珊处,瞧着他们不肯分别?。 有几个?男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好像已经喝醉了,勾肩搭背地?说着不成句子的话。 盛笳眯起眼睛,看?清了其中一个?男生是曾经对姐姐说自?己“看?着好呆”的那位。 于是她更不好意思过去了。 盛语一如既往地?站在人群中心。 盛笳怀疑姐姐大约也有些微醉,不然为何会?朗声要求挨个?跟每个?同?学拥抱一次。 男的女的都要抱。 盛笳惊讶又鄙夷,那几个?长着双下巴,后背浸透着汗液的男生她连看?都不想看?,更别?提拥抱。何况几个?还有几个?更猥琐的在一旁排着队,一边笑着说“盛语别?哭”,一边掩盖着自?己想要揩油的心思。 但盛语不在乎,她跟大多数人都关系很好。既能放低底线利用自?己的性别?优势和算得上赏心悦目的容貌,又能因自?己的性别?天然带来的不公正做到?视而不见?。 直到?还剩下两个?人就到?了裴铎。 可?他没看?盛语,侧着脸跟另一位颇为清俊的男生聊天。 而且背着手?。 盛笳在猜测,裴铎是否会?接受这个?同?窗之间的拥抱,是否会?想其他男生那样,低头轻轻拍拍姐姐的后背。 ——她不想看?到?那个?画面。 在最后一秒。 “姐姐!” 盛笳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高声呼唤,小跑两步,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露出笑容,她目不斜视,不与其他探究的目光对视,站在盛语面前解释道:“都这个?点了,爸爸妈妈见?你还没有回来,让我来接你。” 她抓着姐姐的手?臂,又问?:“你喝醉了吗?” “没有。” 盛语很惊讶,想要挣脱妹妹,但没什么力气,只?顾回头紧张又期待地?看?向裴铎。 可?惜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看?了看?腕表,“确实不早了,太晚回家不安全,不如就散了吧。” “也好也好。” 众人渐渐散去,盛语留恋,慢吞吞地?走了几步,又转身看?。 裴铎依旧站在餐厅门口,和别?人聊着天,发丝被晚风吹乱,笑着接过男生递来的烟。 吐烟的时候,喉结微微滚着。 他是一个?男人了,他变得很不一样了。 盛笳忽然有些难过。 “谁让你来接我的?” “妈妈,刚刚告诉你了。” 盛语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有必要吗?这条路天天走,走了十几年?了,能出什么事儿?” 盛笳抿抿唇,“姐姐,你是不是喝了很多酒?” “好像吧。”盛语并不欢迎妹妹的到?来,“两瓶啤酒,一杯白酒。” “晕吗?” “有点儿,刚刚去了厕所,没吐出来。” “压着舌苔试试呢,待会?儿回家吐,妈妈可?能会?生气。” “才?不会?。”盛语顿了顿,又道:“也有可?能唠叨几句,唉,那我试试吧。” 她捏着矿泉水,蹲在树坑边。 姐姐背对着自?己,盛笳忍不住又往那边看?。 烟未抽完,他们还没走。 但总有抽尽的那一刻。 盛笳的心脏陡然一颤。 这个?夜晚,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 他们之后的人生,距离将会?越来越远。 她鼻子一酸。 记忆太浅,她渴望留下些什么。 盛笳低头看?了一眼姐姐,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摄像头,抓了抓发尾,装作?自?拍的样子,快速按下快门。 “走吧,吐不出来。” 盛语站起身,回头。 盛笳手?一抖,慌乱放下拿着手?机的那只?胳膊。 姐姐看?了她一眼,“晚上戴什么帽子?多傻呀。” 晚上回到?家,钻到?被窝里,盛笳才?敢点开相册。 有些模糊,像素本就不好,她又手?抖。 但裴铎是笑着的。 这足以让一个?心动的姑娘兴奋很多年?了。 盛笳心虚,把自?己的手?机密码换了一个?,又去网上找了很多高中必做三百题的图片,存在手?机里。 这样哪怕有人打开她的手?机,也不会?注意到?在一堆白底黑字上藏着一个?英俊男生。 * 盛笳盯着那张照片,直到?屏幕自?动熄灭,她揉了揉眼睛,把手?机放进自?己的小包里,关上纸箱,走出了车库。 洗过澡换睡衣时,裴铎走到?她身后问?:“哭了?” “嗯?”盛笳转身,两人距离很近,谎言变得容易察觉,她垂下眸,“没有,只?是有些怀念青春时期。” 裴铎没说话。 几秒之后,她的额头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盛笳抬头望向他,灯光映照下来,是一双水汪汪的杏眼。 裴铎摸摸她的头,她轻轻搂住他的腰身。 最近盛笳感受得到?,他们似乎更接近寻常夫妻了一些。 时常拥抱,时常亲吻,甚至偶尔会?在晚餐后去小区湖边溜几圈。 幸福如此不真切。 她想起姐姐渴望他的怀抱的那个?晚上。 盛笳忍不住琢磨,那晚如果没有自?己的卑劣打断,裴铎会?接受姐姐的请求吗? 她不知?道答案。 羁鸟 第60节 不想,更不敢。 每隔几年?,她都会?因这个?问?题困扰整夜。 裴铎开口说话时,胸腔震颤,盛笳贴得近,耳朵也痒痒的。 “下周一早上九点的飞机,自?驾车已经预订好了,我们先去酒店。” 盛笳抬起头,有些困惑,“什么叫‘我们先去’?” 裴铎将她的发丝别?在耳后,“amora柳浩楠也去,不过不是一班飞机。” 盛笳没说话,重新靠在他的胸膛上,掩饰自?己的失落。 ——她以为,这是他们夫妻之间一段私密的旅程。 第47章 恋爱中的样子 早上七点, 两人驱车前往国际机场。 盛笳早饭什?么都没吃,微微低血糖,直到坐在候机室时才意识到饿。 裴铎向服务人员要了一杯咖啡和刚烤好铎的贝果递给她, 侧身问:“你?急什?么?” 盛笳叹气,“你?也太悠闲了,我?平时?坐飞机起?码提前一个?小时?过安检才觉得心里踏实。” 裴铎看了看手表, “这?不是还有二十分钟?” 盛笳喝了冰咖啡, 胃里微微绞痛, 用力咽下最后一口贝果,想起?医院的女医生向她传授婚姻心得, 说双方旅行容易吵架, 又说有些?小事儿不必挣个?对错。 她不想破坏他的好心情, 点点头, “你?说得也对。” 裴铎递给她一张湿纸巾,见她擦完后又扔到手边的垃圾桶内, 抓起?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才道:“以?后早点儿出?发。” 盛笳摩挲着他的指腹, 抬头冲他笑, 心里又想, 或许他也从别人那里获得了心得, 愿意用在自?己的身上。 她那点儿原本的不愉快立刻消失。 盛笳发现自?己很好哄,尤其?面对他时?。 她吃了晕车药, 在飞机上昏昏欲睡, 四?个?多小时?的飞行很快结束。 裴铎拿到行李箱后接了个?来自?医院的电话, 盛笳没来过这?里,抬起?头寻着机场内的英文标识往外走。 她以?为有人来接他们, 推着两个?行李箱,便朝着passenger pick up的指示走去, 裴铎从身后拥住她的肩,带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 快到停车场时?,裴铎才结束通话,他接过盛笳手中的两个?行李箱,寻找着车牌号,“我?们自?驾。” “病人还好吧?” “没事。” 酒店订在海边旁的别墅内。 办理入住后,管家为他们将行李推进室内,随后很快离开。盛笳以?前旅游或是出?差大多都是住标间,她在每个?房间都逛了一圈后,下楼问裴铎:“住的话……我?们也跟amora他们住在同一个?别墅内吗?” 裴铎拿起?桌上的酒杯看了看,然后笑道:“这?里就我?们两个?。”后又佯装不乐意,“你?还想让他们也住进来?” 盛笳坐下来,摇头道:“没有。” 裴铎回身拿起?一张餐单,“想吃什?么,可以?让酒店送来,你?刚才在飞机上没吃什?么,饿不饿?” “有一点儿。”盛笳翻开,问:“有推荐吗?你?对这?里应该比我?更熟悉。” 裴铎走到她身边,一手放在椅子后,一手压在桌角,胸膛贴近她的后背,翻了几页,“随便点海鲜,这?里都是刚打捞上来的,不会轻易踩雷。” 盛笳盯着上面的价格,忍不住问:“这?是包含在费用里的吗?”说完她又红了脸,“你?可别嫌我?土啊!” 裴铎反而觉得她朴实得可爱,桃花眼笑得眯了起?来,揉揉她的头发,“敞开肚子吃,别给我?省钱。” 盛笳挑眉,“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就怕你?跟我?客气。”裴铎起?身,“你?点吧,我?去冲个?澡。” * 盛笳麻烦送餐铎服务生将餐摆在小院中的桌上。旁边是泳池,远处是即将到来的夕阳。 她把盘子摆在上面,冲服务生道谢,拿出?准备好的小费递给对方。 回头,裴铎正在客厅看她。 他冲过澡,换上了一身更凉快的衣服,沙滩裤未过膝盖,露出?精瘦且长的小腿。 他本就气质慵懒,这?样闲散的模样与他更衬。 “坐这?儿吃,可以?吗?” 盛笳问,“刚才服务生说还有差不多四?十分钟就可以?看到日落了。” “行。”裴铎点头,又问:“喝点儿么?” “行啊,喝。” 裴铎敲她的脑门,“少喝点儿吧你?,每次喝酒都是你?最积极。” 他往酒柜那边走,盛笳在他身后道:“喝得不多,是喝气氛!”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玻璃瓶和两个?酒杯回来,挑眉笑她,“头一听说,喝甜水儿也能喝出?气氛?” 盛笳瞪他,“你?真讨厌,果酒也是酒,我?喝着也高兴。” 裴铎倒酒,不与她争论。 盛笳凑过去看那瓶身,照着读,“winston?” “嗯。鸡尾酒。” 盛笳瞧那瓶身,觉得这?就价值不菲,又忍不住关心起?价格,“是不是很贵?” 裴铎不答,只是笑,“你?把它当成甜水就成了。” 盛笳撇嘴,又小声道:“那我?尝尝。” 一顿饭吃得很愉快。 裴铎见多识广,给她讲这?鸡尾酒的来历,又拿出?几瓶其?他酒和果汁,手把手教?她简单调酒。 盛笳眯着眼睛挨个?尝,好像发现了新天地,砸砸嘴,“怪不得你?说我?喝得那些?是甜水。” 裴铎把胳膊搭在她身后,翘着二郎腿,“现在服气了?” “还行吧。”盛笳嘴硬,过了一会儿又问:“你?是不是以?前留学的时?候还在酒吧调酒挣钱呢?” 裴铎正色道:“我?很少去酒吧。” 盛笳不信,心里骂他道貌岸然。 他尝着她未喝完的一瓶酒,咽下后,靠近问:“你?不是上次还说可乐和朗姆酒掺在一起?类似于cuba libre的味道?我?以?为你?略懂。” 盛笳低头不语,心想那是我?初中时?无意间听到你?说的。 她抬起?头,忽然眼睛一亮,“你?看,落日快来了。” 裴铎懒懒地顺着她的手指往那边看。 天色已不是纯粹的蓝,变得浅,变得暗。 最远处,还似真似假地沾着橘黄色的晕染。 他揽着她,声音低低的,“还没到。” “可我?反而更喜欢这?样的时?刻。”盛笳胳膊肘放在桌面上,撑着自?己的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看,“我?喜欢期待,知道一件愉快的事情即将到来,在来临之?前好像才是最快乐的。” “难道不是来到后才最快乐么?” “不是。来到后我?反而后惶恐,会关注着它一点点流逝,担心完全离开后会怎样。” 她停顿稍许,仰头看他,“我?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 裴铎并未肯定,“这?也算是正常心理。” 日落是个?漫长又短暂的过程。 一天大半过去,似乎太阳也累了,移动得缓慢,云似金鳞,又似荡漾的波纹。 周围静悄悄的,画面好似静止,可稍一分神,再抬头时?,太阳又陷下去了一些?。 直到天色变成晨昏蒙影,裴铎好像听见盛笳在身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裴铎像是吸血鬼,傍晚变了身,专叫女人迷上她,他变得温柔,嗓子里漾出?笑意,“这?么快就舍不得了?” “嗯,有一点。” “那便常带你?来看。” 盛笳本想问“下次会只有我?们两人吗”,话到了嘴边却又变成,“经常看,就不会恋恋不舍了。” 说完又立刻后悔,怪自?己太不会谈恋爱,气氛烘托到了这?里,竟然还能让人觉得扫兴。她忙又道:“那你?答应了我?,就不能反悔了。” 裴铎似乎并未因?为她的无趣而受到波动,只是喝酒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的唇很好看,此?刻沾了酒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盛笳的心脏怦怦跳。 今天,她和裴铎似乎有了恋爱中的样子。 甜蜜,试探,吐露过往的经历,以?及自?己的小心翼翼。 她胆子大了一些?,又觉得自?己见色起?意,想要凑过去吻他。 这?样的时?机并不多,她渴求着他们的关系再近一步,裴铎的心再离自?己近一些?。 盛笳羞怯,不肯主动相邀。 于是一旦想要得到他的心,唯一敢做的便是把自?己的心捧得高一些?,再高一些?,让他看得清楚。 她只求一个?结果,甚至忘了关心自?己疼不疼。 就像小时?候她渴望结交一个?朋友时?,会将自?己最喜欢的所?有玩具掏出?来,如果对方也乐意同样慷慨,那盛笳便欢天喜地地将她视作最好的姐妹。 可惜她童年时?,并没有这?样唯一的朋友。 羁鸟 第61节 盛笳轻轻闭上眼睛,像是在与过去的自?己告别。 在的心在颤抖,盼望着裴铎也能听见。 然而。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盛笳的睫毛颤了颤,视线移开,看见了amora的消息。 他们到了。 虽然她更想要与裴铎独处,但盛笳也很喜欢amora,见到一行人时?,依旧高高兴兴。 何况,在多年委屈自?己的时?光中,她已经学会了适应各种情况。 她穿着一条浅紫色裙子,身后站着许久未见的黎禹,盛笳惊讶又为他高兴,冲他摆了摆手。 霍廉说晚上酒店沙滩上有音乐节,他们方才已经买好了票,待会儿一起?去。 amora拉着盛笳进化妆间,“笳笳,你?带裙子了吧?” “带了。” “换上呀,都来海边了,你?怎么还穿着牛仔裤。” 盛笳把自?己的行李箱拖来,问道:“音乐节穿哪个?好看?” amora挑挑拣拣,“哎呀,都太保守了吧?音乐节应该再大胆一些?。” 盛笳老实道:“我?没有那样的裙子。” “那你?从我?这?里挑,我?带的全是裙子。” 盛笳拿不定主意,后来还是amora一锤定音,“要红的!越艳越好,把阿铎迷死!迷不死他,也能迷死别的男人,再把阿铎气死。” 盛笳忍不住跟着笑,犹疑道:“但我?从来没穿过这?样的款式,会不会……”她抓了抓背部那处清凉的布料,“要不还是这?件薄荷绿吧。” “也行,你?皮肤白,不挑颜色。别犹豫啦,凡事总有第一次,你?换上试一试。” 盛笳换好慢慢走出?来,amora眼睛一亮,兴奋地在她周围转了一圈后道:“笳笳,别做医生了,来我?工作室给我?当模特?吧。” “你?别打趣我?。” “真的,没打趣你?。”amora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你?这?样真的很诱人。这?么有料,总藏着掖着太可惜了。” 盛笳抿着唇,护在胸口前,盯着镜子前的自?己,心想裴铎会喜欢吗。 接着听amora又道:“我?再给你?化个?适合的妆。” 盛笳轻轻摩挲了一下肩上的吊带。 “放心,肯定不是欧美妆。” 近一个?小时?后,她再出?来,男人们已经去了壁球室,amora简单吃了些?东西后,便和盛笳一同往沙滩那边走去。 两人年轻又漂亮,在众多偏棕色的黄种人和白种人间,显得精致。 一路上,竟然收获了不少搭讪。 盛笳害羞,但也难免新奇,拉着amora的手小声道:“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别人问我?要联系方式呢。” amora不信,“真的假的?你?这?么好看,那些?男人的眼睛都出?问题啦?” 两人找了个?好位置,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问酒保各自?要了杯果汁。 amora眯着眼睛,晃晃手指,“夜晚还没来临,不能醉得太早。” 盛笳盲目崇拜,肯定地点点头。 正要尝一口眼前粉嫩嫩的水,旁边坐下一人。 那人敲了敲桌面,声音里含着笑意,轻轻道:“你?好,这?里有人吗?” 回头,正是裴铎。 第48章 坏掉的天平 从他略微揶揄的神色中, 盛笳很?快意识到,裴铎这人充满了恶趣味,她眨眨眼, 配合着跟他演道:“你好。” 他胳膊搭在面上,海风吹乱他的头发,露出额头, 竟然叫盛笳读出了些自由的味道?。 他伸出手, “我叫裴铎。” 盛笳轻轻握在他的指尖晃了晃, “哦,我叫盛笳。” 她很?快松开手, 裴铎坐在她身边。 见他要叫酒, 盛笳以为他要在酒保前继续玩性大发, 警惕地连忙道?:“我不喝酒, 就爱喝这个?甜水。” 裴铎一听,低头大笑?, 笑?得颤抖。 盛笳脸一红, 别过头不看他。 他替自己要了一杯gibson, 味道?辛辣, 方才他调酒时, 盛笳不肯尝试。 她喝着自己的柠檬汁,又?忍不住回头看他。 正巧对上了他笑?盈盈的桃花眼。 这人还没演过瘾。 他不多话, 或许是拿定了主意自己还是会?先沉不住气。 他问:“你在等人吗?” 盛笳一边心里骂他“神经”一边煞有介事地配合, “嗯, 等我老公。” “啧,你结婚了?” “嗯。” “怎么, 你老公出门只让你喝甜水?管这么多?他懂酒么?” “才没有。”盛笳瞪他,“他可懂了。” 裴铎闷声笑?, 演得入戏,“我也算是了解,替你点一杯?” 盛笳一边骂他无聊,一遍又?忍不住接话,她心里藏着个?孩子气的小姑娘,此刻好像被裴铎用一颗甜美的糖果引诱出来?,欣喜于竟然有人肯找到自己。 “不用,我不喝陌生男人的酒。” 裴铎笑?意更深,“不点酒。” 酒保很?快推来?一个?瓷杯。 盛笳一瞧,“你怎么给?我点咖啡?” “嗯,冰咖啡加了mint syrup,跟你今天的薄荷色裙子很?配。” 他淡淡开口,幽深的目光落在她的锁骨上。 他方才隔着七八米远,便第一眼看见了盛笳。 绸缎裙子贴合她的身段,露出小半后背,因她的黑色长发而半遮半掩,肩膀平直而消瘦,挂着细细的吊带很?性感。 几个?男人的眼睛在她的腰上流连忘返。 “大晚上的,喝什么咖啡呀?人家都喝酒。” “众人皆醉你独醒……” “……什么?” 裴铎靠近了些,声音不太正经,“别那么清醒,不如把你老公忘了?” 他就要吻过来?,盛笳向?后靠了一些,推着他的胸膛,眼睛咕噜噜地往旁边看,怀疑他是不是喝醉了,“裴铎……那么多人呢,你别在外面亲我。” “你刚才不是想亲我没亲到么?现?在还你。” “我什么时候……” “看日落的时候。” ——原来?他发现?了。 盛笳又?羞又?恼,“神经,多大岁数的人了,还在这儿?玩过家家。” 裴铎不故意逗她了,用指尖轻轻勾起她的吊带很?快又?放下,“哪里来?的裙子,怎么没见你穿过?” “问amora借的,她说沙滩上不适合穿我那些牛仔裙。” 裴铎笑?着点头,“有道?理,回家后多买几条。” 盛笳尝了一口他为自己点的冰咖啡,歪头问:“你现?在终于想起我是谁了?” 裴铎扬起眉毛,张嘴就来?,“嗯,这不是我老婆吗?太漂亮了刚才没认出来?。” * 远处台前音乐已就绪。 人群往前簇拥,盛笳本想就坐在这里远远地听,amora却很?兴奋,拉着她就往前跑,盛笳回头看了一眼裴铎。 他没跟上来?。 很?热闹,盛笳倒是开心,只是有些挤,偶尔有人推推搡搡,带着汗液的手心触碰在她的肌肤上叫她很?不舒服。 盛笳觉得自己也冒了汗,扭头问amora,“我脱妆了吗?” “没有!跟刚才一样美!” amora大声道?。 音乐太大,盛笳凑到她耳边说:“太热了,我去人少的地方待一会?儿?哦!” 她钻出人群,站在零零散散只有几个?人的地方后,才觉得海风强烈了一些,舒服了许多。 裴铎正站在三五米远的地方。他短裤短袖,正是度假随意慵懒的样子,一个?人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沉入夜色,好像在发呆。 盛笳正要过去找他,却见一个?棕发绿眼的美女拍拍他的肩膀,笑?容美艳,抬起头不知道?在向?他问什么。 只见裴铎摆摆手,后又?忽然转头,朝自己的方向?指了指。 不知道?说了什么,美女失望地离开了。 羁鸟 第62节 两人对视,裴铎冲着她笑?,最后还是盛笳先走过去,轻轻捋了一下发尾,问:“你们说什么呢?” “她说明天她们去海钓,问我去不去。” “她们都不认识你。” “去了不就认识了。” 裴铎挑起眉毛。 “那你答应了?” “你说呢?” “我哪儿?知道??腿长你身上,我又?管不了。” 裴铎笑?起来?,“我跟她说我结婚了,人家倒是无所谓,没办法,我只好指着你,说那是我老婆,她看见我跟别的女人说话会?生气,晚上我只能睡沙发了。” “你怎么败坏我名声呢?” “那你老公清白?不重要了?”那边有几个?孩子追着皮球跑,裴铎拥着她的腰,让她离自己再近一些,“正好你气冲冲地盯着我们,人家耸耸肩就走了。” “谁气冲冲了?” “你看上去吃醋吃得厉害。” 盛笳哼了哼,用胳膊肘捣他硬邦邦的腹肌。 他们就这样远离人群相拥着,直到全部乐队演唱结束。 音乐渐渐顺着海风渐逝,众人却再次沸腾,欢呼着迎接最后的表演。 海上烟花秀。 “看那里。” 盛笳往靠近灯塔的方向?看去。 一道?红色彩光像是奔月,迅速升起,然后再天空中炸开。 颜色形状各有不同,盛笳的双眼映照着斑斓的天空,每一次的绚烂,她都热情地跟着小声“哇塞”一下。 在最后一轮,已灯塔为中心,从左向?右划过一片像是音符一样跳动?的烟火。随后蓝紫色如花般的烟花炸开,分?散的色彩好像变成了慢动?作,他们燃尽在最后一刻,在天空中噼里啪啦地闪动?,像是星空。 大家欢呼着,相拥着,庆贺着。 盛笳仰着头恋恋不舍,苍穹中最后的色彩映在她的眼中,好像盈盈泪光。 裴铎慢慢松开手,忽然低声唤了一声,“笳笳……” “嗯?” 欢呼声像是涨潮,她几乎听不清他的声音,又?意识到他方才似乎亲密地称呼自己为“笳笳”。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 她抬起头,迷茫又?兴奋地瞧着他。 裴铎忽然低下头,轻轻地吻在她的唇上。 很?轻。 但?似乎又?觉得不够,在她的下唇上要了一下后,声音含糊,“烈吗?” “什么?” “……gibson” 背后的烟火落下,又?消散在海面上。 盛笳的心跳得剧烈,又?像是被人捏在手心里一样地疼,她睫毛颤抖着,点点头,“烈。” * 两人都有些微醺,抛掉其余几人,牵手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别墅。 裴铎对她的裙子没什么耐心。 “不行不行……”盛笳推他的胳膊,“这不是我的,要还的。” 裴铎置若罔闻,托起她,让她背靠着门板,这样不用低头便能亲吻。 盛笳悬空着很?没有安全感,手臂紧紧抱着他的脖子。 正想要环住他的腰,小腹忽然感觉一阵不适。 她立刻清醒了许多,睁开眼睛,愣了两秒。 裴铎感受到她的分?神,有些不满。 盛笳忽然偏开头,躲开他的唇,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等等!” “怎么了?” 裴铎皱眉。 “把、把我放下来?,我……我要去一下卫生间。” “怎么了?”裴铎忍不住低声笑?,“咖啡喝多了?” 盛笳脸红了,蹭地踩在地上。 “不是……” 她拽着裙摆,光着脚小跑进卫生间。 三分?钟后,慢吞吞从卫生间出来?,把被他揉乱的头发别在耳后,在行李箱里翻翻找找。 裴铎走过来?,“怎么了?” “……我来?例假了。” 裴铎微微一怔,随后拍拍她的发顶,“来?就来?了,肚子疼不疼?” “现?在不疼,不过我一般第二天会?疼。” 裴铎“嗯”了一声,去厨房里烧热水,“那今晚早点睡吧。” * 盛笳次日不到七点便醒了。 她翻了个?身,感觉小腹坠坠地发疼。 身边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小声喊,“裴铎?” 没人回应,院中泳池却传来?水声。 她拉开窗帘,裴铎刚刚从泳池上来?,见她醒了,推开玻璃门走进来?。 盛笳披着薄毯裹在小腹上,“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睡不着。”他撸了一把黑发,甩甩上面的水珠,“你呢,也这么早?” “有时差。” 裴铎垂眸,“肚子疼?” “嗯。” 盛笳躺回床上,缩成一团。 裴铎替她叫早餐,说她不用起来?。 盛笳又?问:“今天计划做什么?” “度假么,其实没什么计划,一般就是打排球或者冲浪。” 早餐后,往沙滩上走。盛笳精神不振,打了几局沙滩排球后,便坐在太阳伞下的躺椅上。 其实已经逼近夏季,海岛湿热,但?她此时敏感,总觉海风中带着凉意。 保温杯里的水喝尽,她就要回酒店去。 amora要陪她一起,她赶忙拒绝,“没事的,你在这里玩儿?,别因为我影响度假。” 裴铎回头,见盛笳要走,没有接柳浩楠扔过来?的排球,走到她身边问:“你要回去?” “嗯。”盛笳小脸抬起来?,唇色浅了一个?度,“我觉得风很?凉。” “要我陪你吗?” 盛笳抬眼看了他一眼,又?见身后几个?男人都眼巴巴地盯着这边,慢慢摇摇头。 裴铎盯着她的脸色,“疼得厉害么?” 盛笳拿起自己的纱巾,“还行,每次都这样疼小天半,我回去可能会?好一些。” 她摆摆手,挤出一个?笑?容,“我走啦。” amora看着盛笳离去的背影,锤了裴铎一拳,“你干嘛不跟她一起回去?” 裴铎扬眉。 “难道?你认为她真想一个?人待着吗?” amora心道?他并?非不懂女人,区别只在于想或是不想。他如果想让哄人开心,什么本事都是有的。可惜他现?在只会?渣男一样地为自己辩解,我又?不是药,陪着也没什么用处。 裴铎的思维显然并?不同步,他摇头笑?道?:“盛笳长嘴了,她刚才如果要我跟她一起回去,那我肯定回去。但?这样猜来?猜去,没意思。” amora愤愤不平,“阿铎,她是你老婆,又?不是别人。笳笳内向?,不好意思开口提要求呗。” 裴铎不解为什么话题能绕到这里。 他摘掉墨镜,不冷不淡地与旁人讨论所谓婚姻的规则,而这大约是他心底里最排斥的东西,他的父母倒是在婚前制定了准则,但?依旧一塌糊涂,“我们是夫妻,犯不着把时间花在互相猜测上。何况你也知道?她是我老婆,那能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到底懂不懂恋爱的乐趣?小心你以后想猜,人家也不稀罕了。”amora眯起眼睛,“阿铎,我觉得你的心里有一个?坏掉的天平。” “什么意思?” “你对笳笳一点儿?也不公平,很?多事情都理所当然地排在她前面。如果你深深爱着她,就该换位思考,她现?在不舒服,哪怕只是在酒店的沙发上坐着看电影,有人在身边也不一样。” 裴铎垂眸盯着盛笳方才躺过的躺椅,罕见地没有反驳。 他抬起头,往盛笳离开的小径看去。 可是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羁鸟 第63节 amora拿起自己的沙滩包,“我去找笳笳了,一起出来?玩,一个?人待着会?很?难过。你不负责,我带她出去。” “你要去哪儿??”裴铎轻轻皱眉,“你没听到她肚子疼吗?” “去个?暖和的地方。”amora道?:“酒店里有个?猫咖,那里舒服。” 她的回答轻飘飘地在裴铎脑子里过了一遍,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但?那个?想法像是风中的纸片,抓不住,很?快消失。 他只是“嗯”了一声,随口道?:“别让她回来?太晚。” 第49章 过敏源 盛笳捧着装着热水的瓷杯, 盘腿坐在?沙发上,歪着头看院子里的花。 忽然,腿边的手机震动, 她以为是裴铎,下意识立刻点开。 却是amora。 【笳笳,好一些了吗?要不要来楼上玩?我给你点了热奶茶, 我们坐着聊天?】 盛笳心想好不容易来海岛度假一次, 也?不能总是闷在?酒店里。 她回复, 【好呀。】 amora立刻发来门面地址,说她从酒店大厅直接上三楼便能看见。店名是当地语言, 盛笳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直到走到店外的玻璃窗前, 她才意识到这似乎是一家类似于猫咖的店。 她犹豫了一下, 在?门口徘徊,盯着店内许多毛色漂亮的猫, 如果围在?一群猫中间, 杀伤力?定?然远比家里只短暂地养一只要严重。 amora看见她, 冲她挥手。 门口的服务生贴心地替她推开?门。 盛笳抿起唇, 心想还是进去说吧, 幸好她的过敏本就算不上严重。 amora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点了招牌, 特意要求做热的。” 盛笳轻声道谢, 低头啄了一口, 果然觉得舒服。 她抬眼,瞧着amora手里的那只姜黄色的猫, 想起了儿?时的那一只。 amora抱起猫,在?自己的脸上蹭一蹭, 对它?道:“要不要去这个漂亮姐姐那里玩一玩?” 盛笳揉了一下鼻子,摆手笑道:“还是算了。” “那边有?布偶,给它?喂吃的它?就会理你,要不过去看看?” 盛笳又?喝了一口奶茶,才道:“我对猫毛轻微过敏。” “……啊。”amora微怔,想起了什么,来不及没有?细究,“但你怎么才说?” “没关系的,在?这里坐几分钟不会有?影响。” amora把手里的猫放下,摸摸它?的头,立刻道:“那我们快走吧。” 两?人离开?猫咖,amora去了一楼洗过手,把裙子上的毛摘干净,走出来对盛笳道:“对不起呀,笳笳,我应该事先问你的。” 这反倒叫盛笳不好意思起来,“你又?不知道,而?且没事的,真的,我的过敏不严重。” 她们坐在?落地窗前的矮椅上,amora撑着下巴,心道自己刚才还跟裴铎提了一句要带盛笳去猫咖,他竟然毫无反应,难道他不知道她对猫毛过敏? 心里如此猜测,也?不敢直接问,毕竟如果他知道但是忘记了,那笳笳得多难过。 盛笳也?往窗外看,直到太阳微移,欢迎来扣群衣巫二而七武二把以追文追漫阳光刺目,她睁不开?双眼才扭头冷不丁地问:“裴铎知道吗?” “……嗯?” “裴铎知道我们去猫咖吗?” amora心里一惊,心道她可真是敏感又?敏锐,可下意识否认,“……不太清楚吧。” 盛笳看着她,平静地笑了笑,像是一眼戳破了她的谎言。 她重新看着窗外。 amora估摸着盛笳也?许是有?些生气了,不想让他们结婚还不到一年的夫妻就因为自己冷了关系,忙道:“我们去吃饭吧?阿铎说他提前预定?了一家东南亚餐厅。”后又?补充道:“你肯定?会喜欢的。” 盛笳没回头,朝她身?后看去,“他们可能也?结束了。” amora回头,见柳浩楠和黎禹正往这边走,她问:“他们两?人呢?” “下去潜水了,估计快上来了。”柳浩楠出了汗,一屁股坐下,把桌上的椰子水一饮而?尽,呲牙咧嘴,“这么酸?” “酸你还喝完?” “渴,今天条件不适合冲浪,不痛快。” amora无语,嫌他话多。 盛笳听他们聊天,手机忽然震动,她拿出来一看,竟然是霍廉发来的一条语音。 【嫂子,裴爷受伤了。】 * 寻着霍廉给的地址,盛笳几人赶到了最近的私人诊所。 裴铎正在?缝针,隔着窗户,看见他的侧脸,几人松了口气。 “到底怎么了?” 霍廉抓着头发,看上去愤怒又?无奈。 两?人去潜水,潜到十?二?米时,因为两?人都考过潜水证,所以示意教练一切都好,继续下潜。 正巧鱼群游过,对面迎上另一家一同来玩的游客,看着像是一家三口。原本无事,可那个看上去大约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儿?可能是头一次潜到十?米之外,忽然紧张,觉得自己怎么都呼吸不上来,他慌乱地挣扎起来,想要往海面上游,一脚踢到前来帮忙的教练。 一脚踢开?他的调节器。 氧气断了。 万幸裴铎正在?不远处,他迅速游过去,长手长脚,一把捞起调节器,塞进教练手中,随后紧紧握住那男孩儿?的小臂。 时间已经过去十?几秒,男孩儿?更加慌乱,裴铎看他的气压表显示正常,拿过他的备用头想替他换上,那男孩儿?突然扑上来,就要抢夺裴铎的主呼吸器。 裴铎急忙侧身?躲闪,接着一拳打在?他的面罩上,力?道不小,是在?威慑他自己正在?救他性命。 男孩儿?吓呆了,半晌没动,裴铎又?扯着他的脖颈把自己的备用头按在?他的呼吸器上。 或许是心理作?用,男孩儿?此刻才觉得新鲜的氧气终于进了肺。 他们不得不结束潜水旅程,抵达船舶时,发现方才在?躲避时,裴铎撞到了礁石上,额角留下一道血缝。 霍廉本要怒斥那不知好歹又?以怨报德的小孩儿?,一见此,也?来不及发飙,立刻叫船员联系医院。 缝完针后,护士出来,几人进去,盛笳向医生询问是否有?大碍,对方表示很幸运,没什么大事,好好休息即可。 霍廉心有?余悸,拍拍胸口,瞧着好友脸上的一小块纱布,忍不住道:“你逞什么英雄?那臭小子都扒你呼吸管了,你不如让他喂鲨鱼!” 裴铎也?没想到有?这么一出,说完全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没葬身?大海,此刻觉得疲惫又?庆幸,抬眼看他一眼,“你吵得我头疼。” “你当医生当出职业病了?觉得自己在?哪儿?都得救死扶伤是吧?” “我当时哪顾得上想那么多,就觉得那么屁大点儿?孩子我一拳给打昏了也?能弄上去,再说了,我们的氧气瓶没了,不是还有?你吗?” “我才懒得管你。” 裴铎笑笑,冲着柳浩楠招手,“把这炸药桶带出去吃饭去。你们都去。” 一直没有?开?口的盛笳也?细声细语,“是呀,你们先去垫一垫吧,我在?这里陪着他。” 霍廉还想说什么,amora拽着他就往外走,一边道:“笳笳我们给你们打包哦。”一边拿着自己的手机冲着裴铎晃晃。 他们离开?,盛笳起身?去把门关上,然后沉默地坐在?裴铎面前。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挤进来,好像把她的身?躯都映薄了一层。 直到裴铎垂下眸,注意到她放在?腿上的双手在?微微地颤,才伸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吓到了?” 盛笳皱了一下鼻子,没有?点头,侧着脸用手背快速蹭了一下眼角,“……你以后不能这样了,太危险了……” 裴铎面上笑着,心里却觉得一暖,他揉捏着她的指腹,“好,我答应你。我家里还有?老?婆,不能就这么死了。” “哎呀,呸呸呸。” 盛笳把手抽出来,伸出三指在?旁边的木桌上敲敲。 她本是唯物主义者,只是面对生死时,又?迷信得很。 “真没事儿?。” 裴铎拉过她的手腕,让她隔着纱布碰自己的伤口,“不会留疤,难道你担心我变丑了?” 盛笳推他,“你变丑了我就跟你离婚。” 说完又?觉得自己耍脾气不好意思,转过头,“我给你倒杯水。” 正巧amora来消息,裴铎点开?。 【笳笳猫毛过敏,你是不知道还是忘了提醒我?】 他一愣,把那消息又?看了一遍,才察觉自己早上抓不住的念头是什么。 裴铎确实没有?想起来,他剖析自己,承认大约真的记忆太浅,让他早上没有?意识到应该做出提醒。 盛笳坐回来,把纸杯递给他,“热的。” 裴铎接过,没喝,只是放在?桌上,抬眼看她,这才注意到她的面色也?很苍白?。 他愧疚,也?心疼,附身?凑近了一些,看着她的眼镜,很认真地道:“盛笳,抱歉。” “怎么了?” “你猫毛过敏的事……” 盛笳看着他,有?一瞬间的委屈,但很快掩藏起来。 她已经不习惯展露自己的委屈了,曾经想要无数次诉说,可都会被冠上“脆弱”的标签。 她看着裴铎额角的纱布,再多的话也?咽了回去,低声道:“没事。” 裴铎抓着她的手不放,“……真的抱歉。” 羁鸟 第64节 盛笳没有?挣脱,快速道:“我原谅你了。”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不想深入地探究他究竟有?多不在?乎自己, 她麻痹自己,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鬓角,“疼不疼?” “不疼。” 盛笳好像没信,又?问:“在?海底的时候恐惧吗?” 裴铎颔首,看见那男孩儿?要抢自己的呼吸器的时候,的确是又?惊又?怕又?怒。 盛笳听说人在?接近死亡的时候,脑海中会闪过许多画面,她想问问裴铎是否在?某一刻想到了自己,可又?觉得实在?是自作?多情。 也?是自取其辱。 她不再问问题。 低着头,好像能用沉默度过这一整天。 裴铎看着她乌亮的发顶,想起amora早上的质问。 他得承认,他有?些后悔。 从十?九岁开?始,每年他都会约着三五好友出去疯一场,自驾游环绕埃及,去北欧眺望冰川和极光,在?北非看狮子,飞到地中海高空跳伞,连亚马逊河都去过两?趟。 可那是婚前,现在?是婚后。 生活不一样了。 他有?妻子,有?家庭,与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旅游固然痛快,但他从没有?给自己另一种可能性,和盛笳单独出来,或许有?别样的风景。 他低声道:“……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抬起手,摩挲着她脖颈后细嫩的肉,让她弯腰靠近自己,微微抬头,吻在?她的唇上。 盛笳慢慢闭上眼睛,感受着他双唇的温凉。 他们相拥,亲吻,可心似乎并没有?靠得更近。 裴铎才是她的过敏源。 但总有?一天,她能根治。 第50章 剖析 度假剩下的一个半天, 裴铎都陪在盛笳身边。 两人老弱病残占了一半,也不做别的,坐在别墅二楼的阳台上听海浪的声音。 裴铎端来?两杯刚磨好的热咖啡, 放在玻璃圆桌上,盛笳正要品尝,抬头问:“这上面的不会是拉花吧?” 他笑?, “嗯, 算是个笑脸吧。” 盛笳扫了一眼他那杯, 上面?什么也没有。 她弯起眉眼,又忍不住吐槽, “真傻。” 最?后一个夜晚降临时, 她睡不着, 裹着薄毯光着脚, 躺在阳台的贵妃榻上。 远看,盈盈月光好像与灯塔上的光重叠交映。 她看得入迷。 裴铎在身后亲吻她的发?顶, “还?不睡么?” 盛笳已有倦意, 却又觉得舍不得离开, “不想睡, 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这么平静地听?海。” 裴铎摊开手掌, 让她的脸颊躺在自?己的掌心。 他笑?道:“有什么难的,每年总有机会休假, 去不同的地方。” “我马上要毕业了, 你知道吗?” “嗯。” 盛笳揉捏着眉心, 把自?己腿边的手机轻轻翻转。 从上月开始,母亲对于?自?己读博的事情?催促得更?紧, 她从知乎上转发?了许多专业回答,告诉她现在这个时代医学生不念博士几乎没有前途, 只能去乡镇医院,或是回朔城的市医院,又道她二十六岁了,不能任性,别人能念出?来?,她也能,又提起盛语当年刚一入学,便计划着直博,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姐姐,也得把博士学位拿到。 对话框里,是董韵满屏的“苦口婆心”。 盛笳疲于?应付,又不能置之不理,只能耐心安抚几句。 但她清楚,其实全是敷衍。 她不会回到朔城,更?不愿意再继续读医学博士。 当年的专业不是自?己选择的,她已经忍耐许多年,如今烦不甚烦,终于?快要解脱。 “……毕了业就得工作,刚进医院的实习医生哪有什么假期?” 裴铎捏捏她的耳垂,“是不是还?是做学生好?” 盛笳认真地想了想,“做学生经济很难独立,总觉得在别人手里讨生活。” 裴铎指头用了些劲儿,瞧着她的耳垂发?红才松开,“你在谁那里讨生活了?我可没给你委屈。” 她打了一下他作乱的手,“你呢?刚开始工作是什么感受?会紧张吗?会兴奋吗?” 裴铎的双手撑靠背上,“好像还?行,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但是必然有学生思维的转变,也许会有不适感。” 他很小就见?识了父母离婚时的利益分?割,又独自?在国外求学多年,见?多了复杂社会的形形色色,其实并未有太多离开象牙塔后的阵痛期。 可盛笳怀着焦虑和毫无期待,迟迟不敢敲开新生活的大门。 “那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私立医院的橄榄枝呢?” 她也略有耳闻,当年他还?在大洋彼岸实验室打工时,就有许多医院向他发?出?offer,他的选择让不少人吃惊,毕竟他不缺钱,必然不是因为更?高的工资。 “哪怕我妈早都表示过?,我进入医疗系统她不会帮半点儿忙,但毕竟血缘关系摆在这里,其他人隐形的照顾必定少不了,所以我肯定不去公立医院,这家?私立医院是外资,投资人是个八十多岁的华裔教授,算是我校友,我俩曾经见?过?几面?,聊过?不少,他有医学理想,有抱负,我就知道这医院差不了。” “你真的热爱这份职业?” 盛笳脱口而出?,后又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裴铎看着她笑?,“不然我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 她心道也是,他有宽广的人生可能性,且没有人逼迫,怎么会失去热忱? 盛笳羡慕,又自?愧不如。 良夜渐深。 裴铎低头看见?她露在外面?的白皙脚踝,沉默了一会儿,问:“有黑胶唱片机,想听?乐音么?” 盛笳仰头看他,“客厅摆着的那个?我以为只是装饰?” “不是,旁边玻璃柜里放着唱片,我给你搬上来?。” “好呀。”盛笳点点头,“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裴铎按住她的肩膀,“你别动了。” 上下两趟,他们东西都拿上来?,盛笳只在年代剧里见?过?这个,“你会用吗?” “嗯,看看,想听?什么,可惜选择不多。” 盛笳一张张地看,直到瞧见?一对男歌手的照片时,她停下了手,“就这个吧。” 裴铎低头看封面?,把唱片拿出?来?,“the sound of silence?没想到你会选一首老歌。” 盛笳重新靠在贵妃榻上,“嗯,高中的时候很喜欢。” 他轻轻将?唱臂搭在黑胶唱片上。 吉他声像是温润的河水,缓缓流过?。 某首歌,在一个人生命里重要的时刻出?现时,会印刻着特定的回忆。 她轻轻闭上眼睛,一旦听?到熟悉的音乐,仿若身临其境,会想起曾经的很多事情?,都是一些不成片段的情?绪。她放在角落里的喜欢,对家?庭生活的控诉不过?都是‘寂静之声’。 她听?见?裴铎坐在另一侧,她没有躺在他的怀里,只是始终闭着眼。 盛笳听?着心跳敲击地耳膜,察觉到自?己此刻对裴铎竟然没有倾诉欲。 她心里的某处竖起了一座厚厚的墙,没有门,永远不许旁人进入。 包括他。 盛笳想,自?己永远不会告诉他,很久以前,她曾经走?在他的身后,用头发?挡住小半张脸,期待他能看见?自?己,又恐惧他会看见?自?己。 这是第一次,她从另一个角度思考裴铎对于?自?己的意义。 她问自?己,他是否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向征—— 向征着自?己渴望拥有姐姐所有得不到的一切。 …… 她睁开眼睛,看着裴铎正侧身瞧着自?己。 盛笳的眸子很静,然后忽地凑过?去。 裴铎的拇指摩挲着她的下颌。 两人细腻地相吻,在交换吞咽蜜液的那一刻,她听?见?了那句歌词—— silence like a cancer grows. 盛笳的眼角湿润了。 再也不会倾诉了,她的心底或许会永远对他保持着沉默。 音乐结束了。 盛笳搂住他的脖子,脑袋轻轻顶在他的肩膀上。 她不开口,后来?的这个夜晚,她始终没有开口。 * 旅程结束,盛笳被迫投入悠闲度假生活的反面?。 羁鸟 第65节 她愈发?忙碌,毕业论文已经被送去一审,修改意见?还?没下来?,她滑动鼠标,觉得自?己写了一堆废物。 坐在学校图书馆,重新捋一遍自?己的数据,时常到了后半夜。 算下来?,一周七天,竟有一半日子都直接凑活睡在了宿舍。 周五晚上近十一点,她依旧没有结束,本打算今晚还?是留在学校,却忽然收到了来?自?裴铎的电话。 震动声共鸣在厚重的木质桌面?上,声音不小。 附近两三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盛笳很不好意思,拿起手机小跑,穿越公共区域,来?到了楼道口。 喘了口气,按下接听?键,“怎么了?” 说完觉得自?己的语气莫名听?上去有些冲,又重新问了一遍,“怎么了?” 裴铎沉沉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在深夜中似乎更?加好听?,“还?在学校?” “嗯。” “今晚又不回来?了?” “有点儿晚了,不然……” 他在那边好像叹了口气。 “……怎么了?你醉了?” 盛笳把手机换到另一个耳朵边,蹲下身,轻声问。 “嗯,有应酬。” 盛笳忍不住吐糟,“你还?需要应酬?” 裴铎笑?了,“我怎么不用?皇帝都得应酬。” “那你现在在哪里呢?” “车里。” “喝酒了怎么开车?” “正准备叫代价,后来?想起我老婆离我不远,所以先给你打电话。” “哦,让我给你做免费司机呗?” “那你给做吗?”裴铎的声音带着醉意,“你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盛笳一时半会儿都没说话。 她一向心眼小记性又好,快两个周过?去,猫咖那事还?没忘,脾气没发?出?来?,还?憋了回去,她最?近没事儿想起来?,琢磨琢磨,得出?的结论总是指向一个—— 裴铎还?是不够爱自?己。 可他但凡稍微主动些,她就忍不住充满幻想。 “……你在哪里?” 她踢了踢墙角,问道。 “北门有家?粤菜馆,知道么?” “知道。”盛笳转身往回走?,“你等我一会儿,我把电脑拿上。” * 她系上安全带,扭头看向他。 “我二十岁拿上驾照后,可就没怎么上路开过?,你放心把命交给我啊?” 裴铎弯起唇角,“开吧,我放心。” 盛笳又抬眼瞧着他额角的伤,“受伤了还?喝酒,你有没有医学常识?” 裴铎闭目,闻言掀起眼皮,抓着她的手指往自?己的脸上摸,“只剩下疤了,不影响。” 盛笳撇嘴,“小心血液循环加剧,又出?血。” 她拧了发?动机,又道:“别跟我说话了,我一心不能二用。” 回到家?后,裴铎洗澡,盛笳坐在书桌前继续学习。本以为他都睡了,结果一个多小时后,穿着睡衣来?敲她的门。 “你怎么还?没睡?” “嗯,睡不着,看什么呢?”裴铎站在她身后。 “毕业论文。”盛笳回答:“你昨天做手术就做到了快凌晨才回来?,今天竟然还?不困?” 裴铎笑?了笑?,“确实不困。” 盛笳戴上了眼镜,头发?随意被鲨鱼夹抓起,刚才遇到困难时被她抓得乱糟糟的。她没注意,不知道他瞧着自?己笑?什么。 “听?说有人有短睡基因,睡四个多小时就能精神饱满,要是你能把这基因给我就好了,我快困死了。” 裴铎冲她的论文抬抬下巴,“遇到什么困难了?” “很多地方都还?需要修改,我都不满意。” 裴铎俯身,“哪个地方不满意。” 盛笳叹气,“说真的,除了致谢,都不满意。” 裴铎闷声笑?,桃花眼眯起来?,俯身的样子像是从背后拥抱她。 他低声问她,“用老公帮忙吗?” 第51章 鸟笼 盛笳抬起头, 恨不得把电脑上的论文挡住,他不想让裴铎阅读自己产出的学术垃圾,质疑他, “我们神内的,你也懂?” 裴铎屈起手指敲敲她的脑门,挑着眉毛, “还看不起我?” 盛笳犹豫着, “那先说好, 你不能笑话我。” “你哪次问我专业上的问题,我笑话过你了?” 她把电脑往他这边挪了挪。 裴铎一边看, 一边问:“修改意见下了吗?” “还没。” 裴铎笑, “那你就觉得自己写了一堆废物?” “嗯。”盛笳沉重?地点头, “有预感。” 他看得很快, 盛笳觉得大概需要十分钟的内容,他五分钟就把电脑还给了她。 盛笳心一沉, 连延毕后的日子都想到了, 生无?可恋地问:“无?药可救了?” 裴铎故意逗她, “aed心脏按压泵急救呼吸机ecmo轮番上阵, 还能抢救一下。” “那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全?文我能理解, 不过首先你的摘要需要打翻重?写,摘要是门面, 脸都不好看, 谁乐意花时间?琢磨内在?” “……” 盛笳看他, 心道你可真肤浅。 裴铎弯着唇角,“我说话不好听, 你要是不乐意……” “我没有不乐意,我现在就改。” “嗯。” 裴铎去自己的桌案上拿了一份材料, 盛笳倒水时问他在看什么。 “会所打算重?新装修规划,需要我把关。” 盛笳其?实不算很了解他的财产分布,“你都做医生了,为什么还要再开个会所呢?” “用来养老。” “嗯?” “骗你的,那东西赚不了多少,也基本不对外开放,不过就是找个安静点儿的聚会地方。” 盛笳点点头,把头重?新埋入学术的深渊里。 * 摘要重?写了一遍,还没来得及精细语句,就趴桌子上睡着了。 裴铎喊了她两声没有回答,弯腰将?她抱起来,正要放在床上时,她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裴铎先瞧着她愣怔的双眼笑出?来,“这么快就醒了?刚才叫了你好几遍,我以为你睡晕过去了。” 盛笳推他的胳膊,“我还不睡,还没弄完呢。” “不差这一晚上,你上眼皮跟下眼皮都打了一晚上的假了,写出?来的东西质量能高么?” 盛笳把被子蒙在头上,又掀开,“但我睡不着。”她坐起身,“你给我调一杯鸡尾酒吧?” 裴铎扫了一眼床头上的手表,“这个点儿,你确定?” “嗯,就喝一杯。” 三四分钟后,裴铎拿着玻璃杯进来。 盛笳闻了一下,“叫什么?” “随便兑的,你就当它?叫‘裴铎特调’。” 盛笳像喝药似的,仰着头一饮而尽。 裴铎将?玻璃杯顺手洗了,回来躺在另一侧,问她:“你怎么了?” 盛笳扭头看他,心想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裴铎:“毕业论文不至于?让你这么焦虑吧,我刚才看过了,高分毕业我不敢保证,但顺利通过不是问题,你回忆回忆,你已经熬了几个晚上了?” 盛笳盯着他,突然说:“我不想读博,但还没有完全?决定好。” 羁鸟 第66节 “不想读博?” 裴铎的第一个反应是不读就不读,第二?是惊讶,毕竟在燕城,做一个医生的起点,残酷点儿说,博士生起点。 他看着盛笳的神色,笑着道:“难道你想早点儿出?去赚钱,怎么?在我手下讨生活真的难受?” “……不是。”盛笳把被子拉到下巴,翻了个身,“算了,不说了。” 裴铎手臂一伸,把她又捞回来,盯着她的眼睛,几秒后,抛出?了一个问题。 “盛笳,你是不是压根儿就不想做医生?” 盛笳没吭声。 “那你当初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 “我妈……” “那你自己怎么想的?” 盛笳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妈说这个职业受人尊敬,年?纪大了会更吃香,在婚恋市场也……” 她截住了话题,轻轻道:“裴铎,其?实很多人的人生都没有那么多选择的,不是所有人都像你,看见父亲出?轨可以把他揍一顿,不做医生了还有会所可以烧钱玩儿……我身边大部分同学都很迷茫,人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不过是我任性,所以才总是想跳出?去。” “想跳出?去没什么,这不是任性,你不用这么说自己。” 盛笳抬头盯着天花板,喃喃道:“如果?有下辈子,我要做一个无?脚鸟,纵情享乐,无?忧无?虑。” “无?脚鸟?”裴铎笑,“一辈子不停歇?不累么?” “累,但是哪怕累死?了,也是死?在风中……” 在盛笳小声打了几个哈欠后,他好像也被传染了,疲惫地闭上双眼,关了床头灯,再开口时,语气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开玩笑,“还是做鹰吧,也能飞,不是被关在笼子里,而且死?都时候好歹不是掉下来的,起码能留个全?尸……” 盛笳背对着他,默默地想,哪怕做只野鸭也行,至少能扑腾两下。 * 次日是周六,裴铎想带着她上山,盛笳不乐意,说要留在家里改论文。 “山上有度假村,你去那儿改,空气还新鲜点儿。”裴铎将?煎蛋放在她眼前,“辛念也去。” 盛笳犹犹豫豫,“开车要多久?” “一个多小时。” “太久了,不起。” “你效率高点儿,少在电脑前打盹儿,十个一个多小时都省出?来了。” “你平时跟病人也这么说话吗?” “该怎么说,怎么说。吃完把电脑带上,你想看就看,没人打扰你——睡衣也带上,我们在那里住一晚上。” 今天来的几个男人,全?是带着家属的,男士们坐在吸烟区谈生意,剩下的女伴们相差年?纪不大,聊天也轻松愉快。 论文到底是没有修改成。 虽然进度条并未推进,但盛笳不后悔,比起钻进四方为墙的图书馆,偶尔坐在湖边,看着远山要舒适很多。 盛笳头一次来这地方,独自到处转转,在踏入小石子路前,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回头,惊讶地发现是个挺久没见的人。 褚历彦。 这是去年?“想亲”后的头一次见面,如今盛笳嫁了人,莫名?地,他们生分了一些。 他走?过来,冲她笑,半晌没有开口。 “你进修回来了?” “嗯。”褚历彦点头,“去年?我们见了面没多久我就出?国了,也就大半年?,时间?过得还挺快。” “还没当面感谢你去年?送我画展的票。” “小事?儿,不过我也是回来才听说你结婚了,当时隔着十多个小时的时差,没人告诉我这事?儿,我也就没给你送上祝福,恭喜啊。” “谢谢。” 他们找了个长木凳,中间?隔着一个人的位置,坐下来。 “真巧啊,你也来这里玩吗?” “嗯,和我老公一起来的。” “裴医生啊。”褚历彦回头往住宅区看,“他也来了。” “你呢,你跟谁来的?” “我父母。前几天想起来,我在燕城求学这么多年?,竟然从来没带他们来这里看一看。”褚历彦看着远处的一棵树,目光好像没有聚焦,盛笳察觉,比起去年?,他少了些意气风发,多了几分趋于?中年?的平淡。 他的叹气细不可闻,“我今年?从国外回来才知道我爸生了病,肺癌——能治,但他们这段日子给我打电话从来不提,手术都做过一次了,说怕影响我学习,影响我工作,上个月回家,我爸瘦得我差点儿没认出?来,那天晚上我一眼没合眼,第二?天给医院递了辞职信。” “你要去哪儿?” “回家,我家是个三线城市,跟燕城没法比,但至少是我熟悉的地方,父母也在那儿,陪在他们身边,我也安心,他们嘴上不说,但其?实也是高兴,何况——”他苦笑,“燕城的房价我真高攀不起,更不可能用我父母的养老钱去填首付,回去也挺好,真的,最好的医院都抢着要我。” 盛笳不确定他此刻是否需要安慰,想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以我这次打算把我的所有家当都运回去,顺便带着父母来看看这里。”褚历彦始终笑着,带着不甘,又带着释怀,“盛笳,我们可能以后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至于?画展……很少会在我们那个城市举办,估计更少见咯。” “别这样丧气,常会有出?差的机会,又不是永远被困在了某个地方。” “困?说实在的,我觉得留在燕城似乎才是被困住了,终身被房子裹挟,还是个老破小,那跟鸟笼有什么区别?”他转头,“盛笳,你还记得吗?咱俩第一次见面时,我跟你说‘没人规定什么年?龄该做什么事?儿’吗?” “记得。” “我现在觉得,如果?有人能给我指一条明路,让我按部就班地走?一辈子,也挺好——盛笳,你很幸运,你别介意我这么说,但你比我们很多这些来燕城打拼的人都幸运。” ——至少你不用为扎根在这里而发愁。 盛笳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言。 她嫁给了裴铎,同时获得了许多额外的好处,哪怕褚历彦并无?恶意,但盛笳也知道,这是每个旁人看待他们婚姻的想法。 因为嫁给了裴铎,她的人生变得容易许多。 而盛笳悲哀地意识到,她没法反驳。 * 裴铎站在二?楼窗前,垂眸看着楼下的男女许久。 昨日还焦躁的盛笳今天变了模样,脸上带着平和的笑,也不知道那男人说了什么,她表情丰富得很,一会儿忧伤,一会儿又开怀。 他心道她是窝里横,只会在自己面前耍脾气,又想这天到底聊到什么时候。 他点了根烟,推开玻璃门,也不抽,只是对着地面弹弹烟灰。 尼古丁的味道飘下去,盛笳茫然地抬起头,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像是偷了油的小老鼠,目光带着躲闪。 他冲她笑,语气平平,烟灰又抖落了一层,“聊完了?吃饭了。” 第52章 渐远 盛笳点头, 又问?褚历彦,“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呢?” “不用?,我待会儿去找我父母, 你快回去吧。” 盛笳冲他摆手,低声诚恳道:“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希望你也是。” 她?小?跑着回去, 推开客厅时, 裴铎也刚灭了?烟, 走?进来,将烟蒂放进烟灰缸里, 抬眼, “什么人, 这?么恋恋不舍?” “学长, 之前也在我们医院,现在辞职了?, 准备回家乡。” 裴铎“嗯”了?一声。 盛笳想了?想, 又问?:“你还记得他吗?” 他坐在沙发上?, 侧身, “怎么, 我见过?” “嗯,北医的牙科医生, 你见过照片。” 裴铎显然?没什么印象, 盛笳莫名地失落。她?恨不得裴铎能把所有与自己有关的男人都记在心里, 这?样起码证明着他在乎。 她?耸肩,低头从茶几上?拿了?串葡萄, 自嘲道:“你果?然?是贵人多忘事。” 裴铎笑,“我真没印象。” 盛笳不理他, “没印象就算了?。” 裴铎估摸着这?人在跟自己撒娇,搂过她?的肩,“到?底是谁?” 盛笳看?了?他一眼,含糊提醒,“……就那?个,金牙银眼铜骨头。” 裴铎一愣,随后?想起来,“你那?个相亲对象么?我对他有印象不是给自己找气受?” 盛笳看?着他,试图从他的神色中找到?丝毫生气的迹象。 无功而返。 裴铎见她?隐隐有失落,扬着眉毛低声道:“哎,人家辞个职,你犯得着这?么难过?还当着我的面?,把我当什么了??”他靠在沙发上?似笑非笑,“盛笳,让你做自由的鸟,不是鼓励你出轨啊。” 好像是吃醋了?,但又显然?不是。 分明是满脸讽刺,他用?不着像自己这?样患得患失,与生俱来的众心捧月更不会让他拿自己跟别的男人做比较。 正巧听见辛念叫自己,盛笳一声不吭地往饭桌前走?。 * 晚上?,两人回到?自己的套间,盛笳敷上?面?膜,想起下午陪同?的小?男孩儿,忍不住八卦豪门秘闻,“施芸姐和宋总已经结婚了??” 宋谦是裴铎的多年好友,英俊的青年男人,可惜少了?一条腿,幸好坐在轮椅上?并不影响他的风度翩翩,他看?上?去很温和,不常说话,却有一种叫人畏惧的气质。 倒是面?对施芸时很不同?,目光追随,带着浓烈的占有欲。 “还没,但快了?。” “那?男孩儿是他们的孩子?” 羁鸟 第67节 裴铎系上?睡衣扣,笑着回头反问?,“你觉得呢?” “不像,思源跟宋总可不亲,看?着有点儿怯生生的,宋总对他倒是挺好的,很宽容。” “嗯,那?是施芸和前夫的儿子。” “真的?”盛笳凑近了?些,抱着被子,“施芸姐还有过一段婚姻?这?个……不算探听别人家的秘密吧?你给我讲讲?” 裴铎含笑看?着她?那?八卦的样子觉得有意思,“你觉得宋谦这?人怎么样?” 盛笳摇头,“不好说,我就见过他这?一次。不过呢,举个例子,如果?我跟他是同?班同?学的话,那?我们三年绝对不会说一句话。” “为什么?” 盛笳小?声道:“不敢呀,他看?着可不只是高冷,是手起刀落的冷漠。” 裴铎乐不可支,“宋谦人挺好的,不过因为是在轮椅上?坐着还需要管理家族企业,所以得让自己看?着有威慑力。” “那?他和施芸姐怎么认识的?她?是他的护理?” “差不多,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宋谦看?上?人家的时候,他们还没离婚,听说她?前夫平时好赌,宋谦不知道用?了?什么心眼儿强迫对方?,反正是那?男的自己主动离的。” 盛笳惊讶,“……好刺激啊?” “你跟着兴奋什么?” 盛笳把面?膜拿掉,小?声说:“总之我觉得宋总很帅。” 裴铎挑眉,也不知道妻子当着他的面?夸奖另一个男人有没有让他生气,只是靠近捏了?捏她?水光的脸颊,没头没脑地问?:“那?我呢?” “什么你呢?”盛笳皱眉,“你别捏我,皱纹捏出来了?。” 裴铎弯着唇角,桃花眼里正闪烁含着笑意的光,“我如果?是你的同?班同?学,你会跟我说话吗?” 盛笳不看?他了?。 头一撇,侧着身,干巴巴地,“也不说。” “为什么?” 裴铎压过来,把她?的脑袋掰过来。 他的眸子很黑,也很亮,桃花眼总是带着不真诚的玩味,但是此刻,盛笳觉得他快要摸到?答案了?。 他手掌带着凉意,挑起她?睡裙的下摆,向上?探去。 他想要一个答案,手上?用?了?些劲儿,有些威胁的意味。 盛笳咬着唇,垂眸盯着他凸起的喉结,反问?:“那?你呢,如果?是你的话,你会跟我说话吗?” “当然?说,为什么不说?”裴铎一半的注意力用?在了?别的地方?,语气低沉,压抑着冲动,“例假结束了??” 盛笳知道他这?是明知故问?。 旅行过去了?两个周,例假当然?早都结束。 她?夹紧了?双腿,扭动着腰想要挣脱,“……你烦死了?。” 裴铎也不生气,反而笑她?虚伪。 她?软绵绵地守,他便也假模假式地不再?攻。 裴铎手停下,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前天停车,不小?心撞到?了?你那?个从家里寄来的箱子。” “……嗯?” 他转移了?话题,盛笳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睁开眼睛。 “撞得有点瘪,里面?东西应该没坏,可是上?面?的一个粉色的笔记本掉出来了?。” 盛笳登时清醒了?一大半。 “你打开看?了??” “当然?没有。”裴铎笑,气息洒在她?的锁骨上?,“我人品有那?么差吗?” 盛笳狐疑地盯着他,但又知道他对自己的事情本也算不上?很感兴趣。” “这?么紧张?”裴铎的手腕动了?动,从她?的腿缝中抽出来,隔着真丝睡裙吻她?,“什么东西,日记本?” 盛笳呼吸急促了?些。 不知是因为他作乱的手和唇,还是因为他一语中的。 的确是她?的日记本。 跟随了?她?高中三年,不是每天都记,因而每次的内容都值得怀念。 ……里面?有他。 许多关于他的内容。 “记什么了??”裴铎随意地聊天,好像在安抚她?起伏的胸口,“跟男生有关?有你暗恋的人?” 盛笳闭上?眼睛。 他的质问?让她?在某一刻觉得他其实什么都知道,而他的手指很长,却故意只是在外流连。 她?难受,恨不得一脚将他踢下床,问?他到?底做不做。 裴铎在她?的颈窝笑得颤抖,继续方?才的话题,“如果?我高中的时候,有个记日记的女同?学,我一定乐意跟她?说话,多热爱生活的好姑娘呐?” 盛笳理智回应,“可我很普通,你恐怕毕业不到?半年就记不得我的名字了?。” 裴铎亲了?亲她?的鼻尖,跪坐着抬起上?身,为她?脱掉睡衣,“不会的,我一定忘不了?你。” 盛笳睁开眼,抬头看?着他。 灯光很亮,她?一时间不能习惯,脑袋里倒是清醒许多—— 男人在这?个时候什么鬼话都能说得出来。 她?想起什么,抬起手,忽然?用?小?臂抵着他的胸前,“裴铎,上?床对你来说意味什么?” “……你说什么?” “解决欲|望?释放压力?” 裴铎松开双手,掌心的温度好像也冷了?几分,他向后?坐,把垂下的发丝向后?撸,笑了?笑,“你就是这?么理解我的?” “不然?呢?不然?你为什么每次哄我上?床前都骗我开心呢?” 他皱起眉头,似乎觉得她?无理取闹,又不敢相信竟然?有人会将床笫间的情话当做阅读理解,笑中带着嘲弄,“哄你开心也不对了??” 盛笳没有忘记在医院时他对秦婴说过的话,“第一次,我们第一次上?床,你是怎么想的?” “那?次不是你情我愿的么?” “对,冲动后?的你情我愿,露水情缘,连炮|友都算不上?,对吧?” 裴铎风轻云淡地把皮球踢回来,“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早上?,先走?的人是你。” 盛笳鼻子酸了?,“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看?轻我了?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裴铎语气冷下来。 “那?天你跟婴婴说,如果?一个男人尊重一个女人,不会随便拉她?上?床。” 裴铎沉默了?许久,才模糊记起这?话的由来。他有了?脾气,也不解释,只是道:“盛笳,翻旧账有意思吗?” 盛笳不说话。 他用?拇指顶着她?的下巴,寸步不让,低声重复了?一遍,“我问?你,翻旧账有意思吗?” 他的语气算得上?狠,怒气攀升,但显然?欲望还没有退却。 多奇怪,盛笳的也没有退却,甚至开始翻腾。 她?忽地关掉了?床边的灯。 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掐着他的后?脖颈,伸长脖子咬在他的下唇。 撕咬。 像大草原的一对野狮,恨不得将对方?拆吃入腹。 裴铎的两掌压下去,小?臂青筋凸起。 盛笳疼得双腿打颤,她?的指甲恨不得插|进裴铎的背肌,然?后?渴求着血腥的气味。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在吵架之后?滚到?床上?去。 原来这?也是一种撕扯,是愤怒的延续。 盛笳的十个指甲毫不留情地划下去,听到?他闷声的吸气,又感受到?他更激烈的惩罚。 她?想让他切身体会自己的滋味,又想让自己也疼,至少身体上?的疼痛可以麻痹心灵上?的。 许久,深夜的弦猛烈地崩断,他们筋疲力尽。 裴铎躺在她?的身后?,吐气还很重,一只手臂压在她?的腰上?。 以前,如果?盛笳嫌他胳膊的重量想要挣脱时,他会故意不允,反而将她?用?力拉进怀里,不让她?得逞。 然?而今晚,在沉默的几分钟过去后?,盛笳稍微动了?动,裴铎便将手臂挪开了?。 失去了?任何遮挡,她?终于感受到?了?凉。 也感受到?了?另一种疼。 第53章 评判人 一周之?后, 论文一审的结果下来了,她被允许进行最?后的答辩,修改意见也跟裴铎提供的几乎不差。 盛笳松口气, 把意见转发给小老板。 小老?板其实就是比她大七八届的学长,他恭喜道?,“可以准备ppt汇报了。ppt做不下去就改论文, 论文改不下去就做ppt, 你看, 多有选择的人生状态?” 盛笳苦着脸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到了下午,小老?板又发来消息, “今年对规培生有了新要求。” 羁鸟 第68节 “什么要求?” “规培结束前还有个课题汇报, 通过了才给发合格证。” 盛笳两眼一黑, 沉着心问:“什么主题的课题?” “我不清楚, 今早开会儿副院长就随口提了两句,好像计划让你们抽签决定课题。” 盛笳叹气, 见他又发来一句话?, “别担心, 只要不是表现太差, 没人会故意为难你们的, 不然合格率太低,医院也说不过去。” 她发了个晕倒的动图。下午主任便给每个规培生开了会, 大致讲了这次课题汇报的细节, 随后问大家是否还有问题。 一个男生举手, “牛主任,评判的医生是我们医院的吗?” “不是。类似于?盲审, 评判人和?课题都是随机的。” “课题也是随机的吗?” “对。”牛主任那里一个纸箱,“神内和?神外都是相同课题, 我们科室就用古老?的抽签方法啊。” 盛笳倒数第二个抽。 展开纸条,上面写着五个大字—— 枕骨大孔疝。 会议结束,其余人散去,一位女生离开前回头轻轻唤着她的名字,“盛笳?我关灯了,你走?吗?” 她猛然被现实拉回,抬起头,迷茫地愣怔了一会儿,然后小声道?:“我来关吧。” * 周五晚上,她下班后直接前往秦家。春天?过去,秦恪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今已经到了连院子外走?一圈都困难的程度。 家里人许多都是学医的,或许比常人更?能?直视疾病,但他们依旧从不谈及死亡二字,将他当作一个完全健康的老?人。 盛笳是在楼下遇到裴铎的。 两人自从山上下来后,已经好几天?没有正常交流过几句话?。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维持着沉默,裴铎为她拉开门,走?在后面上了电梯。 这是他们婚后最?不同的一次争吵,他们像拿着刀,毫不留情地伤害着对方,伤痕累累,又觉得彼此都在羞辱着自己?。 他们那天?事后没有任何?温存,距离变远,关系变淡。 盛笳也开始心灰意冷,她回忆着,想?起刚结婚时,自己?还抱着希望,希望他能?回馈给自己?爱,可经历这么长的日子,她只觉得自己?在犯傻。 她好像在用一簇火苗试图沸腾一片平静的海。 盛笳苦笑,她没什么斗志,不想?再让自己?受伤,一言不发地走?出电梯,按下了门铃。 是秦婴开的门,她彻底染回了黑发,脸色也远比之?前的憔悴看着红润,她抱着盛笳的胳膊,亲昵地蹭蹭,“嫂子,你来啦!哥去接你了吗?” “没有。”盛笳低头换鞋,很快转移话?题,“吃了什么啦?嘴角还有芝麻。” “我姐亲手做的糖,你也尝尝。” “好。”盛笳先去客厅问好。 秦斯笑道?:“笳笳,你每月都来两三?回,怎么次次提水果?” “每次都不多,今天?路过看见樱桃很新鲜,顺手买的。” 秦斯把她视作亲女儿,越瞧越喜欢,“工作了一天?饿了吧,快去洗手,我们也差不多该开饭了。” 盛笳来到餐厅时,众人基本已经落座,只剩下小舅妈和?裴铎身边两个位置空着,她犹豫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坐在他的旁边。 她不想?让长辈察觉两人正在冷战,不想?让他们为自己?操心。 裴铎表现得比她还平淡,他抽出两张纸巾,放在盛笳盘子下面一张,眼皮都没掀。 盛笳拿起筷子,把纸捏成一团。 一家人谈天?说地,盛笳和?裴铎平时来吃饭也不是多话?的人,尤其是盛笳,维持着她从小一贯聚餐时的样子,大部分时间吃饭,只有点到她时,她才认真回答。 “笳笳,多吃鱼,多吃虾,是不是离你太远了?” “秦老?师,我吃啦。” 秦恪坐在主位上,他吃了些清淡的东西便放下筷子,语气漂浮,笑着道?:“笳笳好像比上次瘦了一些,再吃点儿肉。” 盛笳摆手忙说自己?没瘦,秦恪又指着孙子道?:“阿铎,照顾你媳妇儿。” 裴铎见老?爷子吃了点儿东西精神好了些,一边侧身为盛笳夹菜,一边随意地开玩笑道?:“我也瘦了,您怎么不照顾我呢?” “臭小子,你有什么可照顾的?” 他嘴上这么说着,却叫保姆把菜换一换,往他面前摆。 餐后,裴铎照例先去楼上替秦恪量血压,然后在陪他在棋盘上厮杀两局。 他心中清楚自己?与孙子酣畅淋漓地下象棋的日子不多了,不肯午休,多玩了一盘。 裴铎下楼时,秦婴正坐在窗前陪秦瑞瑞的拼积木。 他的目光环视一圈。 秦斯说:“笳笳先走?了。” “干什么去了?” “说快要毕业了,又临近规培结束,忙。” 裴铎“嗯”了一声,压着自己?手腕上的表带,无意识地动了动。 秦斯抬头看着儿子的神色,犹豫了一下,将他拉到玄关处,低声问:“你和?笳笳是不是吵架了?” 裴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老?实说,你是不是惹她生气了?” 他气乐了,“您到底是谁亲妈?您怎么不觉得是她惹我生气呢?” “你是我生的,你什么混蛋样儿我不清楚?” 裴铎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我走?了。” 秦斯却还嘱咐着,“回去哄哄人家,知?道?吗?笳笳一个人在燕城,身边没有父母亲人,跟你比不了。” “嗯,行。” 裴铎往外走?,声音分辨不清是否在敷衍。 * 盛笳晚上回到家时,他正在客厅。 她扫了他一眼,很快别开脸,也不开灯,一言不发地进了书?房。 改了改ppt上的排版,盛笳便关了电脑,她今天?想?早些睡。 她想?了一下,往主卧走?去。 裴铎从阳台进来时,看见她正卷着自己?的被子枕头往次卧走?,他语气冷了几分。 “你要做什么?” 盛笳本不想?回答,但他侧身站在自己?面前,只好道?:“我回次卧住。” “回?”裴铎冷笑,“怎么,你觉得你本来就该住那儿是吧?” 盛笳瞪着他,“你想?说什么?” 裴铎咬咬牙,“盛笳,你好意思指责我第一次就把你当炮|友?当初早上就消失的人是不是你,结婚第一天?就分开睡的人是不是你?现在吵架了,不是玩离家出走?就是重新分床睡是吧?” 盛笳眼圈红了,她深吸一口气,怒道?:“难道?我那天?早上没有离开你还准备娶我?你说我分房睡,可后来婚礼后第一个晚上整夜未归的人是你,我们半斤八两,我现在就想?睡次卧,怎么了?” 裴铎怔了一瞬,随后坦然道?:“第一次我确实没考虑那么多,但我脱你衣服前是不是问过你想?清楚了没有?至于?婚礼那个晚上……”他发现他对那天?的印象已经变得模糊,“我给你道?歉,这是我的问题。”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那晚安。” 盛笳漠然道?,用被子撞开他,准备继续往次卧走?。 裴铎拉过她的腰。 “你干嘛!” 盛笳踉跄了一下,被迫倒在他的怀里。 裴铎拧着眉头,第一次发现其实自己?面对女人简直是一筹莫展。 原本开启这段对话?前,他不想?吵架的,但是一开口,对话?就朝着他预期相反的方向奔去。 他嗓子干哑,想?抽烟,忍了忍。 “没话?说,那就放开我。” 裴铎没放开她,反而更?用劲儿了些,在没有说清楚之?前,他不会由着她想?睡哪儿睡哪儿。 他看着她泛红铎眼眶,想?起自己?那日说她翻旧账,但他今天?忽然意识到其实很多东西他自己?也放在心里了,当时不在意,日后翻出来,竟然生气里添了些难过。 “我让你放开我!” 盛笳抬起腿,狠狠地揣在他的脚上。 裴铎闷哼一声,微微俯下身,盛笳正要推开他,却被连着被子枕头一起抱起来。她想?挣扎,可被角遮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裴铎把她扔回了主卧的床榻上。 盛笳把被子推开,蹭地就要弹起来,可他先留了一手,按住她的小臂,桃花眼眯起来,带着威胁。 盛笳起不来,又急又屈辱,用着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狠狠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唇齿间微微湿润,她好像闻到了血的味道?。 “我靠……” 裴铎松了些劲儿,但单腿还压在她的膝盖上。 他忍着疼,哑声道?:“咬。你乐意咬就咬。但你就给我在这儿睡,不止是今天?,以后也别想?着分床。” 盛笳哭了,手臂盖在眼睛上,不出声,但肩膀在抖。 裴铎站起身,看着她,却始终没有安慰。 他今天?意识到,他琢磨不透她的愤怒,她的犹疑,她的脆弱,她的所有想?法,可与此同时,他也开始渐渐琢磨不清自己?的。 羁鸟 第69节 * 规培的课题汇报日很快到来。 相比起毕业答辩,这更?像是一次预演,而且规培的合格评判也不止这一个项目。 其余学生都颇为轻松,唯有盛笳,抱着自己?的电脑低头始终沉默。 学姐挨个送上矿泉水,到盛笳时,拍拍她的肩膀,“学妹别紧张,你的基础很扎实,这个汇报对你来说不难的。” 盛笳抬起头,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她小声道?谢。 牛主任正巧走?来,他拍拍手,“安静些,我们的汇报马上开始了,每个学生对应三?个评判人,我现在把名单贴在墙上,大家自己?看。” 盛笳走?在最?后。 站在名单前,她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后跟着第一位评判人—— 裴铎。 第54章 死因 其他人也自然看见了, 他们沉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偷偷往盛笳那?里瞄去。 盛笳只愣了两三秒,很?快挪开眼, 她不想显得太惊讶,成了别人口中的议论中心。 学姐见她脸色一直算不上红润,细声问:“不舒服?早上吃饭了吗?” “吃了一点。” “我有薄荷糖, 给?你一块, 小心低血糖了。”学姐将小圆糖塞进她的手?心, 冲她眨眨眼,“小汇报而已, 看你在办公室熬了好几个夜了, 肯定会顺利的。” 另一规培的男生眼神始终往这边瞟, 听到这话, 也阴阳怪气地笑起?来,“就是, 肯定顺利, 你有裴医生呢, 今天还是他坐镇, 怕什?么?” 学姐皱起?眉头, 轰他,“你汇报结束了?这么多话。” 盛笳感激地看向?学姐。 “别理他, 他论文一审没过, 正申请延毕呢。” 盛笳走出会议室, 坐在楼道里,等待着自己的名字被喊到。 自从那?日讨论过关于分房睡的事?情后, 她和?裴铎之间的关系陷入了新的一条死路。他们不再冷战,反而时?常争吵,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寒声向?对方放冷箭。 这样算下来,一天互相?说的话竟然还不少。 盛笳觉得可笑,一对夫妻之间的对话竟然要靠吵架。而细想起?来,裴铎肯定早已知道他是自己的评判人,可竟然从未提起?过。 她倒不奢求他提及,只是她在想,他为什?么不因和?自己法律上的关系而趁机推却这个?任务。 起?码得避嫌,不是么? 没有给?她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 门口的护士喊她的名字,说她可以开始汇报了。 盛笳慢慢推开门。 裴铎坐在最靠内的位置,她提前将自己的ppt打?印下来,分发给?眼前三位评判人,每位都挨个?问好。 其余两位医生也知道盛笳和?裴铎的关系,面带笑容,对她很?温和?,道了句谢谢,还有位稍年轻的缓和?气氛,“别紧张,我们的提问不会为难你的。” 年资略长的那?位看上去约有五十岁,坐在裴铎的旁边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裴医生也不用太严肃,我们当成学术交流就行了。” 两人都看着裴铎的面子,把调子起?得很?高。盛笳保持微笑,面上没多说什?么,心里却想,你们大可不必因为他而对我更?宽容,我准备本来也很?充分,哪怕没有他,也有实力?证明给?你们。 汇报内容大致类似于一次病例讨论。 虽然盛笳自认对这个?病例绝不陌生,但提起?“枕骨大孔疝”五个?字时?,她的语调依旧不可避免地颤抖了一下。 她语气不急不缓,声音清脆,刚开始还因为裴铎的注视略微紧张,到了中后期,她不再往他的方向?看,心态平稳了许多。 直到提问环节,三个?评判人相?互谦让,本应该由资历最老的那?位先提,但他客气推脱,坚持让裴铎先问。 裴铎不愿在这上面浪费时?间,顿了一下,抬眼看向?盛笳,“小脑幕切迹疝的临床表现同样包括意识障碍,呼吸骤停等等,怎么与?枕骨大孔疝区分?” 盛笳垂着眸慢慢吐出一口气,“……与?小脑幕切迹疝相?比,枕骨大孔疝呼吸骤停和?生命征紊乱出现较早,且患者颈部强直,无法前驱。而小脑幕切迹疝意识障碍出现早,瞳孔的变化是典型的先小后大。[1]” 除了在开头略微磕巴了一下,她几乎称得上对答如流。 可难免地,提及临床表现,她的记忆开始变得混乱…… “嗯……”裴铎慢慢点头,见她神色并?不放松,知道她很?多个?晚上没睡好,不由得有些心疼,冲旁边笑道:“我其实算半个?外行人,今天就是来这儿学习的,而且惭愧地说,我也没有轮转规培的经验,这算是神外的病吧,你们神内平时?接触多吗?” 盛笳的思绪被拉到了别处,没听清他最后的问题。 直到小会议时?的安静超过了三秒时?,她才抽离回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在问自己。 盛笳想起?了姐姐去世?的那?个?晚上。 她的喉咙好像突然被人掐住,张了张嘴,费劲儿地发出声音,“嗯,接触过……” 年长的医生开口,“那?我就顺着裴医生的这个?问题继续提问,既然你有接触过,那?你不如再讲一讲对于急性枕骨大孔疝的患者,应该如何抢救。” 盛笳吞咽着口水。 突然,她好像也得了一场急病,听力?变得模糊,台下三人的声音像是被关在罩子里,模糊,遥远,听不清。 相?反,变得愈发清晰的是董韵当年的眼泪和?医生确认盛语死亡后的遗憾。 盛笳开始浑身发抖,像是被人从头到脚地浇了一桶冰水,她的身体好像也失去了自我防御的能力?。 远远地,她好像看见裴铎的神色微微变化。 “我……”刚开口说了一个?字,盛笳一阵反胃,“……对不起?。” 她推开小会议的门,冲出去,往楼道尽头的卫生间跑去。 * ——盛语是怎么死的? 死因全在她今天的汇报中。 脑出血,颅内高压,脑疝,呼吸骤停…… 那?年,盛语上了大学,盛笳刚刚结束高二生活。那?个?暑假,盛语选择了留在学校,而在董韵的敦促下,盛语被迫前往燕城,原因是去那?里看一看国家的最高学府,为即将到来的高三全力?以赴。 去了三天,姐姐很?照顾她。盛语在大学和?高中一样受到欢迎。她端着盘子,跟在姐姐的身后,在食堂靠窗边的地方坐下。 “你觉得我们学校怎么样?”盛语咬着筷子,冲着妹妹笑,她把头发烫成了卷,随意地扎在脑后。 “挺好的。” “那?你也考这儿来,我们像以前一样,住在一起?,多好?” 盛笳不说话,看着姐姐,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把每一句随意的话都说得如此真切的。 而且她知道,以她目前的学习成绩,分数其实还够不到她的学校。但盛笳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她愿意为之再拼搏一年。 她住在学校不远的快捷酒店,离开燕城的最后一个?晚上,盛语和?她一起?住。 一个?标准间,两张床,她靠窗,姐姐靠门。 一对姐妹本就算不上交心,尤其盛语上大学之后,她们之间的交流更?少。 同住在一个?狭窄的标准间内,盛笳甚至察觉出了尴尬。 她先洗过澡,换上睡衣躺在床上,查看第二天早上的闹钟,姐姐跟男朋友的消息发了一晚上,也舍不得结束。 直到晚上十一点多,她才去洗澡。 盛笳关掉了头顶的灯,躺在过于柔软的枕头上,一边听着水流声,一边昏昏欲睡。 “——啊!” 很?突然地,盛语发出了一声尖叫,与?此同时?,盛笳听到浴室里传来近乎两声重叠的“咚”。 “姐,姐!”她急忙踩在拖鞋上,往那?里跑去,“你没事?儿吧?” 她本想直接推门进去,但介于和?姐姐十多年的关系都像在中间隔了一层膜,她犹疑了一下,只是在敲了敲门,“你怎么了?” “没事?……”过了几秒,才听到盛语虚弱的声音,“……太滑了,不小心跌倒了。” “撞到哪里了吗?” “嗯,后脑勺,嘶,我靠,好疼……应该没事?。” 盛笳站在门口,看着姐姐裹着浴衣出来,搀着她的胳膊,“没关系吧?有没有撞伤?” “唉你别……”盛语扶在门框上,甩开妹妹的手?,“你别晃悠我,晃得我晕。” 盛笳赶紧松开手?,有些难过地看着她慢慢往床边走。 她坐在对面,看姐姐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揉一揉后脑勺,想关心,又?怕她冲自己发火,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在盛笳关掉自己床头的灯时?,姐姐那?边的灯还亮着,她躲在被子里还在跟男朋友聊天。 盛笳咬了咬唇,“姐姐?” “……嗯,怎么了?” 盛语没动,隔着被子问。 “还疼吗?好一些了吗?” 盛语没好气,“你说呢?你没听到我刚刚摔倒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 盛笳背对着她,委屈起?来,心想难道自己的关心都是废话吗。她忍了忍,心想自己明天就走了,还是不吵架了。 可惜,不止那?一天,她再也没有和?姐姐吵过架。 第二天早上,盛笳先于闹钟醒来,她把行李收好后,盛语还没有醒来。 她出门买了早点回来,姐姐依旧沉睡着。 快到九点半了,接近出门赶飞机的时?间,盛笳站在盛语的床边,轻轻道:“姐,起?床啦。” 盛语没反应。 盛笳心想或许是她昨晚聊天到太晚,毕竟自己都睡着了还模糊听见姐姐咯咯的笑声。 羁鸟 第70节 她附身拍拍她的肩膀。 还是没反应。 盛笳莫名慌乱起?来,她掀开姐姐的被子,让她的整张脸露出来,更?用力?地稍微一摇晃,盛语便动了。 ——好像布做的娃娃,没有支撑力?气,稍一晃,就倒下了。 “啊——” 盛语短促地惊叫了一声,很?快捂住嘴。 她从没见过死人,但在那?一刻,她觉得盛语很?不对劲。 ——姐姐好像没了呼吸,没了生命力?。 就像一滩和?了水的泥。 姐姐死了。 她好像也跟着重活了一次。 一年后,盛笳在每一科目中稳定发挥出最好的成绩,根据往年的排名,她的成绩可以向?自己的理想学校和?专业冲刺。 但她没有选择权。 董韵替她做出了选择。 ——她只有一条路,做一个?医生。 董韵的部分灵魂好像跟着她的大女儿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对着小女儿说了很?多遍:“如果你当初有常识,就该知道撞到脑后勺有多么危险,那?么你姐姐不会颅内压增高导致呼吸骤停,我也不会永远失去她了。” 第55章 毕业 盛笳也不知道自己在卫生间里待了多久。 她吐到最后, 只?剩下了酸水,她用手心接着凉水,灌进自己?的口中, 然后吐出来。 重?复数次,直到牙齿打颤才走出去。 门外一米多,裴铎在等她。 盛笳抬眼看了他一眼, 小声:“抱歉。” “你怎么了?” “没事, 回去吧, 还有问题没有回答。” “汇报结束了。”裴铎站在她面前,垂着眸, 某一刻, 她觉得他的声音很像当年那个宣判盛语抢救无效的医生的声音。 “那两个医生也已经?走了, 我们回家吧。” “为什么?”盛笳抬起头, 因?为呕吐,她的眼眶很红, 像是?痛哭过?一场, “我的意?思是?……应该有三个医生都提问, 可是?我只?回答了你的问题。” “没关系的, 不?会影响结果, 你的表现很好。” 盛笳站着不?肯动,“我是?不?是?在卫生间里待了很久?” “没有, 连五分钟都不?到。盛笳, 别?担心了, 你现在脸色很差,应该回去休息。” “我搞砸了是?不?是??”她的声音很痛苦, 在进入医学院之?后,她也曾有过?崩溃的时刻, 她甚至想退学重?读一遍高三,哭泣的时候也是?这样绝望。 “没有。盛笳,我向你保证,你的汇报不?会有任何问题,你的规培结果也不?会受到影响,只?是?两个问题而已。” 盛笳想起了褚历彦的羡慕,她抬起头,笑容很苦涩,自嘲道:“你为什么能向我保证?因?为你是?裴铎?因?为我嫁给?了你?” 裴铎一怔,随后盯着她的眼睛回答,“因?为两个问题无法与?你三年的规培生活相比较,更不?可能决定合格结果。” 盛笳吐得浑身脱力,她觉得胃里像是?被人?挖空,她低下头,“走吧。” 她先回办公?室把自己?的包拿上,等待电梯的时候,其他几个规培生说笑着走来。 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大家显然轻松许多,两个男生商量着待会儿?去哪儿?吃饭,其中一个与?盛笳同一个科室,看见她,截住话头。 显然已经?知道她连问题都没有全部作答的消息了。 盛笳盯着地板砖的缝隙,目光躲闪。 那男生眼神中的不?屑和?汇报前没有区别?,只?是?看裴铎时待了一些谄媚,点头道:“裴医生好。” 裴铎颔首,正巧电梯上来,门打开,他扣着门框,让盛笳先进去。 * 两人?走入地库,盛笳坐在副驾驶上,裴铎打开车门上来,问:“需要开热气吗?” “没事,我不?冷。” 车库里很安静,很阴凉,没有车经?过?,唯有裴铎车前的一束大灯亮着,照到尽头的墙面上。 盛笳盯着墙上的光。她的视线好像被禁锢住,旁边一切隐匿在暗处的事物都看不?清。 可不?该是?这样。 她忽然轻轻开口,“你怎么不?问我怎么了?” 裴铎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回头看着她,“你这几天睡得都很晚。” 盛笳摇头笑了,“如果连连轴转都熬不?住,怎么做医生?” “那是?为什么?”裴铎熄了火,心平气和?地问。 盛笳看着某处黑暗的墙角。 “盛语就是?因?为这个死的。” 裴铎停顿了两秒,才意?识到她口中的“这个”是?指什么。 盛笳死死掐着自己?的虎口,这是?她习惯性的转移痛苦的方式。 没有告别?,没有晚安,她不?知道姐姐在哪一刻断气的,甚至在睡前,她还因?为姐姐对自己?的不?耐烦而默默地委屈着。 那天早上,她已经?尽一个十?七岁女孩儿?的一切所能了,先叫救护车,然后给?父母打电话。 可还是?太晚了。 医生和?董韵不?断地向她询问每一个细节。 可盛笳的记忆像是?被损坏的录像带,她断断续续,甚至分不?清自己?那晚是?否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母亲哭得昏了又?醒,用剩下的一点儿?力气哭喊着,锤击她的胳膊,“你怎么睡得那么死,小语难道没有呼救吗?你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听见啊!” 自那天以后,盛笳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隔着一道剑山,母女之?间再也无法变得亲密,谁先低头,谁先跨过?去,谁就鲜血淋漓。 事实上,在董韵要求她学医时,盛笳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她那段日子有时候甚至会出现幻觉,好像那晚姐姐真的喊了自己?的名字,她只?是?没醒来。 哪怕医生说盛语呼吸骤停,死亡的过?程很短暂。 盛笳也不?认为董韵说错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该就这么在亲人?的身边死去了,她还不?到二十?岁,灿烂的人?生刚刚开始,太短暂了。 董韵迈不?过?这道坎,盛笳也同样迈不?过?去。 哪怕过?去很多年,她也很想问问母亲,如果当年身份对掉,现在活着的盛语,她是?否会依旧这样生不?如死。 * 盛笳浑身疲倦,热水澡洗了近一个小时,还是?觉得累。 她吹完头发,抬起头,看见裴铎正站在卧室门口沉默地看着自己?。 她方才给?裴铎简单讲述几年前的故事,他在故事中始终没有任何评价,只?有在侧头看见盛笳通红的眼角,却生憋着不?肯哭泣的模样的时候,淡淡道:“不?是?你的错。” 盛笳不?知道他的话语是?处于同情或只?是?随口,可这是?第一个这样告诉她的人?。 虽然在另一个人?的生死面前,她的恐惧情绪不?值一提,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人?关心过?,哪怕一次。 她放下吹风机,揉揉自己?半干的发根,问他:“怎么了?” “难受吗?” 他靠在门框上,穿着居家服,少了些玩世不?恭。 “你指哪个?”盛笳歪着头,“我姐的死吗?”她盘腿坐在床上,认真地沉默许久,然后淡淡笑起来,“裴铎,如果我说其实我没那么伤心,你相信吗?” “嗯?” 裴铎快速地蹙了一下眉,好像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其实我姐死了,我没有那么伤心,或者说,我没有别?人?认为的,应该的,那样伤心。”她低头轻声道:“难过?是?必然的,因?为我们是?亲姐妹,哪怕不?是?,住在一起十?多年,突然这个人?离去,心里某个地方也好像空了。” 裴铎没有吭声,他垂眸看着她,一声不?吭。 某一刻,盛笳怀疑裴铎可能觉得自己?疯了。 “但我其实没有痛苦很长时间,甚至连自责,都是?别?人?认为我应当自责,我才有的感受。” 她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让他听明白。 盛笳祈求在今晚能让他看到带着阴暗面的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盛笳对于这段婚姻抱有的幻想越来越少,可她狠不?下心来切断,而她想把选择权交给?他,如果裴铎看透了,果断地离开,她也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如果心上一定要插一把刀,盛笳宁愿伤害自己?的人?是?他。 她将自己?打碎,罪行大白,由他处置。 拥抱,或是?推开。 ……可他只?是?关上了灯。 窗帘拉着,光线进不?来,两人?都慢慢融入黑暗里。 裴铎低声道:“睡吧,好好休息一天,明天早上起来,就把什么都忘了。” 盛笳真的很累,她没有失眠,只?是?在彻底睡着的前一刻想,或许选择逃避的人?,不?止是?自己?。 * 五月中旬,盛笳迎来了毕业答辩。 同一个院的学生被分成几组,盛笳坐在会议室里,再一次看到了同科室规培的男生。 有个女同学坐在她旁边关心道:“笳笳,听说你前几天生病了,今天养好了吗?” “嗯,好了,谢谢你关心。” 羁鸟 第71节 “没事,待会儿?答辩加油哦。” “你也是?。” 那男生坐在旁边哼笑着,“还是?你一个人?加油吧,人?家盛笳背后有什么人?你不?知道?哪怕待会儿?答辩得一塌糊涂,也不?会有事儿?的。” 不?甘和?愤怒蔓延,盛笳冷着一张脸正要反驳,三位教授走进来,其余学生连连问好,打断了她。 答辩顺利结束,之?后便是?提交论文终稿。她将宿舍里剩下的东西全部打包好后,距离五月结束,只?剩下一个周。 盛笳突然无所事事,她变得茫然,有时候漫无目的地在燕城晃一圈,某天坐在咖啡馆里时,突然想起自己?在三个月前好像报名了一场托福考试,就在五月的最后一天。 她什么都没准备,考试目的也同样未知,心态倒是?变得很好,抱了五天的佛脚,揣着自己?幸好本就不?错的英语基础,考试去了。 六月的第二天,是?毕业典礼。 学校给?了每个班级二十?个家属名额,盛笳一个都没要,父母还没退休,一个典礼而已,他们犯不?着从朔城特意?赶来。裴铎也是?同样,让他坐在这里听一场冗长的发言恐怕是?一个折磨,而她在燕城最好的朋友辛念快要生宝宝了,也不?适合出席这样的场合。 没人?为她特意?拍照。 盛笳倒也没有觉得特别?孤独,大概从离开高中的那一刻起,她就意?识到成年人?都是?孤独的,再好的朋友也会因?为年龄增长,事业繁忙,各自家庭,距离变远这些种种原因?而难以相聚。 盛笳固然厌恶学医,甚至对自己?待了七年的学校早已烦不?甚烦,但当真正彻底告别?时,她还是?哭了一场。 拿到毕业证书,从礼堂出来时,她接到了amora的电话。 “笳笳,恭喜你毕业!”她顾虑很少,朋友也是?一招呼就有许多相应的,盛笳心里的烦恼在amora看来恐怕全是?庸人?自扰,“我在公?寓给?你安排了party,你一定要来!” 庆祝毕业,是?她早就说好的。不?过?盛笳总觉得如今算得上物是?人?非,这场派对未必每个人?都愿意?来。 挂了电话,与?此同时,收到了裴铎的消息。 【我来接你,在北门。】 第56章 鸿门宴 裴铎侧身, 看见她抱着的毕业证,“给我看看?” 盛笳本想递过去,但又想起上面自己呆滞的证件照, 赶紧放进包里,“毕业证而已,你要看就看自己的。” 裴铎把手伸回来, 笑笑, 也不勉强。 她先回家换了条裙子, 临出门前又问裴铎要不要带瓶酒过去。裴铎道:“想带就带,酒柜里挑就行了。” 她眼花缭乱, 便挑了个?瓶子漂亮的, 又解释, ”我总去人家家里玩, 不能空手。” 裴铎笑她小心翼翼,“amora一个?月有时候能开十七八场派对, 你次次被?邀请, 我那酒柜要被?你搬空了。” “她人缘可真好。” 裴铎走入电梯, “派对么, 你带两个?朋友, 我带两个?,也能凑十几个?人, 当晚玩得倒是高兴, 酒一喝, 其实第二天?谁也不认识谁。” “你不喜欢?” “谈不上,偶尔一次可以, 去多了就没意思。” 盛笳不由?得胡思乱想,那他?今天?是否也是勉强。 和他?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 她细致观察到虽然他?朋友天?南海北,但是实则至交不过几人,因?为家庭环境,他?极厌应酬,且自身实力强悍,所以虽然看上去并不冷傲,其实姿态十分清高,一向看不上别人攀附谄媚的模样。 而参加amora聚会的人中,起码有一半人是揣着些什么意图来的。 她猜测着他?的心思,一方面不愿让他?不本资源由口裙已午儿二齐呜二巴艺制作乐意,一反面又在问自己,难道夫妻之间本就要这样小心翼翼地体恤着另一个?人么。 盛笳觉得自己不该总是这样心思敏感地折磨自己,她想要做出改变,走出电梯时,回头问:“那你今天?……” 裴铎没有立刻回答她。 从上次课题汇报结束后?,盛笳的睡眠似乎便出了问题。刚开始的两个?晚上,她会失眠,有时他?早晨醒来,见她睫毛还是颤抖着,眼底微青,显然整夜为睡,后?来好不容易睡着,却会陷入噩梦,她会惊叫,会挣扎,裴铎被?她喊醒,她却还沉溺其中。 他?打开手边的灯,借着昏黄的光亮瞧见她脸上有泪痕。 裴铎醒了,便不会再轻易入睡。 他?靠在床头,没有叫醒盛笳。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在等自己伸开手臂环抱住她,也或许在等她在噩梦中下意识寻找自己的胸膛。 可许久过去,他?们谁也没有动。 那天?晚上,裴铎坐在阳台上抽了四根烟。 他?盯着远处被?月色照得有些透明的云,想,吵架太累了,她累,自己也累。 家里像埋着陈年地雷,不知道何时会炸。 以后?不吵了。 因?此他?打开车门,对她道:“今天?没事?,庆祝你毕业。” * 盛笳盯着窗外?流动的景色。 他?们已经罕见地大约两周没有争吵了,有些时候她甚至恍惚,他?们变得相敬如宾,裴铎甚至开始退让,他?几乎不再笑着嘲弄她,哪怕是亲吻,也不过是额头或是鼻尖的蜻蜓点?水。 盛笳的感情经历太简单。 她在一头扎进婚姻时对待感情也是一窍不通,尤其未成年时的缺乏安全感让她其实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 她只能从与?裴铎的婚姻中做出理解。 盛笳渴望浓烈的感情。她甚至愿意相信,情感应该是一根皮筋,她拉着这一头,他?拉着那一头,两人都紧紧扯着,哪怕勒得发疼也不肯放松。她和裴铎吵架时,便会产生这种两人都绷紧着的错觉。 会产生相爱的幻想。 可是最?近,裴铎完全放下了争论,就好像松了劲儿?,皮筋软下来,弹在她身上,只有她一个?人觉得疼。 盛笳被?裴铎拉着,一同出现在了amora顶层公寓的门外?。 在她还没有挖掘出婚姻的真相的时候,先看清了今天?的来看。 ——这是一场鸿门宴。 隔着闪烁着暗紫色的光线,盛笳再一次看见了章齐的笑容。 姐姐都去世这么多年了,可她的前男友竟然依旧阴魂不散。 盛笳突然恶毒地想,既然如此,你怎么不跟着殉情。 她坐在amora的身边,斜对面正好是章齐。 今天?的大多数人生笳都认识,amora把几个?她不甚熟悉的重?新介绍了一遍,轮到章齐的时候,他?举起率先酒杯示意,“我们见过。” 盛笳别开头,没有搭话。 * 盛笳去了一趟卫生间,出来时,见裴铎正在楼道口站着。 她慢慢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 “嗯?” 裴铎指一指面前的阳台,“来抽根烟,正巧看见你出来,等你。” 盛笳歪歪头,往下面看,“你是不是觉得聚会有点?儿?无?聊。” “还行。”他?的拇指搓过夹烟的中指,笑着说?:“不过这几年都玩这个?,怪没意思的。” 盛笳为amora打抱不平,“谁说?的,我每次玩的都不一样,你嫌我们傻,懒得参与?而已。” 裴铎笑着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也不反驳,只是说?:“待会儿?下去他?们要送你毕业礼物,我还没准备,你别失望。” 他?两手空空得坦然,盛笳“哦”了一声,跑下楼梯。 amora订了一个?三层蛋糕,最?上面的是个?用糖霜做的捧着博士帽的小女孩儿?,她被?鲜花簇拥着,笑容美?满,盛笳鼻子一酸,哽咽着道谢。 她又从身后?拿过一个?粉色的礼盒,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问阿铎,他?说?他?也不知道,我便把今年品牌新系列送给你,特别定制,专业贴合你的哦。” 最?后?一个?站起来的是章齐。 当他?拿起那个?白色的纸盒时,盛笳一僵,莫名闪过不好的预感。 他?笑着道:“抱歉,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准备的是一件旧物,希望你会喜欢。” 盛笳的眼皮开始跳动。 抬头,望着章齐慢慢压过来的身影,她突然想起了孔昇。 这两个?与?姐姐有关的男人。如果说?孔昇是一只张牙舞爪的野猴,那章齐就是阴狠的鳄鱼,平时藏在沼泽中,出其不意时,狠咬你一口,将你拖下泥泞。 他?自顾自地打开那礼物,盯着盛笳的眼睛。 某一瞬间,他?觉得很可惜,盛笳的双眼和她姐姐的并不像。 一点?儿?都不像。 amora惊讶于他?竟然也带了礼物,探头看去,“咦?这不是笳笳家里的那张合照吗?” 盛笳浑身的血冷了几分,她看清了那个?特意被?包装的相框。 是姐姐高中时与?裴铎的合照。 amora见过的那张。 章齐故意把那照片晃了晃,也叫裴铎看到,然后?才问:“你也见过?” “当然了,笳笳家里摆着这照片呢,你从哪里弄来的?” 他?没回答,反而扭头问裴铎,“裴医生,您还有印象?” 裴铎再度扫了一眼那张合照。他?不是amora,不会分不清盛笳和她姐。 他?的坐姿始终很闲适,“没印象。” 盛笳低头听着他?的回答,心脏一阵阵地发疼。 她刻意偏着脑袋,不跟裴铎对视,但她能感觉到他?审视的注目。 amora见盛笳脸色不太好,立刻拧着眉道:“章齐,我问你话呢,你从哪里弄来的照片?” 羁鸟 第72节 章齐淡淡地笑着,扭头看着盛笳回答道:“说?来话长——四月底是你姐姐的生日,你还记得吗?” “……嗯。” “你多久没在生日的时候回去看过她了?” 盛笳没有说?话。 “每年她的生日前后?,我都会去一趟朔城。今年很巧,遇到了另一个?人男人,叫孔昇,你也认识吧?” “……” “我们算是一见如故。我说?我是你姐的前男友,至今都还很想念她,孔昇就带我去了你们朔城一中附近的一家照相馆,那里老板的儿?子听说?是你们同班同学的男朋友,叫宋明哲。他?家的照相馆曾经拍过许多学生的照片,大多数照片还保留着。我找到了这张合照,觉得很有趣,就带了——盛笳,你喜欢这个?礼物吗?” 盛笳的声音变冷,“谢谢你,不过我家里确实一直保存着这张照片。” amora却彻底听糊涂了,问章齐,“什么意思?你是笳笳姐姐的前男友?” “对。” “笳笳,原来你还有个?亲姐姐?” “嗯。” 盛笳垂下头,她觉得自己此刻像是被?绑在断头台的罪人。 “你不知道么?”章齐笑着问:“你不是早已经见过这张合照了?” “抱歉。”盛笳打断他?,对amora道:“去年你以为这是我和他?的合照,我没有否认。” 她的指尖开始发凉,好像裴铎是她偷来的,她不知道amora会怎么看待自己。 amora看着盛笳泛白的脸,抿了抿唇,摩挲着她的后?背,蹭地站起来指着章齐骂道:“你有病吗?人家姐姐去世了,不想提起,你还上赶着送照片,这么爱扮演深情款款的鳏夫,你怎么不一起去死啊?” 盛笳掐着自己的指腹,内心感激她,却也清楚裴铎不会这样认为。 自己已经向他?坦白了,姐姐的死并没有让她十分痛苦。 他?应该已经看透自己了,看透自己实际藏在阴暗的角落里不劳而获着死去姐姐的一切。 章齐微愣,又不敢惹amora,苦笑着辩解,“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真巧,姐姐当年身边的男同学在她死后?竟然成了妹妹的丈夫。” “嗯,是挺有缘分的。” 裴铎慢悠悠地站起来,拿过那相框,“礼物我替盛笳收下了。” 章齐见故事?的男主角终于出声,立刻道:“裴医生,你们夫妻确实有缘分,真叫我羡慕,你还记得第一次和盛笳是什么时候见面的吗?” 裴铎连眼皮都没掀,”你都说?了有缘分,当然是很多年前就见过。“ “哦?是么?” 裴铎笑了笑,垂眸冷眼扫过章齐,随后?目光落在盛笳的身上,声音难得的温柔,“没记错的话,我和盛笳的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她姐姐的生日上。” 第57章 逃避 盛笳猛地抬起头, 看向裴铎。 她无法掩饰目光中的震惊。 但裴铎始终没?有看她,神色淡淡的,好像真的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 可他说得其实没有错。 当时她还在上初二?, 姐姐从高一的某一刻开始,就总向她念叨“裴铎”这个名字,偶尔去高中部, 会有女生兴奋地给她指操场上某个飞扬的身影, 说那是裴学长。 可真正地近距离看清他的模样, 是在姐姐过生日的那一天。盛笳替她去取蛋糕,又跑进?高中部, 每一个班级挨个寻找, 终于赶在放学时让盛语班里的每一个同学都能?留下?来对她说一声“生日快乐”。 盛笳因为跑了腿, 也?被允许一同吹蜡烛。 姐姐人缘好, 几乎没?有人提前离开,裴铎也?留了下?来。 那时候, 教室里的灯都关了。 摇曳的烛光成了最亮的光点, 盛笳站在不惹人注目的角落, 隔着蜡烛, 偷偷去瞧站在后门?的裴铎。 一个极清俊的少年, 挂着懒洋洋的神色,在旁人起哄时, 也?跟着顽劣的笑。 盛笳眨眨眼, 忽地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可她很?快又觉得自己像个丑小鸭, 因为青春期,右脸颊上缀着一颗青春痘, 甚至刚才因为慌忙奔跑,额头上还有汗滴。 蛋糕很?大, 但依旧不够分,好几个学生围着一小块笑嘻嘻地尝,最后那块最大,奶油不多,全?是水果,盛语笑着递到了裴铎手中。 旁边一个男生怪模怪样地“哦”了一声,“盛语,给阿铎这么大一块,也?太偏心了,你看,妹妹什么都没?有呢。” 他指着一直都没?怎么抬头的盛笳,冲盛语挤眉弄眼。 盛语有点儿害羞,却也?张扬地抬起声音,“怎么啦,你不服?” 裴铎也?往旁边扫了一眼,轻松对盛语笑道:“那就给妹妹吧。” 说着,他把蛋糕放在还在愣神的盛笳手里,随后捞起自己的书?包,哥们儿似的拍了拍盛语的肩膀,“生日快乐啊,先走了。” 盛语很?难过,回头看盛笳的神色有些恼怒。 盛笳心虚,捧着那蛋糕纸盘,好像还能?感觉到裴铎手心的温度。 她看着上面的白色奶油,好像自己也?被裹在了云端里。 那一刻,盛笳意识到,在姐姐的生日上,她们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盛笳那时并不知道原来暗恋是这样的感受。她本以?为只是瞬间的击中,却不想?是一场漫长的沉溺。 盛语瞧见?妹妹欣喜的神色,“哼”了一声,“给你的,你就吃呗。” 那天,盛笳坐在角落,将那小盘蛋糕吃得干干净净,她拿指尖轻轻按了按嘴角,似乎还能?嗅到香甜。 她不由?得开始期待下?次再见?裴铎的模样。 可是,再见?已是许久之后,他不仅完全?认不得自己,甚至都想?不起来盛语还有个亲妹妹。 盛笳伤心了几天,可很?快重新小心翼翼地欢喜地期待着下?一次偶遇他。 ……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二?十八岁的裴铎为何会清楚地说出当日见?面的场景。 盛笳感觉到指尖的血开始沸腾。 她给自己渺茫的希望,却又紧张地抓不住一闪而过的兴奋。 裴铎冷眼看着章齐,“你对我和我老婆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章齐侧眸打量盛笳,“难道你以?为你了解她吗?” 裴铎轻蔑地笑了一声,低声咒骂,他没?有回答章齐,只是对着脸色一会儿煞白,一会儿血红的盛笳说:“回家吧。”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柳浩楠,你也?跟我出来。” 三人离开了amora的别墅,站在车前,裴铎让盛笳先进?去,然后把钥匙扔给了柳浩楠,“你先带她回去,回我家。” 柳浩楠今晚因章齐的一番搅和也?是一头雾水,“兄弟,你干什么去?” “你别管,你把她送回去就行,我家车库你知道在哪儿。” “哎。”柳浩楠抓紧裴铎的胳膊,小跑两步,“你要揍人啊?” 虽然莫名其妙,但他也?能?感觉到章齐忽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盛笳的姐姐,必然是不怀好意的。 而此刻,裴铎周身的寒凉也?显而易见?。 “阿铎,冲动是魔鬼啊。” 裴铎笑了笑,没?多说,“你们走吧。” 柳浩楠启动了裴铎的车,在踩下?油门?的前一刻,盛笳拉下?车门?,抬头望着他。 裴铎站在两米远之外,注视她的眼睛,什么也?没?说。 方才当着章齐的面,讲述回忆时的温柔不再,此刻神色中更?多的是疏离。 车往前开,盛笳盯着后视镜里逐渐模糊的他,心一点点往下?沉。 柳浩楠把盛笳放到楼底下?,“嫂子,你早点休息,我回去看看裴爷。” 盛笳的声音在抖,“他要做什么?” 柳浩楠没?有多说,“可能?就是有点儿生气……” “生我的气吗?” “不会的,干嘛生你气?你别担心,我现在就把他带回来。” * 裴渡正要转身回去时,几人先坐着电梯下?来了。 包括amora和章齐。 amora踮着脚尖往外边看,“笳笳呢?” 裴铎没?答话,迈着长腿,大步流星地往章齐面前走。 在amora的惊呼中,裴铎扯着对方的衣领一拳挥下?去。 “阿铎!” 她捂着嘴尖叫。 章齐踉跄几步,撞在墙上,目光中有愤怒和痛苦。 裴铎转了转手腕,这一拳上去他才意识到原来在第一次见?到这孙子对着盛笳阴阳怪气地笑的时候,他就想?打人了。 amora扑上来,想?拉住他,裴铎停手,转身低声道:“你先上去,这事儿你别管。” 随后又扭头指着章齐道:“你他妈要是个男人,这口气你就别往下?咽。” 章齐舔了舔上颚的血,他本来还顾忌着裴铎背后的秦家,现在一听这话,也?不想?忍了,一巴掌打到裴铎的下?颌上。 裴铎几乎没?躲,两人扭打在一起。 裴铎比他高,肌肉也?不是白长的,章齐很?快没?了劲儿,他嘴角渗出血,眼角也?有血丝。 羁鸟 第73节 他仰头盯着裴铎看了几秒,突然大笑,“裴医生,你打我是因为我当着你的面羞辱你的人让你觉得没?有面子还是因为你爱她?” “……”裴铎松开他的衣领,“我需要向你解释?” 章齐把血吐掉,也?不挣扎,干脆躺在地上,轻轻低语,“你知道吗,盛语也?喜欢你很?多年了。” ——也?。 裴铎愣怔一瞬,随后冷漠反问?:“所以?呢?” “——所以?呢。这就是你的反应吗?” 章齐苦笑,“可我是真的很?喜欢她,哪怕当初她告诉我她有个很?喜欢的高中同学,我也?愿意跟她在一起,我觉得早晚会让她爱上我……但我也?清楚,她死?的时候,还是更?喜欢你一些。”章齐眼眶红了,脖子上青筋凸起,目光突然变得恶狠狠的,“而她的亲妹妹,那晚不仅没?有及时救她,甚至在几年后还嫁给了她最爱的人,可笑吗?裴铎,你告诉我,这他妈有天理吗?” “那不是盛笳的错。” 裴铎沉着声道。 “我他妈才不管谁的错!可事实?就是,一对姐妹都暗恋你,先认识你的那个死?了,后来认识你的那个嫁给你了!”章齐嘶吼道:“裴铎,换位思考,如果是你的心上人,你不恨吗?你不心疼吗?” 暗恋。 裴铎的心脏颤抖了几下?。 他的脑海划过盛笳方才苍白的面孔,可是很?快变得不真切。 他无法深究此刻的感受,有些想?法他其实?很?早之前就有了头绪,可他把他埋进?看不见?的地方。 不见?,就不存在。 裴铎踹了他一脚,指着他一字一句清楚道:“你他妈别自我感动了,就算盛语活着,我也?不会娶她。” “那盛笳呢?你娶她是因为爱她吗?据我所知,你们认识没?多久就结婚了。” 裴铎冷笑,“我犯得告诉你我们的关系?但我告诉你,你如果再敢招惹盛笳,我就让你去见?她姐姐。” 正巧柳浩楠冲进?来,看见?裴铎又要上去打人,赶紧把人往后扯。 “裴爷,哥,别打了,嫂子还在家等你呢,脸上都见?血了。” ——家。 裴铎忽然感到久违的异样,他皱着眉挣脱柳浩楠。 有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为谁打人。 公寓安保把章齐扶起来,不敢吭声,也?不确定要不要报警。 章齐咳嗽了数声,自己先道:“我没?事。” amora上次见?裴铎打架似乎还是他小学的时候,她打了几下?他的胳膊,带着哭腔,怒气冲冲,“阿铎,你多大了?” 两人把裴铎几乎是推上了车。 柳浩楠一脚油门?踩下?去,裴铎觉得嗓子口的血腥味发凉,抬眼看了一眼街景,道:“回医院。” “啊?你伤哪儿了?” “没?伤哪儿。” “不是……那你今晚不回家了?” “不回。” 裴铎捏着眉心,头开始抽着疼。 “可嫂子还在家呢……我刚刚把人送回去的时候,看着快要哭了……还问?你是不是生她气了。” 裴铎上个周偶遇曾经的高中同学,不经意提起“盛笳”的名字,那人才说起她初中时给姐姐送蛋糕的事儿,他的确早已忘记,今天随口说出来,也?只是不想?让盛笳难堪。 可裴铎现在很?乱,他的指节发疼,却觉得刚才没?过瘾,胸口震动着,觉得自己含着怒气,却不知道究竟因何而来。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面对盛笳。 他随心所欲了快三十年,有些东西对他来说太贵重了。 捧着,怕碎了。 不接,反而轻松些。 裴铎知道自己在逃避,但他手里拿着一张弓,一根箭,一旦射出去,就没?法回头。 十多年的情绪,不是一个晚上能?解决的。 他理不清。 * 盛笳很?久都没?有等到裴铎回来。 楼道的感应灯亮了又关,是她无数次打开门?后的失落。 她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眼睛干涩。 其实?哭不出来,只是心跳得厉害。 还是被人翻了出来。 其实?暗恋本就藏不住,她只是没?有想?过,竟然被人以?一种这样惨烈的方式摔碎,展示在他的面前。 ——他会怎么想?? ——他会喜欢吗? 盛笳否定着自己。 她太普通了,已经把最好的自己献出来了,但还是可笑。 像是香水,一瓶劣质的香水,那明明已经是她能?买到最贵的一瓶了,自以?为散着香气出现在他眼前时,自小矜贵的他却只能?感觉到低端工业制品的香精扑鼻。 他们眼界不同,她在他面前,只能?像个笑话。 凌晨十二?点过了几分钟,盛笳终于等到了裴铎的电话。 她几乎立刻按下?接听,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也?在沉默着。 颤抖的呼吸声与墙上钟表的滴答声纠缠在一起。 时间过去了很?久。 其实?什么都不用说,他们都清楚,有些东西变了。 许久之后,当她终于鼓足勇气开口恳求他什么都别问?时,裴铎开口了,“盛笳,我今晚不回去了,后天出国开会,明天还有手术。” 他好像是在解释,又好像是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盛笳对着冰凉的空气点点头,“好……” 第58章 怀孕 盛笳挂掉了电话?。 浑身忽冷忽热的, 她?想,初夏的天气也这样难熬么。 她?不知道章齐跟裴铎说了什么。 只是在反复地?问自己?,如果裴铎意识到他当年只是无意间递给了自己?一盘蛋糕, 笑着说?了声?“妹妹”就让她?记了这么多年,他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觉得厌恶。 盛笳想起?曾经也?有过男生向自己?表白,但并非所有人都让她?惊喜。 有些人她?会躲着再也?不想见……不知道裴铎今晚是不是怀着同样的感受。 裴铎将?自己?的国际航班改签, 提前一天前往i国, 候机时, 接到了amora的电话?。 “阿铎,笳笳怎么样啦。” 裴铎昨晚没?睡好, 他今早喝了一杯咖啡, 现在心跳得不舒服, 他捏着眉心, “你怎么不自己?问她?。” “我打电话?了,笳笳关?机。我想了一下, 应该给她?道个歉, 给人家办派对, 该叫她?熟悉的人来的, 那天章齐说?他也?想来, 我就同意了,现在很后悔。” “关?机了, 那我也?联系不上她?。” amora一愣, “你昨天没?回家吗?” “嗯, 在医院。” “你去?医院干嘛?” 裴铎笑了笑,“去?医院能干什么?” amora沉默了一会儿, “那笳笳知道你昨天为她?打架吗?” “我不是为她?打架。” “……阿铎,你到底在想什么呢?”amora有些困惑, “难道你不开心吗?笳笳用了大半个青春的时间,喜欢了你很多年,你不开心吗?她?是你的妻子呀。” 开心吗? 裴铎问自己?。 得不到答案。 他听见广播提示开始登机,低声?道:“准备上飞机了,先挂了。” 当飞机在平流层平稳飞行的时候,裴铎终于有了些困意。 在快要睡着的时候,他想,他不确定是否开心的答案,但至少他知道,如果昨晚他和盛笳相?见,或许不会主动拥抱她?,可?如果她?扑进自己?的怀里,他一定不会推开她?。 * 两天后,盛笳的托福考试成绩出来了,其他三门还好,写?作有些惨不忍睹。她?找到了转移注意力的事情,重新报名了一个半月后的考试,在家没?日没?夜地?开始恶补。 周四下午,她?独自去?超市,路过卫生用品时,突然顿住脚步,站在卫生巾的货架前计算自己?上次来例假的时间。 在四月初。 已经过去?差不多两个月了,五月的那次没?来。 她?偶尔日期不准,上个月又太忙,一时间竟然将?此事忘到了脑后。 羁鸟 第74节 盛笳的手心开始发凉,回忆着上次和裴铎上|床的日子。 ……就是山上的那一次。 他们吵了架,没?人记得做措施。 盛笳脑中一片混乱,忽然觉得肚子里有东西开始踹她?,又踹她?的心脏,让她?心跳抖得厉害,直到身后有个带着女儿的中年女人拍拍她?的肩膀,“姑娘往前走一走,别挡着路。” 盛笳低声?道歉,付了钱慌乱回家。又跑进家附近的药店,买了验孕棒,然后坐在马桶上,等待着结果。 三分钟后。 清晰的两条线。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原本祈祷着只是经期紊乱,可?现在结果指向了另一个答案。 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她?从?未做过当母亲的准备,不想让裴铎认为自己?在企图用一个新生命拴住他,更不愿让一个无辜的生命在一场不清不楚的感情中诞生。 在山上的那一次,不过是欲望的宣泄,它甚至不是在爱中被孕育出来的。 盛笳把真题册推开,视线模糊,纸面上的字变得重合,单词成了可?怕的咒语。 她?打开电脑,输入了几个字——验孕棒出错几率。 答案更让她?不安,准确率高达90%左右。 盛笳一夜未睡,祈祷着那10%的好运可?以降临在自己?身上。 次日一早,她?躲着一切可?能与裴铎相?识的人,坐地?铁去?了燕城北边的一家私立医院。b超结果很快出来,已经怀孕六周,胎囊清晰。 对面的医生向她?表示祝贺,盛笳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孩子健康吗?” “已经可?以看见胎芽和胎心了。”医生瞧见她?惊慌又焦躁的神色,“是第一胎吧?” “嗯……”盛笳把b超结果放进袋子里,咬了咬牙,狠下心问:“能做药流吗?” 医生一愣,“你不想要?” 盛笳没?吭声?,许久,慢慢点了点头。 “胚胎现在发育一切正常,你还是跟你丈夫商量商量再说?吧。” 盛笳选择了打车回家。 一路上,她?坐在后排护住自己?的肚子,司机轻微地?刹车她?都下意识紧张。 它还那么小,医生说?胚囊还不到一厘米。 脆弱又无辜。 在盛笳自己?的成长经历中,她?践行孕育孩子并非是一件令人每个人都会欣喜的事。而对于孩子来说?,从?未有过出生意愿的选择权,他们降临在这个世界上,享福或是受苦,父母是否爱他们,一切都是未知,他们只能全盘接受。 这个孩子来得太匆匆,盛笳想起?那颗扑通扑通的心脏,便心软不已,可?她?也?承认,自己?其实从?未将?迎接一个孩子设定在自己?的计划内。 脑中像是绕了一卷理不清的线团,她?把手机点开又关?上,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自己?在网站上查询的全是,“叶酸”,“防妊娠纹霜”,“孕妇裤”之类的。 她?退出app,苦笑着想,反正是不会要这孩子的。 可?她?又觉得至少孩子现在还在自己?的肚子里,她?们母女连心,自己?想什么,孩子都能听得见。她?一面心疼地?用掌心拍拍肚皮柔声?说?“对不起?”,一面任由自己?今夜的脑中全部都是裴铎。 她?很想他。 也?很需要他。 盛笳好像又回到了婚前,把他的头像点开又关?掉。 如此重复很多遍,忽然不小心点到了拨通。 她?一慌,正要按掉,放在腿上的手机却微微地?震动了一下。 是他很快接起?了电话?。 轻轻地?,也?略微惊讶,“喂?” 盛笳恍惚,甚至不确定对面那人是否是他。 “裴铎?” “嗯,你不知道自己?打给了谁么?” “不是……我以为你现在在飞机上。” 那边好像短促地?笑了一下,“我在飞机上你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他的语气很寻常,好像那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盛笳开始怀疑是不是一切都只是自己?一个还没?有醒来的噩梦。 “……我不小心点错了。” “哦。”裴铎的语气平平,“我已经到了,今早到的。” 他把手机换了另一边耳朵,“怎么了,有事儿?” 盛笳摇摇头,又想起?他看不到,小声?道:“没?事。” “……不是,可?能有事,不过等你回来再说?。”她?后面几个字几近耳语,快要听不见。 “嗯。”裴铎道:“国内快要十一点了吧,早点睡。” “好。”盛笳咬咬唇,“你去?忙吧。” 她?等他先挂了电话?。 又在脑海里把方才的对话?重放了三遍。 如果他没?有想象中那样排斥自己?的感情。或许山重水复,哪怕撞破了头,也?能为这段感情再撞出一条出路。 她?的手心又放在肚子上,慢慢地?好像能感觉到心跳,过了一会儿又笑自己?傻,分明只是自己?的脉搏在颤巍巍地?跳跃。 盛笳问自己?,如果裴铎全心全意地?迎接这个孩子,自己?是否也?可?以鼓足勇气,欢天喜地?地?成为成为一个妈妈。 她?这样想着,又去?吃了两根香蕉,吃完又琢磨,自己?怎么不觉得恶心呢?不孕吐,孩子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她?在繁杂的思绪中终于半睡半醒地?过了一夜。 * 那边,裴铎挂了电话?。 旁边留着大胡子的外国男人是他曾经的博士同学,问:“谁?” “我老?婆。” 男人笑着碰了碰他的啤酒杯,“我以前以为你是不婚主义者。” 裴铎挑眉,“怎么说??” “你看上去?不愿意被束缚。” 裴铎笑笑,“我现在也?不算被束缚。” 外国人思维更开放些,“你们各玩各的?” 裴铎哼道:“想什么呢你?” 对方耸肩,说?了句“抱歉”,低头扫过他干干净净的左手无名指,这才解释道:“我和我前妻就是这样的婚姻状态,所以我出来玩会刻意摘掉婚戒。” 裴铎微怔,垂眸看着的手指。 结婚大半年,他的确从?没?想过其实自己?和盛笳还缺一对对戒。 当初婚礼办得匆忙,裴铎将?与之相?关?的一切当作敷衍家里人的仪式,包括那颗价格不菲的婚戒。 盛笳只戴过那一次,她?觉得太招摇,早早将?其束之高阁。 而裴铎则认为自己?常做手术,摘取对戒实在麻烦,便从?来没?想过这件事,因为没?并未过问盛笳的意见。 现在想来,其实去?年哪怕是装装样子的仪式感,他也?没?有做得及格线。 可?与此同时,裴铎也?坚持,婚姻的一切点缀都影响不了其本质。 他扫过自己?的无名指,很快将?其抛在脑后。 打了个响指,又叫了两杯啤酒。 * 为期十天的国际会议很快结束。 裴铎预订了当晚的机票。 主办方替他准备了司机和车辆将?他送去?机场。 当夜是周五,经过市中心的时候,竟然少见地?有些塞车,司机向裴铎解释,“今天是节庆日,大家出来庆祝,把路堵住了。” 他指着操作台上的导航,“我们绕远路,可?能速度会快一些。” 司机打着方向盘,一路向北,拐去?了高速公?路上。 公?路环着海,绕着树,往天色更浓的地?方逼近,几公?里也?偶遇不到一辆车。 司机健谈,告诉裴铎自己?时常接到中国来的游客,并乐呵呵地?向他展示自己?学会几句蹩脚中文。 裴铎坐在后座上,胳膊搭在车窗上,由着晚风吹进来,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聊天。 还有一小半的思绪分给了别处。 他漫不经心地?想——那天盛笳吞吞吐吐地?是想跟自己?说?什么呢? 高中时候的事么。 她?如果要讲,他觉得自己?不会拒绝。 夜很静,距离机场愈近,规律的每隔几分钟,他们的头顶会呼啸过一架飞机。 司机吹着不成调的小曲。 在绕过最后一个弯道时,眼前的光线忽然变得刺眼。 紧接杀来的是强烈的鸣笛声?波。 陡然出现的光像是一跟粗绳,把他拽回现实。 裴铎侧目,往前看,眯起?眼睛。 反光,几乎看不清。 羁鸟 第75节 对面飞冲来一辆摆动着的车,速度极快,方向难以预测。 他太阳穴一刺痛,迅速提醒前排司机,“小心!” 司机已经反应过来,惊呼咒骂着,踩下刹车,往另一侧打方向盘。 有些年份的汽车晃悠着,轮胎摩擦着地?面的声?音像是刀子,裴铎抓住头顶的扶手,车头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他忽然感觉眼前天翻地?覆。 第59章 对戒 盛笳从睡梦中惊醒。她惊呼着坐起来, 额头上满是汗水,大口喘着气,拿起枕边的手机。 不过才凌晨四点多。 她最近睡得都不太安稳, 侧身着躺回去,慢慢地抚摸肚子。 晚上睡前,小腹和腰有些疼, 她慌乱地等待了一会?儿, 似乎又?觉得只是自己紧张过度的幻觉。 静静的夜, 盛笳想起另一国度的裴铎,忽然感到冰凉的孤独。她现在做了母亲, 也时常会?想象, 董韵怀着自己时是什么模样。 盛笳也怨恨过母亲, 怨她为什么要做个偏心的妈妈, 可她也总是心软,她会?站在妈妈的立场安慰自己, 当?年自己的出现影响了董韵事业的进一步上升, 原本?定?好的外派留学?机会?被另一名男同事抢走。她年轻时是个很有冲劲儿的女人, 对事业极有理?想, 从?小好胜, 是家里唯一一个上了大学?的孩子,然而三年内的两次怀孕生育和坐月子让她身体不如之?前, 职场上遭到了更多的隐形打压, 她时常觉得力不从?心, 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两个孩子。 她回想着从?爸爸和姥姥那里听来的关于董韵的故事,预订了最早一趟回朔城的航班。 盛笳尝试着与董韵和解, 也与自己和解。她问自己,对孩子是否会?有强烈的控制欲, 生怕她没有长成自己预想的样子。 盛笳过了安检,捏着身份证,盯着窗外向天空奔去的飞机,她想,她的孩子是自由的,不论如何?,她绝不会?束缚她,将她和别人比较。 到家时,董韵和盛越齐正在准备晚饭。见她推门进来,很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嗯。”盛笳拖着自己简便?的小箱子,“回来拿东西,顺便?待两天。” “就?你一个人?裴铎呢?” “他在国外开会?。” “吃饭了吗?” 盛越齐问。 盛笳摇摇头。 董韵站在冰箱门口,看了她一眼,将冷冻室里的虾找出来。 坐在餐桌上,不可避免地提起与未来规划有关的话题。 董韵直接问:“开始申请博士了吗?” 盛笳看着盘中最后?剩下的两个白灼虾,分别放进父母的碗中,然后?忽然问:“妈,你还记得这是我和我姐小时候最爱吃的吗?” 董韵听她突然提起盛语,脸色变了变,低声道:“记得。” “那你记得我们都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为最后?一个虾打架的事儿吗?” 董韵一愣。 亲姐妹儿时拌嘴打架也不是怪事,可盛语脾性随了母亲,争强好胜,哪怕是一个虾,只?要她想要,也不可能让给幼小的妹妹。两人哭喊着吵起来,趁着姐姐告状的功夫,盛笳小机灵鬼似的抓起那虾就?往嘴里塞。 盛语大怒,抄起手边的玻璃杯就?往妹妹额头砸去。 盛笳的脑袋上缝了两针,父母将姐姐训斥了一番,她哭得嗓子发不出声,躺在病床上,想让妈妈进来抱抱自己,她悄悄跳下床,却听到父母在谈论姐姐的性格。 董韵的心思复杂许多,她对丈夫低声道:“小语确实做错了,但说实在的,也像我,我小时候打架也没人打得过我,以后?不吃亏。” 那时候,三岁多的盛笳还记得母亲语气中的隐隐骄傲,直到今天竟然也没忘记。 她放下筷子,笑了笑,冷静地说:“妈,我不读博了。” “……你说什么?” 董韵的声音立刻变得尖利,盛越齐扯了扯她的胳膊。 她看着盛笳,眼中充满着郁郁愤懑,随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让盛笳想起高中时,她也总也这样叹气,很累,似乎养育自己让她耗费了太多心神。 自己不像她,更没有按照她期待的模样成长。 董韵如今已经?五十多岁了,细看,脸上开始长斑,眼皮松弛,微微耷拉下来,年轻时精神奕奕的拼搏劲儿已经?随着盛语的死埋在了地下。 “盛笳,你告诉我,现在的医学?生不读博能在燕城那样的地方有什么出路?你根本?去不了好医院!我说过,学?医是需要终身学?习的,你都多大了,还需要我跟你讲这么简单的道理??” 盛笳在桌下护着自己的小腹。 听到董韵继续说:“再过几个月,你就?二十六岁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讲道理?,读博,是你选择了这条路之?后?必须要吃的苦,如果这个苦你都吃不了,那你人生以后?遇到的每一个困难你都会?退缩!我同事刘姐的儿子当?年也说不爱学?习,可是现在呢,人家马上要去博士后?流动站了!你再看看你,什么时候能让我挺起脊梁在同事面前吹嘘我的女儿,什么时候能不让我操心!” 她“啪”地将筷子摔到碗上,起身负气进了卧室。 盛笳似乎早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她平静地看向盛越齐。 “你妈就?是这个脾气,她也是为你好。你回来,她也挺高兴的,平时我俩在家就?吃一个菜,今天马上加了餐,一素一荤一汤。笳笳啊,当?医生嘛,有社会?地位,但苦也是苦一辈子,既然选了这条路,得走完啊。” 盛笳抬起眼,看向自己多年来都沉默寡言的父亲,一字一顿地道:“爸,学?医这条路,不是我自己选的。” 那个晚上,她再次住进了酒店。 办理?好入住后?,腹痛严重了一些,盛笳灌进了一大杯热水,缩在了沙发上。 * 车翻了,现场看着惨重。万幸,司机反应及时,两车并?未相撞,他们的车撞在旁侧的树干,而且裴铎并?未坐在副驾驶,安全气囊又?保护了他,送到医院检查完全身后?,他只?是右手臂擦伤,司机稍微严重些,下巴缝了两针,而对面车上的驾驶人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现在还躺在手术室里。 裴铎作为证人前往警局做了笔录,一切结束,已经?两天后?。 虽然只?是小伤,但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因冲击力在车里翻了个面儿,幸免于难,那算缘分,他和那司机出去喝了一杯。 裴铎微醉,想起昨日?护士说幸好他没有被蹦出的玻璃刺入大动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晚,当?车被掀翻的瞬间?,他感受到死亡很近,在天旋地转时听着前排司机呼救声时,他想到了亲人……还有盛笳。 抬头,月光盈盈,沉默着,静静地注视着他。 有人在等着他回家。 一场车祸,让裴铎产生了一种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的侥幸,似乎有神在指引,轻易不夺走他的性命,让他揣着好运,重新看待生命中的珍贵。他想起平时盛笳敲三下木头的虔诚模样,不由弯着唇角,心想果然近朱者赤,自己也变得神神叨叨。 坐在对面的司机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极英俊的东方男人神色忽然变得柔和,脸庞浮现淡淡笑容,目光暗淡了一瞬又?很快亮起。 念头来得很快,裴铎转头向另一头望去。 这个国家以奢侈品出名。街边酒馆的对面是一家著名珠宝的全球首家旗舰店。 在这个时间?点,客人零星,服务人员似乎已经?在等待二十多分钟后?的打烊。 裴铎看着玻璃窗旁的精美广告图,摩挲了一下无名指,喝尽了最后?一口酒,突然飞奔过马路,推开那家珠宝店的门。 不问结果的冲动,好像一个逃学?出校只?为女朋友买花的少年。 店员为突然出现的男人而惊讶,裴铎却在低头看向那些琳琅满目银圈反射出的光芒时,获得了一种打通任督二脉的喜悦。 * 经?过数个小时的飞行,裴铎回到了燕城。 在打开家门的前一刻,他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脉搏。 心跳罕见得不算稳定?,心口那处的口袋里,还沉甸甸地揣着一个小盒子。 他将行李箱推进去。 家里空荡荡的。 裴铎打开灯,家里逛了一圈,没人,桌上的半杯水也早已冰凉。 他拨通了盛笳的电话。 快自动挂断的时候,那边才接起来。 “……喂?” 裴铎把小盒子在手中把玩,用拇指顶开盒盖,又?盖上,好玩儿似的。 “你在哪儿呢?” 他音调低低的,想象她看见这东西的神色。 ——会?傻乎乎地问自己贵不贵么? 他眉宇间?浮现笑意。 “我回家了……朔城。” 几天前的那次通话后?,他们再无交流,盛笳方才看到他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时,先是欢喜,然后?是烦闷——他到底为何?总是能轻易掌控自己的情?绪? 裴铎微怔,“家里有事儿?” 盛笳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没事,就?是有段时间?没回去了。” “……嗯。” 裴铎说不上自己算不算失望,“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晚上。” “好。”他本?想说“我在家等你”,停顿了一下,终究是没说出口。 裴铎收了线,握住手里的东西,犹豫了一下,放进了衣柜下的抽屉里。 盛笳把被子盖得更紧了一些。 今晚,小腹偶尔会?有隐隐的坠痛感。她不安地辗转反侧,想起自己这几个晚上似乎都会?保持着清醒直到后?半夜,下午也不如前两个周那样疲乏。盛笳把掌心搓热,然后?掀开睡衣,贴在肚子上。 焦躁忽然袭上心头。 她踩上拖鞋,跑到房间?门口的落地镜前,侧身站着,仔细观察。 吐气,呼气,小腹还是扁平,盛笳不由得胡思乱想——不知道从?几天前开始,她的一切妊娠反应似乎都消失了,她本?就?几乎没有孕吐反应,但嗜睡和食欲不振是常有的,但就?在刚才,在临近晚上八点的时候,她突然想吃火锅,最好是牛油,特辣。 油腻的食物似乎不会?让她感到不适了。 盛笳围着床前转了两个圈,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孩子好像在拒绝长大。 太阳穴像长了个小锤子,不停地敲打着她的脑袋,她紧张得恶心,想吐。就?在抓起包准备冲进医院的时候,她又?觉得坠痛感消失了。 可能只?是想顾虑太多了,盛笳转身,盯着自己苍白的面孔,她最近瘦了很多,头一次一个人面对这一切,让她有时难以承受。 羁鸟 第76节 她坐回床上,心想,既然裴铎回来了,自己该告诉他这个消息了,他会?是什么反应呢?那场聚会?之?后?,他们还未见过一面……她不知道章齐的那段话是否还放在他心上,也不清楚他对自己和这段婚姻是否有了新的想法。 盛笳想了一夜,也没有头绪,唯有有一个微弱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我其实不该留下这个孩子。 凌晨,她再度从?半睡半醒间?清醒过来,盛笳知道自己装作不在乎,与裴铎说话时表现如常,但她其实渴求着一个确切的结局。 手起刀落,哪怕是死,她也想快点知道答案。 她拿起手机,改签了机票,早上十点便?会?落地燕城。 第60章 刽子手 回到家时, 裴铎不在,盛笳收到学姐消息,说规培合格证下来了, 让她来医院取材料。 她回复说“好”,又留言给裴铎。换了身衣服,往医院去?。 科室的办公室结构特别。外层办公?室里囊括着另一个小办公?室, 隔着道门, 学姐在里面等她。 “恭喜呀, 笳笳,规培生活从今天算是正式结束了。” 盛笳抿嘴笑着道谢, 一边翻开自己?规培时各项指标成绩依旧最后?的评语, 看到最后?一项课题汇报的成绩时, 她愣了愣。 75分。 一个绝不算高的成绩。 她问?学姐, “你知?道课题汇报的平均分吗?” 学姐点点鼠标,把系统内容调出来, “83, 怎么了?” 盛笳从小就不是学霸, 但也算是个很认真的乖学生, 对成绩十分在意, 每次看到不理?想的结果?都会生理?性的脸颊发热,她吐了吐舌头, “我?拖后?腿了。” 学姐安慰她, “没事儿啊, 一小项成绩而已,又不影响结果?, 规培合格就好啦。” 盛笳的确也并非在细枝末节上浪费时间的人,但这个汇报是与裴铎的打分有关, 她想知?道他对自己?的评价。 她将材料放进纸袋里,正要与学姐道别时,外面那个办公?室传来动?静。牛主任的笑声颇有特?点,盛笳分辨出来。她的手都搭在了门把手上,犹豫着。 ……实在不想和领导打照面。 学姐与她心灵相通,无声地指着旁边的凳子,示意她坐在这里等一会儿再走。 跟牛主任一起进来的还有另一人,是个男生,嗓音粗哑,“主任,听说您秋天就要去?庄城市医院当?副院长了?” “你小子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主任,我?正申请博士后?站呢,您把我?要过去?,我?跟您一起去?庄城吧。” “庄城跟燕城可比不了。” “您去?的医院肯定是好地方,况且,燕城毕业生多,我?哪有那么多机会?” “你不是今年年初还发了个一作??” “小杂志,还是中文期刊,我?一个外地人在燕城也没什么人脉。何况,您以为谁都能跟盛笳一样,只?要把床上那点儿事儿搞好……” 他声音放低,最后?几个字污言秽语消失在喉咙中。 牛主任也冷笑,“没办法,她有本事嫁到秦家,又在我?们科室。” “主任,憋屈不?” “反正我?要走了,以后?也不用我?伺候。” “我?听说盛笳没打算读博,难不成她一个硕士毕业生就能来我?们医院?我?们可没有这样的先例。” 牛主任骂他幼稚,又道:“还没人通知?,我?哪儿知?道?” “真操蛋,上次课题汇报没结束人就跑出来了,还他妈装可怜,仗着背后?有男人理?直气壮。” “这话你也就跟我?说,别的地方少张口,让裴铎听见,你以后?就别想混了。” 他们的对话,顺着门缝,清清楚楚砸在盛笳的脸上。 一只?手轻柔地放在她的肩上,学姐冲她摇摇头,用口型道:“不要听他们胡说。” 盛笳的指尖发冷,微微颤抖。某一刻,她想冲出办公?室,看清那两个男人的嘴脸,把他们痛快骂一顿,可是学姐还在这里,撞见这样的场景,以后?被?人穿小鞋,就没法在医院待了。 何况,她又真的能堵住每个人人的嘴么。 他们不过是畏着裴铎的势,在面上对她客客气气,可私下的议论和心底的偏见她无能为力。 盛笳想,只?要裴铎能理?解自己?便好。 他才是自己?的丈夫,而她要学着将自己?的敏感降低,把旁人的恶意当?成垃圾,她要目不斜视,将他们狠狠踩过。 学姐被?护士叫走,盛笳一个人留在办公?室,正巧接到了裴铎的来电。 “我?也在北医,来接你?” “嗯,我?在科里。” “你在六楼等我?,我?下楼。” 他那边有脚步声和寒暄声,似乎有人跟他打招呼。 盛笳正预备挂了电话,可忽然传来模糊的对话,她本未在意,却又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对方离听筒远,裴铎或许也已经把手机塞进了兜里,总之,她细致听见几个断断续续的词语。 “飞上枝头”,“清闲职位”,“借您的势”,“舒坦一辈子”之类的…… 声音听不清,但笑声里的谄媚显而易见,那人变着法儿地夸赞裴铎地位不凡,女人嫁给他便顺势成了凤凰。 但于盛笳而言,只?有贬义,贬低她全部?的付出。 她捏紧手机,靠近耳朵,静静等待着裴铎的回答。 可几秒后?,他只?是笑了笑,不解释,更不否认,神色中的漫不经心盛笳闭上眼睛都能勾勒出来。 只?听他轻描淡写地打趣道:“你要有能耐,也往别人的枝头上飞一个?” 盛笳挂了电话。 她抬起头,看着对面墙上的挂着的镜子,发觉自己?竟然也在笑。 只?是笑容惨淡。 可悲。又可笑。 原来全是她自作?多情,本就是她一个人单打独斗。 裴铎从小锦衣玉食,或许根本不会理?解自己?嫁入他这样的家庭是怎样的战战兢兢,生怕做错说做,生怕贻人口实,更怕别人觉得她是图了什么。 他曾见自己?熬过许多个夜晚只?为解决一个医学疑惑,日?夜颠倒地在学校和医院间奔走,期末前整夜地复习,规培时遇到家属和训斥也把委屈往肚子里咽,平时医院遇到秦斯也客气地称呼“秦院长”,半点儿看不出其?他关系。 她以为他都看在眼里……可一切都只?是她以为。 裴铎从不理?解自己?,更不会尝试理?解。 哪怕曾经为自己?撑腰,也不过是因为他自己?失了面子。 盛笳推开办公?室的门,往消防通道走去?。 楼道阴冷,推开门的那一刻,盛笳打了个寒颤,思绪也莫名清晰了很多。 她不愿回放刚才听来的对话,不肯多思他那番话的深意。 盛笳忽然意识到,自己?什么都不想猜了,她只?是想要一个放弃的契机。 被?刻意压抑了许久的念头充斥着大脑。 像休眠火山,平静许久,瞬间爆发。 盛笳往三楼走去?,脚步没有半分犹豫。 去?妇产科,她要打掉这个孩子。 不用他做刽子手,盛笳要亲自一点点切断和他的一切连接。 决定好后?,竟然感到一丝轻快,就像是有了力气用铁锤狠狠敲打掉足腕的镣铐。 这样活着,她太痛苦了。痛苦并非在婚姻中形成,或许是从很多年前,在成长过程中一次又一次丧失安全感时,便簇起的火苗。 盛笳加快步伐,知?道自己?还会有犹疑和心软。 可是突然,好像有什么在向后?扯着她,腹痛陡然严重,抵达了难以承受的地步,她掐着自己?的手腕转移疼痛,在漫天绝望压下来的时候,口袋内手机震动?。 ——还是他。 “……喂?”接起电话的那一刻,听到他的声音,盛笳就哭了,她咬牙强忍着,弯腰抓着扶手,“裴、裴铎,我?肚子疼。” * 像是进度条被?人为加速,一切都过得很快。 再醒来时,她躺在病床上。 裴铎坐在床边,背着光,看不清神色。 盛笳记得清楚,第一次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她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可他就是没多看自己?几眼,明明头顶的灯光很亮,但他陷在阑珊处,不抢风头,可旁人的目光总在他的身上流连。 他总是这般,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在无意间伤害过什么。 也不会理?解。 那个晚上,二十四岁的她鼓足勇气跨进灯光,又走入混沌,扶起他的胳膊,低垂着眼睑轻轻问?:“你……是不是醉了?” 如今不同,是裴铎抓着她的胳膊。 而他似乎也清减了许多。 还不到两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们重逢,做|爱,吵了数不清的架,在对方的心上刺入刀子又悔不当?初地拔出来,却流下更多的血,直到今天……他们失去?了一个孩子。 当?裴铎将她抱到妇产科时,盛笳已经开始见血了。 医生说是胎停,在还不到第八周的时候,胚胎就停止发育了。 胎停,是优胜劣汰的结果?,胚胎本就不健康,在孕早期时死亡,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医生不建议用药物,说等自然排出,把伤害降到最低。她当?时和裴铎一起坐在医生的对面,相比起他,她显得冷静。 只?是问?了一句,“什么原因胎停的?” 羁鸟 第77节 “需要之后?做检查,但大概率是染色体异常。” 她淡淡说自己?知?道了,被?裴铎安排进了vip包房,问?护士要了一杯牛奶,然后?让他出去?,说自己?要睡一觉。 这一觉睡了很久,外面早已天昏地暗。 裴铎见她睁开眼睛,俯下身,“醒了?感觉怎么样?” 盛笳不想跟他说话,将头轻轻偏到另一边。 她本想问?自己?父母来不来,忍了忍,还是没说话,她现在渴望最亲近的人的拥抱,可细细想来,竟然并不确定是否有人愿意施舍给她这个怀抱。 “渴不渴?” 盛笳摇头。 她又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抬眼问?他,“医生让你买的中药,买了吗?” 益母草,消水行血,调经解毒。裴铎将小罐搁在床头,他刚才热水泡好一杯,现在温度合适。 医生说很苦,先喝三天,如果?排干净就不用再喝。 盛笳一饮而尽,几乎连眉头都没皱。 裴铎看着她,在她手心里塞下一颗薄荷糖。 盛笳捏在手掌间,“不想吃。” 她脸色苍白,因为喝了药,脸色又被?迫涨红。 “苦不苦?” 裴铎嗓子很哑,像含着一块带血的石头。 盛笳冷笑,“苦不苦,你自己?泡一杯,尝一尝好了。” 裴铎铎接过她手中的药杯,放在桌上,然后?俯身一掌压在她的身侧,另一手抬起,慢慢地抚摸她毫无血色又有些干燥的唇。 然后?吻了上去?。 很轻,但很决绝。 他碾摩着,却不带有一丝情欲,也不强迫,只?是很用力,好像这样紧紧相贴,才能感觉到盛笳的存在。 盛笳没有闭眼,看到了他因悲痛而紧蹙的眉头,和眼底的血丝。 盛笳想推开他,又呼吸着忍不住想哭,微微张开唇,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裴铎尝到了,在她的唇齿之间。 那药确实很苦,难以忍受的苦。 盛笳忽然恨他,也恨自己?,恨自己?心软。她推不动?他,只?能用牙狠狠咬下去?。 裴铎感觉到铁锈味,可他不觉得疼,反而更用力。 直到盛笳开始呜咽,又像是疯了一样地挣扎身体要踢打他时,他怕她受伤,方才离开。 他的手掌扣在她的腰上,又缓慢覆在她的小腹。 盛笳顿时眼含戾气,一巴掌拍在他的脖颈。 “啪”的一声,很响亮。 裴铎的脸偏向另一边,松开手,舔了舔唇上的血,神色未变,停顿稍许,低头问?她:“什么时候知?道怀孕的?” “你出国的时候。” “怎么没有告诉我??” 盛笳捏紧了掌心,看见他脖子上淡粉色的指印,心口作?痛,偏开眼,冷声道:“回来再说不一样么?” 裴铎苦笑,垂着眸,很久才道:“对不起,盛笳。”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盛笳觉得很累,声音轻得好似一阵风,“停胎又不是你造成的,本来就是不健康的孩子,总比生下来受罪好。” 可裴铎摇摇头,将额头与她相抵,只?是重复着,“对不起……” 三天之后?,盛笳顺利将胎囊排出,医生检查后?说已经排干净,宫腔没有任何残留,不用再做药流,观察两天便可以安心回家休息。 女医生在妇产科工作?三十多年,见过太多,她握着盛笳的手,安抚道:“这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以后?备孕依旧要心态积极,退一万步,哪怕你不想再要孩子了,也没什么,人生还有很多选择。” 出院时,病房单间已经摆满秦斯送来的东西。这几天,她每天都来看望盛笳。见她不爱多说话,也不勉强,从不提起停胎的事,倒是总会在病床旁边说些别的,分散她的注意力。 两人从医院顶层坐电梯去?往一层。途中,偶尔遇到两三个眼熟的同事,她们冲她打招呼,偷瞄着她,扫过她平坦的肚子,眼神中有探究和可惜。 她失去?一个孩子的事情或许很多人都知?道了。 但他们怎么想,她已经不在乎了。 电梯门打开,她呆怔着没动?,裴铎站起门外轻唤,“盛笳?” 随后?捏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朝停车场走去?。 裴铎为她打开副驾驶的门,盛笳抬起头,阳光分明热烈,却有大半被?挡在沉重的云后?,云层的边角微微透光,让天色变成了灰蒙蒙的蓝。 她想起自己?好像很多天都没有见到阳光了,眯着眼睛,盯着浅浅金光的某一处直到眼睛干涩也没有挪开目光。 盛笳随后?慢慢开口,“裴铎,我?们离婚吧。” 第61章 妈妈 一路上, 裴铎一言不发,到了家中车库,他下车, 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的门,“我们回家。” 盛笳盯着前车窗的一滴雨痕, “裴铎, 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他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俯下身替她把安全带解开,只?是重复, “下车, 该回家了。” 说完, 似乎又意识到自己语气太硬, 蹲下,抬起头, 捏紧她?的手, “盛笳, 我们先回家好吗?” 盛笳挣脱他, 淡淡道:“好, 我们不在车库说这事儿。” 站在家门?口,裴铎按下指纹, 在拉开门?的时候, 她?侧身要绕开, 却不想离他的怀抱更近了一些?。裴铎的手腕扣在门?框,低声道:“我今早给你父母打过?电话了, 他们下午就来,你回去先睡一觉, 我待会儿去机场接他们。” “你告诉他们做什么?” “这不是小事儿,你想一个人扛着?” 盛笳跨过?门?槛,冲他笑了笑,冷冰冰地开口,“没?都没?了,现在一身轻松,不算扛着,反而刚刚知道怀孕的时候,我才算一个人扛着。” 听到这句话,裴铎腹腔里好像要涌出血,他此?刻才知道,原来盛笳的手里也有刀,也能狠狠地刺向自己。 他低语,“不管怎么样,我会陪着你的。” 盛笳执拗地偏着头,不肯望向他,生怕自己瞧见他的面孔,好不容易筑造起的冰冷硬墙会顿时不堪一击。 她?捧着温热的玻璃杯,经过?次卧室,推开那扇门?。 很?久没?有人住了,再看时,竟有一种?物是人非的荒凉感。 当初,她?一个人提着行李箱走进来,揣着或许裴铎不会欢迎自己的惴惴不安躲在这里,当他某一天抱着自己躺进主卧时,她?瞧着他的侧脸,欢喜地几乎一夜未睡。 那时候,婚姻带来的幸福不过?是一簇火苗,可她?却看得比阳光还?要热烈。 全?是自欺欺人。 如今的盛笳,或许依旧会为裴铎而心动,可她?开始学着锁上心里的门?,没?有期待,好像也就没?有痛苦。 儿时,她?渴望母亲能给自己和姐姐相同的夸赞和关注,她?在角落里默默许愿,眨巴着大眼睛期待着,却不如姐姐一声又一声甜蜜蜜的”妈妈“来得吸引人。 一次又一次落空,安全?感像鳞片,被人生生剥掉,留下一地血,和一身失去铠甲的软肉。 现在细细想来,裴铎对自己而言,与姐姐和妈妈有什么分别?呢? 他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半晌开口道:“今晚我睡在这里。” “嗯?” “你睡主卧,那边阳光好,我搬到这个房间。”裴铎握住她?的手腕,“盛笳,我住这里不是要和你分床,我知道你想一个人待着,我答应你……但是那两个字,你别?再提了,我不会同意。” 他语调很?轻,但很?笃定。 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相信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他想做而未做到的。 而盛笳恰恰相反,在她?前二十?六年里,被无数次地冠上“不听话”“荒唐”的名?号,可实际上却从?未遵从?本心地走上人生的道路。 她?要改变。 她?想,就从?离婚这件事开始。 * 这是董韵第一次来盛笳在燕城的住所。 她?还?在睡着,小半张脸蒙在被子里。 董韵和丈夫静静地站起门?口,盯着家里剩下唯一的女儿看了很?久,忽然发觉,其实笳笳和自己长得很?像。 盛笳显然睡得不安慰,门?微微一响,她?就醒了,慢吞吞地睁开眼睛,迟疑了一会儿,“爸,妈……” 盛越齐眼睛先泛起了酸,他狠狠地搓着脸,不想在女儿面前流露脆弱,干脆大步往客厅走。 董韵比丈夫坚强许多,她?走进卧室,站在床边,想了许久,第一句话是,“是不是回家那天就知道怀孕了?” 盛笳抬起眼睛,借着光,发现董韵的眼眶是红的。 她?想,原来妈妈也会为自己哭一场吗? 她?轻微地点了点头。 董韵养的女儿,当然了解,当初她?自己刚得知怀第一胎的时候,也立刻回了母亲家里,吃了顿晚饭,回家时,坐在盛越齐的自行车后座上,她?还?悄悄抹了眼泪,本来觉得自己还?是个没?完全?长大的姑娘,怎么就要当妈了。 昨天跟裴铎通过?话后,她?的第一反应是反复回忆自己那天有没?有给盛笳吃什么孕妇不该吃的东西。 此?刻见她?面无血色,指尖冰凉,忍不住提高声音,“那怎么回来那天不说,你年纪轻轻的没?经验,怀了孕谁也不说。怎么?你还?打算自己剪脐带,自己生孩子?” 盛越齐在客厅隐约听到声音,以为母女俩又要吵起来,赶紧进来拦着,“你别?嚷嚷,她?还?难受着呢。” “我哪儿嚷嚷了?我嚷嚷要是能把事情?解决了就好了!现在还?不是她?自己遭罪?”董韵横着眉,看见站在后面的裴铎,大约又觉得自家人吵架让他看见丢人,闭上嘴,瞪了盛越齐一眼。 “不是说要买个鸡给笳笳炖鸡汤吗?走吧。” 董韵摆手,“你去,再买点儿枸杞和红枣回来。” 羁鸟 第78节 盛越齐的眼睛在母女俩之间徘徊。裴铎率先开口,“我送您去超市。” 父母在燕城待了三天,盛笳涨了两斤肉。 这是她?在成年后头一次,感受母亲大约对自己还?残存爱意。 临走那天,她?坚持去机场送他们。 过?安检前,董韵借口将她?拉到角落,“我在冰箱里给你留了鲫鱼汤,今天晚上回去就喝了。” 盛笳“嗯”了一声。 “还?有……”董韵往裴铎那边看了一眼,“你和小裴,别?因为这件事情?心理有什么障碍或者?芥蒂,你们还?年轻,要孩子的机会还?多着。” 盛笳这次低头不语。 “听见没?啊?” 盛笳身子晃了晃,抬起眼,问:“妈,你不是当时不想让我跟他结婚吗?还?扣下了户口本,怎么现在又这么说?” “我当时又不了解他,现在看来,小裴是个不错的人,我们这次来,人家安排得都很?周到。” 盛笳笑了笑,平淡地说:“他有钱有势,不用费钱,就能照顾得很?周到。” 董韵一愣,“你别?胡说八道,让他听见了,影响夫妻感情?。” 盛笳没?再说话,看了一眼时间,“你们进去吧,别?耽误了候机。” * 从?医院出来后,已经有很?多天,裴铎没?有和盛笳有过?完整的对话。 深夜,他睡不着,站在楼下抽烟。 轻烟飘过?,他眯起眼,想起了那天在医院,他冲进楼道时,看见盛笳的情?形。 她?疼得一步都走不了,牛仔裤底已经染上了微红。 裴铎见过?无数血腥画面,导师曾说过?,他的手很?稳,是他见过?最?适合那手术刀的手。可当她?抱起盛笳,听到她?说“去妇产科”的时候,他手抖得几乎拥不住她?。 孩子那张b超检查单他只?看过?一次,然后将其压在了柜底。 那个胚胎像一个小蚕豆。裴铎想,那里曾有过?一个有力跳动着的心脏。 那是他的孩子。 他抬头,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 盛笳还?没?有睡着,他忽然掐了烟,一口气跑上楼。 盛笳趴在桌前睡着了,后背单薄,柔光覆在身上,让她?看起来很?脆弱。 电脑还?没?合上,胳膊下压着托福辅导书。 她?最?近学习学得很?认真,虽然裴铎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准备这个考试,但起码有个能转移注意力的东西,不是坏事。 他本想直接将她?抱回床上,可俯下身时手不小心碰到鼠标,屏幕忽地亮了,页面停留在最?新查询。 裴铎扫了一眼,看见查询框中的一行字。 【想离婚,另一方不同意该怎么办。】 盛笳正好被吵醒,一抬头,后脑勺撞到裴铎的锁骨上,她?头嗡嗡响着,也不顾上揉,啪地合上电脑,刻意侧着身子想站起来,却被他轻轻按住肩膀。 “你干什么?” 裴铎看不出喜怒,甚至冲她?笑了笑,将笔记本重新打开,右手握在鼠标上,慢慢滑动,划过?“去法院起诉”几个字,淡淡开口,“这个方法太慢了,我有个建议。” 盛笳也不再刻意掩饰,不知道他卖的什么关子,“什么建议?” “你直接把我绑到民政局去。” 他耳语,又侧脸亲了亲她?的耳朵。 盛笳即刻浑身战栗,她?心里充满着排斥,并非排斥他,而是排斥自己一旦和他接触,就忍不住变得柔软。 她?一把推开他,蹭地站起来,“裴铎,我跟你离婚,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自己带来的东西,等我们分开,你还?是做你的黄金单身汉,万幸没?有孩子,你也不用付任何赡养费,我不会打扰你,更不想再看见你,我们就当不认识……说实话,本来我们就不认识。” 她?站在灯光下,穿着白色睡裙,刚没?了孩子又说着负气的话,却依旧站姿挺拔,亭亭玉立,像是初夏欲绽的荷花。 裴铎还?没?说话,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不停。 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将其挂掉。 “盛笳,我说了,我不同意离婚,至于单身汉,我做了挺多年,没?兴趣了。” 盛笳坚决地摇摇头。 她?想,上帝拿走了她?的孩子,同时也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可以狠下心一点点切掉对他的所有感情?。 震动声再次传来。 裴铎不耐地重新挂断,在他打算直接关机的时候,盛笳问:“谁的来电?” “医院。” “你不是已经请了年假了吗?”盛笳抓着他的手腕,看到未接来电的名?字,偏着头道:“秦老?师给你打来的你就接,这么晚了,她?连续给你打两个,肯定是有事。” 裴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你先睡觉,今晚的话题到此?为止。医生让你静养,我不想让你生气。” 盛笳看了他一眼,扭头往书房外走,走前撂下一句话,“你同意离婚,我就不生气。” 第62章 枝头 那晚, 在裴铎接了电话的五分钟后?,便急匆匆出门,盛笳早上醒来时?, 他?也并?未回来。 手机中也没有任何信息,盛笳微顿了一下,只失神?了一瞬。 只是在九点的时?候, 不远处酒店公寓的人按下门铃, 送来一份豆浆和混沌。说是一位姓裴的先生让送来的。 盛笳道谢接过来, 她不饿,便随意将早午饭放在一起吃, 边吃时?, 边查询朔城的租房信息。 她心理对未来大致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燕城, 这个?她待了七年的城市, 没有亲人,只剩下一个?即将抛弃的爱人。 她开始慢腾腾地收拾行李。 这些年, 她还保持着偶尔记录心情的习惯, 可是从几?个?月前开始, 她好像完全断了这个?行为。她坐在地上, 随意地翻看。刚结婚时?, 她记录得最频繁,那段日子, 她小?心翼翼地快乐着, 把甜蜜藏在心底, 有时?漾出来,洒在字里行间?, 再后?来,喜悦变少, 更多?是困惑和迷茫,直到最后?一次是在四月初,她只写下了一行字—— 【好累,希望我能快乐。】 这场婚姻到底是什么? 盛笳把本子抱在怀里,心里想,或许是给自己的少女时?代一个?记号。 她想起被裴铎刻意放在柜底的那张b超单,扭头望向挂在衣架上的曾经染上鲜血的裤子……曾经,她满怀天真,白纸黑字地写下自己冒着粉色泡泡的情愫,如今,这些事实逼迫她亲手为自己画下了一个?血淋淋的句号。 纸上唯一的红色,突兀又刺眼。 擦不掉了。 盛笳狠狠揉揉眼眶,把本子放在行李箱里。 已经很多?天了,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箱子尚未整理妥当,第二天中午,裴铎回来了。 他?看着很疲惫,但当看到盛笳腿边的箱子时?,他?面?色沉下来,眼底的倦像是冰霜,“盛笳,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她不想吵架,垂着眼眸,侧身就要出去。 裴铎挡在门口,握住她的手腕,盯着她,低声道:“难道你结婚就是为了要一个?孩子?” “不是。但孩子没了或许就是冥冥之中在提醒我,这段婚姻是错误的。”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不是前天还说不跟我吵架吗?流产还不到两周,你就要让我再伤心一回?” “难道我不伤心吗?”他?的视线锁住她的目光,让她无处可逃,“我在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孩子之前,先?得知了他?死亡的消息!” 盛笳冷笑,“你别这样,裴铎,你摸摸自己的良心?难道你在期待一个?孩子的降临?” 裴铎停顿了一下,他?承认,他?确实并?不认为孩子是家庭的必需,甚至在婚前偶尔会觉得他?会束缚自己,但这不代表他?排斥与盛笳的孩子,更不会让她冒险打掉,哪怕没有计划,他?也会尽力做个?好父亲。 他?疲倦地闭上眼睛,只是道:“孩子会再有的,我会找最好的营养师给你调理身体,你想要,随时?可以要。” “但我不想要了。” 盛笳抬起下巴,看着他?的眼尾,忽然升起一种类似于报复的快感。他?以为她为失去孩子而悲痛,却不知道,在得知停胎之前,她就有了打掉那个?胚胎的冲动?和决定,她想起了曾经给秦婴讲过的话,冲他?笑道:“让别人给你生吧,外面?还有大把的女人想要攀到你这根枝头上做凤凰。” 裴铎睁开眼睛,“……什么?” 盛笳正欲甩开他?往外走,他?却将她拽得更紧了一些,脑中闪过一段已经不大清晰的对话,“你从哪里听到的?” 盛笳还想留给自己最后?一点尊严,不肯说是自己听来的,随口胡诌道:“你有天喝多?了把真心话说出来了,说我嫁给你看上你们家的权势了。” 她挣扎着,可哪里比得上一个?男人的力气,裴铎冷着脸,脑中却一团乱,不知道解释什么,只知道不能就这么让她走开,他?伸出另一只胳膊,就要将她按在自己的怀里,盛笳立刻气急败坏,一拳头推在他?的腹部,裴铎没站稳,后?退撞在门框上。 “咚”地一声。 盛笳慌乱了一瞬,随即恢复了原本的神?色,指着他?生气道:“裴铎,你别碰瓷,我根本没用?劲儿!” 他?平淡地笑了笑,看上去好像真的没什么力气,干脆就靠在门框上,低头看着她。 他?终于记起那天的对话了。 说真的,裴铎在十?几?岁之前,也被自己的家世困扰过,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付出什么都没用?,光环太耀眼,取得任何成绩旁人只会笑着道:“你知道那小?子姓什么吗,你知道他?姥爷是谁吗?” 后?来他?慢慢学着和自己和解,他?承认自己的出生比别人幸运许多?,他?是站在父辈的肩膀上看待这个?世界,他?甚至清楚自己的傲慢是与生俱来的,但裴铎相信自己的斤两,早晚有一天,父辈会反过来仰仗他?。 所以在枝头上做凤凰又如何。 盛笳深呼一口气,“我问你,那天的课题汇报,我觉得我表现怎么样。” 裴铎沉默了两秒,随后?选择最诚恳的表达,“还可以。” 他?是天生做医生的料,所以别人用?尽全力的成果在他?眼里,或许也不过就是“还可以”。 “你给了我多?少分?” “八十?五,最后?是三个?人的平均分——而且,这不会影响到你最后?的规培结果。” “我在意的是这个?吗?我只是在想,既然我都飞上枝头了,你裴铎怎么不动?动?手指让我满分毕业呢?” 羁鸟 第79节 “你想要吗?” 裴铎轻声反问,“盛笳,做凤凰不好吗?难道非要受苦才算努力?” 盛笳瞪着他?。 听到又道:“别人花二三十?年登上的地方,我推你一把,不要你走弯路,你十?年登上,不好吗?” 盛笳后?退一步,点点头,“对,你说得对。嫁给你,确实能获得更多?的资源,见识更广的人脉。甚至——当年我的学习成绩算不上拔尖,去北医规培需要推荐,而我救下了秦忆真之后?才得以让秦老?师记住我,她好心主动?为我引荐,我才有机会可能进入更高的平台。”她抬眼,又问:“你本来知道这件事情的,对不对?” 裴铎沉默着,没有否认。 “所以你们秦家的确是枝头,我飞上来了,细究起来,嫁给你之后?,别人看着你的面?子,确实很少训斥我。”盛笳眼圈红了,她使劲儿点头,“我沾了光,沾了大光。” 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裴铎低声道:“盛笳,我不是这个?意思……” * 盛笳再一次回到了朔城,吃了晚饭,她就要离开。 “你去哪儿?” “我预订了酒店。” “行了,别折腾了。”董韵皱眉道:“女人流产算半个?生孩子,就在家里睡,我们把你之前的卧室整理出来。” 盛笳看着她,没出息地哽咽了一下,甚至悲哀地想自己竟然因祸得福,她低着头,“哦”了一声。 她和董韵一起收拾房间?,差不多?结束时?,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妈,我打算离婚。” 董韵没听清,又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你说什么?” 盛笳坐在床边,抬起头,“我想跟裴铎离婚。” 董韵提高声音,“你是不是脑子坏了?孩子没了就要离婚?你把婚姻当成儿戏了?” 盛笳很平静,“妈,你怎么不先?问问是不是裴铎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上来就先?指责我呢?” 董韵微怔,“他?做对不起你的事儿了?” “……没有。” “那你离什么婚?这个?社会对于男人和女人的要求不公平,他?裴铎今天离婚,明天就能找个?更年轻漂亮的,你呢?” “谁说我要再婚了?” “盛笳,当初非要闪婚的是你,现在毫无理由执意离婚的也是你,你到底为什么这么任性?你嫁了个?好人家,我好不容睡了几?天安心觉,你又想干什么?能不能不让我操心?” 听着母女吵起来,盛越齐赶紧跑进来,想把董韵拉出去。 董韵一把推开他?,“你别和稀泥,出去。” 她边说,边关?上了卧室门。 盛笳深吸了一口气,“我离婚后?,也不用?你操心。” “不同?意你离婚!”董韵厉声威胁道:“盛笳,你要敢随便离婚,你就别把我当妈了!” 盛笳咬着下唇内肉,咽下了委屈,与愤怒的母亲对视很久,忽然问:“妈,你知道吗,裴铎当年高中和我姐是同?班同?学。” 董韵有些诧异,随后?说:“不知道。” 盛笳看着她淡淡地笑了,又问:“我姐曾经喜欢过他?,你也不知道吧?” “你姐不论喜欢谁,当年也没影响学习成绩——但是,你怎么知道的?” 盛笳歪歪头,轻轻道:“因为我也喜欢他?呀。” 董韵消化?了一下,瞪大眼睛,“你也喜欢裴铎?你、你和小?语喜欢一个?男生?” “嗯。妈,你很惊讶。为什么呢,因为我和姐姐喜欢上同?一个?人?还是……因为我嫁给了姐姐喜欢的人?” 董韵心一顿,然后?别开眼,“……我没想那么多?。” 盛笳寒着脸,冷声道:“妈,你说如果我姐没死,看见我嫁给裴铎,会不会羡慕我?” 董韵斥道:“盛笳,你说什么呢?” “我从小?什么都要跟盛语比,在你眼里,我哪里也比不上她,但你不知道,从盛语十?六岁开始,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可以跟裴铎在一起,领结婚证的前一天,我想,竟然是我嫁给了裴铎呢,在姐姐最渴望的这一点上,她败得体无完肤……” 董韵盯着自己的小?女儿眼神?中的决绝,某一刻,好像不认识她似的,“盛笳,你……” 盛笳的眼神?中染上了一些恨意,“我从小?就活在和姐姐的比较中,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有做的一切都是被迫去走她走过的路,慢慢地,我羡慕她,嫉妒她,恨她,她有的一切我都想抢来……甚至有时?候我问自己,我到底是真的喜欢裴铎,还是只是姐姐喜欢他?我才喜欢他?。或许他?只是一个?符号呢?如果姐姐喜欢的是别人,那我可能也会爱上那个?人。” “别说了!”董韵惊叫了一声,随后?她握住女儿的手,“……笳笳,你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失去一个?孩子让你很伤心?” 盛笳冷淡地挣脱,“我没生病,离婚也不是冲动?,这个?想法更不是没了孩子后?才有的,我想了很久了也没有答案,但不论裴铎算不算符号,我现在都要离开所有跟盛语有关?的人,起码……我得先?找到我是谁才行。” 她说完武断地结束对话,蹭地站起身,“我渴了,我要出去喝水。” 打开门,外面?高大的阴影投下来。 盛笳紧紧抓着门把手,盯着一米外的男人看了许久,“你怎么来了?” 第63章 寂静之声 裴铎站着没动, 也没有回答,神色晦涩不明。 盛笳身后是门板,前?面?是他, 半晌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倒是盛越齐先解了围,“小裴是来接你回燕城的,不过这么晚了, 还是明天再说吧。” 又问他:“吃饭了没有啊?” 裴铎的视线从盛笳身上移开, “出发前?垫了点?儿。” “那也好几个小时了。我再给你煮碗面?。” “您不用忙了。”裴铎侧身, “我定了酒店,过去再说。” “不行!”董韵一听?, 反应强烈, 好像今晚让裴铎出了这个门, 就默认她这个丈母娘同意了两人?的离婚, “你跟笳笳住她以前?的卧室。” 盛笳看了一眼董韵。 又望向裴铎。 他沉默地?站在阴影里,似乎在与她对视着。 忽然, 他轻巧地?笑了一声, 道?:“也好, 今晚就住这儿。” * 两个刚吵完架的成年人?站在一个小卧室中终究是有些拥挤了。 盛笳在仅有的可以落脚的地?上乱转, 就是不坐到床上去。 裴铎坐在床尾, 也没看她,低头不知?道?在给谁回复消息。 过了一会儿, 他放下手机, 抬头看她。 两人?恰好对视上。 在盛笳立刻躲开视线的那一刻, 裴铎站起身。 他的手搭在门边,卧室外早已?安安静静, 按照他们的作息,父母早已?经睡下了。 盛笳终于?和他说了在这个家里的第二句话, “你干什么去?” “喝水。” “哦,厨房有玻璃杯,你随便拿一个。” “嗯。” 裴铎打开门,走出去。 盛笳一屁股坐在床上,又抓过一个枕头抱在怀里。 刚才和董韵的对话,裴铎肯定是听?见了。 ……他会如何理解,会怎么想。 盛笳心脏胡乱抖着,她敲敲不安分的心口,把枕头扔回去,又想,反正要离婚了…… 她躺在靠墙的位置,紧紧贴着后面?,一米五的床,她恨不得只让自?己占据三十厘米。 三四分钟后,裴铎还没回来。 盛笳翻了个身,坐起来,趿上拖鞋,也往厨房走。 裴铎正靠在台边,手里拿着玻璃杯,杯中剩下的那些水荡漾着窗外的银白?月光。 他半垂着眸,侧脸英俊,依旧轻易地?让她心颤。 可神色中似乎多了些寂寥的味道?。 盛笳想,他何时也会染上这样的气质。 她慢慢往她身边走去。 说出话的却并不轻柔,“你怎么喝水喝了这么久。” 裴铎回头看了她一眼,没回应,喝下最后一口水,冰凉的液体好像刺骨,他重新垂眸瞧着窗台,模样看上去散漫。 可当盛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的时候,她变得更加意乱又恼怒。 那是旧时全家福。 父母站在靠后的两侧,她和盛语并肩站在前?面?,姐姐亲昵地?挽着她的手,冲着镜头比耶。而她抿着唇,细看,眉眼弯弯,也是笑着的。 那是姐姐高考结束后,四人?在朔城一中门口的合照。 十年前?的照片被保存在木质相框中,崭新如昨日。 但是他们都清楚,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 盛笳抬手,就要将那相框扣下,裴铎悠悠放下玻璃杯,掀起眼皮,“别?动?。” 她寒着声,“你不是站这儿看了很久吗,还没看够?” 裴铎不明白?怎么她倒是先生起气来,他轻声地?笑,笑容里有讽刺和自?嘲,他掰着盛笳的肩膀,强迫她靠近自?己,缓缓张口,嗓音低沉,“不是两个姑娘都喜欢我多年么,我看看怎么了?” 这是他面?对着自?己头一次提起这事儿,语调不含感情。 羁鸟 第80节 盛笳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目光。 她的眼尾红了。 她不愿相信,裴铎竟然会这样轻飘飘地?提起这段沉重的暗恋。 他清楚她心底的痛和伤口,却毫不在意地?揭开,看着那道?口子重新涌出鲜血。 盛笳咬咬牙,正欲把那相框推开,裴铎忽然紧紧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扣住她的下巴,几乎是发泄地?咬在她的唇上。 盛笳吃痛,狠狠锤他胸口,他禁锢着她的手臂。不知?道?是谁的舌尖先流了血。 津液,血液亲密地?在他们的唇齿间交换。 好似不舍。 盛笳终于?留下了眼泪。 她压抑着声音,却浑身抖动?,裴铎不得不停下他的惩罚。 但他的双手依旧用力。 盛笳咬着下唇,在他的怀抱外,哭得伤心。 从出院后,她张牙舞爪地?为自?己建立的坚强在一瞬间坍塌了,她又成了色厉内荏的盛笳。 她觉得浑身是酥软的,不知?是因为哭得没有力气,还是因为裴铎的吻依旧让她很有感觉。 她用手背蹭掉眼泪,锤他,打他,掐他,抬头狠狠骂他,“混蛋,你凭什么亲我?” 裴铎看着她哭,既不放开她,也不安慰她。 他的眼神是冰冷的,双唇却是热烈的。 他又要凑过来,在隔着一两厘米的位置停下,侧头轻轻回答她,“凭什么?因为我们还没离婚,你还是我老婆。” 随后,他重新吻上她,舔舐着,舌尖的伤口受到刺激,盛笳疼得颤抖,却又从心底升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 不知?道?从婚姻的哪个阶段起,当她和裴铎的每一次争吵都没有结果的时候,他们就选择靠上床来解决愤怒,好像身体上的亲密真的可以麻痹心理上的疏远。 渐渐地?,争吵彻底成了欲望的催化剂。 裴铎掌心的温度越来越高,灼热得让盛笳无法自?抑。 ——我们要离婚了,这是最后一次,此后,我再也不会和这个男人?有任何关?系了。 盛笳用最后一丝理智宽慰着自?己,也告别?着那场暗恋。 然后,像曾经的每一次,她开始回应他。 忽地?—— 或许是风吹的,或许是幻听?,在厨房外,忽然传来短促的声音。 盛笳被拉回现实。 她还在父母家,主卧的门虽然关?着,但他们随时有醒来的可能。 裴铎拇指用力,试图掰回她的注意力,“别?管……” 盛笳摇摇头,缩着肩膀,小声地?请求,“……回去,先回房间。” 关?上门的那一刻,裴铎掐着她的腰,将她扔上榻去,盛笳刚用小臂撑起上半身,他随后压过来,从眉间开始。 双眼。鼻尖。下巴。锁骨…… 他漂亮的手指搅动?花池,盛笳紧紧咬小臂,不让自?己发出呜咽声,却依旧下了一场急急春雨。 另一只手掌覆盖在她的小腹处。 盆骨之间,肚脐之下,那里是她的子宫,曾经孕育过属于?他们的孩子。 头顶的灯光昏暗,裴铎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呼吸急促了几秒。 然后,他低下头,在她的胯骨上一寸,轻轻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他哑着声音开口,“我同意。” 盛笳睁开双眼,那里还蒙着一层雨雾。 “……什么?” 裴铎抬起眼,看着她,目光中好像有伤,又好像有恨。 他说:“盛笳,离婚吧,我同意了。” * 他们回到了燕城。裴铎开车将盛笳从机场送回去,他没上楼,独自?开车走了。 盛笳没有问他他准备去哪里住,反正,他在这里有很多房产。 次日一早,两人?带好了所有文件,前?往民?政局。 手续办得很快,因为是工作日,几乎没有排队。 工作人?员看到两人?的结婚日期,透过窗口,看着对面?的年轻人?,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你们都协商好了?” “嗯。” 盛笳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他们一起走出办事大厅,盛笳低着头,摩挲了一下那个小册子。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离婚证也是红色的。 她莫名笑了一声,心想,这个颜色竟然也算是契合他们婚姻的结局。 抬头,打算与裴铎告别?时,他侧身道?:“这里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去。” 盛笳摇头拒绝。 裴铎扯了扯嘴角,嘲弄道?:“怎么,离了婚,连我的车都不能坐了?” 她犹豫了一下,便往停车场走,细声细气,“那麻烦你了。” 他跟在她身后,“不麻烦。” 盛笳第一次觉得,车内的安静如此令人?恐慌,她将车窗开了一条缝,扭头问:“能不能放首歌?” 裴铎“嗯”了一声,冲着车载屏幕抬抬下巴,“你自?己选吧。” 她只是想让车内空间充斥两人?呼吸声之外的声音,没有挑,随便选了一个歌单。 路上不堵,不到二十分钟,便开进了小区内。 距离楼下还有十米的时候,恰好自?动?播放换到下一首音乐。 the sound of silence. 他们曾在海岛的深夜里,一起听?过。 也不过就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 当温柔的吉他拨弦声响起时,两人?都愣了一下。 双重男声像是雪后森林里的低声细语。 没有喧嚣,身前?身后都是暗沉沉的夜。 迷离的调,像是幻境,又分明身临其中。 车缓缓停下。 盛笳解开安全带,小声说了句“谢谢”,正要推开车门时,裴铎低声开口,“听?完再走吧。” 盛笳停下手,她靠在椅背上。 第一次坐进他的副驾时,也是这辆车,那时她局促得连嗓音都变得不像自?己,只会正襟危坐地?直视前?方。 而如今呢?她依旧在裴铎面?前?做不到全然的从容。 在高中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她将其中两句歌词写在日记本的第一页。 “my words like silent raindrops fell, and echoed in the wells of silence.” 盛笳曾经相信自?己的暗恋也会是这样,寂静无声,永远没有回应。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好像跟这首歌产生着共鸣,她将它?当成治愈自?己的良药,却从未想过,在十年后的某一天,日记里的男主角回答了自?己的爱意。 细腻的尾音最后颤抖了两下。 结束了。 歌曲结束了。 婚姻也是。 盛笳不再说一句话,打开门,走下了裴铎的车。 * 她在家乡的房子租了下来,巧合的是,地?方离朔城一中不远。 黄昏后,盛笳吃了晚饭,步行往校门口走去。 巧遇放学,校门口嬉嬉闹闹,再沉重的学业也压不住年轻的面?庞,热烈的青春让他们拥抱着阳光的尾巴。 校服没什么变化。 相比起男生,大多数女孩儿要更安静些,她们三三俩俩挽着手走出校园,像是浅粉色的花朵,散发着不不叫人?轻易察觉的香气。 盛笳站在街对面?,看着她们。 寻找着自?己曾经的模样。 不是她。又好像都是她。 辅导班的老师误以为她是哪个学生的姐姐,往她手里塞了一张宣传册。 盛笳笑了笑,也没有拒绝。 这是六月的最后一天,天气是孩子的脸。 在太阳尚未完全消失的时候,先毫无预兆地?下起了一场大雨。 羁鸟 第81节 学生们兴奋起来,小跑着躲雨。有个男生脱掉自?己的外套,一把罩在身边女孩儿的头上,拉着她就往公交车站奔去。 校门口的人?愈来愈少。 那天的雨很大。 盛笳在雨中,哭了很久。 第64章 装样 在盛笳第三次托福成绩出来时, 考到了106,小分?也?算满意,她松了口气?, 又琢磨着银行?卡的余额。从大学开始,她就基本养成了做兼职攒钱的习惯。暑期图书馆管理员,家?教?, 医学期刊英文翻译……加上小时候的压岁钱, 零零总总攒了十八万。 距离留学还差一大截, 连学费都不够。 她计划着去个稍微便宜些的国家?,最近一个月, 查询了不少资料, 心里大概有了方?向?。 高中时, 和姐姐一样, 盛笳也?是有自己喜欢的专业。她儿时显露了绘画天赋,历史又极其突出, 当?年文理分?科时, 董韵以文科就业面为由, 窄勒令她必须进入理科班, 后来她高三尽全力冲刺, 好?不容易考上了理想的分?数,能够把景观园林和考古作为一二志愿时, 董韵再一次了断了她的梦想。 现在没有本科基础, 再想将这?两个专业继续深造直接读研是绝无可能了。 盛笳当?然觉得可惜, 但她既然决定人生要向?前看,便强迫自己不再追究往事的对错。 某天下午, 她刚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准备仔细研究目标院校对于个人陈述的书写要求时,手机震动。 竟然是来自秦婴的电话。 她犹豫几秒, 还?是接了起?来。 那边好?像在哭,抽噎了几声,才说:“笳笳嫂子,你怎么不来呀?” 盛笳一怔,“来?去哪里?” “爷爷病得快不行?了,医生说活不过这?个夏天,他明天要立遗嘱,要求我?们都在,可我?哥刚才说,你不来……嫂子,你在出差吗?” 秦婴口中的“爷爷”就是秦恪。 老爷子今年的身体愈差,盛笳还?记得最后一次看望他时,他几乎什么都吃不进去。到了癌症晚期,最坏的结果每个人都早有准备,可她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 从领离婚证那天算起?,也?快四个周了,在此之?前的那段日子里,裴铎也?从未向?她提起?过秦恪的任何身体状况。 不论她和裴铎的关系走向?了何处,秦家?对她如何,她是清楚的,哪怕是作为前儿媳,老爷子如果希望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见上最后一面,她该去也?得去。 秦婴擤过鼻涕,又闷闷地说:“家?里大人都很忙,因为爷爷以前的工作,还?有不少下属和同事来看他。他们要照顾爷爷,又要人情往来,我?感觉我?哥都好?几天没合眼了。我?也?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想起?爷爷躺在病床的样子,我?难受得要死……嫂子,你请个假吧,回来一趟好?不好??” 盛笳捧着冒着热气?的杯子,轻声道:“婴婴,你别哭,我?明天一定去,你十六岁了,也?算是半个成年人了,有什么事儿……你也?帮帮他。” “好?!那我?等你来。” 盛笳收了线,预订最早的一趟航班,今晚九点多便能落地燕城。 随后简单收拾行?李,锁门前,她深呼一口气?……又要见到他了,不由想起?曾经做礼仪为他颁奖前的紧张。 如今心情依旧有不安。 她不想细究不安中是否带着难耐的期待。 盛笳出了门,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她知道,总得给自己一点时间,慢慢忘掉他。 * 裴铎站在医院楼下,手指间的烟快要灭尽的时候,抬眼看见了遥遥走来的盛笳。 她站在自己面前,他掐了烟,嗓子还?有点儿哑,问:“你怎么来了?” 盛笳抿了一下唇,“我?来看看……姥爷。” 裴铎握着拳挡在唇边,偏头咳嗽了两声,“谁跟你说的?” 盛笳没有回答,倒是秦婴先喊着她的名?字从医院里跑出来,“嫂子!你来了!” 昨天还?好?,现在当?着裴铎的面秦婴还?称呼她为“嫂子”,盛笳有些尴尬和不自在。 她侧着身,不看他,任由秦婴牵着自己的手,“走吧。” “等等。”裴铎看着秦婴,“你先上去。” 秦婴喜欢盛笳,好?不容易见到她一次,恨不得一直跟她在一起?,她不情愿地噘着嘴。 裴铎没什么耐心,“快点儿,别让我?说第二遍。” 秦婴一跺脚,“哼”了一声,“天天见,还?有这?么多话说,那你快点儿!” 等她跑远,裴铎才将视线重?新放在盛笳身上。 盛笳也?在看他。 他又瘦了很多,虽然英挺如旧,可好?像是在拖着一身疲惫的躯壳硬撑。眉宇间似乎还?染上了病容,这?让他添了些脆弱的气?质。 盛笳不免嫉妒地想,老天真是不薄待他。 她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先开口,“你还?没说?” “嗯……人马上就要走了,没必要在临走前告诉他这?个。” 裴铎侧着身,淡淡道,看向?飘着微微药味的医院大厅。 瞧他神色,大约是在一点点接受即将失去亲人的事实。 盛笳记起?来,在刚失去孩子还?没离婚的某个晚上,他接到秦斯的电话,便一整夜未归,现在琢磨起?来,应该就是关于秦恪的事。 也?的确就是在那段时间,他看上去疲倦了许多。 他转身看她,“你别说漏嘴了。” “好?。”盛笳点点头。 他们一同坐上电梯,盛笳站在他身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离婚的事……跟别人你也?没提?” 裴铎靠在一边,“嗯,除了我?妈。” “秦忆真也?不知道?” “不知道。”裴铎掀起?眼皮向?后瞭她一眼,电梯门正巧打开,他一边向?外走,一边冷冷道:“等老爷子后事办完,我?就把这?事儿登报通知全国。” “……” 她跟着裴铎走进病房时,秦忆真立刻招呼她,“笳笳,你终于来了,爷爷都念叨你好?几天了,快,坐在这?里来。” 病房里十五六号人,眼睛此时全放在她身上,盛笳挨个问好?。 秦斯的目光中微有惊讶,随后瞥了一眼儿子。 盛笳被安排在最靠近秦恪的那个位子上。 秦忆真弯腰低声道:“还?没醒,你再等等。” “嗯。” 盛笳扭头望向?病床上的秦恪。 面颊凹陷,唇色惨白。 皮肤上布满褶皱,像是死神看望他时的抚摸。 青年中年时代,他也?曾那样意气?风发,善待家?人,不然裴铎少年时也?不会因为他的工作调动而义无反顾地一起?来到朔城。 时隔这?么多年,她又需要见证一个亲人的死亡。 盛笳鼻子酸涩,低下了头。 趁着其余人在交谈,秦斯走过来,拍拍她的后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笳笳,谢谢你能来。” 盛笳反而不好?意思起?来,“秦老师,您别这?样说,我?其实早该来看望的,但我?昨天才知道。” “没事,能来就好?,不然我?爸总念叨着说阿铎妻子不到场,不完整。” 秦斯目光很柔和,似乎还?想说什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盛笳咬了咬唇,低声道:“秦老师,对不起?……” 她们都知道她指的是哪一件事情。 秦斯自然遗憾,当?年的儿媳妇是她亲自挑的,她极力撮合,在听裴铎轻描淡写地说出“离婚了”三个字之?前,她都坚信自己的眼光绝无错误,这?是一个美满的婚姻。她自己养的儿子她最清楚,虽然裴铎从不把“盛笳”挂在嘴边,但提起?时,眼里常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当?然是很喜欢的。 ……或许这?就是没有缘分?? 秦斯想,强求不来的。 “不是你的错,不过笳笳,有空的话,我?们吃个饭,一起?聊聊吧。” 盛笳点头,“一定的。” * 不到二十分?钟后,秦恪悠悠转醒了。 他睁开眼,医生先在床边询问,然后离开,剩下的都是秦家?人和盛笳这?个外人。 秦恪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她。 就要离开人世,但他脑子还?是清楚的,“笳笳,你来了?” 盛笳连忙点头,“姥爷,抱歉,我?才来。” “来了就好?……阿铎呢?” 裴铎站在床尾,“嗯”了一声。 “过来,坐你媳妇儿旁边。” 裴铎沉默地坐下来。 秦恪叫他给自己调整床位角度,半躺着,然后勾着手扯着他的胳膊,强硬地让孙子的掌心放在笳笳的手背上。 盛笳僵硬了一些,想动,裴铎却忽然手指用劲儿,面无表情地按住了她。 她垂下眸,心想或许秦恪察觉了什么,以为他们冷战了。 他声音虚浮,“别人我?都不担心,只有你们小两口我?一直记挂……你们还?年轻,结婚不到一年,火气?旺,也?要床头吵架床尾和……笳笳,我?们阿铎是个蠢小子,除了做手术和玩,什么也?不会,你要多担待。” 盛笳还?有三分?之?一的思绪放在两人合在一起?的双手上,听此赶紧迷迷糊糊地点头。 倒是裴铎见老爷子神色因为病痛而微微扭曲,担心他说这?些话心里难过,压着心里的难受,故意笑着说:“谁说我?什么也?不会了?您前几天昏迷不醒的时候,他们都吓死了,只剩我?幸存,跑前跑后地伺候。” 羁鸟 第82节 “……混小子。”秦恪佯装生气?,但有这?样一个孙辈,总是骄傲的,“你还?好?意思邀功?” 他缓了缓,瞧见盛笳轻轻搭在裴铎虎口的拇指,又盯着裴铎道:“阿铎,你答应我?了,你们小夫妻要永远美满,你得爱护笳笳一辈子。” 裴铎看着姥爷紧蹙的眉头,沉默稍许,眼睑动了动,低声道:“嗯,我?答应您了。” “去吧……”秦恪闭上眼睛,好?像一桩心事了却,又叫了“秦忆真”的名?字,盛笳知道,这?是跟他们两人交代完毕。 他们起?身,往后走,站在窗前。 盛笳一声不吭。 他们的手还?牵着,她见前面挡了两人,想挣脱时,裴铎再一次牢牢捏住了她的手指。 她抬头,不太高兴地看了他一眼。 裴铎没理她,只是手指都因用力而发白,他好?像固执地要在秦恪面前将这?出戏演完。 直到秦恪因为疲惫再度昏睡过去,裴铎送亲戚离开,他们走出病房,到了走廊尽头时。 他才主动放开了她。 盛笳低头看看自己的右手。 疼得发麻,手背还?有浅浅的指印。 第65章 单人公寓 裴铎替他们按下电梯下行键, 侧身低声对盛笳道:“你那车,怎么?还没有开走?” 盛笳心虚地先看了一眼身后地秦家亲戚,才小声回答:“那不是我?的车,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要。” “在你的名下,就是你的, 你不开走, 我?打?电话叫人拖走, 就说挡我?路了,拉哪个报废厂当成废铁买了得了。” 那车本来是裴铎的, 他去年秋天?买的白色捷豹, 轿车, 流线漂亮, 可他的长腿放进去,总觉得憋屈, 因此买来只?开过一次, 当年初盛笳下决心练车时, 他便把那车转到了她的名下, 可惜后来盛笳没并?未练习过几次, 上班不远,路上太堵, 几十?万的车实在比不过几个亿的地铁。 “你这么?视金钱为粪土, 怎么?不去做慈善呢?” “行啊, 卖了废铁,我?就全捐出去。” 盛笳心想那不得亏死?, 瞪了他一眼?,说:“我?会开走的。” 说完就进了电梯。 离婚之后, 盛笳告诉自己做事讲究手起刀落,三天?后,她就托人卖掉了那车。 哪怕配置都?是顶级,也是经过了一手,且卖得着?急,交了中?介费后,最后到手三十?二万,盛笳抽出二十?万,全部捐给了距离朔城不远的一处乡村小学,用于资助所有女孩儿的学费,填写落款人时,她犹豫了一下,留下了裴铎的姓名。 反正,是他的钱买的。 至于剩下的两套房,盛笳更不会留下,她计划之后与秦斯相见吃饭时,当面还给她。 银行卡里富裕了一些,起码学费不用再担心,盛笳又轻松了一些。她已经开始着?手联系几个国家的学校,套瓷信发?出去了六封,目前只?收到了一封回信,结果也并?不好,那位教授说他今年并?未打?算招收硕士生。 盛笳失落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继续规划。 不论?怎么?说,现在的日子都?比曾经令人期待。哪怕前路依旧渺茫,但她清楚,即将走过的路,至少是她亲手开辟的。 * 八月中?旬,秦恪过世。裴铎操办好一切后事,已经是十?天?后。 经历了父亲的离开,秦斯也好像老了许多,她在秦家与裴铎告别,“回去休息吧,很久没有回家睡觉了吧,今天?什么?都?别想了。” 裴铎回到家,打?开灯,白织灯倏地亮起,有些刺眼?,他忽然?觉得客厅空荡荡的,没了人气?儿,连温度都?低了三分?似的。 从六月开始,他几乎没怎么?回来过,就算回来,也是倒头就睡,第二日清晨便出发?。 今天?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家,已经没什么?家的样子了。 打?开衣柜,空了大半,好像家里从未有过另一个人的痕迹。 裴铎自嘲地笑了笑,挑出睡衣来。 他开了瓶啤酒,斜靠在沙发?上,随便找了一场球赛。 另一只?手随意拿着?手机在掌心晃悠着?。 忽然?,手机短促震动了一下。 他垂眸一看,是封邮件,邮箱时常收到些垃圾广告,他都?不看,只?是今天?,标题几个大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裴铎先生,感谢您的捐赠。】 他莫名其妙,点进去注意到发?件人来自jsheng。盛笳不知道转发?了哪个希望学校的感谢信,顺带解释一番捐款资金的来源,还规规矩矩地按书写格式向他祝好。 “……神?经病。” 裴铎把手机撂到一边,她那口气?客气?得让人以为两人不认识似的。 他把电视声音调大,过了一会儿,觉得气?很不顺,又把手机拿回来,回复了一通。 很简单,不过短短两行字,主要是为了在末尾也祝她“生活愉快”。 发?完又把手机扔回去。 “我?靠。” 裴铎抓了抓头发?,又骂自己。抬眼?看着?越差越大的比分?,“啪”地将电视关了,“臭球篓子,这场打?得什么?玩意儿。” 他又开了罐啤酒,闲闲地晃悠到书房里。 同样也是冷冷清清。他发?觉,她带来的东西好像本来就不多,两个行李箱便都?能放下。好像这里对她而言从一开始就不算家,只?是落脚点,她随时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如果不是刚才收到了她的邮件,裴铎甚至怀疑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盛笳这么?个人存在过。 他拿起飞镖,对着?墙的另一侧投射。 一边想,自己当年买下这个房子是不是面积的确太大了?他本认为宽敞住得舒坦,可现在又感觉似乎咳嗽一声,都?能有回应似的。 离婚后,他给盛笳在燕城留了两套房。其中?一套在市中?心,地段楼层极佳,只?是面积不大,是个单身公寓。 一个人住最好。 当然?也只?够住一个人的。 忙了一个多月,裴铎料定自己突然?成了闲人,今天?一定轻易睡不着?,飞镖没意思,他干脆换了身衣服,下楼跑步。 运动是他释放压力的途径,直到大汗淋漓方才觉得酣畅。 往回家时,路过车库,裴铎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徘徊了两秒,开门进去。 除了里面少了一辆车,似乎什么?也没变。 他低头,看到了之前从朔城寄来的那个纸箱,还安静地待在角落里。 盛笳当初把这里面的古董当成宝贝,如今竟然?没有带走。 裴铎有些出乎意料,半蹲下身。 瞧见纸箱面上贴了一张粉色的便利贴,他摘下来,对着?光,是盛笳的字迹。 【我?联系过物业了,这些废纸会在九月初统一有人来收。】 裴铎微微挑眉,心道里面什么?东西,怎么?就变成废纸了? 他想着?反正也是垃圾了,便打?开箱子。 的确都?是些没什么?用的旧物,还有基本看上去排版很有年代感的杂志,他不感兴趣,又往下翻。 竟然?还有课本,封皮干干净净,显然?当年的姑娘一定好好包过书皮。 裴铎挑起眉毛,大概知道她恋旧,没想到到了种地步。 不过,既然?恋旧,怎么?这些东西又都?要卖成废品了。 他拿着?课本,站起身,手指随意拂过书页,忽然?,有什么?东西飘了出来。 落在了裴铎的脚边。 一张纸,写着?字。 他低头,在伸手的一瞬间,忽然?觉得这张纸莫名地极熟悉。 展开,他认出了自己的字迹。 脑袋空白了一瞬,又混沌了一瞬。 裴铎意识到这是自己当年丢失的数学试卷。 崭新,连折痕都?是齐整的。好像这张纸有生命,曾经被呵护了十?年。 裴铎好像听见自己的耳膜震动了一下。 某一刻,他觉得自己穿越回到了十?几岁的朔城一中?,如果当初有人将这张试卷从宣传栏上摘下还给他,应该也是这样崭新的。然?后呢…… 然?后,他会塞进书包,渐渐忘记,直到有一天?重?新看到,将其当成废纸,扔进垃圾桶里。 最后彻底消逝在记忆里。 可当年,他的卷子离奇丢失了,他便莫名记住了。 记住也罢,最多当成个故事讲出来,还是没放在心上。 但是,裴铎没有想到,试卷竟然?在十?年后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回到他的手里。 虽然?还是成了废纸,却是由另一个人定义的。 一张年代久远,被保存完好的试卷就这样被抛弃了。 裴铎突然?生出了一股无名火,连带着?之前盛笳口中?的“符号”二字也加了一把柴。 冲动之下,他本要将那破卷子捏成团直接扔了。 ——可是,手指都?屈起来了,他又立刻松开。 不知怎么?,虽然?写着?自己的名字,全是自己的字迹,可裴铎下意识觉得这是盛笳的东西,她藏在自己课本里十?年,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捏着?试卷,五味杂陈。 一边冒火,一边忍不住想当年她是如何拿走自己的试卷的。 羁鸟 第83节 ……那时候她多大?大概不到十?六岁? 她想来是个规矩乖巧的学生,扯下卷子之前是否鼓足了勇气?。 裴铎往回家走,路过三个垃圾桶,也没把卷子扔掉。 他带回了家,不知道该放那儿,沉吟稍许,又折了两道,随意塞进了一件外套的心口内兜处。 * 裴铎次日醒来,收到一条消息。 那人说他是辗转多人才联系上自己的,他的父亲是是秦恪曾经在朔城工作时的秘书,说他这里还留着?几幅秦恪当年的亲笔字画,听闻秦先生去世,于是询问裴铎作为家人,是否需要把这些字画寄过去当作念想。 裴铎道谢,又问那人要了地址。 想也没想,便定了当天?去往朔城的飞机。 朔城。 与他而言,算是除了燕城和留学地之外最熟悉的城市。 至于感情?么?,少年时代待在这里两年多,挥洒了不少汗水,留下的大多也只?是些浅淡的学生回忆。 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但细想,终究是有些特别的。 那人家离朔城一中?不远,裴铎从小区走出来,绕了两个红绿灯,竟然?就看到了当年熟悉的校门。 他叫的车还没来,便慢悠悠地往门口走。 学校门口的红墙十?年如一日得未变。 他顺着?宣传栏往前走,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侧身,是一对穿着?校服的男女。 他们小跑着?,笑嘻嘻的,男孩儿挠了挠头,冲着?他道:“对不起啊叔叔!” “什么?呀,这么?年轻,明明是哥哥!” 女孩儿也跟着?嘿嘿笑。 裴铎挑眉道“没关系”,一边想,现在小孩儿可真行,还没放学呢,就明目张胆地门口晃荡。 这对学生跑远,女孩儿又回头看了他好几眼?。 男生不乐意了,佯装吃醋,抓了一下她的马尾,把她的头掰回来,“你这个花痴,别看了!” 女孩儿挥着?拳头揍他,一溜烟跑进学校,大声道:“就看就看!话说,你是不是又长青春痘啦!” 裴铎忍不住弯起唇角。 他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站在路边等车来。 app上显示司机距离他还有五分?钟,裴铎刚把手机放回兜里,就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迟疑地喊他的名字。 第66章 旧日的雨 裴铎见那人眼熟, 名字好?像也?在嘴边,但就是叫不出来,因此只是冲他点了点头。 对方倒也?不失望, 只是自报家门,“我?是侯俊义,还?记得不?当年坐你前面那个。” 裴铎想起来了, 因为?前后桌, 当时两人关系很不错, 没事?儿常一块逃课出去打篮球,十有八次, 侯俊义的作业都是从他那里抄来的。 年轻时候的?友情简单, 多年未见, 想起以前的?事?儿, 也?都是些干干净净的?青春记忆。 十年多去,侯俊义胖了不少, 见到裴铎, 不免羡慕又认命, 像曾经在篮球场上一样, 他用拳头轻轻锤他的?肩下, “兄弟,比以前更帅了啊。”然?后又扭头指着宣传栏, 酸溜溜地说:“你那照片和高考成绩在这儿摆了七八年, 直到前年才?撤下去。” 裴铎扫了一眼, 开?玩笑,“怎么?哪位后浪一脚把我?踹沙滩上了?” 侯俊义大笑, “哪儿能啊?是教育局不让学校大肆宣扬高考成绩和排名,不然?校领导可不舍得你这块金字招牌。” 裴铎笑着摇头, 又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毕业后回学校干行政了,你呢?” “路过。” “哦……”侯俊义拖长音调,“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咱叫上几个同学,出去喝一顿?” 裴铎并?不习惯与常年不联系的?同学推杯换盏,但他看侯俊义已经积极地调出群聊,向他展示曾经熟悉的?名字,又抬眼看向那不远处的?宣传栏。 他心?念一动?,便应下了。 去的?是市中心?的?一家酒吧,侯俊义说是他堂弟,一个年轻富二代年初开?的?,花样多,有意思。 他们进了一间包厢,叫了酒,服务生又问需不需要?陪酒的?姑娘,在场几位男士心?照不宣地会心?一笑,又朝裴铎看去。 裴铎以前留学时见得比他们多,并?且但对此?一向不感兴趣,他其实就是想喝酒,若是回燕城跟柳浩楠等人一起,他们不免提起盛笳,还?不习惯改口,左一个“嫂子”,右一个“嫂子”,满眼可惜,听得他头疼。 他笑笑,“我?不需要?,你们随意。” 其他几人平时也?就是嘴上更多完结文在扣群义吾二而漆午二把已过瘾,今天不免想寻个刺激,便说不如叫三个来。可真当几个年轻窈窕的?女孩儿进来时,他们又做起了老实人,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眼睛乱瞟,一边吞吞吐吐地说些暧昧话,一边颤巍搭在她们细腰上,僵硬地没再动?作,心?里默念人家卖艺不卖身,生怕晚上滚去局子里过夜。 只有裴铎一个人坐在沙发最侧方,话不多,也?不唱歌,点了根烟,玩了两局牌便看透其余几人的?水平,更觉无聊。侯俊义旁边的?白净女孩儿倾身为?他点烟他也?不接,连眼皮也?不抬。 酒倒是喝了不少。 裴铎一向酒量很不错,从未醉到不省人事?过,连微醺都少见。 可今天,三杯下肚,他便觉得有些不清醒了。 之前太累,也?有些压抑,始终没休息好?。 觉得不舒服也?正常。 侯俊义见他似乎兴致缺缺,拍拍他的?肩膀,“哥们儿,高兴点儿,恢复单身了,你又自由?了,值得庆祝。” 裴铎侧过头,慢慢碰碰他的?酒杯,笑着说:“酒不错。” “是呐,我?们这地方的?酒烈,喝了痛快。别的?地方都没有,咱们老友见面,今天你就喝个痛快,楼上有酒店,你今天就住这儿。” 裴铎没拒绝,也?没说话。 他拿着酒杯,闭上双眼慢慢靠在沙发上,虽然?脑袋被音乐声轰得嗡嗡响。 但他想,这也?比家里好?多了。 * 迷蒙中,裴铎好?像觉得有人在他的?脖颈间吐气。 他皱着眉,酒精撕扯着他的?神经,他很难受。 半睁开?眼睛,入眼的?似乎是酒店的?楼道,灯光暗黄,地毯柔软,走在上面像发出暧昧的?闷哼。 莫名熟悉。 裴铎侧头,下意识喊,“……盛笳?” “盛笳是谁?”耳朵里钻进铃铛一样的?笑声,“裴先?生,我?叫岁岁。” 甜腻又陌生的?语调。 裴铎酒醒了大半。 不知道什么味道的?劣质香水味直往天灵盖冲,他一阵反胃。 他那双眼,过了醉意,像是桃花下酒,滋味好?得不得了。 自称“岁岁”的?女孩儿很主动?,咬着舌头,垫着脚尖就要?舔他的?喉结。 裴铎一阵厌恶,用手?背抵着她的?额头,把她往后推,“哎哎哎……你有病吧?” “对呀,我?就是有病,我?一看见你我?就浑身痒。” 岁岁笑嘻嘻的?,脸上的?妆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裴铎扫过一眼就觉得愈发眩晕。 可他现在走不快。 给了岁岁可乘之机,她扯着他的?胳膊,就要?解他衣服。方才?她远远地就瞧见了,这男人腿长腰窄,身材好?得能直接拉去拍片,稍微一靠近,就能感觉到胸膛的?火热。 隔着衣服刚一碰上,她“哎”了一声,“这里面装着什么呀?” 边说,她边扒拉开?外套,边从里面抽出什么东西来。 裴铎懒得管,心?道拿走赶紧滚蛋。 那女孩儿把莫名其妙地把手?里的?东西展开?,愣了起码三四秒,“……卷子?” 卷子。 裴铎顿住脚步,回头。 女孩儿看着他,挑着眉毛,“哇,裴先?生,原来你是老师?老师好?呀,我?最喜欢老师了……我?有学生妹妹的?裙子,你要?不要?看?” 裴铎转身将卷子一把夺回来,怒不可遏,“你们这破地方到底他妈的?正不正规?” “正规呀,但我?是心?甘情愿的?。” 裴铎沉着脸,屈着手?指把那卷子弹了弹,好?像生怕染上她那香水味儿似的?,然?后寒着声道:“让开?。” 刚下了一楼,就遇上侯俊义,他见裴铎穿戴整齐,惊讶道:“兄弟,你怎么下来了?” 裴铎的?火气把酒意冲掉了一半,忍着想打人的?冲动?,问:“你什么意思?” 侯俊义举着两掌无辜道:“跟我?没关系,是你自己先?说‘他妈的?这地球离了谁还?不转了’,真的?,这是你原话,那个岁岁本来是台上打架子鼓的?,人家特喜欢你,拉着你的?胳膊就上楼了。” 裴铎随手?拿了瓶矿泉水,仰着脖子往里灌,想把刚才?那点儿恶心?冲下去,“那你也?不拦着?” 侯俊义讪笑,“男人嘛……” 裴铎心?里冷笑,他自己亲爸当年头一次出轨就是在酒店跟不认识的?女人,他自此?对不清不楚地发生关系感到生理性恶心?。 一边往外走,一边又嘲笑自己,在哪儿喝酒不是喝呢,非要?跟一帮十年不联系的?高中同学喝,是为?了怀念么? 怀念什么呢? ……也?没留下什么,有什么可怀念的?? 他冷哼,大步流星,侯俊义赶不上,看着他拉开?门口的?一辆出租车便坐了上去。 羁鸟 第84节 司机扭头,“先?生,去哪儿?” 裴铎报上了自己的?酒店名。 出租车启动?,他抬眼看着朔城初秋凌晨时刻的?夜晚。 这个城市,他已经很陌生了……对高中时代的?老友记忆也?在今晚被打碎滤镜。裴铎心?中暗骂自己最近病得不清,字画么,让寄过来便成,非要?大老远跑一趟,闲得没事?儿又来人生地不熟的?酒场喝了个半醉。 应该是最后一次来了。 没什么值得回来的?了,裴铎这样想着,脑子里却一直晃荡着一个名字。 稍许,他深深叹口气,敲敲了还?在兜里安稳放着的?试卷,拍拍驾驶座的?靠背,“麻烦您,换个目的?地。” * 盛笳好?像在做梦,突然?被枕边的?震动?声拉扯回现实。 她以为?已经到了早上,是闹钟,恍惚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才?意识到是有人打来电话。 还?是裴铎打来的?。 她下意识认为?是他打错了,毫不犹豫地按下红色键。 刚放下手?机,再次震动?。 还?是他。 震动?声像是催促,表达着对面的?执着。 盛笳接起来,木木的?,“喂?” 那边不说话,环境音也?很安静。 只有当她把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时,才?能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声。 “……那我?挂了。” 盛笳等了十秒,很硬气地对着空气道。 她把手?机慢慢挪开?,听见裴铎低声道:“我?在你家楼下。” “……嗯?你说什么呢?什么楼下?我?不在燕城。” “我?知道,你下楼。” 盛笳听他声音粗哑,怀疑他喝了酒,本想直接挂了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被子,趿着拖鞋,往客厅走。 她站起玻璃窗前,稍一探头,就看见了裴铎。 他玉树临风,微风轻轻将他的?发丝撩起,即使穿着黑衣,他好?像也?不会隐匿在沉沉夜色中。 “你……你怎么在这里?”盛笳十分?诧异,又想他裴铎是何许人,想知道什么都有人上赶着给他递信息。 裴铎似乎预感到她站在窗边了,抬起头,看着四层的?模糊身影,还?是那两个字,“下来。” “我?不……都这么晚了。” “这么晚怎么了?你就下个楼,半分?钟的?事?儿,我?又没有让你上月球去——难道你家里有男人?他不让你下来?” 盛笳见他说话很冲,也?强硬起来,“说了不下就不下,这么晚了上下楼也?不安全,更何况还?是见陌生男人?” “行……”裴铎笑了,咬咬牙,“我?成陌生男人了是吧?那陌生男人好?心?给你送你落下的?东西来了。” 盛笳皱着眉,朝着楼下的?他摇摇头,“我?都打包好?了,如果还?有落下的?,你就帮我?扔了就行。” “你存了十年的?东西说扔就扔?” “什么东西?”盛笳盯着下面,见裴铎从外套内侧拿出什么东西,展开?,冲自己晃晃。 现在她确信裴铎肯定是喝醉了,不然?怎么大晚上的?举着张纸。 “我?没见过,裴铎,你喝多了,很晚了,你赶紧回……” “数学卷子。”裴铎打断她,“满分?,宣传栏——你没见过?” 盛笳噤声,愣了一瞬,然?后立刻慌乱起来,后退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我?……你、你怎么找到的??”说完又心?虚改口,“你说的?什么卷子,我?不知道。” “你下来拿走,我?告诉你。” “我?、我?不要?了……而?且,写着你的?名字,本来就是你的?卷子,现在物归原主了,你随便处理吧。” 裴铎的?冷笑声顺着电话传来,盛笳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觉得他应该是生气了。 “物归原主?你说拿走就拿走?你说归原主就归原主?盛笳,你那心?脏里按了个开?关是吧?” 盛笳垂眸沉默了许久,低声说:“那也?是跟你学的?……”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她关机,走回卧室,把被子蒙在头上。 紧紧闭着眼睛自以为?过了很久,盛笳拿出藏在枕头下的?手?机,又忍不住开?机,一看时间,才?过去八分?钟。 裴铎也?没有再打来电话。 她眼眶疼,鼻尖也?疼,酸酸涩涩的?。 翻了许多身,时间又过了近半小时,她重新下床,走入客厅,小心?翼翼的?往窗户走去。 每一步都很轻,也?很慢。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在期待着什么画面。 裴铎还?没走,靠在路灯旁,敛着目。 手?里还?拿着那张卷子,好?像今晚等不到自己下楼,他就不走了。 盛笳的?心?跳愈发剧烈。 在裴铎稍微动?了动?,似乎要?抬头时,她赶紧跑开?。 跑到厨房里,盛笳心?里乱糟糟的?,她手?上不能闲着,给自己烧了一壶水,又泡了一杯茶。 她沉默地等着滚烫的?沸水自然?冷到可以入口的?温度。 可却先?等了初秋的?第一场雨。 毫无征兆地。 朔城第一场秋雨过后,天气便会彻底转凉。 风也?轻轻乍起,雨打叶梢,树枝跟着摇摇晃晃。 盛笳再一次走到客厅的?窗前,看向楼下。 雨不小,砸在窗户上,急切又清脆。 裴铎不再站在路灯旁,他坐在车棚里的?某个破旧自行车后座上。 长腿伸不开?,看着不舒服。 车棚顶上有个挺大的?洞,雨顺着其中滚落下去。 哗啦啦的?,部分?打在他的?肩上。 他点了一根烟。 ……盛笳不知道他在执着什么。 某一刻,她真的?很想不顾一切地飞奔下楼,冲进雨中。 可她掐着手?掌心?,告诉自己不可以。 已经犯过许多傻了…… 但她今夜注定无法再入眠了。 盛笳捧着热茶蜷缩在沙发上。 她盯着暗沉沉的?出租屋,楼上楼下,算是陪着他度过这个夜晚。 她听着雨声。 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偷拿试卷的?晚上。 她轻轻问寂静的?夜。 旧日砸在自己身上的?雨是否在十年后有些许也?落在了他的?心?里? 五点之后,盛笳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再醒来时,太阳出来,雨停了,手?心?的?热茶变得冰冷。 她往下看,裴铎也?已经离开?了。 第67章 新的轨迹 裴铎恢复了他结婚前的单身生活。 工作, 出差,打球,跑步, 喝酒…… 柳浩楠坐在他旁边,凑近上下将他打量一番,“不是, 你?是金刚狼吧?自愈能力这么强?” 裴铎撩起眼皮, “我受什么伤了?犯得着自愈?” “行……你?没受伤。” 柳浩楠咂咂嘴, 冲对面的霍廉挤眉弄眼。 裴铎偏着头往窗边看。 这里聚集着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姑娘打扮精致, 飘起的裙角叫街边的男人驻足。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当年盛笳好像也是穿着裙子跑这儿来相亲的。 他附身按灭了烟, 对柳浩楠说:“你?选的这是破地儿?怎么次次都来这地方喝酒?” 柳浩楠表示无?辜, “这里不是对你?最顺路吗?” “都是开车, 哪儿都顺,这里喝腻了, 下次换个地方。” 羁鸟 第85节 “行, 你?失恋了, 全?听你?的。” 裴铎眼风扫过去。 柳浩楠立刻嘻嘻哈哈地改口, “我的意?思是, 你?是白衣天使,你?最伟大, 全?听你?的。” * 十月份, 是好友时易儿子的百岁宴。 当天裴铎没去, 隔了一天才带着礼物到家拜访。 时易给他开门,手里抱着咬着奶嘴的儿子。 平时收藏重机的男人把儿子好像当成了一个新鲜玩具, 往他眼前一伸,他家小葡萄好像有个开关?似的, 就冲着裴铎眨巴眼睛咯咯笑。 “我儿子像我吧?” 裴铎笑,“我可没见你?这么笑过。” 时易刚往空中稍微抛了抛儿子,就迎来站在楼梯上辛念细声细气地训斥,“时易!你?不会?抱孩子就给我!” “没事儿,你?看他正傻乐呢?” 辛念瞪着他。 时易笑着赶紧安抚,“听你?的听你?的。” 裴铎坐在沙发上,看着那婴儿舒坦晃悠着的小胖脚,想起了自己家中柜底压着的那张小蚕豆。 时易转身看见他微微落寞的神色,问:“试试?” “嗯?” “你?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吧?” 秦瑞瑞小的时候,裴铎抱过几回,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张b超单和盛笳流下的血。他发觉自己对新生儿竟有了淡淡的抵触,摇头笑道:“还是算了。” 过了一会?儿,辛念走来,接过婴儿,抱在自己怀里轻轻哄了哄,小声道:“小葡萄该睡觉了。” 客厅就剩下时易和裴铎两人,他将裴铎带到儿子的玩具房门口,指着墙边堆满的礼物,对着其中一个浅蓝的婴儿床铃道:“看见那个没?是盛笳寄来的。” 裴铎顺着看过去。 只听时易又憋着笑,“你?真没必要百天宴那天刻意?不来,她?也没来,满月人家也没来,我家辛念气得骂你?,说都怪你?,盛笳明明是干妈,可不得不次次避嫌,都只是寄东西?来。” 裴铎苦笑。 盛笳和辛念做过一年高中同学,关?系很好。她?心?里向着好友也不无?道理,现在再见到裴铎,说好听点儿叫客客气气,直接点儿说看他的眼神跟看刚出来的劳改犯没什么区别,好像总觉得他处处带着坏和危险似的。 裴铎才不讨人嫌,待了不到二十分钟,便告辞离开。 时易将他送到地下车库。他倒是仗义,“听念念说,盛笳要准备出国留学了,你?知道吗?” 裴铎将车门打开,“嗯,知道。大概听说了一些。” “你?现在怎么想的?” “没什么想法,离婚么,就跟分手了一样吧,人总得朝前看。”他又调侃,“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这辈子谈一次恋爱就结婚?” 时易大言不惭地点点头,“也是,我老婆我看上得早,命好。”他看着裴铎坐上了驾驶座,挑眉问:“你?真的想好了?” 裴铎没有回答,只是向时易告别,直到发动机的声音压着耳膜,他才低声喃喃,“……真的。” * 留学前的准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盛笳头一次发现,自己都二十六岁了,竟然一开始连在国外租房都一筹莫展。 她?认识了一位同专业的女生,女生名叫刘妍欣。她?们相约合租。盛笳联系上一对中年华人房东,房子的年龄已有近三十年,和房东同住一个屋檐下,访客有独立进出的小门,胜在价格合适,且门口是公交站,可以直达学校。 她?申请到了艺术史和文化遗产专业,学制是十八个月,明年一月份开学。在十二月初,盛笳踏上了前往大洋彼岸的飞机。 快要抵达机场时,穿过云层,她?贴着窗户,看到了下面排列整齐街区。 海上架着一座大桥,另一边,是繁华的市中心?。 她?好孤独,又好自由?。 排队过了海关?,推着行李车,她?深深地吸一口气。 面对完全?陌生的国家,盛笳紧张又兴奋。 房东夫妻与她?的父母差不多年纪,男主人姓王。他们消瘦,戴着眼镜,颇为严肃,看上去很像一对常年在研究室的学者。 盛笳将自己的行李放进储存间?,找出特意?带来的一盒茶叶,送给房东,他们道谢,问她?是否吃过晚饭。 盛笳摇摇头,为了省些机票钱,她?辗转了两个国家转机,坐上飞机便疲惫睡去,三十几个小时,就认真吃了一顿饭。 赵太?太?送给她?两罐八宝粥,让她?先垫垫肚子,又说这附近有个西?人超市,东西?齐全?,但是v市最大的华人超市则在城市的另一边。 盛笳连连道谢。 她?回到房间?收拾行李,铺好床后,收到来自房东太?太?的短信。 【盛笳你?好,因为你?们租客跟我们共用洗衣机和烘干机,所以你?们每周可以使用的时间?是周四和周天,同时,因为机器噪声很大,请你?们在八点之后不要使用。麻烦你?跟另一个女孩儿也说一声。】 刘妍欣是第二天抵达的。 盛笳替她?把其中一个行李箱拖进来,她?刚一进来,就大大咧咧地摊倒在沙发上,哀嚎道:“坐这么久的经济舱,我的腰都要断了!” 盛笳笑着给她?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另一边告诉她?房东昨天立下的规矩。 刘妍欣一听就不乐意?了,她?蹭地坐起来,“怎么才说?早点儿说洗衣服还要受到控制,我们就不租这儿了!” 盛笳不想第一天就闹矛盾,提醒她?声音小一点,“这都是木头房子,隔音不好,他们可能?会?听见。” “听见呗。” 刘妍欣翻了个白眼,哼了哼,声音到底还是小了一些。 盛笳安慰她?,“其实一周洗两次衣服也足够了,而且周四我们刚好只有一节课,完全?有时间?。” 刘妍欣不高兴地甩了甩头发,“那好吧!我妈说,出门在外,尽量不跟人吵架。” “对!” 盛笳竖起大拇指,粲然一笑。 刚来的第一个周。盛笳总是睡不踏实,隔壁卧室刘妍欣说话或是咳嗽声都能?轻易将她?吵醒。 然后整个后半夜便睁着眼等待天亮。 她?知道自己并非一个适应能?力?极强的人。 初来的兴奋感很快消失,孤独占据了大半心?情。在留学前,她?本?以为学业才是最叫人担心?的,但设身处地时才意?识到原来生活中许多的细碎也能?叫人焦心?。她?甚至需要从究竟该去哪里买公交卡这样的琐碎学起。 刚来的十天,盛笳基本?处于?混乱,一边适应着这个国家的运行法则,一边忍受着这里令人称奇的工作效率。 况且,她?抵达这个国家的季节正是一年中最难以忍受的气候。 实行着冬令时,每天四点不到,便天色昏暗,即使是白天,也总是阴阴沉沉,一个周见不到太?阳也不觉得稀奇。 她?有时会?想起裴铎。 想他当年留学时是否也会?偶尔感到慌乱和孤单。 可惜,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深入了解彼此过往时,便结束了婚姻。 附近西?人超市的调料满足不了她?的华人胃。 在吃了一个周的泡面,沙拉,和面包之后,盛笳终于?受不了了,决心?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去一趟华人超市。 这里的公共交通系统同样古老。盛笳下了公车,需要换乘地铁,来回一趟,接近两个半小时。幸好超市琳琅满目,几乎和国内没有差别。盛笳提着两个购物袋,心?满意?足地离开。 附近是华人聚集区,中式餐馆也不少,盛笳路过时,看见几家餐厅门口贴着招工启事,想起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心?道,是该把找一份兼职工作提上日程了。 * 日子慢慢步入正常的轨道是在次年一月的后。 盛笳是转专业来的,认真学习专业开学前要求的阅读清单。还没开学,她?便有时候会?看论?文接近凌晨。 开学前两天。 她?在清晨刚过五点的时候,被铃声震动。 竟然是amora的视频电话。 盛笳晕晕乎乎地接起来,“……喂?” “笳笳!好久没有听见你?的声音啦!” 盛笳冲着她?露出笑脸,伸手拧开床头的灯,揉揉眼睛,“我也是。” amora凑近镜头,吐吐舌头,“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你?哦,我听说你?家附近发生枪|击了,所以想打电话问问你?。” “……啊?”盛笳醒了大半,“我没听说啊。” “嗯,是你?们当地时间?昨晚十一点多发生的!离你?很近,听新闻说,死了一个人。” 盛笳当初和房东签订好合同时,正巧在amora的工作室里,便借着她?工作室的打印机把合同打出来,因此她?知道自己在v市的具体住址。 难为她?记得这么清楚。 盛笳很感动,一边道谢,一边搜索新闻。果然昨晚发生了命案,就隔着一个街区,地图显示如果步行,只需要十一分钟。 哪怕压根什么也没听见,且目前也已经安全?,盛笳还是后怕。 她?昨晚还去超市买了一瓶牛奶回来。 挂掉电话,amora冲旁边那人扬起眉毛,“听清啦?人家没事儿。” “我知道她?没事。”裴铎慢悠悠地端起酒杯,“新闻写得清楚,死者是个白人男性,没有其他人受伤。” “哦……那笳笳也没有害怕,你?就放心?吧。” 裴铎晃晃酒杯里的冰块,“不是你?担心?的么?电话也是你?打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68章 妹妹 刘妍欣二十二岁, 盛笳比她大?四岁,她本以为自己会是班里年纪最大?的学生?,可开学一周后?的自我介绍让她对其他同学有了大?致了解。 大?家的本科专业各有不同, 甚至还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同学,说自己是投行高管,后?来接手了奶奶的古董店, 改做了裁缝, 现在读这个专业纯属是爱好。 羁鸟 第86节 盛笳心下默默感叹, 原来人可以有这么多种生活的方式。而她以前?走在被父母规划好的窄路上,蒙着眼, 从来见识过, 原来人生还有其他可能性?。 开学前?两个周, 作业量不算大?。盛笳趁着周末, 按照食谱给自己做了一个歪歪扭扭又简单精巧的草莓蛋糕。 最后?又捏着裱花袋颤颤巍巍地在面上画了一个笑?脸。 很?丑,但她喜欢。 盛笳与自己画出?来的笑?脸相视一笑?, 又觉得这张脸莫名眼熟。 想?了想?, 记起去年在海岛上, 裴铎在咖啡上也拉花出?了这样一个形状。 她敲敲脑袋, 把他从脑中扔出?去。 现在, 她想?念他的频率在一点点减少…… 这是一个好事儿。 盛笳给自己小蛋糕留下纪念,又加上周五时在台上做自我介绍时刘妍欣给自己拍的照片, 一块发了个朋友圈。 没有配字, 只有一个太阳的小表情。 她很?久没见到艳阳了, 有时候看着窗外整日阴郁的天空,心里也不免跟着沉重。可因为少见, 盛笳变得像一个光合作用的植物,一旦露出?些阳光, 她便能充满活力地度过一天,然?后?重新期待着下次好天气的到来。 盛笳很?少发朋友圈,发自己的照片更是少之又少。 她展现留学后?的近照,得到了许多关心。柳浩楠也看见了,跟在amora和?黎禹的评论下面整整齐齐的排队。 发了同样的一句话。 【笳笳加油!】 他放下手机,感慨穿着卫衣的盛笳好像变了样,又强烈怀疑她肯定把裴铎给屏蔽了,他坐在车上独自乐了一会儿,发消息问裴铎明天要?不要?出?来打网球。 裴铎下班时回复他了一个字,“打”。 柳浩楠手痒痒,又把盛笳的照片发给他,留言道。 【嫂子的新生?活哟。】 * 盛笳知道自己其实并未脱胎换骨。 她依旧会在意别?人的想?法,不够勇敢,给不太相熟的同学回消息时,还是会左思右想?,课程需要?学生?自助寻找队员时,她瞻前?顾后?,等着其他同学积极来问自己。 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学会了走,正在摸索着如何跑起来。 她找到了一份兼职工作。 在家门口不远处的咖啡店,每周工作12小时,工资差不多可以覆盖掉日常生?活费。某种?程度来说,这种?需要?和?客人打交道的工作强迫她迅速适应新生?活。她觉得自己的口语在变得更好,小组讨论从很?少开口的边缘人变成提出?观点的发言者,在课堂上,教授抛出?问题,她有时也会勇敢表达自己的想?法。 某天和?刘妍欣一起坐公车回家,她小声对盛笳道:“笳笳,我发现你笑?起来很?好看哦,你今天在组里说话的时候,michael一直在盯着你看呢。” 盛笳摇摇头,“我说话,人家出?于礼貌当然?会看我啦。” “那你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 “太棒了,我有个朋友说这个周在市中心有个华人小型聚会,其实就?是男男女女的凑在一起看看有没有看对眼的啦,我想?去,你陪我吧?说不定有你的真命天子呢?” 盛笳不相信真命天子,只相信每段感情都需要?花心思经营。何况现在的她,根本没有做好准备也从未准备过去迎接一段新的感情。 她推脱,“我不想?去……” 刘妍欣晃悠着她的胳膊,“去吧去吧,求你了,我一个人会害怕,会尴尬的。” 她可怜兮兮的,见盛笳的神色似乎稍微有些松动,眨眨眼,“笳笳,难道你乐意一年半之后?除了班里的同学,谁也不认识吗?” “你……唉。”盛笳叹口气,“那好吧,不过说好了,我就?是陪你去玩的,不是找男朋友的。” “行行行,没问题!” * 秦婴怀孕又流产这件事终究还是引起了秦家人的重视,她爸秦匡文大?手一挥,决定让她在国外结束剩下的高中生?活。 一月份,裴铎才听说她已经办理?好签证和?入学信息,还有两周就?启程。 他觉得好笑?,他见识过在国外玩票的富二代是怎样奢靡颓圮的生?活。跟秦忆真道:“把秦婴放出?国,那不是天高皇帝远,更没人管她了?” 秦婴就?坐在一米远外的地方,听完怒气冲冲,把嘴唇上的栗子皮拨掉,“啪”地扔进垃圾桶里,“哥,我还在这儿坐着呢!你怎么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呢?” 裴铎一扬眉毛,“我怎么觉得这不是坏话,而是实话呢?” 秦婴很?不满,“你别?小看我,我已经准备重新做人了。我爸说我本来就?要?出?国,早点去,早点适应。” “嗯,确实需要?早点适应,不然?我怀疑你连开火都不会。” 秦婴翘着二郎腿,“那我也不会饿死自己。裴子铭他爸找的监护人安排了个保姆,能做饭,能打扫。” “谁?” “……裴子铭。” 秦婴意识到自己似乎祸从口出?了,心虚地瞥着裴铎。 裴铎随后?冷笑?,皱眉问秦忆真,“她乐意,你们就?跟着疯子扬土?” “不是……我也是才知道,真的。” 裴铎指着秦婴道:“你不是很?烦裴子铭吗?” 后?者撅起嘴,“他就?是木了点儿,闷葫芦一个,但也比那些废话连篇的男同学好。” “我不同意。” “同意无效!我就?要?出?去读高中,手续都办好了,你别?觉得我们不会认真学习。况且姨姨说了,你当年高中也没少逃课。” “你少拿自己跟我比。” 秦婴不高兴了,她清楚裴铎一直不怎么看得上自己,更看不上裴子铭,他觉得自己就?是不学无术的纨绔,瞪着裴铎,眼眶红红的。 裴铎扫了一眼她那委屈样儿,怀疑这幅表情是从盛笳那里学来的,气乐了,“我说错了?秦婴,你别?管我高中怎么混,但我正经事儿也没耽误。” “我在努力了!” 秦忆真开口缓和?气氛,她拍拍裴铎,“婴婴这大?半年真的进步不少,她那个高中是挺有名的私校,转学也是看成绩的,婴婴能进去,证明她很?不错。” “就?是!”秦婴立刻贴在秦忆真身?边,蹭蹭她,又兴奋地道:“而且到时候我跟笳笳姐姐同在一个城市,周末我还能找她去玩。” 裴铎一愣,重新打开她的入学资料,“你那高中也在v市?” 秦婴不答,反而贼兮兮地嘿嘿一笑?,“我就?猜你肯定知道笳笳姐姐在哪里读书——人家现在跟你离婚了,以后?我就?叫她姐姐,再也不叫嫂子了!” 裴铎觉得自己这个妹妹聒噪得厉害,懒得理?她。 秦婴也不理?他,坐在一边给裴子铭发消息。过了一会儿,秦忆真问她,“婴婴,下飞机之后?谁来接你们呀?” 秦婴迷茫地抬起头,想?来是根本就?没考虑这么多,她低下头,“我问问裴子铭。” 一分钟后?,她道:“他说打车。” “你们不是有监护人么?他不来接你们?” “那就?是个挂名,没什么大?事儿,人家平时估计不管我们的。” “那可不行。”秦忆真一听觉得这两个孩子果?然?不怎么靠谱,又想?起他们各自的父亲更是不着调,“我现在订机票,送你们过去,把你们安顿好再回来。” 秦婴一听能有人替自己操心,很?乐意,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裴铎在一旁忍不住提醒,“你出?去几天,秦瑞瑞怎么办?” “……送我闺蜜家。” 她语气潇洒,但目光中有些不舍。秦瑞瑞出?生?以后?,就?没有与她分开超过一天。 裴铎道:“我去送吧。” “啊,你去?”秦婴反应很?大?。 裴铎眼风一扫,“你买菜呢?没得挑。” 秦婴眼珠转了转,心道哥哥虽然?说话吐不出?象牙,但花钱很?大?方,而且如果?能作为家长带着自己学校里晃一圈,顶着这么一张俊脸,自己还是挺有面子的。 她立刻把自己刚刚剥好的两个完整的栗子放在手心,献到裴铎面前?,笑?嘻嘻的,“行,你去就?你去。” * 年初下了几场小雪后?,便是总不间断的雨。 周五下了课,小组对于主题的讨论始终没有结果?,又耽误了二十多分钟,盛笳匆匆赶到咖啡店时还是迟到了一会儿。 她对同事道歉,“对不起呀,我来晚了。” “没关系的,经理?今天不来,而且天气不好,客人也不多。” 盛笳点点头,摘掉手套和?帽子,去后?面换上工作服。 她搓搓手心,给自己的保温杯里倒了一点儿热咖啡,扭头见同事正端着塞满冰块的果?饮一脸享受,心道种?族不同,体?质果?然?也不一样。 她今天需要?工作六个小时,一直到晚上十一点结束。还剩下四十分钟的时候,店内基本客人全部离开。同事接了一个电话,然?后?问盛笳,“jia,我男朋友来接我,我能不能先走呢?” 盛笳知道基本已经没什么要?忙的,便点点头,“好呀,你先走吧。” “多谢!你人太好啦!下周请你吃三明治!” 门被推开,冷风灌进来。 盛笳又独自站了半小时,接近打烊的时间,她将今日所有的信用卡小票收起来,蹲下身?放进一个指定的纸盒中。 这时玻璃门响动。 应该是有人来买咖啡。盛笳一边默默叹气心道这位客人真会选时间,一边抬起头。 那人很?高,身?后?的光线好像都暗了些。 待看清,盛笳呆怔了稍许,迅速低下头,咬咬下唇,屈起手指碰碰点单屏幕。 随后?用中文低声道:“要?什么?” 第69章 一杯咖啡 羁鸟 第87节 盛笳兼职将近一个月, 从未见过像裴铎这么挑剔难伺候的客人。 他看着?菜单沉吟,好?像有什么选择困难,盛笳足足等了十几秒之后, 他才慢悠悠地问:“有推荐吗?” “chestnut praline syrup是季节限定,喝吗?” 盛笳快速回答。 “好?,那就要这个吧, 2 pumps, 少冰, 1/2 decaf espresso roast,加燕麦奶, 加鲜奶油顶, 加……” 盛笳看了他一眼, 打断道:“多大杯?” “venti。”裴铎扫了一眼菜单, 又道:“加焦糖海盐,还能再加其他味道的syrup么?” 盛笳面无?表情地低声咒道:“小心食物中?毒毒死你?。” 裴铎笑笑, 点点桌面, “那就先这些吧。” 她报出价格, 裴铎刷信用卡。 盛笳将小票推到他面前, “稍等, 你?坐一会儿。” 裴铎“嗯”了一声,懒散地靠在柜旁, 也?不动。 盛笳转身做咖啡。 经过了几周的训练, 她其实已?经很熟练了, 可今天不一样?。 裴铎站在身后,她没有回头, 却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 盛笳心烦意乱,好?像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似的, 对周围细小的声音都极为敏感。 他袖扣敲在桌面上?的声音,轻轻的呼吸声,将桌上?的卡片抽出又放下的声音…… 她忽然有些恼怒——他到底为什么突然在没人的时候出现在这里? ……不,他什么时候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盛笳分了神,注意力重新放回工作上?时,她已?经倒了小半杯的椰奶进去。 倒错了。 她皱着?眉摇摇头,正要将其倒入水池时,裴铎在身后开口,“怎么了?” 盛笳依旧没有回身,又拿了一个塑料杯,“重做一个。” “……不用了,随便做吧,我喝什么都行。” 盛笳抬起头,与视线平齐的地方?正好?有条反光银制墙壁。 顺着?银壁,她对上?了裴铎的目光。 这是在今晚他毫无?征兆地闯进来后,她第一次打量他。 与去年在医院相见时的消瘦相比,看上?去健康了许多。 他穿着?深棕色大衣,黑色高领毛衣。几根发丝垂下来,好?像沾了外?面凉丝丝的雨。 敛着?目,遮住大半桃花眼,让他看上?去像是禁了欲,有些疏离寂寞的意味。 可盛笳知道,这两个词,哪个也?不属于他。 他只会兴之所起,不问结果,只寻求瞬时的快乐和荒唐。 盛笳将今日所有未用完次日就需要扔掉的材料一股脑儿地倒进杯中?,压上?塑料盖,推到他面前,“先生,好?了。” 裴铎没接过来,只是看了一眼,然后望向她,“几点下班?” 盛笳手指停顿了一下,装作没有听见。 深夜十一点已?经过去了一分钟。 她知道,他将是今晚最后一个客人。 盛笳蹲下身,开始一天最后的整理工作。 站起来,他还是垂着?眸。 “你?怎么还不走?” 盛笳将点餐机关闭,屈起手腕揭开挂在腰上?的围裙,放在桌上?,语气生硬了一些。 裴铎神情未变,只是重复刚才的问题,“你?几点下班?” “十二点。” 盛笳胡扯,随后避开视线。 在她猜想着?他接下来还会问什么的时候,他却只是点了点头,拿起那杯五颜六色的咖啡,向门外?走去。 冷风再一次灌了进来。 室内热风开得很足,但盛笳还是莫名打了个哆嗦。 她闭上?眼,让眼前的光消失。 然后重新睁开。 目光所及,依旧是熟悉的咖啡厅。 只是少了一个人。 盛笳动作很快,不到十五分钟,她将所有的杂物整理干净。然后拖着?已?经垃圾分类过的黑色塑料袋,推开了门。 十五米外?有一个挺大的铁制垃圾桶。 比垃圾桶更惹人注意的是还没有离开的裴铎。 盛笳只看了他一眼。 裴铎在抽烟,无?言地站在街对面,没走过去帮她。 盛笳提着?垃圾袋的收口处,手臂用力,就把垃圾袋甩进铁桶中?。 近半年未见,她变了许多。 她的洁癖很严重,他是清楚的,裴铎曾经坚信这会是她永远改不掉的毛病,可现在,她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所以没有什么是戒不掉的么? 裴铎掐了烟,走过街道,停在与她相隔半米远的地方?。 他站在盛笳身侧,看着?她拍拍双手,想起自己曾经还能扯着?她走进男厕所亲自为她洗干净。 然而他现在只能问:“不嫌脏了么?” “回去洗澡就好?了。”盛笳回答:“再说了,都是塑料杯,不脏。” “嗯。”裴铎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晃了晃杯中?最后一点咖啡,然后喝完。 忽然,他往盛笳这里靠近了一步。 影子压下来,他抬起小臂,带着?清冽的雨后微雪和尼古丁味道。 盛笳眼皮跳了一下,呼吸乱了一个节拍,立刻后退。 裴铎在昏沉的夜色里,好?像轻笑了一声。侧眸认真看着?她,慢慢松开手,把塑料杯扔进垃圾桶中?。 “……” 盛笳别开眼,咬着?下唇,她自觉有点儿尴尬,把手揣进兜里,剁了剁脚。 随后问他:“好?喝吗?” “……嗯?” “我做的咖啡,好?喝吗?” 裴铎停顿了一下,然后清晰地回答:“难喝死了。” 盛笳莫名开心了一些。心想胡乱做的当?然不会好?喝。她没有跟他告别,小跑着?回到了店里。 在握在门把手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这可真的一个奇怪的夜晚。 自己和前夫在异国?的某个垃圾桶前心平气和地讨论一杯咖啡有多难喝。 一个人获得勇气的途径很奇怪。 而盛笳会在某个无?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变得格外?勇敢。 她回头。 盯着?裴铎大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裴铎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方?才找到答案。 “秦婴会在这里读完高中?,我来送她。” * 第二天是周末,盛笳一觉睡到了九点半才醒来。 她抓紧时间?将周一晚上?需要提交的作业写完。 晚上?,要去和刘妍欣参加聚会。 这是她出国?以后第一次和班里同学之外?的人吃饭。可显然刘妍欣不认为这是吃饭,她在下午吃了一块巧克力,说先垫垫肚子,一会儿不能吃得太多。 她又打量盛笳,“你?穿得太素净了吧?我记得你?有一条红裙子,要不穿那个吧?” “太冷了,我穿那个得冻晕过去。”盛笳坐在沙发上?等她打扮自己,看着?刘妍欣在空气中?按动两下香水,走进去转了一圈,“我就是去吃饭的。” “说不定有看上?的呢?”刘妍欣对着?镜子拨动刘海,夸张地张开双臂,“我们得保持开放的态度,给每个适龄未婚男青年一个可能性?。” 盛笳笑起来。 刘妍欣又扭头问她,“笳笳,你?谈过几段恋爱?” 盛笳抿抿唇,犹豫了一下,“一段。” “才一段啊,太可惜啦!”她左右对比着?自己脸上?的阴影,又问:“那你?现在和前男友还有联系吗?” 盛笳撒了一个慌,“……没有了。” “我也?没有。你?爸妈催你?结婚没?我妈昨天给我打电话说让我最好?找个华裔,然后毕业直接留在这里。”她跳着?坐在盛笳旁边,凑过来,叽叽喳喳地接着?问:“你?看我的假睫毛会不会太浓密了?” 盛笳不习惯和人靠得太近,往后仰了仰,“不会,很好?看。我们该走啦,不然会迟到的,我看看公车什么时候来。” 羁鸟 第88节 “哎呀,别坐公车啦,周末肯定人不少,奢侈一回,我叫uber!” 参加聚会的大约超过二十人。女生更多一些。 还没进去,隔着?玻璃窗,刘妍欣踮起脚尖冲着?里面看。 “哎呀,那些女生真精致……穿得也?贵,我是不是太土了?” 盛笳拍拍她,“你?也?很不错,有自己的优势。” 刘妍欣一路上?很兴奋,到了门口却打起退堂鼓,“他们应该都是富二代唉,会不会看不上?我们?” 盛笳笑眯眯地问她,“那我们要不就走?” “不行不行,来都来了。”刘妍欣深呼一口气,“说不定她们背得都是假包。谁怕谁?” 餐点是自助,中?西式结合。 刘妍欣一开始不好?意思主动社?交,跟在盛笳身边。可盛笳只是端了个盘子,挑了些可口的东西坐在最靠里侧的桌子上?。 “你?真的是来吃饭的啊?” 刘妍欣看着?三五人群,小声道:“那个棕色头发的女生戴的耳钉四千多,比我的包还贵。” 盛笳瞥了一眼,自嘲道:“比我里里外?外?全身的衣服加起来都贵。” 比起刘妍欣的不自在,她面对这群富二代倒是坦然许多。盛笳默默想,这还需得感谢裴铎,做他的妻子大半年,跟随他见识过不少东西,眼界开阔许多,面对单单用奢侈品堆砌出来的俊男美女已?经不足以让她感到自卑。 后来终于有人走来主动与刘妍欣交谈,她很兴奋,立马抛下盛笳,挤进人堆中?。 就剩下她一人,偶尔有男生找她说话,她也?很和气地一一回答。 当?大家都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单独坐在一处的盛笳反而惹人注目。何况她本?就清秀雅丽,随便聊几句之后,他们还会发现她原来并不孤僻,反而挺有趣。 一来二去,盛笳也?交换了七八位新朋友的联系方?式。 正当?她收了盘子准备离开时,面前又坐下一位男孩儿。 很年轻,挺帅的。 他双眼明亮,端着?两个玻璃杯,递给她一杯。 “热红酒美式,喝了晚上?也?不会睡不着?。” 声音也?很温柔,只是咬字过于清晰,显得微微别扭。 盛笳冲微笑他点点头,“谢谢。” 但她没喝,或许还有些戒备心,幸好?男孩儿不在意,自顾自地啄着?自己杯中?的咖啡,时不时看盛笳几眼。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叫纪知宇,你?叫什么?” 第70章 新春 “哥!哥——” 秦婴从最后一级台阶越下?, “我今天要去找笳笳姐姐玩,你去不去?” 裴铎正坐在沙发上,闻言抬眼, “不去。” “为什么呀?” “小姐,我晚上十一点的飞机。” “那不是还有几个小时么?” 裴铎合上书?,“难道你们女孩儿玩希望旁边跟着一个男的?” “你又?不一样!”秦婴心里骂他, 哼了哼, “爱去不去。” 她回到二楼卧室, 晃悠了一圈,涂上口红, 重新跑下?来, 换了一副表情, “哥……要不你开车送我过去吧?” 裴铎觉得好笑, “你不是刚才?挺硬气的?” “我错了!”秦婴能屈能伸,皱着鼻子, “我真不想坐公车, 裴子铭说他昨晚上了一趟车, 旁边坐了个嗑嗨了的流浪汉, 胡子拉碴, 鞋都少了一只?,抓着他念叨了一路, 而且身上一股味儿……我可受不了, 我要上遇到, 肯定会吓死的。” 裴铎好像不为所?动,“你笳笳姐姐也天天坐公车上学?, 人?家也没吓死,好好喘着气。” “我还没成年……”她可怜兮兮的, 突然“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跟踪笳笳姐姐上学??” 裴铎失笑,“秦婴,我看你也别去找po文海棠废文更新在扣群一呜二二七呜二叭以盛笳了,趁着没开学?赶紧看看脑子吧。”他抬起手腕扫了一眼时间,“给你三十秒,穿好鞋,我送你过去。” 秦婴立刻跑到玄关抓起自己的长靴,“不行不行,还要穿外套,三十秒不够。” 她打开包,翻了一通,没找到钥匙,冲着屋里吼道:“裴子铭!晚上给我开我开门!” 说完,“啪”地关上门,冲进了副驾驶。 她弯腰拉上长靴的拉链,嘟嘟囔囔,“鞋都没穿好,急什么呀?” 裴铎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抬抬下?巴,“输地址。” 秦婴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你不知道吗?” 裴铎冲她笑了笑,“要不你下?车?” 秦婴撇撇嘴,“我输还不行吗?等我在这儿拿了驾照,就不用对你低声下?气了。” 她点击地址,裴铎没看地图,踩下?油门,拐弯离开了院子。 * 还有五分?钟快到时,裴铎终于开口,“给她打电话。” “到了再?打。”秦婴拿出镜子自己观察脸颊上的粉刺,“我又?不着急,在门口等等笳笳姐,给她一个惊喜,你把我送到就可以走啦。” “秦婴,你真把我当司机了?” “……”秦婴瞟了一眼裴铎,“现在打就现在打,脾气真差,不知道姐姐是怎么忍受你的。” 裴铎罕见地没有反击,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那你待会儿帮我问?问?她。” “……啊?”秦婴正在低头给盛笳发消息,故作神?秘地让她出门,说待会儿会有一个漂亮的礼物出现在她家门口,她把方才?的对话忘在脑后,傻乎乎地问?:“问?什么?” 裴铎没说话。 停在那座陈旧的深绿色独立屋的院前时,盛笳正巧从后门出来。 刚一打开小院的木门,一道红色倩影便向?自己扑来,“笳笳姐姐!” 秦婴像是冬日里难遇的鲜花,散着热烈的香,她仅仅搂着盛笳的脖子,“惊不惊喜?嘿嘿……我也来这里读书?了!” 盛笳拍拍她的发顶,高兴地微微笑道:“惊喜呀。” 秦婴撅起嘴来,对她的反应总还是有些不满。她觉得盛笳只?有欣喜,没有惊讶。 她拖着盛笳的胳膊不肯放开,却见她的笑容在脸上停滞了一瞬。 留在路边。 秦婴回头。 裴铎从车上下?来,绕过车头。 他脸上的表情好像被清晨轻飘飘的雪冻在脸上,扫了一眼盛笳,然后给秦婴塞了一张公交卡。 “……什么意思?” “结束后自己坐车回家,晚上四点天就黑了,别让别人?绕大半个城专门送你。公车又?不是洪水猛兽,别自己吓唬自己,连流浪汉都怕,你干脆把自己关家里别出来了。” “……知道了。” 盛笳见他们兄妹说话,客气地站远了一些。 说完一通话,裴铎侧头掩口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后沉默了七八秒,然后说:“走了。” 秦婴的大眼睛在哥哥和盛笳之?间滴溜溜地转,“哦”了一声,“直接去机场吗?” “嗯,提了行李就去。” 见他上了车,秦婴站在副驾驶这边低着头跟他告别,“哥哥一路平安哦!” 裴铎打了火,想起什么又?低声道:“秦婴,你现在和裴子铭同?住在一个屋檐,哪怕是楼上楼下?,你也时刻记得自己是个女孩儿,出了什么事儿实质受伤的只?有你,翻年你就成年了,没人?再?给你兜底了。” 秦婴抿起嘴,过了一会儿很认真地点点头。裴铎自己随性人?生,极少讲大道理,第一次这样严肃地向?自己嘱咐什么。 她有些感动,竖着三根指头保证,“你放心吧哥,我绝对不会再?弄出一个孩子来。” “……” 裴铎开车掉头离开。 秦婴和盛笳并肩站立,看着他远去,忽然小声道:“笳笳姐姐,其实我哥哥是刀子嘴豆腐心,对不对?” 盛笳把下?巴埋在围巾里,摇摇头,过了一会儿轻轻回答,“我也不知道……” “哎,不说他了!我们出去玩吧!” 盛笳觉得这是一个只?适合户外运动爱好者的国?家,歪歪头,“好,可是玩什么?” 秦婴想了一下?也没什么计划,“不玩,咱们至少去吃一顿大餐吧?” 盛笳说好,来这里两个月,她还没有认真品尝过一次当地美食,她揽着秦婴的肩膀,豪气地说:“行啊,走,给你接风,姐姐请你!” 秦婴“耶”了一声。 “不过我没有车,咱们只?能坐公车。” “没问?题。”秦婴拉着盛笳的胳膊,等车的时候忽然扭头问?:“姐姐,你是不是本来就知道我来v市了?” 盛笳眨眨眼。 “谁告诉你的?我哥?” 她不吭声。 秦婴莫名兴奋起来,“你们还有联系?还是你们在这里已经见过面了?” 盛笳拍拍她的肩膀,生硬地转移话题,“快把公交卡拿出来,车来了。” * 今年新春来得晚,秦婴提前十天就邀请盛笳除夕那天来家里度过。 羁鸟 第89节 盛笳说自己不能打包票,毕竟作业很多,论文?看不完,但只?要有时间她便一定去。 秦婴虽然大度地说“好”,但从那天开始,每晚都给盛笳发一条消息,【姐姐快写作业哦!争取下?周天全部?搞定。】 盛笳觉得她可爱,熬了几个夜晚,终于那日上午完成了大部?分?的作业。 在前往秦婴家之?前,她先买了饺子皮,虾仁,和一些菜。 秦婴居住的独立屋约有三千多平方尺,只?住三个人?,却比盛笳房东家更大。 暖气烤得热烘烘的,很舒服。 秦婴穿着一条绿裙子,接过她手中的袋子,“姐姐,我家冰箱可满了,你下?次来可别花钱了。” 裴子铭从楼梯上下?来。 他穿着白色毛衣,黑色裤子,懒懒散散的模样有几分?像他哥,某一刻,盛笳心跳加速地恍惚了一下?。 又?笑自己自作多情。 他还在燕城忙着工作,怎么会来? 盛笳低头换鞋,裴子铭主动把秦婴手里的袋子提进厨房,又?端着一盘娇艳的草莓出来。 他挑了一个出来,摘了草莓蒂,摊手递到秦婴眼前,秦婴自己不吃,塞进盛笳的嘴里,又?对他道:“你怎么不喊人??” 裴子铭看了盛笳一眼。隔着裴铎这层关系,两人?对视时有些许的尴尬。 他的眼睛长得不像裴铎,是内双,面无表情时看着很冷,目光落在秦婴身上却又?变得柔软,“……喊什么?” “就喊姐姐,和我一样。” “姐姐好。” “你好。” 两人?坐在沙发上,秦婴向?盛笳展示她上周新买的几条项链。裴子铭在一旁没话聊,盘中的草莓被他吃了大半,过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再?去洗点儿蓝莓。” 秦婴看了他一眼,小声跟盛笳说:“笳笳姐姐你别理他,他这幅样子不是不高兴,就是没睡醒。在学?校也这表情,刚开学?的时候数学?老师还以为他学?习有困难。” 盛笳也忍不住笑。 又?莫名羡慕秦婴,她这样放纵地吐槽定然是裴子铭默许的结果。 两个孩子在这个陌生的国?家相互扶持,看上去过得不错。 临近下?午五点,盛笳提出一起包饺子。家中保姆也是个华人?阿姨,在这里有老公和孩子,她们让她今天回家陪家人?度过。 这倒叫盛笳忙碌了不少。秦婴和裴子铭什么都不会,打下?手也是手忙脚乱的。在裴子铭拿着胡萝卜问?盛笳是不是要用洗洁精洗的时候,她把他们同?时赶出了厨房。 出国?之?后,她的烹饪水平也被迫迅速成长。 将饺子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盘中时,盛笳忽地想起去年春节,她与裴铎在秦家一起度过,他们那时拌了嘴,裴铎一边故意气她,一边哄着她露出笑脸。 竟然已经一年了。 身处异乡,团圆的日子总是最脆弱孤独的时刻。 盛笳抬起头,玻璃窗上布着冷凝水,映着室内温暖的灯光,好像重播着去年此刻的欢声笑语。 她眼眶一酸,赶紧用手背蹭了蹭。起锅倒水,准备煮饺子。 * 秦婴和裴子铭被剥夺了进入厨房的权利,便乖巧地站在门口候命。 秦婴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弯腰把耳朵靠过来。 “我跟你说哦,虽然让你叫笳笳姐姐,但你心里得清楚,她还是我们的嫂子。” “不是都离婚半年了么。” “笨蛋,离了也能复婚,难道你愿意让别的女人?做你嫂子?” 裴子铭耸肩,“我哥本来也不搭理我,谁做嫂子都一样。” “可我觉得不一样!而且我也不愿意笳笳去给别人?做嫂子。” “那你想做什么?” 秦婴神?秘兮兮地挑挑眉毛,偷偷拍了一张盛笳下?饺子的侧脸,以及方才?坐在沙发上的三人?合照,点开秦家家庭群,一起发了过去。 第71章 持续性疼痛 三人吃完饭后, 已经?过了九点。 回程公车需要四十多分钟,秦婴让盛笳晚上干脆和她住在一起。 时差相隔十多个小时,这里的晚上正是国内的午后。秦婴躺在柔软的床上, 划拉着手机,对盛笳兴致勃勃地?说:“笳笳,我姐姐和姨姨都夸你变得更漂亮了呢!” “嗯?”盛笳揉了揉还?湿漉漉的头发。 “我刚刚把我们的合照放在家庭群里了, 他们问我怎么过节的。”秦婴小声道, 看见盛笳脸色立刻变了变, 眨巴着眼睛,“笳笳姐姐, 你是不是生?气了?” 盛笳轻轻叹口气, “你发都发了……但是, 婴婴, 以后别发了。你也知道的,既然已经?离婚了, 就应该少见面, 不然我会有?些尴尬的。” “好!一定?不不发了!” 盛笳将被子抖开, 犹豫了一下, 问:“你哥……” 秦婴立刻回答, “我哥也在群里!” 盛笳抿抿唇,苦笑摇头道:“以后真的别发了。” 关了灯, 闭上眼睛却总是睡不着。 身后还?微微亮着秦婴手机屏幕的光线, 她听见她翻来覆去, 小声嘟囔,“哥哥怎么不回复我, 真讨厌……” * 这一年的除夕,裴铎是在医院度过的。 临近中午, 医院接了一个病人,准确地?来说一个孕妇。她是在工地?中遇到的意外,钢筋穿过右侧胸口下出,右手臂断裂,掌心被包裹在一块白布里送来,被油污和泥土沾满,创面大,损伤强,他从医其实?没有?几年,第一次经?历超过十儿?个小时的手术。 几个科室联合操作,单是缝血管,就足足缝了十三?根。 女人最后性命无忧,可四个多月的孩子没了生?命迹象,胎儿?像一团分不清楚的血肉,仔细分辨,才能发现头顶已经?长出了毛发。 死胎在裴铎手中过了一遭,他转身递给?护士的时候,双臂颤抖地?差点儿?撞翻旁边的操作台。 主刀是心外的主任,他和裴铎合作过一次,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只当他是连轴转太久,抬头见他面色惨白,额头有?汗水,低声道:“就剩下最后收尾了,可以先走。” 胳膊上全是血,几乎浸透了手术服。 裴铎匆匆洗了手,靠坐在门口的长椅上。 助手递来一杯水,裴铎摇头,他只好拿出纸巾,“哥,你看上去不太好,没事儿?吧?要不要做个检查?” 医生?这个行业,忙碌且压力极大,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医生?猝死,跳楼,每年都会发生?。 “不用。我没事儿?,你先回家吧。”裴铎俯下身,手臂压在膝盖上,有?些痛苦是持续性的,过了许久才蔓延到无法克制的地?步,他意识到,当盛笳早已走出失去一个孩子的悲伤时,只剩他一个人会偶尔翻出那张b超单。 他知道这并非算是一种怀念,而是不断重温自?己曾经?做过的错误。 助手看着裴铎,他知道裴铎近半年遭遇的家中变故,想了想,不知道他此刻是否需要安慰,只好说:“哥,新年快乐。” 裴铎抬起头,见他指指自?己的手腕,露出一个笑脸。 “马上到十二点了。” 他也笑笑,“谢谢,祝你也快乐。” 助手离开,裴铎拿到自?己的手机,有?许多祝福留言,他没有?一一查看,先点开秦斯的头像。 【阿铎,给?你留了饺子,下了手术回来吃。】 裴铎拒绝了母亲,他很累,只想直接回到的自?己的家。 家族群里也有?不少留言,裴铎因不打算回去,便发消息祝福。往上随便翻了翻,忽地?停下手。 秦婴发了三?张照片。 每张都有?盛笳。 很应着节日,她穿了一件红色毛衣,鲜艳,看着和她的面色一样?红润。 就连裴子铭也难得有?了笑容,他们三?个人饺子碰在一起,当做干杯。底下还?附赠一段秦婴的语音,主要夸赞盛笳包的饺子如何惊为天人。 下面的回复也是热热闹闹。他一直清楚,秦家人有?多喜欢盛笳,他们毫不吝啬溢美之词,赞她有?了变化,也祝她新春快乐。 屏幕自?动熄灭,映照出他依旧难看的脸色。 裴铎将手机收起来。他当然也发现了,盛笳变了许多。 不是变漂亮,而是变快乐。 裴铎敛着目,叩了叩手机表面,终于确信,离婚是对于双方?都正?确的选择。 * 二月下旬,刚巧遇到reading week,可以略微轻松一个周,刘妍欣与几个在聚会上认识的女孩儿?计划自?驾去隔壁市。 盛笳搜索票务信息,对周四晚上的一场音乐剧很感兴趣。 她没有?询问日常在课间总和自?己一起吃午饭的同?学是否愿意前去,吃饭和观赏一场音乐剧的亲密距离是不同?的,盛笳不想被人拒绝,当然私心也想单独享受一场盛宴。 可是,当她从剧院中走出来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半。 盛笳很少来市中心,不认识路,又容易转向,记不住几个小时前下了公车后来时的路。只好对着地?图重新找站台。 夜晚的市中心,不算安全。 尤其是剧院向东走一百米,有?一条聚集着流浪汉的街道,政府将帐篷搭在这里,他们便猖獗地?以此为家,隔着数十米,就能闻到混合着各种气味的刺鼻味道。 盛笳抱着包,加快脚步。 她找到了公交车站,身后是一家尚未打烊的披萨店。 这里的公车和天气一样?随心所欲,地?图显示,下一班晚点了十九分钟。 盛笳缩着肩膀跺跺脚,开始后悔出门前为了好看没穿秋裤。 身后有?人抽着刺鼻的烟。 羁鸟 第90节 盛笳把羽绒服拉到最上面,下意识回头,三?四个穿着极单薄的流浪汉蹲在披萨店外。 其中一个与她对视上,盛笳立马躲开视线。 除了她,站台只有?另一个穿着类似it男的人,一辆车驶过,他上去,就剩下盛笳一人。 她决定?打车。 盛笳将手机举起来,面容解锁,围巾挡住了下巴,两?次之后才成功,身后的流浪们传来笑声,她害怕又焦躁,点开软件,正?在输入目的地?,身边有?人“嘿”了一声。 盛笳回头,是刚才那个的流浪汉。 离近了一些,她才注意到此人左腿是瘸的,右眼睁不开,眼皮凹凸不平,像是密密麻麻的杂乱针脚,眼眶下面的皮肉时不时地?不受控制地?抖动一下。 盛笳后退了一步。 熏天的味道扑面而来,她惊得忘记屏住了呼吸。 那人的声音很不清晰,盛笳听出来他在问自?己有?没有?零钱,给?他一点儿?,他要吃东西。 她捏紧自?己的包,摇摇头。 那边还?有?三?个流浪汉紧紧盯着这边,显然,如果盛笳但凡掏出一个硬币,就会被他们围住。 市中心的夜晚并不寂寥。 来往的人对流浪汉见怪不怪。甚至有?人十分同?情他们的遭遇,盛笳曾见过有?人耐心听完他们的故事后,慷慨付出20刀。 可她单纯的双眼暴露了她。 那个流浪汉盯着她,露出一口黄牙,指着她的包,不怀好意地?说:“我觉得你有?。” 盛笳确实?有?,可她不想给?。这些人平时吃药吃得精神?系统损坏,神?志已不太清楚,她不想跟他们有?半点接触。 她还?是摇头,见对方?瘸腿追不上来,转身就跑,打算直接跑到下一个停车站。 刚过了街口,有?人轻轻抓住了她的胳膊,拦住了她的去路。 盛笳吓了一跳,甩开手。 那男人因她的反应有?些惊讶,后退一步,给?她足够的安全距离,用中文道:“是我,你不记得了吗?” 盛笳扫了他一眼,低声回复,“你认错人了。” 说完就要走,他却叹口气,笑道:“我是纪知宇,你忘了?” 盛笳又抬头,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流浪汉,“抱歉,我没认……” “没关系——”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街对面,“他们是不是纠缠你了?还?是骂你了?有?人会辱骂女孩儿?,你就当没听见。” “也不是,问我要钱,我没给?。” “别怕,这些人最近几个月都在这附近,要钱是想买烟买酒。”他笑了笑,呼出的白气随风飘散,“天冷的时候流浪汉会更多,毕竟这是这个国家最温暖的城市,他们会在这里度过整个冬天,现在治安确实?不如以前了。” 盛笳“嗯”了一声。 她皱了皱鼻子,觉得衣服上也染了味道。 纪知宇将手揣在黑色羽绒服里,“你住在哪里?” 盛笳没有?回答他,只是冲着前面道:“我坐公车。” “哦,看来不在downtown?要不要我开车送你?” 盛笳看向他。 纪知宇回头指着身后的高层公寓,“我家不远,不如你多走几步去那里取车?” 盛笳摇摇头,冲他笑笑,“谢谢你,不用了,我坐车很方?便的。” 她的疏离显而易见,纪知宇也不步步紧逼,耸耸肩,“那我陪你一起等,你不会再拒绝我了吧?” “好,谢谢你。”盛笳感激地?点点头。 两?人实?在算不上熟悉,不知道说什么,纪知宇站在她身边,过了一会儿?先开口,“我后来再给?你发消息,你怎么都不回复我了?” “啊……”盛笳抬起头,微微诧异,因为她似乎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委屈,她想起上次聚餐,他们互相添加了联系方?式,不过是国外的软件,她很少登录上去,“对不起啊,我可能没看见。” 边说,她拿出手机,调出聊天记录里未读的标志,“你看。” 纪知宇认真看了一眼,然后笑眯眯地?说:“我相信你。” 盛笳点开他半个月前发来的消息,见他是问自?己是否愿意出来吃饭。 可惜聊天框空空荡荡的,有?来没有?往。 纪知宇低着头,“那我现在当面问你,你愿意吗?” 他的眼睛偏圆,眼梢微微耷拉下来,看上去无辜又单纯,像一只金毛。 盛笳眨了眨眼睛,问:“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纪知宇笑了,“你如果觉得不自?在,可以叫上你的朋友,我也叫上我的。” 他叫人很舒服,盛笳不免放掉戒备心,她说“好”,过了一会儿?又问:“你有?微信吗?” “有?啊,你愿意加我吗?” 盛笳点开自?己的二维码,递过去。 纪知宇很开心,看着她的名字,“原来这个字念jia呀。”他挠挠头,看上去有?些害羞,“我十岁就跟爸妈出国了,很多字都忘了怎么读怎么写?,我给?你发消息,如果有?错字,你可别笑话我啊。” 盛笳觉得他莫名很可爱,正?巧公车缓缓驶来,她冲他摆手,又笑道:“不会的!” 她跳上车,纪知宇抬头盯着她,忽然又指了指手机,高声道:“到家别忘了给?我发消息!” 第72章 新人? 和纪知宇聊天为生活增加了一些别样的乐趣。重遇的第二个周末, 他说想请她?吃烤肉,盛笳问他是否可以带上自己舍友,他表示同意。 刘妍欣不知道和谁出?去吃饭, 但一听?说有人请客很开心。上了车,往驾驶座一看,张了大嘴巴, 她?问了好?, 低头?悄悄给盛笳发消息。 【你怎么认识他的?】 又用手戳戳她, 示意她?看手?机。 【就是在上次那个聚会。】 【你真厉害,他是富二代, 我们上次聚会那个地方就是他家铎。那天全场最顺眼的男生就是他了, 可惜我没敢上去主动要?联系方式。】 吃过饭, 纪知宇提出?请她?们看电影, 盛笳正?要?拒绝,刘妍欣很积极地响应, “好?呀好?呀, 看什么??” “有个系列电影出?了前传, 有兴趣吗?” “好?啊!” 盛笳坐在两人?的中间, 快到?四十分钟时, 刘妍欣出?去上卫生间,纪知宇抓了一把爆米花, 随后靠近盛笳小声?问:“下次还是我们三个人?吗?” 盛笳装作听?不懂, 笑了一下, “四个人?也可以,只要?你想。” 纪知宇轻轻叹口气, “……好?吧。” 后来,他们保持着每周一次见面, 刘妍欣似乎是最积极的那一个,纪知宇不喜欢三人?约会,便叫上其他朋友,将?其变成一个小型聚会。 * 裴铎最近的生活很规律,周六下午打了壁球,又去山庄喝酒。聚会的人?每次都变,唯一不变的是人?家都是成双成对的来的,只有他总是孤家寡人?一个。 二十八岁的男人?,血气方刚,又不是进了庙的和尚。 他身边这些朋友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谁也不认为?他是会为?某个人?戒断感情和欲望的情种,于是,两瓶红酒见底,有人?笑着道:“裴爷,前几天遇到?个不错的姑娘,要?不要?认识?” 裴铎轻轻晃着酒液,闻言抬起眼。他以前本没这么?爱好?酒,只把其当成个消遣,如今,他参加酒局的次数一点点频繁,次次都会喝到?微醺,回家从头?到?脚地淋个凉水澡便睡觉。次日醒来,前夜聊了什么?也不记得。 略微浑浑噩噩,却有麻痹奇效。 他尚未回答,先?有人?调侃,“既然是好?姑娘,你竟然舍得不下手??” “人?家看不上我呗,嫌我一身铜臭味儿?,说真的,裴爷,那姑娘今年?预备直博,学的是影像医学,算你半个同行,父母都是教授,才二十四岁,特?别聪明不说,看着可真是干干净净的漂亮。” 他们了解裴铎,知道他一般看不上脑子不够使的人?,不论是朋友还是工作上的伙伴,他都会挑选跟的上自己思维的人?。一旦意识到?对方是朽木,他便懒得再费神?。 见他不说话,好?友笑笑,“你认真考虑考虑呗,但别太久,我上次跟那姑娘提了一句,人?家对你很有兴趣。” 裴铎还是垂眸瞧着杯中红酒。 那酒倒映着顶上的光,晃荡起来,像是藏着月亮,又像是藏着含了泪的笑脸…… 他忽地一饮而尽,抬起头?时,是一张漫不经心的笑容,“行啊,见见就见见。” * 市中心有一家迷你高尔夫店,裴子铭和刚认识的高中同学周末同去。他个子高,人?长得帅,一个快要?毕业的女孩儿?不怕冷似的,穿着吊带往他身上贴,裴子铭黑着一张脸快要?贴到?墙角去,最后终于忍不住一根手?指头?顶着人?家的肩膀,“你……我有喜欢的人?了。” 女孩儿?哈哈大笑,似乎觉得他可爱又单纯,她?大胆地上手?乱摸,看他微红的耳朵,耳语,”你不会还是小处男吧?” 这里不少十一二年?级的高中生早都有了人?生初体验,并以此为?自豪,裴子铭不想承认,“当然不是。”过了一会儿?又怕这话传到?秦婴耳朵里去,梗着脖子,“是又怎么?了?” 他坐立难安,中途找借口出?来买冷饮,在附近一家商场里晃晃悠悠。 上电梯时,在斜上方人?群中似乎看到?一张面熟的脸。 盛笳。 他们一共五人?,三男两女。 应该刚从一家甜品店出?来,准备继续闲逛。 裴子铭原本不怎么?在意,直到?见一个男生似乎对她?格外殷勤些,不由得多看几眼。 男生对有兴趣的女孩儿?是什么?样的,他很清楚。那人?显然挺喜欢盛笳的,而且盛笳看上去也不怎么?排斥。 他抓了抓头?发,记起上个周才毫无原则地答应秦婴要?让盛笳重新成为?她?的嫂子。他想了想,摸摸鼻子,偷偷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她?。 秦婴回复得很快,反应也很激烈。 【发给我干什么?!那男的都要?上手?了,发给我哥啊!】 【可是我哥平时从来都不搭理我的。】 【那你这次试一试,看看他会不会搭理你。】 * 羁鸟 第91节 裴铎连跨了三个国家两个大洲开会,五天后回到?燕城时已经日夜颠倒。 次日醒来时,头?痛欲裂,看见手?机上有几条留言。来自好?友,提醒他别忘了今天约了姑娘见面,他这才想起来。 确实忘得一干二净。 他对见面没什么?期待。 在家晃悠了几圈,不着急出?门。晃悠到?厨房,才想起在家已经很久没有开火了。 裴铎早上什么?也没吃,现在觉得口干舌燥,打开柜子翻了一圈,竟然找到?了盛笳以前买回来的速溶咖啡。 打开过,似乎只用了一两次,他在空中抛了一下,笑了笑,心道,她?离开半年?了,竟然还能?找到?些存在过的痕迹。 后面还放着咖啡机和咖啡豆,当时买回来时盛笳说她?没有用过,裴铎就说他来磨,可惜盒子都没拆开过,而如今,她?早已经学会做各种各样的咖啡,甚至能?用此来为?自己赚些生活费。 手?机嗡嗡震动两声?,是好?友发来了那姑娘的详细资料。 裴铎方才回过神?,把速溶咖啡重新压回柜中,放在看不见的地方。 他想,不能?再想她?了。 午餐定在了一家私厨。 裴铎穿得很随便,深绿色冲锋衣外加黑色运动裤,刚洗过的头?发有几根耷拉在额头?上,眼底有淡淡的青色,看着像是还没睡醒。 重视程度显而易见。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刚爬了山下来,顺路来填饱肚子的。 不过幸好?他气度绝佳,这样的运动风看着休闲,也显得年?轻,一坐下来,瞧着跟对面那还上学的姑娘差不多岁数。 柳浩楠坐在对面,眼睁睁地见那姑娘在裴铎推开门的瞬间,双眼便惊喜地亮了亮。 她?年?纪不大,二十出?头?正?是爱玩的时候,反而不喜欢那些成日穿着正?装,一副道貌岸然模样的男人?。 而裴铎气质里的成熟与活力恰到?好?处地吸引女人?。 她?自然知道这个男人?有多么?夺目,目光追随他,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你好?,我叫宋阅音,是你的师妹,今年?二十四岁。” 裴铎微笑颔首,“你好?。” 好?友说得没错,确实是个漂亮阳光的好?姑娘,只是说到?“师妹”二字的时候,他偏头?向窗外看去。 那年?见到?盛笳的时候,她?也二十四岁。 ……又是她?。 裴铎端起桌上的柠檬水,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见一个新人?之前,还想着前妻。 他没有愧疚,但略微有些歉意,叫来服务生将?菜单递给宋阅音。 “看看,想吃点儿?什么?。” 宋阅音歪头?冲他笑,“你请客吗?” “当然。” “谢谢你啦,裴学长。” 她?的声?音很好?听?,清甜,不腻,像澄澈的泉水。 裴铎垂眸扫了一眼水面上漂浮着的柠檬籽,平淡地笑了笑,“还是叫我名字吧。” 宋阅音出?身书香门第,自小眼界开阔,裴铎说起什么?,她?都能?接得上话,谈及对于医学本质和博士后阶段研究深度都讨论竟然也出?奇地一致。 柳浩楠听?二人?聊得颇为?投机,不知道是否该为?此高兴,毕竟,他没见过哪一对看上眼的男女之间是纯粹探讨工作的。 他看时机成熟,忍不住打断,“阅音平时有什么?爱好??” “我喜欢游泳?你呢?裴铎。” 她?扭头?盯着他,目光清亮,但神?色让裴铎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她?渴望攻克的难题。 “网球,壁球。” “哇,我也挺喜欢网球的。”见裴铎抬眼看向自己,她?兴致勃勃地道:“我初中的时候跟爸妈一起看过大师赛,那年?的冠军是纳达尔——你一定打得很好?吧?可以有空教教我吗。” “我不专业,估计教不了你。要?想学好?一门运动,基础还是得打好?,我倒是可以给你推荐教练。” 宋阅音微微失望,但并未表现出?来,点点头?,“好?啊,等我学会了,我们对战。” 裴铎扭头?见柳浩楠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知道他什么?意思。 他没有任何感觉,喜欢是不可能?了,但确实颇为?欣赏,菜上来后,他问:“你博士毕业之后,有什么?计划吗?” “目前不打算进博士后流动站,想直接工作,不过几年?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嗯,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考虑我们医院,待遇不错,学习机会也多。” 柳浩楠一听?就知道估计没戏了,寻思着这哥们儿?莫非今天是来挖掘人?才的? 宋阅音笑着答应,“好?啊,那我们加个好?友吧?到?时候你替我引荐引荐?” “行。”裴铎痛快拿出?手?机,刚刚点开微信,裴子铭向他发来消息。 一张图片。 不太清晰,乍看没有重点。 但裴铎还未点开细看时,便瞧见了照片正?中的盛笳。 穿着浅色大衣,也不花里胡哨的,但就是莫名打眼。 除此之外的几人?他都不认识。 她?在笑。 和对面那个白净的男生相视着,他轻轻抓着她?的胳膊,她?竟然也不躲。 裴铎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一股莫名火。 见他看着手?机迟迟不动,宋阅音柔声?提醒,“裴铎?” “嗯。”裴铎抬起头?,全然忘记方才的对话,他将?手?机收起来,低声?道:“抱歉,我临时有事儿?,你们先?吃,不够再点,我会让他们直接记我账上的。” 他不再多废话,坐电梯下了楼,直接开上车。 先?回家了一趟,随后绕了小半个城抵达机场,排队时,才注意到?柳浩楠给自己打了四个电话。 他回过去。 “裴爷!你干啥去了!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事儿?。” “你走那么?急,我还跟人?家姑娘解释肯定是医院有事——你现在在哪儿?啊?” 裴铎顿了一下,“机场。” “机场?你去机场干嘛?” 裴铎不想解释太多,好?像他图谋不轨似的,没好?气道:“来机场还能?干什么??难不成我来这儿?坐轮船?” 第73章 弟弟 裴铎再一次推开咖啡厅时, 盛笳的第一反应不是惊讶,不是慌张,而是心想自己为了省钱转了三十个多小时的飞机, 而这?人把直飞当成?骑自行车,好像五位数的飞机票就是银行卡的一串数字。 “唉……” 盛笳不由得仇富,等他站在柜台前?, 脸色也难看了?一些, “要什么??” “可以只要一杯热水吗?” 他今天看上去像一个礼貌的客人, 只是嗓子有些沙哑。 盛笳看了?他两?眼,看他眼底有疲惫, 抿抿唇, “稍等。” 她回身, 倒入壶中热水, 又添了?些凉水,摸摸杯身, 觉得温度合适, 在纸杯上加了?一个被套, 推给?他, “好了?。” “谢谢。”裴铎握在手中, 扫了?一下她的同事?,又问:“今天还是十二点?下班?” 盛笳不说话, 喊了?另外两?个客人的名字, 将他们的咖啡递过去, 才正色道:“先生,我们不能?向客人透露这?个消息。” 裴铎慢吞吞喝着热水, 闻言眯起眼睛,挑着眉毛, “怎么?,你们咖啡馆的排班还成?商业机密了??” 盛笳回头对?着单子继续做咖啡,他始终站在取餐处一旁,当别人拿走他们的咖啡后,盛笳才回答他,“就是不能?说,先生您要是对?我们的服务态度有意见,这?里——”盛笳拿了?一张名片递到?他眼前?,“——这?里是我们经理的电话,你投诉我吧。” 裴铎还真的认真看了?看,然后问:“投诉你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我们经理不幸听信了?你的话,那也许就会让我离开。” “也好。”裴铎看着她笑,刻意低头道:“不然你来做秦婴的家教吧,省的我每次都专门来这?么?远的地方喝咖啡。” 盛笳脸颊发烫,她弯下腰,将托盘拿出来,低头把四杯咖啡放在上面,中间插进几根吸管,放入纸袋中打包好,贴上订单,放在一旁,等待着一会儿外卖员来取走。 客人渐多,盛笳不理他,裴铎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来。 外面又开始下起了?小雨。 这?座城市,几乎有接近大半年的时间都在下雨,或是将下未下的状态,室内开着热气,内外温差让窗户上罩上了?一层雾气。 外面的雨滴顺着玻璃慢慢滑下,让咖啡馆外的街景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清晰。 裴铎靠在椅子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他捏着咖啡杯,传来的温度好像能?让此刻的不适融化。 盛笳忙完了?这?一拨客人,下意识扭头寻找他的身影。 和他对?视上视线后,又很快不自然地转头。 裴铎站起身,主动走过来,把自己的空纸杯推过去,“可以再来一杯吗?” 盛笳给?他又倒了?一杯温水,忍不住讽刺,“你什么?时候这?么?落魄了??跑来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免费开水?” 裴铎笑了?,神色看上去挺认真地顺着说下去,“嗯,你们这?儿的白开水好像比别的地方都好喝,你放糖了??” 说完,他侧身咳嗽了?几声,露出来的一截脖颈都咳红了?,盛笳不由心里软了?一点?儿,“你怎么?还不回家?” 裴铎喝了?几口水,才又问一遍,“你什么?时候下班?” 盛笳看着他漂亮的桃花眼,当这?双眼睛流露出哪怕只有一丝真诚的时候,杀伤力极强。 ……他太?知道什么?矛用什么?盾了?。 羁鸟 第92节 她叹口气,“还有二十分钟,你再等等。” * 来了?交班的同事?,盛笳不到?八点?便离开了?。 刚走出咖啡馆,裴铎又勾着身子咳嗽数声。 盛笳看了?一眼他的外套,“你穿这?么?少?做什么??” 裴铎喉咙不舒服,皱着眉头哑声道:“我没事?儿,你别担心。” “谁担心你了??” 盛笳声音提高,瞪着他,“你别传染给?我。” “好好好,你没担心我,我自作多情。” 他突然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倒是叫盛笳警惕起来,她沉默了?一会儿,试图分辨他的表情,心想也许他生了?病,战斗力降低,不似以前?那样?能?跟自己吵架了?。 盛笳站在路边,把外套的帽子戴在头上,双手插兜,“……你怎么?来了?。” 裴铎是真的累了?。 他已经二十多个小时基本没睡觉了?,直飞的机票临时买不到?,他跨了?两?个洲才抵达这?里,出门出得急,衣服都没有换过,v市比燕城温度低,他刚从机场出来,就打了?三个喷嚏。 他靠在背后的路灯上,懒懒散散地垂眸看着盛笳。 柔和的光打在她的脸上,让他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是裴铎第一次尝试关注她的神色。 她看自己的时候,目光依旧有慌乱的躲闪,哪怕情绪总是恼怒的,但起码不是并非平淡,他竟然莫名送了?一口气。 雨丝像丝绸做的幕帘,细密又缠绵。偶尔有几滴落在盛笳的睫毛上,唇上,让她看上去像是沾了?水的蜜桃。 裴铎问自己现?在什么?感受,他自问没有答案。 但他知道自己心里有鬼。 不然他不会在这?里挨冻半个晚上。 “我送你回家。” “你……”盛笳听他哑得几乎说不清话,“你有病吧?” “走吧。” 盛笳站着不动。 裴铎扬眉,侧头看着她,“怎么?,难道你还有约,你不回家?” “就十分钟的路程,我自己能?回去,不用你送。” “但我顺路。” 盛笳瞪他。 裴铎笑了?,“怎么?,这?个社区被你买下来了??我走哪儿还得等你点?头?” 盛笳低声道:“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说完,她扭头朝自己家走去。 裴铎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没有并肩,但如果盛笳稍微走慢一些肩膀会不小心碰到?他的胳膊,她再反应激烈地挪开。 如此几次,她听见他在后面闷闷的笑。 盛笳回头看他,见他又低头咳嗽两?声,然后眸中带着笑意,向前?抬抬下巴,“到?了?。” 她单手搭在小院门木上,没有立刻推开,低头看着自己被打湿了?的鞋面,小声问:“你怎么?回去?” “打车吧。” 盛笳抬起头,看向他。 她以前?其实是很少?直视裴铎的,她总怕自己被他看了?个透。 “你今天来做什么??” 这?个问题,上次在咖啡馆门口问过,今天她又问了?一遍。 裴铎沉默须臾后,给?出了?一个不同的答案,“我看看有没有坏人是不是想把你拐走。” “坏人?” “嗯。” 他想起了?照片里的那个男孩儿。 “这?里治安还不错,你不用操心了?。”盛笳推开门,没有跟他道别,穿过一条小窄道,开门回到?了?家。 刘妍欣正窝在沙发上打游戏,听到?声音抬起头,“外面又下雨了?。” “嗯。” 盛笳怔怔地点?头。 刘妍欣又看了?她一眼,见她表情似乎奇怪,“你怎么?了??” “没事?。”盛笳低下头,慢慢拍了?拍外套上的雨。 “纪知宇有没有说明?天去哪里玩?我看市中心开了?一家vr体验馆,要不我们去那里?” 盛笳心里烦乱,好像裴铎还在自己耳边咳嗽似的,她说:“再说吧。” “你俩吵架了??” 刘妍欣放下手机。 盛笳深呼一口气,突然转身,“我出去一下。” 她跑出小院,踩在迎着水光的路面上。 路灯依旧昏暗,可是街边已经没了?裴铎的身影。 他应该是已经回去了?。 她站在路边独自淋了?一会儿细雨,再一次走回去。 刘妍欣替她打开门,探头向外看,“没事?吧?” “……没事?。” 这?晚准备睡觉前?,纪知宇打来了?电话。 盛笳本认为自己今夜不再适合跟另一个男人聊天,可她想了?想,还是接起来。 纪知宇应该刚运动完,呼吸还有些急促,“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有。” “睡了?吗?” “嗯,快了?。” “我朋友昨天给?我推荐了?一家寿司店,就在海边,风景很好,我想跟你一起……这?次就我们两?个,好不好?姐姐。” 盛笳愣了?一下,注意力放在最?后两?个字上,“你叫我什么??” “姐姐呀。”纪知宇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上次喝酒你拿出id卡的时候我不小心瞥到?了?你的出生日期,我比你小四岁,你不介意我叫你姐姐吧?” 盛笳笑了?笑,没有回答。 纪知宇声音有些黏糊,听上去在撒娇,“行不行啊,这?次只有我们两?个人,盛笳,你太?难约出来了?,我们认识几个月了?,可我都没有机会单独跟你聊天,这?次别带别人了?,我只请你一个人吃饭好不好?” 盛笳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拒绝他,咬了?咬唇,“好,不过我不要你请我,我们aa吧。” 纪知宇痛快答应。 * 裴铎是在后半夜烧起来的,他早上没从卧室出来,秦婴有些担心,让裴子铭进去看一眼。 他进去了?十秒,出来说:“发烧了?。” “那怎么?办呀?你有没有药?” 裴子铭摇摇头。 “你知道附近药店在哪儿吗?” 他还是摇头。 “唉!真不顶用。”秦婴推他,“你先去烧点?儿水,我去看看我哥。” 裴铎睡得不安稳,从裴子铭进来时,他就微微转醒了?,本来不想说话,结果现?在听秦婴在旁边抽抽搭搭,他慢慢睁开眼,哑着嗓子虚弱地开口:“你能?别哭了?吗……我在这?儿躺着,你站这?儿低头哭,我以为我快死了?。” 秦婴擦了?擦眼泪,“家里没有药,我待会儿出去找找药店。” “不用。”裴铎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有没有体温计?” “好、好像也没有,我去问问阿姨。” “行了?,别问了?。”裴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估计三十八左右,你也不用买药,我一般发烧都靠自己扛过去……你去问问盛笳有没有药。” “你不是自己扛过去吗?” 秦婴脑子一根筋,剩下的应该都是水。 “……”裴铎正想让她把裴子铭叫过来时,她眼睛一亮。 “哦!我现?在就去问!”她恍然大悟,正要出去拿手机,又顿住脚步,回头问:“哥哥,你怎么?不自己问呢?” 裴铎觉得跟她说了?三句话,温度起码又高了?零点?三度。 他忍着耐心回答,“秦婴,有没有男的追过你?” 秦婴挺起胸膛,“当然有了?!而且很多。” “行,厉害。那我问你,一个男的成?天紧追不舍你烦不烦?” “好像会烦……”秦婴抬着头认真想了?想,“哪怕是那种特别帅的,我也希望他对?我有点?儿若即若离的,让我得猜他。”她一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儿受虐倾向,不然当初也不会爱上那个驻唱歌手,一边灵光一现?,提取出一个关键信息,随后兴奋地尖叫了?一声。 “哥,你在追笳笳姐姐吗!” 羁鸟 第93节 第74章 唯一热源 盛笳将头发扎起来, 露出额头,正要?出门时,接到了秦婴的电话。 “婴婴?” “姐、姐姐……”秦婴开口的瞬间便开始琢磨着自己以后要?不要?去演电影, 不然浪费了美貌和演技实在可惜。 “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盛笳将钥匙握在手心。 “我哥在发烧,快烧成?蒸笼,就差冒烟儿了……”秦婴学着裴铎刚才教自?己的台词, 还真掉了两滴眼泪出来, “姐姐, 怎么办?” “你……”说实在的,盛笳对他们兄妹俩的品质都表示存疑, “你让你哥接电话。” “睡着了……也、也说不定是昏过去了。” 秦婴冲裴铎眨眨眼, 后者没好气地?笑笑。 盛笳回忆他昨晚的模样, 觉得?不至于就烧成?这样了, 于是狠了狠心,“婴婴, 你别哭, 先让家里的阿姨把他送到急诊去。” “急诊?可是这里的医疗你也清楚, 急诊也要?排队, 而且没什么大?事?儿就让回家休息或者吃药……我哥要?是扛不住可怎么办?” 盛笳很容易被说服, “那你家里有?药吗?” “没有?……裴子铭出去买了,他笨得?要?命,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盛笳将原本?的外套脱掉, 随便抓起?了一件运动外套, 低声道:“那你等等我。” “姐姐,你要?过来吗?” 她叹口气, 想起?昨日他在路灯下微微萧索的笑,“……嗯, 我现在过去。” 盛笳从这里到秦婴家,坐公车起?码四十分?钟。她叫了车,站在路边等候时,给纪知宇打了一个电话。 “喂,姐姐,你出门了吗?我现在也准备出发啦。” 他这声“姐姐”叫盛笳愧疚不已,“知宇,抱歉,我可能去不了了。” “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盛笳抿抿唇,“嗯,一个朋友发烧了,我得?过去看看,顺便送点药。” “严重吗?” “我也不清楚,但他妹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是哭着的。” “……哦,那你快去吧。”纪知宇大?度地?说:“身体最重要?,可惜今天的餐厅我已经预定了,只好自?己去吃了。” “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用不用我送你?” “没事?。”盛笳走下台阶,打开车门,“我叫车了。” 在她准备挂电话时,纪知宇忽然又轻轻地?开口,“盛笳,那你是不是欠我一次人情呢?” 盛笳看着车窗外,因他的语气愣怔了一瞬,随后点头道:“嗯,我欠你一次。” * 小院门和大?门都是虚掩着的。 盛笳犹豫了一下,直接推门进去,站在玄关处,屋内静悄悄的,也没有?开灯,她环顾了一圈,“秦婴?” “秦——” 厨房内传来动静,裴铎随后从昏沉中慢慢走出来,穿着一身白色睡衣,某一刻,盛笳恍惚回到了刚结婚回家时的情形。 他脸色苍白,看着虚弱,但绝不至于“快死?了”。 盛笳觉得?自?己被秦婴骗了。 但既然已经来了。她把药放在玄关处,也不换鞋,“药在这里,泻火的,退烧的,止咳的,都有?。” “谢谢。”裴铎走过来,站在距离她两米处,“进来坐会儿再走吧。” “不用了。”盛笳摇摇头,“我就是来送药的,婴婴呢?” “她出去找裴子铭了。” “好,那我走了。再见。” “这么着急?”裴铎拿起?柜子上?的塑料袋,解开,翻开每一个药盒,倒出两个胶囊,顺着水喝下去,侧身,“待会儿有?事?儿?” 盛笳垂眸,转头推门想直接离开,裴铎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掌心很烫,好像要?灼伤她了似的。 她挣脱,却也才意识到,他烧得?很严重。 门开了一条缝,凉风进来,裴铎咳得?脖颈通红。 盛笳将门关上?,沉默地?看着他。 裴铎看见她应该是化了淡妆,突然更加难受。今天是周末,化妆肯定不是去上?学,他有?自?知之明,更不可能是来见自?己。 他苦笑,“难道你怕我传染给你?” “不是,进去没话说。” “秦婴待会儿就回来了,你来回一趟要?一个多小时,不如留下来陪她吃晚饭吧,阿姨去华人超市了。” “吃什么?” “火锅。” 她抬起?头,“那你呢?” 听她问自?己,裴铎先看着她笑了笑,然后才道:“我煮了粥。” 裴铎坐下来,靠躺在单人沙发上?。 他的侧后方是壁炉,玻璃内起?舞着火焰,这是电子的,能产生热气,同时逼真的火看上?去便令人觉得?暖烘烘的。电子火还模拟着燃烧的声音,细微的噼里啪啦,带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白噪音。下雨下雪时,坐在这里望向茫茫窗外,别有?景致。 盛笳刚坐下来五分?钟,就问:“她们怎么还不回来?” “估计快了。”裴铎看了一眼时间?,“不然你给她打个电话。” “好,如果十分?钟内不回来,我就先走了。” 盛笳给秦婴拨通了电话,可是她没有?接。 抓起?自?己的包,盛笳说:“我走了。” 裴铎也要?跟着起?身,他也不劝她留下,只是嗓音模糊道:“我送你。” “你都成?这样了,快躺着去吧!”盛笳拧着眉头按住他的肩膀,又立刻弹开。 “那你就先别走……等阿姨回来,我托她去送你。” 裴铎抬起?眼,盛笳看到了他眼中的血丝,心知他或许有?几个夜晚都没有?睡好了。 裴铎小半个月都在做空中飞人,下了飞机回来做手术,开病例会,经常十几个小时不沾枕头。他最近意识到,似乎运动和酒已经不能让他感受到完全的放松了。 盛笳总能为他心软,为他降低底线。这是十多年?的习惯,像是一场顽疾。 “你怎么病的?” 裴铎看着她,明明难受得?气都不顺了,却眼里还是有?笑意,他扬起?眉毛不答反问,“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 盛笳微微不耐烦。 裴铎苦笑,抬眼看她,“盛笳,难道前?夫是你的敌人吗?” 盛笳垂下眼睑,“那也不该是朋友。” 他们的目光没有?对视,但裴铎始终看着她,“可你给我做咖啡,默许我送你回去,来给我送药……” “所以我要?走了。” 盛笳打断他,“我不该同情心泛滥。” 裴铎没有?立刻拦住她,只是附身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按了一下,“滴”的一声,电子壁炉发出的白噪音顿时像是浪潮一样褪去。 盛笳扭头看了一眼墙壁,火已经被熄灭了。 “你把暖气关了?” “嗯。” “待会儿婴婴回来会冷的,你烧傻了?” “我烧得?确实很厉害。”裴铎声音沙哑,胸腔好像也有?了共鸣,他垂眸,突然捉住了盛笳的手。 不是拉着,而是他的手指穿过她的指尖,由他单方面的紧紧交握。 他们牵着手,哪怕做夫妻的时候也很少有?这样的亲密。 一瞬间?,盛笳觉得?掌心的热度蔓延到脸颊。 “是不是很热?” 裴铎好像刻意不懂这个动作的亲密性,只是盯着她的眼睛,轻轻问。 盛笳沉溺在他的目光中几秒,忽地?清醒,想要?甩开他时,裴铎却五指用力,几乎是牵制住了她。 十指连心,盛笳的心脏都跟着疼了一下。但她知道不止是生理?上?的。 “你放开我,这样很痛。” 盛笳眼圈都湿了,漂亮的眼珠倒映着光。 这样似乎是一种安慰,在近半年?的重逢后,盛笳对他客气,疏离,甚至偶尔能开玩笑,这让他觉得?她对自?己的感情变得?稀薄。 而眼泪代表着一种深切的感情。 裴铎没有?松劲儿,也不在乎自?己是否是一个温柔的男人。 疼痛起?码是一种记忆。 羁鸟 第94节 今天外面气温只有?零上?五六度。 没了暖气的室内温度降得?很快。 盛笳打了个哆嗦。 人在极冷的时候会失温,然后会产生幻觉…… 她觉得?自?己此刻便已经冷得?不听使唤了,不然怎么会觉得?裴铎目光中含着缠绵的柔情呢。 也是这时候,盛笳才意识到他发烫得?似乎更严重了一些。 像是一个火炉,她指尖发凉,忍不住向屋内唯一的热源靠近。 裴铎仰头看她,准许接下里发生一切的可能。 盛笳顺着他的眉间?,鼻梁,下巴,一直看到滚动的喉结。 被女娲吻过的容颜,这里,曾经的每一寸,她都吻过。 她的脑子开始昏昏沉沉。她觉得?自?己一定被裴铎传染了。 ……这样的他太陌生了。 他以前?是从来不会回头,俯身向狼狈的自?己伸出手的。 其实很多年?来,盛笳想要?的不过是他也能看向自?己。 或许现在来得?太晚,可她试图说服自?己,因为她想要?他,从小到大?,只想要?他。 盛笳哭了,她终于再一次在他的面前?落了泪。 泪滴滚落,恰好落在他的颈窝。 很烫,好像比他自?己的体温还烫。 裴铎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腕。 * 剩下几颗珍珠吸不上?来,秦婴用软塌塌的纸吸管戳了戳。 裴子铭坐在她的对面,“我哥刚才怎么说?” “说什么?” “他是不是在追盛笳?” 秦婴想起?此事?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他说我是小屁孩儿,让我别管大?人的事?儿,真讨厌,我替他跑前?跑后,笳笳姐姐要?来他就把我轰出去了,这叫过河拆桥!” “——现在几点了?” “快六点了。” “走吧,回家。”秦婴推开面前?的奶茶,“这里的门一会儿开一会儿关,我要?冷死?了。” 他们步行往回走,大?约只要?七八分?钟。 秦婴见原本?虚掩着的门此刻是紧闭的,知道笳笳姐姐已经来了。 她一边开门,一边高兴地?呼喊,“姐姐你来了!”刚一推开门,她就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我靠,屋里怎么比外面还冷?” 第75章 沉沉天幕 秦婴把外套裹紧, 扭头?,“哥,姐, 你们干什么呢?” 盛笳偏着头?,心虚地将手心在在裤腿蹭了蹭,低头?拿起遥控器, 把暖气打开?。 裴铎垂眸盯着自己的掌纹, 始终没有说话。 盛笳那晚还是留下来吃饭了。 裴铎坐在她身边喝粥, 两人互相不说话,只和弟弟妹妹交流。秦婴叽叽喳喳的说起高中的事儿, 一顿饭下来, 竟然也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他?吃了大半碗热粥, 脸上看着有了些血色。 盛笳低头?换鞋时, 他?也穿上了外套。 盛笳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不用你送。” “我陪你去车站。” 盛笳还想拒绝, 见?秦婴正站在楼梯上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于是只好点点头?。 雨终于停了, 空气却不算湿润, 飘着清凉的味道。 再?过半个多月, 步行道两侧的樱花便?要绽放了。 他?们并肩,沉默地走过花枝下。 盛笳低头?头?, 看着凹凸不平的地面聚集的水洼。 如果刚才秦婴没有回来……他?们会怎么样?? 她会沉沦, 会低下头?任由裴铎摩挲着自己的脖颈与他?接吻, 也或许会坐在他?的腿上,在无人的客厅与他?撕咬。 他?们唇齿相接, 盛笳不怕他?将感冒传染给自己,甚至在心底里有隐隐的期待。 这是刻入骨髓的习惯与渴望, 她疯了似的想要分享与他?有关的一切。 二十多年前,在她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考了双百的姐姐被父母准许在校门?口买了一只小鱼回来。那鱼不知品种,大约半截指头?大小。盛语很开?心,每天悉心照料,盛笳也喜欢这些小鱼,总是蹲在玻璃罐旁,好奇地轻轻敲一敲,让它们游过来,她问姐姐能不能允许自己也喂一次小鱼,盛语不客气地否决。可她的新鲜感只维持了三个周,再?之?后,她便?做不到每天喂食,有一次盛笳偷偷往里撒鱼食时,被放学回来的盛语撞见?,姐姐愤愤推开?她,命她不准再?动?。 这些小鱼本?就活不长,又没有被细心照料,一个月后,十条就剩了一半,盛笳某日独自在家时,将剩下的五条鱼连着水放进一个塑料袋中,偷偷尽数放生到小区附近的湖里。 在玻璃水罐中,它们的结局只有一个,而?去了更?大的生存空间?,或许能拼出另一种结果。 那天晚上,盛语哭了一夜,看着姐姐的眼泪,唯有盛笳独自享受着奇异的快感。 她知道自己身体?里或许藏着某种破坏因子。 和裴铎在一起的疼痛让她会觉得自己的感情是用尽全力的。 她觉得这是在活着。 他?们在站台旁停下脚步。 盛笳感受到他?好像在看自己,将外套帽子戴在头?上,踢了踢脚边翘起来的砖。 “你今天很漂亮。” “……嗯?” 盛笳抬起头?,好像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 裴铎指着自己的眉毛,笑了笑,“你化妆了是么?很漂亮。” 他?不是没有直白地夸过自己。 但大多数时候,盛笳都觉得那是一种轻佻的高姿态,而?今天似乎带上了真诚。 她下意?识地喜悦,害羞。 盛笳在表面为自己建起一筑铁墙。 她抬起下巴,“我知道我很漂亮,不化妆也很漂亮。” 裴铎笑着咳嗽了两声,点点头?,似乎觉得她这样?很可爱,“我也这么觉得。” “你知道吗?”盛笳不太在意?他?的态度,继续道:“我也是最近才发现,其实所有姑娘都很漂亮,每个人都漂亮得不一样?,只是多数时候,你们男人都看不出来罢了……” 她在青春期时,也被男生嘲笑过留着冒着傻气的发型,说她土,说她长着青春痘,说她不够瘦,那时的脆弱又锋利,一边强硬地反击,一边难过地自卑。盛笳现在很后悔,后悔以前没有好好地爱自己。 她喃喃道:“……何况随你们看不看得出来。” 裴铎忽然抬手,隔着帽子揉了揉她的脑袋,挑起眉毛,“我夸你,怎么还给夸生气了?” 盛笳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吓了一跳。 她推开?他?的胳膊,双手放在兜里,不说话。 裴铎不想将她逼得太紧,但更?无法接受事情失控,他?退后一步,靠在树立着站台的柱子上,给她留下足够的安全距离。 他?抬头?,不远处的树梢上似乎晕了一层光,他?原以为乌云终于散去,月亮露出了头?,细看,才意?识到那只是对面那户人家二楼的灯。 他?移开?视线,重新垂眸看向她,喉结滚了滚,低声道:“盛笳,我很想你。” 她猛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撞上他?的目光时,才知道或许他?并非随口。 ……或许他?真的开?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好了。 裴铎太了解盛笳了。 她于他?而?言,像是站在x光下的病人,只要他?想,她的每一个动?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裴铎向她走近。 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掌心拢住的她的脸,正要低头?吻她时,传来轮胎碾过地面的声音。 眼前路上突然出现的光线也变得微微刺眼。 盛笳等待的那辆公车正缓缓驶来。 她回头?,像是终于从梦里苏醒,又冷又热,缩着肩膀从他?的胸膛离开?,慌乱地从兜里摸出公车卡,目光带着犹疑和挣扎。 她不停地摇头?,小声道:“裴铎,我真的得走了。” 她逃跑似的挣脱他?,跳上了车,司机启动?,去了小路的尽头?。 * 从秦婴家回到自己的住处,盛笳需要由公车再?换乘一趟地铁。因为有很长一段轨道都在地上,所以这里通常将这种交通工具称为“天车”。 盛笳坐在靠窗的地方,一路向北,通过一条海时,天车攀上到轨道的最高处,能够看到这座城市的部分夜景。 黑压压的云,还有更?远处的一片森林。 教授曾在一次历史遗产课程上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鹅裙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提到过,那里种植着百年的古树,遍布终年伫立着的道格拉斯冷杉,雪松,和常见?的枫树林。大多是深绿色,最顶处直插云霄,与暗沉的阴云快要融为一体?,那是永不会消失的黑夜,像是一片鸦群,又像是工业城市滚出的浓烟。 盛笳看过天气预报,接下来的一个周,几乎都是绵绵无尽的小雨。 她深深地叹口气,忘不掉裴铎方才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 她原本?以为他?早都走出来第一次婚姻的失败了。 羁鸟 第95节 其实在去年平安夜前后,amora曾在海外的社交网络上发过一张照片,是一群在滑雪山顶的合照,有裴铎,还有许多其他?的女孩儿,虽然他?站在最右边,旁边是霍廉,在照片上没跟任何一个异性有接触,但他?脸上的笑容还是让盛笳觉得他?抛却以前不堪的纠葛了。 或许走出来对他?来说本?就很轻巧。 可他?现在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来找自己? 盛笳不希望他?兜兜转转意?识到还是只有她放任他?生活的自由。 她对着远处的树林泪流满面。 身旁一头?银发的老太太拍拍她,问她是否还好,递给她一张纸。 盛笳低头?道谢,又说没事儿,她觉得自己好傻,好丢人,摇了摇头?,努力挤出一张笑脸。 她回到家,站在浴室里,从头?到脚地将自己浇了个透。 换上睡衣后坐在床上。 裴铎今晚的冲动?也让她至今心跳加快,她低头?,大脑一片空白,找到纪知宇的手机号,毫不犹豫地拨通。 那边接起来的很快,“姐姐?” “抱歉……”盛笳把枕头?抱在怀里,“这么晚了打扰你。” “没事的,一点都不晚,而?且我还在朋友家打游戏呢。” “我明天可以请你吃饭吗?” 盛笳快速说,好像说慢了就会后悔。 “嗯?行啊!我当然乐意?了。” 纪知宇的声音听上去是真情实感地高兴,“吃什么?” “还是寿司,好吗?” “行。”他?得意?地笑了笑,“幸亏我今天又预订了明天中午的两人座。” “……为什么?” “不知道呀,可能是我会读心术,就知道姐姐是善良的人,不忍心今天放我鸽子,明天还是会跟我吃饭。” 盛笳沉默了一会儿,枕头?一角揉在手心。 她此?刻才察觉,原来她不喜欢被别人这样?了解,好像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掌控中,而?以前跟裴铎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异样?感。 “好,既然你预订了,那我们就明天中午见?。” “嗯,中午见?!” * 盛笳清楚自己对于纪知宇的态度,她也不肯在和另一个男人纠缠的时候,选择见?他?来平复自己的焦躁。 所以当纪知宇暗示她为什么请自己吃饭时,她只是疏离地说:“真的很抱歉,而?且不是昨天说我欠你一次?” “所以你就着急还了,这样?可以两清?”纪知宇幽幽地叹口气,搅和着杯中的芭乐片。 盛笳笑着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吃过饭,他?问她想不想去码头?坐一会儿,盛笳拒绝了,“这个周太累了,下周还有两个presentation要做,我得提前准备一下。” “好吧,那我开?车送你回去,你别再?说no了。” 在距离家门?口还有大约一百多米的时候,纪知宇就靠边停下车。 他?解开?安全带,扭头?看向盛笳,“剩下这段路,我陪你走回去,可以吗?” “好。”盛笳拿起自己的包,笑着问:“不过为什么?” 纪知宇凑近了一些,盛笳这才注意?他?左眼角有一颗黑色的小痣。 “因为我不想让今天结束得太快。” 盛笳低头?不接话,推开?车门?,轻轻道:“那走吧。” 他?们沿着小径慢吞吞地走,随意?聊着旁人的事情。 快到目的地,盛笳正欲转头?与他?告别时,目光落在了街对面,十米外,站在红枫树下的男人身上。 第76章 眼泪 纪知宇也很快看见了裴铎。 光线暗, 看不清脸,但凭着身形,便知道?这个男人一定气度不凡, 他扭头看向盛笳,见她果然神色变了变。 他小声问:“认识?” 盛笳犹豫着没有说话?。 裴铎走过来,步伐很大。盛笳看着他向自己走来, 慢慢地想, 他在恼怒什么呢? 纪知宇率先挡在盛笳身前, 裴铎皱起眉。 盛笳不想在自己面前上演这?样拉扯的?戏码,低声对纪知宇道?:“知宇, 没事的?, 我?认识他。” 知宇。 裴铎眉心一痛, 这?样不带着姓氏的?叫法也能让此刻他不安, 且不满。 纪知宇往后退了一步,犹疑着看向盛笳。 她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没事的?, 真?的?, 我?跟他认识, 谢谢你送我?回来, 你快回家吧。” 他摇摇头,“姐姐, 你别跟我?客气?……我?能保护你。” 裴铎笑着打断他英雄救美的?积极性, 看着盛笳, 嗓子还是?很沙哑,甚至似乎比昨夜更甚, “——姐姐?你什么捡了个便宜弟弟,我?怎么不知道??” 他从来犯不着跟别人争什么, 不屑多看这?男孩儿第二眼,何?况,他长什么样儿,在那张照片里裴铎已经看够了。 纪知宇的?中文没那么好,听不太懂,问盛笳,“什么意思??” 盛笳对他的?愧疚心又到了另一个高度,她摇摇头,苦笑着,“没什么,你快回家吧,他是?我?朋友,我?真?的?认识他很久了。” 纪知宇知道?给对方留有隐私,见她执着,便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先走了,但你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 盛笳冲他摆摆手,见他走远,离开了最近的?那个路口,才抬头看着裴铎。 两人相视沉默了一会儿,她扭头往家门口走去。 “盛笳,我?们昨天的?话?还没说完。” 裴铎终于开口,看着她。 盛笳昨晚回家时被吹了风,淋了雨,心境反而清明了许多。 她吐出一口气?,抬眼问:“说什么?裴铎,我?跟你真?的?没话?说了,我?觉得离了婚的?人其实不该再有任何?交集,昨天是?我?昏了头,你拉我?的?时候我?就该一巴掌还给你。” 裴铎刻意忽略“巴掌”两个字,忍了忍痛,“你后悔了?如果昨天不是?秦婴突然回来,也许我?们就上床了。” “那又怎么了?成年男女,欲望使然,上就上呗。” 盯着她的?眉眼,不想在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情上纠缠,朝方才季知宇离开的?方向看去,随后沉声道?:“所以你昨天化?妆就是?为了见他?” 盛笳愣了一瞬,随后大怒,“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这?个反应,在裴铎看来,便是?维护那男孩儿的?意思?,“既然如此,你何?必昨天推了他,来给我?送药?” 盛笳眼圈瞬间就泛酸了起来,她咬着牙道?:“对,因为我?犯贱,可以吗?” 她几乎是?在嘶吼,后又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或许会吵到邻居,重新低声喃喃道?:“对,就是?我?犯贱。” 人多有意思?。 她硬,他便软下来。 裴铎轻轻地叹气?,“盛笳……” “你别喊我?名?字,以后也别来找我?,更不要大晚上地告诉你想我?了,你什么意思??” “因为我?真?的?想……”裴铎见她生气?了,要拉起她的?手,却不想被她一把甩开。 “那你怎么现在才想?难道?你花了半年的?时间终于意识到还是?跟我?在一起最好?” 裴铎蹙起眉,“离婚后一个月我?就去找你,在你家楼下等?了一夜,可你没让我?见到你一面。” “因为我?不会每次看到你都犯贱……”盛笳眼睛通红,恶狠狠地说。 风吹了起来,路上不知名?的?花飘来幽幽的?香气?。 好像带着摄人的?毒,叫人都昏了头。 “你还喜欢我?吗?” 裴铎的?拇指触碰在她的?眼角,问。 盛笳摇摇头,“我?给不了你答案,但是?,裴铎,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希望不认识你。”她深呼一口气?,擦掉自己的?眼泪,抬起下巴,“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走了。”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着急离开?难道?待会儿还要去见另一个男人?” “对,那又怎么样?”她回过头,一字一句地清清楚楚道?:“我?跟别人在一起能感到快乐,而你只会让我?掉眼泪。” “盛笳。”裴铎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悲哀,“为什么我?们每次交流的?终点都是?吵架?” “那你应该问问你自己。”盛笳伸出一根手指,重重地戳了戳他心口的?地方,眼泪滚落,聚集在颈窝,那里凝着一汪伤心的?水,“因为你知道?我?的?软肋,所以说出话?的?像刀子,知道?往哪里刺能让我?感到痛苦。而我?痛苦了,你就可以永远在这?段感情里成为掌控者。” 而她的?话?和狠像绵密的?针,以前伤不到裴铎。可如今,他的?心房开始向她慢慢敞开,没了铠甲,终于体会到密密麻麻的?疼。他不知道?是?生病或是?什么,这?样的?感受几乎是?要了他半条命。 他抬手,紧紧又不容反抗地将盛笳抱在怀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抚平他的?痛。 哪怕他生着病,盛笳也无法抵抗住一个男人的?力气?。 何?况,她本就被自己的?感情折磨得筋疲力尽。 既然挣不开,她索性在他的?拥抱里畅快淋漓地哭了一场。 这?几乎是?一次痛快的?发?泄,发?泄这?几个月来的?孤独,压力,对情感的?挣扎。 他亲吻她的?耳尖,低声重复着三个字,“对不起……” 忽然,他的?手机震动,响个不停。 羁鸟 第96节 震颤着,像是?敲响着一对迷茫男女。 盛笳拧着眉头,推了他一下,擦了擦眼角,“你看看是?不是?婴婴找你。” 裴铎拿出手机,是?柳浩楠的?消息。两人上次的?联系还停留在机场的?那通电话?,今天他发?来一段语音,盛笳以为他有事儿不愿意让自己听到,于是?扭头便要回家。 他拉住她,沉声道?:“是?柳浩楠的?。”他没什么需要避着她的?,直接点开那段语音。 【裴爷,你到底去哪儿了?昨天遇到阅音,她还关心你呢,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声音很快结束,随后在空气?中停滞了一瞬。 风停了,花香也没了。 盛笳抬起眼,神色好像真?的?释怀了,她咬了咬唇,骂自己真?的?很傻,然后笑笑,“看来有人还在国?内等?你,那你快回去吧,回去也许病就好了。” “不是?——” “裴铎,我?求你。”盛笳打断他,“如果你现在良心发?现,或者觉得对我?有那么一丝抱歉的?话?,那请你答应我?,让我?当做自己从来不认识你……求你了。” 说完,她一根根地掰开他的?手指,打开了院门,回到了家。 * 裴铎这?场病又花了半个月才痊愈。 恢复正常生活后,他推掉了所有的?酒约,一门心思?扑在手术上。参加了几场学术会议,去年投递的?论文也收到了国?外期刊的?发?送回来的?结果,顺利通过。 那本期刊论文时每一个医学生毕生的?梦想,能在这?里有姓名?的?国?人并不多,像他这?样的?年纪更是?凤毛麟角。 从他开始工作算起,短短几年,硬生生地打响了自己的?名?声,旁人介绍他时,渐渐不会再刻意提到他是?何?人的?儿子,反而会在说起秦斯时,赞誉裴铎的?能力。 医生这?门职业,晋升的?通道?便是?由一个又一个的?科研成果架起台阶。 他本就极有天赋,一旦拼尽全力,几乎可以说是?势不可挡,于是?在仅仅二十八岁的?年纪,他便拥有了主刀的?经历,有人在医院大胆预言,他也许在三十五岁的?时候,便能成为科室正主任。 因为忙碌和用脑,他睡眠时间越来越短,即使有时候连续休息两天,他加起来的?入睡长度都不足十小时,出门打球回来,身体是?疲惫的?,脑子依旧活跃。 偶尔会梦中惊醒,梦到盛笳的?眼泪,随后醒来,身上出了汗,他走下床,打开酒柜,坐在沙发?上,直到清晨来临。 * 盛笳与纪知宇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他约她,十次有八次都被她因课业而拒绝。 他某天忍不住,终于问:“盛笳,你是?不是?跟上次在你家门口等?你的?那个男人在一起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想起裴铎,摇摇头,“没有。” “真?的??” “真?的?。”但她又说:“我?真?的?只是?很忙,刚刚其中结束,马上又要期末了,论文多,小组讨论多,再过半年我?们还需要实习,现在工作不好找,我?得提前开始准备。” “好吧……那我?希望你可以把假期的?时间多留给我?一些。” 盛笳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跟父母保持着一周一两次的?通话?,每次都很短,大概几分钟。离婚后,她再也没有跟董韵吵过架,他们不提起裴铎,更不提起盛语。有时候,盛笳问自己,跟母亲的?关系到底是?更近了还是?更远了。 期末最后一篇论文提交上去后,是?五月中旬。 刘妍欣买了两杯奶茶,给了她一杯,然后道?:“好像很久没有见到知宇了呢,你最近有没有跟他出去玩?” 几乎连续一个月,盛笳都是?一点多睡,七点起。 “没有,这?几天好忙。” “那期末结束了,你们想去哪里玩。” 盛笳耸耸肩,实话?实说,“哪儿也不去,我?只想睡觉。” “知宇也没约你吗?” 刘妍欣搅动杯中奶茶,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盛笳不喜欢她总是?这?样的?打听,有些厌烦,垂着眸装傻道?:“嗯,都没怎么联系。” “哦。” 刘妍欣看上去有些不高兴,拿上自己的?包,回到了卧室。 盛笳对她算不上喜欢或者讨厌,只是?觉得两人算不上一路人,当不了交心的?好朋友,但毕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不想让关系太僵硬,更不想欠她一点人情,那天路过甜品店,为她带了一整盒的?盘塔,算作还她给自己买奶茶。 那日?阳光好,盛笳窝在客厅沙发?上改简历。 刘妍欣正巧从外面看电影回来,她眼尖,扫到她电脑上的?内容,立刻挨过来,凑过去看她的?简历,“嗷”了一声,“你这?么早就开始准备找实习了?” 盛笳淡淡地笑,不动声色地关上电脑,冲着茶几抬抬下巴,“看到有甜品上新,送你的?。” “哇,谢谢!”她拿出来尝了一口,又道?:“我?和几个朋友准备去t市玩,你去吗?” 盛笳摇摇头,“我?报了一门夏季课程,而且还要打工,估计没空了。” 刘妍欣舔舔手指,“你怎么这?么努力呢?让我?都没法儿安心躺平了,难道?你毕业想留下来?” 盛笳将文件保存,然后关掉电脑,果断地回答,“不想留。” “我?今天去逛街遇到纪知宇了。” “是?吗?” “嗯。”刘妍欣笑着,但脸色变了变,“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你都偷偷跟他单独吃过饭了,是?故意不叫上我?的?哦?” 第77章 回报率 盛笳压着火气, 冲她笑?了笑?,“看来你们关系也不错,他从小长在?这里, 吃的玩的都很了解,你可以常跟他联系。” “你不介意吗?” 盛笳耸耸肩,“难道你会在意我介不介意吗?” “你这语气……好像你们俩已经在一起了似的。”她指着她的电脑, “要真?在?一起了, 其实实习的事情也就不用操心了, 他妈妈是市中心博物馆的总经理?,跟她搭上线, 你的简历会很漂亮的。 “是吗, 谢谢你提醒。可是我现在似乎不需要。” 刘妍欣或许没想到?平时话不多看上去好脾气的盛笳竟然有这么咄咄逼人的一面, 她还记得盛笳当初参加聚会前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只是去吃饭的, 现在?想来,原来自己做了她的垫脚石。她冷道:“早知道这样, 我?不会带你去那场聚会的。” 她怒气冲冲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盛笳无奈地摇摇头, 拿着电脑出门了。 刘妍欣一周后从t市回来时, 盛笳正?在?咖啡厅上班。她忘带钥匙, 先厚着脸皮敲了敲门, 没人相应,她才给盛笳发消息。 【能给我?开一下门吗, 谢谢。】 放在?牛仔裤的手机连续震动几声?, 盛笳原本并未理?会, 直到?打来电话,她才去后厨接起。 “怎么了?” “你收到?我?的消息了吗?” “没有, 我?在?忙,有事儿你就说吧。” “我?没带钥匙。” “我?不在?家, 你问问房东好了。” “我?按门铃了,也没人理?我?,你还有多久回来?我?在?门口等你。” “我?现在?在?上班,还有五个小时。你可以在?门口等我?,或者来咖啡店找我?,我?把钥匙给你。” “嗯……”刘妍欣买了不少东西,拖着行?李箱很不方便。 “快点做选择,我?还要忙。” “那我?去找你吧。” “嗯。” 盛笳下班回去后,刘妍欣正?坐在?沙发上和朋友连麦打游戏,见?她回来立刻放下手机,把钥匙放在?她手心,想了一下,别扭道:“今天谢谢你。” “没关系,举手之劳而已。” “……还有,对不起,我?那天说话太冲了,其实没有别的意思。” 盛笳没想到?她会跟自己道歉,微微惊讶,还是摇头,“没关系。” “真?的?你真?的原谅我?了?” “嗯。”盛笳低头换鞋,随后冲她笑?笑?。 “你真?好,笳笳。不然我?在?这里没人跟我?说话我?会憋死的。” 盛笳冲她露出笑?容,心里却想,这人或许没有坏心眼,但喜形于色,为人幼稚,说话不过脑子,还有保持距离得好,不撕破脸是底线。 “t市好玩吗?” “好玩,我?还给你带了一个冰箱贴……对喽,我?交男朋友了。旅行?时他向?我?表白的。”她说了一个名字,叫gray,华人,也是在?上次聚会中认识的。 盛笳一边恭喜她,一边心想难怪这么开心,原来是谈恋爱了。 * amora的第二家工作室开在?了海外。她度过了繁忙的数个月,心率不齐,去医院做检查时遇到?了裴铎。 “阿铎,很久不见?呢?” 她做完检查,在?门口等他下班,两人一起去裴铎的会所吃饭。 点了餐,amora问:“听说你升职了?恭喜呀。” 裴铎笑?笑?,“多谢。” “我?还听说你最近都是住在?会所里,怎么,家里装修了?” “不是,家里太大,咳嗽一声?都有回音,受不了。” amora直乐,“可会所不是更大?” “房间小。” 她碰了碰他的酒杯,笑?道:“是不是家里少了一个人,觉得很不习惯?” “都快一年了,就算真?不习惯,也该习惯了。” 羁鸟 第97节 amora说他嘴硬,“那你想不想知道笳笳最近的消息?” 裴铎顿了顿,“你可以说,但就别抱有其他想法了。” “是吗?你要看看笳笳新男友的照片吗?” 裴铎心脏钝疼了一下,抬起眼,低声?问:“她恋爱了?” amora笑?个不停,然后才道:“当然没有,你也太紧张了!既然这么在?乎,那你在?这儿跟我?吃饭可不能让笳笳重新爱上你。” “我?不想勉强她。” “为什?么?” 裴铎垂下眸,他不想说盛笳只有面对自己的时候才会伤心。 他声?音哑了,“没有为什?么。” “那要不要我?介绍新的姑娘给你,不过我?估计没有人会比笳笳更适合你了。” 裴铎笑?着婉拒,“不用了,我?尝过婚姻的滋味儿了,不想再跟别人尝一次了。” “谁说一定要结婚了?先恋爱不好吗?” “恋爱更没意思。” “新鲜呀,你这么深情了?” “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我?其实就是个混蛋。”裴铎抽出一根烟,扬眉问她意见?。 “抽吧抽吧。我?陪你一起。”amora掏出一根女?士吸烟,自己点了火,又把打火机抛给他。 裴铎低头点烟,眯起眼睛,向?后靠着。 轻烟在?他的脸庞漂浮,amora看了他一会儿,“你别这样颓废,看着没什?么精神气。” 裴铎弹弹烟,笑?着说:“你不如去手术室里躺俩小时就能看出来我?其实挺有精神气的。” “你现在?就知道工作,难不成跟手术刀过一辈子?” “那也挺好的。我?很乐意,一生救死扶伤,谁能像我?这么伟大?” amora骂他不要脸,又低头喝酒,过了一会儿说:“阿铎,可你会后悔的。” 裴铎喉结滚了滚,觉得喉咙好像被灼烧了似的,“为什?么?” “你没有争取过,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重新点了一根烟,“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争取过?” “你什?么样儿我?不知道?你姿态太高了,难道去找她几回就算追一个姑娘了?”amora起码还在?年轻的男孩儿身?上花过不少心思,而裴铎,他对一切感情都是“行?就行?不行?就算了”的态度,哪怕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是强硬冷漠的手起刀落的解决措施。 “阿铎,可笳笳为你难过了十?年也没有放弃……” 说到?底,裴铎没受过苦,没吃过亏,没体会过,压根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 “但是她因?为我?总会伤心,我?不想让她再哭了。” 裴铎半阖上眼,神色是无尽的疲倦和困苦。 amora笑?了,她终于意识到?,原来这样的天之骄子遇到?喜欢的人也会一筹莫展,会变得笨拙又胆怯。 她挑起眉毛,“难道你不知道该怎么让一个人开心吗?” 裴铎睁开眼,沉默了一会儿,低头为自己倒满了酒,稍许后低声?问:“她现在?怎么样?” “挺不错的,笳笳好像又找了一个社区志愿者的工作,有时候会跟孩子们待在?一起,她现在?看上去像一个向?日葵。” 裴铎咽下凉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酒泛着难忍的酸涩。 须臾,他换了话题,问:“工作室怎么样?” “嗯,目前进度还不错,下个月开业。” 他抬起酒杯,“祝你成功。” amora笑?着道:“祝你也成功。” * 下一周,例行?科室会议上,主任宣布了科室下半年的计划,主要是与国外三家顶级学?校医学?院的交流合作,共有三个名额,有兴趣的主任医师可以报名。 会议结束后,一名年轻大夫在?向?主任了解详细交流计划的详细情况,裴铎正?往外走时,恰好听到?几句话。 他顿住脚步,回头笑?问:“主任,给我?份详细资料?” 主任挺惊讶,“怎么?你也有兴趣?” “嗯,活到?老学?到?老么。” 裴铎接过单子,目光停留在?m市上。 ……到?v市坐飞机只用大约两个小时。 主任拍拍他的肩膀,“话虽如此,但你读了那么多年数,理?论基础打得可以了,科研成果也有,现在?更需要的临床实践,而且,今年年底你的中级职称就该到?三年了,可以升副高了……这一个交流就要几个月,对你来讲,有点儿耽误事儿了。” 裴铎却不以为然,神色看着像捡了个意外的宝贝,“不耽误,我?还有差不多三十?多年要工作,犯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 那天amora评价他在?感情里像一个精明的商人,每一丝付出都想看到?回报。 裴铎走出会议室,路过手术室门口,病人家属正?在?低声?哭泣。 他想,人不就活这一次么? * 盛笳的志愿活动主要帮助社区那些不能获得同等教育资源的孩子们学?习计算和拼写。她经过了两轮面试才顺利得获得这份义工。 每周三,她都要教那里的孩子们最简单的数学?计算,她是志愿团队里唯一的黄种人,有时候会分享一些中式食物给大家,一来二去,美食俘获了孩子们的胃,她竟然成为了最受欢迎的老师,六月下旬,一家科技公?司出资为孩子们提供了短途旅行?的计划。 去v市隔壁的岛上游玩一天。 盛笳被破例准许陪同孩子一起去。因?为不用过夜,她只背了一个双肩包,简单装了个保温杯和日记本。 上次和裴铎争吵过后,她重新拾起了每天记日记的习惯,如果这一天都没什?么可记录的她便随地捡起一片叶子贴在?本子上,然后写下一句话。 【我?今天没有再想起他。】 这几个月,她无数次地写下这句话,某一天终于意识到?,落笔的瞬间,自己其实已经在?想他了。 她曾经怀疑过自己对裴铎的感情,她以为自己只是想要抢夺姐姐喜欢的一切东西,可现在?,她对盛语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很多藏匿在?记忆长河里的痛苦也被时间慢慢抹掉。 对姐姐的感情早已经淡得几乎什?么都没有了,可她依旧忘不掉裴铎。 他们下了轮船后,坐上一辆大巴,去了岛上最有名的码头,那里停泊着富豪们的游艇,码头上有各种刚刚打捞上来的海鲜做成的美食。 盛笳跟着两个孩子们分享着一盒虎头虾。 他们坐在?木头栈道上,双腿自然垂下,在?海面上轻轻晃悠。 岛上的天气应该是整个国家最好的,接近七月也丝毫不炎热。天边呈现着温柔的粉蓝色。 她掏出自己的日记本,在?写下日期的那一刻忽地想起,明天是自己和裴铎离婚整整一年的日子。 过得真?快,而这一年,盛笳被故人朋友评价得最多的是“变得阳光”。 盛笳其实觉得有时候她依旧活在?阴影下,只是她现在?学?会为自己架起一个人造的日光灯。 她开始接受自己,不论是优点还是缺点,也不再被家人推动着去无限趋近于盛语的样子。 可她还是敏感,比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有更强的共情力,但同时,她也变得不再在?意无关紧要的人的看法。 盛笳低下了头,犹豫了一会儿,在?今天的日记里写下了一句话。 【我?好像还是喜欢他,但我?现在?最喜欢的人,是我?自己。】 旁边的两个孩子坐在?她的两侧,好奇地探头,“jia,你在?写什?么?” “日记。” 因?为知道他们看不懂中文,盛笳反而没有胆怯,大方地向?他们展示自己漂亮的本子和心底的秘密。那个年纪稍大的女?孩儿很认真?地翻过每一页,然后道:“jia,我?觉得这是一定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第78章 表白 盛笳从岛上第二天, 纪知宇邀请她来家里玩。 “我们有很多人,我们玩狼人杀,怎么样?” 她答应了?, 今天不用上课也?不用打工,如果?一个人待在家?里,她肯定会因离婚整整一年而心烦意乱。 出门时, 刘妍欣正在吃早饭, “你?要出去?” “嗯。”盛笳换了?鞋, 想了?一下,还是说?:“纪知宇叫了?人来玩狼人杀。” “哦——”她的语气听上去并不惊讶, “昨天他也?问我男朋友了?, 可是我们有事儿, 就不去啦!” “嗯。”盛笳低头检查自己的钥匙, 听她又道:“笳笳,你?只化了?眉毛吗?” “对。” “哎呀, 你?去见纪知宇怎么不特意化妆呀?漂亮也?不能这么糟蹋, 要不要我给?你?化?” “不用了?, 谢谢。” 盛笳笑着婉拒, 她不喜欢刘妍欣这样心情好时热情洋溢, 心情不好时横眉冷对。 “好吧,那?祝你?玩得愉快哟。” 一共九个人, 玩桌游正合适, 大多数人盛笳都不认识, 她性格虽然有些腼腆但并不扭捏,除了?在提到奢侈品新款时并不插话, 其余时候开朗大方,提起自己做兼职和志愿者的经历时, 也?让这些十指不沾春水的富二代们开了?眼。 在座的人都看得出来,纪知宇对盛笳有意思。他们有时候会暗暗起哄,纪知宇乐呵呵的,也?不阻止也?不支持,只是扭头瞧着盛笳的反应。她大多都装听不懂,但扪心自问,却发现?自己算不上排斥。 纪知宇是个让人舒服的男孩儿,除了?偶尔几声甜腻腻的“姐姐”让盛笳心惊肉跳,大部分时候她和他待在一起是快乐的。 下午三点多,在纪知宇的暗示下,这场聚会很快结束,他们通常都会玩个通宵,今天提前结束,肯定是他有别的安排。 朋友们嘻嘻哈哈地离开了?。 纪知宇跟着众人一起进入公寓的电梯,其他人都开车,直接前往地下车库,只有盛笳一个人从一层离开,与他们告别。 刚要推开公寓的玻璃门时,纪知宇跟在后面扯了?扯她的袖子。 盛笳回头。 羁鸟 第98节 “晚上有安排吗?” “没有。” 他小声问:“想不想去海边?” 市中心附近有座公园,面积极大,靠着海岸线,有原始树木,湖泊,玫瑰园,来这里半年,盛笳还未去参观过?。 见她犹疑,便知道她没想拒绝。 纪知宇露出一张笑脸凑近,“会骑车吗?” 盛笳点点头。 “今天天气不错,想不想绕着海边骑一圈?” “好啊。” 他们步行过?去,那?里有几家?租车点,纪知宇指了?指价目表,“你?偏向?哪种?” 盛笳小时候有段时间特别喜欢双人自行车,可姐姐总嫌她个子矮腿短,使不上劲儿,不叫她跟自己玩,她便对这项运动的兴趣便被迫骤减。 纪知宇看见她的目光,问:“你?想试试双人的?” 盛笳摇摇头,成年男女一起骑这个,在她看来或许太暧昧了?。 她不知道自己和纪知宇是否已经到了?这一步。 “还是单人的吧。” 盛笳跨上浅蓝色单车,戴着头盔,抬起下巴按上纽扣,纪知宇走?过?来,他皮肤白,面颊不算消瘦,瞧着好像婴儿肥还未完全褪去似的。配上稍圆的小狗眼,看着好脾气容易接近,他走?过?来,把手里的头盔按在自己脑袋上,认真地看了?看盛笳。 忽然脑袋往前顶了?顶,轻轻地,两人头盔相碰,纪知宇笑嘻嘻地问:“盛笳,松不松?” 盛笳觉得自己大概脸红了?。 也?不完全是害羞,还有被年纪小自己四?岁的男孩撩拨后的讶异。 他动作很柔和,但她听见自己的脑袋还是嗡了?一下。 事实上,因为不愿给?别人机会,所以盛笳其实没有什么被男孩儿认真追求的经历。 而纪知宇的喜欢好像夏天的风,不激切,但很热烈。 看着他的唇角,盛笳也?忍不住扬起笑意。 她摇摇头,“不松。” 纪知宇把自行车抬到她旁侧,偏着头,“我们并肩慢慢骑?” “好。” 他们寻着路标,绕过?海岸线,离开海岸另一边的城市,进入两侧全是红杉的树林中。小径在一点点变宽,越往里骑,视野越开阔。 没了?车,人渐少?,四?周静悄悄的,盛笳扭头问他,“要不要比赛?” 纪知宇有些惊讶,抬起眉毛,“你?确定?我高中的时候可是得过?单车男子冠军的!” 盛笳一扬手,忽然加快速度,感觉到风吹过?发丝,叶片抖动的声音震颤着耳膜,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刚刚学会飞翔的小鸟,哪怕只能扑腾着翅膀,也?迫不及待地往更远的方向?去。 朗声道:“那?我输了?也?不丢人了?!” 纪知宇半蹲着站起来,“嘿,等等我!” * 他们将自行车停在路边。不怕脏地坐在骑行路牙上。眼前是海,身后是山,头顶的云很干净,像是龙的脊梁。 盛笳蹭了?蹭额头的汗,接过?纪知宇递过?来的冰水。 她气喘吁吁,“谢谢。” 纪知宇一仰头喝掉半瓶,然后看着盛笳,得意洋洋,“怎么样,我没吹牛吧?” 盛笳竖起大拇指,又幽幽地道:“不过?没想到你?真的没有等我。” “嘿嘿,不是最后等你?了?嘛。”纪知宇突然凑近,“要不要每周都来?” “……嗯?” 他认真地盯着她,眼睛旁的痣像是一颗星。 “真的,我早都想好了?,如果?我们在一起,每天要做什么,我们把所有好玩的都尝一遍——怎么样,盛笳,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他离得很近。 但盛笳没躲,只是在这样浪漫的时刻,莫名其妙地走?了?神,她想起初中时看的第一本悬疑小说?,男主是个长?着娃娃脸的帅哥,有着孩子般的笑容,但杀死自己妻子的时候却没有半分犹豫。她想,纪知宇到底为什么喜欢上了?自己呢? 盛笳不相信别人,也?依旧不相信自己是个值得被爱的人。 她也?不想再让自己受伤。 可纪知宇的身后是迷人的天空。在极北的国家?,夏日像是不眠夜,哪怕到了?晚上九点,天色还是清澈的蓝。 而今天又是自己和裴铎离婚整整一年的日子,她没忘,甚至在方才?骑得最快的时候都没有完全将他抛在脑后。 今天的一切都是刚好,这是一个终点,是否也?可以把他当做起点呢? 盛笳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 被掐到通红,她也?没有能做出决定。 * 裴铎没有忘记,今天是他离婚一年的日子。 他自知是个没有任何仪式感的人,领结婚证的日子,办婚礼的日子,他都没有亲自挑选,从未考虑过?所谓“良辰吉日”,相反,倒是把离婚的那?天刻在了?心里。 或许是因为,只有这一天不是在他的掌控中。 裴铎变得格外沉默,下了?手术后,意外遇到了?个算是认识的人。 是宋阅音。 她隔着很远便看见他,垫着脚尖冲他招手。 而裴铎站在来往的人群中,花了?数秒才?想起她的名字。 他走?过?去,“怎么今天来这儿了??” “对呀,来这里有点儿事情,真巧。听说?你?之前生病了?,现?在好了?吗?” 裴铎点头,“嗯。” 他往外走?,宋阅音小跑着跟上来。 她本来就没话找话,现?在看人家?对自己态度十分冷淡,不由问:“上次吃饭你?提前跑掉,我以为你?会重新请我吃饭呢?” 裴铎扭头看她。 宋阅音仰着头,“你?请吗?” 裴铎没有风度地很痛快,“不请。” 姑娘眼神一暗。 裴铎干脆停下脚步,“抱歉,其实那?天我不该去见你?。” “为什么?” “因为我没打算投入另一段感情。” “你?有喜欢的人?谁呀?她是什么样子?” 裴铎笑笑,不答反问,“这么好问?难怪这么年纪轻轻就要做博士了?。” 宋阅音不喜欢别人敷衍自己,拦住他的去路,“难道你?还喜欢你?的前妻?” 裴铎惊讶了?一瞬,没有否认。 “嗯,我很喜欢她。” 宋阅音盯着他,过?了?很久也?不说?话。 裴铎道:“问完了??那?我走?了?。” “哎!等等!”宋阅音顿了?顿,然后骄傲地抬起头,“你?别这幅表情看着我,虽然我挺喜欢你?的,但我才?不会纠缠一个爱上别人的男人,我就问问你?,我们既然做不成恋人,那?能不能做朋友?” 她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裴铎垂眸扫了?一眼,觉得这人也?挺有意思,可他还是笑着摇头,“不能。” 临走?前又补了?一句,“但同事可以。” 他一路心里想着盛笳,开车回了?家?。 裴铎这人一向?坦坦荡荡,且无往不利。 既然喜欢了?,他也?不遮掩,不犹疑,拿起手机,点开她的头像,发过?去了?一句话。 * 在盛笳的沉默中,纪知宇慢慢皱起了?脸。 他唉声叹气,“看来我追得还不够,你?还没有喜欢上我。” 他伤感地低头,捡起手边的几颗小石子,失神地向?下扔。 盛笳开始自责,想起纪知宇的种种可爱贴心,心跳好像快了?一些。 她盯着脚底的浪花。 临近傍晚,风似乎大了?些,海浪声变得激烈,敲打着她的耳膜。 给?了?她某种勇气,还有些许的冲动。 既然当初选择了?离婚,不就是要踏出原地,去往更大的世界吗? 那?为何不跟纪知宇试一试? 盛笳试图说?服着自己。 深呼一口气,正要回答他时,手机震动了?两声。 粗鲁地打断着她。 盛笳低头,那?竟然是裴铎的消息。 羁鸟 第99节 久违的,她甚至认为是他发错了?。 可她还是点开了?。 他只发过?来一句话—— 【盛笳,从去年今日起,到此刻,我一直都是单身,除了?你?,没有别人,以后也?不会有别人。】 第79章 抉择 盛笳盯着那句话。 裴铎的信息, 好像是一个巴掌,随后又好像变成了一个吻。 让她混乱,又猛地清晰。 她抬头看向面前的纪知?宇, 松开自?己被掐红的手,不再有方才?的犹疑。 “……怎么了?”纪知?宇苦笑着,“笳笳, 难道你临时又有事情?又要把我一个人丢下吗?” “不、不是。”盛笳收起手机, 低头小声道:“抱歉……” 纪知?宇看着她的发顶, 轻轻哀叹,“没?关系的, 你只是不喜欢我, 为什么要道歉呢?” 盛笳忽然?有些难过, 类似的话, 她也对裴铎说过。 如今,角色变化, 戏谱翻到?了新的篇章。 “真的对不起。”盛笳觉得?其实发生的一切对季知?宇而?言都?是不公平的, “我骗了你, 或者?说……我对你有所隐瞒。” “什么?笳笳, 发生什么了?” 纪知?宇的神色黯淡, 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狗。 盛笳自?责着,某一刻, 她突然?明白, 既然?已经和裴铎有了一层法律关系, 或许他们这一生都?无法真正地完全切断联系。那段婚姻于两人来说,像是笔直公路中的一家钉子户, 难看又碍事,回忆人生时, 却次次都?得?从?那里费力绕过。 “我离过婚。” 她清晰地说,看着纪知?宇的眼?睛。 “……啊?” 他预设了几个答案,唯独没?想?到?这个。 “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挠了挠头,站起身,绕了一个圈,又走回来,竟然?还笑了一下,“是真的?姐姐,你不是为了拒绝我随口说的吧。” “真的……”盛笳低声道:“我没?骗你,我确实离过婚,去年离的。” 她也站起来,看着纪知?宇,轻轻地道:“知?宇,这是我的问题,一开始我只是想?要交朋友的,没?想?别的……也许从?你想?要单独跟我出去吃饭的那天起,我就应该把事情先跟你说清楚,不然?……不然?浪费你的时间。” 盛笳抬起眼?睛看着他,“如果你觉得?生气,可以以后不再联系我的。” 纪知?宇愣怔着,显然?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个消息,他摇了摇头,“既然?你觉得?抱歉,就不该直接宣布我们关系的结果,不论?如何,也让我做这个决定,好吗?” 盛笳点点头。 “但我……”纪知?宇搓搓手,“我得?想?一想?,这个事情太突然?了。” “好。” 盛笳小声答应。 “我们回去吧。” 纪知?宇回头又忘了一眼?天边的云,心里想?,看来今天是等不到?海边的日落了。 跳下路牙前,他伸出手,盛笳没?有搭上去,但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回程时,他们不再比赛,也不是慢悠悠地享受,只是匀速,一前一后地回到?了租车点。 头发被头盔压得?有些塌,盛笳简单扎了个马尾,听他道:“走吧,我开车送你回家。” 她摇摇头,客气又疏离,“不用?了,现在还早,我坐公车很方便?的。” 他们的关系几乎在瞬间就退回了刚认识时的样子。 纪知?宇不再勉强,只是问:“你知?道车站怎么走吗?” “嗯。” “好吧,那你路上小心。” 盛笳点点头,冲他招招手,“拜拜。” * 步入七月,第一个周天是秦婴的生日。 她们两人也很久没?有见面了。几天前,婴婴打来电话,“姐姐,你能来参加我的生日会吗?” 盛笳刚刚犹豫稍许,就听那边哼唧了起来,“姐姐,你是古代皇帝吗?怎么还株连九族呀?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你连带着我也不想?见了吗?” 她心中略微歉疚,忙道:“没?有,怎么会呢?我把你当亲妹妹一样,只是在想?送什么礼物来给你好呢?” “什么都?不要,你来就好啦!” 他们相约好时间,秦婴说她准备先去市中心取蛋糕,然?后顺路来接她。 盛笳那天穿了一条浅绿色的裙子,与夏天正好相配。 她站在家门口的小路上,等了大约三四分钟,一辆黑色越野驶来。后座的秦婴放下车窗,探出头,“笳笳姐姐,这儿!” 盛笳小跑几步,打开车门,坐进去,秦婴扑了上来,她拍拍她的头顶,“生日快乐呀!” 说完扭头,本?以为司机是裴子铭,正想?打个招呼,却瞧见那张许久未见的面孔。 裴铎没?有回头。 但两人四目在后视镜中交错。 随后像是都?触了电,立刻分开。 盛笳低头,停顿了许久,平复心情,把礼物递给秦婴,强迫自?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小声道:“古玩店淘到?的小熊,衣领下刚好绣着你的英文名字。” “哇……谢谢姐姐。” 盛笳其实一直将她当做孩子,现在忍不住摸摸她的脑袋,“又长大一岁了,祝贺你。” 秦婴的生日会来了不少同学,盛笳进门才?发现,除了她自?己,好像全是未成年的高中生。青春的荷尔蒙快将房间掀翻,而?她则像一个从?迪斯科舞厅走出来误入了鬼屋的老年人。 ……还有裴铎。 他原本?一路上保持沉默,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司机,将两人送回家后,也没?下车,直接开走。盛笳松了口气,以为他不会再回来。 没?想?到?一个小时后,他搬着一箱饮料进了大门。 秦婴很失望,“哥,不是说好买酒吗?” 裴铎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你自?己年纪不够,就骗我去给你买酒?” “过生日嘛,不是我最大吗?”秦婴不满地噘着嘴。 “那是裴子铭认为的,你在我这儿信用?分数不高,自?制力忒低,最好烟酒都?别碰。” 秦婴扭头去找盛笳告状,可后者?并不想?参与到?他们的对话中,她坐在沙发角落里找了一本?书?翻看,闻言抬起头,又很快低下来,“还是成年后再喝吧。” 餐厅容不下十几人,天气正好,他们就将长桌搬到?小院中。 烤炉架放在最里侧,旁边堆满了食材。 先唱生日歌,然?后吹蜡烛,秦婴许完愿后,大家热热闹闹地送出祝福,轮到?盛笳的时候,她想?了一下,认真地说:“希望你可以永远做自?己想?成为的人。” 她现在年纪还小,在慢慢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成年人后,或许会发现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 因为只有盛笳和裴铎是两个成年人,他们年纪相近,被其余人默认应当坐在一起。 裴铎或许认为这群小孩儿幼稚,坐在最旁侧,几乎不参与交流,大部分时候都?在翻动烤架上的食物。 可他即使不怎么说话,也不尴尬,桌上的焦点时不时会集中在他身上。高中生们谈起身边的事情也总会问一句,“裴铎哥呢?” 他大部分都?含糊回答,或者?用?玩笑搪塞过去。 盛笳几乎一言不发,比他更甚。 两人并排坐着,离那些吵闹的孩子远一些。 高中生聊得?火热,除了秦婴,几乎没?人注意到?座位角落的温度已经冷却到?零下。 他们不客套,更不寒暄,而?是完全保持着互不认识的状态。 且用?餐时手臂十分克制,幅度不大,绝不与对方有任何接触。 可桌下却大不相同。 裴铎时不时起身,将烤熟的肉端上来。 他每动作一次,大腿就会轻轻碰到?她的膝盖。 盛笳的身体对他好像有特别的反射弧,碰一次,就会酥麻一次。她觉得?自?己的膝盖在发烫,快要被他蹭出火星子。 她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推盘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可乐易拉罐。 杯子磕在桌上,液体慢慢流出来,幸好就剩下最后一点儿,盛笳站起身找纸巾,坐在一旁的裴铎沉默地递给她。 可惜他好像没?什么眼?力见似的,故意不把整盒抽纸都?递过来,就是一张一张地往她手里塞。 盛笳用?完了,就只有两种选择,问他要,或者?起身经过他去拿新的。 哪个她也不想?选。 幸好他良心发现,剩下一点儿残液替她擦干净,一并将废纸扔到?垃圾桶里,后又塞给她一张纸巾。 盛笳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微微不解。 裴铎扫过她的下半张脸,目光在她的下唇多停留了一瞬,低声留下两个字。 “擦嘴。” 盛笳一怔,随后赶忙用?纸巾蹭了蹭双唇,不知?道是否擦干净,掏出手机当成镜子检查。这才?注意到?自?己不小心将薯条上的番茄酱沾到?了嘴角,上面有小点被晕开的红,好像被人亲花的口红。 羁鸟 第100节 她很尴尬,不知?道沾了多久,觉得?在他面前没?了形象,无法再继续故作冷淡地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又安慰自?己,丢人便?丢了,管他呢? 裴铎的态度倒是如常,这反而?更让盛笳觉得?失去食欲,什么也吃不进去。 她想?了想?,干脆去厨房看看自?己的蛋挞是否烤好。 时间显示还剩下三分钟。她干脆便?留在厨房等待。 窗户正巧对着小院的桌子,一扭头,就看见了裴铎的身影。 今天再遇,除了方才?那两个字,他们互相没?有说过一句话,好像几个月前她决绝地那句“让我当做永远也不认识你”被他真的听了进去。 盛笳觉得?自?己应该开心。 可喉咙里一直泛着苦,咽不下去。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门口传来响动,她下意识往窗外看,裴铎已不见了踪迹,回头,他正慢慢走进来。 应该也是来喝水的。 侧着身,胸腔擦过她的胳膊,他拿起水壶,又抬起手,从?头上柜中拿出一个玻璃门。 夏天,穿得?清凉,哪怕是简单又瞬间的接触也能有心人激起战栗。 她往另一边避开,轻轻闭上眼?。 他倒水的声音传来,让她想?起初中时候的物理实验。 老师说,科学表明,比起凉水,倒入热水,与空气震动,会发出更沉闷的声音。 像是压着空气,又像是压着跳动的心脏。 盛笳深深地呼吸着,好像是突然?感知?到?,原来这座城市的夏天竟然?闷热又潮湿,叫人如此喘不过气来。 “叮——” 烤箱发出清脆的提示声,穿过杯中气泡破裂的声音。 盛笳打开烤箱门,香气扑鼻,蛋挞还散着滋滋的声音,她想?看看最上面那层是否烤得?微焦,正要凑近,一股力气忽地拽住小臂,将她向后扯,撞在了一个坚实的胸膛上。 第80章 “我男朋友” 这一拽, 盛笳的疼痛从肩胛骨蔓延开。 两人相撞的肉骨发出闷响,砍断了他们维持了一晚上的假象。 “你、你干什么?你是不是有病啊!” 盛笳撞得脑袋疼,撕破了粘在脸上的面具, 回头骂他,甩开胳膊。 裴铎冷声回应,“你才?有病, 烤箱温度多少度你不知道?你把手伸过去不怕烫熟了?晚上要给我们加餐?” “……” “我就是看看烤得怎么样了!神?经病, 你吓死我了, 没?事儿挂个精神?科看看脑子去行不行?” 他抬眉笑?了笑?,“是么?你也算专业的, 觉得我该看看脑子?” 盛笳语调尖锐, 像一头进入战斗状态的母鸡, “我不专业。” 裴铎撇开眼, 看见墙面上倒映着的自己,心想, 那我不就成公?鸡了么? “你笑?什么?” 他重新看向她, 语气已经恢复了正常, “怎么, 你还想吵架?好啊, 我倒是乐意,毕竟这样的感觉很熟悉。” 盛笳深呼了一口气, 不吭声, 也不再看他。 可他说?得没?错, 若是还在婚姻里,他们下一步或许就要撕扯到床上去。 烤箱的门开着, 热气散出来,好像让厨房的温度都变高了许多。 他们面红耳赤, 现在才?察觉到方才?的情绪激烈了一些。 裴铎没?再说?话,侧过身?,垫着手套,把烤盘拿了出来。 蛋挞焦黄,冒着热气,显然火候正好。 他扭头看向她,盛笳瞥了他一眼,对他很不耐烦,“你先?出去。” “不是端过去就行了吗?” “我在上面要加料,口味不一样的,你别添乱好不好?” 但裴铎没?离开,他靠在一边,看着盛笳熟练地将准备好的草莓果粒,黑糖珍珠,抹茶粉还有白的紫的一堆他也看不出来是什么的东西分别放在不同?蛋挞上。 “你不做咖啡了?现在改做甜品了?” 他没?话找话,明明就是几个月前的事儿,可她现在不愿意搭理他了,所以?她为他做咖啡的日子远得像是过去了许多年。 盛笳低头忙乎,不回答他。 裴铎既不尴尬,也不觉得自己无聊,她不回答,他就保持沉默。 但也不走,厨房就这么大地方,他这么高个子,很有存在感。盛笳难免分心,倒数第二个蛋挞不够好看,难看得有点儿突兀,她想了一下,本?打算给他吃,可又觉得这行为不像两个不认识的人该做的,就塞进了自己嘴里,咬了一半。 扭头,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还不回去?” 她怒道。 裴铎挑起眉,往窗外看了一眼,声音放低了一些,“你以?为我乐意站这儿?那群高中生玩真心话大冒险,脑子里成天?就塞着那点儿事儿,挨个问第一次上床是什么时候,问我头上来了。我受不了跟这群小屁孩儿聊这个,所以?才?来躲清净的。” 盛笳正要将装了蛋挞的盘子端过去,闻言皱起眉毛,犹豫了一下,又把盘子放下。 “真的?” “不信你就过去呗,但我劝你这事儿最好我一个人知道就行了,犯不着昭告天?下。” 盛笳咬咬牙,装作没?听懂。 裴铎又突然走过来,她惊得往后一退,脑后勺就要撞在开着门的柜脚上。可他抬眼,没?有护着她头,而是伸手扣在柜子的锐角上。 盛笳碰到了他的手背,不疼,很快挪开。 教养让她下意识就想道声“谢谢”,可偏了偏头,还是什么都没?说?。 裴铎停顿了三秒,收回手,搭在台面上,侧着身?。 盛笳低头清洗烤盘,一言不发,克制地保持着陌生人的距离。 裴铎胸口酸涩,终于意识到自己所谓的“无往不利”不过是还没?真的遇到什么困难,他闷得慌,觉得盛笳如今在自己面前好像套上了一个玻璃罩子,折射着光,让他始终也看不清她此刻的真正模样。 他退后一步,把杯子中的水喝掉,然后挑了最中间?那个芒果味蛋挞,尝了一口。 “哎,你烦不烦?”盛笳拧着眉头,习惯性地打他的胳膊,“我刚摆好的。” 她毫不客气,也没?有收着力,锤到他大臂肌肉上时,才?是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做,拳头停留在空中,随后僵硬地吹下来。 裴铎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贱,不然为什么会觉得她打自己一下,也比不一声不吭地好。 他在一旁细嚼慢咽,盛笳扭头隔着窗户看了一会儿小院,外面的灯光完全?遮住了银白的月亮。 她实在觉得今晚的生日会与自己格格不入,过了一会儿小声道:“你待会儿把这盘子端出去吧。” “你去干什么?” “我回家了。” 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如果待在一个热闹的环境里觉得陌生又不舒适的话,会感到异常孤独,需要立刻回到一个熟悉且充满安全?感的地方。 盛笳刚走出厨房,秦婴正好进来拿起一瓶新的可乐,见哥哥姐姐站在一起,抄起东西就往外跑,“你们聊你们聊!我不打扰你们。” “婴婴!”盛笳喊她名字,冲她招招手,“你好好玩,姐姐先?回家了。” 秦婴一听,皱起了脸,“为什么呀,还没?有玩尽兴呢?” 盛笳摸摸她的头,“对不起呀,婴婴,已经九点了,而且明天?是周一,我得早起上课,不能玩太久。” “……好吧。”秦婴抓起她的手恋恋不舍地晃了晃,忽然目光往旁边一瞥,眼睛一亮,大声道:“那让我哥送你回去吧!” 一般来讲,裴铎是绝对不会赏光参加一群未成年人的聚会的,但前几日秦婴说?盛笳会来,他才?从m市坐飞机飞过来充当司机。 盛笳摇摇头,轻轻抛出几个字,客客气气,“不用麻烦你哥哥了,我男朋友会来接我的。” * 上周三。 盛笳下午四点多结束一天?的课程准备回家时,在bookstore的门口遇到了纪知宇。 他看上去是知道这是去坐公?车的必经之地,在专门等自己。 他们大约有超过一个周没?有任何的联系了。 现在再见,竟然都有些许的尴尬。 门口人来人往,他们有些挡路,纪知宇指了指旁边的便利店,“我们坐在那里说?,好吗?” 两人各自点了冷饮,纪知宇咬着吸管,先?问她最近有没?有休息好之类的。 盛笳没?有回答,反而笑?了笑?,跳过无意义的寒暄,问他:“看来你想好了?” “嗯……”纪知宇眨眨眼睛,“我确实想好了,事实上,笳笳,这几天?我的脑子里都只有你,但是,你介意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盛笳好奇他的答案,但对此似乎没?有太多的患得患失,甚至觉得自己能在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与他平和交流。 纪知宇吞了一口饮料,随后低着脑袋小声问:“你有孩子吗?” 盛笳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他竟然问了这么现实的问题,笑?了起来,随后摇摇头,“没?有。” 纪知宇抿抿唇,也对着她笑?,挠挠头,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你讨厌这个问题吗?” “不讨厌。”盛笳诚恳地摇摇头,弯起眼睛,觉得他有些真实的可爱。 他的头发剪短了一些,耳后的鬓角露出来,身?姿挺拔矫健,像德牧,但认真看着她的时候,又像金毛。阳光洒下来,打在他的侧脸上,鼻尖干净清透,甚至看得到绒毛。 盛笳知道他是个很好的男孩儿。 羁鸟 第101节 几年后,她收拾旧物,再一次想起纪知宇的时候,才?意识到或许那一天?自己真的在某个瞬间?动心过。 纪知宇伸长胳膊,放在桌上用指尖勾了勾她的小指头,盯着她的眼睛,“那我再问你一遍,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这天?,艳阳高照,盛笳叫不上名字的白羽鸟略过低矮的房顶。她曾经也期待过一段感情,把自己的心捧上去,人家没?要,她不再相信感情可以?靠用力爱来获得完美的结果,相反,就这样的一切都恰到好处的某个普通的日子更让她欣喜,她抬着头,在想,或许这也是一种?暗示和预兆,兴许她这次会被人呵护呢。 纪知宇在等她的答案,而盛笳,也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所以?,她点点头,刻意忘却?身?上的枷锁,道:“好啊,我们在一起。” * 秦婴手里的可乐瓶没?有抓稳,“咚”地一声,掉在地上。 她已经拧开一条缝隙,碳酸饮料的气泡喷涌,将瓶盖顶开,秦婴迟钝地反应过来,惊叫了一声,蹲下身?,想用手按住,可只是抓了一手深色黏腻的液体。 二氧化碳原被高压溶于水中,现在瞬间?爆发,控制不住。绵密的气泡点点炸开,散发着突兀的凉意。 就像是此刻的现状,事态发展了秦婴完全?没?有意料到的地步。 她慢吞吞地把塑料瓶扶起来,盯着只剩下半瓶液体的可乐和满地的狼藉,抬起头傻乎乎地重复,“笳笳姐姐,你有男朋友了?” “嗯。” 盛笳只是站着,没?有处理淌在地板上的可乐,看着秦婴的表情,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是个残忍的人,“我有男朋友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秦婴也什么都不管了,猛地站起身?。 盛笳不想说?太多,偏过头,低声道:“婴婴,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但我今天?想回家了,很晚了。” 她用手背碰碰她的脸颊,冲她微笑?,“不论怎么样,十七岁生日快乐。” “笳笳……”秦婴愣怔了一会儿,听到门被扣上的声音才?惊醒,就要跟着跑出去,刚抬腿,忽地听裴铎在身?后喊她,“秦婴,别追了。” 秦婴快哭了,回头急着跺脚,“那你追啊!你站着干嘛?” 裴铎半晌没?说?话,也没?动。 秦婴等了很久,忽然觉得她哥可能是疯了,不然怎么会明明脸色这样难看,还短促地笑?了一下。 他抬眼,朝着盛笳离开的方向看去,昏暗的光线遮不住他的低落。 裴铎自嘲道:“有男朋友又能怎么样?结了婚都能离,谈了恋爱就再分手……” 第81章 “你前男友” 秦婴是真的觉得难过, 她说不?出具体?的理由,但第一次和?盛笳交流后,便觉得她似乎其实和哥哥是同一种人。 他们的骨子里都有一种冷漠的果断。 时隔这么久, 她似乎终于有一些理解当初“少女的报复”这几个字,她捏紧了拳头,觉得自己在见证故事的高|潮和?最终的结局。秦婴慌张起来, 迅速叛变, 对裴铎说:“你有没有老婆我可不?管, 但你不?能?让笳笳姐姐以后都不搭理我。” 裴铎很?看不?起她的行?为,低头从茶几拿起手机。 “你干什么去?” “你不?是要嫂子吗?” “你能?追回来?” 裴铎没有回答, 只是道:“我走了。” 秦婴小跑着跟在身后, 急切地抬起头, “那我需要做什么吗?” 裴铎停顿了一下?, 回头看她,打量了一瞬, “你维持现?状……我就?谢谢你。” 他打开门, 秦婴目光一扫, 捞起玄关柜上的钥匙, 又喊了一声, “哥,这是不?是笳笳姐姐的?” 裴铎回眸, 接过来, 准备走时又嘱咐了一句, “早点?结束,明?天是周一。” * 盛笳还?在街口等待着。 她的确和?纪知宇说好他来接自己, 但本来是打算提前半小时说的,现?在提前跑出来, 打乱了计划。 越野车停在她的面前。 黑色的,方才停在她家门口。 盛笳沉默地站着不?动。车也一样?。 两?人好像在对峙,在等待一个人先败下?阵来。 可盛笳觉得很?不?公平,他好歹坐在车里,什么表情都瞧不?见,而自己在明?,她扭头往前走,准备直接走到?下?一个街区。 车也缓缓地跟上去。 不?紧不?慢地,也不?超过她,好像在提醒她,这是一场长跑。 在盛笳准备发作的时候,裴铎终于放下?了车窗。 侧身弯着腰,慢悠悠地问:“不?是有人来接你么?” “……” 盛笳不?理他,继续往前走。 裴铎踩下?油门,又笑着问:“不?来了?” 她深呼一口气,随后煞有介事地看了一眼手机,“马上就?来了,你别挡路。” 他哼笑一声,把车窗全放下?来,指着前面的路牌,“上面写着可以?停车的时间,我挡谁的路了?难道来接你的人开的是拖车?” “……” 盛笳知道自己走不?过他,干脆站在路边装作视而不?见。 可裴铎好像觉得此?刻很?适合聊天似的,看了一眼手表,“你也在外面等了十分钟了,他怎么还?没影?” “他开得是车,又不?是飞机。” 行?啊。 开始知道反击了,裴铎挺高兴的。 “他从哪儿出发?” 盛笳不?理他,他就?随便猜,“西边?北边?downtown?” “真是市中?心啊?”裴铎乐了,“那我建议你还?不?如自己走回去。” “为什么?” “downtown今天有游|行?,我们拿了蛋糕后就?已经陆陆续续地开始聚集了,街上全是人,乱七八糟的,听说刚才还?有趁机闹事儿的,现?在主路被骑警封死了。”他乐了,侧着身,不?怀好意地扬眉问:“——你男朋友不?知道吗?” “……” “啧,可惜了,幸好现?在是夏天,今天也没下?雨,不?然你要在外面挨冻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心疼?” 盛笳回敬道:“我这么大个人了,智力正常,就?算没有人来接我,也犯不?着挨冻。” 裴铎还?是笑,他点?了点?手表,现?在已经过了九点?,你回家得坐天车,可是现?在在检修,非工作日九点?之后就?停运了。” “我打车,不?行?吗?” 裴铎指尖扣了扣方向盘,“正好,你面前就?有一辆,不?如直接打我这个?免费。” “可我不?□□车。” 盛笳觉得自己无聊,竟然站在这里跟他说了这么久的话。 她绕开准备走到?马路另一端。 裴铎跟着下?了车,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很?晚了……” “不?晚。”盛笳指着头顶,“天都没黑透呢。” “那你想怎么办?继续等你那个连路况都不?看的男朋友来接你?打车回家?有现?成的为什么不?坐?” “我不?想坐!” 盛笳生气了,涨得脸有些红,正欲一把甩开他,却没有想到?裴铎用了更大的力气。 上一次,她这样?生气的时候,他心软地由她推开自己,她带着恨意说出那句“宁可从未见过”的话。 这话,裴铎这辈子听一遍就?够了。 “你放开我。” 裴铎置若罔闻,另一只手打开车门,然后俯身拦腰将她抱起——几乎是扔进了车里。 车座硬邦邦的,可盛笳还?在上面颠了两?下?。 裴铎或许永远也不?知道怜香惜玉,盛笳的头顶撞在了玻璃上,倒不?是很?疼,但她的火气窜上来,就?要从另一边爬出去。 两?人像是交手多年的武林中?人,对于对方的招式了然于心。 他早知道她留着后手,立刻压过来,单膝跪在车座上,握住她的腰,声音低沉,“你别乱动行?不?行??” “你别碰我!” 盛笳打他,每一下?都像是清脆的雨点?。 “我要报警了!” 她威胁他。 裴铎乐了,点?点?头,“报吧,最好把你男朋友顺便也叫来,我求之不?得。” 盛笳气得眼眶发热,她几乎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冷着声音,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有些气势,“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呐?”裴铎偏头,气息洒在他的锁骨,“我就?想送你回家而已。” 盛笳浑身酥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别过头,终于妥协,“那你开车去。” “好。”裴铎冲着她笑,松开手时,掌心似乎在她腰上的软肉短暂了停留了一刻。 * 羁鸟 第102节 越野在静谧的傍晚划过,盛笳沉默地盯着窗外,车速很?慢,窗外的景色形成顺畅的片段。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坐上了他的车。 盛笳扭头看了一眼仪表盘,突然出声,“你能?不?能?开快一点?儿?” 裴铎无动于衷,顺着后视镜扫了一眼她恼怒的神色,慢悠悠反问:“看来你是真的想让我俩今天在警局度过一晚?” “你现?在开车技术怎么这么烂?” “嗯,离婚后就?成这样?了。” “……” 盛笳恢复沉默,她本想讽刺他,可话题却被他轻飘飘地转移到?了叙旧的层面。 见她又不?说话,裴铎主动打破沉默。 “跟你男朋友怎么说的?” “说什么?” “你不?用他接,他没有关心你怎么回家?” 盛笳低头,“我说打车。” 裴铎笑了笑,挑眉,“他信了?” “你什么意思?”盛笳顺着镜子瞪他。 裴铎耸肩,“我只是在想,他如果知道真相?会是什么反应?会生气吗?会觉得你骗了他吗?” 盛笳深呼一口气,从包里拿出钱包,掏出一张五十元,“啪”地怕在中?央储物盒上,“打车钱。” 裴铎皮笑肉不?笑,“太多了,我找不?开。” “不?用找了。” * 可惜路总有终点?。裴铎的车再一次停在她家门口。 她不?跟他道别,直接开门就?走,一起裴铎下?了车,在身后突然喊她的名字,“盛笳。” 她没回头,但停下?了脚步。 裴铎开口,“你怎么这次不?问问我为什么又来了?” 盛笳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往前离开,关上了院子的门。 裴铎的手搭在车顶,沉默了一会儿,回到?车上,附身,打开副驾驶前的小盒。 她的钥匙正安静地放在里面,上面带着一只小兔子,毛茸茸的,长得有点?丑。 可他拍了拍兔子的脑袋,又把钥匙藏了回去。 盛笳在门口把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自己的钥匙,正巧刘妍欣听到?屋外的动静,敷着面膜出来替她开门。 盛笳冲她道谢。 “忘带钥匙了?” “嗯……”盛笳不?太确定,她记得出门前分明?反锁了门,她走回卧室,平时放钥匙的小挂钩上空空如也,她回忆了一番,拨通了秦婴的电话。 “姐姐,你的钥匙确实落在我家了。” “太好了,我后天课少,下?午去找你拿。” “可是……”秦婴结结巴巴,“钥匙已经被我哥拿走了,他没给你吗?路上你俩没遇上吗?” “你哥?”盛笳咬咬牙,心道在路上说了那么多废话,他也没好心把钥匙交给自己,“裴铎拿走了?” “嗯……”秦婴对着空气点?点?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帮了倒忙,“姐姐你没钥匙怎么进门?” “幸好我舍友在。”盛笳回答,一边向门口走,“不?然还?得去楼上找房东要。” “姐姐,对不?起哦。” “跟你没关系,你别道歉。” 秦婴叹口气,为自己不?争气的哥哥挽回形象,“他可能?是忘记还?你了呢?” 盛笳心道他可没安什么好心。 她向秦婴告别,随后推开院子的门。 很?巧,裴铎的越野刚好一脚油门冲出去,留下?了一路车尾气。 他其实也住在downtown,回程路上还?算通畅,人群已经散去,街道的狼藉还?未清理。他是在回到?家后,才看到?盛笳的留言。 对话框上一次的信息停留在自己有去无回的剖白。 他直接回了个电话过去。 盛笳接起,没有问好,直接道:“把我的钥匙给我送回来。” “现?在太晚了,再说吧。” “晚什么晚?这才十点?,平时你的夜生活还?没开始!” 裴铎乐出声,他给自己倒了杯水,靠在窗前的沙发上,看着不?远处安静的海,声音沉沉的,“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作息?” “你……你少废话,给我送钥匙。” “不?行?,今晚真的不?行?,盛笳。”他回头,看着门口的行?李箱,“我待会儿两?点?多得赶去机场。” 盛笳以?为他要回国,忍不?住急道:“那你把钥匙快递给我。” 裴铎风轻云淡地拒绝道:“那也不?行?,一旦寄丢了你要我负责怎么办?下?周末我回来,你自己来取。” “其他任何人来拿,我都不?会给的。” 挂掉电话前,他又补充了一句。 第82章 男友 周五下午, 盛笳和纪知宇坐在校门口吃圣代,他们在一起快要?两个周了,大部?分的约会都在无?忧地吃喝。 盛笳的是抹茶味道的。 纪知宇突然凑过来, “姐姐,能给我吃一口吗?” 盛笳一怔,随后点点头, 但先站起身, “我去给你拿一个新的勺子。” 纪知宇拽住她的手腕, “不能就用你的吗?走过去太麻烦了。” “没关系,我刚好去要?两张纸巾。” 盛笳冲他笑笑, 她还是无?法习惯你侬我侬得互相喂食。 纪知宇眼神一暗, 失望了一瞬, 很快恢复心情, “好吧……” 两人吃过晚饭就去海边骑车。这是盛笳最喜欢的运动方式,空气?很好, 轻松, 想聊天的时候就并肩, 不想说话便一前一后地看着天色一点点沉下来。 他们从?租车点推着自行车往外走的时候, 纪知宇突然扭头问盛笳, “你前夫就是上次的那个男人吗?” “……嗯?”盛笳正在戴头盔,一时间声音变得模糊, 她没有听清。 “你前夫, 是上次在你家门口等你的那个男人吗?” 盛笳看着他, 慢慢点点头。 纪知宇见她神色有些僵硬,笑着走过来, 替她将头盔系好,歪着脑袋, 有些好奇,“那你们为什么会离婚呢?” 盛笳慌乱了一下,眼神微微躲闪,迟疑着,一时间也说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不想说就算啦!”纪知宇拍拍她的车把手,“我只是觉得他看上去很不错。” 盛笳挤出一个笑容,低下头,简单解释,“我们没有感情了,所以?分开了。” 她把车子推到他的旁边,“走吧?” * 裴铎在健身房跑步。 健身房在二楼,跑步机恰好正对着落地窗。这里随便办一张季卡,会员费都接近五位数,价格之所以?咋舌,是因为窗户正对着海滩,且距离很近,晚上能听到海浪声,近黄昏时分,健身房内被染上了金层。 楼下是一家租车点,人来人往。 裴铎一低头,就看见了熟悉的人。 盛笳带着一个白色头盔,笑着扬起笑脸,跨上单车时,看着飞扬又充满活力。 她好像真的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才变得泪腺发?达。 裴铎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落到如此?下场,相隔着不远不近,看着自己的前妻和?另一个男人亲密地牵手,笑容满面?,替对方戴好头盔。 他其实并未见过盛笳少女时代是怎么喜欢自己的,尚未真正享受过她对自己不加掩饰的爱意,就先收到了血红的离婚证。此?刻,被压抑了一个周的嫉妒终于爆发?,他关掉跑步机,低头喘着粗气?,头晕脑胀。 连轴转,做实验,开会,临床观摩,坐晚班飞机,裴铎觉得快犯心脏病了。 而?那个男孩儿——他至今也不知道叫什么——青春又磅礴,小腿肌肉矫健,一张笑脸就没从?那张年轻的脸上掉下来过。 ……有什么可笑的。 裴铎觉得他有病。医学表明,没事儿就傻笑,是老年痴呆的前兆。 他坐在仰卧板上,掏出手机,点开盛笳的头像,给她发?消息。 * 盛笳刚开始骑车兜里的手机就嗡嗡响个不停。 她本没有理会,和?纪知宇坐在途中的长椅上吃三?明治的时候,才慢吞吞地点开看。 裴铎就跟那刚学会使用键盘的老年人似的,兴致勃勃地发?了数条信息。每个对话框都只有一个字。 大概意思是他回来了,让她晚上来拿钥匙。 盛笳快速回复他。 【今天没空,有事儿。】 羁鸟 第103节 【那我扔了。】 【凭什么?那是我的钥匙。】 裴铎好心地退让一步。 【那明天来。】 【明天我上班。】 【几点下班?】 盛笳不理他了,转头跟纪知宇聊天。 和?纪知宇在一起,她其实很少会提起自己的事情,倒是偶尔忍不住吐槽小组同学,说起有些组员时常扔下烂摊子去忙自己的事儿,或是明明什么都不懂还非要?指点江山,最近小组课程到了组员互相打分阶段,虽然她很讨厌其中个别人,但不想因为自己的评价影响他们的分数。 “大概因为我的生长环境让我从?小看重?成绩大于许多事情,所以?在互相打分时,都会留情面?给对方高分——但是,我这次很不爽,她的部?分几乎都是我替她写的,presentation前一天晚上她还在打工,演讲稿也是我熬夜替她改的。” “那你就遵从?内心,按照她的表现打分。” 盛笳的神色有些犹疑,“真的吗?” “当然了。”纪知宇和?她接受的教育并不同,“不然这是对其他人的不公平。” 盛笳不想做草包,过了一会儿她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会把打分理由写上去的。” 纪知宇隔着头盔摸摸她的头,笑嘻嘻地安慰道:“不然也对不起总熬夜努力拿高分的你自己,还有总是眼巴巴等着和?女朋友约会的我。” 盛笳也笑了。 纪知宇很温暖,明明比她小四岁,但心里成熟,常常能宽慰她。 盛笳觉得很知足,轻轻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 他轻轻揽住她的手臂。 两人坐在长椅上,面?对着西边,一直等到天上的云变成了金鳞,海面?倒映着银光,骑车结束了下半程。 回家的公车上,盛笳才回复裴铎。 【下午五点半下班。】 那边十几分钟后才回复她。 没说别的,发?来了一个地址,看上去是个公寓。 盛笳怔了怔,心想,好像纪知宇也住在这里。 * 她最近借了房东家的备用钥匙,推开门时,似乎听到了男人的笑声,本以?为是室友在跟人打电话。 结果刘妍欣卧室的门突然打开,走出来一个陌生的高大男人。 盛笳愣住了。 和?那男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刘妍欣从?他身后走出来,微微惊讶,“盛笳,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盛笳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个男人问道:“他是谁?” “gary,我男朋友,上次跟你提过的。” 盛笳没有和?那男人打招呼,点了点头,回到了自己房间。 或许看出她有些不太高兴,刘妍欣和?男朋友在门口说了一会儿话,男人就离开了。 她送他出去,很快又回来。 盛笳正坐在客厅等她。 盛笳一向好脾气?,在很多小事儿上也是能忍则忍,但家里随意进出陌生男人实在不是小事儿,她觉得需要?严肃对待。 她歪歪头,看着刘妍欣,“你带别人回来,有提前跟房东说吗?” 刘妍欣听她搬出了房东,觉得她没事儿找事儿,像是个炸药桶,怒气?冲冲,“他就待了一个多小时,用不着特意报备吧?而?且我俩进来的时候,遇到赵叔叔了,人家看见我男朋友什么也没什么意见啊。” “但你起码得提前告诉我吧?” “你不是平时周五都很晚才回来吗?” “那如果有特殊情况呢?如果我穿着睡衣,如果我刚洗完澡呢?” “他是我男朋友哎,我都不介意。” 盛笳气?笑了,认为她不可理喻,“你在说什么?是我介意,而?且我不认识他,我可以?报警告他私闯民宅。” “你能不能不要?上纲上线?” “这是写在合同里的,如果带其他人回来,我们需要?提前告知彼此?。”盛笳把捏着手里的合同放在桌上,点了点上面?某一个段落,冷声道:“认识单词吗?需要?我翻译给你吗?” 说完这话,刘妍欣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似乎被她的气?势镇住。 她也知道自己理亏,长叹一口气?,“那以?后他再来,我会提前告诉你的。” “按照上面?写的,提前24小时,而?且,你最好和?他在外面?约会。” 刘妍欣走过来厚着脸皮拉住她的胳膊,“笳笳,你别生气?,不然你也常把季知宇带来,我们可以?double date呀?” 盛笳对她无?话可说,把自己的胳膊解救出来,没有笑,强调自己的立场,“妍欣,我没在跟你开玩笑,虽然我们关系不错,但我不想跟你男朋友有任何过多的接触,该有的边界不能模糊,我希望你可以?理解。” “哦……我知道了。” 刘妍欣站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盛笳盯着电视墙面?的自己,忽然觉得自己此?刻的神色有些像裴铎。 他有时候跟人说话也是这样,不留什么情面?,说一不二,带着嘲讽。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心道,跟自己的前夫越来越像,可不是什么好事。 * 次日上班时,盛笳接了一个一次性点了六杯咖啡的外卖。每一杯的备注都有三?四行,她莫名想起了那日的裴铎,把咖啡打包好递给外卖员时,那人冲她嘀咕,“这客人真奇怪,竟然特意选择这么远的咖啡店,不过幸好小费给的多。” 盛笳还忙着,没太认真听,只是祝他生活愉快,就转头去做下一杯饮品。 五点半,她准时下班,坐车抵达裴铎给的地址楼下时,已经过去近四十分钟。 他的确和?纪知宇住同一栋公寓,但纪知宇具体住在哪一间盛笳并不清楚,他邀请过她上去,都被她给含糊拒绝了。 公寓是需要?其中住户开门的,不然别说大门,连电梯都上不去。 她看了一眼裴铎留下的门牌号,在公寓楼下按下数字。 过了一会儿,他接起来,“门开了,直接拉开就能进,进来右转是电梯。” 盛笳站着没动,犹豫了一下,“你给我送下来行吗?” 裴铎很不善良,果断拒绝,“不行。” “……” 裴铎在门禁视频中看着盛笳,瞧着她皱起的眉头,忍不住扬起唇角,觉得昨天看见她在自己面?前谈恋爱也没那么憋屈了。 他催促她:“快点儿上来,不然你就别拿钥匙了,今天晚上干脆也别回家了。” 第83章 心脏的另一端 从二十四层电梯门口出来, 盛笳向右转,尽头的那户门虚掩着,她走过去?, 犹豫了一下,还是特意敲敲门。 裴铎走来把其推开,他?穿着居家服, 不知道正?在干什么, 甚至戴上?了眼镜。 盛笳看了他一眼, 立刻挪开视线,伸出?右手, 摊开掌心, “钥匙呢?” 裴铎将门彻底敞开, 靠在门板上?, 懒懒散散地说:“进来。” “不用了,你把?钥匙给我我就走。” 盛笳规矩地站在门框外, 连头都没有多余探进来看一眼。 “进来我就给你。”裴铎扫了一眼她的脚尖, “我这里面是盘丝洞还是什么地方, 你进来我能吃了你?” 盛笳还是一动不动, 心想干脆不要钥匙了, 她自己出?钱,直接给那扇门换个新锁。 裴铎好像能看出?来她在琢磨什么, 低声道:“不然我把?你抱进来?” 她退后一步, 知道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正?巧旁边的邻居开门出?来,他?们对视一眼, 那人友好地冲她说“晚上?好”,盛笳有点儿?尴尬, 不想在公共区域纠缠,扭头说:“那你别骗我。” “不骗你。”裴铎笑笑,“我什么骗过你了?” 踏进门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因为裴铎扯了一下她的胳膊,让她站得更靠里边一些,随后将门关上?。 “钥匙呢?” 她又?问了一遍。 可裴铎好像就跟没听见一样?,站在厨房岛台边,问她:“喝什么?” “什么都不喝。” 她这样?说着,眼睛却下意识望向了别处,见他?的公寓里面已经家具齐全,甚至窗台摆了一小?盆绿叶植物,忍不住问:“你在这里要常住?” “不算,只有周末回来。” 她慢慢蹙起眉头,这幅神?色就代表着不认同,他?很清楚。 裴铎笑了,问她,“怎么,替我心疼租金?” “没有,关我什么事。” “哦,是么?不过这公寓本来就是我的,也不大,当年价格最低的时候买的,本来想做投资,结果一直放着没管,没想到几年后竟然有了别的用处。” 他?一口气说完,点点台面,“咖啡还是酒?” 没有第三个选项。 盛笳扭过头,这才注意到桌上?摆着的一排咖啡纸杯,转过杯身挨个看了看上?面的字,抬起头,“那个大费周章点外卖的神?经病就是你?” “嗯。”裴挑扬起唇角,“要不要尝尝自己的手艺?” 盛笳看着他?,这是两人再度见面后,她第一次认真看他?。他?其?实没什么变化,有时候故意和?自己拌嘴时,她恍惚回到了刚刚结婚的时候。现在想来,那时候他?们不熟悉,但也竟然是感情最好的时候。 离婚一年了,她都要去?勇敢地拥抱新生活了,可他?却突然退回了原点。 羁鸟 第104节 那是她的出?口,可他?挡在了门前,正?温柔地注视自己。 他?把?她的路堵死了。 盛笳其?实很想问一句,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但她终究什么也没说。 见她未做决定,裴铎推过来一杯,“如果你能喝凉的话,试试这个桃子味儿?的。” “好。”出?乎他?意料地,盛笳竟然从善如流地接过来,然后平静地问:“可以把?钥匙给我了吗?” 裴铎愣怔了一瞬,随后自嘲地笑笑,意识到她只是想赶紧离开,不想和?自己有任何的纠缠。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沉沉地锁住她,随后轻语道:“盛笳……” 指尖轻轻的叩击,像是灵魂的锁扣。 被困住了。 “你把?钥匙给我!” 她尖声打断他?。 盛笳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这个破公寓明明面积不小?,可两个人也叫她喘不过气来,到处都是她熟悉的气息,而他?只是微微用了心思,就让她知道他?开始动心了。 她清楚,自己在裴铎面前总是溃不成军。 她受不了了。 而他?未战先胜。 盛笳不想让自己这样?失态,这样?歇斯底里地失去?理智。 可她的胸口始终因为他?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或许起因与他?无关,但石头上?终究是深深地刻下了他?的名字。 她好恨她,甚至在某些时候,恨超过了爱,或是与爱交织,那是一种浓烈的感情,让她分辨不清,只是有一根弦自始至终紧绷着。 她掩面开始嚎啕大哭,像是一场压抑了几个月的海啸。 崩溃的情绪让她站不稳,双腿发软,蹲下身。 裴铎被她激烈的反应吓到了,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也开始发抖。他?匆忙绕过岛台,捞起她的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盛笳在战栗着。 裴铎的心脏好像被她的抖动凿成了一个个小?窟窿。 他?心痛不已,耳膜震颤,紧紧地将她箍在怀里,让她靠近自己的心脏,可还是觉得不够,又?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让她知道,他?也有一颗柔软的心脏,正?在热切地跳动着。 只为她一个人跳动着。 裴铎将她抱在怀里不愿放手。 盛笳哭得没有力气,几乎全部靠在他?的身上?。裴铎偏头让唇贴在她的发顶,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可他?好狠的心。 环住她的腰,让她转身,看门口玄关上?的小?挂钩。 “你看……” 盛笳睁开眼睛,那里正?挂着她的钥匙。 她的丑兔子晃悠着脑袋,正?呆呆地张望着自己的主人。 盛笳也同样?呆怔着。 他?什么意思,她很清楚。钥匙就挂在显眼的地方,只要自己想找,都不用进门,转头轻易便能看见,伸手就能拿到。 可她没有。 她没有尽全力寻找,默默容忍着他?的一步步靠近,他?让她上?楼她便上?了,让她进门她就进了。反抗像是假模假样?的做戏,筑成的铜墙铁壁不用他?推,自己就倒了。 她明明知道前面有陷阱,可裴铎随意在地上?投下她爱吃的食物,她就顺着往前走,大网落下,收紧。 她成了他?的困鸟。 刚结婚时也是这样?。 裴铎嘲弄她,让她不堪,令她正?视自己的欲望。 今天依旧如此。 她以为自己足够战胜他?了,可还是一击即溃。 盛笳拿起自己的钥匙,擦干眼泪,推开他?。正?要出?门时,先传来了敲门声。 门口站着公寓同一层的另一户邻居。 盛笳正?红着眼睛,实在不想见人,往后避了避。 三人,男人抱着孩子,女人手里捧着一叠小?蛋糕,笑容满面道:“孩子今天周岁,我们庆祝她的生日,给同层的每一个朋友都送上?蛋糕。” 裴铎恢复神?色,笑着道谢,接过蛋糕,忍不住轻柔了用指尖碰了一下孩子柔软的脸颊。 夫妇很快离开。 盛笳转过头,没有多看他?一眼,也不说话,准备开门出?去?。 裴铎也许大约已经知道自己是有多么的容易骗到手。 他?不拦她,只是在她一脚踏出?门口时,忽然问了一句,“你当时怀孕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问过她这个问题。 她怀孕的短短一段时间,他?几乎完全没有参与过。 裴铎想知道,在他?的妻子和?他?死去?的孩子共处的那段日子里,她是否快乐过。 盛笳不再吵架,不再反抗,也不再流泪。 只是麻木地回忆那段时光,然后慢吞吞地道:“我几乎没有孕吐反应,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会嗜睡,但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剩下的时间,我都是小?腹疼痛,其?实那个时候孩子已经没了。” 她抬起眼,脸色苍白,一如她当年躺在病床上?时的样?子,“——还有别的问题吗?” 裴铎沉默地摇头。 她转身,他?又?打断她的脚步,“我送你回去?。” “不要。”盛笳双手举过头顶,那是投降的意思,她好像认输了,绝望地祈求,“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裴铎忍了忍,不愿再逼她,只是哑声说:“你回去?注意安全。” * 盛笳刚一走出?公寓门,就拨通了季知宇的电话。 她的声音依旧在发抖,深呼了几次之后,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知宇,我们分手吧。” 他?在那边愣怔了许久,随后不可置信地笑了,“姐姐,愚人节都过去?三个多月了,你怎么才跟我玩这个?” 听到他?轻松又?阳光的语气,盛笳愈发觉得难过和?对不起他?。 她抑制住自己的哭腔,咬着牙语无伦次道:“抱歉,知宇,真的抱歉,我是认真的,没有跟你开玩笑。” “为什么?你起码告诉我原因,让我死个明白吧。” 盛笳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对裴铎的感情了。 面对他?时,她会心跳加快,会情绪起伏,会欲望攀升,会理智全无……但她问自己开心吗?却得不到答案。 盛笳觉得她快要触摸不到快乐了。 纪知宇轻轻道:“我不同意,盛笳,我不同意电话里说分手,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但你冷静一下,下周二我去?接你放学,好不好?” * 裴铎终究是放心不下,在盛笳离开两分钟后,他?也出?了门,直接去?了地下车库,开上?车,往她去?坐公车站的方向慢慢开着。 在快要抵达第二个马路时,他?看见十?多米前她的背影。 盛笳始终紧紧地握着那串钥匙,走得很慢,看上?去?很孤独,也很无助。 裴铎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的心脏上?好像长出?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终端连在她的指尖,与她共感,她疼,他?也跟着痛。 他?知道她难过,就在崩溃的边缘,便也只是远远地跟随,停留在红灯的另一侧,注视着她小?跑着过了马路,站在站牌前,迷茫地盯着上?面的数字,揉了揉鼻子。 公交车在另一边缓缓驶来,拐弯,停下。盛笳排着队,最后一个上?去?。 正?好绿灯亮起,裴铎慢慢踩下油门,跟了上?去?。 第84章 订单 盛笳坐上公车, 径直走到最后面,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公车开得缓慢,在等待上下车的人, 盛笳今天没有别的安排,不?急,只是双目无神地盯着窗外。 几分钟过去?, 急促且频繁的鸣笛声将她扯回现实。 她下意识往车窗外看去?, 寻找声音的来源。 临近离开市中心的大桥口本就拥堵, 一辆越野缓慢地行驶,跑边几辆自行车越过了它。后面的几辆汽车等了一会儿, 终于不?耐烦起来, 鸣笛催促。 那是裴铎的车。 盛笳认出来了。 她隔着车窗, 看不?清他, 但某一刻,她觉得他们对视了。 公车启动?, 他就急速, 公车停下, 他就压下速度。 她知道, 裴铎会一直跟着自己到家, 至于其?余车辆的忍耐,他毫不?在意。 盛笳把头转回来, 有车主打开车窗对着裴铎的方向?大声辱骂, 又过了一站, 黑色越野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有时跟在公车后面, 偶尔开到公车前面。 是盛笳先受不?了的,她不?想让裴铎这样影响别人, 在距离家门口还有七八站的时候,她提前下车,随后沉默地站在路口。 像是心有灵犀,裴铎清楚她在想什?么,将?车停在她面前,盛笳没有犹豫,开门上车。 羁鸟 第105节 一路无?话,停在家门口的小道上,裴铎熄了火,转头,可盛笳没有多看他一眼,转身下车,又“啪”地关上车门。 * 周二,盛笳下课收到纪知宇的消息。 【我在图书馆旁边的停车场等你。二楼。】 她去?找他。上车时,冲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纪知宇没说什?么,先解开安全带,转身拥抱了她一下。 盛笳以?为当自己收获到一个温暖拥抱的时候会哭,可她只是眼睛干涩,看着纪知宇。 他没有提“分手?”二字,反而先是问:“今天的presentation怎么样?” 盛笳点点头,“嗯,看大家反应,感觉还不?错。” 他这样的反应,反而叫她更愧疚,她现在想直面问题,“知宇,我……” 纪知宇脸色变了一下,抬手?打断她,“姐姐,你就这么着急吗?” “不?是……我只是想说清楚。” “你想说什?么,那天我在电话里已?经听到了,现在听我来说,可以?吗?” “好……那你先说。” “我不?想跟你分手?。”纪知宇认真地看着盛笳,眨眨眼睛,“我问你,你跟我在一起开心吗?” 盛笳毫不?犹疑地点头。 纪知宇又问:“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 他耸耸肩,“那我们为什?么要分手??我给你在一起也很开心,而且我也很喜欢你,至于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先享受当下不?好吗?” 盛笳没有回答,她沉默了许久。 纪知宇抓住她的手?,忽然凑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 很轻,几乎是微微触碰了一下,甚至还没有感觉到对方的体温便离开了。可盛笳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往后闪躲。 纪知宇笑嘻嘻地捏着她的手?指头,撒娇道:“怎么,我还不?能亲自己的女朋友了?” 盛笳笑了笑,摸摸他的头,没再说话。 * 她不?知道裴铎在忙什?么,他似乎的确只有周末才会来到v市,有时从周五下午,她便会接到来自距离超过8km的外卖订单。 一如?既往地要求多,叫盛笳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何许人。 他们从不?联系,但他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回来了。 于是她开始心神不?宁。 新?的一学期即将?到来,盛笳开始提前选课。 坐在图书馆正?在研究每一个课程的不?同要求时,身后有人小声喊她的名字。 是刘妍欣,她很少?来图书馆,盛笳冲她摆摆手?。 她一般这样热情地凑过来肯定是有事,果然,在看到盛笳在选课之?后,她邀请她跟他们坐在一起。 “我们都在选课呢,想选个平均分高一点儿的,大家一起上课,组队的时候还能在一起,交流方便,你要不?要来?” 盛笳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从几个月前开始,她就有意疏远刘妍欣,她们不?是一路人。何况也曾经组过队,盛笳对于刘妍欣的学习能力和?认真程度实在不?敢恭维。 自己当初既然抛弃了一切来出国读书,就是想学点儿真本事再回去?的。她不?想把时间花费在人情往来上。 “你确定?” 刘妍欣问她。 “嗯,你们一起选吧,我就不?参与啦。” 刘妍欣回到圆桌前,跟其?他几个朋友说了大概情况。 他们一同往盛笳这边看去?,一个女孩儿撇了撇嘴,小声道:“感觉你这个舍友还挺傲的哦?很多聚会都不?乐意参加呢。” “她性格就是那样,平时在家也不?说话。” “也是,参加了一次聚会就钓到了纪知宇,看着闷,其?实挺有手?段的。” 刘妍欣笑着点头,她问过盛笳的成绩,几乎每一门课都很亮眼,她有时晚上出来上卫生间,也看见她房间的灯亮着,还在学习。她自己做不?到这样,但却很嫉妒盛笳。 “是呀,盛笳看着温和?,其?实我俩吵架我从来都吵不?过她呢,现在也不?敢惹她。” 另一男生也附和?道:“有些女生私底下确实不?一样,我见多了。” 他们笑作一团,又往盛笳那边看了几眼,见她脊背挺得笔直。 刘妍欣暗暗骂她装模作样,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 裴铎刚刚结束一个线上会议,收到了来自柳浩楠的电话。 他懒懒地接起。 那边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然后道:“哥,没耽误你的好事吧?” 裴铎哼笑了一声,“我能有什?么好事儿?” 柳浩楠深深地叹口气,“上次不?是影响了你和?嫂子的感情吗?” 其?实裴铎这群哥们儿的心里也是偏向?盛笳的,但他们更不?忍兄弟独孤一辈子,所以?见个好姑娘就想撮合,没想到那次一条语音竟然让裴铎颓废了几个月。 他以?为人家会把自己凑一顿,没想到裴铎压根儿没有迁怒,提起宋阅音,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就算没有她,盛笳也不?会接受现在的自己。 在咖啡馆兼职大半年后,盛笳升职了。变成了一个小主管,负责所有兼职员工的排班,时薪也增加了三刀,她终于有了开心的事情,去?商场奖励了自己一条裙子。 出门时阳光很好,她知道雨季又快来了,这样的明媚的天气不?再多见,她拍了一张湛蓝天空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配字【下学期继续加油!】 纪知宇给她点了一个赞,随后打了个电话过来。 “这周六有事儿吗?” “没有。”盛笳放假了,不?约会不?上班的时候主要投简历,或者步行到海边,捧着书看一下午。 “要不?要去?玩?” “哪里?” “有个朋友说周六晚上有聚会,可以?随便带几个朋友过来,我想去?,你跟我一起吧。” 一听聚会,盛笳便毫无?兴趣,她正?要拒绝,可纪知宇在电话那头黏黏糊糊地喊她的名字,又抱怨说经常一个周都见不?到女朋友。 盛笳对他的愧疚感还没消散,叹口气,答应了,只是又问:“可以?提前离开吗?” “可以?啊。” “你那朋友是男是女,要带什?么礼物过去?呢?” “不?知道,聚会主人是我小叔的朋友,好像说是几年前的同学。” “小叔,那多大岁数了?” “不?大不?大。”纪知宇笑起来,“我小叔还不?到三十呢。” 盛笳“哦”了一声。 参加聚会那天,盛笳穿上了新?买的蓝色裙子,一头黑发柔顺地披下来。纪知宇开车在门口等她,见她上来,眼睛亮了亮,在她的指尖吻了一下,“你今天真好看。” 盛笳冲他笑,“谢谢。” 纪知宇低头看她裙子上的花纹,突然说:“我有一件衬衫和?这条裙子纹路很像,正?好顺路,要不?我先回去?换件衣服?” 盛笳反正?不?爱参加聚会,能少?去?一会儿是一会儿,便点头答应。 停在地库,纪知宇关了发动?机,又问:“一起上去??” 车库里冷,盛笳想了一下,推开车门。 他住在十七层,盛笳没换鞋,就坐在玄关处等,打量了一番,似乎跟裴铎的公寓格局差不?多。 纪知宇花了不?到一分钟就出来,蓝色的衬衫显得飞扬。 盛笳也是一愣,随后笑着摇摇头,“还真是挺像的。” “是吧?我也觉得,我去?年买的,还几乎都没有穿过。”纪知宇拉开门,顺便牵起她的手?,“今天聚会,我们穿情侣服,肯定羡慕死别人。” 聚会地点在城市的西边。 那里是一处富人区,往那边走,车变少?,人也不?多,很静谧,大多数别墅都被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挡,只有抬起头,才能窥见一角。 说实话,如?果不?是为了陪纪知宇,盛笳是绝不?会来参加这样的聚会。富人聚在一起,聊天的内容她几乎完全不?懂,那些奢靡的生活她既不?羡慕也不?感兴趣,比起热热闹闹地认识一群根本看不?清面孔的“上等人”,还不?如?在家喝杯热茶看一部电影,让她更愉快。 但已?经来了,盛笳便打算做个局外人,纯属当欣赏另一世界的人生百态。 纪知宇的车先拐弯,穿过一条小径,随后才抵达别墅的铁门口,门口保安走来确认两人的信息,随后放行,向?他们指路停车的地点。 两人在路上耽误了一会儿,来得稍晚。 停车场已?经有五六辆车。盛笳走下来,纪知宇揽着她的肩。 他们往私人停车场外走,需要穿过一条花栈道,泳池,才能抵达大门口。盛笳随意往门口扫了一眼,那里还停了两辆车,或许是屋主人的。 在收回视线的时候,她步伐僵硬了一瞬。 纪知宇回头,“怎么了?” 盛笳盯着那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随后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想进去?了。” 第85章 日落下的独处 “为什么?”纪知宇紧紧抓着她的手, 不肯放开,另一只?手还环住了她的腰,小声问:“你不舒服了吗?” 盛笳还没来得及回答。 大门先被人从里面打开。 羁鸟 第106节 他俩一起回头, 纪知?宇先喊了一声,“小叔?” 没看见盛笳的表情变化。 小叔确实年轻,“知?宇, 这是你女?朋友?听你总提, 终于让我见着了。” 盛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侧眸,看见原本沉默的男人从屋内的阴影里走出来?。 这一次, 纪知?宇也终于笑不出来?了。 这个世界可真?小, 三番四?次地来?见自己的前妻, 他什么意思, 纪知?宇很清楚。 门口站在三个英俊又高大的男人,左侧那位最亮眼, 这是纪知?宇第二次见他。 小叔没注意到二人的神色, 笑着介绍, “这是屋主, 叫jason, 这是裴铎,我们仨以前做过同学。” jason很热情, “外面站着做什么?进来?啊!” 裴铎侧过身, 在门口停顿了一下。 说真?的, 方才打开门的瞬间,他就后悔了, 看见纪知?宇搭在盛笳腰上的手,还有他们的衣服, 裴铎承认,他很嫉妒。他不敢细想,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还有什么别的亲密举动?。 这个聚其实是他攒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再见到盛笳,直到无?意中重?逢了许久未见的老同学,在他家的全家福中看到了那个叫纪知?宇的男孩儿。 他好想她,可感情像困兽。 甚至不知?道自己每周过量的咖啡是不是都是她亲手做的。 三人的视线交错划过。 盛笳率先低下头。 纪知?宇倒是像一只?刚入山的小虎,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男人。与那晚的颓靡不同,他今天露出了额头,看着多?了一分咄咄逼人的高傲,身姿挺拔,小臂上的青筋显然是常年健身的结果?。 纪知?宇耸耸肩。 他不怕。 在沉默中,他率先伸出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尽量用最标准的中文清清楚楚地吐出七个字—— “好久不见,前夫哥。” ——前夫哥。 盛笳和裴铎都因这个称呼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裴铎迅速沉下脸,而盛笳游离在两人之外,竟然感觉到了一丝滑稽。 她莫名短促地笑了一下。 纪知?宇扭头看她,也跟着笑,歪歪头,无?视裴铎,“我们进去吧?” “好。” 盛笳任由他牵着,侧身从裴铎身边走过。 一对年轻又貌美的情侣,穿着相似的衣服,叫人艳羡,走入别墅客厅,他们收获了不少?“登对”的赞美。 大多?是都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裴铎等几位近三十的男人坐在另一头喝酒。jason瞧着挺高兴,“你这侄子不错,女?朋友看着也招人喜欢。” “嗯,不过我侄子从小交的女?朋友可不少?,这一款的好像是第一见。” 裴铎挑眉,皮笑肉不笑,问jason,“你今天没戴隐形眼镜?” “对啊。”jason点点头,“你看出来?了?” “……” “嗯,眼球明?显没聚焦。” 那边要玩纸牌,想再凑几个人,jason提议一起去玩。十几人围在客厅,裴铎找了个高脚凳坐下,离盛笳不近,但正好在她的对面。 jason洗牌洗得花哨,引起阵阵欢呼,他笑着为大家解释玩法,有人说没听懂,他温和地道:“没事儿,我们先玩,大家不用在乎输赢。” 这纸牌规则复杂,且不是单打独斗。十二人随机抽取纸条,两人一组,通过欺骗,交换,猜测,三轮抽牌过后,牌面最大且牌数最少?的一人获胜。 盛笳本来?抽了一个陌生男孩儿,纪知?宇主动?跟人家商量,换了队友,重?新笑眯眯地坐在她身边,盛笳偏头喝水时,看到了正目光幽幽看着自己的裴铎。 有人喊他的名字。 是个蓝色挑染的漂亮女?孩儿,冲他晃了晃手中的纸条,笑道:“我们一组哟?” 裴铎颔首,很尊重?规则,没有提出换人,拉了个凳子放在自己旁边,低声道:“来?吧。” 女?孩儿自来?熟,冲他眨眨眼,“我们要赢哦!” 裴铎笑笑,扬起眉毛,还没开始,就挺嚣张地宣布,“放心?,输不了。” 盛笳低下头,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指尖。 她心?不在焉,玩得糊里糊涂,全程几乎都由着纪知?宇指挥自己抽牌和出牌,等二十分钟后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全场就剩下他们和裴铎那一组正焦灼着。 裴铎玩游戏很少?有这么认真?的时候,盛笳的思绪蔓延着,抬起眼睛看到他正沉吟,目光射向纪知?宇的瞬间,仿若一头狼。 盛笳不想玩了,想认输。可纪知?宇显然也在劲头上,非要拼出个结果?。 扭头看见盛笳走神的模样,加上这一局时间漫长,他到底年轻沉不住气,略微焦急起来?。 而此?刻,裴铎到愈发沉稳,他是黑夜里匍匐的野狼,静静等待着,当猎物开始躁动?,开始失去防备时,他毫不犹疑地冲出来?,伸出利爪和尖牙,准确又优雅地撕裂它的脖颈。 裴铎抬起唇角,慢慢地放下最后一张牌。 其余人凑过去,唉声叹气,就差一步,纪知?宇就赢了。 这一晚上,裴铎的目光终于露出笑意,看向纪知?宇时,仿佛在欣赏猎物喷涌而出的鲜血和临死前的惊恐。 然而,手下败将纪知?宇瞧着比他还高兴,心?态极佳,抓着盛笳的手欢呼,“姐姐,我们配合得太默契了!这么多?人,我们第二哎!” ——姐姐。 裴铎情绪起起伏伏,皱起眉,好像舌苔发腻。 咽下酒,烈得喉咙火辣辣得疼。 蓝色挑染女?孩儿扭头看他,见这男人赢了牌竟然还看上去脸色不佳,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直接问:“要不要加个好友?” 裴铎顿了一下,垂眸,“抱歉。” “好吧。” 女?孩儿有点儿失望,但不多?纠缠,转头去找别人玩。 * 盛笳不喝酒,也几乎什么都没吃,跟纪知?宇和裴铎同时待在一个屋檐下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二楼阳台没人,她拿了一杯果?汁独自坐在那里。 她完全放空,看着远处的夕阳西下。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阳台的门被敲了敲。 她回头,看见裴铎正站在外面。 下意识就要顶住门,可他的敲门显然就是走个过场,没有询问,直接进来?。 盛笳蹭地站起身,警惕往外面看去,随后低声道:“你来?做什么?” 裴铎回答:“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 “好,你要闲得无?聊,就在这儿坐着吧,我走了。” 裴铎没拉她,只?是抬手,将阳台门反锁。 “你干什么!” 盛笳目光变得警惕,往后退了两步。 裴铎转头,低声说:“太阳快落山了,陪我等一会儿,行吗?” “不行。”盛笳干脆利索地拒绝。 扭头试图打开那阳台门的锁,可她越着急,越打不开,使劲儿转动?门把手,“你给我打开!” 裴铎无?动?于衷,反而站远了看戏,见她扭头怒气冲冲,笑了笑,“你轻点儿,弄坏了我俩今晚就在这儿过夜,我倒是求之不得,不过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我不愿意。”盛笳真?的生气了,眼眶急得发红,一巴掌拍在他的胸口。 裴铎一口水差点儿呛出来?,咳嗽了两声,偏头笑着问:“你读的到底是什么学校?” “你不是知?道吗?” “我看你像上少?林寺的。” 盛笳又给了他一巴掌,瞧见他脖颈上的几根掌印觉得痛快了一些,凉凉地说:“你现在倒是越来?越虚弱了。” 她恨他,只?想用最狠的语言侮辱他。 抬起头,气道:“你笑什么?” 裴铎乐得弯起了腰,桃花眼眯起来?,真?诚地说:“盛笳,你骂我,打我,都比不理我让我开心?。” 盛笳立刻红了脸,扭过头,“神经病。” 裴铎侧身,靠在栏杆上,看着她那裙子,只?觉得蓝得晃眼,目光流连,又看向她的眼睛,他慢悠悠地说道:“我今天一个人来?的都没怎么样呢,你跟着男朋友来?的,怎么还看着不太高兴呢?” 盛笳不知?道他卖的是什么关子。 只?是冷声问:“你确定太阳落山之后就会开门让我出去?” “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上次拿钥匙——” 盛笳的话音突兀地结束,她不再吭声。 裴铎将她的话说完,“拿钥匙那天我也没骗你,我说你进来?我就给你,我确实给你了,但我也没想让你哭……真?的,盛笳,你每次哭我都很难受,哪怕是刚结婚的时候。” 盛笳没有回答,只?是执拗地偏着头,盯着泳池里的一片孤零零的落叶。 明?明?还是翠绿色的,怎么就从树上掉落了下来?。 她等待着日落。 第一次觉得原来?太阳落下过程如此?得漫长。 却又短暂,闭上眼睛,再盛开,眼前的光芒还想便会暗一些。 直到完全看不见。 羁鸟 第107节 “结束了,开门。” 裴铎固执地指着天边的一层光晕,“还没有。” “裴铎……这样没意思。” 他打断她,“为什么这么短?” “什么?” 他走过来?,低下头靠近,“为什么我们的婚姻这么短暂?” 他的唇好像要落下来?,盛笳紧紧闭上眼睛,一把推开他,“裴铎!你不要脸我还要,我现在有男朋友你知?不知?道?” 他哼笑,“那又如何?男朋友不就是个身份么,难不成你俩还能在一起一辈子?” 盛笳知?道他这人有时候道德底线不高,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寒着一张脸道:“把门打开。” 裴铎不愿一味纠缠,扭头正要开门时,外面响起了纪知?宇的声音。 他正在找她,声音越逼越近。 “盛笳?盛笳!你在二楼吗?” 第86章 生日愿望 “怎么办?”盛笳着急了, 回头看看,窗户敞亮,人影照在上?面, 根本没有躲的地方,且楼下偶尔有人走过,若是抬头仔细辨认, 便能看清楚二人。 她开始庆幸, 幸好现在是黄昏后。 裴铎却笑了, 这种莫名的刺激让他?的肾上?腺素升高,手掌温度变热, “你?躲什么?我们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盛笳咬咬牙, 低声道:“我?不想让他?看见你?跟我?在一起。” 裴铎风轻云淡, 听到纪知宇的声音即将抵达房间门口, 腾起一丝兴奋的快感,他?低声耳语道:“你?跟他?说我?是你?前夫, 他?怎么说?” 盛笳不理他?, 注意力全在外边。 当纪知宇推开阳台外的卧室门时, 她屏住呼吸, 却被身后的裴铎按住了肩膀, 他?低头,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气声道:“别紧张, 玻璃门是单面镜。” 盛笳的睫毛颤了颤。 只见纪知宇推开一条缝, 探头随便扫了一眼, 停顿稍许,随后嘟囔, “……没人啊,到底去哪儿了?” 他?说着, 关上?门,两秒后,盛笳才长长地松口气,肩膀塌下来。 她转头,两人离得太近,她差点投入他?的胸膛。 裴铎敛目,信守诺言,先将门打开,只是还握着门把?手,低声道:“盛笳,你?能满足我?一个生?日愿望吗?” 盛笳低头看着他?的手,愣了一下,气笑了,“裴铎,你?要不要脸?你?还有两个月才过生?日,现?在就要许愿?” 裴铎的神色看上?去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他?那天想起,两人的婚姻真的太短暂了。他?们谁的生?日也没有遇上?。 “这个愿望只有你?能完成。”他?不管盛笳要不要听,继续说下去,“你?答应我?,我?们重新?认识一次,可以吗?” 盛笳靠在玻璃门上?,沉默了很久,看着他?黑沉的眼珠,笑了,“裴铎,你?想什么呢?时空没有轮回,覆水难收,而你?,你?真的是个混蛋,你?知道吗?” 裴铎垂眸,不与她对视,声音沙哑,“我?一直都是这样,可你?还是喜欢了很久,那为什么不能再?久一点儿呢?” 盛笳摇摇头,转身,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按下门把?手,推开门出去。 关门的那一刻,她忽然?大惊失色,怒道:“这个门根本不是单面镜!” “是啊……”裴铎慢悠悠地走出来,挑眉道:“明明能从外面看清楚,可你?男朋友依旧没看见,你?说他?到底有没有用心?找你??” 盛笳咬咬牙,听到下面院子?中传来欢闹声,裴铎回头,哼笑,“啧,他?去泳池玩了,真不关心?啊?” “跟你?有什么关系?”盛笳扭头就走。 裴铎等了几秒,才出去。 却没想到,在下楼的时候,遇到了户主?。 jason笑道:“原来你?在这儿啊,刚才知宇还在到处找你?呢。” 盛笳冲他?笑笑。 jason往后一瞧,见裴铎正从卧室里走出来,“原来你?跑这儿躲清净来了?” “嗯。”裴铎开玩笑,“他?们玩的不适合我?这个年龄。” 说罢,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盛笳的背影上?。 盛笳听他?脚步声越来越近,右手抓紧在扶手上?,始终没有回头。 jason见两人生?疏,又互相?介绍了一遍,“今天人多,你?们可能记不住名字,盛笳,这是裴铎;裴铎,这是盛笳。” 裴铎站在盛笳的上?一层台阶上?,停下脚步。 真是巧了,他?方才说过要重新?认识,现?在竟然?真的有人把?他?们当成头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盛笳挤出一个客气的笑容,偏过头,看见台阶上?投下两人紧贴在一起的影子?。 头顶的灯微晃,影子?也跟着晃,像是一对紧密起伏的恋人。 她道:“裴先生?,您好。” 裴铎也笑,欠欠身,声音好听,“盛小姐,您也好。” *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别墅,纪知宇正捏着鼻子?光着膀子?往泳池里跳。男孩儿们挨个跳,女孩儿们拍手欢呼。 盛笳不肯走近,不想让泳池里的水溅到自?己?。 纪知宇潜入泳池底,像一条鱼,摆动着双腿,又迅速游上?来。 他?手上?撑在岸边,捞起头发,甩甩头上?的水,冲着盛笳招手,“你?干什么去了?” 他?一跃跳出来,小跑着来到她面前,以为她没听见,又问了一遍,“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 盛笳冲他?笑,“我?去二楼阳台看日落了。” “哦……好看吗?” “还可以。” “你?是不是想回家了? “没事儿,你?玩吧。” 纪知宇刚从水里出来,冷得哆嗦,跺跺脚,“你?等等我?,我?上?去冲个澡去下来。” 盛笳摸摸他?湿漉漉的脑袋,“好。” 她转身,看见裴铎正坐在客厅里,隔着玻璃窗看着他?们。 她挪开视线,低头看着纪知宇留下来的脚印。 纪知宇随便找了个客房,简单冲了一遍之后,套上?衣服走出来,下来时,裴铎正在楼梯口站着。 挺直的鼻子?斜投下阴影,拿着酒杯,靠在木栏杆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声音,他?抬眼。 纪知宇放慢脚步,觉得他?应该是在等待自?己?。 裴铎扫了他?一圈,率先开口,“别装了。” “装什么?” 裴铎掀起眼皮,“难不成你?没看见?” 纪知宇噎了一下,惊讶于?这个男人原来这么嚣张,他?走下去,“所以你?们在阳台干什么呢?” 裴铎言简意赅,“看日落。” “看呗。我?不认为谈了恋爱之后就不能和异性说话。” 裴铎看了几秒,随后声音寒凉,“如果你?不够爱她,就趁早离开。” “喜欢难道不够吗?” “喜欢起码也是有占有欲的,而不是看见自?己?女朋友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还能面不改色地把?门关上?。” “我?是不想让笳笳难堪!” 裴铎眉心?一跳,忽然?意识到这个男孩儿的情感或许比他?想得要深一些,点点他?的肩膀,沉声道:“如果我?是你?,哪怕当时直接走开,之后也一定会把?那个人拉出来揍一顿。” 纪知宇笑了笑,他?想,刚才的纸牌他?输得一干二净,但今天晚上?,他?应该是赢了。 他?拍拍裴铎的手臂,轻松地跳下一个台阶,“前夫哥,我?送笳笳回家了。” * 盛笳意识到,在那日把?刘妍欣拒绝掉之后,她似乎对自?己?真的开始产生?了敌意。 她在提前告知自?己?男朋友会来家里之后,便像是得了特赦令,两人在她的卧室大声说话,晚上?十二点依旧会无所顾忌地笑。 gary直接用厨房里的东西?,随便打开冰箱,穿着条短裤在卫生?间进出。 两次之后,盛笳忍不了了。 她一开始跟她讲理,但刘妍欣理直气壮,“怎么就你?的事儿多啊?上?次说让我?提前告诉你?,这次又说不许男朋友来家里,你?干脆把?这房子?里买下来了得了。 盛笳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让自?己?尽量保持平静,“我?问你?,如果我?把?纪知宇带来过夜,早上?用卫生?间,用炉灶,路过过道的时候你?得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侧身擦肩,你?愿意吗?” “我?无所谓。”刘妍欣耸耸肩,“我?说过了,欢迎知宇来。” 盛笳平静地告诉她,“可我?不愿意,我?直接说了,如果你?男朋友十点之后再?我?房间门口发出声音,那我?就直接报警,说他?骚扰我?。” “你?要不要脸呀?谁要骚扰你??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刘妍欣口不择言,“你?干脆退租吧,一个人住得了,谁也碍不着你?。” 盛笳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凭什么?” 她交了押金,如果住不够当初签约的一年半,押金不退,而且在这个月份,正是租房的旺季,房租贵,房源又少,更不要替在这个城市租一个单人房间的价格。 “那你?就忍着吧。” 盛笳的手机这时候开始嗡嗡作响。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见是裴铎来电,不耐烦地又压掉。可他?十分固执,半分钟后又打来。 羁鸟 第108节 如此几次之后,刘妍欣暴跳如雷,“你?能不能先接电话。” 盛笳接起来,压着声音,“你?干什么?” 裴铎正在开车,闻言一愣,随后笑道:“这是谁惹你?不高兴了?应该不是我?吧,我?三天没有骚扰你?了,还是你?就是为这个生?气的?” 他?胡说八道,倒把?盛笳的气搅乱了,她叹口气,“你?打电话干什么,说废话我?就挂了。” “哎,等等。有个朋友家里开农场的,草莓新?鲜,给了送了点儿,我?给你?拿过去。” “我?不要,我?不吃,你?别来。” “但我?已经在门口了。” “我?不在家,没人给你?开门。” “那我?放院子?里面,你?回来记得拿回去。” 他?今天脾气这样好,倒让盛笳的一肚子?气没处发,她怒道:“你?听不懂我?说话是不是,不要就是不要。” 说完,她愤愤挂了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跟裴铎胡搅蛮缠了一通之后,她竟然?又莫名获得了一些勇气。 她懒得跟刘妍欣大喊大叫,只是道:“骚不骚扰不是你?也不是我?判定的,警察来了需要交代的是你?们两个人。” 在她跟裴铎长久的斗争中,盛笳至少明白一个道理,两人之间对抗,谁先心?软,谁先让步,谁就彻底输了,被人踩在脚下,再?也不会赢。 她冲刘妍欣笑笑,“你?看看我?会不会报。” * 裴铎将车停在盛笳家门口。 从后备箱搬出一小箱草莓。他?刚才听得模糊,但总觉得她应该是在跟人吵架,如果是跟纪知宇,他?双手赞成,最好赶紧分手,但如果是别人,那她可能就受了委屈,他?得去看看,得去给她撑腰,起码让她知道,在这个陌生?的国家,她不是一个人。 裴铎把?箱子?放在草地上?。 果然?,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一个女孩儿的嚷嚷声。 他?站在外面,敲了敲门。 第87章 流氓与流氓 “你怎么来了?”盛笳打开门?, 皱着眉头。 “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到门口了。” 裴铎低头往里面看了一眼,便放下心来。虽然盛笳看着也是气闷的模样,但里面那个女孩儿?更甚, 他是清楚的,盛笳一旦吵架可不屈于人下,且逻辑清楚, 一般不?会吃亏。 他又打量她的眼圈……也没红。 既然她说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总会哭, 他认了, 但他不?想看到别人?也让她伤心。 裴铎站在门?口,显然没打算立刻离开。 他低声问盛笳, “怎么了?” “没事。”盛笳就要?关门?, “你的东西送来了就走人?吧。” 裴铎抬手将门?抵住, 先把结论?定?下来, “怎么,有人?欺负你了?” 果然, 刘妍欣一听就急了, 走过来嚷嚷着, “你是谁啊?谁欺负她了?你别胡说啊!” 她原本见裴铎气度不?凡, 本不?好?意思上来说话, 现在觉得这男人?很不?讲理。 裴铎“嗯”了一声,不?欺负女孩儿?, 只?是慢悠悠地说:“看来是你欺负的。” 盛笳看了裴铎一眼, 抿了抿唇, 没再催他离开。 他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手表,“我还有点?儿?时间, 说说吧。” 刘妍欣见盛笳找了个帮手来,愤愤道:“好?, 我问你,你会不?允许你室友带女朋友回来吗?” 裴铎笑了笑,“我没室友。” “那有哪条法律规定?不?允许带人?回家的嘛?” 裴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了一句,“房东不?介意?” “房东不?管,说只?要?室友没意见就行。” 裴铎笑着点?了点?头,心道房东自身利益不?损害,当然是不?愿意掺和烂摊子。 他又随口问了一句,“你们水电费包含在房租内吗?” “当然。” “嗯。”裴铎道:“这房子地段不?错,去哪儿?都算方便,你男朋友一周来几天?” 刘妍欣打量着男人?也许是个好?脾气,干脆直接多说一些,“一个周大概三天吧。” 裴铎眯起了眼,不?再跟她说话,拍拍盛笳的头,“你跟我出来。” 盛笳关上门?,在身后瞪着裴铎,低声道:“本来一个周就来一次,结果你来了倒好?,成?三天了。” 裴铎倒是不?紧不?慢,回头道:“干脆直接住一个周更好?。” “……什么意思?” “住这么长时间,就算你答应,你觉得房东会乐意?” 盛笳看着他,只?听他又道:“你们的水电费既然包含在房租里,那就是固定?的,用得少房东占便宜,用得多房东吃亏,这里又规定?不?能随意涨房租,所以说,多住一个人?进?来,到底谁最着急?” 盛笳愣了一下,又想他不?愧是位高权重?的大家族里出来的,知世故而不?世故,哪怕对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总能一眼看清矛盾根本,然后再果断地把矛盾转移出去。 裴铎捞起她的手,笑着问:“你跟你房东关系怎么样?” “还可以吧,不?常见,但每次都会打招呼。” “你那室友呢?” 盛笳想了一下,“我不?清楚,不?过之前因为倒垃圾的事情吵过一架。” “你本来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儿??” “报警。” 裴铎点?头表示肯定?,“嗯,不?过这是最后一步。” 盛笳跟上他的脚步,“但是……他每次就来一两天,水电费能提高吗?” “他不?用,你不?会用?房间里没有耗电的东西?” “你……” 裴铎宽慰她,“对付流氓就得用流氓的方式,别对自己?有那么高的道德标准,而且,既然房东不?愿意设身处地地思考你个姑娘愿不?愿意跟你另一个陌生男人?共处同一屋檐下,你也没必要?跟他客气替他省钱。” 盛笳犹豫了一下,“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他们慢慢地向院子外走,停在他的车边,盛笳把双手背在身后,说:“今天谢谢你。” 裴铎低头看着她笑,等了一会儿?,失望地说:“就这样?” “什么?” “就口头感谢?” “……” 裴铎往前看,“请我喝咖啡,怎么样?” 盛笳看了他一眼,后退一步,连再见都没说,毫不?留恋地回头。 裴铎不?在意她冷淡的态度,在门?口站着,直到听她关上门?,才上了车。 * 盛笳回去后,刘妍欣还怒气冲冲地坐在沙发?上准备争吵第二轮。可盛笳表情平淡,似乎不?打算再争论?这件事情。 刘妍欣辨别着她的神色,心里打鼓,怕她真的二话不?说就直接报警。 她清了清嗓子,问:“刚在那个男的是谁?” 盛笳简洁道:“朋友。” “你朋友挺多啊?” 盛笳扭头,“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刘妍欣梗着脖子,“我的意思是,你都有男朋友了,怎么还有别的男人?往你家里送东西呢?” 盛笳眯起眼睛,直视着她,神色很冷,“跟你有关系?” 刘妍欣愣怔着。 此刻,盛笳的表情,气质,姿态,都很像刚才那个男人?,一样地居高临下。 “……你、你们是兄妹?” 盛笳哼笑了一声,没理她,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收拾书包,离开前往图书馆。 * 在那场聚会之后,盛笳与纪知宇的联系频率降低一些。 有时候一天都没有任何消息,只?是在临近凌晨时,会互道晚安。 纪知宇还是会在社交网络上分享自己?每天的动态。他朋友很多,男男女女都有,即使不?跟自己?待在一起,生活照样多彩。 他不?愁吃喝,大学毕业后没有立刻工作,每天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笑容洋溢,盛笳也是真的为他开心。 照片上,登上山顶,他站在几个女孩儿?中间,互相搭着肩,对着镜头竖起大拇指。 盛笳知道自己?没有丝毫地妒忌。 这是跟他恋爱令人?轻松的地方。 他很自由,也给了自己?充足的空间,让盛笳从来不?需要?考虑未来他们是否必须要?走到哪一步。 临近开学,盛笳忙碌起来,不?知道上次的争吵是否起了作用,刘妍欣的男朋友真的不?怎么来了,即使来,也不?会过夜,待几个小时就走。 开学第一周的周六清晨,盛笳被电话声吵醒。 羁鸟 第109节 是来自纪知宇的。 盛笳奇怪,他为什么会这点?给自己?打电话,但还是接了起来。“喂”了两声,没人?回应,好?像有人?在那头笑嘻嘻地喊了一声“纪知宇”的名?字。 过了几秒,终于传来他的声音。 模糊,还有点?儿?虚弱。 “知宇?你怎么了?” “姐姐……我被他们灌醉了,你来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你怎么喝多了?”盛笳其?实打心底是不?赞同一群年轻人?没事儿?就喝酒宿醉的。 纪知宇轻轻地叹口气,“我昨天过生日……他们非逼我喝的。” 这一次,盛笳沉默了很久。 她真的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男朋友的生日。 她咬了一下唇,小声道:“我现在过去。” 盛笳推开纪知宇公?寓门?的时候,他正闭着眼睛摊在沙发?上,满地都是酒瓶,房间里的烟味还未散掉。盛笳皱着眉头,踢掉脚下的易拉罐,先把窗户打开,才拍了拍纪知宇的肩膀,轻轻地喊他的名?字。 纪知宇面颊泛着不?正常的红,盛笳甚至怀疑他酒精中毒了。 他哼唧着,慢慢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的人?,笑了一下,随后撑起上身,抬起头亲了一下盛笳的下巴,拉着她的指尖,“我的生日礼物终于来了?” 酒气袭来,盛笳又生气,又不?忍,“快先去洗个脸刷刷牙,你臭死?了。” 纪知宇的拖鞋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光着脚踩在地上往卫生间走,刚一进?去,大叫一声,“我靠!这谁吐我地上了?” 盛笳洁癖作祟,屏住呼吸,站在客厅皱起一张脸,将方才的愧疚抛掉,她现在只?想逃离这间公?寓。 纪知宇回头,和她对视了一会儿?,敲敲自己?的脑后勺,“我叫人?来清理。” 打了电话,他又一屁股坐回沙发?上,盛笳低头看他,问:“现在怎么办?” “你陪我一会儿?吧,昨晚你都不?在,我等了一晚上,才意识到,啊,原来我女朋友根本不?知道我过生日。” “抱歉,我确实不?知道。” “没关系。” 盛笳换了一个话题,指着地上的垃圾,“现在做什么?” 纪知宇躺倒,四肢展开,“我睡觉,你可以看电视,可以打游戏,下午我们一起去海钓,行吗?” 盛笳没脾气了,她不?想海钓,更不?愿意在这里待着,她说:“你确定??在这样的环境里?” 纪知宇撒娇,“但我真的好?难受,现在没法干活,待会儿?有专门?的人?会清理干净的,速度很快,我每次都叫他们。你再忍一忍。” 盛笳默默叹气,转过身,“你先睡觉吧。” 她找了一件还算干净的衣服,盖在他身上,去厨房简单为他烤了两片面包,出来时,纪知宇已经在沙发?上睡熟了。 盛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走出去,关上门?。 * 她在十七层的楼道尽头等待电梯。 进?出的人?不?少,从四十几层下来花了快一分钟。 “叮”地一声,打开门?,里面有四个人?,最前面的那位,正是裴铎。 他身子笔挺,穿着运动服,挂着蓝牙耳机,或许是准备出门?跑步。 两人?目光相对很久。 盛笳莫名?有些尴尬,而裴铎则是微怔之后急火攻心,他在地库里见过纪知宇两次,知道他也住在这里,但从未见过盛笳与他共同进?出。 他不?知道他们到哪一步了,但在这个时间从男朋友家里出来,还能做什么? 裴铎捏紧了拳头,又松开。 他知道自己?现在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止盛笳,情侣之间做什么,他这个外人?都管不?着。 他压下心里的火,恢复了原本的神色,对盛笳淡淡道:“不?进?来吗?站着做什么?” 第88章 占有欲 裴铎站在盛笳的侧后方。 他垂着眼帘, 目光投向她的脖颈。 白皙又娇嫩。 如果他是一头狼,那她一定?是属于他的盘中餐。 裴铎忍不住想,纪知宇是怎么对待她的, 会像自己一样吗?她也会哭么,会咬他么,会疼痛与快乐交织, 全身泛着粉红么。 他一边唾弃自己下流, 一边坦荡地想这是自己对喜欢的人的占有欲。 盛笳身上有香气, 不浓烈,是很干净的味道?。可裴铎觉得那是自己的催|情|剂, 电梯狭窄又闷热, 走出去时, 他的手心出汗了。 开口时, 嗓音也很沙哑,“去哪里?” 盛笳回头看?他, 有些惊讶, “你又生病了吗?” 她的双眼和她的香气一样干净, 裴铎忽然很想问, 就算她对自己的感情在消失, 但其?他欲望也可以这样快得散去么。 “没?有——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 我去上班, 坐公车过去时间刚好。” 裴铎点头说?“好”, 他不勉强她,况且今天他心里有鬼, 在只有两人的车里,他或许会控制不住自己做点儿什么。 他在路边陪她等公车。 两人心中?各有想法, 都不说?话,这竟然是一年多来,他们?相处最和谐的时刻。 盛笳抬起头,公车被红灯拦住,刚刚缓慢停下。 他们?今天同处的时间就要结束了。 她忽然出声,“裴铎,你整日在这里,工作不要了吗?” 裴铎听?她这么问,把这句话归为对自己的关心,既心酸,又高兴,可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抱歉啊,我不向有男朋友的女人透漏我的行程,你也别这么关注我。” 盛笳瞪着他。 他冲她笑?笑?,抬抬下巴,然后说?:“上车吧。” “神经病……” * 周一下午,盛笳和小组同学在某家快餐店简单吃过午饭后,在楼下遇到纪知宇。 她跟同学暂时告别,向他走过去,冲他笑?笑?,“酒醒了?” “嗯……” 纪知宇那天醒来,家里已经没?人了,两个?中?年女人将公寓里里外外收整了一遍,其?中?一个?在厨房问他:“纪先生,这有两片面包,您还要吗?” 他走过去,看?着已经冷掉的面包,说?:“扔了吧。” 那人拿着盘子正要倒入垃圾桶里,他忽然又说?:“算了!我吃了吧。” 他那天没?有等来盛笳的关心,有些失望,但没?有想象中?的难过。 可这段感情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所以他来学校找盛笳。 盛笳率先解释,“我那天还要兼职,所以提前走了。” 纪知宇把麦当劳儿童套餐里的蓝色牛奶罐塞进?她的手里,小声道?:“我以为你生我的气了……” 他们?找了个?身后是小花园的木椅坐下来,盛笳扭头看?他,笑?了,“我为什么生气?” 纪知宇反问:“你不生气吗?” 盛笳笑?着摇摇头,问了他另一个?不相关的问题,“知宇,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呢?” “明年去环游世界——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盛笳没?有回答,又没?头没?脑地问:“昨天是周日,你做什么去了呢?” 纪知宇挠挠头,“海上钓鱼,我那天问你了。” 盛笳无声地叹气。 她看?了看?时间,“快上课了,我先回去了。” 纪知宇抬起头,模样还是像一条小狗,“好,我在这里等你。” “你先回去吧,待会儿下课我们?小组要开个?会,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好吧。”他揉揉头发?,站起身,“那我走了。” 盛笳冲他告别,离开时,竟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看?到纪知宇身上与自己完全不匹配的致命的缺点,心里想,或许有他们?有一天分开,只是因为不合适,而非不够喜欢。 如果她生活在动物世界,盛笳想,她并?不会选择与犬为伴,她更喜欢狼,或者?鹰,孤独又凶狠,冷静又睿智。 自己虽怯懦,却向往强悍,被那样的气质深深吸引。 * 盛笳在开学第三个?周获得了第一次面试机会。 她坐在展厅会议室外捏着自己的简历等待的时候,遇到了几个?同来面试的女孩儿。 看?长相和听?口音,大家都是外国人,闲得无事,便聊起了自己来这里留学的经历。一个?肤色稍暗,鹰鼻的女孩儿说?自己来自一个?女性需要全身包裹的国家,可她是个?同性恋,如果不离开那里,她或许连生命都没?有。另一女孩儿说?她父亲原本在她十六岁便让她嫁给她远方堂哥,她一把火烧了家里,带着妹妹去首都打工挣钱,现在终于攒够了一年的学费。她们?眼中?闪着光,笑?着道?,人就活一辈子,比起死在别人手里,宁可死在自己手里。 盛笳微微震动,她好像窥见了世界的另一面。 坐在面试官前,他们?问自己为何放弃医学的时候,盛笳深呼一口气,清清楚楚地说?:“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那天面试结束后,盛笳一身轻松,她现在慢慢变得学会享受过程,不再之执着于结果。这是她的第一场全英文面试,顺利地进?行下来已经很不错了。冲动总是来得毫无预兆又毫无理由,身体里被某种无法压抑的欲望横冲直撞,她不想待在四方都是墙壁的小房间里,查询了北山跳伞的官网后,盛笳预订了一张单人票,一个?人坐大巴去了山上。 她是今天唯一一个?独自来跳伞的女生。 羁鸟 第110节 穿戴装备的时候,教练问她是否尝试过,盛笳摇摇头。见她唇色用些惨白,教练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对她说?“加油”。 当屈着腿离开直升机的那一刻,盛笳尖叫,脑中?一片空白。 失重,再失重。 她觉得自己好像得了心脏病,无限趋近于死亡,她被风吹得浑身冰冷,在某一刻,盛笳恍惚好像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随后,团织物从?伞包中?释放。 她被一股向上扯去,几秒之后,像是忽然拥有了翅膀,和鸟一样,翱翔在天空。 往四周看?,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在盛笳很小的时候,姐姐不愿意带她一起玩耍的时候,她就知道?,或许人这一辈子,大部分时候都是孤独的。 踩在地面上时,她双腿发?软,身后的教练抓着她的胳膊,见她泪流满面问她是否还好,盛笳嗓子疼发?出不声音,但笑?着冲他点点头,随后竖起了大拇指。 这感觉太棒了! 在空中?,盛笳拍了一张照片,离开前景区的工作人员问她是否需要,十刀一张,附赠电子版。盛笳毫不犹豫地付钱。照片里的她面颊被风吹得有些变形,她紧紧抿着唇,但仔细看?,眼镜下的双眼是弯着的。 很滑稽,但她不觉得丑。 她的心脏还在兴奋地怦怦跳,她在北山上的民宿住下来,坐在房间沙发?上,在朋友圈分享照片,配上文字。 【人生初体验。】 纪知宇是第一个?回复的。 【姐姐,你跟谁去玩了?】 然后是裴铎,他发?了一个?相碰的酒杯。 【张开手臂,是不是感觉快要摸到云彩了?】 盛笳先回复纪知宇说?自己是一个?人来玩的,随后快到第二天凌晨六点才给裴铎发?消息。 【好可惜,竟然这个?年纪才体验到。】 他的消息来得很快。 【几岁都不晚,哪怕八十岁再来,看?到的天空一样美。】 盛笳把这句话读了很多遍,忽然眼眶酸涩,很想哭。她总觉得自己的人生路比别人走得更慢一些,妈妈以前总说?她懂事比盛语晚,说?姐姐一直知道?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每一个?关键步骤都没?有走错过。 盛笳其?实一直无法理解,难道?人生真的有正确与错误之分吗?父母的人生路都尚未走完,如何评价谁的一生才是成?功的。 她知道?,自己在董韵的眼里,走了很多弯路,可妈妈永远也不知道?的是,她同样获得了快了。在那些很少有人愿意踏足的小道?上,盛笳藏了许多隐匿的快乐。 她想,裴铎说?得没?错。 哪怕我比别人更晚飞向天空,收获的感受也是独一无二的。 * 那天上午九点,她退了房,下了山,中?午十一点多回到了家。 她简单给自己煮了一碗面,然后收拾房间,洗衣服。 洗衣房是一个?单独的屋子,功能大概类似于工具间,门正对着后院。 她正站在烘干机前,等待着最后一分钟的时候,房东阿姨正巧进?来,她点头问好。 阿姨也点点头,低头找东西?,随口聊天,“学习忙吗?” “有一点儿,不过了适应了就还好。” “什么时候毕业?” “明年春天。” “那也快了。” “嗯。” “——毕业还继续住在这里吗?” 盛笳回头,见赵太太找到了一个?螺丝刀,愣了一下,“还没?决定?好。” “嗯,我就是提醒你,一年半固定?房租结束以后,自动每月续租,如果你不住了,需要提前至少提前一个?月通知我,不然我不能给你退押金。” 房间潮湿又阴冷。 盛笳“哦”了一声,正巧烘干机停下来,她低头看?了一眼,听?房东又道?:“你刚来,我怕你不清楚这里租房的规矩。” “谢谢阿姨提醒。” 她细声细气地回答,低下头,将烘干机打开,手刚在摸在衣服上,“咦”了一声。 “怎么了?” 赵太太走过来。 盛笳摸了摸一件牛仔裤,“好奇怪,怎么没?烘干?” “没?干?”赵太太捏捏她的裤脚,果真又湿又凉,“你是不是按错键了?” “没?有吧……”盛笳回答得不够坚定?,回身看?着烘干机,“就是按这两个?键呀,是不是坏了?” “怎么可能?” 隔着眼镜片,赵太太本就严肃眼神看?上去有些严厉,“我们?这个?烘干机是前年才买的,很贵的,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坏了?你再洗一遍吧,估计你刚才按错键了。” 盛笳不想跟她争论?,当着她的面重新启动烘干机。 还需要五十分钟,她们?前后脚离开那个?房间。 第89章 勇敢的心 盛笳的生活好像出现了许多焦头?烂额。跳伞的后遗症是容易产生冲动, 在一堂专业课上,她为了逼自己突破一回,主动做了组长, 肩上担子重了,组员挑选剩下的部分由她一个人完成。 她忙得日夜颠倒,每次开完会, 留下?一堆疑点, 她再汇总起来发邮件询问教授。 周四晚上从图书馆回来时?, 刘妍欣刚从洗衣房抱着衣服回来。 盛笳主动跟她说话,“烘干机修好?了?” “……嗯?” “烘干机坏了, 我那天试了两次, 也没法用。房东修好?了?” “没有。”刘妍欣看了她一眼, “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盛笳叹口气, “这都一个多周了,怎么还没有修呢。” 这座城市雨多, 进入雨季, 不下?雨的时?候也整日是阴天。没有烘干机, 衣服很难晾干, 闷在室内, 一股发霉的味道?。 刘妍欣把衣服放在沙发上,又问:“你跟房东说过了?她怎么说?” “说了, 赵太太就说她知道?了。” “这算什?么回答呀?什?么叫知道?了?那个烘干机只有我们?租客用, 没影响到他们?, 她就不管了呗?” 赵妍欣提高声音。 盛笳扭头?看着她。 “……我不是冲你发火啊,我就是觉得他们?这人也真是的, 平时?什?么事儿都是事不关?己,只有每个月最后一天催人交房租的时?候最积极。” 盛笳没有反驳, 只是问:“那不如我们?一起上去跟她反应这事儿吧,两个人比一个人有效果?。” “……”刘妍欣不吭声了,她转头?重新把衣服抱在怀里,“我还要洗澡呢,你去吧,说清楚就行了,跟人数有什?么关?系?” 说完,她就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关?上了自己的门。 盛笳早就看清楚了,刘妍欣是个纸老?虎,看着凶悍,实则胆小,除了背地里瞎嚷嚷就是拱火挑事儿,该争取自己利益的时?候,就百般找机会当?缩头?乌龟。 她不想?被人当?枪使,但如果?只能?等着出太阳再洗衣服,盛笳可受不了。她当?即发消息,再次提醒房东他们?的烘干机需要修理。 直到晚上九点多,赵太太才回复她过两天会找人来修。 * “哥哥,我和裴子铭周末想?去吃市中?心吃牛肉粉,你开车送我们?行不?” “你可真会使唤我,你的意思就是我从市中?心出来,跨越大半个城,接上你,然后再回市中?心?” 秦婴嘿嘿一笑,“谁让你现在有求于我呢?而且我和笳笳姐姐说好?了,我们?周末要去看电影,她最近上学?太辛苦了,得放松一下?,所以还得麻烦你把我再送到她家门口。” “——行不行啊?” 裴铎在冰箱里找了瓶酱汁汽水,撩起眼皮,“你给我说不的机会了吗?” 秦婴跳起来,又咂咂嘴,摇头?可惜道?:“哥,你说你跟笳笳姐姐要是不离婚,该多好?啊,你哪儿犯得着每个周到处跑?” 裴铎的嘴很硬,“我没追过女的,我乐意,行不行?” “行行行。”秦婴找了根冰激凌,胡说八道?:“当?然行,只要你以后别一个人蹲在养老?院,可怜兮兮地孤独终老?就行。” 周六下?午,裴铎将秦婴放在门口,看见盛笳出来就驱车离开了,罕见地没下?来打招呼。 盛笳推开院门,正巧看见他的车尾,不由得问:“那是你哥?” “嗯!”秦婴点头?,“我哥说,我们?女孩儿玩,他就不打扰了。” 盛笳又忘他拐弯的方?向看了一眼,点点头?,不再说话。 秦婴揽住她的胳膊,问:“姐姐,你刚才跟房东说什?么呢?” 盛笳想?起刚才的事儿,无声地叹口气,“没什?么。” “说嘛说嘛,你平时?也没空跟我聊天。”她见盛笳脸色不是很好?,猜想?她遇到了什?么事儿,“说不定我有好?主意呢?” 盛笳犹豫了一下?,心想?正好?火气没出吐。于是大致讲了一番过程,房东今天叫人来检修烘干机,费用300刀,她要求租户全付,并且包括之后的一系列维修费。这里的人工费叫人咋舌,蓝领工人们?靠着手艺活儿工资令人羡慕。据赵太太说,哪怕单是请工人过来一趟检查一番,就需要200刀。且他们?表示,为了替她们?省钱,已经是找了相熟的朋友打过折了。 “这么贵?”秦婴虽然自小花钱大手大脚,但出国之后,家里人怕她学?坏,严格限制了开销。她下?意识精打细算,计算汇率,“将近一个周的生活费了!” 盛笳憋了一肚子闷气,“这机器要真是我弄坏的,我出钱也就认了。”她想?起赵妍欣,人家把自己撇清得干干净净,表示只愿意赔偿100刀。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一分不出。”盛笳昨晚研究租房相关?法律,市里明确规定,房东需要提供可以使用的电器,而且这类消耗品在不能?证明是租客故意损坏的情况下?,维修费全部由房东承担。 羁鸟 第111节 秦婴小声问:“那房东会不会对你有意见?” 盛笳咬咬唇,赌气道?:“……难不成他们?要把我赶出去?” 她前二十多年吃了许多哑巴亏,如今人生终于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想?让自己再随便受欺负,不论结果?如何,她也得争取一回。 秦婴又问:“要不要我告诉哥哥?” “不要。”盛笳坚决地摇头?,“我能?处理好?,你别告诉他。” “好?吧……”秦婴嘴上答应,心里却不这么想?。 看完电影后,她刚一回家,就拨通了裴铎的电话。 裴铎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先?道?:“你是不是添油加醋了?” “……” “有一点儿。但是笳笳姐姐的房东还有那个室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铎笑了笑,“我同意。” “哥,你怎么还笑得出来?现在是个英雄救美的好?机会!” “我确实想?当?英雄,可是我觉得你的笳笳姐姐并不需要我来拯救。” “……什?么意思?” “你不是都说了吗,她已经做好?完全的准备了,能?够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这足够了。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有比她更好?的办法,让她自己解决,不好?吗?” “……” “秦婴,我问你,你一个人在国外,有时?候怕不怕?” “怕。” 秦婴觉得承认恐惧并非胆小鬼。在一个陌生的国家,适应着完全不同的学?习方?式和语言,面对着出国之前根本没有想?象到的琐碎麻烦,每一步都不容易,何况,曾经最熟悉的环境和亲密的朋友家人都在千里之外,她觉得自己在还没有长大之前,就被迫单打独斗。 “她也怕,可她能?勇敢地穿上沉重的铠甲。” “可是……那、那你就什?么都不做?” “当?然不是。”裴铎沉吟稍许,“我会让她知道?,最坏的结果?就是她被人赶出来,但我不会让她流落街头?,真要到了这一步,官司我帮她打,打到底,她不妥协就不叫停。何况,这个结果?她肯定预想?过,在这个人生地不熟,没有人能?帮得上忙的国家能?够做到这个程度,我觉得盛笳很勇敢了。我再插手,她就算办成了,心里也不痛快。” 秦婴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你要当?骑士,可是小心有王子天降来拯救笳笳姐姐。” 裴铎笑了,顺着她的例子低声道?:“她是自己能?握住剑的公主,根本不需要王子。” 秦婴沉默了一会儿,“你们?大人我真搞不懂。” 裴铎今晚对她很耐心,笑着道?:“所以说你是小屁孩儿。”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挂了,你过两天问问她事情怎么样了。” “好?。” * 盛笳那晚回去,刘妍欣拉着她小声嘀咕,“两月前我洗衣服那烘干机就坏了,不过因为我只洗了两件t恤,就自己晾在房间里了,结果?几?天后又能?用了,所以我也没跟你说,那东西明明早就坏了,凭什?么要说是我们?的责任?而且你看看,这里的家具明明看上去都很旧了……” 盛笳皱起眉头?,向她确认,“所以你早就发现烘干机坏了?” “嗯。” “那你怎么上午不说清楚?” “我怕我说了,她觉得是我弄坏的,让我赔。” 盛笳觉得不可思议,“那是机器,是消耗品,难不成会一辈子不坏?又不是你干的,你心虚什?么?” “我这不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 “现在事儿就少了?”盛笳冷笑,“你可真有意思,天天跟我说别人坏话,结果?连自己的利益都不会维护,人家让你给钱,你就当?即答应给100刀。” “那……你厉害,你解决呀!” “我当?然要解决,你不添乱我就谢谢你了。” 盛笳懒得理她,转头?要走,刘妍欣在她后面喊她的名字。 “又怎么了?” “下?个月,我就搬出去了。” “什?么?没住够是要赔全部押金的。” “我知道?,我交。” “那你要住哪里?” “我男朋友那里。” 盛笳叹口气,烦不甚烦。虽然她不喜欢刘妍欣,但两人至少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若是再搬进来一个人,那将意味着会有很多陌生人近期不断进出看房。更重要的是,刘妍欣起码在整洁方?面令人满意,公共区域定时?打扫,对盛笳来讲,合租这一点很重要。 “房东怎么说?” “赵太太挺高兴的,她说,她妈妈下?个月从国内来,本来还不好?安排卧室,现在我搬走了,正好?让老?太太住进来。” 盛笳眼前一黑,按照房东的年纪,她的母亲起码八十岁了,和一个老?人同住,生活有多不便利,她不敢细想?。 刘妍欣抿抿唇,“要不,你也搬走?” “现在这个月份房源不多,离学?校近的更不好?找,何况,作业这么多,我哪儿有时?间?”盛笳扭头?问:“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上上个月。”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好?歹早些做打算呀?” “你平时?也不怎么搭理我呀!”刘妍欣也不高兴了,她看出来了,盛笳是看不上自己的。而盛笳平日看着话少温和,不计较琐碎,可平时?课堂上慢慢大放异彩的黄种人面孔是她,面对房东的不讲理行为提出质疑的也是她。刘妍欣讨厌盛笳,可她承认,自己也有些怕她,她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韧劲儿,好?像永远也打不倒。 “干脆你也跟男朋友住在一起好?了!纪知宇的房间那么大,公寓还配置游泳池,你住进去全都免费。” 盛笳很不耐烦,“你管好?自己吧。” 刘妍欣耸耸肩,“我男朋友已经给纪知宇讲过最近的事情了,他肯定会帮你的。你要是心疼那些维修费,他也一定替你出的!” 第90章 根本问题 盛笳跟同学去市中心做完调研后, 回到家时正巧遇到了刚从超市回来的赵太太。 双方有矛盾,但都是成年?人,交流始终平和, 找太太开门将塑料袋放在地上,回头问她?,“上次的维修费我已经?付过了, 下次还要再来一次, 你打算是分两次付给我钱, 还是一次性付呢?” 她?站在台阶上,低头看?着盛笳。赵太太很瘦, 开口说话时皮肉跟着骨头一起动, 看?着严肃, 不好?说话。 盛笳抬起下巴, 深呼一口气,露出一张得体的笑容,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说:“我昨天给您发送的链接, 你看?了吗?” “还没看?, 你发的什么??” “租房规定?细则, 我昨天从?政府官网上下载的,很多内容我也是第一次见, 不是很懂, 您也看?看?, 付钱的事儿,要不您看?完再说?” “什么?意思??”赵太太皱起眉毛。 盛笳平静地望向她?, “房东需要提供可以使用的家具,坏了也需要及时修理和更换……我在洗衣房有时候也遇到过您, 怎么?用的您也看?见了……而且我们刚住进来的时候你也说过刚买了两年?的烤箱就坏了,电器这东西,寿命不好?说。当然了,如果您能?证明是我弄坏的,哪怕最后修理费到四位数,我也全付。” 她?有理有据,赵太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说的这个我也确实没有听过,我先?去查查文件,这事儿之?后再说。” “好?,您先?看?。” 盛笳不慌不满,不催促她?。有些?话都没说完,给自己留了一手,他们的家电超过三个周都没修好?,如果真的要追究,房东一家也讨不到好?。但她?现在只想拿到好?成绩顺利毕业,不想随便跟人撕破脸。何况,打过几?次交道之?后,她?发现房东只是有些?自私,但好?歹是一家清高的学术分子,懂法知法,并?非不讲理。 比胡搅蛮缠的刘妍欣好?太多了。 那日傍晚,盛笳收到了赵太太的消息,她?表示她?看?过相关资料,认为?她?说得在理,他们会支付全部的修理费,让她?不用再管烘干机的事情,又提到了刘妍欣即将搬走,自己母亲会在下月上旬搬进来的事情。 这件各占自己立场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盛笳松了口气,换上衣服准备去咖啡馆上班。却在门口遇到了纪知宇。 他们已经?有一个周没有见面了,“知宇?” “姐姐,你没事吧?”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盛笳不明就里,笑了一下,“怎么?了?” 纪知宇摇摇头,不多说:“你收拾行李箱,不住这里了,你跟我回去。” “……啊?”盛笳看?了一眼时间,“知宇,我得去上班了,不然迟到了。” “那你给我钥匙,我替你收拾行李。” 盛笳叹口气,摸摸他的头,“知宇,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我都处理好?了,你不用管了,要不要喝咖啡?我给你做。” 纪知宇的眼神有些?委屈,“我还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那你们最后怎么?办了。” 盛笳大?致复述了一遍。 纪知宇挠挠头,“他们会不会找你麻烦?” “不会,他们都是理智的人不会这样的,而且就算找我麻烦,我也能?保护自己。” “这么?麻烦做什么??她?要赔多少,我直接把钱给她?。” 盛笳笑了,摇摇头,“砸钱呀,真豪横,可这个好?像不算解决方法呢。” “怎么?不是?你再也不用跟他们打交道了。” “那次次遇到问题都砸钱吗?这是小钱,以后大?钱也说砸就砸?” 纪知宇耸耸肩,“我砸得起。” 盛笳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她?觉得两人达不成共识,只是拉起他的手,“走吧,我们上新了咖啡,你试试。” “盛笳。” 纪知宇没有动,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有些?困惑又有些?苦闷,“你为?什么?不寻求我的帮助呢?” 盛笳回头,看?上去和他一样苦闷,“我为?什么?要你帮我呢,我有手有脚,有大?脑。” “那你问他了吗?” “谁?” 他们互相对视,一个名字同时出现他们的心里。 羁鸟 第112节 “我更没必要要他帮我——”盛笳叹口气,“——你还想喝咖啡吗?” “……不喝了。”纪知宇摇摇头,“我爸妈今天回来,我得回家吃饭。” “好?。”盛笳点点头,她?又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五分钟就上班了,恐怕得跑着过去了,她?没有挽留他,“路上小心。” * 盛笳上班两个小时后,裴铎出现在了咖啡馆。 她?并?不惊讶,甚至在上个周,她?接完最后一单时,在想,裴铎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大?费周章地叫过外送了。 排到他时,她?盯着他的眉眼,“要什么??” “有推荐吗?” “没有。” “那就冰美式吧。” “好?。稍等。” 裴铎的一杯冰美式喝了整整一晚上。他依旧坐在靠窗的地方。盛笳每次叫客人取餐的时候,抬头都能?看?见他。他好?像在忙着什么?,低头看?手机,一直在回复消息。 意识到自己总在看?他时,盛笳叹口气,立刻转过脸。 今天晚上不算忙,排班时只有盛笳一个人,所以临近关门时,只有她?一个人做最后的收拾工作。本来都是零碎的小事儿,但今天送来了两箱咖啡原液,放在门口,盛笳需要搬到后厨。 她?刚弯下腰,裴铎就直接搬起了两箱,抬头问:“搬哪儿?” 盛笳抿抿唇,回头往里面走,“你跟我来。” 她?替他拉开帘子,裴铎低下头走进去,随后按照着盛笳手指着的地方,放在角落。 “重吗?” “不重。” 裴铎抬起眼,“平时你一个人搬?” “嗯。只有我一个人上班的话,就我一个人搬。” “今天既然我在,这种体力活你能?不能?想起我这个男人?” 盛笳看?着他无奈的神色,突然噗嗤笑了一下。 她?的脸颊被?热风吹得通红,瞧着有些?可爱,裴铎忍不住想弹弹她?的脑门,又记起自己的手不怎么?干净,还是算了。 盛笳本想出去,可他在门口堵着,不知道垂眸看?着自己在琢磨什么?。 她?低下头,手蹭在工作围裙上,过了一会儿,听他问:“今天心情好?么??” “嗯?” “今天开心吗?”裴铎垂着眸,问得很认真,头顶的灯光让他精致的五官变得柔和,好?像这是一个很珍重的问题。 “还可以。”盛笳笑了笑,她?看?着裴铎,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现在的裴铎在自己面前不再是之?前那样难以猜透,他允许他在她?的面前变得一目了然。 他今天是来特意关心自己的心情的。 曾经?那个坏掉的,如今已经?沾了灰的天平好?像倾斜了一些?。 盛笳扬起下巴,“是不是婴婴跟你说什么?了?” 裴铎一愣,随后笑起来,新道现在自己这么?喜形于色了吗。 他也不装傻,点了点头,“嗯。” “已经?没事了。” 裴铎知道她?能?解决好?,没有多问细节,只是添了一句,“受委屈了吗?” 盛笳弯腰将箱子用刀子隔开,随后把一个个原液放进冷柜中,她?随口道:“除了你,还有谁会让我受委屈?” 说完她?就后悔了,跟前夫这样讲话,好?像是暧昧的抱怨。 她?抿着唇,绕过他,整理东西。 裴铎侧着身,倒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很久,随后低声道:“我宁愿你这辈子只有我一个人给你委屈……” 盛笳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裴铎搬起箱子,把原液直接放在她?手边,省的她?来回走。 盛笳不跟他说话,回头见他把空箱子拆成纸板,“你力气多得没处用了?” 裴铎抬起眼,“还有垃圾吗?我替你扔了。” 盛笳也不客气,指了指身后的黑袋子。 裴铎出去了大?约半分钟,又回来,弯腰洗手,扭头问:“结束了?” “嗯,马上,你先?走吧。” 他气得发笑,“你用完就扔?” 盛笳眼睛都没抬,“不是你自己要干的吗?” 她?把冷柜关上,扭头时,才意识到两人只有咫尺之?隔,厨房本就小,又放着一堆杂物,没有躲避的地方。 温度升高了,咖啡香气变得浓烈,分不清是他身上的,还是自己身上的。 盛笳开始难受,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 “你快出去,厨房重地,闲人免进,这里有监控。” “刚才我替你搬东西的时候你怎么?不早提醒我呢?” 盛笳不理他,低头解开身上的工作服。 裴铎敛着目,眼神幽幽,让盛笳这动作好?像变得不清白了似的。 她?将半身围裙仍在桌上,“你干嘛?” 裴铎用气声在笑,稍微低头,反问:“你觉得我想干嘛?” 盛笳屏住呼吸,涨红了脸。 他靠近了一瞬,慢慢道:“我才不想对有男朋友的女人做什么?……” 盛笳用力踩了一下他的脚,一把推开他,直接关上了灯,走出后厨。 裴铎晚出来会儿就差点被?她?锁在咖啡厅,他拉了一下她?的手腕,“你慢点儿走,成吗?” “你别碰我。” “就只正常说话,也不行吗?你对刚认识的朋友就这个态度?” 盛笳愣了一下,然后气笑了,“那你离我远点儿跟我说话……还有,我回家,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没跟着你,我只是正巧把车停在你家门口了。” “……” 盛笳一路上都不再搭理他,但小跑着也甩不开他的阔步。 准备推开院子门时,裴铎突然站在车边问了一句,“你们俩什么?时候分手?” 第91章 分手 盛笳回家后, 接到了父母的电话。她给盛越齐二人大致讲了最近发生?的事情,董韵一听,急躁起来, “房东怎么说的?有没有对你有意见?” “没有。就是好像……今天晚上见面的时候有点儿尴尬。” “可是他们以后为难你怎么办?盛笳,我是不是早都告诉过你不要因小失大?是不是告诉过你一个女孩儿在外面不要惹事?” “我没有惹事。” 盛笳一听大声反驳,“我在维护自己的利益。” 董韵一愣, 随后瞪起眼睛, “我说这么多?话, 浪费这么多?唾沫星子是不是害你呢?你冲我嚷嚷什么?” “妈!为什么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错的?如果?是我姐,你一定会?夸她聪明机灵, 而?我就成了到处惹事儿……” “跟小语有什么关系?”盛越齐一听母女俩又?吵起来, 赶紧哄走董韵, 自己独自凑在镜头前, 苦着?一张脸,“你妈是心?疼你, 怕你吃亏。” “你们根本就不懂我……也不理解我。”盛笳看着?爸爸, 眼眶有点儿红, 感到委屈, “我做什么, 你们也从来不坚定地支持我。” “闺女,你妈上个周还跟我说, 你现在让她放心?很多?, 真的, 她现在都不唠叨你不学医这件事情了。” 盛笳低下头,咬咬牙, 说出?心?里话,“或许只是因为我是唯一的女儿了, 你们没得?选,只能选择开始爱我。”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可或许不是所有的爱都是无条件的。 盛笳想。 她偏过头,把眼泪咽回肚子,“爸,我睡了,拜拜。” * 次月。 刘妍欣搬离,gary开车将她接走,盛笳过了两天独居的生?活,第三日迎来了房东的母亲。那天下午五点多?,盛笳放学回家时,老?太太正在给自己铺床单。 盛笳轻轻地关上门,抿了抿唇,“奶奶好。” “你好。” 奶奶姓王,头发花白,很瘦小,但看上去精神很好,似乎只会?说带着?浓重方言的普通话。 盛笳点了点头,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幸福感或许是比较出?来的,在王奶奶来到家里第三天后,盛笳甚至开始怀念纸老?虎刘妍欣了。年轻人和?老?年人生?活习惯不同,王奶奶每天五点起床,进出?卫生?间,用微波炉,吐痰,发出?盛笳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声音。 而?她几乎每夜熬夜到凌晨一点,被迫睡四个多?小时就醒来,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把被子蒙在头上,迷迷糊糊地挨到七点,起床洗漱。随便吃了早饭后,出?门赶公车。王奶奶正站在客厅,低头敲打自己的双腿,据她说,这是梳理经络,对身体好,建议盛笳每天也这么做十?分钟。 “上学去啦?” 奶奶问,声音很沉,像是肺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嗯。”盛笳低头穿鞋,随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奶奶再见。” 羁鸟 第113节 她关上门,抬起头,对着?没有云彩的天空长叹一口。 * 裴铎穿着?白大褂,走进实验室,一个叫may的金发美?女邀请他周五晚上去酒吧喝一杯,他拒绝了。待may走后,同事笑着?说:“去呗,身材多?好的妞啊?” 裴铎低头带上手套,闻言道:“周五没空。” 他们实验室的研究员因为他每周末都要特意飞到西部,所以大约清楚他目前的感情状态。男人给他出?主意,“晚去一天也不吃亏,跟may喝一杯,照片发给你前妻,她要是嫉妒了,你俩可差不多?就成了。” 裴铎抬起头,苦笑,“说真的,我不敢。她如果?不是嫉妒,是彻底失望呢?” 他觉得?自己现在站在是站在悬崖边,如果?盛笳再次推自己一把,说一次“宁可从不认识”,那他就坠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而?她盛笳,之后不论和?张知宇还是王知宇在一起,他都是个完全的局外?人了。 这段感情中选择权的主人换了人,变成了盛笳。 而?他自己,也终于体会?了忐忑不安是什么感觉。 他的母亲秦斯女士在听闻他放弃工作上升机会?,要去m市时,长叹一声,拍拍他的肩膀,“你早干什么去了?”随后又?嘱咐道:“把我儿媳妇给我带回来,不然你就别认我这个妈了。” * 裴铎好像把盛笳当成了文件传输助手。 他开始频繁地给她发送消息,今天的午餐,路边的松树,墙上的涂鸦,山上的棕熊,渐红的枫叶,有什么发什么。 可盛笳从来没有回复过他。 直到有一天近傍晚上班的时候,收到了快递员送来的一个挺大的箱子。她和?同事一块拆开,里面是个中型的板车。 同事问:“经理买的?” “可能吧,问问她?” 过了十?多?分钟,同事道:“经理说不是她买的——会?不会?是寄错了?” “可是地址就是我们的咖啡厅呀。” “那怎么办?” 盛笳沉默了一会?儿,“你说这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拉东西。我们有那么多?大箱子都搬不动,直接拖进来会?很方便。” “那肯定不会?送错了。”她的脑中莫名冒出?一个人,“用吧,反正省力气。” 下班时,裴铎好像是特意掐着?点,盛笳刚锁上门,他的电话就来了。 “喂。” “你怎么不回消息的?” “什么消息。” 裴铎在那边低声叹了口气,似乎从室内走进了室外?,“原来我给你发了那么多?照片,你一张都没看?” 盛笳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下滑找到他的头像,上面有个红点,点进去一看。果?然,照片多?得?一时间拉不到头。 “你闲不闲?”盛笳没等他回答,直接又?问:“快递是不是你寄来的?” 裴铎一怔,“嗯……好不好用?” “多?少钱,我给你。” 他气乐了,“你别磕碜我了,行吗?” 盛笳不想跟他通太久的话,正要说“谢谢”后挂了电话,结果?又?听他慢悠悠道:“非要感谢的话,等我周末回去,你请问吃饭抵掉得?了。” 盛笳顿了一下,软刀子捅回去,“这不是太磕碜你了吗?” “不……”他话没说完,电话里传来了模糊的笑声。 女人的。 盛笳咽了一下口水,偏过眼盯着?树坑里的落叶,声音顿时变得?疏离,“既然你在忙,我就不打扰了。” “没有,真没有。我跟同事吃饭呢,全是男的,真的,刚才是因为我站在街边,一个女的路过时候笑的,不然我们现在视频,我给你看。” “不用了,你身边男的还是女的跟我没关系,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东西是不是你送的,顺便说句谢谢。再见。” 盛笳一口气说完,没有再给他解释的机会?,收了线。 她其实刚才很想问,他知不知道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送自己的礼物,竟是是个板车,好滑稽。盛笳苦笑,抬头寻找月亮,被前面的三角楼顶挡住。她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刚到家,她收到了裴铎发来的消息。 是他们聚餐的照片,全是男士,各个国家的都有,他坐在最旁边。 他又?在下面发了三个字。 【男人国。】 盛笳低声骂他有病,关了手机,打开文档。 * 周六上午,她再一次接到了裴铎的电话。 盛笳本不想接,犹豫了很久,还是按下了绿色键。 “这么久才接,你干什么呢?” “骑车。” “在海边?” “嗯。” 裴铎顿了顿,嗓子泛酸,想起她和?纪知宇并排骑车的模样。 “成天骑,不嫌烦?” 盛笳没有回答。这是她目前最喜欢的减压方式。 微风吹起,小路漫长得?好像没有尽头,她不停地往前奔,离光越来越近。 “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她带着?蓝牙耳机,晃晃悠悠地摆动着?车头。 “我家有个盆栽,你还记得?吗?” 盛笳没吭声。 “放在客厅窗台上那个。” “……怎么了?” “我这周有个会?议,回不去了,你替我浇个水?” “不行。”盛笳心?道你什么有爱护花草的习惯了,拒绝得?干脆利索,“我进不去。” “我告诉你密码。” “公寓楼大门我也进不去。” “你不是会?去你那个男朋友家里么?他就住我楼下,你上去顺手就给我浇了。” “那更不行……” “为什么?你怕他知道?他怎么管这么多??” “我们分手了。” 盛笳将车停在海边,右脚脚尖踩在地上,平静地问:“这次可以了吗?” * 五天前。 纪知宇送他回家,她下车前,他问:“感恩节要不要出?去玩?” “去哪里?” “首都。” “我只有三天假期,恐怕时间不够。” “周五的课你别上了。” 盛笳笑了笑,没有答应,只是问:“跟谁去?” 纪知宇扭过头,眨眨眼睛,蛊惑地说:“姐姐,只有我们两个人,去不去?” 成年男女,在一起将近半年,两个人单独出?去旅行会?发生?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纪知宇在国外?长大,对于这种近乎相?敬如宾的关系感到困惑。他们会?亲吻,却?从不动情,他每每刚将手掌贴近她的腰腹,她便会?像触电一般地推开他,转移话题。 他们退后一步,好像只是普通的朋友。 盛笳像往常一样推辞着?,“还是算了吧,我还要准备期中考试。” “你不想跟我一起出?门吗?” “没有……但是之后再说吧。” 纪知宇的双目暗淡了一瞬,随后捧住她的脸,另一手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凑过来想要亲她时,盛笳下意识别开了头。 “……” 车里的温度好像在瞬间冷却?了下来。 话题戛然而?止。 纪知宇的动作顿住,他盯着?她的唇,慢慢问:“你在想什么?” 盛笳双眼空洞,摇摇头。 “姐姐,你为什么愿意跟我在一起?因为和?我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想,对吗?” 纪知宇这人很有意思,他大部分时候似乎没什么在乎的事情,保持着?迟钝的态度,可偶尔,他又?会?异常成熟和?敏锐。 盛笳皱起眉头,“我不知道……” “你喜欢我吗?”他紧接着?问。 “我……” 盛笳的双眼好像在躲闪,曾经的回答是肯定的,现在她开始犹豫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这个问题了。” 羁鸟 第114节 纪知宇没有等待她的回答。 她看向他。 “我们分手吧,盛笳。你的喜欢对我而?言远远不够,而?你的心?也不会?在我身上。” 盛笳没有难过,没有挽留,甚至连怅然若失好像都很浅淡。 她沉默了大约十?几秒,心?里的唯一念头竟然是——这一天终于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似乎知道终会?有这一天的到来,或许从那天开始,她就在等待着?纪知宇提出?分手。 对于彼此,他们都不合适,没有人主动磨合,这样的不适合变得?越来越突兀。就连喜欢也在一点点被消磨干净。 分手是终点,就像是他们每一次的沿海骑行,顺着?指示牌,骑得?再慢,也会?抵达终点。 盛笳点了点头,冲他笑了一下,慢慢抓住他的手腕,让他的掌心?离开自己的脸颊,然后轻轻道了一句“谢谢”后,转身下了车。 第92章 追 盛笳早上一出门, 就看见了裴铎。 他正靠在自己的车门上,垂着眸,见她?出来, 神色立刻变得喜悦。盛笳其实很少能从?他的五官中看到这样的表情。 以前?,他总是嘲弄的,漫不经?心的, 一眼看透的。 她?还未开口, 先被裴铎拥入怀中。 他的气息包裹着她?, 他的呼吸也是颤抖着的,过了一会儿, 他开口, “这么?高兴的事儿, 怎么?才说?” 盛笳一听皱起眉头, 用力推开他,“我刚分?手, 哪有什么?高兴的事儿?” “分?手就是高兴的事儿。” 盛笳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我上学要迟到了, 拜拜。” 裴铎跟上去, “我开车送你。” 盛笳摇摇头, 不说话,只是往公车站走去, 默许他和自己并肩。 她?的脚尖轻轻点地?, 十几下之后, 抬头问:“你几点就来了?” “忘了,大概六点多吧。” 那也一个多小时了。 他在门口站了这么?久。 “你不困吗?”盛笳终于忍不住问:“东部比这里早三个小时, 你一晚上没有睡?” “嗯……”裴铎忽然?看向她?,微顿之后, 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在东部?” 盛笳抬起手,“你别多想。是婴婴主动告诉我的。” 裴铎眯起眼睛还是笑,“行,我不多想。” 盛笳转身?看着他,“你在m市干什么?呢?” “访问学者。” 医生?是一个需要终生?学习的职业,可不断实践同样重要,在盛笳看来,裴铎的理?论厚度已经?在同龄人一骑绝尘了。 “你博士还没读够?” 裴铎故作认真地?点点头,目光在她?的身?上,“读够了,所?以你说我为?什么?来?” “……” 盛笳把下巴埋在衣领中。她?本就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可以从?容地?面对他的一切感?情了……可似乎还是不行。曾经?他拿着矛,而她?只顾着寻找坚硬的铠甲保护自己。而如今,他扔了矛,放弃了盾,把自己的武器放在她?的手里。 他换了招式,盛笳也无法完全招架得住。 幸好,公车终于赶来,给了她?一个藏匿之地?,盛笳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跳上公车。 她?刷了卡,往后走,扭头顺着窗户往下看。 裴铎也正盯着她?。 盛笳拿起手机,拨通。 裴铎接起来。 车缓缓启动,他一点点向后,盛笳往继续往车里走。 还是看着他。 她?的手握着吊环,身?子?微微晃动,声音也是。 双方维持着沉默,直到裴铎完全被落在后面,盛笳才有勇气开口—— “裴铎,你现在在追我,是吗?” 那边低声“嗯”了一下。 他转过身?,目光追随,好像能在站台清楚地?捕捉到越来越远的自己。 这让她?有一种早晚无处遁逃的感?觉。 “追我就送板车?” 盛笳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裴铎轻声地?笑,“那你想要什么??我都乐意送你,可是离婚的时候,我给你的车,房,你都不要。” 盛笳沉默着。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少女时期曾有过浓烈的渴望,如今这种感?觉却淡了一些。 她?依旧有目的地?,可不再那么?急切,渴求一个确定的答案,反而更愿意欣赏沿途的风景,不论是美的,或是糟糕的。她?一点点地?变得笃定,心里清楚,想要什么?,她?都能自己得到。 这是一场迷宫游戏。 原本只有她?一个人,现在,裴铎终于也进来了。 盛笳笑了笑,轻声反问:“你说我想要什么??” 随后,她?没有等待他的答案,直接挂了电话。 * 分?手后,盛笳的日子?照常过。 周四下午,她?往教室外面走,选了同一节课的刘妍欣叫住她?,“我周末过生?日,要不要来玩?” 盛笳摇摇头,又祝她?生?日快乐。 刘妍欣没有勉强,耸耸肩,“也是,知宇要来,不然?我估计你们会尴尬。” 盛笳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没有多说,冲她?摆摆手,离开了。 裴铎成了咖啡店的常客,盛笳的同事都认识他了。 终于忍不住悄悄问她?,“那个男人是不是在追你?” 盛笳将?草莓酱挤出来,装傻,“嗯?” “他正在在看你呢……又不看了。”同事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每次盛笳上班,这个男人几乎都会出现,可他又好像也不做什么?,大多数时候,面对着电脑,在忙碌着。 她?这个旁观者,也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盛笳也反应平平,“他有钱,你以后记得多问他要些小费。” 她?继续忙自己的事情,给客人递咖啡时,会朝着他那边看一眼。盛笳的学生?时代,只能仰望他在成绩排行榜上的名字,却很少有机会窥见他平常究竟是一个怎样认真的人。 他很专注。 当他投入一件事情的时候,好像进入无人之境,哪怕她?在柜台前?走来走去,轻声呼喊着客人留下的名字,也很少能够吸引他的注意。 他微微蹙着眉头,很快又展开,应当没有什么?问题在他手下会有难度。 那些许久未谋面的失落好像突然?就回来了一些。 盛笳想,可惜身?份对调,只要是他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好像就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的自如。总会有那些或多或少的心思,是放在他身?上的。 晚上十一点。 盛笳和同事一起关了灯,锁上门,三四米外,裴铎正在等她?。 同事冲她?挑挑眉,随后先行离开。 盛笳也没有多看他,只是自顾自地?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裴铎主动拉起了她?的手放在掌心。盛笳没有挣扎,只是松松地?握住拳头。反正进入了初秋,天气变凉,有人拉着,也很暖和。 裴铎感?觉到了,比起刚来的时候,盛笳对他冷漠了稍许。 他不解,直接问:“怎么?了?” 趁着他晃动自己的手腕,盛笳把手收回来,放在兜里。 “什么?怎么?了?” “你不太开心。”裴铎扣住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为?什么??”他认真想了想,先笑了,“我们今天都没怎么?说话呢,所?以我压根儿不可能有机会惹你吧?” “你不是在追我吗,不跟我说话有什么?可骄傲的?” 盛笳现在在他面前?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反正十多年的暗恋已经?被他知晓了。不会有比这更令她?狼狈的事情了。 她?的双眼亮晶晶的,神色里带着怨怼,嘲弄,委屈还有不耐烦。 裴铎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 他一怔,随后眸子?闪过光,向前?一步,不顾她?反抗的神色,紧紧地?搂住她?的腰,带到自己的怀里。 他很后悔,真的很后悔。之前?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他都没有停留过,认真发现自己的老?婆是个多么?可爱的姑娘。 他低下头,鼻尖顶在她?的脖颈,闷声道:“我看你在工作,不怎么?搭理?我,而且我们同一个地?方各自安静工作的感?觉也很好,盛笳,我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踏实过了。” 这是他的心里话,他近日连轴转加上总做空中飞人,实则是心理?和生?理?的双重疲劳。而今天,他坐在窗边,解决遗留的数据问题,抬起头就能看见盛笳站在自己的眼前?,明明是最简单的工作,也认真又努力。 裴铎很少回头反复琢磨已经?过去的事情。 他想,如果真的要失去,那至少让他痛彻心扉地?懂得一次什么?是绝对不能放弃的。 羁鸟 第115节 盛笳任由他抱着,双手依旧揣在兜里,抿着唇,一言不发。 裴铎慢慢松开手,低着头,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上。 一点点往下,眉心,鼻尖,随后,呼吸落在她?的唇角,停顿着。 裴铎从?来不会考虑亲吻自己的前?妻或是一个刚分?手的女人有什么?不妥。 他压着下巴,慢慢地?触碰上去,舔舐着。 太久了。 幸好他还没有完全忘记这种感?觉。 不是亲吻,也不是掠夺,更像是一种品尝。 盛笳下意识扬起下巴。 她?难受起来,肩膀缩起来,浑身?战栗。 她?的心脏好像又不是自己的了,被人捏着,把玩着。 裴铎的掌心拢在她?的后脖颈,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掌心温度发烫。 他动情了。 盛笳太熟悉了。 她?伸出手,一手抓住他的手肘,一手搭在他的衣领处。 盛笳慢慢躲开他的唇,眼神很清澈,缓缓地?开口。 “你想上|床吗?” 裴铎垂着眸,看着她?的锁骨,哑着声音反问:“你想吗?” “……” 盛笳没有回答,指尖慢慢划过他的衣领,没有回答,只是说:“走吧,去开房。” 裴铎搂紧她?的腰,将?她?往上拖了拖,急切得好像等不及,低声道:“我车就在前?面,去车里好吗?” 盛笳笑了笑,也点点头。 在裴铎准备拉起她?的手的前?一刻,她?忽然?又问:“你很久没有过了,对吗?” “……什么??” “你几个月前?给我发消息再也没有别的人,所?以我猜你也应该很久没有做过了,是不是?” “当然?。”裴铎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气结,“盛笳,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盛笳好像没有听出他的意思,盯着远处的花坛,随后盯着他的眼睛又问:“所?以你很怀念是吗?” 裴铎摩挲了一下她?的下巴,“我很怀念。” 他大胆又坦荡,正视自己的欲望和感?情。他对盛笳本就是由一场生?理?性的冲动开始,现在,又加了一层心里层面。 他想,之后的每一次性|爱|体?验都只会更好。 盛笳的神色变得冷静,又疏离,她?的睫毛颤抖了一下。 想起了第一个晚上。 也是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她?想要原因,可他只求结果。 错误的路,她?不肯走第二遍。 她?不想让自己受伤。 她?笑了笑,点点头。他们之间隔着大约不到十厘米,晚上的秋风将?距离吹得界限分?明。 随后,盛笳清晰地?发问:“所?以你追我,最根本的,就是想跟我做|爱,对不对?” 第93章 此路不通 “不是。”裴铎往后退了一步, 看清了盛笳的脸色,“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这就是你刚才给我的感觉。” 盛笳淡淡地回答,挪开眼睛, 回到他的身上。 起码在这一方面,他们从未有过矛盾,契合得令人?惊喜。盛笳时常目酣神醉, 她知道, 裴铎也是一样的感受。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这是他们夫妻之间唯一的交流。 “你刚才是不是回应我了?” 裴铎低声问。 “嗯,我回应你了。”盛笳点点头, “那是因?为我挺想跟你上|床的, 别的不说……你这方面的能力还?是有的。” 裴铎没法儿在此刻把?这件事情?当成一种夸奖, 他咬咬牙, “盛笳,你现在真的知道怎么气我。”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侮辱了, “你别玷污我的感情?。” 盛笳不说话, 转头想走。 裴铎沉声又道:“你跟纪知宇也总这样吵架吗?” 她留下一句话, “我们从不吵架。” 她都走出两步了, 回头忽然继续道:“裴铎, 你别追我了,我们还?是就这样比较好, 真的, 其实人?生就是这样, 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我真的不想让自己难过了……至于生理问题, 没有你我,我们之后也总会找到别人?的——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关系了, 好不好?” 盛笳那晚失眠了。 隔壁卧室的王奶奶咳嗽了一整晚,她睡不着,盯着天?花板,满脑子都是方才的事情?。 和纪知宇在一次几个月,他们似乎真的从未红过脸。恋爱好像是过家家,两人?从未深入地探讨过任何一件事情?,也没有生气的冲动?。而和裴铎在一起呢,他们总是拌嘴,盛笳有时候只是看见?他,就感到肾上腺素上涨,每一个毛孔都警醒着,准备随时投入战场,和他酣畅淋漓地大吵一架。 吵完只觉得痛快,简直是回味无穷。 盛笳觉得自己有病,一遇到裴铎,就发病。 第?二日还?是她的排班。 快到打烊时,裴铎进来了,玻璃门被唰地推开,他沉着一张俊脸。真有意思,好像是谁惹他生气了似的。 排队到他时,他随便点了一杯,然后道:“我临时有事,要回国十天?。” 盛笳不说话,低头为他打单子。 “所以最近我不来不是因?为我赞同你昨天?说的话……你那话,我就当没听?见?,你最好也当没说过,你说你不想难过,可我也不想后悔一辈子——说难听?点儿,法律上还?承认过两次我们的关系,你说没关系就关系?” 盛笳把?小票推过来,低声说:“别犯病,后面还?有人?排队。” “你听?到了没有?” “别站着挡路——”盛笳抬起头,看见?他执着又强势的神色,咬着唇点头,“听?到了。” “还?有……”裴铎点点桌面,没好气道:“你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你多?大了?还?玩这一套?” * 裴铎当天?就回国了。 盛笳把?他从黑名单里解除,却在三?天?后拨不通父母的电话。盛越齐会隔两天?问问女儿的情?况,最近却突然没有了消息。 董韵和盛越齐两个人?的电话谁也打不通。整整一天?多?,也没有人?给她回消息,盛笳着急起来,隔着大洋,哪怕在现代社会,失去联络方式同样叫人?无措。第?二天?晚上,她开始胡思乱想,给姑姑舅舅们发消息,也只是得到了最近没有跟父母联系的回答。 这是盛笳出国以来第?一次感到恐惧。可次日还?有期中考试,她打起精神复习到后半夜,分别给两个人?发了许多?信息,握着手机,迷迷糊糊地睡到快六点,终于收到了来自了董韵的消息。 她惜字如金,只有四个字。 【我们没事。】 盛笳松了一口?气,又很快吊起来。 ——什么叫没事? 可国内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她忍了忍,还?是没有追问,先去参加考试。 下午四点,董韵终于接通了电话。明明是大早上的,可她显然并不在家里,且盛笳不确定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妈妈好像瘦了,眼袋也变得明显。 可她已?经不会关心母亲了,抿抿唇,问:“我爸呢?” “还?在睡觉……” “你们为什么之前不接我电话?” 董韵叹气,“我们很累,又没退休呢,上班挺忙的。” “回个消息的时间也没有?”盛笳急躁起来,“我给你俩分别打了快三?十个电话,谁也不理我,我一个人?在国外,你们想没想过我有多?着急?” “不是说了吗?我们没事。” “我爸呢?你让他接电话。” 盛笳相信,爸爸不会轻易不搭理自己。 “他还?在睡觉,我刚才告诉你了” “你说你们要上班,这个点还?不起床?” “……”董韵别开脸,“没别的事情?,我要挂电话了。” “妈……”盛笳是个急脾气,在路边跺脚,看着董韵躲闪的目光,那些原本被刻意压制的悲观想法全都冒出来,她忍不住掉了眼泪,把?帽檐压下来,近乎祈求地说:“你让我看看我爸,求你了。” 董韵一愣,低声道:“你哭什么?多?大的人?了,害不害臊?我说了没事儿就是没事儿,我们老两口?有胳膊有腿,真要出了什么事儿,能照顾自己,更不指望你这个飞到国外的人?来管我们。你既然已?经花了那么多?钱决定读书?,就好好学习,别想别的。” 总是这样。 在学生时代,董韵就念叨这句话。盛笳总觉得自己不是有感情?的一个人?,只是一个需要学习的机器。 她深呼一口?气,挂了电话。 * 在第?二日下午,裴铎给她打电话。 盛笳挂掉,他没再打来,只是过了两分钟,发来一条消息。 【你爸没事,我来看他了。】 盛笳一怔,随后把?电话打回去。 “我爸怎么了?” 羁鸟 第116节 “爬山不小心滚下台阶了,把?腿给摔断了。” 有消息总比没消息好,“那现在怎么样?” “做完手术了,还?好。” 盛笳却还?是不信,“摔断腿为什么不能接电话?裴铎,你是不是跟他们一起骗我?” “真的……” “你让我爸接电话。” “他睡下了,就算没睡,也跟你说不了话。 “为什么?” “摔得挺严重的……”裴铎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左小腿粉碎性骨折,脸也摔肿了,掉了两颗牙。” 盛笳听?着,心脏跟着一起疼。 “——不过你别担心,手术很成功,真的,盛笳,我就是骨科医生,你得相信我。” 在医学生,盛笳愿意百分百地相信他,抹掉眼角的泪,想了一下,说:“就算说不了话,你给我拍几张照片。” “好。” “现在就要。” “好。” 裴铎笑了,盛笳这样有些不讲理地要求他,让他莫名开心了一些。 很快,盛笳收到两张照片。 她点开。 意识到父母的苍老或许真的是一瞬间的事情?。盛越齐躺在病床上,面颊浮肿,眉头舒展不开,像是每一次的呼吸对于他而言都是艰难的。 盛笳记得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父亲每天?骑自行车送她去学校,有一年冬天?,路上滑,他拐弯时车把?不听?使唤,父女俩一起摔在地上,车子砸在他的腿上,他好像一点儿也不疼,把?摔懵了的自己抱起来,“闺女,不疼吧!” 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一瞬间,盛笳什么都原谅了。 她拿开手机,咬着唇无声地哭了一场。 裴铎没有出声安慰她,只是等她独自消化之后,低声道:“你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盛笳用力点点头,第?一次感觉到他的声音是温暖的。 她灌下一大杯水后,又小声问:“我妈怎么样?” “挺坚强的,没告诉家里其他亲戚,本来一直都是一个人?在医院跑前跑后……” “所以她后来找你了?” “没有。”裴铎解释,“我在延城开会,顺路想看他们一眼。” “……” 盛笳许久没说话,撕扯着拇指上的倒刺。 延城和朔城可算不上顺路,高铁都要小半天?。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开口?,“谢谢你。” “没关系。”裴铎还?是笑,“我不是说要追你了吗?” “……嗯?” “追姑娘,不得先搞定丈母娘?” 盛笳咬着唇,手背贴在脸颊上,感觉到有些发热。 她犹豫了一会儿,厚着脸皮问:“……裴铎,你能在朔城待多?久?” 他好像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你放心,我会一直等到你爸出院。” 盛笳又想哭了。 她哑着嗓子,“那……你可以每天?都给我打电话吗?” 裴铎耳语道:“我本来就想每天?都给你打电话,就怕你不接。” 盛笳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沉默着,随后还?是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妈一直不接我电话,也不让我见?我爸。我早上都在看回国的机票了,虽然我总跟他们吵架,我妈可能也对我有芥蒂。但是……其实世界上就只有这么几个最亲近的人?了。” 她开始语无伦次,把?手里废纸揉成团,又撕碎。 “我知道,盛笳,我能理解……” “裴铎,这次我欠你一个人?情?,真的。” 他闻言,淡淡叹口?气,“盛笳,你要真想谢谢我,就别跟我分得这么清,成吗?” 盛笳低着头,不吭声了。 她很怕那个天?平再次倾斜回去。 只听?裴铎又好声好气地打着商量,“好歹也是我叫过爸妈的人?,这点小事儿真用不着你这么客气……不过你能记得我的优点就很好,一直都别忘,行不行?” 盛笳咬了咬唇,想骂他不要脸,张张嘴,没说出口?。 那边传来声音,裴铎道:“护士进去换药了,我去看看,先挂了。你忙你的,我会随时给你第?一消息的。” “嗯。” 第94章 不知所措 盛越齐做完手术的第三天, 终于给盛笳打了电话?。 他还?是口齿不清,,躺在床头?瞧着狼狈, 不停地安慰女儿说“我没关系”。盛笳不想让爸爸说太多话?,只是使劲儿点点头?,最后小声?道?:“爸, 你们得保重身体, 我才能有精力好好学习。” 又过?了十天, 他出了院,那时盛笳这里正是半夜, 裴铎给她发了一段消息, 告诉她盛越齐目前的身体状况, 提到?已经?给医院打过?招呼, 说会为他定期做检查,又道?盛越齐才五十多岁, 恢复到原本的健康完全不是问题。 盛笳还?是向他道?谢。 过?了一个小时?, 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裴铎说下周三。 下周有短假, 连着周末一共能休息六天。上周刘妍欣问?她要不要一起自驾去隔壁城市的?国家公园玩, 盛笳本在犹豫, 今天发消息跟她说好。 她意识到?自己现在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裴铎。 她不想亏欠他什么。 所以?简单收拾行李,盛笳准备出去做一个缩头?乌龟。 临出发前一天, 董韵终于主动给她拨打了电话?。 父母这一次不提别的?, 只说裴铎。 盛越齐原本不怎么了解自己这个前女婿, 今天却是赞不绝口。 “裴铎这孩子,讲话?有意思, 办事也靠谱,人长得呐, 那更不用多说……”盛越齐刚补了牙,用着还?不舒服,“笳笳呀,人家这次为了我们尽心尽力,什么意思我也看出来了……” “哎呀!你说这些干什么?”董韵打断他,一把将手机拿走,换到?另一个房间里,关上门,严厉道?:“盛笳,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两个人怎么又纠缠到?了一起去了,但是我明确地告诉你,当初当初你执意离婚我不同意,你如果现在要复婚,我也不赞成。” 盛笳愣了一下,毕竟董韵一直对?于裴铎的?评价并不差。 她脱口而出,“为什么?” “我还?是那句话?,婚姻不是儿戏,你既然去年非要离婚,那就是两个人过?不下去了,你是我女儿,我了解,你也不算是不计后果的?人,我相信你们肯定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既然如此,不要因为他对?你好一点儿,就感动得昏了头?,又重新答应和他在一起。” 盛笳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并不恼怒,反而很感动,董韵能完全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说真的?,且不论?她做母亲是否合格,但董韵做她自己,做一个女人,她事业有成,无可指摘。 “妈……” 盛笳的?声?音细细弱弱。 “这几天,我也看出来了,裴铎这人人品倒是没问?题,可心眼儿不少,不愧是裴家和秦家长大的?,说话?滴水不落,虽然看着像个纨绔,可心里门清儿。说好听点儿叫成熟,说难听点儿叫心思深沉,可你呢?说好听点儿叫单纯,说难听点儿叫笨。想什么一眼就被?人看透。裴铎要真想把你怎么样?,那你就是孙猴子,他就是如来佛祖,你自己定力不强,就完蛋了!你知道?吗?” 盛笳听完,傻乎乎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盛笳啊,养你我可真累,处处都得操心。” 盛笳忽略最后一句话?,笑着道?:“妈,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儿吗?” 她忽然不硬碰硬地吵架,董韵也很不习惯,眉毛一横,“你撒什么娇?行了,不是明天要出去玩吗?赶紧睡觉吧,你爸恢复得挺好,你就少操闲心。” 她说完正要挂了电话?,听到?盛笳在那边轻轻地念叨了一句,“谢谢你,妈妈。” 盛笳那晚还?是失眠了。 其实从她出国,独立地决定自己人生方向的?时?候,她就已经?可以?慢慢正确看待自己和董韵的?母女关系了。她学着不再?钻牛角尖儿,不再?为难自己去比较妈妈分开姐妹俩不同等的?爱。 当她变得淡然,董韵的?许多情?绪,埋怨和看法便再?无法伤害到?她。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董韵似乎也变了,她或许在无意间开始尝试理解家里另一个女儿的?想法,不再?处处约束她。盛笳离婚前的?一次痛哭流涕或许也让她恍然,孩子的?快乐同样?重要。 她其实依旧不算满意。可她也累了,慢慢放手才发现盛笳似乎过?得也不错。 盛笳心里终归是很高兴的?,她觉得妈妈好像更爱也更懂自己了一些。 * 他们在次日晚上抵达了隔壁c市,入住了木头?做的?一家酒店。 大家很饿也累了,就近坐在大厅分享两个披萨。他们几乎都是同班同学,聊起天来也有共同话?题。只是说到?感情?状况时?,刘妍欣忽然将话?题放在了盛笳身上。 “笳笳,听别人说,你离过?婚?” 全场静默了几秒。 都是二十多岁的?研究生,别说离婚了,连结婚的?都没有,有个姑娘甚至还?从未谈过?恋爱。谁也没想到?,平时?看着话?不多的?盛笳竟然有这样?丰富的?人生经?历。 盛笳沉默了一下,随后点头?道?:“嗯,我离过?婚。” 有人哗然,坐在她对?面的?那个男人瞧她的?眼神似乎立刻不一样?了。 刘妍欣也没想到?她就这么承认了,愣了一下,凑过?来问?:“为什么离的??” 羁鸟 第117节 盛笳神色凉了凉,盯着手里的?易拉罐,笑着说:“你太八卦了吧,谁告诉你的??” 刘妍欣吞了一口水,不说话?了,她知道?盛笳这幅表情?基本就是生气了。她其实不敢惹她生气。 盛笳挑起眉毛,又问?了一遍,“谁告诉你的??” “我告诉她的?。” gary提女朋友解围道?。 盛笳侧眸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至于是谁告诉gary的?,她很清楚,那个名字已经?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一个多月了。本来在那段感情?中,她是那个应该感到?更抱歉的?人…… 盛笳仰头?,喝尽最后一点儿可乐,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去,她竟然莫名觉得舒畅了许多。 夜深了,其余人觉得气氛不错,想玩狼人杀,盛笳摇头?拒绝,先回了自己房间。 * 这个房间不大,一个双人床和一个沙发几乎占据了大部分面积,盛笳简单洗漱后,上床休息。颠簸了一整天,她很快入睡,本觉得刚刚睡着,便被?铃声?打断混乱的?梦境,她睁开眼睛,手机上出现了“裴铎”的?名字。 躲不掉的?。 她慢慢清醒,接起来,细声?细气地“喂”了一声?。 “我回来了。” 裴铎的?声?音很远,像是隔着山海,“你去哪儿了?” “我在c市。” “干什么去了?” “……玩儿。”盛笳打开灯,有点儿心虚。 “盛笳。”裴铎的?语气有点儿凉,“你故意躲我是吧?” 她还?没解释,他就挂掉了电话?。盛笳叹口气,躺回床上,过?了一会儿,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再?醒来时?,是差不多两个小时?之后,手机里多了一条裴铎的?消息。 【给我地址。】 盛笳望着天花板,打出去几个字。 【我们后天就准备回去了。】 他回复得快且强硬。 【我明天生日,你是不是忘了?】 盛笳把被?子蒙在头?上,过?了一会儿又扯下来,给他发过?去酒店的?地址。 * 一行人将近晚上十点才回到?酒店。 盛笳刚一进大厅,就看见正坐在沙发上,背对?着自己的?裴铎。 他闻声?回头?。 她停下脚步。 一个英俊男人的?注视让大家噤了声?,各自互相看看,确认谁也不认识他。 盛笳抿抿唇,越过?几人,走到?他面前,“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 “开车来的??” “嗯。” “吃饭了吗?” “还?没。” “哦——” 盛笳把手揣在兜里,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盛笳,这是谁呀?” 刘妍欣率先开口问?道?。 盛笳回头?,看着大家好奇的?目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简单地说:“这是裴铎。” 大家颔首问?好,交换眼神,随后心照不宣地各自回了住处。 盛笳的?房间在楼道?尽头?。 裴铎跟在她身后,脚步追随,不紧不慢地,她刷卡开门,犹豫了一下,侧身让他进来。 随后关上门。 因为地理条件,c市比v市的?温度低很多。裴铎穿得很少,手指指节通红,他搓了搓掌心,先洗了洗手,然后问?:“有没有热水?” 盛笳递给他一个纸杯。 他坐在沙发上。 盛笳隔着两米远,站在他对?面。 上次面对?面时?,她义正言辞地表示再?也不想见面,可如今,短短十多天,两个成年人,待在了同一个房间里。 盛笳觉得自己关于裴铎的?每一个毒誓都显得特别可笑。 她盯着落地灯沉默一会儿,把视线收回来。裴铎正看着自己似笑非笑。 想了一下,盛笳语调平平地说:“生日快乐。” 裴铎乐出声?,将纸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随后拍拍身侧的?位置,“站着干嘛?过?来。” 盛笳觉得他可能误会了,没有走过?去,反而退后两步,沉默地靠在身后的?墙上,“裴铎,你订的?房间是哪一间?” 裴铎也不说话?了。 他看向盛笳。 他原本刚一下飞机,就直奔他家门口,敲了门才知道?人家前天就出去旅游了。他气得站在门口给她打电话?,不得不千方百计地寻找理由要到?地址。 结果呢?在酒店里受了快一个小时?的?冻,好不容易见到?,先收获了一个干巴巴的?祝福,随后是软刀子一样?的?驱逐令。 他觉得盛笳可真是个心狠的?女人。 以?前一点儿也没有发现。 通常来说将就先礼后兵。 他觉得自己做样?子做得差不多了,往沙发靠背上一靠,翘着二郎腿,像个无赖,“我没订房间,也没有别的?房间让我订。” 盛笳垂眸看着他。 突然,她脱掉自己外面那层羽绒服,露出贴身的?浅灰色毛衣,在裴铎微微讶异的?目光中,“啪”地关上了灯。 第95章 拒绝 她把衣服放在椅子上。绕过床, 走?到裴铎面前?。 他放下腿,双膝之间隔着十多厘米。 盛笳于是没有犹豫,直接坐在他的大腿上, 伸手解开他衣服上的扣子。裴铎从善如流地默许她扒掉自己的外套。 但当在她准备脱掉自己的毛衣的时候,他按住了她的手。 “你要做什么?” 嗓音已经很沙哑了,盛笳不知道他还在装什么。 她抬手去拉他的衣领, 贴上去, “你不知道吗?” 裴铎没说话, 没有灯光。他们一时间谁也?无法立刻适应黑暗。只能循着呼吸摸索着对方?的唇。 唇齿并不相碰,唯有气息在缠绕。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也?太难熬了。 盛笳又?低声问:“难道你不想要吗?” 裴铎想。 他想疯了, 快憋死?了。 可他还有一丝理智。 他握紧她的手, 掌心?里好像是有一团火。身后的窗户好像漏风, 窗帘轻轻地晃,总有一丝凉气围绕, 让他清醒。 “不行?……你先下去。” “你说什么?” 盛笳停顿下来, 有些不可思议。 曾经, 当他的欲望退去时, 也?拒绝过自己。可她没有想过, 此时此刻,他竟然还要叫停。 听出了她的愤怒。 裴铎笑了, 他想凑过去亲亲她视作安抚, 可还是忍住了, “盛笳,咱俩现在什么关系呢?不明?不白的, 这?样不合适。” “呵……” 盛笳冷笑一声,不管不顾地把裴铎的衣领向下扯, 骂道:“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呢?现在一本正经地说我们不合适?那天在车里就要做的人不是你?” 裴铎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侧身拉开落地灯,笑意似乎更深,看着盛笳气愤的眉眼,柔声道:“别生气。” 盛笳咬咬牙,想要起?身让他滚蛋,他却手掌用力。 “既然不要,你按着我的腰干嘛?” “不是……你先听我说——” “你说什么?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道貌岸然的狗男人!”盛笳口不择言,“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你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羁鸟 第118节 “……我们不是和好了吗?你不是要感谢我吗?怎么就这?个态度?” “……” 盛笳深呼一口气,欠了人情,气势顿时少了大半,“那你让我先起?来。” “你就这?么坐着,这?样刚好面对面。”裴铎从?容地笑,观摩她情绪的起?起?伏伏,“再说了,不是你自己主动这?么坐下来的么?” 在盛笳即可要发作前?,裴铎赶紧搂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颈间,“我今天真累了,路况不太好,中途高速上下了雨,要不是想着能马上见到你,我开着开着差点儿睡着。” 盛笳咬咬唇,“神经病,活该,你不要命了?” “可是我很想你……”裴铎还是没忍住,张开唇,吸|吮她的锁骨,胸腔共鸣着,“生日礼物跑了,我只能自己来找。” 盛笳侧头,看着桌上投下的光影,又?问了一遍,“到底做不做?” “不做。”裴铎拍拍她的腰,“不然你又?得怀疑我的意图了。” “那你出去。” 盛笳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抱着手臂。 “真没房间了。”裴铎笑着道:“不信你去前?台问问。” “……” “我睡沙发。” 盛笳扭头拐进卫生间,“随便。” * 靠窗的沙发很窄,且短。足够坐下四个人,但如果?躺着睡觉,实在憋屈。尤其是裴铎这?身高,蜷缩着小腿,看上去可笑。 盛笳坐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又?问:“你饿不饿?” 裴铎原本一路上只顾着开车,现在这?么一问,他真感觉到饥肠辘辘。 “出去走?走??” “太晚了。”盛笳打开自己的箱子?,扔给他一袋饼干,“只有奥利奥,你垫垫肚子?吧。” 裴铎不爱甜食,吃了两口便放下。 他走?进卫生间洗漱,再出来时,盛笳已经关灯闭上了眼睛。 背对着沙发,一动不动。 盛笳没睡着,稍微坠入梦境便睁开眼。 她始终没有回头看看,但想来,裴铎肯定也?是睡不着的。 他们的每一个难熬的动作和吐气在这?个深夜都显得格外清晰。 后半夜,在盛笳终于快要熬不住,就在终于快要睡着时,一个微凉的身子?贴了上来。 “你干嘛?” 长时间没说话,盛笳嗓子?有点儿哑,胳膊肘往后推,也?没什么力气,声音听上去像撒娇。 “沙发睡不着。” “你不是要做君子?吗?” 裴铎闷笑,松散地揽着她的腰,“这?样不耽误我做君子?。” 盛笳的瞌睡彻底没了。 她抬起?头,将另一个枕头拿过来垫起?来。 “这?么高,不会不舒服吗?” “不会,我喜欢硬一点的枕头,不然睡不着。” 裴铎怔了一下,原来盛笳还有这?么多需要自己了解的习惯。 而他总是一无所知的。 他闭上眼,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拉得更靠近自己一些。 以前?也?很少有这?样相拥的时刻,他们一时间谁也?没能适应。 “热死?了。” “刚好。”裴铎很不要脸,“我冷,那你再靠近一点儿。” “你别跟我说话……困死?了。昨天在外面走?了一天,都怪你,让我晚上都没睡好觉……” “你们今天干什么去了?” “去瀑布附近看鹿。” “看到了吗?” “……没有。” 裴铎贴着她的脖颈笑。 盛笳骂他烦人,随后又?道:“应该冬天来的,再冷一点儿,听说瀑布会被冻住,感觉应该会特别。” “那就冬天再来,我开车。” “不来了,看一次就够了。” 裴铎轻轻叹气,随后又?问:“今天计划做什么?” “去冰原大道,随便到处看看。” “我们俩单独去,行?吗?” 盛笳没吭声。 总之她觉得不论自己是否同意,结果?都会向着裴铎的意愿。 裴铎当她默认,“那就再睡会儿,省得待会儿没精神。” 都快凌晨五点了,盛笳认为没什么睡的必要了,她转过身,扭头看着他,问了一句,“你确定不做?” “不做。” 盛笳怒道:“你都硬了,装什么?” 裴铎笑得风轻云淡,“没事儿,等会儿就好了。” 盛笳皱起?眉毛,她不明?白,怎么绕了一圈,她又?跳进了他的陷阱里。 原本急的是他,不急的也?是他。 她想起?了董韵的比喻,忽然一阵恼怒,觉得自己的每个想法,每个举动其实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要他想,自己就是他的盘中餐,是他的掌心?之物。 她一把推开她,坐起?来,“你睡吧,我要起?床了。” 她出门吃早饭,回来给他带了一个贝果?。裴铎真的累了,睡了两个多小时,睡醒时,头发有些杂乱,揉了揉,看上去不如那样咄咄逼人。 相反,很居家,好像他们是一对平常的夫妻出门旅行?。 盛笳因自己的想法而目光躲闪,侧着身,把裴铎的衬衣扔给他。 丢下一句话,“我们九点出门,我在大厅等你。” 她坐在大厅,身侧是大门,湿冷的空气吹进来,大约是下雨的前?兆。旅游攻略上说,雨水前?后遇上薄雾,是观赏的好时候。 盛笳低头喝热水,正巧刘妍欣坐过来,她犹犹豫豫,终于还是问出口,“昨天那个男人……是你前?夫吗?” 盛笳抬头看向她。 “我就随口一问,你不想说就算了。” “是。” 她承认。 “怪不得……”刘妍欣低头拨弄自己的拉链,嘟囔道:“怪不得你看不上纪知宇。” * 半个小时,裴铎出来。 他穿着一身黑,简单背了一个双肩包,看上去像是个准备冒险的少年。 “走?吧。” 等了近半个小时,他们坐上了火车前?往中心?湖。 这?里是国家公园,被原始森林和冰原湖泊包裹,六千多平米的占地面积藏匿着许多人类还未完全探知的神秘。 他们站在平台上向下眺望,裴铎指着前?方?,“那边,冬天可以滑雪。” “你来过吗?” “嗯,来过一次。” 盛笳把手揣在兜里,想了想,“我还没有正经滑过雪呢,好玩吗?” “嗯,挺刺激的,你不是喜欢拥抱天空的感觉吗?冬天我们可以来。还有湖面结了冰,也?能溜冰” 盛笳偏着头,固执地不不回答,也?不看他,过了很久,当裴铎要拉起?她的手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你不是还有一个月就要结束出国交流了吗?” 等他回国,他们之间隔着千里。其实距离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他有再多的经历也?不可能这?样到处飞,或许本就不深刻的情感会被消磨干净。 盛笳本就没有期待两人还能有未来,只是她不明?白,裴铎为什么现在要向自己承诺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情。 他从?未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过,如果?她再一次不顾一切地把自己的心?交在他的手中,而这?段感情又?再一次像华贵又?脆弱的玻璃花瓶,碎成一地,最后把碎片捡起?来,划伤到满手是血的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她还是不相信裴铎,也?不相信他们的关系。 而他们的男女关系同样并不健康,那日在电话里,隔着大洋,盛笳分明?感觉到了些许的靠近和甜蜜,可当他们的距离真正减少时,彼此反而不知如何面对,她甚至生出烦躁的情绪,她厌恶这?样的不知所措。 裴铎扳过她的肩膀,沉着声音,“盛笳,你在逃避什么?” 盛笳的视线擦过他的耳边,看向远方?苍翠的树林,郁郁葱葱,稠密地相连,更像是青苔。身侧的像是五角星一样的叶片挂满了点点水珠,眼底蓝宝石颜色的湖水细长延绵,穿梭在山间,看不清来路,望不到尽头。 她冷淡地问:“你觉得这?里好看吗?” “……什么?” 羁鸟 第119节 “风景,怎么样?” “还不错。” “那我们只欣赏这?里短暂的快乐,明?天就回去了,不要提别的事情了,好不好?” 裴铎看着厚云层压着雪山顶,握紧了兜里的东西。 这?次回国又?回来,他带上了当初没有送出去的对戒。 今天其实并非好时机,可他出门还是鬼使神差地放进了兜里。 他捏着,染上了自己的体温。 风来了,没能将云层吹开。 盛笳忽然将头顶的帽子?摘掉,任由冷风吹起?发丝。世界还很大,她也?很年轻,但盛笳其实走?过每一个地方?都抱着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来的心?态。 她从?小就会这?样。因此对很多事,物都会比别人怀有更深切的眷恋和不舍,离别前?,也?更难过些。 盛笳此刻并不想跟裴铎说话,但她知道自己的心?底是在留恋着他这?样带着爱意站在自己身边的时光的。 他们并肩看着树影在山旁一点点倾斜,各怀心?思,一时间,谁也?不开口,竟然达到了表面的异常和谐。 不知过了多久,盛笳看着两座山之间的越来越微弱的日光和渐渐厚重的云,听到鸟鸣声渐近,当湖光映着飞鸟的影子?时,裴铎说:“大概要下雨了。” 第96章 洁癖 这场雨原本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想得要大?且云层愈来愈厚, 似乎没有?停止的?征兆。盛笳和裴铎在一家?酒店简单吃过午饭后,便乘火车回到酒店。酒店位置偏低,雨水顺着山坡滑下来。他们没有?带伞, 何况这样的雨势雨伞也于事无补。 盛笳下车时,雨水已经快要淹没过鞋底。 她踮着脚尖,裴铎抬手扶了她一把, 随后很快松开。 两人的感情道路每一步都很难走, 有?时看着前方是鲜花, 走过去,自以为是踏入花园, 陷进去才意识到不过是假象。全是泥泞。 雨夜的?路很黑, 很暗。路灯的?光只足够照亮附近的?三四米。若不是附近也?有?其他赶路的?游客, 细窄的?走道上?, 只会增添阴森。树叶还在沙沙地响,被雨声覆盖, 唯有?细听, 才像是深夜里的?低语, 没有?原本的?静谧, 只剩下可怖。 这不是一次值得留恋的?旅程。 盛笳的?裤腿已经湿透了。 冷, 且贴着肌肤,很不舒服。 路面不平整, 经过低洼, 一只鞋几乎已经废掉。裴铎比盛笳多走一个身子, 她跟着他的?脚步,遇到水坑, 就跨过去。台阶前,木屋酒店的?门前几乎快要变成?水帘洞。水哗啦啦地涌出来, 或许下水设施已经承受不住,地面像是退潮后的?海面,大?约有?二三厘米的?宽度,都需要淌着水过去。 裴铎回身,伸出胳膊,“过来,我背你。” “不用,我能走。” 盛笳不看他,把?裤腿提起来,正要绕个圈子上?去时,裴铎一只脚已经踩到了水里,单手勾起她的?腰,在盛笳要挣扎之前,便将她稳稳地放在台阶上?,随后沉着脸道,“待会儿雨会更大?,这里地势低,很危险。你闹脾气也?好,生我气也?罢,都等雨停了再说。” 回到房间?,裴铎连睡衣都没有?换,打算坐在沙发上?随便应付一晚。倒是盛笳在床上?翻来覆去,听着雨滴打在窗户上?,部分顺着水管留下来,雨点敲击着铁皮,噪音很大?,雨水洗刷着外面的?山坡,像是洪水要来临一样?。 裴铎没打算睡觉,他只是坐在沙发上?,向?后压在靠背上?。盛笳关上?灯,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听到他站起身,走出房门外。 房间?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雨声显得似乎更清楚了一些。 盛笳刚才其实已经浑身湿得半透了,但裴铎没有?让她洗澡,说现在的?情况变化快,或许随时离开,让她忍受一晚上?。 这其实并非盛笳第一次淋大?雨。 姐姐确认去世后的?第三个夜晚,董韵依旧不允许她的?尸体被送去殡仪馆火葬,只是整天?整天?地守着。 她不想看见任何人,让盛笳出去,盛笳饥肠辘辘,一个人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巷随便点了一碗混沌。吃了三个,想起姐姐躺在病床上?的?脸,便觉得胃里泛恶心,付了钱跑出去。在狭窄的?小路上?绕了很多圈,才找到回去的?路,她紧紧捏着兜里的?老年手机,在一辆卡车在绿灯的?最后三秒穿过马路时,天?上?下雨了。 毫无征兆的?倾盆大?雨。 盛笳身上?只有?三十块钱,没有?雨伞,路上?不好打车,匆匆而过的?车溅起的?水很脏,盛笳贴着人行道的?最里面走。一家?小型麻辣烫点的?厨子刚巧端着装满红油的?垃圾桶,被雨阻隔了视线,快速跑过她,“唰”地将垃圾油倒进泔水桶。 不是倒,或许是砸。 浓烈的?气味即刻涌出来,盛笳穿着短裤的?小腿被溅上?了红油,慢慢流下去,染脏了鞋边。几根菜叶挂在垃圾桶边,还有?一些流下来的?油水混在雨中,漂浮在下水道旁,反射出异样?又好像彩虹的?光彩。 大?雨声和汽笛声掩盖了她的?惊叫。厨子看了她一眼,没有?道歉,重新跑进店内。 盛笳咬着牙,眼泪就这么忽然掉下来了,她捏着鼻子,抱着树坑干呕了许久。 头发贴在脑门上?,她走进一家?商店买了一瓶水和一包纸巾,帆布鞋像是一艘小船,每走一步,都有?雨水“咕叽咕叽”着。 付钱时,店家?问她是否还好。 盛笳只是问:“有?雨伞吗?” “最后一个刚刚被买走了——姑娘,要不你在店里躲一会儿雨?” 盛笳盯着自己的?脚尖,鼻子重新开始泛酸,陌生人的?善意似乎总是最令人动容,可她觉得自己现在很脏,又怕长?时间?不回去要挨董韵的?训斥,她摇摇头,说了许多个“谢谢”。 太难受了。从里到外。盛笳浑身又湿又黏又脏,或许还散发着臭味。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没人要的?垃圾,站在公交站边,看着广告牌倒映着和女鬼并无二致的?自己。盛笳坚信,那是老天?为盛语的?一场复仇。 而这是自己的?因果报应。 自那天?之后,盛笳的?洁癖变成?了一种病。小腿上?沾着的?脏污时常会浮现在眼前,她总会觉得什么都还不够干净。最严重的?时候,她一遍又一遍地洗手,用指甲抠刮过皮肤,直到泛红泛疼,最好留下疤,她才相信这是完全清洁了。 * 大?约半个小时后,裴铎回来了。 还是坐在沙发上?。 盛笳蜷缩着身子,摸摸自己的?小腿,好像那年的?油污至今都未擦干净。 裴铎很安静,她终于忍不住,回头,起身,喊了一下他的?名字。 他睁开眼,脸色看上?去不大?好,喉结滚动,回应她,“嗯。” “你准备一晚上?都这样?睡吗?” “怎么了?” 盛笳深呼一口气,快速道:“上?来睡觉。” 裴铎笑了一下,他抬手打开旁边的?灯,暗黄的?灯照清楚他疲惫的?脸。 可他不显,反而故意问:“你说什么?” 盛笳板着脸,“你听到了。” “没关系,我不困。” “你刚刚出去干什么了?” “我怕车淹了。出去看了一眼。” “怎么样??” “应该还能坚持一会儿,我开到坡上?了,也?幸好底盘高——你什么时候上?课?” “后天?。” “晚回去一天?有?影响么?” “……雨会越来越大?吗?” “嗯,有?可能,刚才服务生说这是七十多年来最大?的?雨。” 盛笳低着头,“安全最重要,如果真的?回不去,那就算了。” 裴铎走过去,俯身点了点她的?脑门,“也?有?可能待会儿雨太大?了,把?这儿淹没了,我们就得回v市逃命。” “大?雨夜开车?像电影一样?。”盛笳掀开窗帘一点儿,雨水像是一层厚实不透明的?膜,她看不清窗外,只能听到偶尔的?鸣笛声。 回头,抬着头望向?裴铎,她下意识询问他的?看法,“似乎真的?很严重,这是木头房子,结实吗?” “不会有?事的?,再等等。”裴铎看了一眼手表,安慰她:“你先睡吧,我看情况,如果雨小了,就叫你起床,我们就开车往回走。” 盛笳摩挲了一下手臂,这场雨来得突然,她没带那么多厚衣服,打了个喷嚏,“那你不睡了?” “嗯,不是很困。” 他说的?话?一向?难辨真假,盛笳也?睡不着,在房间?翻翻找找,回头问:“喝咖啡吗?有?速溶的?。” “好。” 盛笳披上?一件外套,低头烧水,她靠近门口,能听到楼道处不断有?人匆匆地走过,低声交谈着,为糟糕的?天?气而担忧。 她低着头,看着壶嘴的?热气一点点冒出,突然笑起来。 裴铎抬起眼,“怎么了?” 盛笳摇摇头,说不清楚原因,只是问:“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什么?” “我们被困住了……”她低声喃喃道,雨打得让她心烦意乱,之后的?计划或许都会因此?搁置或者推迟。她还有?论文要交,演讲要做,面试要参加……或许这些事情最后哪一个也?没完成?,她始终和裴铎被迫困在这个木屋里。 雨不停,气压低得叫她喘不过来气,她大?口地呼吸,浑身难受,与此?同时又渴望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痛。那种可以掩盖掉难受的?痛。 盛笳以为自己足够强壮,可少女时期的?一段回忆,一场大?雨就能让她异常恐惧,让她破碎。 她抬起头,双眼异常明亮,“如果真的?发洪水了,你会害怕吗?” 裴铎看了她一眼,“逃命的?时候哪顾得上?害怕?” 水壶发出鸣叫,蒸汽喷出来,与此?同时,外面传来警笛声。 楼道里的?脚步声更加嘈杂,有?人急切敲门,高声道:“房屋有?倒塌的?风险。警察协助我们撤离,请你们快些收拾行李!” 盛笳刚刚将水壶的?插电关掉,正要冲泡咖啡时,裴铎正色道:“别弄了,我们走。” “你不喝咖啡了?” “盛笳!”裴铎语气严厉了起来,他不知道她怎么了,抓起她的?胳膊,“把?外套穿上?,不用换睡衣了,现在就走。” 他捞起自己的?双肩包,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拽住她的?手腕,大?步流星地向?外走。 电梯口聚集着不少人,裴铎拉着盛笳直接从楼道下去。 大?厅里,刘妍欣几人正围绕在一起,盘算着谁开车回去。 羁鸟 第120节 见盛笳出来,她问:“你跟他一起走吗?” “嗯。我们一起走。”裴铎替她回答,又多问了一句,“你们谁开车?” 刘妍欣指了指gary,“应该是他。” 裴铎扫了一眼这个显然还有?些懵,且还泛着困的?男生,严肃道:“你们人多,其余人不要在车上?睡着,留司机一个开车,跟他说话?,别听歌,少用点,踩刹车的?时候别着急,外面是山路,哪怕是停路上?,也?比侧翻好。” “知道了。”gary点点头,看了一眼盛笳,“你俩打算现在就走?” 裴铎扭头看着门口穿着黑色制服的?骑警,抬抬下巴,“他们怎么说?” “总之这个酒店现在不安全,我们需要转移。他们会护送我们离开这座山。” “嗯。”裴铎颔首,路况不好,但该说的?他都说了,他转头看着一言不发的?盛笳,替她将外套拉链拉到衣领最高处,低声问:“冷不冷?” “还好……”盛笳眯起眼睛,看见外面拉起了警戒线。 酒店内的?大?多数人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人类似乎对于危险的?察觉总是迟钝的?。大?家?看着酒店外像瀑布一样?的?雨,兴奋竟然超越了恐惧,几个高个的?白人贴在玻璃窗边,拿着手机拍照录像。 服务人员还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一个姑娘打开门缝,放进来两个浑身已经被浇透了的?小松鼠。他们惊恐地摆头,四处走走,嗅嗅,最终在一个木头凳子旁窝了下来。 可惜这座酒店也?有?坍塌的?风险,盛笳看着它们,心道,或许你们选错了安全地点。 裴铎拍拍她的?肩膀,“我去问问,如果可以出发了,我们开车离开这里。” 盛笳点点头,握住行李箱的?把?手。 第97章 求生欲 裴铎很?快回来, 抬手压紧她的衣领,“冷不冷?” 盛笳摇摇头?,看着头顶的光。 明黄色, 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她想到,人在冻死前浑身也是发烫的。 她歪歪头?,“要走吗?” “嗯。”裴铎低下头?, “困不困?” “还好。”盛笳想起了没煮完的咖啡。 “不能困, 一路上都跟我?说话, 让我?保持清晰,好吗?” 盛笳点点头?。 裴铎把她的帽子捞起来替她带到头?上, 随后拉起她的手腕, “我?们走吧。” 盛笳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手里提着东西, 这雨势也没必要打伞, 他们小跑着到停车场,没几步, 盛笳就感觉到自?己的袜子完全湿透了。 裴铎先将行李箱塞进后备箱, 看见盛笳站在水洼旁边不停地打喷嚏, 似乎还在微微发抖。 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却被风声掩盖住。 地上的落叶沾上了泥, 毫无生命力地漂浮在水面上。一直以来,被这个国家视作象征的枫叶在此刻变得软塌塌的, 干枯的黄色仿若死亡前的警钟。 风像是波涛, 粗壮的树干顶部弯折着。树叶交叉, 沙沙地,干枯的叶片哗哗掉下来, 在咆哮的风中看上去毫无招架之力。酒店旁边的森林散发着幽深的黑暗。 突然,裴铎感觉到身后隆隆数声, 随后是什?么折断的巨大声响。 “咔嚓——” “咔嚓——” 伴随着几人的惊叫,车顶发着“咣当”的巨响,一个近一人大半个臂长直径的树干砸下来。银色轿车瞬间面目全非,车顶惨烈地凹进去,车窗破碎,像是蜘蛛网。 一个小男孩儿被树撞到,额头?鲜血横流,他嚎啕大哭。轿车摇摇晃晃的,副驾驶的男人挣扎着爬出来,痛苦地哀嚎着,他右胳膊的衣服被生生扯断,胳膊撕扯出一道血口。 风卷着云,裹着雨。 树干的摩擦声更大,其他更高大的树随时有折断砸下来的风险。更深处,还有数不清的树木,那里是未知的恐惧。 一个大胡子骑警大声要求所?有人立刻撤离此处,原本对大雨怀着好奇的人们在几秒后终于?意识到危险就在身边,惊恐地四散而逃。 只有一人像是静止了一样。 盯着还在继续向下挤压的树干,双目炯炯,异常明亮。 “盛笳!” 裴铎听到身后那棵树想起了微弱“咔嚓”声。 倒塌并没有结束。 三米外的黑衣骑警也指着她提醒危险的降临。 可盛笳好像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她怔怔地看着那根树干和哭泣的孩子,眼神没什?么变化,可说不出来的平静更让裴铎感到恐惧。 可是很?快,盛笳皱紧眉头?,看着很?痛苦。 但依旧一动不动,好像坠入噩梦,被梦魇住,想醒,但醒不来。挣扎几次,便不再?反抗。 裴铎三步并作两步,握紧她的胳膊,盯着她脸上的雨水,大喝道:“你干什?么呢!” 没等盛笳反应,他单手用力,掌心?恨不得将她的骨头?捏碎,几乎是给人提了起来,打开后座,重重把她扔了进去,随后指着她严肃道:“盛笳,你给我?打起精神。” 他说罢快速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啪”地关上车门,脚踩油门,率先冲了出去。 几分钟后,开到平整的路上,裴铎扫了一眼后视镜,盛笳脸色苍白,正?垂着脑袋。他又惊又惧,方才某一个瞬间,他觉得盛笳好像没有求生欲了。 不是不想活。而是把命运交给上天,什?么结果都能接受。 他握紧方向盘,怒道:“说话。” 盛笳的睫毛颤抖,看着他的小半张侧脸和青筋凸起的小臂,终于?感觉到冷,打着哆嗦,低声道:“能不能把空调开高点儿?” 裴铎闻言按键,微微放心?,又还是气得厉害,“你他妈连逃生都不知道,现在知道怕冷了?” 盛笳不说话,扭头?看着窗户。 雨水像是帘幕,铺在车窗上,形成一个小三角形,汩汩滑下。 她这样的沉默让裴铎不安,他盯着后视镜,“让你说话。” “说什?么?” “随便说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能开出去?” “下高速估计还要一个多小时。” “你打算开到哪里结束?” “雨小一点儿,直接开回去估计不太可能了。” “好……”盛笳还是看着车外,远处只有星星点点的光,前方是警车开路的声音。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吧,我?陪你说话。” “嗯。” 可他们没有什?么可说的,方才那根树干砸下来好像将两人分割至两方。裴铎终于?意识到,盛笳心?里有深深的伤痕,一旦被揭开,她能握着剑,也能轻易地丢盔弃甲。 而他始终一无所?知。 还是她先泛了困。脑袋靠在后面,稍微闭上眼睛就要睡过去,裴铎倒是被她吓得精神奕奕,时不时向后瞭一眼,把快要睡着的她叫醒。 “抱歉。” 盛笳敲敲自?己的头?。 裴铎拐过一个山路的弯道,问:“你现在有这里的驾照吗?” “没有。” 盛笳一开始想过,可又觉得一年多后就离开了,似乎没有必要。 “考一个,起码这种时候能救命。” 盛笳点点头?,“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说:“今天谢谢你了。” 一听这话,裴铎好不容易压下来的火气又重新窜了上来。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裴铎咬咬后槽牙,前方的雨刷似乎总也不能让视线清晰,“盛笳,你最近几天给我?说了多少个谢谢了?你难道不知道我?想听什?么吗?好,退一步,你不想说就算了,但你能不能……” 他话音截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让她做什?么? 别让他担心??不要逃避情?感?别再?伤害自?己? 裴铎说不出口。他自?知没有立场要求她做任何事……此刻,他好像共感,心?脏别人捏紧,盛笳疼,他跟着也疼。 他抬手,打开音乐。 盛笳偏过眼,“不是说少费电吗?” 裴铎心?里其实?有数,但一抬眉毛,嘴上还是说:“怕什?么?死不了。” 盛笳忽然也笑了,她打开车顶的灯,笑容挂在苍白的面孔上,竟然显得有些明艳,她歪头?问:“如果今天一定会死的话,跟我?死在一起,你愿意吗?” 裴铎忍着心?里的痛,轻轻踩了踩刹车,冷道:“我?不会让我?们死的,我?会长命百岁,你也一样——”末了又补充一句,“我?们会一起长命百岁的。” 盛笳撇起嘴角,全当没有听见。 她斜靠在靠背上,过了一会儿突然道:“雨好像小了……风也是。” 裴铎低声“嗯”了一下。 她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开了将近一个小时,快要离开c市了。她查看天气预报,雨水将在半个小时后持续减小。 盘山公路逐渐被落在身后。 茂密幽深的树林被暗沉的也染成了彻底的黑色,起伏处像是一座深渊,吞噬着雨声,也能吞掉盛笳的勇气。 和裴铎一样。 她本来自?己终于?变得健康,可事看见他,就想起曾经的事,才意识到脚下踩着自?以为坚实?的地面不过是自?己创造出来的短暂假象。 羁鸟 第121节 其实?还是沼泽。 盛笳揉揉眼睛。 很?疲倦,却又贪图着沼泽的柔软。 离山越远,进入出现房子的郊区,雨声反而更明显了一些。 裴铎在前面似乎在说话。盛笳没听见,坐起身,“嗯”了一声。 他将音乐关掉。 重新问:“饿不饿?” “有点儿。” “找找附近有没有快餐店。” “好。” 裴铎探头?看着前方,因为大雨,路边的加油站已经关闭了。 盛笳抬头?道:“下个路口拐弯,有家麦当劳……显示24小时营业,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开着。” 裴铎将车停下,幸好,麦当劳尚且亮着光。可里面几乎座无虚席,很?多无家可归的人抱着床垫和被子来这里避雨。 餐品供不应求,很?多食物早已经售罄,盛笳在一起等着,裴铎很?快提着纸袋取了餐。餐厅内还有孩子,或许从?未体验过深更半夜待在这里,他们无忧无虑地钻进角落的游戏区,从?滑梯上下来,又迅速跑上去。 盛笳盯着他们瞧了一会儿。 裴铎走过来,“这里人太多,去车上吃吧。” “好。” 鞋子早已经湿透了,双脚冰凉,再?踩在雨里也无所?谓了,反而每一步都很?用力,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盛笳还是坐在后面,听裴铎又说:“但我?们最好不要在这里停留太久,我?担心?云层会被吹过来。” “好。” 盛笳其实?是饿的,但是现在正?是凌晨,不是吃饭的时候,她咬了两口汉堡就放下了,一边握着热巧克力,一边拿起微凉的薯条。 风小了,但尚未停,树枝还早猛烈的摇晃。盛笳手心?出汗,想起刚才在酒店门口的场景。事发的那一刻,她确实?不害怕,甚至还有些隐秘的冲动和好奇,可到底是不勇敢,当裴铎厉声将她骂了一通后,她被从?多年前那个肮脏的雨夜拔出来,后知后觉地清醒,感到恐惧,在车上发抖,后悔。 裴铎回头?,看见盛笳放在纸袋上的大半个汉堡,“吃完我?们就走。” “吃不了了。” “你不是饿了吗?” “我?把薯条吃完了。” “……” “那给我?。” 盛笳不明就里,递给他,看见没什?么所?谓地直接吃完。 她张了张嘴,想说你没必要做到这样的,可偏了偏头?,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裴铎扔了垃圾,回来接着开车。 他们计划在凌晨四点前,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起码休息半天,再?继续往回开。 他将车里的温度又提高了一点儿,盛笳喝了热牛奶,现在浑身除了沾水的脚底冰凉,其余都是暖烘烘的。 雨又小了一些,她方才的情?绪也稳定了许多。 盛笳从?回忆里抽离,可又像是畅快淋漓地嚎啕大哭了一场,异常疲惫,靠在窗门上渐渐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在路边停下,她睡得不安稳,很?快睁眼,抬头?寻着裴铎的背影,小声问:“怎么了?” “有家便利店,我?去买水,很?快出来。” “哦。” 外面湿冷,车内闷燥。盛笳睡了一会儿,喉咙干痛。 她把车门打开,让风雨透进来。 很?快,裴铎推开玻璃门出来。 衣服上沾了水,可他看上去并不怎么狼狈,外套的黑色帽子戴在头?上,只有几根垂下的发丝是湿漉漉的。 盛笳知道他应该是很?疲惫的,一下飞机就开了十?多个小时的车,随后遇上暴雨,几乎整夜没有合眼,又要打起精神在冒着雨在山路开车。 他看上去不会被什?么打倒。 这样的勇气和无畏让盛笳忍不住想要靠近。 看见她开着门,裴铎走过来递上一瓶水,低头?问:“怎么了?” 盛笳把水扔到身后,仰着头?,忽然说:“你弯下腰。” 第98章 惩罚 裴铎闻言弯下腰, “怎么了?” 盛笳抬起上半身,探出头,扯着他的衣领, 吻了上去。 裴铎愣了一下?,轻柔地回应她。在她轻轻离开自己的唇的时候,他又问了一遍, “怎么了?” 盛笳的眼睛很明?亮, 好像是今晚看不到的星星出现在了她的瞳孔间。 “裴铎, 我想做。” “就?在这里?。” 裴铎被?人捏紧的心脏松开了一瞬,又重新开始发疼, 他低头, 胸口似乎燃起了一簇火苗, 忍了又忍, 摇头,嗓子发痒, 是在安慰她又似乎说?服自己, “不行……盛笳, 现在在外面, 我们得找个住的地方, 一旦待会儿重新下?暴雨怎么办?” 可盛笳好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一边拉着他,一边向后?仰, 躺在这座上, 再一次咬在他的唇上, 把自己的舌头给他。含糊又凶狠地问:“你现在不是挺喜欢我的吗,我想做, 你就?得答应我。” 裴铎握住她的腰侧,摸索着。 手指很烫, 似乎能将她的衣服烫坏。他笑了,这样张牙舞爪的盛笳像个刚刚步入丛林法则的小?兽,展示着自己的獠牙和利爪,其实很可爱。 他轻舔她脖颈上最?细嫩的皮肉,克制地说?:“不行……真?的不行,如?果又有暴雨,我们或许没有刚才的好运气了。” 盛笳三番两次被?拒绝,恼羞成怒,对?着他的膝盖踢了一脚,听到裴铎倒吸一口冷气之后?,气道:“你他妈怎么就?这么怕死?” 裴铎一听,刚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现在又冒出来了,他将刚才唇齿吻过的皮肤覆盖上手指,手背上青筋明?显,想起刚才的事情,他也忍不住发狠,“你呢,盛笳,你命大,死几?次都能活着?” 盛笳不吭声,低头解他的扣子。 裴铎还?是害怕,突然紧紧抱着她,声音有些颤抖,“盛笳,你以后?能不能别这样了?” 盛笳窝在他的怀里?,其实这个姿势,她很不舒服,但她不想离开,笑了笑,“裴铎,你终于害怕失去我了吗?” “……”裴铎没有肯定,但也未否认,只是问:“你这是在惩罚我吗?” 盛笳不回答,过了一会儿,突然道:“你有多喜欢我?” “很喜欢……除了你,别人都不行——” “如?果那天早上我没有离开,你打算怎么处理我们的关系?” 盛笳淡淡地打断他变得有些急切的剖白。 那天…… 他们的第一个晚上。 裴铎好像一时间找不到答案。 盛笳环住他的脖子,贴在他的耳边道:“总之肯定不是男女朋友,对?吧?” 裴铎没有回答。 盛笳眨眨眼,继续问:“那如?果当时我提议我们做炮|友呢,你会答应吗?” 裴铎蹙起眉毛。 她知道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关系,但那年的自己对?他而言是一个在床上契合的,不缠人,不招人讨厌的姑娘,他说?不定真?的会考虑。 “那我们现在就?变成这样的关系,行不行?” 她把头埋在他的心口,分明?是亲密柔软的动作,说?出的话却格外残忍。 “不行。”裴铎按住她的肩膀,不知道为何?她突然转变了想法,“盛笳,你到底在想什?么呢?不管我以前怎么想,现在都不一样了……你不知道吗?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盛笳只顾着脱他的外套。 算作一种答案。 裴铎生气了。他捞起她的腰,把她的上衣扯掉,剩下?最?后?一层内衣,又将她翻了个面。手掌停留在钢圈下?一厘米,低头,细致地吻过她,直到她的肤色泛起了甜腻的粉。裴铎用拳头撑起座椅,随后?揉揉她的腰,“我不同意,把衣服穿回去,我们准备走了。” 盛笳眼圈红了,是气的。 她被?他亲得浑身难受,胸口因为兴奋而上下?起伏着,在开始期待裴铎的下?一步的时候,他却先叫了停。 她扭回来,正面冲着他,怒气冲冲。裴铎还?是这样,在她自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凌驾在他之上的时候,他会给她温柔又残忍的提醒,这样的凌驾,不过是他默许之后?的。 盛笳烦躁暴怒之下?,就?要去拽他的外套。 挣扎之间,突然摸到他右边口袋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裴铎忽地扣住她的手,沉声警告道:“别乱动。” 盛笳好奇心上来,皱着眉,“什?么东西?” 越不让,她越要看。盛笳恨不得找出裴铎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证据,最?好恶心得让她彻底斩断自己的感情,然后?忘了他。 她狠狠掐他的掌心,裴铎吃痛松劲儿,一个手掌大的红色丝绒盒子掉出来。 砸在地上,滚了一圈。 盒盖自己弹开,里?面银晃晃的一对?东西几?乎称得上刺目。 盛笳低头看了很久,开口时,声音哑得发不出声音,她猛烈咳嗽了几?下?,低声问:“这是什?么?” * 半个小?时后?,他们在一家酒店办理入住。 前台询问需要几?个房间,裴铎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一个套间。 羁鸟 第122节 接过房卡,裴铎回头看向盛笳。 她正盯着地板失神,耳边划过雨水,抱着手臂,偶尔轻轻摩挲,看上去还?是冷。 裴铎低声道:“走吧。” 盛笳对?于他选择了一个套间没有提出任何?意义,她只是拖着自己的行李箱环视了一遍房间,随后?沉默地直接走进了里?面的那个房间,关上了门。 这里?的大多数酒店都不赠送一次性拖鞋,盛笳很累,懒得打电话让人送上来,干脆脱掉鞋和袜子,光着脚。脚上沾了水,被?冻得通红,她在卫生间里?将袜子洗干净,晾好,从从头到脚将自己用热水洗了一遍。 出来时,已经?时四十分钟之后?了。 她换上了一个干净的袜子,自厌自弃地不嫌脏,直接踩在地上,推开门。 裴铎正站在客厅里?的窗户边抽烟。 大约还?是三个多小?时,天便会蒙蒙亮。 窗子半开着,轻烟由他唇间吐出,随后?飘到外面。听到声音,他回头,指尖顿了一下?,然后?掐灭烟,目光落在她的脚上,皱着眉头,“你不冷?” 盛笳摇摇头,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捧在手心,抬起头看着他。 裴铎先打了电话要了两个拖鞋上来,随后?转身问:“你的鞋呢?” “在里?面的窗户口晾着。” “现在温度太低了,晾不干,给我拿出来。” 盛笳扭头,提着一双鞋又走出来。 裴铎手里?正拿着吹风机,他选择热风,然后?伸手,“给我。” 盛笳没动,显然不想把自己的鞋给他,“我自己来。” “你站门口等着拿拖鞋。给我。” 盛笳塞到他手里?,小?声说?了一句“谢谢”,立刻转身。 她分给了他一双拖鞋,裴铎关了吹风机,侧身,“你说?什?么?” “我问,你的鞋湿了吗?” “没有。” “哦。”盛笳摊开手,“谢谢你,还?给我吧。” “外面通风,就?放外面。” 裴铎垂眸,将鞋放在风口,语气不容置疑。 回身见盛笳依旧盯着自己,沉着声音,挑起眉毛,“怎么,难道我还?能用你的鞋要挟你,你那么看着我做什?么?” 盛笳低头看着酒店房间里?的柔软地毯。 她拿不定主意裴铎此刻是否生气,但她也不再费心思琢磨他的情绪,点点头,“好,那我睡了,如?果要继续赶路,你叫醒我就?行。” “嗯。” 裴铎不再看他,低头重新拿出一根烟。 盛笳转头要回房间的时候,脚步慢了一拍,停顿了几?秒,又回头说?:“你别熬着,还?是睡一会儿。” 裴铎这次没刻意站在窗户口,盯着她的眼睛,点燃了一根烟,吐出一口白气,才哑声道:“怎么了?” 盛笳觉得自己还?是能被?他轻易看透,他看出自己的心软和不忍。 她沉默了一会儿,仰起头,不冷不淡地回复道:“我不是关心你,只是你疲劳驾驶对?我的健康有威胁。” 裴铎短促地笑了一声,哼了哼,重新看着窗外,在盛笳准备关上卧室门的时候,方才冷声道:“知道了。” * 雨终于变成了绵绵细雨。 没了磅礴的雨声,耳边反而依旧在沙沙地响。盛笳点开新闻,看见有人抱到昨日c市国家公园此刻的模样。因为湿润的土壤多,积攒的雨水大半都渗透了进去,好像异常凶杀案没了痕迹,唯有路面上几?根被?风生生扯断的树根还?残存着当初的狼藉和可怖。 盛笳走出里?间卧室,裴铎正巧从门外回来,手里?提着木色纸盒,他打开,里?面是贝果。 他约莫也是休息了几?个小?时。脸色还?是不太好,但至少眼底的乌青没了。 只是嗓音还?是哑,盛笳坐在餐桌前,心里?想,结婚那大半年,工作再忙,记忆中好像也从未见他生过病,反倒是离了婚,他分明?成了自由身,两人再见时,又小?半的日子他好像都是病恹恹的。 裴铎用微波炉热了牛奶,端到她面前一杯,随后?淡淡道:“今天回不去v市了。” 盛笳抬起头,“为什?么?” “因为大雨,从这里?回到v市的大桥似乎目前不是非常安全?,在做修检,所以被?封了。” “那还?有别的路吗?我明?天开学。” “有。”裴铎慢吞吞地喝了一口咖啡,方才解释道:“但是会绕很多冤枉路,即使待会儿就?出发,今晚也回不去。” 盛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低头在网络上搜索路况。 裴铎靠在椅背上,抬起眼,“不方便请假?” “嗯……明?天的课有presentation,我一个人的也就?算了,但这次是小?组的,分数占比很大,我担心影响他们。” 裴铎放下?咖啡,“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活得太累。今天给教授请假,下?雨封路也不是你的错。” 盛笳“嗯”了一声,点开手机邮箱,听他又闲闲地说?:“不过真?是委屈你了,又得跟我多待一天。” 第99章 待罪的羔羊 盛笳没吭声, 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她?先给教授发邮件,随后又挨个私聊自己的组员。教授的回复很快,对她?的遭遇表示理解, 随后问她?是否愿意线上参与presentation,或是可以?另约定一个时间。 盛笳不愿影响其他人的事情,决定线上参与?明天?的课程。 裴铎问她?, “请好了?” “嗯, 老师同意我明天?线上上课。” “你带笔记本了?” “没有, 用手机,效果可能?不太好, 但是也能?用。” 两个人现?在只要?不讨论感情的问题, 就可以?心平气和地交谈。 盛笳从?箱子里找出?自己的日记本, 将本子的最后一页纸扯下, 她?准备把演讲稿写在上面。套间里静悄悄的,裴铎好像出?门了。 过了半个小时, 盛笳坐在沙发上过稿的时候, 他回来了。 手里拿着一个盒子, 搁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盛笳凑近, “你买电脑干什?么?” “你不是没带电脑吗?” “……” “你钱多得没地方花了?” 虽然没有电脑确实不方便?, 屏幕小,角度也不好调节, 想看一眼稿子也很明显, 但凑活一节课也就算了。 “能?退吗?” “不能?。” “……那多少钱, 我转给你。” 裴铎低头?倒水,背对着她?, 随口胡说八道,“二百万。” “我没这么多钱。” “那就分期, 还多少年都行。” 盛笳全当他开玩笑?。说了句“谢谢”,将电脑盒子拆开。她?下载了视频软件,回到自己的卧室,投入学习中。 虽然是唯一一个线上的小组,但他们准备充分,效果不错,老师和同学问了几个颇为刁钻的问题,好在盛笳也顶了上去。 合上电脑,她?用酒精纸细致擦了一遍,走出?卧室门。 裴铎正翘着腿看没有声音的球赛,“结束了?” “嗯,谢谢你的电脑,还给你。” 盛笳将电脑放在桌上,随后倒退两步,靠在墙面上盯着他。 裴铎笑?了笑?,“演讲怎么样?” 她?今天?为演讲特意化了淡妆,干净透彻,像是一朵芙蓉花。 “还不错。” “饿吗?” “有一点儿。” “叫餐?” 盛笳看一眼窗外,雨几乎已经停了。 “出?去吃吧,我请客。” 裴铎站起来,关了电视机,挑起眉毛。 盛笳扭头?往门口走,“权当感谢你借我电脑用。” 裴铎带上门,在身后阴阳怪气着,“你怎么那么会感谢呢?” * 他们在当天?的晚上八点多回到了v市,到家门口时,天?色早已经黑透了。 他们一起下车,盛笳站在路边,看着裴铎从?后备箱给自己取出?行李箱,拖过来,站在自己面前,淡淡道:“下周见?。” 盛笳没有反驳,某种程度上,她?已经默许和裴铎的纠缠了。也或许是一种认命,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忘却裴铎,哪怕是恨他,也不会再爱上别人。他们的感情走入了死胡同,不愿意往反方向走,也找不到出?口,两人待在一起,痛苦与?快乐交织,一边头?破血流一边紧紧相拥谁也不肯先松手。 她?接过行李箱,点了点头?,小声说:“再见?。” 这个学期结束,盛笳的课程科目就全部修完学分,待明年年初完成带薪实习之?后,她?就毕业了,拿到硕士学位,准备回国。裴铎也是同样,年底之?前,他的交流项目也会结束,准备回国重新回到正常的工作中。 两人都很忙碌,可他的精力总是更多,没事儿会给盛笳发消息,也没有期待她?的回复,只是一种分享,哪怕中午吃了一顿难吃的咖喱餐也要?发给她?看看。 羁鸟 第123节 盛笳每次都会看,但也的确从?不回复。 直到一次下课,吃午饭时,看到他发过来的一张戴着万盛街南瓜帽子的金毛的时候,盛笳终于回复了他。 【你们那里下雪了?】 东部的雪来得更早一些。盛笳是个北方人,其实对雪见?怪不怪,可每年的第一场雪,她?依然都会出?去走一圈,她?相信这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浪漫。 他分明信誓旦旦地说在追自己,而盛笳回复了他,他又不再说话了。 那晚睡觉前,她?生气地将裴铎的消息改成了免打扰模式。 她?的实习工作也有了进展,半个月内,竟然连续收到了两个进入最终面试环节的邀约。盛笳在周五下午参加了市中心博物馆的面试,主面试官是为位东方面孔的中年女性,精致美丽,盛笳觉得眼熟,直到结束面试才想起自己在纪知宇家中的全家福上见?到过她?的照片。 她?是纪知宇的母亲。 盛笳在等电梯的时候,再次遇到了她?。 因为姓名拼写的方式,朱简拿到她?的简历便?猜测她?来自大陆,主动问好,“中国人?” “嗯,您好。” “你好。” 纪知宇单薄的唇很像自己的母亲,眼睛反倒天?差地别,朱简眼尾上扬,瞧着果决又凌厉。 盛笳想,如果自己是个学会把握各种机会的人,应该在电梯下行的过程中趁机拉近关系,至少让面试官对自己的印象再深刻一些。 可是她?骨子里清高,总觉得凭本事能?获得实习机会,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替朱简压住电梯门,礼貌道别。 * 三?天?后,盛笳收到了来自博物馆的offer,朱简亲自发来的,并询问她?是否有时间详谈。盛笳周二下课便?坐车去了市中心。 朱简的办公室在三?十二层,纯白色装修,散发着花香,远眺能?看见?海岸线。 “请进。” “谢谢。” “我看了你的简历,觉得你的工作经历很有意思……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应该比你现?在还要?小一些,我那时候从?国内大学退学来这里打工给自己赚钱上学的,你知道我以?前学什?么的吗?” 盛笳摇摇头?。 “机械工程。” 盛笳微微惊讶。 “我很厌恶这个专业,大三?就瞒着父母退学了,在国内攒了两年的钱,出?来重新读了本科,学了自己喜欢的专业。” 盛笳立刻对面前这个美丽的女人肃然起敬。起初在纪知宇看到她?的照片时,她?本并未在意,看她?依偎在丈夫身边,盛笳还以?为她?只是个围绕着家庭的女人,现?在想来很是愧疚,也暗道自己狭隘。 她?真诚地说:“您真的很勇敢。” 破釜沉舟的勇气,是少数人才拥有的武器。 “所以?我挺喜欢你的。“朱简开玩笑?道:“一见?钟情——不过你似乎明年才能?来实习,最近几个月呢?有什?么打算?“ 盛笳看着她?,半晌没有开口。 “我有家策划公司,现?在缺个助理,你有没有兴趣?” “……朱经理——” “——我也不是做慈善,想给你一个机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得先说清楚,这一份实习工作,没有工资,但三?个月后我可以?给你写推荐信。” 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咖啡店的兼职工作只是为了赚生活费,除了口语,实则没有太大的提升空间。 朱简将自己公司的名字告诉她?,“你可以?考虑,但该走的一轮面试不能?少,如果愿意,我明天?就给你安排。” 盛笳不用考虑,她?当然愿意,但捏了捏手心,她?觉得还是需要?提前表明身份。 她?抬起头?,“经理,您儿子是纪知宇吗?” 朱简一愣,“是啊,怎么了?你认识?” 盛笳深呼一口气,“嗯,我们……之?前是——” “——男女朋友?” 朱简挑起眉毛,替她?把话说完。 “是。” 盛笳点点头?,随后见?她?笑?起来。 她?靠坐在办公室的桌子上,“笳,你不会觉得你是我儿子的前女友我就会为难你吧?” “嗯……也不是,只是我觉得您可能?需要?知道这件事再做决定。” “工作上的事儿,跟知宇没关系。况且,据我所知,我这个儿子十三?岁开始就有女朋友了,这十年如果交往的每一个姑娘我都对她?有意见?,那我得错过不少优秀的人,别担心,他上个周还跟一个刚高中毕业的姑娘出?门约会了。” 盛笳讪讪地笑?。 朱简似乎真的对儿子的感情生活毫无兴趣,只是又轻轻眨眼,“以?后我们共事,别提纪知宇——问个冒昧的问题。” “您说。” “你没有老公孩子吧?” 盛笳摇摇头?。 “怪不得。”朱简分别给两人倒了咖啡,“有孩子你就知道了,工作赚钱简直是逃离家庭的最好方式,一个女人不跟在孩子屁股后面好像是罪过,我这样说不代表我不爱知宇——你理解我在说什?么吗?” 盛笳想到了董韵。 她?们有些不同,但也有相似之?处。 她?点了点头?,“我理解。” “那就好,你认真考虑一下吧,不过最好早点儿给我结果。” “好。”盛笳把杯中的咖啡喝完,还回去,“不论如何,还是谢谢您。” “嗯,再见?。” * 盛笳回到家,王奶奶不在,可房间里充斥着呛鼻的味道。 这是王奶奶炒了鸡蛋壳的成果。据她?说,这是一种天?然优良的肥料,正好浇灌院子菜地里的小绿苗们。 盛笳熏得呼吸不过来,把室内的每个窗户都打开。 王奶奶两个月才炒一次,每炒一次都歉意地问是不是“太难闻了”,又总说“马上就好”,盛笳不便?再抱怨什?么,只能?去附近的一家餐厅解决自己的晚餐,贵且难吃,她?支付小费的时候都觉得心痛。 她?抱着一盒酸奶从?超市出?来时,低头?翻开未读消息。 几天?没有消息的裴铎终于有了动静,头?像后面出?现?了红点。 消息来自于五个小时之?前,因为屏蔽了和他的对话,盛笳此刻才看见?。 他的文?字也很简短。 只有三?个字。 【我同意。】 第100章 我?同意 盛笳依然记得, 裴铎上一次说过“我同意”三个字之后,他?们的婚姻彻底画上了句号。 而这次,他?同意不恋爱, 保持着另一种成年男女的关系。 这是盛笳上一次在车上提议的,在看?到那对戒指之后。 那么如今呢,他?们的关系的结果又会指向何处。 她把酸奶抱在身前, 面无表情地打下?几个字。 【所以呢?】 东部时间已经接近凌晨, 今晚或许收不到裴铎的回复, 盛笳把手?机揣回兜里。 回头看?见墙边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嘴里嘟囔着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 把方?才找零的硬币全?部放在了他?面前的盒子里。 洗完澡坐在床上, 盛笳收到了裴铎的回复。 【这周六我?回去, 你在公寓里等我?。】 【我?没钥匙。】 【在你行李箱里。中间的小袋子里,找找。】 盛笳一愣, 随后翻身下?床, 拖过箱子, 摊在地上, 果然找到了钥匙和?卡。 她沉默地盯着看?了一会儿,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随后捏在手?心, 放进包里, 没有再回复他?。 * 盛笳答应了朱简的提议, 通过了面试。周六上午去裴铎家?之前先去市中心的商圈逛了一圈,购买了两套职业装, 随后提着袋子走进了他?的家?门。 他?还没到。 盛笳忍不住环视一遍他?的公寓,装修风格与燕城的那个不同, 不是淡漠冷硬的黑灰线条,明亮的白色更多?些,窗台上的那棵绿植依旧鲜艳,好?像家?中的主人悉心照料过似的。 今天是少见的好?天气,百叶窗开着,阳光投射进来,让这段从?一开始就见不得光的关系愈发无处遁逃。 盛笳没去卧室参观,停留在客厅,坐在沙发上,等待他?回来。 因为今天要来见他?,昨晚思绪烦乱,睡得不算安稳,此刻她靠在沙发上,手?肘撑着头,过了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裴铎回来时便看?见这样的场景,他?轻轻地关门,把钥匙放在玄关,如果不是刚走了两步,盛笳就警醒地睁开眼睛,他?会以为自己是一个被妻子等待回家?的男人。 可盛笳立刻站起身,抱着臂,“你怎么才来?” “抱歉,是不是饿了?” “还好?。” “可是我?饿了,先吃饭吧。”裴铎转身打开冰箱,补充了一句,“我?做。” “你就不能等等再吃吗?我?来这里不是和?你吃饭的。” 羁鸟 第124节 盛笳有些别扭,她觉得两人的关系变了,你不是陌生人,也不是离婚夫妻,坐在一起吃饭实在不合适。 裴铎回头,看?着她笑,慢悠悠地意有所指,“原来你就这么着急?” “……” “裴铎你是不是有病?” “三文鱼,行吗?” 盛笳不跟他?说话,重?新坐回沙发上,盯着眼前墙壁上的一幅油画。 一个跳芭蕾的女孩儿,睁大?眼睛仰望着天空,风格带着浪漫主义画派。 裴铎正在切柠檬,将?汁挤出来。房间内很安静,盛笳闭上眼睛,好?像能听到汁水喷发的滋滋声音。 她有点儿后悔了,今天不该来的。 * 两人在沉默中吃完了饭。像是结婚时那样,裴铎做饭,盛笳便将?碗筷冲洗后放进洗碗机里。他?站在客厅,过了一会儿低头问:“这是什么?” 他?指着地上的两个袋子。 “衣服,上班穿的正装。” 盛笳打开水龙头,甩了甩手?。 “刚买的?” “嗯。” “换上给我?试试。” “不要。” 裴铎好?像没听见,将?那件白色外套拿出来,挂在自己的胳膊上,先拉上百叶窗,室内立刻变得昏暗了些。随后他?走过来,站在盛笳的身后。当他?冰凉的手?指去寻她前襟的纽扣时,盛笳就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了。 她很恼怒,挣扎起来,用?手?肘顶他?的小腹,“你等等,我?手?还湿着呢!你烦不烦?” 裴铎毫不生气,她今日穿得白衬衫像是为他?量身定制,十分?好?解,他?慢条斯理,耐心得像是对待方?才放在砧板上的那条三文鱼。 “你洗你的,不影响,反正早晚都得湿。” 盛笳狠狠踩他?的脚,裴铎倒吸一口冷气,按住她的肩膀,“啧,别乱动,扣子给你扯坏了,待会儿没衣服穿我?可不管。” 盛笳顿了顿,裴铎压着她的腰,衬衫的最后一个纽扣松开,她紧紧抓着盘子边缘,听到裙子上的拉链也被拉开,慢吞吞地,她的双腿缝隙间好?像也跟着颤抖。 心口凉飕飕的。 盛笳绞着眉头,脚尖抬起来,没什么支撑力?,指甲难受地在盘子上划过,盘子滑溜溜的。 她也一样。 裴铎摩挲了一下?白色外套,低头轻声问:“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盛笳咬着下?唇,扭头瞪他?,”能别聊天了吗?要做就快点儿。” “急什么?这才几点?如果太晚了你可以留宿。” 盛笳冷声道:“这种关系没有留宿的,都是各回各家?。” “哦,是么,你很熟练?” 裴铎知道自己说话难听,在她发作前,胳膊伸到前面,拢住她,另一手?拆开了她的马尾辫。 盛笳站不住了,小腿好?像被人抽走了骨头。 裴铎及时扣住她的腰,将?她的整个上半身都压在台面上。 盛笳脚尖猛然离地,害怕地惊叫一声,关了水龙头,回头骂他?,“你还穿这么多?干什么?” 裴铎抓住她柔软的头发,将?其全?部放在前面,弯腰亲了亲她的后脖颈,含糊地说:“衣服很好?看?,你穿也一定好?看?,先换上给我?看?看?好?不好??” 盛笳咬牙切齿,“这衣服就是套着衬衫穿的,你给我?……” “这样也能穿。” 裴铎像个固执的坏小子,强硬地给她穿上,又把她翻过来面对着自己,盛笳打了个哆嗦,好?像刚从?浴室出来只是披了一件浴巾。 “给我?看?看?。” 盛笳瘦了,几根肋骨明显不少,这里常年阴雨不见阳光,她比之前更白皙了些,光上去,像是银白色的月光。 一时间,他?们分?不清谁的呼吸更加急促。 裴铎抚着她的脸颊,低头吻上去。 很不温柔,又咬又啃,比起上次咖啡店外的试探,完全?变了味道。两人现在的关系像是他?的免死令牌,想做什么都可以。 盛笳向后仰,身子没了力?气,后腰抵在台面角。 疼,但也有些说不出的痛快。 她闭着眼睛,外套又被裴铎扯掉。 盛笳清醒了不少,用?力?掐他?的小臂,骂他?,“我?刚买的衣服,你别碰到水给我?弄脏了!也别揉皱了。” 裴铎哪有功夫管这个,随便往地下?一扔,又道:“我?给你洗,不……我?给你买新的,看?上什么都买。” 盛笳还没有来得及踢他?,就被他?一把扛起来。裴铎大?步流星地将?她扔到客厅的沙发上,单腿压在坐垫上,盛笳背对着他?,勾起腰。 他?的掌心贴在她的肩胛骨上。 盛笳将?长发别在耳后。 ……太难受了。 可裴铎只是亲她,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做。 盛笳把嘴唇都咬破了。 裴铎好?像不知道什么是怜香惜玉,他?用?两指抬起她的下?巴,盛笳被迫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了小玻璃茶几上的放着的红色盒子。 丝绒,巴掌大?,里面放着对戒。 曾经被他?放在兜里,现在又摆在这里。 盛笳勃然大?怒,她知道在这里时候裴铎让自己看?见这东西就是为了乱了心神的,软弱的时候,小心藏匿的情绪总会容易被人发现。 他?要自己亲手?撕掉面具,鲜血淋漓,可怜又可悲地正视目前两人的感情。 她咬咬牙,抬起手?,随便拿起一个沙发靠垫,大?叫一声,用?力?砸过去,正好?盖在那小盒子上面。 所谓掩耳盗铃。 * 他?们是晚上八点多?结束的。盛笳出了一层汗,头发乱了,几根黏在脸颊一侧。而裴铎呢,身上只少了一件外套。盛笳拨开头发,垂眸扫了他?一眼,随后问:“为什么不做?” “家?里没套。” 裴铎神色淡然地起身,拿起她的那件白色外套,递给她。 盛笳把衣服裹在身上,又看?了他?一眼,抿抿唇,低声道:“要不要帮忙。” 裴铎愣了一下?,随后笑起来,他?看?上去清清爽爽,摸了摸她的脸颊,“不用?,浴室在那边,去清理一下?吧。” 盛笳不再勉强,光着脚站起身,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冷声撂下?几个字,“下?次几个买套回来。” 她站在浴室的镜子前。 面色红润,胸口起伏,下?面有几道红印——他?可真够狠的。 隔着一道门,盛笳听到裴铎在外面走动。收拾外面的狼藉,将?碗筷放入洗碗机。 他?此刻的衣冠楚楚与自己形成鲜明对比。 盛笳和?他?在感情上总要挣个高低,谁多?付出一点儿都要锱铢必较,生怕自己输了似的。而今天,畅快淋漓的分?明只有自己,可盛笳总觉得,现在神色涣散的自己才是一败涂地的那个人。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扣了扣洗手?池台面。 将?脸上一层淡淡的薄妆随意洗掉。 素净着一张脸,只有双唇还鲜红着。 她方?才不肯喊出声,一直碾着自己的下?唇,裴铎掰开她,把一根手?指放上去,她当时也没客气,狠狠地咬了下?去。 她闭上眼,不再看?镜子中的自己,抬腿走进淋浴间,打开了水龙头。 盛笳洗澡后便离开了,拒绝裴铎送她回家?,自己坐着公车吹了一路冷风,倒是清醒了不少。 她在咖啡店的工作这个月月底就结束了,随后继续在朱简的策划公司实习。盛笳其实对于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一窍不通,但她慢慢相信自己只要足够坚持,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朱简给自己的机会来之不易,她想好?好?抓住。 第101章 婚纱 海面上跨越轨道大桥, 地铁从地下攀升而上,在最高点时拐弯,跨越另一个轨道?, 向东方驶去。盛笳看着桥下的窄窄的海,靠近岸边横着几根粗壮的木干,将水流分成几股。 她已经有段日子没见过秦婴了。 小姑娘央求了好?久, 她?没有理由再拒绝, 结束了最后一次咖啡店的工作后, 盛笳来到秦婴的家。 天凉了,最适合吃火锅, 家中保姆将餐桌摆满, 秦婴正为自己的物理作业而苦恼着。 “笳笳姐姐, 你给我讲讲题吧。” 盛笳高中毕业快十年了, 物理知识早都忘干净,看了一眼题目, 不敢随便指导, 想了一下, 说:“你怎么不问你哥?” “我哥好?像厌蠢似的, 讲题最多讲两遍, 如果还听不懂,他就?怀疑我脑子有问题, 脾气一点儿都不好?, 我才不问他。”秦婴咬着笔, 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又道?:“不过今天你在这?里我倒是可?以?问问, 他在你面前或许会装大尾巴狼。” 盛笳一顿,扭头往餐桌那边看去, 果然是四双碗筷。 “裴铎也来?” “嗯,哥哥也好?久没来了——你们最近见过吗?” 秦婴问这?问题时,裴铎正好?进门。他推门时停顿了一下,听到了盛笳的回答。 她?说:“没有见过。” 他低头短促地笑了一下。 ——什么没有见过?分明?昨晚还同床共枕了。 羁鸟 第125节 那是他们离婚后第一次分享整个夜晚,盛笳本?想坚持回家,可?昨天实在是太累了,她?胳膊都抬不起来,裴铎将她?抱在怀中真诚挽留,她?便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裴铎昨晚没有睡好?,当盛笳在自己的枕边沉沉睡着时,他打?开灯,看了她?许久。 他提前给她?准备了硬枕头,她?大约是舒服的,双腿蜷缩着,双唇偶尔张开,呼吸绵长,面色红润,像只餍足的小猫。 ……曾经?有那么多夜晚她?都这?样睡在自己身边,而他一无所知。 裴铎觉得自己硬得难受。 答应她?这?件事?情当然是深思熟虑的。裴铎知道?自己能将这?层关系也最终变得和真正的谈恋爱没有什么两样。 他的掌心?覆盖在盛笳的手上。 反正她?还爱自己,也只爱自己。 裴铎觉得庆幸,庆幸盛笳先喜欢上了自己,不然若是她?这?样痴情的人,一旦满心?都是别人,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把她?抢到自己身边。 裴铎一向自诩高傲,用不着为任何人费心?,但如今面对盛笳时,却终于感?觉到了什么叫惴惴不安,什么叫瞻前顾后,什么叫悔不当初。 他看着她?红彤彤的唇,凑上去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关上灯,在黑暗中道?了一声“晚安”,然后闭上眼睛。 * 盛笳听到他进来了,也听到了他的笑,刻意不回头,也不打?招呼,因为撒谎而手心?微微发热。 裴铎洗过手秦婴就?跑来央求他讲题,絮絮叨叨地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哀嚎如果自己没大学上,到时候他也跟着一起丢人。 “裴子铭呢?怎么不问他?” 裴铎嫌她?笨,也笑话她?总犯困,不乐意给她?讲题。 “他也不会!” 其实裴子铭的物理还不错,但若是题都让他讲了,那哥哥就?不会来,更见不到笳笳姐姐。这?是裴子铭教她?的,秦婴觉得很有道?理。 裴铎侧头看了一眼盛笳,点点头,“行,待会儿给你讲。” 吃饭时,盛笳和他并肩坐在同一边,趁着拿调料的机会,裴铎轻轻地点了点她?的胳膊,淡淡问:“还疼吗?” 盛笳猛地回头,看向秦婴二人,然后瞪他,“不疼。” 裴子铭正背对着他们,秦婴正在低头倒水。 裴铎故意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笑着问:“你怕什么?他们巴不得看到我俩这?样。” 盛笳扭头就?走。 一顿饭吃得表面风平浪静,裴铎除了偶尔为她?夹菜之外,绝不主动跟她?说话。 饭后陪秦婴聊了半个多小时的天,盛笳告辞,她?穿鞋出门时,裴铎刚刚打?开秦婴的物理书。 盛笳刚刚关上门,秦婴就?推了裴铎一把,“哥,你还不去追?” 裴铎好?像没听见似的,抬眉问:“哪道?题不会?” 秦婴咬咬牙,“这?道?。” “拿笔来。” 裴铎花不到五分钟讲了一遍,秦婴就?点头说听懂了。 “真明?白?了?” “真的真的。”秦婴急急忙忙把书本?塞回书包里,“哥你快出门吧,不然待会儿追不到了。” 裴铎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学习。” 他走出大门,小跑两步上了车,寻着盛笳平时坐公车的小路开去。 最终在公车站牌前看到了她?。 他放下车窗,俯下身,“上车。” 盛笳看了一眼天气预报,十五分钟会下中雨,她?想了一下,不再扭捏犹豫,直接上了副驾驶。 裴铎故意比她?晚出门一会儿,又开着车来找她?。两人见面一言不发,他忽然笑了笑,在红灯路口偏头问:“笳笳,我们这?样像不像偷情?” 盛笳抿了一下唇,别着脑袋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儿挤出来一句话,“你别让婴婴知道?了。” 终于抵达目的地,她?准备下车时,裴铎突然又开口,“下周六我有点儿事?,可?能晚上才会到家。” 盛笳拉着车门,顿了一下,回头道?:“刚好?周六我也有事?情,而且差不多快到我来例假的时间了,我看下周我们就?别见面了,不然浪费时间。” * 十一月的第一个周六,朱简的策划公司有工作安排。盛笳提前看过资料,是为以?为结婚三十周年的华人夫妇举办一次纪念婚礼。据说他们当年生活苦,没有钱租场地,如今在这?里落了脚,奋斗数十载,实现?财务自由,决定?大办一场。 盛笳早早去公司准备各项事?宜,朱简发动汽车,扭头问:“学车了吗?” “嗯,上周三通过了笔试,现?在在练,计划下月月底路考。” “好?,拿到驾照,工作上的很多事?情才会更方便。” 朱简的策划公司并不多见,也不是做特做婚礼策划的,她?有人脉,能借到昂贵不菲的艺术品来充场面——只要客户足够有钱。 那对五十多岁的夫妻坐在沙发上,儿孙围在身边。他们看上去依然正值壮年,结婚三十年,还能这?样依偎在一起,显然感?情很好?。盛笳隔着很远注视着他们,看着女人的白?色裙摆,想起自己曾经?也穿过这?样相?似的一件。 她?垂下眼,忍不住轻轻叹口气。 踩着高跟鞋的朱简走来,“还好?吧?” “嗯。” “怎么别人结婚你这?么惆怅?” 盛笳笑笑,“他们的感?情令人羡慕。” 朱简点点头,“的确。”她?看向那对夫妻,男人温文尔雅,有几分老学究的气质,反倒女人不如他精致,长相?普通,但笑容爽朗,一双眼睛明?亮又凌厉。 “别看徐太太相?貌不起眼,但他们的第一个公司快倒闭的时候是她?硬撑回来的,徐先生读书的钱也都是她?挣的,刚来这?里的时候连字母表都说不利索,这?个女人很了不起,你看她?丈夫看她?的眼神,只有美貌可?不会这?样仰慕。” 盛笳点点头。 朱简拍拍她?,“盛笳,你也很棒。” 她?摇摇头,笑着说:“您别这?样说我,我可?没有那么勇敢。” “你已经?踏出舒适区了,也很勇敢。” 盛笳低头,“谢谢你。” *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 交换戒指的时候,盛笳距离他们只有五六米。 她?的婚礼上也有这?个仪式,那时她?激动又羞恼。盛笳那个时候还不能完全理解一个男人用心?该是什么样子的,她?不确定?裴铎捧着一个价值不菲的钻戒是否算用心?,可?当那枚钻进套进自己的手里,大了一圈,需要蜷起手指才能不叫它掉下去的时候,盛笳知道?这?一定?是不用心?。 她?那时候听说在戒指上系上一圈细线会防止掉落,趁着裴铎不在家的时候,盘腿坐在柜门前,在银圈上绕了一根线,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拢起掌心?,又展开,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摘掉。钻石太大,戒指太晃眼,总之也戴不出去,何必在乎大小。 后来盛笳再也没有拿出来过那结婚钻戒,离婚时也没有带走。 她?沉溺在回忆中,身旁走来一人也没有注意到。 裴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才唤醒她?的思绪,盛笳扭头,盯着他沉默了许久,逆着阳光,某一刻,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参加别人的婚礼还是回到了自己婚礼的那一日。 裴铎在她?眼前晃了晃手,笑道?:“看见我这?么惊讶?” 盛笳别开眼,退后一步,“你怎么也在这?里?” 裴铎转身,指着婚礼的男主人,“他以?前是我课程上的助教。” “——你呢?新工作?” 盛笳含糊地“嗯”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来的?” “比你晚一些。” 裴铎一进门没多久,就?看见盛笳了,她?穿着职业套装,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身材勾勒得玲珑,乌发平整,发尾微微卷曲,精致又利落,快步穿梭在人群中工作,掩饰着微微的紧张,在外人看来游刃有余。 裴铎身旁当时站着另一男人,他的目光也追随在盛笳的身上,过了一会儿,啧啧数声,“好?招人的姑娘,我等会儿去要个联系方式。” 裴铎喝了一口酒,才笑着沉声警告,“你别想了,她?看不上你。” 他后来一直站在二层阳台上,眯着眼睛低头看盛笳忙碌的身影,直到仪式开始,他方才走下去,站在她?的旁边。 他们盯着白?色玫瑰花,难免双双想到了过去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裴铎低声道?:“盛笳,愿意听听关于那对戒的事?情么?” 第102章 云霄之上 “所以……”盛笳回忆着过去?, 那段时间她经历了?怀孕,流产,离婚, 很多事情都刻意淡忘了?,“你当时出车祸了?” “嗯。” “所以你当时差点儿死了?,活过?来?之后觉得生命不?易, 于是觉得我顺眼多了?, 所以想跟我走下去??” “不?是……”裴铎笑了?, 还有些无奈,“你怎么跟正常人思维不一样呢?” 盛笳低下头, 点点脚尖, 小声道:“那是因为我现在?不?会轻易被你骗了?。” 她抬头, 看见朱简在?十米之外望着?自己。 见盛笳看过?去?, 她挑起眉毛笑了?笑。 盛笳曾经略去?姓名,跟朱简提过?自己和裴铎的故事。多奇怪, 藏在?心底里?十多年的隐秘从不?对最亲密的人开口, 反而会告诉一个刚刚相识, 且年龄与自己相差不?少的女?人。 或许是朱简足够成熟和体贴, 让盛笳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盛笳与裴铎相视沉默了?一会儿。 他们都清楚, 一对戒指,并不?能改变他们现在?的关系。 盛笳告别, “我先?走了?。” “我送你回去?。” “不?用。” “顺路。” 羁鸟 第126节 盛笳摇摇头, 笑了?, “裴铎,我不?是欲擒故纵, 我今天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得跟着?我老板回去?。” “……” 裴铎一顿, 回头看向朱简,略微颔首,随后道:“好,那再见。” * 回公司的路上,照旧是朱简开车,盛笳坐在?副驾驶。 过?了?第?一个红灯,朱简笑着?问:“他就是故事里?的男主角?” 盛笳没有否认,只是扭头反问道:“很明显?” “嗯,挺明显的,你把他的相貌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这样的人可不?多见——最重要的是,你看他的眼神不?一样。” 从来?没有人从这样的角度向她讲述过?,盛笳不?由得好奇,“什么样的?” “发着?光的。” “……是么?”盛笳喃喃道。 “盛笳你知?道吗?人在?高兴或者生气的时候,眼睛都很明亮,我猜那个男人应该费劲了?你的心血。” 转头见盛笳不?语,朱简又?笑着?调侃,“可惜我那个傻儿子恐怕没有见过?这样子的你。” 盛笳脸一红,“经理,我们说好了?,不?提知?宇的。” “抱歉抱歉,我忘记了?。” 朱简大笑,过?了?一会儿,又?问:“想好和他的下一步了?吗?” 盛笳盯着?远处的车流许久,坚定地?点点头,“想好了?。” “愿意给我说说吗?” “其实很清晰,就两条路,彻底忘记或者走下去?。第?一条路我试过?了?,太难,第?二条路或许有了?方向,但我在?没有准备好之前,不?会踏上去?。” “准备什么?” “准备好足够强大,能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再受伤。” 车停下来?,停在?公司楼下的停车场。朱简下车,抵着?车门,隔着?车对盛笳道:“面试的第?一眼我就看出你是个很通透的女?孩儿。你当年辞职重新出来?读书,就是为自己拼出一条路来?,在?感?情上,你也闯出来?,我祝你成功。” 盛笳看着?朱简美丽的面庞,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在?人生路上其实遇到了?许多好人,他们都帮助过?自己。 细细想来?,裴铎也让自己变得更勇敢,眼界更广,他也属于“好人”的行列。 盛笳深吸一口气,真诚地?说:“谢谢你。” * 裴铎说到做到,从周一开始,盛笳每天陆陆续续地?收到新衣服的快递。 不?用看标牌,每件衣服的品牌都标志着?价格不?菲。 盛笳一开始还拆开包裹,后来?连箱子也不?打开了?,把这些衣服堆在?一起,拍照,给他发过?去?。 他晚上的时候才回复过?来?。 【不?喜欢?】 【你买这个做什么?】 【上次在?我家说好的,揉坏你的外套,赔给你的。】 【你这一件衣服的价格就顶我的十件了?,我不?要,你退了?。】 【没法儿退,你不?喜欢就送人,或者你不?是之前做过?志愿者么,干脆给那些孩子穿。】 盛笳不?理他,按照快递单信息给几家旗舰店挨个打电话,对方都表示买家付钱时特意嘱咐,拒绝退换。 快睡觉时,裴铎又?姗姗发来?一条信息。 【如果绝对太贵不?方便实习穿,不?如每次见我的时候再穿,我想看。】 * 周五早上,他又?发来?邀约。 【明天要不?要去?滑雪?】 【不?去?。】 过?了?十分钟,那边直接打来?电话,“为什么不?去??有别的安排?” “我不?会滑雪。” “我教你,去?绿道随便玩玩也很有意思?。” 盛笳看着?外面的天色,还是推辞,“今年都还没有下雪,能滑吗?” “山上下雪了?。”裴铎低声问:“盛笳,你毕业就回国了?吧?” “嗯,怎么了??” “那这样的雪景不?知?道下次见到是什么时候了?,不?去?不?可惜么?” “……”盛笳沉默稍许,“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嗯,不?然你还想有谁?” 盛笳拿笔尖戳了?戳自己的本子,“那你明天来?接我。” “好。” 临近下午时情况有病,裴铎提前接她,说晚上夜景好,多在?山上住一天。就这样,半推半就地?,盛笳整个周末的时间都是他的了?。 山上的酒店位于一处小镇,万圣节过?去?没多久,还挂着?装饰物。 裴铎这次订了?一间房,里?面只有一张床。 他在?后备箱里?拿出一个纸袋,到房间时递给盛笳。 “什么?” “冲锋衣,你穿的那个羽绒服太长?,怎么滑?” 盛笳把衣服抖落开,一件纯白色冲锋衣,和他身上深蓝色的看上去?是同一款式。 她打量了?他一番,随后问:“一样的?” “嗯。”裴铎顺手打开身侧的灯,“你如果想要当成情侣服,我也不?介意。” 盛笳冷哼一声,把衣服放下。 裴铎好像突然来?了?一股无名火,“怎么,难道你就只跟他穿?” 盛笳皱眉,下意识问:“谁?” 裴铎眯起眼睛。 盛笳低下头,平淡地?回复,“我当时跟知?宇是男女?朋友,穿情侣装有什么奇怪的?” 裴铎把窗户打开,让冷风灌进来?。 盛笳转过?身,立刻打了?个喷嚏,把那冲锋衣重新又?抓在?手里?,“你是不?是有病?” 他又?把窗户关上,走过?来?,从身后抱住她,低头亲亲她的耳侧,“生气了??” 盛笳把衣服叠起来?,用胳膊肘推他,“你别这么幼稚行不?行?” 裴铎含糊地?笑,气息洒在?她的脖颈,闭上眼睛,“你俩当时那衣服蓝得晃我眼,我难受行不?行?” 盛笳一把挣脱他,面无表情地?说:“那你把眼睛闭上。” 说完,她背对着?他换衣服,随后进浴室洗漱。 * 次日,盛笳是在?咖啡的香气中醒来?的。她揉了?揉头发,坐起来?,裴铎端着?玻璃杯,“喝吗?” “嗯。” 盛笳伸出一只手,接过?杯子。 她小啄几口,抬起头,“昨天上来?的时候,看到有出租滑板的店,待会儿先?去?给我租一个双板和头盔?” “山上有卖的。” “你钱多得没处花了??”盛笳把杯子放在?桌上,“我就来?玩这一次,租一个就行了?。” 裴铎笑笑,将她的咖啡杯拿走,敲了?敲她的脑门,“那就起床,下午天黑的早,你不?玩夜场,我们就早点儿回来?。” 今天有云,但天气晴朗。 盛笳踩着?滑雪板很笨重,连上缆车都比别人磨蹭,她从小就没什么运动天赋,低下头,脸有点儿热,看着?雪地?离自己越来?越远,裴铎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冷吗?” 盛笳摇头。 她看向雪山,过?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为什么只有上山的缆车,没有下山的。” 裴铎一愣,笑道:“我好像只在?燕城的雪场见过?,你这问题挺有意思?。” 她又?忧心忡忡地?说:“那待会儿我不?敢滑,怎么下来??” 裴铎大笑,“这是绿道,我以前教一个三岁的小孩儿,人家都敢。” 盛笳瞪着?他,“那你不?能笑话我。” “我哪儿敢?我好好教你,省得你以后说出去?给我丢人。” 盛笳挣脱了?他的手。 站在?山顶,她又?重新抓住了?裴铎的胳膊。 “别怕,双腿分开点儿,弯腰,压低重心。” 裴铎一般都玩单板,今天为了?她特意换成双板,“跟我一样,八字形,可以减速。内刃往下压,也能增加阻力。” “然后呢?” “然后……就滑下去?吧。” “你是不?是玩儿我呢?” 羁鸟 第127节 “摔跤也是正常的,绿道没那么抖,你害怕就刹车行了?。” 盛笳咬着?唇,脸冻得有些红。她没那么怕摔跤,看着?七八岁的孩子也都滑下去?了?,她用力压着?滑板,一点点往下蹭。 裴铎跟在?她后面,也慢慢悠悠地?,“我跟着?你呢。” 滑了?不?到十米,盛笳屁股一沉,坐在?雪地?上。 裴铎滑过?去?,低头看她,“怎么了??” “怎么拐弯?” 裴铎把她拉起来?,坏笑着?,“抱歉,忘了?说。” * 这是离婚后,盛笳对裴铎最温柔的一天。 她知?道自己有求于他,不?发脾气,上下缆车时都紧紧抓着?他的小臂。裴铎心道不?能教太多,如果都会了?,以后就用不?着?自己了?。 盛笳在?绿道上玩过?五六次之后就觉得没意思?了?。 裴铎问:“要不?要去?蓝道试试?” “行啊!” 下去?前,裴铎先?按住她的肩膀嘱咐道:“蓝道偶尔有几个陡坡,别直接往下冲,拐弯滑s道,害怕就刹车坐地?上,我就跟在?你后面,不?会让别人撞到你。” 盛笳点点头。 她正在?兴头上,抓着?滑雪杖点头道:“知?道了?。” 然后双手用力,向下滑去?。 盛笳不?需要裴铎的帮忙,每个陡坡她都能自己绕过?去?,她交换压着?左右板,在?雪场兜着?圈子,俯冲加速绕过?好几个人。 在?最后平滑的雪坡上,她抬起胳膊,让雪板逐渐趋于平行。 加速,再加速。 冷风划过?脸颊,吹起头发,风和雪地?发出哗哗的声音,四周的景物变成了?倒退的线条。烈风如刀,她好像是穿过?箭林的侠客。逐渐接近远处的天空,张开双臂,盛笳就能拥抱到天边的尽头。 快到终点时,她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忧虑和烦恼都被扔在?身后。 她又?做了?一次自由的鸟。 盛笳把雪仗插在?地?面,稳稳地?停下。 雪因滑板的摩擦,而轻轻地?飞起,好像她的翅膀。 她回头看向裴铎。 裴铎也很少有滑雪这样兴奋的时刻。 他看着?盛笳的眼神中带着?赞许,像看着?自己最得意的门生。 他大声问:“好玩儿吗?盛笳!” 风声呼呼,他们不?过?相隔一米,却好像听不?清对方的声音似的。 盛笳大笑着?,“好玩!” 盛笳往他跟前凑了?凑,深吸了?一口气,隔着?护目镜,看着?他迷人的双眼,又?大声地?说:“裴铎,我想吻你。” 第103章 告白? “就现?在。” 裴铎摘下护目镜, 轻轻呼出白?气,垂眸看着?她,认真地低声说:“我也想。” 可滑板挡住了他们, 没法贴近。 有些狼狈,盛笳咯咯地笑。 裴铎弯腰摘掉滑板,走到她面前, 揽住她的腰, 将她直接提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平行的位置, 毫不犹疑地吻上去。 公共场合这样做,盛笳有些害羞, 浅尝辄止便松开他。 裴铎抵着?她的额头, 声音有些哑, “还玩吗?” “不玩了。” “那直接回去, 行不行?” 盛笳浑身卷过热流,用力?点点头。 裴铎回程的时候, 开车有点儿急, 拐弯的时候刹车踩得轻。 冬天的衣服比夏天的难脱。 从开始到现?在, 他们?其实?一次都?未真正做过, 裴铎次次都?是让她痛快后就收手。每次问他都?是没套, 可盛笳分明在浴室的柜子里看到了三盒从没开封过的。她心里清楚,他不认同这样的关系, 好像到了最后一步, 就是做实?了。 他终于破例了。 今天的那一瞬间, 盛笳双臂抵在床榻上,一下就哭了。 有点疼, 跟第一次没什么分别?。 她下意识往前爬,裴铎按住她的腰, 把她拽回来。 床单被?揉皱了,盛笳难耐地细声尖叫。 他始终沉默不语,直到最后一刻,裴铎用手指拨开她的唇,在她的耳边轻喘,“别?咬破了。” 盛笳去浴室从头到脚地淋了一遍,出来时,裴铎正在煮茶。 她没有换上睡裙,只是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忽然说:“把窗帘打开,好吗?” “嗯?” 裴铎没有听清,回头看着?她。 盛笳裹得很紧,只留了锁骨之上的皮肤,她嗓子哑了,小声说:“我想看看外?面。” 裴铎预定的是山景房,落地窗外?,雪山好像伸手可及。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窗帘拉开。 远处挂着?灯,乍一看,像明晃晃的圆月。 晕着?柔光,盛笳靠在一边,喃喃道:“好美呀。” 裴铎在她手心里塞进一杯热茶,笑着?问:“冷不冷?要不要把温度调高?” “不要。” 盛笳歪着?脑袋,半闭着?眼睛。 裴铎去洗澡,过了一会儿出来,半跪在她身后,鼻尖贴着?她的发顶。 盛笳慢慢睁开眼睛,听到他低声道:“你看,下雪了。” 盛笳立刻扭头。 果然,外?面飘着?白?雪,并不小,洋洋洒洒,落在空中,和风摩擦着?,好像有沙沙声。 “我想坐在阳台上。” 盛笳坐起身,锁骨下的柔软若隐若现?。 “那你换衣服。” “我就想裹着?被?子坐在外?面。” 裴铎一愣,好像没有听懂,低头看她认真的神色才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他笑着?挑起眉毛,“盛笳,你现?在玩的是越来越野了?” 盛笳张开双臂,被?子掉下去,裴铎替她重新裹回去,然后弯腰抱起她。 踢开阳台的门,把她放在沙发上。 盛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林间雪时的冷冽味道沁入鼻尖,她结实?地打了个喷嚏。 裴铎站在身后看着?她笑,“现?在要不要我再把你抱回去?” 盛笳摇摇头,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裴铎占据着?沙发的另一侧。 两人看着?远处的雪雾,谁也不做先开口的那个人。 手里的热茶是唯一的热气,散着?香气。 盛笳说过,温暖也是有味道的。 裴铎第一次滑雪,就是在这座山上,他寒假和朋友跨越国度来这里玩,他那时候是个半吊子水平,却非要站在□□的山顶上往下滑。第二遍滑下去的时候,摔断了腿,坐了三个月的轮椅。二十出头,是他最较劲儿的时候,不相信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同样的山,那时候裴铎满心都?是征服。 如今呢,他带心爱的人故地重游,耐心教她,看着?她笑,也一起高兴。 心里还是征服。 可是多?了爱和满足。 裴铎忽然抬手,将盛笳抱在怀里。 她动弹不得,抬起头,“你要干什么?” 裴铎不说话,掀起被?子一角,从额头开始,细细密密地吻她。 月光映在她的眸子里,皮肤上,柔软的呼吸中。 他紧紧不放手,恨不得让她嵌在自己的怀中。 盛笳慢吞吞地把手搭在他的后背上,过了一会儿,闷闷地问:“你怎么了?” 裴铎把额头抵在她的颈窝,鼻尖上她的脉搏在跳动着?,逐渐和自己的心跳重合。 风吹过来,带上了雪松的气味。 羁鸟 第128节 雪下得很缓慢,飘在被?子上,有些未能及时化成水,变成了晶莹的装饰。 盛笳的脚尖露在外?面,和雪花一样,也是白?盈盈的。 他很紧张。 听到慢慢地自己开口,“盛笳,我爱你,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可她不回答,许久不出声,好像连呼吸也变得很浅。 裴铎咬了一下她脖颈细嫩的皮肤,“你怎么不说话?” 盛笳在他怀里动了一下,细声细气地,“裴铎,我上高中的时候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他向后,看着?她的眼睛。 “说刚下床的男人说的话最不可信,尤其是‘我爱你’三个字。” “……” “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裴铎亲她的唇,“我是真的爱你。” 他突如其来的告白?让盛笳心里乱糟糟的,她低头阳台下面,一行新的客人前来入住,沉默了一会儿,盛笳突然翻身坐在跨坐在他的腿上。 扑上去狠狠地咬了一下他的下唇,“这么好的风景,你别?说这个了,行吗?” 裴铎哭笑不得,“现?在难道不适合表白?吗?” 盛笳摇头,“不适合,求求你了,先别?说这个,我没想好,更没做好准备,现?在给不了你答案。” 裴铎急切得像个毛头小子,“那什么时候能给?” “不知道……”盛笳掀开被?子,只盖在自己的后背上,还是亲他,“……今天就先这样。” 裴铎又气又无奈,扣住她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她很白?,挺俏处被?风吹得冰凉。 也像雪山。 在带着?冷意和湿气的阳台上,他们?又做了一回。 * 从山上下来,生活再次步入正轨。 盛笳对于学业已?经游刃有余,临近期末,也可以分出时间给自己的实?习工作。和朱简共事令人愉悦,在工作上,她和裴铎很像,聪明,敏锐,有天赋,而?且努力?。 盛笳做她的助理,每一天都?能学习到许多?新知识。 周五晚上,她撬掉了和裴铎的晚餐,与朱简开一个国际线上会议。办公楼今天正逢停电,朱简让她放学直接来自己家里,发送了地址过去。 地址很熟悉。 那座公寓盛笳每周都?会光临。 甚至这个门牌号对她而?言也不是陌生的。 她咬咬唇,本想多?问一句“家里还有没有别?人”,但转念认为自己这样表现?得很不专业,而?且是否再见纪知宇,盛笳其实?并不太放在心上。 朱简打开门,却依旧一眼看透了她的想法。 “知宇不在,现?在这间公寓我一个人住。” 她坐在岛台前的高脚凳上,又笑着?补充道:“何况,这公寓本来就挂着?我的名?字,我儿子成年之后住在这里,我都?是问他要房租的。” “真的?” “当然了,他应该感恩戴德,我给他的租金比市场价每月低300刀,他已?经很占便宜了。” 盛笳笑了。 又忍不住好奇,“那他现?在住在哪里呢?” “出门全球旅游去了。”朱简笑眯眯地看着?她,晃晃手指,调侃道:“据我所知,知宇本打算明年才环球旅行的,大?概遇到了个让他伤心的女人,提前出去疗伤了。” 盛笳脸一热,举手投降,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我们?还是聊工作吧。” 朱简大?笑,却还是想关心她的感情生活,“和那个帅哥发展到哪一步了?” 盛笳低头喝水,含含糊糊,“就还是那样。” “啧,上个周末是不是出去玩了?” 盛笳抬起头,“你怎么知道的?” 朱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很明显哦,你回来之后工作效率都?提升了不少。” 盛笳抿起唇,难免又想到那个告白?的旖旎夜晚,用手背给自己的脸蛋降温,过了一会儿小声说:“还是工作吧。” * 晚上九点多?,她们?结束了线上会议。 朱简留盛笳吃夜宵,给她做鸡胸肉。盛笳重新环视这间公寓,上次来时,乱糟糟的,没看出装修细节的品味,今天再打量,察觉出朱简的不凡来。 “坐公车回去?” “嗯。” “那喝点儿酒吧,晚上睡得好。” “行。” 她们?坐在对面,瓷盘两侧分别?放着?刀叉和酒杯,氛围不错,可竟然是与以为令人仰慕的女性分享的,盛笳觉得有趣,不由笑起来。 朱简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又说:“能认识你真幸运。” 朱简碰了碰她的酒杯,也一起笑,“别?这么肉麻。” 快十点的时候,盛笳与她告别?,出了门,往电梯口走去。 从顶层下来,数字一点点变小,然后“叮——”的一声,门缓缓打开。 里面就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裴铎。 在此相遇,他们?都?是一愣。 裴铎率先回神,扭头往电梯墙壁上的数字看去。 十七。 这个数字他挺熟悉的,曾经时根拔不掉的针,扎在他的手心。 裴铎顿时火气往头上窜。 上次这样隔着?电梯门在这栋公寓见面时,他好歹能保持风度,咬着?牙让她上来。 而?今天,裴铎恢复了本性,他先一脚踏出门。 转身往楼道深处看去,不知道纪知宇究竟住在哪一间。 他觉得自己这几个月人白?追了,恶狠狠地拽着?盛笳的手,又昏了头地控诉她:“你最好现?在告诉我,我穿越到几个月前了。” 第104章 酸 盛笳甩开他, “你说什么胡话呢?” 裴铎指着楼道方向,“你怎么又从这里出来了?” “我来见朋友不行吗?” “什么朋友都分手了还非要见?面?” 盛笳瞪着他,“裴铎, 你怀疑我?” 裴铎不说话。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敲门!” “行。”裴铎咬牙笑了,“走啊。” 盛笳迈大?步子向前走了几步, 猛地站住脚, 回头?, 撞到他的肩膀上,额头?嗡嗡响, 裴铎生了气, 也不问她疼不疼, 只是质问道:“怎么不走了?” 盛笳退后一步, “我跟你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向你交代我见?了谁?” 裴铎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问她:“你说我们什么关系?难道你不知道我想跟你什么关系吗?” “你……” 盛笳正要骂他, 身后“啪嗒”一声, 她噤声, 回头?一看, 是朱简靠在门框上, 正看着他们笑。 她脸红了,结巴了半天小声问:“……我们是不是吵到你了?” 朱简却并未回答她, 只是仔细近距离打量裴铎, 她四十多岁了, 见?过不少上流男人,却也暗自惊讶这人的确气度不凡, 叫人见?一眼便难忘。 她顿了几秒,方才笑着说:“刚从?我这里?出来, 就遇到熟人了?” “嗯……” 朱简重新?看向裴铎,“你好?,我是纪知宇的妈妈。” 盛笳看向她。她一向以职业女性示人,从?不会?这样介绍自己,显然?是专门针对裴铎的。 裴铎一听,刚放下?的心重新?吊起来,他心道,厉害啊,连家长都见?了? 可裴铎一向从?不会?气急败坏,他只是冷笑地讽刺道:“怎么,纪知宇追姑娘还要老妈帮忙?” “你说什么呢?”盛笳狠狠地打他的胳膊,“你别胡说八道……这是我经理。” 她连连给朱简道歉,又向她道晚安,扯着裴铎就往电梯门口走。 随后小声斥道:“你是不是有病,那?是我老板,人家愿意给我提供实习机会?,你别给我搅黄了。” 裴铎不屑一顾,“如果她因为这事儿?就开了你,正好?,这工作不要也罢。” 盛笳扭头?就走,她不坐电梯了,准备从?消防通道下?楼。 裴铎一把拽住她,“你去哪儿??” 羁鸟 第129节 “回家。” “回什么家?跟我回楼上。” * 盛笳今天很累,几乎是沾到枕头?上就睡着了。 裴铎忙完工作回到卧室的时候,她还没有来得及关上灯。 洗漱过后,他从?身后拥住盛笳。 他很坏。自己睡不着,也不让她睡,捏她腰上的软肉。 盛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你真的好?讨厌。” 裴铎轻轻地笑,抱怨道:“我今天差点儿?被你气死。” “我以前也总被你气,你不回家的话,我就花一个晚上自己消化了,怎么就你事儿?多呢?” “……” 裴铎掰着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我们能不能别提以前的事儿?了,翻篇儿?,行不行?” 盛笳抬起眼睛,面无表情地回怼,“没有以前的事儿?,我就不会?喜欢你,你以为我不是求之?不得?” “……” 裴铎哀叹,把脾气咽进肚子,抱紧她,安静稍许,忽然?慢慢开口,“我们如果高中就认识了,哪怕十年后,我也一定不会?忘记你。” 盛笳好?像听见?自己的耳膜震动了一下?。 “为什么?” 裴铎幽幽地道:“因为你说话戳人心窝子,嘴这么厉害的姑娘,我哪儿?能轻易忘记?” 盛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们半斤八两?。” 裴铎低声笑,“……睡吧。” 盛笳重新?闭上眼睛,很快再次睡着。 裴铎听她呼吸声变得均匀,在她耳边轻声道:“盛笳,以后能不能别这么别扭?” 可说完,他又意识到,别扭的她也是她,潇洒的她也是她。 而?自己现在爱盛笳的全部。 盛笳次日醒来时,裴铎正在订飞机票,她坐在他的身旁,沉默了许久,过了一会?儿?问:“什么时候走?” “冬至第二天。” 盛笳垂下?眸,裴铎捏紧她的手?,挂挂她的鼻子,笑道:“想我了就打电话给我,我坐飞机来陪你过周末。” “别。”盛笳斜眼看他,“你当飞机是大?巴车啊,十几个小时,你不嫌累?” 裴铎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那?你毕业就早些回来。” 盛笳歪歪头?,“你待会?儿?送我回家吗?” “行。” * 期末考试结束后,盛笳预约的路考日期逐渐逼近。她在国内也不常开车,一摸方向盘还有些紧张,在网上找了个教练练了好?几次,教练说她开得挺稳,就是看着没什么把握,考试那?天放轻松点儿?就能过。 在国内大?多数开车的时候,裴铎都坐在身边,燕城那?么堵,就因为他看着路况,她都能开得安心,她给裴铎发消息。 【你拿的是五级驾照吗?】 【嗯,怎么了?】 【这个周末回v市,带我开一个小时,行不行?】 盛笳平时练车都开得是小轿车,裴铎这辆越野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习惯,生怕磕哪儿?碰哪儿?。裴铎手?肘搭在窗户上,“开就行了,别想那?么多,燕城的路你都能开,这儿?有什么怕的?” 他总会?用特别无所谓的语气说出盛笳担心的事情,这让她时常负担莫名消失,心里?也跟着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儿?。 顾虑那?么多做什么! 盛笳一高兴,对自己也有了信心,拍着方向盘豪气地说:“行,如果我这次一把考过,我就请你吃饭。” 裴铎挑眉,“那?我可不客气了?” 盛笳扭头?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加小费人均不能超过六十刀。” “啧,你是葛朗台啊?” 盛笳大?言不惭,“现在物价多贵呀,挣钱很不容易,而?且我现在不在咖啡店打工了,生活也跟着变得拮据了。” “你不是换了份兼职吗?” 盛笳不说话。 “怎么,免费给人打工?” “比起金钱,工作经验很难得,你懂什么呀?” “这又不是二选一的东西,不耽误她付给你工资。”裴铎对于?盛笳这种“被人卖了还美滋滋替人数钱”的行为嗤之?以鼻,但又不忍心打击她,只是阴阳怪气地笑了笑,“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 “朱经理人很好?的!你对纪知宇有意见?能不能不要牵扯到她身上……再说了,你凭什么对纪知宇有意见??” 裴铎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幼稚地嘴硬,“我想对谁有意见?,就对谁有意见?。” 盛笳气乐了,在红灯前停下?车,扭头?点点他的胳膊,“你这样很像三岁小孩儿?你知不知道?” 裴铎哼了一声,抓过她的手?咬了一下?,看见?自己的牙印,这才消气。 * 路考的时间?在十二月的第二个周五的下?午三点半。可早上不到七点,盛笳就被哗啦啦的水流声吵醒。 她睁开眼睛,好?像闻到一股冰冷的铁锈味道。 “啊……” 低头?看向地板,砖缝间?全是水,小半个房间?都铺了一层水,紧闭着的门下?还在一点点地往屋内流。 盛笳的第一反应是下?雨将屋子淹了。 她一脚踩进拖鞋里?,垫着脚尖,打开百叶窗。外面是阴天,但地上干干净净。 没下?雨。 盛笳推开房门,水流声从?卫生间?传来。外面的水快要没过拖鞋底,盛笳冲进去一看,果然?,洗手?台的水龙头?没有关。开到最大?,清水一股股地向外溢出。 她啪地将水龙头?关上,脚已经全湿了,她高声喊了一下?,“王奶奶?” 奶奶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睡觉又浅又短,之?前就跟她抱怨过说常常四点多就醒来。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出门遛弯。 家里?静悄悄的,盛笳去她卧室门口向里?望。 没人,看来又早早出去了,而?且没关水龙头?。 盛笳低头?,看到几块木地板砖已经完全翘起来,里?面的脏污跟着流水飘出来。 她到底没生活经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心里?又想这并非自己的错,起码要叫房东来看一看。 她发消息给赵太太,又拍了一张照片。那?边没有回复,但一分钟后太太和赵先生立刻有了动静,“砰”地关上门,盛笳在楼下?听得很清楚。 赵太太一进客厅,看到满地的水,惊叫了一声,“这是怎么了?” 盛笳抱起双臂,“卫生间?水龙头?没关,我一睡醒就成这样了。” “水龙头?没关?谁忘了?” 虽然?语气严厉,但她心里?大?致有了答案,她母亲年纪大?了,平日给他们做晚餐时也偶尔会?有忘了关火的时候。 她又问:“我妈呢?” 盛笳摇摇头?。 “哎呀,跟她说了,现在是冬天,天亮得晚,不要总是一大?早就出去走路,没看清摔倒……” 她拧着眉头?,很不耐烦,给母亲打电话。 手?机铃声在王奶奶的卧室响起,赵太太愈发急躁,她冲着丈夫怒道:“愣着干什么啊,拿两?个扫帚拖把来,我们先把水扫出去。” 赵太太脾气不大?好?,在楼上有时和丈夫或是女儿?吵架,她都能一字不落地听到。 盛笳叹口气,拿着自己的扫帚先把卧室打扫干净,用酒精喷洒一遍,王奶奶这时恰巧回来了,提着菜兜,一头?雾水。 “你们怎么来了?” “妈!你干什么去了?” “我……我睡不着。”王奶奶有点儿?怕自己的女儿?,这孩子从?小就是家里?最厉害的,也有出息,现在她在国外,女儿?就是唯一的依靠,有时也有寄人篱下?的心酸,不敢轻易惹人家不高兴,“出门转转。” “不是告诉你了吗?外面天还黑着,别出去走,你的腿本来就不好?,摔一跤就得去医院知不知道!” 王奶奶沉默不语,又说:“怎么这么多水?” 赵太太没好?气道:“你晚上是不是起夜了?” “是……” “您没关水龙头?您知道吗?” “哎呀!”王奶奶一拍大?腿,“这我可不记得了,漏水了?我现在这脑子……大?概是忘了。” 赵太太没好?气道:“你忘记了,可给我们添大?麻烦了。” 她指着木地板,“你看,地板全废了,还有墙角,得找人重新?修。” 王奶奶讪讪地笑,一直说着对不起。 赵太太裤脚贱了水,又训斥丈夫道家务活半点儿?帮不上忙。 过了一会?儿?,稍微消停了些,盛笳问:“这房子现在还能住人吗?” 赵太太想了想,心道水一时半会?儿?不能清理干净,过几天恐怕还会?有霉菌的味道,她又知盛笳不是好?糊弄的,“这件事情跟你也没关系,不如你今明两?天先去外面住吧。最好?直接住朋友家,如果住酒店的话,我付给你二百刀房费好?了。” 第105章 淋雨 羁鸟 第130节 盛笳同意赵太?太?的?提议。她当即收拾好?行李, 提着自己简便的行李箱出了门。参加路考的?地点并不近,盛笳转了两趟公车,一个多小时后才抵达。 她拖着行李箱取号, 工作人员告诉她需要耐心等待,她是下班前的?最后一场考试。 找了个角落等待,盛笳打开电脑计划今晚住在哪件酒店。 她不是没有想到裴铎, 事实上, 她的第一反应是要不要去他那里住两天。可是不到两秒, 这?个想法就被她自己否决了。 过夜和提着行李箱寻求借助在她的?理智中有本质上的?区别,好?像一旦拖着行李箱进去了, 他们?的?关系就再次变质了。 她心中还有一道坎, 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跨过去。 货比三家后, 盛笳挑选了一家三公里外的?酒店。 饶是有心里准备, 但她依旧因为这?里的?工作效率而烦躁,原本三点半的?考场直到快五点才到她, 考官似乎也不大耐烦, 赶着下班, 在路上对她的?态度并不算友好?。 所幸盛笳没掉链子?, 那?人的?笔尖在纸上停留稍许, 随后勉强道:“祝贺你,通过了。” 盛笳连说“谢谢”, 不在乎他的?态度, 拿着那?张白色a4纸办理邮寄地址。 还未走到门口, 就听?到了雨声。 在这?座城市,下雨和阴天都不少见, 倒是连续三四?天的?晴空更为罕见,可惜城市基础建设太?过古老, 雨稍微大些,积水就散不去。 靠近北极的?国家冬天的?夜晚总是更漫长些,盛笳去附近中国超市买了点儿东西,再出门时?,雨不见变小,天也已经完全黑透。 盛笳不常来这?个地方,一时?间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拿着手机绕了好?几?个圈,才找到自己接下来该往哪里走。 路灯投下的?光只能照亮附近一米的?地方。 她把?购物袋放在行李箱上,一边抓着把?手,一边拿着手机,没法打伞,只好?狼狈地带上帽子?挡雨,慢吞吞地拖着往前走。 幸好?公交站并不远,盛笳靠在站牌一侧,打了个哆嗦。 早上出门急,她穿得?少,加上刚才等待考试时?,几?乎什么?也没吃,现在饥寒交迫,只想入住酒店之后吃一碗冒着热气的?泡面。 雨天影响了公车的?速度,盛笳等了快半个小时?,终于?在对面路口出现了公车的?身影。 可那?车呼啸而过,里面没有一个乘客,最上面的?出现一行红字,“not in service”。 盛笳抓了抓头发,手机显示下一辆车预计四?十分钟后抵达,她叹气,决定网上约车。 顺便往前走,那?里有几?家中餐馆,她考虑是否要先吃饱再继续赶路。 预约的?车在一公里外停滞不前,司机打了个电话给她,说雨天路滑,前面遇上车祸了,在堵车,让她取消订单重?新约车。 盛笳本就厌恶下雨,今天实实在在地体会了一番什么?叫屋漏连夜偏逢雨。 她忍着泛酸的?鼻子?,自暴自弃地想干脆走过去算了,反正只要四?十多分钟。这?样?想着,便往酒店的?方向去。 路边的?车开得?很快,糟糕的?天气让赶路人只想快些回家。 盛笳一边低头看?地图,一边拖着笨重?的?箱子?找路,走得?不快。夜晚的?天黑压压的?,路灯照亮了大雨,她站在路口等待绿灯,想起了儿时?最爱的?那?句形容,“好?像断了线的?珠子?”。 刚过十字路口七八米,轮胎压过水面的?声音袭来,音量不小,伴随着水声。紧接着是并不好?的?预感,盛笳还没有来得?及回头,汽车冲过路面溅起的?水帘先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不知道水溅起了多高,但完全越过了她的?头顶,像是一层屏罩。 她来不及躲避,被结结实实地浇了一身水。 水珠顺着帽子?往下滑,滴在了她的?脸上。 没有味道,但是冰凉。 盛笳不停地咳嗽,好?不容易咽下的?委屈重?新涌上来。 她扭头,第一反应竟然是那?车主会给自己道歉吧,可惜人家的?速度没有半分的?减缓,或许没有注意到她,或许根本不在乎。 盛笳吞咽下口水。 微微弯着腰,想走,可是本就冷,现在浑身湿透,她开始发抖,加之遇上无妄之灾叫她怒不可遏,半天脑中一片空白,除了咒骂那?辆车主,竟然不知道先立刻这?个路边并不平整的?地方。 她蹭了蹭脸上的?水。 当第二辆贴着路边急速飞过的?车溅起的?水再次浇在她身上的?时?候,盛笳也不生气了,她只是觉得?可笑。 说来人就是可笑的?。 谁不知道这?地球不是围着自己转的?,可当凉水一次次地浇下来的?时?候,她觉得?委屈,为什么?连一句“对不起”也换不回来。 她是个善良的?人,很多时?候愿意相?信别人的?伤害只是无心之举,只要他们?肯道歉,她就可以轻易原谅。 盛笳没哭,但直愣愣地站在路边,往后退了几?步,把?湿透的?帽子?摘掉,冷眼看?着往来的?车。 她张开嘴,大口地呼吸,用手背抹掉睫毛上的?水。 盛笳慢慢抬起眼睛。车灯照亮了地面,雨水反射着点点光芒,红的?绿的?,都带着不真?实的?色彩,像是坏掉的?霓虹灯,那?是老旧科幻电影的?漠然和无序。 冰冷的?铁皮连接着四?个轮胎,喷出尾气。 过了一会儿,她给裴铎打了一个电话。 嘟。 嘟。 嘟。 他没接,被自动挂断。 盛笳又打,盯着三米外的?马路牙。 她在等一个答案,在跟固执地自己较劲儿,她想知道,到底是第三次水先来,还是裴铎的?声音先出现。 哪怕到头来受伤害的?只有自己,她也没有所谓。 盛笳知道自己别扭又矫情,她信命,又信冥冥之中的?指引,好?像今天裴铎不接她的?电话,他们?的?缘分就到这?里了。 她足足等了五分钟。 在准备打第三遍的?时?候,裴铎先来电了。 “抱歉……” 他的?声音一出来,盛笳就掉眼泪了。 雨很大,鸣笛声时?不时?响起,能遮住她的?不堪,她紧紧握着手机,哭得?泣不成声。 裴铎停下要说的?话,呼吸乱了一拍,“我半个小时?前给你发消息,但你没回复。抱歉,我刚才没听?见。盛笳,先别哭,你怎么?了?” 盛笳吸了吸鼻子?,“裴铎,你能来接我吗?” * 她给他共享了位置。 二十分钟,裴铎的?车稳稳当当地在她的?眼前, 从市中心到这?里,盛笳想象不出他是怎么?只花这?么?短的?时?间赶来的?。 她很冷,看?着他打着雨伞,拧着眉头向自己走来,先问了一句,“你怎么?开过来的??” 裴铎看?到了她浑身的?水点和手边的?行李箱,握住她冰凉的?手,“你怎么?了?” 盛笳花了二十多分钟,本以为已经缓和了情绪,可当再次开口时?,依旧忍不住向最亲密的?人控诉委屈,“我被路边过去的?车浇了一头水。”她捏了捏鼻子?,撇了撇嘴,没哭,但声音很闷,“……那?么?高的?水,差不多有两米宽,浇了两次。” 有时?候莫名袭上心头的?孤独总是来得?奇怪。 在无助或是受委屈的?时?候这?样?的?情绪总会攀升到巅峰。有时?候董韵见她神色低落,也只是不冷不热地提醒她,“这?是你自己选的?路,遇到什么?困难,你该有准备的?。” 裴铎将她湿漉漉的?外套脱下来,放进车内,把?自己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 手臂揽在她的?腰上,将她抱紧,盛笳在他怀里打了好?几?个喷嚏。 裴铎心中有疑问,但先让她上车,“回家。” 可盛笳站着没动,突然把?他的?雨伞拿开,倾斜在一旁。 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发梢。 盛笳抬起头,一双眸子?凝着倔强的?泪水,“裴铎,如果人生要淋很多次雨的?话,你愿意和我一起湿透吗?” 裴铎感觉到她冷得?发抖,没有思索其中的?深意,狠狠地咬在她的?唇上,认真?地说:“我愿意,什么?我都愿意。” * 盛笳洗了热水澡,换上睡衣后,裴铎刚好?给她准备了一杯热牛奶。 “所以……讲讲吧,为什么?大晚上一个人托着行李箱?” 盛笳坐在沙发上,脚趾缩在大腿下,慢吞吞地讲了一遍大致情况。 裴铎听?完,半晌没说话,眼皮跳着疼,胃里也在灼烧,脸色越来越差,他刚刚在网上叫了新鲜水果外送,现在门铃按响,他一言不发地出去提东西,回来将塑料袋打开,抽出水果刀,将橘子?皮慢慢划开。 他抬眼,盛笳正缩在沙发一角沉思着。 她很安静,不想开口说话,紧紧包裹在自己的?世界里。 谁也进不去。 过了一会儿,裴铎终于?忍不住问:“盛笳,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盛笳回神,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看?向他。 裴铎手里拿着苹果,指缝尖滴落下水珠。 “如果你今天不是在路边被溅了一身水,手机快没电,自己一个人可能走不到酒店的?话,你是不是根本想不起来我?” 他生气了。 盛笳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她为自己感到惊讶,以前分明能敏锐地感知到他丝毫的?情绪变化,今天却变得?这?样?迟钝。 而裴铎,从未有这?么?挫败的?时?候。他本想给盛笳煮锅热红酒,她晚上未必吃得?下那?么?多水果,但水果煮过的?酒总该是愿意喝的?。 可他现在改变主意了,把?手里刚洗完的?苹果抛进盛笳的?手里,冷着一张俊脸,“吃完睡觉去。” 盛笳看?了他一眼,把?苹果搁在茶几?上,直接回了卧室。 一杯热牛奶让她刚才的?胃里暖烘烘的?。 心里也变得?柔软,刚才被冰水浇过的?心好?像融化了似的?。 今天很冷,是今年到此为止气温最低的?一天。天冷的?时?候,很适合相?拥。盛笳刚才在沙发上 迷迷糊糊地想了很久,如果在这?样?的?冷天,她刚刚收好?自己的?破碎的?心,裴铎向她剖白内心的?话,她一定昏了头,毫不犹疑地答应。 她以为今天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她本怀着冲动,都想自己的?全身心完全交给他的?时?候,他发了一通脾气,将今晚赋予了另一层含义。 羁鸟 第131节 盛笳把?被子?盖在头上,一边闷闷地想明天就去住酒店,一边又想或许他的?怒意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 裴铎躺在沙发上。他个子?高,睡在这?种地方,到底还是憋屈。 睡不着,生生熬了几?个小时?,本以为快到凌晨了,结果一看?时?间才刚过四?点。他起身,重?新起锅把?火打开,倒入红酒,放入各类切好?的?水果片,肉桂,丁香,枫糖浆,大约十五分钟后,关了火。 倒入酒杯后,稍微晾了几?分钟,他走进卧室。 不客气地直接打开墙顶的?灯,盛笳微微动了一下,没醒。 裴铎单腿压在床垫上,从身后把?她扳过来,让她靠近自己。 盛笳哼唧了一声,没睁开眼睛,先一巴掌打在他的?脖颈上,“你烦不烦!” 裴铎捏着她的?脸蛋,捏成鱼嘴的?形状。 “起来,喝酒。” “你是不是有病啊,这?才几?点喝什么?酒?”盛笳闭着眼,作势要胡乱踢他,她没轻没重?,差点儿踢到要害,裴铎一把?握住她的?脚踝。 他拍拍她的?屁股,重?复了一遍,“起来,我煮了热红酒,喝完再睡,顺便听?我给你道歉。” 盛笳对热红酒倒是很有兴趣,可听?他后半句话,气地睁开眼,“裴铎,怎么?有你这?样?的?人啊?给人道歉大晚上把?我吵醒?你到底是不是诚心的??” “我不叫醒你,难道你听?得?见?” 裴铎不知讲理为何物,一把?将她捞起来,“别墨迹,待会儿晾了口感不好?。” 盛笳坐在岛台前的?高脚椅上,晃悠着左脚,慢慢喝着热红酒,听?他开口,“我晚上不是那?意思。”顿了顿,他又低声道:“我只是想要你遇到困难,不会瞻前顾后,第一个想起我。” 他道歉也是这?样?坦坦荡荡,盛笳又羡慕又感慨。 盛笳贴近杯沿,仔细闻了闻,“你放了什么?水果?好?香啊,我看?网上说,热红酒可能会做得?酸涩。” 裴铎弯起唇角,“能一样??我用了多贵的?红酒,你知道么??” “破费了。” 盛笳心道你可真?是冤大头,人家都说做热红酒用超市买来的?就够了。 裴铎对她的?反应不大满意,敲了敲台面,“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听?见了——”盛笳把?空杯子?推过去,“——再来一杯。” 裴铎替她填满,递过去的?时?候抓住了她的?手指,压低声音,“我道歉是认真?的?。你找我帮忙,我只会觉得?高兴。” 盛笳垂着眸,半晌没说话,将表面的?泡沫吹开,随后忽然向他摊开掌心。 “怎么??” “你的?那?副对戒呢?” “在我这?儿,怎么?了?” “给我。” “……什么??” “你把?那?对戒指现在给我,行不行?” 第106章 少女的长椅 她这神色不似羞涩, 倒是脸蛋通红,像是暖气开高和红酒喝多的后果。 裴铎笑了?笑,“你想做什么?” “东西呢?你扔了?送别人了?” 裴铎气笑了?, 根本不吃她这一套,“我怕给你倒让你给我扔了?。” 他回卧室把那个红盒子拿出来?,放在她眼前。 盛笳打开?, “怎么?就剩下一个了??男戒呢?” 裴铎勾了?一下她的下巴, 低头吻她, 在盛笳有点儿迷糊的时候,抓住她的手伸进自己的衣领, 提起一根银链。 最下面挂着闪亮亮的银素圈。 “我自己的在这里。” 盛笳垂眸, 拿起女戒。 这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这枚戒指。很简单的样?式, 却看着很精致。 项圈里面有一个字母。 【d.】 “d是谁?” “还能是谁?” “你为什么?在女戒上刻自己的名字?” 裴铎没好气, “那是因为我的戒指刻着j。” 盛笳不再说话,把戒指握在手掌心, 过了?一会儿, 轻飘飘地放进睡衣的兜里。 “哎……你还给我。” 盛笳歪歪头, “怎么?, 不是本来?就给我的吗?” “你也该是我替你带上, 你自己揣兜里算什么?事儿啊?来?,那你现在把我手给我。”裴铎不怀好意?地笑眯眯地说。 盛笳握着手指, 从高?脚凳上跳下来?, “给我的, 我就揣着了?,你也别想趁机占我便宜, 酒喝完了?,你也道歉了?, 我要继续睡觉了?。” * 次日醒来?时,已?近午时。裴铎建议盛笳直接搬到自己这里,公寓更安全,在市中心交通也更方便。 他知道她有不少理由?等着拒绝自己,先道:“你房东那房子一时半会儿能休好?你乐意?跟老太太一起合租?” 盛笳抿了?抿唇,随后说:“那也好。” 接着很快道:“不过我得给你付房租。” 裴铎抬眉。 “我不白?住你的,不然就算了?。” 裴铎点点头,心道她想给就给,自己办张新卡,让她把租金都打进来?,以?后这卡就是她的,“一个月三百。” 盛笳睁大眼睛,“你别扰乱租房市场。” 她打开?手机,查询这间公寓的租房大概价格,过了?一会儿,脸色不太好看,“你这里怎么?这么?贵?” 比她现在的房租高?两倍有余,盛笳不想租了?。 “给你打折,六折,怎么?样??” “为什么??” “我不租出去,过两天我回国,房子没人住,我就得交空置税,你租了?还给我省钱了?。” “真的?” “真的。” “那好吧。” 盛笳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脸有点儿红,可又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裴铎见她真实得可爱,凑过去亲了?亲她。 盛笳抬起头,问:“你还回m市吗?” “嗯,下午回去一趟,两天,收尾工作。” * 盛笳在他的公寓学?习工作,去找朱简时也方便了?许多。 第三个晚上,她迷迷糊糊地,脖颈上被人落下一个不轻不重?的吻。 唇很凉。 裴铎在她身后道:“盛笳,冬至快乐。” 盛笳听?到他的声音,以?为自己迷迷糊糊地在做梦。可头顶传来?真切的寒气,睁开?眼睛,真的是他回来?了?。 他明明浑身散着冷,而她在被子中裹着,像一个小火炉,但她还是下意?识往他怀里缩。 盛笳没有说话,心里却想,这样?真好,在一年中长?夜最漫漫一天的开?始,自己至少有一个可以?紧紧拥抱的人。 哪怕他明天就要离开?。 她头一次没要他换睡衣就让上了?床。 她仰头咬他的喉结,听?到裴铎倒吸一口凉气,掀起她的睡裙裙摆骂她是个疯女人,才闷声笑起来?。 裴铎拉开?她的吊带。 她身后有星星点点的红色印记,是他前几晚的杰作。 他明天就要走了?,他们的混沌关系也要到此结束了?,回国后还会再见,但他们心里都清楚,那时候将会面对一条岔路口,总得做个决定。 盛笳贪恋起这样?什么?都不想的时刻。 两人折腾直到后半夜才阖眼。 裴铎流下许多喊,无数次念起她的名字。 次日中午,他们一起包了?饺子,开?锅烟雾升起时,盛笳生出了?一种他们是老夫老妻的错觉。 那天黄昏后,裴铎开?车前往机场,过了?安检,他隔着玻璃门向她遥遥招手。 盛笳踮起脚尖,越过人群,抬起手臂。 眼睛突然就酸了?。 她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喂?”裴铎转身,朝她的方向看着,哪怕看不清楚,也始终没有移开?目光。 羁鸟 第132节 “裴铎,我五个月后就毕业了?,回国后,我约你出来?见面,如果我带上那枚戒指,那我们就在一起,好吗?” * 从十二?月到五月,跨过了?一个新春。从下雪到下雨,再到天气晴朗,盛笳从学?校和朱简那里顺利毕业。 她在家里收拾房间,窝在沙发上从学?校官网上预定毕业典礼的衣服,正准备提交资料的时候,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爷爷去世了?。 心脏病。 他八十六岁,没能熬过春夏之交。 盛笳取消了?毕业典礼的计划,匆忙收拾了?行李,告别了?这座雨城,赶回了?朔城。 抵达那日,是爷爷火化?的日子。 她做了?近二?十个小时的飞机,几乎没睡,脸色苍白?,赶去殡仪馆时,看到了?父亲灰败的脸。近几年,爷爷大小病一直没有断过,除去婚前拖秦斯的关系去燕城做手术外,还住过两次院。可这一次没有等到出院。 听?董韵说,离开?前,他几乎没受太大的苦,疼痛是一瞬间的。 父亲看上去瘦了?许多。 他没哭,只是孤零零地站在最角落,姑姑泣不成声,几近昏厥。 这是盛笳第二?次参加葬礼。 她慢慢走到父亲身旁,在最近的花圈上看到了?裴铎和秦斯的名字。 她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寻找他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黑衣,正好刚下车,抬眼便看见了?她,大步走来?,先低声向盛越齐道了?一句“节哀”,才问她,“今天回来?的?” “嗯。” 盛笳喉咙很哑。 裴铎揽过她的肩,轻轻拍了?拍。 直到前往墓地,盛笳都没有落下一滴眼泪,葬礼这样?的场合叫她痛苦,当看到爷爷的骨灰盒埋入土中的时候,她忽然脑中一片空白?,意?识到自己此刻竟然全然不记得爷爷刚迈入老年时候的样?子。 裴铎还有工作,结束后,还是盛笳送他去的机场。 在等待值机的时候,盛笳忽然开?口,“其?实我小时候,爷爷是我们家对我最好的人。” 这个故事的开?头不够美好,裴铎回头看向她。 “我们全家人都更喜欢盛语一些,偏心,就做不到一碗水端平,儿童节的时候,也会借着已?经上小学?姐姐考出满分成绩的理由?,送她更精致的礼物?。我爷爷手很巧,他自己做了?一个发箍送给我,花花绿绿的,还亮晶晶的,你不知道小姑娘会有多喜欢这种小玩意?儿。”盛笳平淡地笑了?笑,“我戴上去可神气了?。” 当时爷爷摸摸她的头,趁人不注意?小声说:“我们笳笳也很棒,以?后也会考满分,考第一名,只是笳笳还小,到时候上了?学?,会和姐姐一样?优秀的!” “现在还留着吗?” 裴铎问。 盛笳看着远处的人流,没有回答。 后来?随着她慢慢长?大,那个手工发箍到底没有其?他新的小物?件更有吸引力,可她依旧细心地保存在一个小铁盒中,她以?为它会永远陪伴她长?大,可四?年级的时候,她和姐姐吵架,她踢了?一脚姐姐的泳镜,盛语火冒三丈之下冲到柜子前,打开?铁盒,毫不犹豫地将发箍折断。 断成了?三截。 再后来?,它便去了?垃圾场里。 盛笳如今想来?,她的儿时很多轰轰烈烈的开?场都以?惨淡结尾。 她看着裴铎,问:“下个周有空吗?” “有。” “再回来?一趟,好吗?” 裴铎的心脏猛烈地顿了?一下。 “去登机吧,我会提前给你发地址的。” 她告别了?他,往外走时,路过玻璃门,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 他们相聚的地方是在一个有些破旧的公园里。 附近是老旧的居民区,已?经少有人再精心打理,但因为公园中心有个不大不小的湖,因此附近退休的中老年人都喜欢在湖边走路,健身。 裴铎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半个小时。 走进公园,他恍然有熟悉的感觉,但试图寻找些什么?的时候,只觉得是全然陌生的。 盛笳似乎倒是对这里挺熟悉的,她说他可以?在湖旁的长?椅等自己。 裴铎坐下来?,几个带着儿孙的老头老太太偶尔路过,扭着头,奇怪地看着这个出现在这里年轻人。 一个看上去两三岁的小姑娘被自己的哥哥牵着手往前走,手里拿着根糖葫芦,她心满意?足地舔几口,嘴边沾上糖霜,盯着裴铎看了?几秒,这么?小的孩子,也知道美丑,忽然冲他傻乎乎的笑。 “走啦。”哥哥拖着妹妹往另一边走,“带你玩滑板!” 盛笳迟到了?两分钟,朝湖边走去时,遇上一对小孩儿。女孩儿咧着嘴要哭,一边喊着“哥哥等等我,不是要给我玩吗”,一边踉踉跄跄地差点儿撞到她。 “小心哦。” 这座公园的确老了?许多,很多砖块都松动了?,没人来?修。树干也变粗了?,每年长?出新芽,又是另一个开?始。湖水倒是依旧清澈,以?前还有划船,如今也都撤走了?,只剩下几个破旧的停留在岸边,落上了?厚厚的灰尘。 而她也长?大了?。 以?前来?这里的时候也是因为裴铎。 高?中那些年,高?三的学?生周六也要上课,裴铎几人不安分,有时想打篮球又不愿遇上满学?校巡逻的教导主任,就逃课来?到学?校附近的公园。 这里有个露天篮球场地。 那时候,许多一中的学?生喜欢在这儿公园晃悠几圈,拖延着放学?后的时间,篮球场附近成了?聚集各类人最多的地方。 什么?年龄段都有。盛笳从来?不往近处凑,发现了?这隐藏在槐树后长?椅的妙处。 隐蔽,安静,她捧着一本书,抬起头,就能透过树枝看见他。 很傻,却是一种不费力的快乐。 像偷来?的,可又是只属于她的。 还在读高?一的盛笳每个周都会来?这里,如果他们不在,她再失望而归。 盛笳很怀念这段日子。 可也并不打算告诉裴铎这长?椅的意?义,那样?的时光,他们曾经赋予了?不同的含义,而对一无所知的他来?讲,太过寻常,早已?忘记,不值一提。 * 她坐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裴铎发觉自己其?实不能风轻云淡地笑出来?。 盛笳手指光秃秃的,也没背包,看着一身轻松。 裴铎很少有紧张的时刻,等待高?考分数的时候,第一次上手术台的时候,他都平稳而笃定。 除了?今天,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命运不全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的。 盛笳冲他笑了?笑,“你还记得朔城的春末吗?” “嗯,有些印象。” 和风日丽,碧波荡漾。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共处在这样?的好天气中。 盛笳盯着湖面,“我以?前总想着赶快离开?家乡,现在倒是时不时会想念,至少这里的天气大部分时候都很不错,好像比总下雨的v市更好些。” 她好像今天真的就只是来?闲聊的,无关紧要的话说了?许多。 清风吹过,不知哪里飘来?花香。 她的发丝飘起,扫过他的脸侧,很痒。 裴铎忍不住打断她,扭头看向她,一口气道:“盛笳,我先跟你说好,我这人不信命,更不可能让别人决定我的人生,你今天如果决定把我踹了?,那我就重?新再追你一次。” 盛笳笑了?。 她前仰后合,在裴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中,笑声简直称得上是猖狂。 真好,她有这样?愉悦又放松的时刻。 盛笳的一根食指慢吞吞地伸进他的掌心,轻轻挠了?挠,裴铎就张开?手,她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她看着他。 看着他的桃花眼,回忆着自己第一次明确心动的时刻。 那是她的少女时代。 本以?为是一朵残花埋在了?土壤里。 可谁也没想到,十多年后,花开?了?。 一秒。 两秒。 忽然,裴铎掌心一空,她的手离开?,另一个东西轻轻地落了?上去。 * 小姑娘终于踩上了?滑板车。 她兴奋又害怕,回头嘱咐,“哥哥,你跟着我!” 她飞速掠过林荫小道,把哥哥的“当心”扔在脑后。 在一颗老槐树前,她终于累了?,乐呵呵地冲跑过来?的哥哥招手。 “慢点儿,让你——” 哥哥气得指着骂她,又突然噤了?声。 小姑娘顿时眼前一黑。是哥哥的手严实地挡住她的眼睛。 “你干嘛?” 哥哥脸红了?,又伸着脖子好奇地往槐树后面的长?椅看,过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说:“你还小!不能看!” 小姑娘好奇心被勾起来?,跺跺脚,着急地说:“看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