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节 ?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作者:汪汪碎大冰 文案: 【小哭包x清冷疯批】 谢知鸢打小便喜欢那风光霁月的陆表哥,可他是镇国公府世子,她不过商户之女—— 两人身份云泥之别,她只得偷偷藏下心尖的触动,从不对外表露半分。 但不知从何时起,谢知鸢总能梦见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梦的最后,是她双足戴着锁链,被那素来端方淡漠的表兄欺身抵在床榻上。她哭着要逃,却被他箍住脚腕,拖至身前。 本以为这只是她的臆想,可没想到,梦中之事竟一一灵验。 她鼓起勇气去靠近表哥,得到的却是那人的一声“请自重”。 * 陆家老夫人受养女之托,让自家孙儿替他的表妹好好挑选夫婿。 身姿挺拔的男人面色沉静,未置可否,于不久后让下人给谢府送去一叠卷轴,里头俱是盛京的青年才俊。 谢夫人喜出望外,拉着闷闷不乐的女儿日日应酬,未曾想明面上年轻有为的公子哥们不是患有隐疾,便是存有龙阳之癖。 正忧愁之际,名满盛京的崔公子上门提亲,陆府的陆世子却派人递了消息来,唯有二字——【不妥】 届时他不曾言明,他欲亲自来娶。 ps. 1.前期女主单恋,前中期双向暗恋,后期男主心机下套追妻。 2.女主是【小哭包】,受刺激会不自觉流泪,会害羞脸红,怂怂地懵懵懂懂无意间打直球→后期成长 3.女主很苏,是万人迷,许多男配爱慕她。 4.双c 5.架空朝代,女子可当官,男女不设大防,女主最后是御医。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天作之合天之骄子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知鸢,陆明钦┃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梦到表哥对我那样后 立意:珍惜身边的感情 第1章 、初梦 永安十年,京城大学府。 学堂内,几扇窗牖微开,泄了丝微光进来,慢慢跳将到趴俯在桌案上的少女脸上。 如嫩玉般的面容染上些许粉色,长睫颤颤,掀开时露出一双漫着水雾的眸子。 谢知鸢迷迷瞪瞪地醒来,眨巴了下眼。 周遭空无一人。 齐整的紫檀桌案摆着净笔的小玉壶,台上的纹豆形嵌铜琉璃香炉,袅袅吹着细烟。 她呆愣片刻,指尖无意识揪住垫在胳膊下的经纶,片刻后薄红自耳尖蔓延至脖子。 梦中那人清冽的气息宛若将她罩得密不透风,明明眸色冷淡,手却滚烫。 现下肌肤上还有被滚烫大掌寸寸抚过的颤栗感。 怎么办...... 现下连打个小盹也不安生。 谢知鸢近日来一直做着同一个梦,梦中画面宛如亲历,只是......其中污秽令她不堪其扰。 她闭眼,想要甩去脑中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知鸢?”雕窗自外被拉开,天光乍然破开屋内昏暗,露出窗外粉白棠花与少女的娇颜。 谢知鸢侧眸望去,耳边的天青色玉坠微摇曳出漂亮的光泽。 窗外的少女对上她略显茫然的视线时,笑着催促道, “都什么时辰啦,怎的还在睡,快与我出来玩!听说学府那些有名的公子哥们将在草场踢蹴鞠呢!” 另一个少女将她从窗边挤了下去,也凑过头来,玉雪可爱的面上满是促狭,“领头的是明霏她哥与三皇子,咱们给陆世子叫好去!” 谢知鸢听到那人名字登时一激灵,好似小狗的肚子被挠时,不自觉翘起小脚。 梦中场景复映于眼前,她犹豫了片刻,又不想打搅了她们的好心情,忙应了声“这便来”。 她声音极细又极软,轻轻的应和也透着嫩嫩的甜。 谢知鸢起身将粉白襦裙上的褶子压平,把额前青丝别到耳后,这才推门朝外走去。 大衍并未设过多男女大防,女子地位虽仍要低些,可自出了几任女帝之后,历朝历代男女皆可为官。 这京城大学府更是由当今圣上扶持,奉行“有教无类”,男女一道读书。能入学者无非家世显赫抑或才华横溢两种。 门外春光正盛,微风拂带发梢,两名妙龄少女在晨光下裙袂微扬,见她出来,带着她朝草场行去。 “听说这回崔顺那帮人还设了什么赌局,”赶在前边的赵真真回头,透着点婴儿肥的脸上满是犹豫,“就是不知投给谁才好。” 陆明霏揽着谢知鸢的胳膊,闻言轻嗤一声,“那必定得全都压给我哥,这还需想吗?” 她的嫡亲哥哥是陆明钦,如今便是他带头与人在草场比试蹴鞠。 听到那人的名字,谢知鸢手指不自觉揪紧了襦裙,留下浅浅的印子。 — 大学府占地极广,回廊错落,飞檐重脊,因着设了射御科,还有着不小的草场。 她们到时,草场外围已挤满人,锦衣华服的少爷小姐们头顶彩棚,坐在木椅子上,瞧过去乌泱泱一片,嬉闹声更显盎然。 正聊着天,少女们已来到一处角落,那摆着一张木檀小几,还有几只木凳,头顶郁木葱葱,从这望去,整片场地竟一目了然。 几人入场时吸引了不少目光,其中便有人开口问了。 “陆小姐身边的是哪家的小姐呀,生得真好看。”问话的是个因父调动回京,刚转到大学府的姑娘。 身旁众人随着她的视线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粉裳少女静静坐着,似铺展开画卷里的黑白山水沾上抹丹霞。 眉间却压着与面容不符的懵懂。 “她啊,叫谢知鸢,不过是个商户之女,”旁边有人接话,“她母亲未出阁时是陆府的庶女,也算陆小姐半个表妹了......” 镇国公府陆氏,是大衍的开国勋贵,百年来屹立不倒,颇受皇帝宠信,自是显赫。 “生得美又如何,商户就是商户,上不得台面,”另一位锦衣少女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末了又捂捂嘴,“听说啊,不少高门公子上赶着去他们家,不过都是要她做妾。” 姑娘们相视,皆笑作一团。 “哦~”问话的那姑娘了然点头,再看向谢知鸢时,目光便带上几分轻视。 大学府虽接纳寒门商户,但也是个名利场,人人眼中自带杆秤。 平日里各自抱团罢了,如今混入一个与显贵关系匪浅的谢知鸢,这处境难免有些不尴不尬。 京城的孟春最是多变,前两日才裹挟着寒峭细雨,今日却又艳阳高照,贵女们 “阿鸢,”赵真真从衣袖中扯出条帕子来,抬首便见谢知鸢远远望着彩棚的另一头,视线不禁跟着追了过去,“这是在瞧些什么?” 谢知鸢清浅地收回目光,她抿唇一笑,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没事没事,赏春景嘛!” 赵真真听此疑惑四望,手中的帕子被扇的飞快,想不明白这光秃秃的草场有何可赏之处。 “快也给我扇一点,”陆明霏凑过来,她甩甩雪青色衫衣,“如今转热,春衫怕是不够了。” 谢知鸢瞧见她满脸生无可恋,不免笑了笑,只思及方才少女们望向自己的讥讽神色,她稍垂长睫,掩住眸中失落。 若是被她们知晓,自己还妄想染指表哥,那目光怕是要将她吃了去。 蓦地,泱泱人头处传来喧闹声,谢知鸢思绪收拢,她抬头朝草场望去,却见一道挺拔的身影利落地自马上翻下,踏入场中。 那人着一身明黄色蹴鞠服,袖口被挽上去,露出一截精壮的手臂,本该是稍显俗气的颜色,在他身上却更显浑然天成的张扬。 明明腰背挺得笔直如松,可他那周身散发的慵懒散漫气息,倒叫人觉得矛盾却自然, “那位是?”那位刚入京的姑娘用手撑开帕子,掩嘴又问。 一旁的贵女好笑地看了眼她,“感情是净挑着好看的问了?”言罢,她轻轻摆了摆团扇,面上带了几分矜然,“这是三皇子宋誉景,当今太子的嫡亲弟弟。” “三皇子为人虽肆意了些,课业考核却样样显眼,若非皇嗣不能参与评比,怕也是可以与陆公子争争那‘第一公子’的。” 另一个少女抢着补充,可此话一出,倒有不少小姐冲她瞪来,甚至连边上金丝彩棚内的安和郡主都朝这边露了一侧娇颜。 “三皇子天潢贵胄,吾等不便评论,可陆世子才华横溢,超凡脱俗,这‘第一公子’的名号,是万不可能被夺的。” 那边贵女们犹在议论纷纷,这边谢知鸢在望见那道明黄时,却不由自主忆及三月前的那段经历。 想到那锐利的眸光与压迫的气息,眼睫微颤。 “真骚包,”陆明霏转眼又瞧不少贵女们扎堆守在草场边缘惊叫,狠狠地撇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因着三皇子老是要与陆氏兄妹作对,导致她看见那人便烦。 她手中从赵真真那抢过的帕子扇得飞快,呼啦啦的风吹过发丝。 赵真真弯腰从小几上抓了把瓜子,她歪头想了想,公正道,“别的先不提,三皇子这次御科还拿了第一呢,往日不都是你哥拿头名的吗。” 入大学府的四年里,陆明钦样样考核俱为头名,可上回却被宋誉景压了一头,着实让人讶异。 不等陆明霏回话,谢知鸢先急了,朝着赵真真微倾身子道,“这回是因着表哥他生病了,” 她神色认真,字字都似乎在饴糖里翻过一遍,含在柔软的舌里,软糯清甜, “不然的话,这头名一定会是表哥的。” 话音刚落,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兀地自身后几步之处的林荫道上响起, “明钦啊,未曾想你这小表妹竟如此信任你呢。”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节 谢知鸢吓得朝身后望去。 不远处走来两名身姿高挺的少年,谢知鸢的目光却不自觉放在其中一人身上。 那人明明着一身玄色束袖蹴鞠服,隐隐勾勒出极富力量感的轮廓,额上系着同色银边缎带,却未掩半分清贵。 此刻那双淡漠眼眸望过来,如空如雾如云般,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绪,却又压着沉沉气势。 谢知鸢从没见过表哥这副装扮,一下子看得有些忘了掩饰目光。 反应过来时,她又如往常般怯怯低下头,未曾看见那人眼中距离感稍退,嫩白小手无意识揪着裙角,小声唤了声“表哥”。 陆明霏也喊了声“哥”。 周边的贵女们都不自觉将目光投向这边,暗自欣赏着“第一公子”的风姿。 陆明钦走过来,他身量极高,肩膀宽阔,日光投下的影子将谢知鸢牢牢罩住。 “此处看的可还清楚?” 他声音是如人般的冰冷低沉,可压在喉间的,却是磁性。 谢知鸢点点头,却不敢再抬眸。 她虽本也爱慕表哥,但这种爱慕是日日放在心头的珍之又重,是窗前不染尘世的一点月光,是以做了那样轻浮的梦后,她便不知要以何姿态面对他了。 一旁的陆明霏在陆明钦面前倒是十分恭谨,全然不似平日里张扬,说话也紧张得结巴起来, “哥,额,那个,我们投了不少银子......” 谢知鸢揪着裙角也跟着点点头,乱成麻的心绪中竟还能抽出一丝来担忧自己的银子,她可将自己所有的家当压进去了。 恍惚间,头顶传来那人的淡淡的声音, “不会输。” 似乎输赢都掌握在其手中,又似乎并不在意这点小事,但奇异地不叫人觉得狂妄,反而理所应当。 谢知鸢没忍住抬眸望了眼陆明钦,却也正好撞着了他凝视过来的目光。 陆明霏觑了眼陆明钦的神色,“那便好,咱给宋誉景点颜色瞧瞧。” 明明应当是极嚣张的话,却在陆明钦的目光下越来越小声。 陆明钦瞥她一眼,眸色波澜不兴,并未作答,边慢条斯理地系紧了腕上的带子,边朝着场上去了。 跟在他身后的沈霖经过她们时,咧着嘴朝陆明霏笑笑,俊逸的脸上带着些少年气,“放心吧小霏儿,这次必定赢。” 陆明霏朝他背影啐了一口。 场上两方人马到齐,场下不少女孩们坐不住了,纷纷站起来朝场中看去,碎碎谈论起局势来。 “虽然三皇子厉害,但我觉得陆世子应当更胜一筹。” “你们可知这蹴鞠赛是何来的?” “怎的呢?” “听说是崔顺公子因着三皇子御科夺了第一,在沈霖公子面前挑衅陆世子。” “哇,那可有好戏看了。” 场外众人议论纷纷,场上,陆明钦朝三皇子俯身行礼,却被对方虚扶了一把。 宋誉景挑眉一笑,“表哥不必多礼,赛场上也无需讲究身份。” 陆明钦母亲与皇后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是以被三皇子叫一声表哥。 陆明钦面色未变,只垂眸应是。 赛事开始的锣鼓很快便被敲响。 谢知鸢紧张得捏紧手中的帕子,场中少年们的身姿矫健,显出平日里未曾有过的活力来。 她的目光牢牢锁在陆明钦身上,又发现赛场上的表哥与平日大为不同。 原本摸不着情绪的眸带了些锐利的攻击性,但神色交错间的随意,又显出像是对结局不甚在意的漠然。 动作凌厉充满掠夺感,截住球的长腿极有力。 精准传递间在众人阻拦中来去自如,转身翻越之际无比潇洒写意。 这叫她想起梦中他那精壮的胸膛、块垒分明的腹...... 她紧闭了眸,她怎么能,怎么能总是想起那些画面。 作者有话说: 阅读指南: 表哥略带疯批强取豪夺潜质,女鹅天然撩*有贼心没贼胆*慢慢成长型~ 第2章 、起始 谢知鸢依稀记得,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表哥上心的。 那年谢老爷从江南搬至京城,只为家里的药材生意能开得更广,可惜刚来便惨遭对家打击。 无奈之下,谢夫人便带着谢知鸢去求了娘家陆家。 谢夫人是老镇国公战友的孩子,当年老镇国公与陆老夫人没有女儿,故友又战死沙场,就抱养了他的遗孤。 彼时谢知鸢还是个小团子,记忆里初到陆府时的记忆已随年岁淡去,只依稀记得那日春光正好。 趁着母亲与老夫人说话之际,她偷偷溜到方才见过花丛,其上大朵大朵名贵的花宛若凝聚了数个春意。 她左瞧右瞧,胖嘟嘟的小手刚拈起朵粉白色,不远处的小道便传来脚步声。 她忙将小手别到身后,小脚乱窜,慌乱地面向来人,却正好对上他的眸子。 晨光熹微间,半大少年神色漠然,手里拈了本籍册,浑身透着股矜贵的雅致。 他在看她掌心处的花。 谢知鸢从小胆子便不大,这下偷偷摘花还被人瞧见了,更觉羞愧。 她掌心微蜷,被吓得小心翼翼觑着这个哥哥的神色,小奶音颤颤,“我......我,对不起,我不该摘这些花的......” 说着她忙转身将花放回到花丛顶上,怯怯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转身回来时,圆溜溜的眼里已噙上点泪。 他的目光转而落到她身上,却好似有丝寒气慢腾腾钻入骨中。 她被那人的目光吓得膝盖发软,连他那时候说了些什么,又是何时走的都记不清了。 后来她回到母亲身边,在表姨旁见着他时才知,这便是那世子表哥,陆明钦。 往后每每去陆府找陆明霏玩耍时,小团子见着表哥都是绕着道走,好几次还被吓哭过。 纵使被母亲告诫过,也无法抵消她心中对表哥天然的畏惧。 可那时的她未曾想到,这双淡漠眼眸的主人,会替自己挡下孩子们踢来的小蹴鞠,会给她折小纸鹤,会帮她赢下小花灯,会教她写大字。 那些回忆宛若碾碎湖面薄冰的第一缕春阳,深深烙印在方寸之地。 一阵风过,暖意浸透春衫,周遭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谢知鸢低头吸吸鼻尖,复又抬眸之际,场上陆明钦转身提足,在众人蓦地爆发的欢呼声中,那球划过一道弧线没入“风流眼”中。 锣鼓一响,场外惊呼将将掀翻彩棚,陆明钦以一球之胜拔得头筹。 陆明霏与赵真真兴奋地跳起来击掌,谢知鸢眉眼带笑地看着她俩。 在蹴鞠手们陆续下场后,她们打算去草场上也踢着玩一玩,谢知鸢因着不擅长这些,便没与她们一道。 下了场的陆明钦朝这边走来,他额上带着些许汗迹,谢知鸢递过桌上的汗巾,见他接了才又抬眸看向他。 擦汗的男人微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精致的眉眼在日光下透出深邃的轮廓,周身如秋雨般的寒气散了些。 他坐下后,在他身边的谢知鸢却能嗅到他身上清浅冷淡的气息,与在梦中时,她被他抱在怀中感知到的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嘛! 女孩懊恼地垂首,绝心摆脱那梦带来的影响,好做回正常的表兄妹。 “表哥,”谢知鸢捏着裙角,她鼓起勇气,在他看过来后,尽力直视他的眼,“你方才真厉害。” 陆明钦闻言微抬长睫,正朝他看过来的女孩杏眼像新生的奶狗一样圆溜溜湿漉漉的,却在眼尾微微上挑,娇憨中透着媚,偏偏瞳仁又似两丸黑水银般闪汪汪的,纯稚动人。 他正想说什么,下一刻却面色一变。 谢知鸢在慌乱中只察觉到自己被轻揽进清冷气息的怀中,明明什么都没碰到,甚至那人的手指也只是虚虚扶在她的肩上,但依旧有股热气淌到她的脸上。 她微微错开眸,瞳孔微缩。 陆明钦侧着身,一手虚抱住她,另一只手挡住那只飞过来的蹴鞠。 这熟悉的一幕与小时候渐渐交叠,与从前不同的是,那只手大了许多,拦得极稳,凸起的骨节透着欲色。 不过片刻他便松开她,垂眸问,“有没有受惊?” 谢知鸢摇摇头,她慌得想去抓他的手,却又想到那个梦,不敢触碰,只能担忧询问,“表哥,怎么样了,疼不疼?” 他还未作答,若有所感朝马场望去, ——不远处陆明霏朝这边跑来,满脸灼色,抵着身子喘气道,“哥,你没事吧,方才是我踢错地了。” 陆明钦淡淡瞥她一眼,声音冷肃,“陆明霏,没有下次。” 陆明霏低头,“我知道了嘛,实在对不住。” 陆明钦这才对着谢知鸢说,“我无事。” 他有一双极漂亮的眸子,眼皮褶子在眼尾阔开,只眸光清冷淡漠,像是月色下的寒夜,表象柔和,实则冷肃沉静。 这双眸缓缓与梦里虽清冷却沾染了欲色的那双交叠,眼尾似乎也泛上层红。 谢知鸢猛地垂下眼,鸦黑的长睫如蝶振翅般轻颤。 她抠紧手指,咬唇轻轻地嗯了声。 热意却缓缓淌向耳朵尖。 *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3节 下学之际,谢知鸢颠着赢来的银子回到家中,谢夫人将人拎到跟前,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小姑娘白白嫩嫩一如往常,还乖乖地看着她,这才放下心。 她知自家女儿从小便有些缺心眼,在些许细枝末节的地方总显得天真单纯。 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找个老实人嫁了也算安稳,可知鸢她生的着实过好,自去岁及笄之后,那求亲的踏破了大门,多是要她去当妾的,气得谢夫人用扫帚把人都扫出去了。 她摸摸女儿的头,叹了口气,怕是小门小户没权势的护不住她。 好在陆老夫人也喜欢她,已答应帮她相看相看。 谢夫人从丫鬟手中接过热水泡过的脸帕,边给她擦脸边问:“今日上课时夫子可有问你问题?” 谢知鸢皱皱鼻头,她从娘手中拿过帕子,“我不是小娃娃啦,”说着她又摇了摇头,欢快地说,声音软糯清甜,“自娘与院长说过之后,便无夫子问我了。” 她这般说着,却暗暗心虚。 谢知鸢算是“非长之才”,通过药类制科选拔入的大学府,从小缺的心眼子全都补齐在医术上了。 可就是如此,才被那些古板的夫子批为歪门邪道,时不时上课就要点到她,回答不出便叫她站到门外,或是打手把子。 一日她没忍住,回家后与娘说了,谢夫人直接提着菜刀找上了院长,那院长答应的好好的,可。。。 这夫子却丝毫不畏,按他的话来说,他们家世代受圣人荫庇,岂是一个商户之妻能置喙的? 谢知鸢想着那些人如何嘲讽自家母亲,揪揪手指头,她不能再叫母亲替她出头了,她忍忍便能过去,但不愿要母亲遭人骂。 擦完脸后,谢夫人带着女儿进屋用晚膳,谢老爷前几日去临川带药材,是以不在。 谢知鸢拿起碗筷正扒着饭,小脸塞得鼓鼓的,谢夫人笑着看了一会,又问道:“明日学府休沐,阿鸢是又要去找爷爷吗?” 谢知鸢点点头,她慌忙地嚼啊嚼,把口中饭全都咽下后方才开口,“爷爷叫我去医馆练习练习。” 在医术上,谢知鸢自小天赋奇佳,药材方剂过目不忘,自从被御医爷爷带着,时不时还跟着下乡帮周遭村民解个头疼耳热的,被大家笑称为小神医。 如今爷爷致仕,开了个医馆,谢知鸢得了空就会去帮忙。 谢夫人见她高兴的样子忍不住叹口气,她将女儿额前不小心垂落青丝勾到耳后,和声道,“那定要小心行事,遇上来寻麻烦的,不必客气,所幸你表姨他们也能护着你。” 谢知鸢点点头应好。 晚上谢夫人给她掖了掖被角,见女儿一双雾蒙蒙的鹿子眼乖乖地瞧着自己,没忍住摸摸她的小脸,笑着道,“阿鸢早些睡,再睁眼便又是一个好日子。” “阿娘也要睡得好好的。”谢知鸢笑得眉眼弯弯。 * 翌日,天气蓦地转热,四喜翻找出前几日刚做的齐胸襦裙。 谢知鸢被她提溜着穿上浅粉色齐胸襦裙,她迷糊着低头看了眼胸前,那黛色衣带在前胸交叠,曲线凸显,莹莹玉色微露。 她无措地捏捏带子,四喜略睁大眼,羡慕地一看再看,感叹道,“这才过了一年,姑娘发育的忒好了点。” “或许是吃的多了。”谢知鸢支支吾吾,她梦中的场景再次浮现,男人的视线恍若带着热意慢慢淌过那处,表哥好像,也是这般夸她的。 洗漱完后,谢夫人揽着谢知鸢上了马车,临走之际叮嘱四喜,“若是有那等无礼之徒,直接将其打出去就是,有什么主子给你垫着,千万别手软。” 四喜点点头,拍拍胸口,“放心吧夫人,包在我身上,咱这武艺也不是吹的。” 马车三拐四拐出了弄堂,不一会穿过热闹的坊市,来到一处医馆。 医馆门口放置着大棚,其下已有不少人排队,见气派的马车停在门前,纷纷朝这边望过来。 马车上先是跳下来个着锦衣的丫鬟,那丫鬟生得英气无比,眼风一扫,吓退一堆人的眼神。 那丫鬟小心翼翼扶下一位娇小玲珑的小姐,粉色裙摆沾透春风,扬起水般的弧度。 脸白白嫩嫩,下巴尖尖,秀发如墨锻般压在头上,抬眸望来之际,那双翦水秋瞳里的波光闪烁,不过多时,那道倩影便消失在药堂门口。 “这是哪家的小姐?”一个伤了手的小贩看呆了一瞬,好奇地问。 旁边的老大爷乐呵呵作答,“她可是这仁心医馆谢太医的孙女,别看谢小姐娇娇弱弱的样子,医术真真是绝啊,” 说完指着小贩的手又道,“你这点小伤,保准一下便能搞定。” 医馆内,西侧小厮们忙忙碌碌裁药材、称药材,东侧摆放着一张大木方桌。 木桌后,一个满脸慈祥头发半白的老者眯着眼给人把脉,不过几息,他提笔写下一个条子,让病人自个去抓药。 谢知鸢走到爷爷身边,叫了声他。 谢老太爷摆摆手,要旁边的小厮给她放了条凳子。 “阿鸢嘛,今日还是从望、闻开始。” 谢知鸢边坐下,边拿过册子,应了一声。 她咬着手指头,全神贯注听着爷爷的提点,又望着病人的面色,提笔写下症状与对应法子。 晌午过后,老爷子正巧被一个人家叫走了,说是那人直不起身子,只能让他上门看看。 谢知鸢被掼下做了这主治的,不过好在经验丰富,分析起来也头头是道,让不少因其年纪与容色担忧的百姓们又放下心来。 正把着脉呢,门口却传来喧闹声,谢知鸢叫四喜去门外看看,不一会几个家丁馋着一位穿深紫锦衣服的老太太进门来。 谢知鸢微抬眼间,瞳孔微缩,她一眼便认出那是诰命服,不仅是因为她曾在陆老夫人身上瞧见过,她还在梦中见过。 那老太太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跟在她身边的婢女满脸焦急地进来,在看见谢知鸢后,那焦急转为了失望。 “谢太医不在这吗?”心急之下,她礼也顾不上行,直接到木桌前问。 “阿爷他去别人家里看病了。”谢知鸢心乱如麻,却还是拾起镇定回答。 那婢女满脸的失望止也止不住,道了声谢便叫上家丁搀扶着老夫人往外走。 “等等!”谢知鸢猛地回忆起梦中这位老夫人便是因着救治不及时没的,一时之间也顾不得梦是真是假这种荒谬的猜想,忙唤住那婢女,声音颤抖, “这位姑娘可否让我先为一试?” 似是看出那人的不愿,谢知鸢掐着手心,让自己镇定下来,那嫩甜嗓音也不自觉带上些许严肃, “此处便只我家这么一处医馆,若想找别处,那也得赶上一刻钟的马车,我虽年幼,但也诊过不少疑难杂症,如若姑娘不信,那我也没法子。” 谢知鸢性子虽软,对于医术却有着自己的底气与傲气,也只有在这方面,她才显出几分坚硬与执拗,更何况,如若情势按梦中所说,不救,这位老夫人必死无疑。 周遭人也在劝, “是呀,让谢姑娘试试吧。” “谢姑娘的医术极好,上周我那小儿子便是被她救回来的。” 那婢女没法子,咬咬唇让家丁们把老太太放在木椅上,她行了个礼,“那便麻烦姑娘了。” 谢知鸢退半步朝她安抚笑笑,而后蹲下身,将手指搭在老夫人的腕上,感知片刻,瞳孔骇得一缩,这竟是六脉皆无。 第3章 、梦变 医馆内,人头攒动,引得街上不少人朝里望去。 一辆玄色马车经过,车厢两侧刻着“陆”的字样。 车内,陆明钦听见杂闹动静,眼微抬,他记得此处应经过表妹他们家的医馆。 他冲暗处招招手,“下去看看。” 一旁的疾烨忍不住提点,“主子,那厢太子还在等呢。” 陆明钦并未作答,只淡淡瞥他一眼。 疾烨身子一颤,不敢再多说,朝外闪去。 医馆门口,众人探头探脑,俱被四喜一把子推开。 圆脸的丫鬟嗓门贼大,“我家小姐说了,要使风频往。” 她叉着腰,凶神恶煞站在门前,倒叫大家顿住脚,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发生甚么事了。”一个过路人问。 “谢太医的孙女谢小娘子在给人看病呢,听说那个贵人连脉象都没了!” “什么?那可如何是好,这不是......” 一道叫唤声打破了此处的杂乱, 不一会里面传来春迎的叫唤声,“老夫人醒了!” 而后是少女软甜的声音,“老夫人必是有风寒的旧疾,身子素弱,想必这两日因转暖懈怠了,昨夜又受了寒,寒气深入阻塞经络,是以脉闭,日后且得留意些。” * 东宫。 殿内立着的鎏金浮雕花卉纹三足铜炉慢悠悠地散着烟,一个身姿窈窕的侍女拿着个盘子,正要撤去里头的炭块。 殿内过闷,陆明钦立在窗边,日光从外边淌进来,给他单薄修长的身姿渡上暖色。 “今日怎来的这么晚。” 一道玄色身影自他身后屏风处踱出,边朝他这边行来边伸了个懒腰,俊朗的眉眼带上些许慵懒,“害得孤实在遭不住,小憩了一会。” 侍女忙低头,太子虽每逢陆世子都表现得如此轻松惬意,但平日实非好相处之人。 “路上耽搁了点事,”陆明钦想到方才见到的场景,微蹙眉,他不动声色转移话题,“现今如何了?” 太子宋誉启挥手招退侍女,在她们下去后,紧锁眉头, “老二近日小动作不断,最近还唆使刑部郎中黄忠源发作了那大理寺丞,明摆着便是要叫自个人顶上吧。” 大理寺丞虽只有正六品,但权职极重,且大理寺性质特殊,缺判案掌刑狱的能人,简单来说便是好升官。 陆明钦如今尚未入朝,也只略有耳闻,是以思忖道,“那大理寺丞是缘何被扣。” 太子气的转身拿起木檀案上的杯盏,抿了一口,才继续道,“那大理寺丞名唤陈沂,年纪不大,倒是固执,在断刑狱上委实不错,可惜这次陷入礼部侍郎言焕身死的案子里。” “父皇本就对此事极为看重,那言焕如何死的想必你我心知肚明,老二本想推出个人当替死鬼,却不料被陈沂查出些东西来。” 太子又拿了一盏茶递给陆明钦,陆明钦接过后垂眸睨了眼浅淡的茶水,“查出的那人,是谁?” 太子瞥他一眼,想说他明知故问,不过依旧答了,“那自然是黄忠源的老上司贺延喽,你怎的问孤这?” 陆明钦轻笑一声,他指腹摩挲了下茶盏,“这便是了,他这人狡猾,挖不出什么东西,但——” 他看向太子,话意陡转,“如若未曾记错,贺延他儿子嗜赌。”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4节 太子恍然,他也笑笑,紧锁的眉头略松,如他般话题转的极快, “如今正事谈完了,咱也不拐弯抹角了,表弟,”说着他斜眼讥讽地朝陆明钦笑,像是在说“你也有今日”, “我母后托我问你,你也快及冠了,最近可有心仪的姑娘,若是没有,她便替你相看了。” 陆明钦并未作答,旋身来到木檀桌案,手中茶盏与案相触时发出脆响。 他神色波澜不兴,只睨他一眼,“表哥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说完话音略顿,“替我回姨母,某如今尚未有娶妻的打算。” 陆明钦从东宫出来后,正巧遇到疾烨从远处赶来。 他目光投过去,“说了?” 疾烨垂首称是,心中却困惑无比,为何要他将今日谢小姐之事说与谢夫人听呢。 谢小姐自己回家时不会说吗,不过他向来猜不透公子的心思。 另一厢,开心归家的谢知鸢忍不住捂住自己狂跳的方寸之地,她从马车上蹦下来,未曾想瞧见自家娘亲冷着脸站在门口。 她一下子僵住了,手指头在身后揪一块儿去,脚尖不自觉并并,脸上带着些不知所措。 谢夫人叹口气,她拉着自家不省心的姑娘往屋内走,身后的婢女忙跟上。 她边走边骂,“你说说看,一下子出去便闹出这般大的事来。” 谢知鸢噘嘴,“娘,我那是救人。” “救救救,”谢夫人戳戳她的脑袋,见女儿白嫩额上出现个红点点,忙又心疼地揉揉,“你这胆比本领还大了?现如今是救回来了,但若是救不回来呢?” 见女儿还不服气,她柔声道,“若真出事了,你爷爷那是不怕的,毕竟生死有命,但你不同呀,你一个未定亲的小姑娘,若传出半点不好的名声,这之后该怎么办呀?” “哦,”谢知鸢应了一声,她答非所问,“今日我救的那个老夫人还送了我只镯子呢。” 被疾烨告知过的谢夫人当然知道那老夫人是何身份了,听到这话,她心脏骤停,“你快让我看看,什么镯子啊。” 她拉过女儿的手,见细嫩莹白的手腕上套着只天青色的碧玉镯,其内宛如流水,闪着漂亮的光泽。 是清魂玉,虽珍贵,却也非什么皇室不可得之物,谢夫人这刚提起的气又松下去。 那老夫人是当今皇后叶沅之母,同时也是陆明钦的外祖母,因着她与叶絮从小亲密的缘故,倒是对其秉性有几分了解。 叶老夫人,最喜帮人凑对,如今他们那边,这三皇子还未娶妻,听说连个通房都没有,那孩子是不错,可如今这一夫一妻制虽兴盛,但于皇家确是不大可能的。 这一想,就算女儿进去了,也是个妾。 谢知鸢看着母亲惊疑不定的神色,有些惴惴,但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揽下救人的活,她做不到眼睁睁瞧着一条性命在跟前消失。 晚上,谢夫人摸摸女儿的发丝,忍不住再问,“那老夫人可还与你说了什么?” 谢知鸢转溜着眼,红嫩的小嘴嘟嘟的,“她说啊,她说可喜欢我了,娘亲可是怕有人抢走我?” 谢夫人无奈哂笑,揉揉她的小脑袋,心中的石头却依旧高悬。 那陆明钦今日派侍卫来,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谢夫人便审慎地当他在提点自己,皇室那种身份,不该想的便不要想。 她想到那个孩子从小到大便冷肃的脸,又叹口气。 “快睡吧。” 谢知鸢在自家娘亲的温柔抚摸中沉沉睡去,她迷迷瞪瞪中感知到今日的梦与以往大为不同。 虽依旧在榻上,却像是有什么在抓她的脚,她想挣脱,却挣脱不开。 她猛地朝脚腕处盯去,却惊愕看见覆于其上的铁链子,以及紧扣住它的手。 骨节分明,如玉如竹。 瞧清楚的那一刻,她的身子被那双手拖拽着往一个熟悉清冽的怀中去。 好烫。 下一瞬,谢知鸢满身是汗从床上醒来。 外头天光正盛,谢知鸢轻喘几口气,心有余悸。 那双手,她前不久才见到过。 果然这梦不可信,这回还整出表哥的手来来,只怕是自己最近身子渐长,想表哥的身子想得都要发痴了。 或许老夫人之事仅仅为巧合。 谢知鸢心下稍定,她拉拉床头的金铃。 四喜进来时看见小姐的汗浸透鬓角,眉头眼角俱是湿漉漉的,身上小衣也被洇湿,宛若雨打海棠般,反而显出从未有过的娇妍来。 她红着脸给小姐洗漱,心尖恍若被挠过一般。 谢知鸢奇怪地看了四喜一眼,手直接抓住她的腕。 四喜宛如石化般被那只细嫩小手上的两根手指拿捏住,谢知鸢脉把了半晌,没觉出什么毛病,她又细细瞧了四喜的脸,得了结论, “四喜,你最近肝火过旺,须得吃点清凉的,不然怕是要鼻衄。” 四喜:...... 四喜应是,内心却一直琢磨着小姐的话,难不成真是肝火太旺了?她还以为自己是缺个男人了,想叫夫人给她找一个呢。 直到把小姐从马车上扶下来时,她依旧有些迷迷瞪瞪的,挥挥手看着小姐的背影消失在大学府内。 谢知鸢觉着自己今日真是“鸿运当头”,路上遇到一直瞧不起自己的柳玉容便算了,这节课居然还是刘夫子代课。 刘夫子,为人古板,与她爷爷有旧冤,本调迁到二年去了,可今日上课的师长因病,特意请他来上课。 其他夫子顶多是点她问话,可这个夫子—— “谢知鸢。” 被点到的谢知鸢皱着脸起身, “‘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1’是为何意?” 她拼命挣扎:“嗯......是要吾等勿舍本逐末。” “那于家国天下而言呢?” 谢知鸢根本不知他要自己回答些什么,于是默默垂首。 刘夫子似乎被气笑了,他鼻下的胡子乱飞, “未曾想多日不见,竟半点长进也未有,倒是听闻昨日那仁心医馆出了个能活死人的神医,” 他嗤笑一声,“世人可知晓这神医竟连四书都不知晓啊?” 课堂内也有哄笑声起,不少少女面带看好戏的神情,望向站着的谢知鸢。 少年们则是面露不忍,心下可惜美人要受罚。 刘夫子走到她面前,“在我课上,便要守我的规矩,伸手!” 谢知鸢颤巍巍伸出手掌,下一瞬便觉一痛,细细密密的痒意蔓延,眼中的泪差点包不住。 就算如此,她还有功夫暗松口气,幸如今天转暖,若是在冬日,那才是苦不堪言。 片刻后,谢知鸢垂着头站在走廊上,头顶着本经纶,肩一抽一抽的,显然哭得厉害。 她一边抽噎着一边把脚尖并了又开,开了又并,瘪着嘴在心里委屈。 正当她自暗处垂首看着自己的脚时,与那双顶着东镶珠的粉色绣鞋隔了一步的艳阳里,缓缓出现一双靛色银边枣靴。 谢知鸢一僵,还未反应过来,脑袋上的经纶便被抽走,那熟悉的清冽气息后知后觉侵袭到周遭每一处, 她能感知到那道清浅的目光落于她的头顶,随之而来的是他的声音, “怎的在这里?” 语调是他惯常的平淡,却叫人心尖一颤。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大学》 第4章 、上药 “表。。。表哥?”谢知鸢打了个哭嗝,一抽一抽道。 陆明钦今日一件墨蓝银边圆领襕衫,贵气无比,淡漠眉眼间携着沉沉气势,此时垂眼望着谢知鸢,淡淡地嗯了一声。 少女怯怯往上望过来的水眸里还包着两团将落未落的泪,眼角、鼻尖皆是红彤彤的,瞧着便是委屈极了。 陆明钦居高临下地看了眼她,将袖口的帕子递予她,复又问了一遍,“方才有人欺负你了?” 谢知鸢讷讷道,“我。。。我方才课上没回答出来问题。。。”她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是我过于无用了。。。” 她的声音又轻又细,像片柳絮轻飘飘地辞柯落于地上。 陆明钦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她接过帕子的手上停顿片刻。 “手伸出来。” 他的语调很慢也很淡,却含了层压迫。 谢知鸢身子一颤,一时之间竟没来得及反应。 下一瞬,她的手腕被人轻轻抬起,隔着上襦的清透布料,那温凉的触感袭来,谢知鸢僵着身子没有动弹。 “这也是他打的?” 陆明钦的目光落在那处。 女孩白嫩的手已被打得稍稍肿起,红彤彤的一片,此时迎着风微微蜷了蜷。 谢知鸢憋不住眼里的泪,一下子砸了出来,正巧落在了陆明钦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她瘪着嘴,默不作声哭着,但那眼神又着实委屈,像是回家告状的小孩子。 那泪溢满眼眶,又划过略带有婴儿肥的脸颊,缀在尖尖的下巴处。 陆明钦略凝眉,不动声色地敛去眸中的沉色,他提步示意谢知鸢跟上。 一路上静悄悄的,树影间透过几丝暖阳,虫鸣已于暗处浅叫。 谢知鸢止不住地哭,一边抽噎一边小碎步跟上表哥。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5节 她打小一哭便停不下来,泪如水泄般自顾自哗啦啦流,倒叫人心生怜爱。 陆明钦不自觉放缓了脚步,待到了一处歇山顶的院落,谢知鸢才止住了泪意,一抽一抽打着嗝。 她被带着坐在了紫檀木桌前的圆墩上。 “在这等我。”陆明钦叮嘱了一声,在谢知鸢乖巧点头后旋身进了侧殿。 谢知鸢悄悄地张望了会表哥的书屋。 书屋内处处透着雅致,几株木桃,低枝入窗,西侧摆着一张塌,塌的东北角则是木案。 案前垂着刻叶雕镂单扇板障,隐约可见其后整齐地摞着的文牍。东侧一整面墙被制成书橱,摆满了书册。 这处书屋还是院长亲自给批的,算得上是独一份了。 谢知鸢呆呆地垂眸看着掌心,思绪发散。 听说明年表哥便可入朝,现如今就算未入朝,皇上的好几件案子都是交予表哥的。 她懊恼地垂下脑袋,表哥如此有学识,可她却......却这么笨。 她不自觉地晃了晃小脚,下一瞬高挺身影自侧殿拐角处行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盒子。 谢知鸢忙止住乱晃的小脚,她偷偷窥了一眼表哥的神色,见他只敛着眉来到自己面前,身上的气息淡淡地罩住她。 “伸出手来。” 谢知鸢乖乖伸出掌心,现下那红肿已随着时辰化紫,瞧着越发触目惊心。 陆明钦指腹沾了点药膏,将其轻轻涂在她的掌心,女孩的皮肤过于娇嫩,她“嘶——”了一声,略缩回手。 “勿动,”陆明钦扣住她的腕,略抬眼间对上她的目光,见女孩眉头微蹙,眼中水光又要溢出,淡淡道,“如今可是疼了?” “他这次打得比往日要重,便疼了些。”谢知鸢支支吾吾。 今日便是表哥不发现,想来归家时娘亲那也是逃不掉的。 女孩嘟囔时,红嫩微凸的唇珠稍稍翘起,陆明钦侧目片刻,又调转了目光继续涂拭,“怎的不来找我?” 明明是问句,语调却清清冷冷。 谢知鸢抿抿唇,另一只手不自觉揪揪衣角,却涌上几分难忍的疼痛。 “我不想太麻烦表哥。”她咬唇,声音细小如蚊子。 陆明钦手微顿,微微抬眸,视线落于她细密的长睫上,凝滞片刻。 谢知鸢的心一揪,不明所以地抬头觑向他。 他忽然轻笑了下。 “如今不想麻烦也得麻烦了,”他略抬起长睫,“刘庸,想来是个有本事的。” 当时的谢知鸢尚不明白表哥的意思,可她第二日便听闻,这个有本事的刘庸被革职了。 彼时谢知鸢正收拾着桌案上的毛锥子,在周遭少女讨论时也听了一耳朵。 “听说刘夫子昨日就被院长劝退了。” “怎么这么快,明明尚早之时才将将给我们上过课呢。” “你说会不会是——” 说这句话的少女眼色往谢知鸢这边瞟了瞟,吓得谢知鸢忙装作一本正经看书状。 “怎么可能,一个商户之女......” 怎么不可能了。 谢知鸢暗自嘟囔着,又回想起表哥给自己拭药时的眉眼来,她勾勾唇角,悄咪咪地笑了。 * 放学后,谢知鸢寻思着砚台快没了,是以吩咐车夫拐去水墨阁看看。 马车七拐八弯后在寻墨坊门停下,此处一条街都是卖笔墨纸砚、胭脂水粉的。 水墨阁是全京城最好的卖文房四宝的铺子,着粗衣短打的店小二在门口点头哈腰,见着了谢知鸢,眼睛一亮。 “哎呦,谢小姐来得可真巧,”他一面跟着谢知鸢进了阁,一面道,“不久前咱这进了竖纹纸,那可是稀罕物,可要瞧瞧?” 谢知鸢虽说笔墨不通,但人菜瘾大,每次拿了月例,便要到阁中转转,书房里也挤压着不少稀罕的文房四宝。 算起来,他们家最不缺的便是银子。 谢知鸢朝店小二笑道,“纸是用不太着的,今日可有上好的砚台?” “有嘞!”店小二一边躬身招手一边道,“姑娘可与我上二楼。” 正当两人上了几层台阶,店里底层突然喧哗声起,不少人乱糟糟地朝那挤着瞧热闹。 谢知鸢虽胆小,但也是个爱看热闹的,她停了停脚,跟着朝那处望去。 “陈沂,站住!”说话的人是个满脸横肉的锦衣青年,他微眯着眸子,紧盯着对面的青年。 那人身姿颀秀挺拔,着一身普通的圆领青袍,手中拎着个寻常的黄杨木盒,脊背笔直。 陈沂略顿步,狭长的眸中无甚情绪,他语调平和,“不知贺公子寻我何事?” 墨水阁内逐渐拥挤,谢知鸢错错脚,见大家像是早已预料到局势进展般,看热闹的姿态如此娴熟。 “那位魁梧些的是如今刑部侍郎贺大人的独子贺旭,对面那是大理寺丞陈沂,两人在书院同窗之时便已有旧冤。” 店小二见谢知鸢一脸困惑,热心讲解道,“此类事件其实在本店发生过不止一回了。” 闻言,谢知鸢细细瞧着那名为陈沂的青年,竟越瞧越熟悉。 那厢贺旭依旧抓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咄咄不休,边转悠着,边讽刺道,“想来陈大人是觉着这狱中环境着实不错,想要再入一回了?” 陈沂不卑不亢,眉眼是与这身气质极为相符的清冷静肃,他答非所问,“敢问贺公子,贺侍郎可曾教过你,大衍刑律第三百二十四条为何?” 贺旭一时之间被问住了,他怒喝,“我怎会记得此东西!” 闻言,陈沂摩挲了下箱柄,淡然道,“平民当街侮辱朝廷命官,若贺公子想,我现今便可送你入诏狱。” 此话一出不少百姓纷纷笑了,众人不敢在贺旭面前说些什么,但窃窃私语声已蔓延开。 那贺旭确实有个好父亲,可他本人不争气,科举不行便罢了,判案也是一塌糊涂,去岁错判了好几例,这乌纱帽便被薅了。 “笑什么?!”贺旭气得怒目圆瞪,涨红了脸,他指着周遭的一圈百姓,“再笑,抓了你们信不信?” 陈沂不紧不慢压了压袖间的褶子,“贺公子,若无他事,陈某便先告辞了。” 他侧了侧身子,那腰间玉珏也跟着显露。 看到那玉珏的一瞬,站在台阶上的谢知鸢瞳孔微缩,她想起这个眼熟的青年是谁了。 她匆匆赶下楼,此时闹剧以贺旭先行离开收场,人群已散开。 陈沂正踱步到门口,望了眼如被水墨掀翻的天际,星子要闪不闪挂于天上。 “陈公子——”后边追来的少女裙袂翻飞,在暮色下划过轻快的弧度,谢知鸢来到陈沂身边,与他打招呼,“陈公子,别来无恙啊。” 陈沂目光在她面上停顿片刻,握住木箱的指骨微紧,他喉咙发紧,“谢姑娘?” 谢知鸢朝他点头,眸中带着重遇旧人的欣喜笑意,“陈公子,令尊情况如何了?当年我们再去村里的时候,隔壁阿翁说你们一家子都搬走了。” 陈沂抿抿唇,整肃的眉眼间闪过悲意,“多谢姑娘关心,只是家父福薄,承不起姑娘大恩。” “啊——”谢知鸢惊得略睁大眼,步子不自觉慢下来,抬头楞楞地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高了一头有余的青年。 两年前,谢知鸢跟着爷爷去溪桐村治病,其中有一家父子相依为命,那父亲得了重病。 爷爷见他们可怜,每回都去他们家不收银两瞧一回,只是那病着实古怪,便是连爷爷也无法根治。 如今见到旧人,没想到听闻的却是噩耗。 陈沂见小姑娘瞪得圆溜溜的眼睛看向自己,按下心中的酥软,他扯了扯嘴角,却半天没扯出个笑来。 但语调却罕见地变得温柔,“谢姑娘,不妨事的,我早已接受了事实,现在过得很好。” 他们边走边聊了一路,谢知鸢在看见拐角处出现的四喜的身影时,突然想起早被她忘在脑后的马车。 “小姐!” 在四喜奔过来前,谢知鸢已和陈沂道别,对方作了个揖,“改日必登门拜谢。” 谢知鸢侧了侧身子,受了他半个礼。 他直起身时,又从袖口取出一个香囊来。 那香囊边缘已泛起了毛边,但整体却未破损,一看就是被主人保护得很好。 “这是——”谢知鸢迟疑,她看向那湘妃色布料上绣的歪歪扭扭的花,“这不是我的香囊吗?” “是,”陈沂点点头,“当初我在院里捡着了这个,只是那时事态从急,如今,算是物归原主了。” 他说着朝她伸出了捏着香囊的那只手。 好似和他这人一般,修长整洁。 谢知鸢靠近他时,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墨香,忽地又想起自己没能买成的砚台。 察觉四喜已在瞪她的目光,谢知鸢讪讪一笑,可就在她接过香囊的那一瞬,蓦地有什么冲入脑中,宛若划过水的钝刀,刺痛后知后觉蔓延。 她眼前一黑,携着香囊直接栽倒在地上,记忆的最后,是四喜喷泄而出的血。 溅了她一脸。 第5章 “姑娘还没醒吗?” “没呢!” “老太爷都来瞧过了,说是她睡得正香,可这睡觉,怎的睡了两天?” 谢知鸢微微睁眼,面前的景象由模糊渐渐转为清晰,她喉咙发干,咳了好几声。 外面的丫鬟听见动静,赶过来拉开帘子一看,又窜回去大喊道,“姑娘醒了!” 凌乱的脚步声起。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6节 “什么?姑娘醒了?” “可算是醒了,我去唤夫人去。” “小姐——”一个白白圆圆的脸直接扑到床边,哭着喊道,“你可吓死奴婢了!” 谢知鸢虚咳了几声,从喉咙中挤出几个音来。 “啊?”四喜听不清,直接将耳朵往谢知鸢嘴巴上凑。 谢知鸢气得中气十足喊道,“四喜,你先前鼻衄了!喷了我一脸!让你吃点清凉的你偏要偷食辛辣之物。” 四喜皱了皱脸,对着手指讪讪道,“姑娘莫怪,奴婢已经反省两日了。” “帮我倒杯水。”谢知鸢被她扶起身子,在四喜转身去桌案上寻水时,她发现自己一只手紧握着那个香囊。 松开时手心的刺痛蔓延,另一只手的掌心已被包裹着好好上过药,可这只手。。。 此次忽地晕厥绝非寻常,她了解自己的身子,可未曾有过气血不足之症状。 她凝眸看着手中的香囊,用手指捻了捻,却发现里头除了草絮之外,好似还有什么硬物。 她小心翼翼用指尖挑开一看,里头的香附子经年岁已失香,其中包裹着一个小小的石子。 这香囊可是她亲手做的,不该有石头啊。 她一边想着一边伸进两个指头,将那物拈了出来。 说是石子不若说是上等的玉,小小的葫芦状,碧绿的成色,宛若一湾湖水。 真好看,谢知鸢微举着,晨光透过床帘泄入一丝,透着那汪碧绿映衬到她乌黑明亮的眸子里。 “小姐——”四喜的唤声让她收回了凝在玉坠上的目光,谢知鸢将坠子攥在手里,在四喜将水递到她嘴边之际,门外传来丫鬟们的请安声。 谢夫人掀了帘子,见女儿边喝水边抬眸望来,松了口气。 谢知鸢就着四喜的手咕噜咙咚喝了好几口,缓过来些,才轻唤道,“娘——” 四喜喂完水便退下了,谢夫人坐到女儿身边,摸了摸她的小脸,“如今可还有哪里不适?” 谢知鸢瞧见娘亲憔悴的面容和眼底的乌青,心下一酸,她蹭蹭娘亲的手,“大好了,感觉像是睡了两觉,浑身轻松呢。” “那便好,”谢夫人将女儿的手握在手里,端秀的面容上满是严肃,“先前让夫子受罚之事我还未曾与你计较,不想反而出了这样的大事。” 见娘亲有秋后算账的意味,谢知鸢忙撒娇,好不容易胡搅蛮缠混了过去,却听见她说, “在你昏倒的这两日,那陈大人先不提,便是陆家的明霏明钦也来探望。” “表哥?”谢知鸢一时嘴快,暗道不好,忙找补,“陈大人与明霏姐姐便罢了,表哥那样忙,也会来看我吗?” 谢夫人心下狐疑,却没多想,帮起身的女儿脱了寝衣,“兴许是你表姨叫他来的,你表哥虽忙,却也是个热心的。” 她说着想到罚夫子一事,手顿顿,“现下我带你去陆府,老夫人也想你了,正巧也好拜谢一番。” 谢知鸢乖乖地点了点头。 谢夫人帮女儿套上摆在床角的直领衫衣,将束带系于腋下时,发现有些小了。 “成衣铺那边没来量过尺寸吗?”谢夫人瞧了眼女儿的那处,不知是庆幸还是担忧。 谢知鸢抓着系带,脸颊微红,“上月来量的,我最近这处疼,想来正在长身子。” “那便再做几件,”谢夫人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这是好事,阿鸢不必担忧。” 拾掇好后,谢知鸢同谢夫人一道去了陆府。马车在大街上行了不到一刻钟,停于朱门拱梁的大宅院门口。 门外管家早已弯腰等候,在谢夫人携着谢知鸢下车时,笑着道,“夫人与小姐可来了,老夫人盼了好久呢。” 谈笑间,众人穿过抄手游廊,又过几间垂花门楼,顺着山石甬路,来到一处挑高的门厅内。 管家先迎人进大厅教稍等,而后进去通报,不多时便出来笑道,“老夫人在里头侯着了,今日正恰巧,叶老夫人也来了。” 谢夫人道了谢,压下心中隐忧,拉着女儿的手往里头行。 明德堂内,主座上坐着陆老夫人,精神矍铄,发上银丝绕在绿翡制就的梳篦上隐隐发着银光,此时正对着右手边着紫金比肩褂的老夫人谈笑。 见到她们来,那位陌生的老夫人侧身,露出一张和蔼的脸来。 谢知鸢瞳孔略缩,竟是自己那天救下的老奶奶。 对方显然也认出她来,满脸笑意止不住,“这便是你那天天挂嘴边的外孙女了?” “鸢丫头到这边来,”陆老夫人朝她招招手,在谢知鸢到跟前后,朝她介绍,“这是你表哥的外祖母,你便跟着唤她一声叶老夫人就是了。” “哎,好孩子,”叶老夫人受了她一礼,笑得眼角细纹顿生,“又见着面了?” 谢知鸢低下头轻抿唇,嘴角的梨涡浅浅,叶老夫人笑着握着她的手,眼里满是满意。 谢夫人心里一咯噔。 等到叶老夫人走后,谢夫人对还在陆老夫人跟前谈笑的谢知鸢道,“阿鸢,去找霏姐儿玩吧,她昨日在你床边可一直抹眼泪呢。” 谢知鸢一下听出母亲的意思,她眨眨眼行个礼便朝外走去。 昨日下了大雨,如今骤雨初歇,空中弥漫着水雾气,恍若给天地隔了层纱。 陆府有一处花圃,前几日她还听明霏提及,说是那花墙挂满了蔷薇。 谢知鸢远远瞧见,那根根木质蔓处,钻出或大或小的花来。 没等她提步朝那处行去,自花墙的拐角处已有道身影钻了出来。 瞧见那人,谢知鸢顿步,她转身要走,却被唤住。 “表妹——”赶上来的青年生得端庄清秀,一袭月白色长袍更显得其端方如玉。 只是那眼波净朝着谢知鸢身上转,无端生出几分猥琐。 察觉其目光,谢知鸢略蹙眉,转身礼貌性地朝他行一礼,“大表哥。” 这位大表哥是镇国公陆兆盛的庶长子陆明奕,策论绩效什么的先不提,在外流连花楼,那风流名声早已传遍了全京城。 每回见着谢知鸢,那总是要吃人一般的眼神让她极为不喜。 “我方才听闻你昏迷不醒,才想着去贵府拜访一番,不曾想眼下便瞧见了你,”陆明奕面上一本正经,他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如今身子如何了?” 他毫无顾忌地将谢知鸢上下皆扫了一遍。 眼前的女孩虽还稚嫩,但可窥见隐隐的国色天香,眉眼宛若凝聚所有江南诗人口中的欲说还休,偏又生了双如幼鹿般怯怯且娇憨的眸子,皮若奶冻般又带了层浅浅的粉,琼鼻秀致,丹唇小巧,微凸的唇珠更是叫人想去采撷。 只觉着盛传的京城第一美人承安郡主,也比不得她的姿色。 更秒的是,表妹这诱人的身段,他的视线不免在谢知鸢的胸/脯处打转,寻思着自己一手可否握住。 察觉这位大表哥越来越放肆的目光,谢知鸢恨不得立马逃离。 她垂眸冷道,“谢大表哥关心,祖母那找我还有事,想来如今正等着我呢,不便多打扰了,失陪。” 便是带着寒意,这细嫩清甜的声音也宛若最柔软的织锻,叫人心尖一颤。 见她转身要走,陆明奕想起母亲今晨与自己说的话,还有将要向陆老夫人提及的事情。 他一时心下火热,兀地抓住谢知鸢的腕,“表妹着什么急,待会我与你一道去可好。” 他离得近了,谢知鸢甚至能感知到他吐在面部的气息,她心下大骇,忙要挣脱开,“表哥请自重!” 陆明奕见此,心中怒火燃起,她这是瞧不起自己?他本便打算将其纳为妾室,不过一个商户女罢了,还有谁能拦他不成? 感知到他手扣的发紧,谢知鸢急得猛地发力,挣脱开时,却一个没站住,被甬路上铺就的湿润石子一滑,就要往后栽去。 陆明奕正想拉她入怀中,却被谢知鸢甩了手,她也正好顺势倒在了路旁的草丛里。 “唔——”察觉到自己手心被石子划破,谢知鸢没忍住,眼里已噙上点泪。 “你瞧瞧你,方才要挣脱做什么,我已向祖母秉明想将你讨了去,这些也是早晚的事。”他说着,嘴角噙上几丝笑,作势要俯下身子。 正当陆明奕要伸手拽她之际,自身后几步之外的甬路上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这是在做什么?” 半掉不掉的雨珠自叶间掉落,正巧砸到了谢知鸢睫上,她眨了眨眼,朝甬道出的身影望去,眼前水濛濛一片,只瞧见个清冷高挺的轮廓。 “表哥......”她轻唤了声,神色怔忪。 陆明奕目光触及那人之后,心中的火热已散了大半,他恭敬行礼,“陆世子。” 说是兄弟,但他们的关系与其说是不亲近,不如直接以疏离作答。 陆明钦淡淡扫他一眼,并未应及这声,反而开口道,“国公爷便是如此教你礼数的?” 第6章 明德堂,紫檀架上放置着的佛龛内,佛像眉眼悲悯,案前的香烛袅袅吹着烟,笼罩在谈话的两人身上。 “娘,你说这叶老夫人......”谢夫人面带忧色。 陆老夫人走过的路比小辈吃过的米还多,心下自有计量。 “放心,”,她拍拍谢夫人的手,宽慰道,“他们叶家的孩子都已成家,如今也只有太子与三皇子需要她思量。” 陆老夫人不紧不慢滚了下手上佛珠,“太子自是有皇后操心,那便只有三皇子了。 谢夫人一急,“就是如此,可三皇子也是皇家......” “唉——”陆老夫人打断她,好笑地说了声,“你真是关心则乱。” 看着谢夫人略微迷茫的眼神,她无奈道,“誉景那孩子,天生反骨,明摆了就是要找自己瞧上眼的,这事啊,” 她叹口气,“成不了啊。” 谈话间,紫岫从门口踱步进来,躬身道,“老夫人,二小姐来了。” 陆老夫人手上动作一顿,“应当是知错了,罢了,叫她进来吧。” * 在陆明奕被陆明钦教训得面红耳赤逃离之际,谢知鸢依旧懵在原地,直到一只手递到跟前,她才反应过来。 她将未受伤的那只放在表哥掌心。 表哥并非纯粹的文人,他自幼练习弓马骑射与剑术,是以手上覆了一层薄薄的茧。 女孩的的手又柔嫩无骨,放上去时那粗粝的触感便格外明显,她不自在地动了动。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7节 陆明钦垂眸看着放在掌心的小手,那小手背处被打的伤痕还未好。 他思忖片刻,微俯身托着她的胳膊,以拔萝卜的姿势将谢知鸢从地上拔起。 被拔起的谢知鸢羞得眼神乱瞟,最后只垂着个脑袋。 因着两人的身高差距过大,居高临下望过来,陆明钦也只能见得她柔软的发旋,白皙的脸颊轮廓,和通红的耳垂。 他的视线在那处停留片刻,复又调转,从袖口又取出一方丝帕,用眼神示意谢知鸢伸手。 “可去过老夫人那了?” 帕子轻轻包裹住女孩被擦破皮的掌心,谢知鸢垂眸看着其上的结,有些委屈地抿唇,“方才去过了。” 就只问她这个吗? 谈话间,陆明钦提步示意谢知鸢跟上。 她小手捏着裙,缓步行于他身后,中间却隔了不少距离。 谢知鸢垂眸望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顺着表哥不明显的足迹,踩过他踩过的路。 一时之间,空中只余露水落于地上的清脆声。 谢知鸢手指绞着裙摆,眉间拧起个小疙瘩,想了半天,终是开口,“表哥?” 他自喉间发出一声嗯。 “今日怎的回府了?”谢知鸢看着他的背影,心下有些紧张。 陆明钦还未及冠,头上仍顶着大学府学生的名号,是以虽不需进学,他平日大多时候都在书院处理事务。 或许是之前的梦过于旖旎,竟让她生出几丝不该有的妄想。 “近日得了空,一直在府中,”他不紧不慢道,“况且也有些时日未向祖母请安。” 谢知鸢哦了一声,心中不知是松口气还是失望,她这下才说出之前想说的, “多谢表哥先前来探望我。” 声音低低细细,却不紧不慢,勾人心绪。 陆明钦脚步微不可闻一顿,复又淡然前行。 二人不一会便到明德堂,谢知鸢方跟着紫岫踏入外堂门槛,里头少女的叫嚷声正巧旋着涡儿来到耳边。 “陆明秀,你在祖母面前倒惯会装样子,可惜不论怎样,这宴席你却是去不了的!” 那少女一袭蜜合色罗衫,冷冷叉腰,面带讽刺。 她前边立着的身姿盈盈的月白裳少女,正满脸倔强地抿抿唇。 “三妹,往日我不与你计较,可如今怎可如此冤枉我,我——”陆明秀还在抹着眼角的泪,余光却瞥到了正进门的陆明钦,一下子怕得卡了壳。 “世子。”她放下袖子与旁边的陆明秀一道起身见礼。 陆明钦只扫了她们几眼,脚步未停,朝老夫人微作礼。 “祖母这倒是热闹。”他旋身落座,接过紫岫手中的茶盏后淡淡垂眸。 陆老夫人被这俩姑娘吵得头疼不已,见陆明钦来了,反而松口气, “热闹是热闹,可我这年纪大了,也有些经不住,便交予你来处理吧。” 谢知鸢早已在福身后躲到娘亲后头探头探脑看热闹。 她倒是知晓一些情况,那位白衣的,是陆府二小姐陆明秀,那着黄裳骂人的,则是三小姐陆明微,二人俱为庶出,年岁相仿,是以从小吵到大。 不久前陆明霏还与她咬耳朵,说是那陆明微撞见了陆明秀同一男子私相授受,捅到了老夫人那去。 陆明秀当下便被禁了足,如今齐国公府赏花宴在即,可不得求到老夫人面前开开面子。 “想去那就去,”陆明钦轻轻撂下盖碗,漫不经心,“只在外头,须得记得自己为陆家人,言行举止万不能出错。” “世子——”陆明微的气愤声在意识到那人的脾性时越压越低,她嘟囔道,“让她出去那不是丢人现眼吗?” 可自陆明钦目光碾过来时,她低下头咬唇不敢再说话。 揪着娘亲衣裳的谢知鸢偷笑,表哥必定未曾处理过姑娘们的事情,别人看不出,她确是将他眸中的无奈瞧得真真的。 此事一了,待姑娘们出去后,陆老夫人歇口气,冲谢夫人道,“倒是让你见了笑话。” 陆老夫人算是将军之后,为人爽利,最不喜陷于这般的叽叽歪歪中,可她那唯一的儿子倒生了不少。 她虽喜四世同堂,但也遭不住姑娘们的芝麻烂谷子大点事儿。 谢夫人捏住女儿乱动的手,笑道, “哪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时常还艳羡陆家这人多呢,如今寻安与阿运还未归,更是有此感慨了。” 方谈笑过一轮,撂下此话暂且不说,陆老夫人似是又想起什么。 “只是那齐家的赏花宴——”陆老夫人视线落在谢知鸢身上,“鸢丫头也去吧。” 听到自己被提及,原先还在抠着手指头的谢知鸢忙收回偷瞄表哥的目光。 见他也朝自己望来,她短促又茫然地“啊——”了一声,粉嫩小脸呆呆的,她指指自己,“我吗?” * 回家的路上,谢知鸢端坐于车厢内的木几前,小身子挺得板板正正。 她手指轻弹了弹案上的搪瓷杯,偷瞄了眼娘亲的神色。 待见到她还是那副一会拧眉一会欣喜的模样时,心下隐忧娘子身子是否不爽利,手指有些痒痒的。 谢夫人虽在想事,却也不是个傻的,她一下抓住了自家傻小只望来的担忧目光,不禁笑出了声。 “娘亲!”谢知鸢生气,见她可爱的脸上摆出整肃的模样,谢夫人无奈伸出自己的腕。 “给我们家的小神医看看娘的身子有多好,”谢夫人言语里满是调笑的滋味。 话出口间,谢知鸢哼唧着搭上她的脉,细细感受一番。 “娘近日还是有些忧思过重了,”谢知鸢凝眉,“回家后该让四喜熬个十全大补汤。” 外头的四喜听见小姐叫自己,忙拉开帘子兴奋地探进个脑袋来,“小姐!” “你不许喝!”谢知鸢气道,脑袋中又浮现起四喜喷出的血来。 等等,血? 谢知鸢似乎想到些什么,她低头瞧了眼掌心处的帕子,那帕子已沾上些许血迹。 腕上挂着的玉坠顺着她的动作晃晃。 夜晚入梦时,谢知鸢感知到被一双手拽着脚腕拖着靠近一个清冽的怀中。 那人身上各处硌的她生疼,近乎□□的娇嫩肌肤被粗粝大掌一寸寸抚摸,她自眼角溢出几滴泪,贴在腕上的某粒东西越发滚烫。 烫得她猛然惊醒。 谢知鸢朝手腕中看去,细细如玉的腕上绕着根红绳,其上一粒莹莹碧绿闪着微光。 自她昏迷清醒来后,便从壁龛中的盒子里挑了几条小链子,打着穿过自香囊中寻得的小玉石,挂于腕上。 不知怎的,她总对这块玉隐隐生出亲近感。 可......她视线稍转,诧异地发现自己掌心处的伤口已全好了。 * 京城大学府,谢知鸢到时,夫子还未来,她将自己的书袋系在桌边,又抽出本经纶来。 还未翻开一页,她便感知到自己本就不大聪明的脑袋被个什么东西给砸了一下。 一个圆滚滚的栗子滚落于地上。 谢知鸢揪紧手指头,抿唇朝扔她的那人望去,那少女捂着嘴边笑边讥讽道, “呦,咱们的大美人来了呀。” 那少女着一身烟紫色罗裙,笑意盈盈看过来时,倒是如花般的娇媚。 谢知鸢当然认得她,这人名为邢玉瑶,兵部侍郎的女孩,因看不爽陆明霏,恨屋及乌,连带着她也被遭白眼。 只是往日就算阴阳怪气几句,也未曾动过手,今日这情形倒让谢知鸢不明所以。 她细细在邢玉瑶面部扫了一圈,且瞧她眼里发红,身子微颤,就算是笑着也抵不住面上的憔悴。 谢知鸢想着,就算对方再不好,可也是自己的同窗,于是捏捏手指头犹豫着开口, “邢姑娘,你可要让我帮你把把脉?” 闻言,邢玉瑶微愣,反应过来时不可置信道,“你疯了不成,竟敢说我有病?” 她说着就要提步往前,却被几个坐于周遭的公子先行一步拦住, “邢小姐,身为读书人,怎可做出此等行为。” “谢小姐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居然便要这般对待她。” “君子动口不动手,就算有恩怨,也不可伤人啊。” 邢玉瑶气得美目圆瞪正要发作,一道声音不紧不慢切入此地,“真热闹。” 作者有话说: 阿鸢现阶段就是怂怂的还很善良,之后会成长的【握拳】 第7章 、谁都爱慕她 一道着束袖黑衫的高挺颀长身影朝这边走来,看见他的众人皆屏息不敢说话。 那青年停于几步之外的桌案前,他轻抚衣摆,漫不经心发问:“邢小姐,大学府院规为何?” 邢玉瑶被他吓得脸都白了,不敢坐着,颤颤站起身,咬唇道,“不可随意传谣。” 青年眉眼酝笑,声音却低沉阴郁,“原来未曾忘记,那如今这般又该当如何?” 邢玉瑶气恼得涨红了脸,但她仍不敢反驳,只垂首低声挤出一句话,“我会亲自抄录一份院规奉上。” 他微颔首,临走之际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谢知鸢。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8节 谢知鸢不明所以地回望去,小脸满是迷惑,这青年瞧着好面熟,但绝不是他们班的,所以...... 她偏头瞧了眼大开的窗牖,春色正慢慢流入。想来是个行侠仗义的青年,在窗外望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谢知鸢默默祈祷,往后请让这样的少侠多来一点。 在那青年离去后,几个少女小心翼翼围到邢玉瑶身边。 谢知鸢手中策论漫不经心翻开几页,她单手支颐,翘起耳朵,偷听的技艺越发娴熟。 “邵远怎的管起这等小事了?这女孩子家的事他也管啊。” “嘘,你可小声点,他可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我听我爹说,怕是这两日便要去锦衣卫当指挥使了,今日怕只是回来收拾东西的!” “指挥使?!你莫不是将千户听成指挥使了吧,现下那几位谁不是从刀锋血雨中拼出来的?” “你忘了去岁那件事了?听说一窝山贼都被他端了,浮尸满地的渗人,更何况,他和他爹都是圣上的救命恩人,圣上高兴,谁也拦不住。” 邵远,谢知鸢琢磨着,她用指尖点了点书页,有些恍然贵女们对他的畏惧。 这邵远乃大衍唯一异姓王之子。 当年异姓王为救圣上而薨后,他自小被送入宫同表哥一起当了太子伴读,不久前圣上让他在大学府挂个名头。 大学府说是书院,实则不止于此,不少王公贵族会将继承人送入镀层金,再上任时,说是出自大学府的,世人都会高看一些。 邵远入大学府后因着圣上要求,成了半个监院,他从前是管诏狱的,自是见过颇多毒辣的刑法,虽清俊如书生,但气息阴沉,目光锐利,令人生畏。 便是有少女偷偷钦慕,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可这样的人,又怎会突然好心管她的事呢? “绝对是瞧中你了!”赵真真边啃着手中的瓜,边给出答案。 三人此时正聚在茗松院一处极荒僻的亭子用午膳,两边飞檐峭壁,怪石嶙峋。 这处清净地是陆明霏偶然寻到的,之后三人便经常来此碰头哀嚎着赶课业。 想当初这桌上还有不少鸟屎,如今被擦净了倒是个好去处。 今早之事后,谢知鸢随口与他俩说了自己的疑惑,可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回答。 谢知鸢一时愣住,她向来脸皮薄,这下子本如雪的面颊红得似要滴血。 她小嘴抿了半天,不知如何反驳,只憋出一声大呼,“你别瞎说!” 可惜软软糯糯毫无威信。 陆明霏将手中餐盒放到亭子里的四角石桌上,晌午之际,日色层层叠叠越过枝蔓怪石晕到她手上。 她边将里头的小菜摆出,边思忖道,“邵远啊——我之前听我娘说起过。” 少女们的目光挪过来,她于微风拂催中开口,“邵远幼时虽为太子伴读,但他前年似乎与太子产生分歧,如今倒不怎和太子与我哥走动,倒像是......” 陆明霏停滞一瞬方继续道,“倒像是只忠于陛下。” 少女寻思不明白朝堂之事,之前也就听了一耳朵,只了解了个约莫,索性又挑些自己感兴趣的情情爱爱讲了。 “我倒是觉着,他兴许是对阿鸢一见钟情了,我看话本子里都是那么写的。” 陆明霏又细细打量了谢知鸢几眼,对此深信不疑。 就算日日与表妹相处,她现下时不时依旧会被她的容貌惊到,更别提那些男子了。 “对啊,”赵真真在一旁搭腔,“我哥与邵远算相识,他说他就算去应酬,也从不踏入烟花之地,面对女子的示好,更是冷厉拒绝,像是连只母猫都近不了他的身。” 在谢知鸢被她们说的不知所措之际,陆明霏语意陡转,“说起来,有件事可笑死我了。” 赵真真立马好奇地探头,陆明霏戏谑道, “那邢玉瑶的未婚夫昨日在云孟落酒喝多了,竟当着公子哥们的面,承认自己被迫定亲,还说自己喜欢上了另一个姑娘。” 其实这再正常不过,也只是些公子们喝了酒后的诨话。 但此次说这话的徐公子,却是格外端方清隽的一人,素有古遗修竹公子的美誉,因而醉酒之言流传甚广。 见她俩不再逮着邵远薅,谢知鸢生怕话题又转了回去,忙装作感兴趣的样子,顺着她的话道,“真的吗,那姑娘是谁啊?” 陆明霏看了眼谢知鸢,笑笑而不语。 赵真真在两人间瞄来瞄去,早已懂了,支着身子笑不可遏。 谢知鸢觑着她俩的神色,又想到今早邢玉瑶扔自己的那颗栗子,心间不祥的预感顿生。 * 陆明钦近几日都于陆府处理些案件。 停南轩内,男人着玄色勾纹长衫,端坐于桌案后的太师椅里。 他垂首提笔,面前积压着如山的文牍。 笔下浓墨一抹,清隽带有风骨的字显形,一提一转间透着锋芒,那杆白玉题诗毛颖在大而秀气的手中稳稳当当斜立。 陆明钦眼下于都察院司纠劾,可因未及冠,并未上朝堂,也未对外宣称。 都察院官员大多要外派,但他将来要承袭爵位,是以只在院中辅助大理寺与刑部提案,正事不多,琐事倒是一大堆。 批完最后一份文牍,外头暮色将合。 陆明钦指腹微抚了抚眉心,搁笔朝外望去。 一旁立着的伴云忙问,“世子爷可是要用膳了?” 陆明钦自太师椅里起身朝外走,微顺了顺衣摆,他想起今日太子来陆府时所说的,方开口道,“去陆夫人那吧。” 停南轩离卧翠居并不远,两人才于小道中行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 门外立着的芳潋见到陆明钦很是讶异,疾步迎着他入内。 “......徐公子且不提,那邵远似乎也对阿鸢有意......”屋内隐约传来陆明霏同陆夫人的谈话声,陆明钦脚步稍停。 邵远? 他几不可闻略蹙眉,踏入屋内。 主座上陆夫人一袭雅青色素衣,明明衣着简单,却自有一番矜贵之气。 那端秀如玉的脸上满是笑意,她正同陆明霏说着话,略侧眸间却望见门口的陆明钦,唇边笑意顿时微滞。 见陆明钦行了礼,她才淡淡道,“你来作甚。” 这话语里的淡漠连陆明霏也听出不对劲,她不动声色抽出母亲掌中的手,锁在座位上装鹌鹑。 不知为何,母亲与哥的关系并不好,每回母亲见着他,总没有好脸色,就算是笑容也是淡淡的。 而哥......也只唤母亲为夫人。 至于陆明霏自己,她虽对景仰陆明钦不假,可也莫名对其心存畏惧。 算起来,阖府似乎并无能亲近他之人。 蓦地,她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一幕,脑中划过谢知鸢的脸。 在陆明霏发怔之际,陆明钦早已道明来意。 “你是说,太子有意让我当司典?” 陆夫人攥紧手中护甲,她喉咙发紧,“是......皇后的意思吗?” 大衍三年一度的南郊大礼将行,这日帝后需亲自前往相国寺参加祭典。 本朝男女皆可为官,是以分两列祭拜。 这排列的顺序格外讲究,要按官职大小,先后入队。 未有官职的家眷不被允许前往祭拜,但有例外,典司可排与帝后之后,凡是当上典司之人,无不是皇亲国戚。 可相比于大长公主等人,陆夫人的身份还欠了些,更何况,她与皇后间的龃龉尚未解决,往年也未被请入列。 这不得不让她多想。 “夫人多虑了,”陆明钦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微掀起长睫,“大长公主今年身子不适,已先与皇后告假。” 言下之意,陆夫人就是个凑数的。 也不管有没有曲解他的意思,陆夫人听着他的冷言冷语,从中硬生生挖出几分讽刺。 她气得身子发颤,看着立于几步之外的陆明钦,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上满是淡漠。 邪火在胸口几度翻涌, 瞧,这就是她生的好儿子! 她一把薅过桌案上的茶盏,在陆明霏的惊呼声中狠狠朝陆明钦丢去。 天青色茶盏于空中划过,下一瞬被一只手挡了下,转变弧度落于地上,发出脆响。 “娘!”陆明霏豁然起身,疾步到陆明钦身前,“哥,娘她......她一时气头上,绝对不是诚心的。” 陆明霏本意是要缓和两人的矛盾,可她抬眸间却对上了陆明钦的眼,一时被吓得卡了壳。 陆明钦眼睫微阖,压住心中的暴虐,等气息恢复平淡,他连声告辞都未回,径自旋身离去。 侯在外头的伴云忙跟上,却在错眼间,瞧见世子爷垂于身侧的手。 血蜿蜒着往下滴落。 作者有话说: 万人迷——鸢 第8章 、哄 每月逢五为休沐日,大学府十八日有一次大考,身为“经史文”一窍不通者,谢知鸢每逢十五就要去陆府一趟,托表哥替她押押题试。 因今日要见着表哥,谢知鸢一大早被四喜自从被铺里捋起,说是要替她梳个飞仙髻,让世子爷看得挪不开眼。 她懒懒打了个哈欠,感受四喜手指穿于发间。 镜中少女雪肤乌发,眸似春水,朱唇一点,眉眼间的稚气也如新开花苞般动人。 因早起还肿着眼皮的谢知鸢鼓鼓脸,镜中的明眸皓齿瞬间变成小小的白包子。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9节 那包子还不住地感慨: “我怎么这么好看呀四喜!” 她托着腮,嫩嫩的脸颊肉被挤出一小点,“为何表哥不喜欢我呢?” 四喜与谢知鸢一道长大,在了解她这事上,四喜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她那点少女怀春的小心思根本瞒不过她,四喜也成了知晓此事的独一份。 她没理小姐的突如其来的感慨,叫她坐好后,手下动作不停。 那飞仙髻以灵动缥缈而闻名,四喜将她的黑发绾于碧玉攒凤钗上,缠了许久才勉强不落。 她嘟囔道,“真是奇怪,往日姑娘发质虽好,可也未似今日般滑如绸缎。” 说着又将一只鎏金穿蝶金步摇插到髻上。 谢知鸢在她未绾好前,一直僵着不敢动,直到四喜道了声好,才快活地边举过铜镜边作答,“兴许近日伙食好了些,我如今能食两碗米呢!” “两碗?”谢夫人用膳时不喜丫鬟伺候,四喜倒是不知,小姐竟这么能吃。 她视线不由自主瞄到小姐盈盈一握的细腰上。 “四喜?”谢知鸢见她发证,忙用手在她跟前晃了晃。 四喜猛地从小姐的美色中回神,“姑娘,啥事嘞?” 谢知鸢不自觉揪了揪自己被分于两旁的刘海,满脸纠结,眉心拧成一个细疙瘩。 她咬唇问,“四喜啊,你说打扮成如今这幅模样,会不会有些过于夸张了。” 她可不想让自己的心思显露出来。 四喜托着她走了几步,步摇跟着晃动,发上的蝶好似要振翅而飞。 “姑奶奶,这么好看的发髻,谁还会理那些有的没的?” 说得倒是。 谢知鸢犹豫着没再换,可到陆府时,才觉着越发惴惴不安。 伴云在停南轩前迎人,边夸着“谢姑娘今日真好看”边带她进茶室稍等候。 在伴云旋身进书房回禀之际,谢知鸢紧紧揪着腕上的绿坠子,看着门牖上的匾,这颗心好似也被捆紧挂到了其上,摇摇欲坠。 她方呼出一口气,伴云已自内殿行出。 “谢姑娘,请。” 伴云领着谢知鸢进了书屋,她抬眸不动声色将早已熟透于心的摆设再扫了一遭。 陆明钦在陆府的书院倒与大学府差不离。约莫文人的风格大抵便是处处清雅,西侧通往二楼的旋梯旁摆着两盆亭亭玉立的常青松。 其中一盆还是谢知鸢给送的。 陆明钦此时坐在黑檀木桌案后的椅子里,透过锦纱屏风与垂帘,隐约可见其清冷的轮廓。 “世子爷,谢姑娘来了。”伴云说完后无声息地退出去,阖上门板后,光线骤暗。 “过来。” 谢知鸢听到他开口,紧张地捏捏袖子绕过垂帘。 陆明钦此时着一身月白常服,单手支颐,半阖着眼靠坐在太师椅上,像是才睡醒的样子,眉眼间难得有些怔忪。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微抬眼帘,目光在她的发上稍顿。 谢知鸢不知所措地低头并并脚尖,又听到他浅淡的嗓音,“过来坐。” 她绕过桌案,才发现表哥身边已摆好一把黄梨木椅,像是早已备好的。 谢知鸢轻轻挪开一点,将将坐下,偷偷瞄他两眼。 方才离得有些远,现在近了,她才琢磨出些许不对劲。 表哥他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正当谢知鸢寻思着出了什么差错,陆明钦已再问, “可有带课业?” 谢知鸢收拾了下心思,忙点点头,将书袋从肩头取下,自里边掏出几本册子。 墨蓝色书面崭洁无比,边角都未翘起,若是不知道的,只以为姑娘对这书爱惜无比,可陆明钦一眼便知,她这是没怎么动过。 他似是轻笑一声,“此次可有自行作诗赋论经?” “有的。” 谢知鸢边应着,手中书页翻得飞快,不一会到了写满字的那页。 她双手奉上,垂着脑袋不敢看他。 大学府,讲经,讲史,亦讲簿。 每月课试由院长出题,山长审批,出题无误后,诸学子将于书院的考核厅进行考核。 陆明钦平日里其实很好说话,虽说气势令人生畏,可基本有求必应。 但在授课上,他却颇为严苛。 就像如今这般。 谢知鸢见他单手将册子接过,扫了几眼后,眉心微蹙。 她心骤缩,看着表哥垂眸将册子轻轻掷于桌案上,那声“砰——”正巧撞到她心里。 “此篇......”陆明钦不知如何点评,如若身前换个人,他早已不留情面,从中寻出十数点将其批的一无是处。 可他目光落于女孩明显生怯的脸上,有些无奈,只得道,“是得重做。” “不过,你得按我说的来。” 谢知鸢按表哥的吩咐提笔,一点一点将原来的策论进行修改。 他说的不紧不慢,声音低沉却泠然,似环佩作响,不知不觉间,谢知鸢已写满一页。 “表哥,我......我累了。”谢知鸢瘪着嘴,再不愿动笔,她搁下笔,一面揉着酸涩的手腕,一面转身,长睫扑扇着,“可否容许我小憩一会儿?” 语气已然带上点撒娇的意蕴。 其实往日她也常同表哥亲近,可自入那梦以来,她怕按捺不住少女心思,只好生生逼自己离表哥稍远些,才勉强心如止水。 她知自己与他云泥之别,绝无半分可能。 陆明钦侧靠在椅上,视线慢腾腾落于女孩鼓起的小脸上,墨黑的瞳仁里看不出情绪,淡淡地嗯了一声。 闻言,谢知鸢瞬间放松下来,她揉腕又揉肩,侧弯脑袋时,自对襟领口露出一截皓白的颈,纤细、细腻如玉。 陆明钦在其上稍侧目,并未调转目光,似是想起些什么,开口道,“你与那邵远,” 谢知鸢又转身,一双水润的眸子越过昏暗,茫然地望向他,无意识地发出“啊?”的一声。 陆明钦视线复又落于她脸上,指尖在椅子扶手上轻敲了敲,“离他远点。” 语调清清冷冷,好似漫不经心的命令。 闻言,一股子酸涩自心间生起,谢知鸢眼眶一酸,兀地生出些许委屈。 真是冤枉人,她何时靠近过邵远了。 女孩侧过脸垂首,白嫩嫩的脸微鼓出一小块。 见女孩没有应声,陆明钦凝眸朝她望去,无意中瞥见她下巴的一点晶莹。 “抬头。” 谢知鸢一动不动,她才不要听他的。 但下一瞬熟悉的清冷气息自身侧袭来,她脑袋发懵,见陆明钦忽然俯身,越过她的肩膀,手轻用力,连人带椅子翻了个个儿。 谢知鸢惊呼着抓住他胸前的衣领,待落地之际,她抬眸间正巧对上他清浅的目光。 四目相对,谢知鸢心尖儿微颤。 好近,近到能清楚地看见男人根根分明的睫毛,墨黑的瞳仁里,倒映着一个呆愣愣的她。 他略蹙眉,指尖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无奈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哭?” 谢知鸢感知着男人指腹上的薄茧,长睫颤颤,唇珠微动,语调里凝了无数委屈, “我不认识邵远,我同他连一句话都未曾说过,哪来的离远些。” 感知到指尖下略颤的睫,他一时没有收回,反而轻轻拨弄了一下。 “那邵远,怕是没那么简单。” 自几年前与边夷打仗留下的暗伤发作,圣上身子一如不如一日,如今求仙求疯了,不再管朝堂之事。 若那邵远不是个傻的,便知该找下一家作依靠。 因而,他明面看似忠于圣上,但必有势力暗中拉拢,只是对方心机颇深,善于掩盖,瞧不出踪迹。 陆明钦同她细细解释,语调是惯常的平淡无波,似乎并无关切之意,但谢知鸢听着却自心口淌出些热来。 她止住泪意,抿抿唇,“原是这样。” 陆明钦见此,眉眼微敛,“既然懂了,那便继续写策论。” 如今已不早,若不再快些,怕是要来不及。 女孩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他,一时之间没有动,直到陆明钦目光微凝时,她才软软地“哦”了一声。 听着似有些不情愿。 陆明钦好似笑了声,又好似没有,再次无奈道,“不若十八那日,该当如何?” 他说着,已起了身,拉着椅子后退些,要她好调转椅子。 不过片刻,谢知鸢又半趴伏在桌上,眉头紧锁,听着表哥的声音奋笔疾书。 午膳惯例是粥,谢知鸢来表哥这不知多少回,可每回的粥品都不相同,这着实让她佩服陆家的厨娘。 用完膳食后,她再次苦着脸地赶着策论,将表哥认为可能会出的第不知多少道题写于宣纸上。 这一写,便又是半日,窗外暮色渐深,廊外挂上灯笼,暖烘烘的灯光缓缓淌进来。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0节 谢知鸢才惊觉一日已过,或许在表哥身边的感觉过于美好,不仅敌过她最为厌恶的课业,还敌过了时岁。 她微微转动酸涩的肩膀,侧身朝后望去,陆明钦侧躺在太师椅里,窗外的微光隐隐约约勾勒出一点矜贵的轮廓。 他微掀长睫,越过昏暗灯光看向她。 谢知鸢被他看得一慌,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外头蓦地传来扣门声。 陆明钦视线并未调转,只淡淡说了声“进”。 伴云自门外进来,手里举着个盘子,其上放着瓶瓶罐罐。 谢知鸢在他进来时,便赶忙收回落于表哥身上的目光,此刻瞥见那些药瓶,她眉头紧蹙。 “世子爷,该上药了。” 话音才落,谢知鸢已豁然起身,慌道,“表哥伤哪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有点嘶哈嘶哈 第9章 、触碰 听到她的话,陆明钦自昏暗中抬眸,不说什么,就那般看着她。 谢知鸢心中的担忧已然压过害怕,她朝表哥行去,想给他把把脉。 可屋中未点烛火,昏暗不明,临到之际,她一下子被只小圆凳绊倒,整个人往前扑去。 男人的闷哼声近在耳侧,她浑身皆被清泠泠的气息包裹住,好似被云雾缭绕的雪松,胸前触碰到的坚硬硌的她生疼,一时没忍住痛得哭出来。 他的呼吸撒了一些到她耳后,明明温温凉凉,自扫过之处却蔓延出灼热。 香香软软的身子倒入怀中,陆明钦下意识扣住怀中这小小只的细腰,视线朝伴云射去。 “出去。” 伴云领命退下,嘴角却勾起一丝得逞的弧度。 谢知鸢倒是被这声冷厉吓得越发软了身子。 她一只手紧紧攥住男人胸前的衣服,另一只手抵在他的坚硬胸膛,好让自己的生疼的柔软与之空出一条缝隙。 可那处缝隙微乎其微,男人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入耳,她浑身发烫,像只被熟透了的虾米,这股难抑的滋味让她哭出声来。 陆明钦结实坚硬的胳膊揽在她身后,略使劲带着她支起身子,怀中的小人才得以脱离。 谢知鸢忙地往后退,却因双腿发软,栽倒在地上,发上步瑶脱落,落于地发出脆响,一头青丝泄出。 于幽幽发香与慌乱中,她抬头看向坐直了身子的男人,幽幽烛光打落在他脸上,流畅的下颌投出的阴影,显映出深邃的轮廓。 陆明钦因着昨日的药物,脑袋一直有些昏沉,他大掌扣住扶手,微闭上眼压下晕厥感,复抬眸时却撞入表妹的泪眼。 习武之人,可于夜色中视物。 他眼中错愕一闪而过。 身前坐于地上的女孩,鹿眼怯怯,泪光盈盈,满头青丝垂落,一些碎发软软贴在她娇嫩的脸侧,好似只毛嘟嘟的小桃子。 她像是羞耻极了,小手紧紧攥住襦裙边,自眼角,鼻尖泛出一层脆弱的薄红,胸前的系带兀地散开一些,玉色微露。 谢知鸢对上表哥的视线时,才惊觉身前发凉,她仓皇蜷起腿,用胳膊环住自己胸口,可又被疼得“嘶——”了一声。 于是只得用湿润的眸委屈地望向他。 陆明钦眸光转暗了些许,却克制地调转视线,自椅中提衣摆起身。 谢知鸢蹲坐在地上,抬头茫然懵懂望去时,只觉得男人宛如一座山峰般,气息沉沉地压过来,她吓得又垂首,长睫如蝶般扑扇。 那气息稍远离时,她才抬头偷瞄去。 陆明钦在桌前寻找了火折子,烛台幽幽火光燃起,房间内渐亮了些。 他手上的灰细细擦于帕上,旋身来到谢知鸢面前,投下的影子将她牢牢罩住,蓦地气息逼近,谢知鸢抬眸间对上他的俊颜。 “可还疼?”他嗓音带上几分沙哑。 谢知鸢涨红了脸,她慌张地摇了摇头。 陆明钦朝她伸出一只手,谢知鸢搭着他的大掌才勉强稳住身子。 她一只手抓住自己身前的系带,控制住自己的颤抖,朝男人开口,声音细弱如低喃,“表......表哥,您能不能先转过身......” 闻言,陆明钦先是在她胸前那只手侧目片刻,才调转了目光,没有多说一句,旋身进了屏栏内的里间。 谢知鸢忙把胸前系带绕开后,又提了上去,环好之时,外头又传来扣门声。 “世子爷,该用膳了。” 谢知鸢不敢耽误他用膳,忙往里头喊道,“表哥,我好了。” 下一瞬,陆明钦高挺颀长的身影自暗处显露。 他并未开口,反而朝谢知鸢伸手。 如玉般修长的手上,一根墨蓝色发带垂落。 谢知鸢抿抿唇接过,道了声谢,心尖淌过点甜。 陆明钦见她束好发,这才开口道,“进来。” 伴云身后跟着一堆小厮鱼贯而入,不一会将东侧的小圆桌收拾好,其上佳肴闪着诱人的光。 在其他小厮去屋内各处燃灯之际,陆明钦已走到圆桌边一提衣摆随意落了座。 正当谢知鸢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之际,他轻扣扣桌面,“过来坐。” 屋内昏暗渐渐散去,男人淡漠的眉眼逐渐明朗。 在光线不明时谢知鸢还有几分胆子,此时清楚了表哥的脸后,她老实地照做。 谢知鸢轻手轻脚走到他跟前,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陆明钦未置可否,眉眼沉静无澜,“不是要看我伤了哪里吗?” 言下之意是她坐的太远了。 谢知鸢听罢,忙开心地提着裙子小步坐到他旁边,那双细嫩纤长的小手,轻轻压在两膝之上。 她坐得笔直,长睫扑扇着老实地看向他,好似她不乖,他便不给她看一般。 陆明钦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他伸出左手腕。 那只手原本笼于长袖之下,他抬起之时,银边云纹落下,沾了些血的纱布映于眼前。 谢知鸢一僵,她想起表哥为自己转那椅子的时候用的就是双手。 一旁立着的伴云忍不住惊呼,“主子,昨日许大夫说过让您不要动的。” 陆明钦扫他一眼,眸色微冷,伴云不敢再多说。 谢知鸢先小心翼翼扣住陆明钦的手腕,她的手指软软又热乎乎,搭在他的腕上时带着几分不明的颤栗。 陆明钦手掌没忍住微蜷,被女孩小小地拍了一下。 “表哥,别动。”谢知鸢一脸严肃,平日里惯常翘起的漂亮嘴角都已拉直,她手指搭住,细细感受了片刻。 陆明钦见她一本正经,倒是觉着几分新奇,唇边溢出几丝笑意。 谢知鸢蹙眉,“表哥昨日服下的药,可不能再用了,那药确是有效用,易使人精神不济。” 她小嘴叭叭叭又说了许多,一边思忖一边说,说着说着视线转到他脸上,对上他凝视着自己的目光。 一瞬间四目相对,谢知鸢只觉着热意“腾——”地升起,烧的她脸疼。 她支支吾吾地垂眸,长睫扑扇着,不敢再望他。 陆明钦视线从她的额前毛茸茸的碎发转到通红的耳朵尖儿,轻轻的嗯了一声。 屋内一时沉寂下来,烛火噼里啪啦在燃烧。 “我......我帮表哥重新缠布条吧!”谢知鸢小心翼翼抬眸看他,指尖忍不住扣了扣手指。 陆明钦没有应话,只将手掌又抬了抬。 谢知鸢接过那只大手,伴云已将那盘伤药放于旁边的小凳上。 她轻轻地将旧布条解开,在看到男人掌心的伤口时眸中溢出几抹心疼。 挑皮、洒药、包扎,谢知鸢做的得心应手,陆明钦见她如此熟练,问道, “经常这般替别人治伤吗?” 谢知鸢“嗯”了一声,她将布条轻缓地绕着他的大掌缠了两个圈,又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这才像是小孩要讨赏般抬眸望向表哥,却对上他略沉的神色。 谢知鸢不知所措捏捏手指头,试探着说,“那......我回去了?” 陆明钦低头用指尖拨了拨那个蝴蝶结,淡声道,“一道用晚膳吧。” 他才说完,伴云便已将一副碗筷递到桌上。 陆明钦瞥了一眼他,眸色意味不明。 伴云笑容一僵,扯着嘴角立到一旁去,垂首装鹌鹑。 谢知鸢没察觉他们的眉眼官司,眸里浮上几丝担忧,她揪着碧绿坠子,“可我们家车夫必是已经在等了......” 陆明钦并未作答,只又将视线递到伴云身上。 伴云被那透冷的目光睇得打了个颤,他讪笑着上前呵腰,“小的已和车夫说了,小姐要先在陆府用膳,谢姑娘不必担心。” 谢知鸢茫然地“啊——”了一声,小嘴微张,她不知所措看向陆明钦,却见他已拿起筷子。 “还不吃?”他侧眸望来,目光清清凉凉。 “好......”谢知鸢也跟着端起了碗,她扫了眼桌上的菜食,却只敢挑面前的樱桃肉。 樱桃肉入口时酥烂肥美,虽说她不喜这道菜,但陆府的厨子就是厉害,做的还挺好吃。 她又夹了好几遍,正又要伸筷子时,一盘菜出现在眼底,盘子边缘的手指修长如玉。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1节 谢知鸢侧眸朝表哥望去。 屋内的烛光将男人清俊的侧颜投了道剪影在窗牖上,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也侧目望来。 陆明钦淡淡出声,“你不是最喜这道菜吗?” 谢知鸢微怔,稍转视线看向摆在眼前的糖蒸茄,长睫微颤,原来表哥还记得呀。 小时候,她每日都会来表哥这里用午膳,那时的圆桌上,也日日都摆着这道菜。 谢知鸢掩去眸中怅惘,收拾好心思,开始欢快地用膳。 陆明钦看到小姑娘用了第一碗米时,还有些欣慰,可当她吧唧吧唧吃完第二碗时,他下意识将目光转向小姑娘的肚子。 谢知鸢吃完后意犹未尽抿抿唇,若不是怕吓着表哥,她可还想再用一碗呢。 她摸摸自己的肚皮,现下是微鼓的,可她知道,不过一刻钟便能消下去。 她抬头,发现伴云和表哥都在望着她。 表哥脸上倒看不出什么来,但伴云......简直就是目瞪口呆。 谢知鸢:!她是不是吃的太多了! 小厮已上前来收拾碗筷,他们轻手轻脚、训练有素,期间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谢知鸢纠结了半晌,还是朝陆明钦开口,“表......表哥,我是不是太能吃了?” 第10章 、噩梦 圆月悬空,繁星点点。 暮春时节的夜已染上些许嘈杂,过路的风卷积起一片叶子,飘到停在高门大户前边的马儿的鼻上,惹得它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响鼻。 门簪处传来一阵响动,青衣仆侍推开红木大门,自门后出来。 马车上梳着双丫髻的少女以手托腮,头一歪,一个激灵从梦中清醒。 她拉开车帘,看到门后那道窈窕身影,眼睛一亮。 “小姐——” 谢知鸢才跨过门槛,圆脸的丫鬟凑到她面前,将她上上下下皆清扫一遭才松口气。 她这模样,显得陆府是什么龙潭虎穴似的。 伴云在一旁笑立着,面色不变,又呵了呵腰,“姑娘慢走。” 谢知鸢却红了脸,“替我再向表哥道声谢。” “诶!”伴云应下,他直起身,抬眸便见表小姐上了马车,似乎还侧了脸气鼓鼓轻骂了丫鬟。 直到谢府的马车转着圈儿消失在长街的拐角,他才转身回去复命。 算起来,这已经是伴云第不知多少回送表小姐到门外了。 世人皆道陆世子冷情冷心,便是去岁那京城第一美人承安郡主与之示好,他也连眼皮子都没抬。 直接让人将其送的物件全部归还,任那美人哭得稀里哗啦,没半点心软。 可伴云清楚,世子爷对表姑娘,决计与旁人不同。 表小姐幼时常来陆府里玩,人小小的一团,小脸白嫩嫩肉嘟嘟,那双如葡萄般湿漉漉的黑眸望过来时,给人瞧得心都要化了。 她嘴也甜,逢人便笑,只下一瞬遇着世子爷时,那带笑的脸总能跨下,被吓得泪眼汪汪。 可不知从何时起,表小姐又成了世子爷后边的小尾巴,经常“表哥”“表哥”跟在后头叫。 世子爷自小淡漠,夫人又出了那等事,他便更为冷情冷心。 连霏小姐见到他时,也是畏惧偏多。 而表小姐明明胆子极小,上一刻还被吓得水汪汪,可下一瞬又会乖乖地黏上来。 世子爷虽说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但伴云知晓,他内心必是极为适用的。 有一遭世子爷生了大病,表小姐得知消息后赶忙跑到他床头,生怕他闷得慌,日日与他讲街角勾栏里的新奇事件。 小姑娘在世子爷卧病这些时日硬生生憋下泪意,可伴云却好几次碰见,她坐在门外的回廊角落里偷偷抹眼泪。 哭罢又甜甜笑着回房。 小姑娘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她不知道,她哭唧唧之际,世子爷就在门后静静看着她。 许是世子爷此次的病吓着了她,表小姐竟日日苦读医药籍册,来陆府时眼下都是青的,如若不是这样,又哪有后来的小神医呢? 伴云思绪收拢,才到停南轩院外,就发现疾烨归来正朝里疾步而行。 “疾烨!” 疾烨顿步,用眼神示意他有话快说。 伴云笑眯眯地开口,“待会可否替我向世子爷求个情,”他说着又蹙蹙眉,“我这次数多了......也不好开口呀!” 疾烨满眼都是“你怎么又惹祸了”,但他一句都没多问是何事,见怪不怪地只嗯了一声就朝内赶去。 自谢知鸢离去后,陆明钦复伏桌案处置未完的公文,见疾烨进来,只稍抬眼,“何事?” 疾烨拱手,“西南来报,按察副使孟知同前往西陵绵州。” “绵州——”他略思忖,眸光蓦地锐利,“告知太子,此事非同小可,怕是诱饵。” 圣上身体逐日衰败,不再管朝堂之事不说,还敏感多疑。 在太子势大之后,随意寻由头发作了他那一脉的亲信,也导致二皇子抓住可乘之机,如今在朝堂也有不小的势力。 帝王家的制衡之术,即便是亲缘血脉,也终究逃不过。 如今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尚在观望局势,而太子手中又握着飞龙令,二皇子手中只有几个小喽啰,这下狗急跳墙去寻那南夷交易确有可能。 但局势尚未明朗,他不可能蠢到给自己留把柄,陆明钦下意识察觉几分不对劲。 他两指略拈开桌案上的公文,吩咐道,“传信,寻那处的承宣布政使司李岩先探明情况。” 疾烨应是,却还愣在原地。 陆明钦蹙眉,目光压过去,“说。” 疾烨头更低了些,回禀道,“叶老夫人似是对谢小姐有意,齐国公府的赏花宴上,那三皇子......怕是也要去。” 陆明钦闻言手下动作一顿,盯他两眼,黑眸沉沉,“我竟不知,御议司还给你颁了这样的任务。” 疾烨抬眸,被主子的眼神吓得心尖一跳,忙单膝跪下,“属下知错。” “自行去领罚,”陆明钦他不紧不慢在公文上又添一笔,嗓音淡淡,“带上伴云。” 一刻钟后,伴云扶着腰自御议司出来,嘶哈着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疾烨一眼。 说是受罚,但御议司里的探子、杀手级别都没疾烨高,哪敢真对他俩下狠手,只得不痛不痒打了五板子了事。 疾烨面不改色出来,满眼无辜,“我在世子爷跟前提了表小姐的事,就......就这样了。” 这下他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世子爷自小心思深,没人能看透他在想什么,疾烨自诩愚笨,还想着伴云能看出几分,结果...... 伴云叹口气,“你不该在议事时说这些话的,世子爷眼里容不得沙子,他本严于刑律,此次你坏了规矩自要受罚,不成想还连累了我......” 疾烨凑过来问,“那世子爷对表小姐究竟......?” 见他满脸好奇,伴云捂了捂自己生疼的臀,努努嘴,“那当然是在意的,你不懂,他这般定是为了保护表小姐。” “那三皇子之事他怎不着急?” “三皇子那事成不了,”伴云满脸写着“你是不是傻了”几个大字, “全京城都知道,三皇子最厌恶爱哭的女子,就算老夫人想凑对,那三皇子不依便成不了!” “阿嚏!”谢知鸢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手指捏到左腕,感知片刻。 脉搏强劲有力,奇怪,并未生病啊。 “小姐,该睡了!”四喜见她从床上又坐起来,忙将她按下,“明日该去学府的。” 谢知鸢哦了一声,阖上眼。 四喜轻手轻脚吹灭灯,离去后,只余窗外泄入的月色。 一刻钟后,床上的一小团动了动,翻了个身子,又一刻钟后,再次翻身...... 谢知鸢睁开眼,有些苦恼地皱皱脸,竟罕见地失眠了。 原本还想着,她脸一红,还想着今夜又能遇见表哥呢。 夜里的寂静中,几丝不甚明朗的虫豸响动越发清晰,似爪子般一点一点在她心尖挠。 周遭的浓黑足以将二八年华少女的所有敏感妄念挖掘,谢知鸢一面不敢相信,一面又在期盼,表哥会不会也喜欢自己呢? 她想起他望向自己时,克制的、带了点看不透情绪的目光,竟慢慢睡着了。 可梦中出现的不是表哥,她眨眨眼,眼前人如糊了团迷雾的脸逐渐清晰。 爹? 她正想开口,却发现此此梦境与以往大不相同,嘴里竟发不出声来。 “掌柜的,求求您了!以往我们谢家也帮了您不少吧?” “诶,谢老板,实话跟您讲,不是我们不帮您,这次的药啊,真提不了价啊,您也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霁灵草,只是普通的云芝草罢了。” “您说说您,偏要用原来好好的寻香靡换这什劳子东西,真是——”掌柜的摇头嗟叹。 “掌柜的——”没等他说完,中年男子已将门“啪”地一声关上。 只余谢老爷失魂落魄垂首叹气。 爹的脸渐渐被烟雾笼罩住,朦胧薄雾中,莹莹絮絮的光点再次散开。 上下浮动的画面里,是满脸憔悴又抹着泪的娘亲,是拿着私房钱想去赌庄最后拼一把、结果欠债却不想拖累家里而被打个半死的哥哥。 哥哥脸上的血喷溅得满地都是,瞳孔已逐渐涣散,那里倒映着谢知鸢的影子。 不要,谢知鸢对上了哥哥的眼。 迷雾尽头,她用尽全身力气,手脚依旧无法受控,她便如一只被人操控的木偶娃娃,被丝丝线线细细密密缠住,心底的绝望挣扎着外露。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2节 不要,她想要摇头,眼中溢满惊恐的泪水,不要,这只是梦—— “哥!”她大喘气着惊醒,全身冰凉。 顾不上穿鞋,她跌跌撞撞下床跑到门口,推开门的瞬间,天光溢满全身。 才穿好衣裙过来的四喜见小姐满脸苍白地夺门而出,看到她时,眼睛亮的像头好多天没吃东西的饿狼,朝自己扑过来。 “哇!”四喜惨叫一声,猛地闭上双眼。 下一瞬一个软软香香的身体被投进怀里,小姐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四喜呜呜呜呜,我方才做梦了,爹爹和哥哥可是还未归?” 四喜一边神游想着小姐好软“嘿嘿嘿,嘶哈嘶哈”,一边拍了拍她的背,宽慰道, “小姐,你这是魇住了,老爷和少爷今日才归呢。” 谢知鸢松口气,可那种无法受控的惊恐依旧稳稳当当盘踞在方寸之地,惹得眼皮直跳。 便是于工科课上都有些漫不经心,手中的刀子猛地给指尖剌了一道口子。 她怔怔地看着指尖涌出的血,眼里泪水自动脱落。 工科师长景砚本于不远处给他人试验木头人机关,眼角余光瞥到这边,忙走了过来。 景砚年近而立,出生江湖机关世家,为济世救民而入朝廷,不少农用具的改良便为之所做。 他平日里绝不多说废话,讲课鞭辟入里,实操也极为惊艳。瞧着冷硬刻板的样子,但谢知鸢知晓他极好说话。 “怎的如此不当心。”景砚皱眉,寡冷的眉间掠上无奈。 他取出一方丝带,替谢知鸢缠上,因制工而存了厚茧的手反而极为灵活,不一会一个漂亮的结形成。 “谢谢师长。”谢知鸢抿抿唇,低头瞧着自己的手,长睫下是失神的眸子。 景砚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问,“可是有心事?” “我......我,”谢知鸢眸底的情绪在挣扎,犹豫着要不要露出。 “谢知鸢,”景砚的的声线本就冷肃,如今沉下,让她忍不住看过去。 他垂眸望进她的眼里,“有何事便说出来,不必藏着掖着担惊受怕,无需顾虑过多。” 他指指胸口,“克己非克心。” 恍若拨开云雾般,谢知鸢暗沉眸光一亮,“师长,我想先归家。” * 常风里,谢府。 谢知鸢远远便瞧见家门口摆着的几架货担子,她匆匆跳下马车,小跑着到家门口。 还没喘过气呢,就听见哥哥吊儿郎当的声音传遍外厅,“娘,这回我们可捡着大便宜了,城东处有家货行正巧要去西洲,竟愿将霁灵草与我们换寻香靡。” “霁灵草啊!在西洲是常见,可在咱们这却是圣药!这下可要发大财了!” 发个大头鬼的财啊! 谢知鸢怒急攻心,一脚踹开了半掩着的大门。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陆明钦:三皇子?绝对不可能 往后的陆明钦:肠子都悔青了 tip:预知梦境是会根据选择变化哒~已知出现了两个结局呢【邪魅一笑】 架空,空的很很很, 官员职位大多参考明朝、唐朝(以俺的笨笨脑子,其实没有太多权谋元素来着......) 第11章 、邵远 谢府,几名小厮在门口守着担上要送到药材铺去的药草,看着娇娇软软的小姐一脚踹开大门,惊得嘴都长得老大。 院中在正和母亲吹着牛儿的乌金云绣衫男子听见动静朝门口望来,于日色下露出一张白皙俊俏的脸。 他眼睛极像谢知鸢,眼睑微圆,眼尾上挑,此刻微微睁大时就像一只受了惊的猫儿。 但下一瞬那眸中又溢上几丝怒气,“谢知鸢,几日不见你竟变得如此粗鲁!” 他气冲冲走上前来,瞪了她一眼,弯腰心疼地摸了摸被谢知鸢踹过的门板,“这些可都是银子啊!” 谢知鸢急得正想说话,谢夫人却上前细细给她擦了擦脸上的薄汗,方才站于一旁满脸带笑的谢老爷瞬间拉下脸, “怎么和你妹妹说话的?!” “爹!”没等谢知礼回嘴,谢知鸢抢先开口,“爹,我想看看您拿回来的霁灵草。” 瞧见谢知鸢与谢知礼的样子便知谢老爷年轻时决计丑不到哪里去。 事实上当年也正是因着他那张颇为俊逸的脸,再加之嘴甜,才哄得尚未出闺阁的谢夫人心甘情愿下嫁于他。 可岁月如迁,昔年引得众贵女当街扔手绢的翩翩公子成了如今的胖胖中年男子,脸上除了慈祥与和善,再找不出第三个词来夸他。 此时,谢老爷微胖的脸上满是慈祥,笑眯眯开口,“阿鸢是也想瞧瞧传说中的圣草吗?” 谢知礼已大摇大摆来到她旁边,将从担子上拿下的药材举到她面前,得意洋洋地甩了甩,谢知鸢迫不及待要伸手接过, “诶——”他将手举高,微抬下巴,“这一株便值几百两,我拿着,你看看就好了。” 事关全家性命,谢知鸢没与他计较,凑过头去细细打量起来。 谢氏一族世代医药世家,各个火眼金睛,霁灵草虽稀缺,但也不是没有,实属不该看错,就算要换药,也必定是品尝过药性的。 草身轻且薄,根茎为圆柱状,肉质,粗而肥大;叶片淡黄、包于鞘内。 她又垂首嗅了嗅,味糜,这确实是霁灵草。 难不成那梦又是巧合? “怎么样?”谢知礼见她瞧得这般仔细,虽知她是在担忧出问题,可也有些许不爽,“这必定是真的,我与爹都瞧了好几遍。” 谢知鸢没搭理他,自顾自想着梦中的情景,云芝草与霁灵草的区别...... 她脑中闪过些什么,朝门口窜去,没三两下就跑到担子前。 谢知礼反应不及,正要去追,却被谢夫人唤住,“让阿鸢看,多大人了,还不晓得让着些妹妹。” 谢知鸢蹲在担前,细细询问着小厮,“那城东的货行给咱们换货时每批都有核验过吗?” 那小厮见着了主家的小姐,紧张得磕磕巴巴,“有......有的,东家,东家都探查过。” 谢知鸢心下依旧慌慌乱乱的,她知最妥帖的方法便是她全都给瞧一遍,若是真没有,再谈那梦只是虚妄。 她蹲下,从一堆药草中扒拉出一根,乍眼一瞧正想放回去,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些什么。 她将叶子切掉一点后,仔细探查,果然便见它原本渗着汁的边缘慢慢凝固成型。 云芝草最大的特性,不就是汁液可凝口易合吗?! 她又翻到这草的根部,将那上边的淡黄色细环抹了抹,指甲间出现点粉尘。 ——这是涂上去的。 * 长安街,云孟落。 台上有说书先生滔滔不绝讲着故事,大厅中整整齐齐摆了木桌子椅子,众人拍手叫好声充盈此片地带。 蓦地,外头有了些许响动,众人不明所以望去之际,远处传来喊声,“锦衣卫来啦!” 余音仍在空中盘桓着,一群持着刀的影卫呼啦啦闯入这酒楼,人群像是见着了贼匪般,纷纷惊呼着散开。 掌柜急匆匆从楼上赶来,他扶着自己歪歪扭扭的带帽,腆着脸谄媚朝那领头的笑道,“邵......邵大人,光临小店,有失远迎啊,只是不知......” 那领头之人头戴乌纱帽,持着一柄长刃,身形颀秀挺拔,单看面容,像是个清俊书生,可那身阴寒气息在朱红色飞鱼服的映衬下宛若厉鬼。 他略过掌柜向西北角赶,“我的犯人现今就躲在这,听说他未经我的允许便要寻死,难道我不该来吗?” 声音低沉,字字透着股寒气。 掌柜的欲哭无泪,被吓得两股战战。 这位指挥使可是个大人物,原先在诏狱时便以毒辣的手段威慑众人,现上任不过两日,已拔了不少京城钉子户,闹得人人自危。 不远处,哄闹声和尖叫声如入油锅的水在这一方天地砸开,两名黑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将个抖如筛糠的中年男子扣着拖出。 男人皂靴落于地时发出细微的声响,下一瞬,刻着细纹的黑色刀鞘轻轻勾起趴伏着的男子的脸。 那道森冷的目光带着审视,锐利得宛如刀尖上的一点暗光。 被盯的那人骇得脸皮发僵,冷汗顺着额流下。 邵远嫌弃地收刀,淡淡吩咐下去,“是他,把人拖下去吧。” 在一众应是声中,乍然响起的清亮少年音突兀地闯入,“好你个城东的老匹夫,这下被我们抓到了吧?看你往哪跑!” 众人循声望去,一名锦衣少年一边闯入此间,一边指着个缩在茶座西北角落里满脸富态的男人叫唤。 他似是也被里头的场景惊住了。 见众人目光朝他射来,他的手僵在原地,那双猫儿眼略呆愣。 见此,邵远清隽的脸上摸不透神色,只嘴角略弯,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谢府。” * 谢知鸢坐在门口的大马扎上,朝巷口张望,一会儿又坐不住捏着裙角起身转悠。 可就算在如此焦急的境况下,她的脑袋还能空出一丝来思索表哥的事情,若梦是真的,那表哥...... 她揪揪衣角,强压着自己的思绪重新拐回正事上。 谢夫人见女儿宛如热锅里的蚂蚱,止不住地转圈圈,心下担忧之余,又不由得觉着好笑,她正想开口,不远处的谈笑声不紧不慢插过来。 几仗外的西边拐角处,锦衣少年跟在一抹朱红身边,笑得满脸灿烂,时不时叽叽喳喳在他身边转悠。 旁边的高挺身影被夕阳镀了层金色,又洒了阴影在地上,勾勒出颀秀挺拔的轮廓。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3节 谢知鸢远远瞧过去时,正巧与那人的眼神交错。 清寒、漫不经心中透着锐气。 他简单的一眼,仿佛可将人心层层剥开,看透了般。 “邵大人,那便是我家了,诶,娘!阿鸢!” 少年清亮的嗓音被染得带上意气。 谢知礼见着她们,大幅度摆摆手,脸上满是兴奋。 他小跑着上前,微喘着气,侧身伸着手朝她们介绍道,“这位是锦衣卫指挥使邵衍邵大人,这回多亏了他,咱们的药材已被追回了。” 他絮絮叨叨着,“我们去时,那老匹夫已在收拾行李,见势不妙竟想逃,于是我.......然后又.....” 谢夫人在瞧见那飞鱼服时,神色已几度变幻,她低声打断他,“你爹呢?你怎的把他带回家里?” “爹在铺子里运药材,”谢知礼不明所以,老实作答,“邵大人想来我们家吃饭。” 其实邵远的原话是“听闻谢府菜肴负盛名已久”,谢知礼一激动就将人请到家里来了,可他现下哪敢说实话。 他觑了眼娘亲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问,“娘,怎么了?” 谢夫人并未作答,在邵远行近时才带上温婉笑意,行礼道,“民妇见过邵大人,多谢大人出手相救。” 邵远稍侧身子,温和笑道,“叨扰了。” 他说着,目光不经意间浅浅放在谢知鸢身上,“这位便是谢小姐了吧。” 谢知鸢却不敢对上他的眼,长睫紧张得不住扑扇,她强忍住躲到娘亲身后的念头,也上前一步朝他作福。 邵远虚抬起她的手臂,清隽眉眼间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不必多礼。” 微凉指尖带来的触感透过春衫,谢知鸢微惊地抬眸,撞上他俯视而来的目光。 那人的瞳色偏浅,天光下好似琉璃般清透、漠冷。 席间,灯火幢幢,小厮将几壶酒摆在桌上,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坐于左侧的邵大人身上。 明明是做客于他人家中,可他如入无人之境,神情轻松惬意,眉眼带笑,只一身沉沉气息教人生畏。 蓦地他眼光凌厉扫过来,小厮忙垂首匆匆退下。 谢夫人吃得心不在焉,她朝那边瞧了一眼,差点厥过去,她那傻大儿居然毫无所觉地叽叽喳喳与人家聊天。 青年垂眼浅笑着,也不知是个什么情绪。 他家两只都有些缺心眼,但这儿子缺的着实有点多。 她又看了眼乖乖扒饭的女儿,稍松口气。 谢知鸢也好紧张,想到表哥与自己说的话,她不自觉总要往那边瞄去。 邵远却每次都能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视线,微掀眼帘,越过重重佳肴看向她。 他摩挲着酒杯,微勾嘴角,眼角新添的细微刀痕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谢知鸢吓得猛扒几口饭,却不小心被呛到,轻咳了好几声。 谢夫人拍拍她的背,笑骂道,“怎的如此不小心,没人与你抢。” 闻言,谢知鸢羞红脸,“娘!” 说得好像她很能吃一样! 明明表哥都说这在这个年纪是极为正常的了。 * 夜黑风高,疾烨拎着几坛酒在巷子人家的屋顶跃来跃去,轻盈无比、悄无声息。 在谢府对门的瓦片上,他略做停顿,正想离去之际,一抹朱红上,张牙舞爪的四爪鱼映入眼帘。 疾烨被酒意浸染了些的脑子瞬间清醒。 妈呀,这也算公务吧,把这告知爷他应该不会再赏自己板子了吧? 作者有话说: 邵远和三皇子应该都算男二。 唔,马上就能开始撩表哥了【搓手】 邵远本名为邵衍,但作者看他名讳与大衍(本朝)冲撞了,遂改名 第12章 、孟瀛 齐国公府,傍晚戌时一刻,花宴。 飞檐翘角,廊腰缦回,青石铺就的小道旁花簇相拥,与静水相连,暗香疏影。 大衍不忌男女大防,花宴上来往的皆是适婚年龄的少爷小姐们。 遇上对眼的,公子可将其信物投于贵女手里的篮中,算是应了相看之道。 园中更深处,曲水流觞旁,摆着小案,坐的多是些高门大户,或吟诗作对,或举杯相邀,好不风流快活。 通往曲水流觞桃花岸的小道上,一名青衫公子停下脚步,看向几丈之外被几个男子围着的少女。 她大抵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筵席,在面对公子们的示好时,无措地搂紧篮子,那双羞怯的眼湿漉漉的,耳朵尖泛红。 他略蹙眉,思忖片刻,还是上前几步为她解围, “各位如此,可非君子之道。” 众人寻声望去。 谢知鸢从未想过平日里守礼的公子们竟如此缠人,也不知是不是在戏弄她,话题皆往教人无法回答的地方上引。 在这位青衫公子出口时,她松了口气,揪着篮子上藤条的手指也稍稍放松。 在众人目光投来之际,那位公子将腰间的玉珏取下,朝谢知鸢略施一礼道,“在下永平侯府孟瀛,今日初见姑娘,甚觉欢喜。” 他说完上前一步,如玉的手拈着玉珏,那双纯澈的眼眸望过来。 谢知鸢微愣着把怀中的篮子朝前递,下一瞬,玉珏与篮底相撞的声音传来。 他清浅一笑,“可否知姑娘的名讳。” 少女软糯的声音传来,“谢知鸢。” 孟瀛听罢,转身看向其他公子,正色道,“我欣赏姑娘,非要她对此回应,得知名讳已心满意足,倘若皆如先前诸位所为,反倒坏了花宴的规矩。” 公子们被他说的面红耳赤,与谢知鸢道歉后,经她同意,将信物放入她的篮中,便礼貌性地离开了。 孟瀛并未急着离去,反而垂眸望进女孩的眼中,嗓音轻柔,“下次若遇着此事,从心即可,是他们失礼在先,无论你如何说,如何做,都不会有人怪你。” 谢知鸢抱着篮子愣愣地看向他,一股热烘烘的感触涌上心头,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多谢公子。” 如今好多人,如景砚,如孟瀛,都在和她说,从心而已。 可...... 谢知鸢垂下眼睫,抱紧怀中花篮。 齐国公府花宴需有投名帖,收到的大多是官家后代,便是商户,那也是皇商。 陆老夫人给谢知鸢的是最上等的一级,按理说可凭此入任意一阁。 但她知晓自己的身份,也无甚结交男子的心思,是以只想寻一处亭子静静赏花。 可不曾想,这一趟下来,谢知鸢篮子里的扇子扳指玉珏竟满满当当装了半篮子。 紫岫在她耳边不时轻声叨叨,“方才那位是文华殿大学士的独子,虽官职不高,但内阁势重,且也是个守礼的。” “这位是太常寺少卿嫡次子,为人踏实能干.......” “这个也不错......” “当然了,”她话意陡转,“最最不错的还属孟瀛孟公子。” 谢知鸢听得惊呆了,她揪了揪花篮子上藤条凸起的杂毛,想着怪不得陆老夫人要她将紫岫带上。 到海棠毓亭时,四处僻静无人,只余四处的海棠开得娇妍。 谢知鸢寻了一处角落坐下。 她看着丛中的海棠花,静默了会儿,也不知想些什么。 紫岫知她最喜海棠,小时来陆府也总要撸几朵回去,她正要开口调侃—— “阿鸢——” 谢知鸢被这声唤打断了思绪,转眸望去, 着金丝软烟罗的陆明霏笑着朝她挥挥手,发上的步瑶随着她的走动摇曳出灵动的弧度。 她踏入亭子后还四下打量一番,“啧——此处真荒凉,若不是陆明秀说你在这,我还不大信呢。” 她止住紫岫行礼的动作,上前几步欲拉谢知鸢起身,“待在这多没意思,和我一道去曲水流觞桃花岸看看他人诗酒唱酬可好。” 曲水流觞? 谢知鸢心中一动,顺着她的力道直起身子。 她并不热衷于“对看”一事,反而因孩子心性,喜欢凑凑热闹。 若只有她一人,那大抵是不敢的,可多了陆明霏就不一样了。 * 齐国公府的曲水流觞虽是人工修禊的细水道,但引的是活水,工匠们将河道绕成桃花状,是以称为“曲水流觞桃花岸”。 她们二人到时,流动的酒盏正被一双修长的玉手拾起,他轻瞥压在其下的字条,淡笑着开口,一首吟月的七言绝句惹得众人惊叹。 陆明霏边拉着谢知鸢于外圈的客案上入座,边好奇朝他看去。 此处地势稍高,倒是能看清主座们的风采。 “那不是孟瀛孟公子吗?”她挑眉,戏谑道。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4节 谢知鸢才坐下压了压裙角,听着这话,也好奇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月色下,容貌清俊的少年,携着一身书卷气,云纹青衫淡淡垂落,笑起来如遇春风般温柔。 听着众人的溢美之词,也不卑不亢,颇有名士风度。 “他很有名吗?”谢知鸢好奇问。 “可不有名吗?”陆明霏微眯着眼欣赏美少年的风姿,举起案上的茶盏微抿一口,“永宁侯府嫡次子,几日前才归京,之前去灵州求学,算起来游历各地名山大川,人家的才学可不是体现在科举上。” 见谢知鸢好奇得很,陆明霏也不卖关子,“《历山游记》便为他所著,现下家里催他成家,这才归京。” 谢知鸢略睁大眼,羡慕又钦佩,这本书她是知道的,可那上面的署名用了道号,本以为是名垂垂老矣的大家,未曾想真人竟是个俊雅青年。 陆明霏正想同她将场上的公子们介绍个遍,可还未开口,自身侧传来一阵响动让她移了目光, 着滚雪细纱的美人在婢女的搀扶下于隔壁入座,眉目淡然,双眼盈盈,一举一动端庄从容,似要化仙而去。 她侧目望来,月色映于眼底,倒衬出几分温柔,“是陆妹妹呀。” 那轻柔的目光转到谢知鸢身上时一凝,唇边的笑也略不可闻淡下去。 “承安郡主,”陆明霏洒然一笑,倒没同她客气,“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说起这位承安郡主,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身为京城第一美人,又是大长公主的女儿,身份显赫、饱读诗书,听说已过女子三试,再过一试便可入朝为官。 可这一切都不如她去岁轰轰烈烈追求陆明钦一事来得大,仙子坠入凡尘总能引众人津津乐道,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谢知鸢对她无甚想法,可大抵是承安郡主过于优秀,又同为喜欢表哥之人,每每见着她时,心尖的酸水总汩汩往外冒。 她撞见表哥拒绝承安郡主时,心下先是一松,可下一刻又难免苦涩。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承安郡主确实是与表哥最为相配之人了,可表哥连这样优秀的女子都瞧不上眼,更遑论她了。 等等。 谢知鸢思绪转到了梦上,从心底隐隐生出期盼,怎么就不可能是她了呢? 前面的梦都成真了,那有关表哥的那个梦呢?应当也是真的吧? 等她回神之际,陆明霏与承安郡主已相谈甚欢。 承安郡主为人亲和,若是她想,与谁都能相处得很好,不论是细微的神色抑或言辞举止,无一不妥帖。 谢知鸢心知不能再看下去了,她逼着自己望向场中公子小姐们的吟诗作对,可没过多少功夫,又觉无聊透顶。 她轻轻戳了戳陆明霏的肩膀,示意自己要先走。 陆明霏停了与承安郡主的话头,将她落下的花篮子递给她,眨眨眼道,“也好,你多转几圈,别忘了要紫岫替你相看相看。” 谢知鸢接过篮子后与紫岫一道先行离去,可刚出了桃花岸,一个低头拿举盘的婢女直直撞了上来。 木盘上酒盏轻侧,谢知鸢有心躲闪,可那婢女像是愣住一般手一滑,满盘酒水朝她扣过来。 那酒水尽数撒在了谢知鸢胸前,暮春清透的布料沾水后牢牢粘在肌肤上,挡不住些什么,紫岫眼疾手快半搂住她。 谢知鸢被吓得叫声卡在了喉咙里,胸前的凉意提醒着她发生了何事,她举起手中的篮子挡住半边,惊疑不定地看向那婢女。 事发突然,还未等谢知鸢与紫岫出口,那婢女扑通一声跪于地上,“小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绕了奴婢吧,方才奴婢没注意,小姐——” 注意到有些目光朝这边投来,紫岫先行打断她,“行了,贵府可有换衣裳之地?” 那婢女垂首,“有的有的,请小姐随奴婢来。” * 自齐国公府知明堂出来后,外头的灯火未散,笑闹声越过丛木,隐隐透过来。 陆明钦边往思源厅赶,边思忖方才齐国公齐豫的言辞,觉出几分疑窦来。 这人说话滴水不漏,倒符合圆滑的性子,可在一些细微之事上言辞闪烁,神情不定。 此次试探下来,倒不像是两头都不站,反而像早已另投他人。 陆明钦早已察觉到,除太子与二皇子外,仍有另一股势力,只是对方小心甚微,还未有抓到的苗头,就算有怀疑对象,也不好过于武断。 下一瞬,他若有所觉侧眸望去。 风吹动枝叶沙沙作响,不远处树梢挂着的风灯微晃,周遭忽明忽暗。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掠到陆明钦身边。 “可查清楚了?”他步子只稍停了下,淡淡问。 疾烨提步跟上他,话语里带着犹疑,“可说查清楚也可说未清楚。那城东的掌柜三年前自南夷入京,这两年也无异常举止,直到几天前——” 他顿了顿,“那堆草药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但可以肯定,绝不是那掌柜自己买的。” 陆明钦似是早已预料到般,神色波澜不兴,只吩咐道,“传下去,盯紧谢府。” 疾烨犹豫片刻,他想起自己挨的那顿板子,不知道要不要说出口。 在陆明钦微凉的目光投过来时,他才俯身抱拳道,“主子,谢小姐被人泼了一身酒水,如今正被人带去三皇子小憩之所。” 作者有话说: ——嗷嗷嗷喜欢阿鸢的人好多,后面让她和谁先定亲好呢【反正臭表哥是要被虐一虐的】 后面应该不会加男配了......吧,实在是太多了,我直接信手拈来【这是可以这么用的吗!】 想要阿鸢鼓起勇气同表哥表明心迹真的好难,她心态也需要转变。 下章能有贴贴吗【流泪汪汪头】我真的好想写贴贴 1参考网络 第13章 、遇见 林荫道上跌跌撞撞出现两道身影,投在地上的影子纠缠合一。 知福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在肩上人快脱落时猛使劲一提,醉酒后昏昏沉沉的三皇子被他颤巍巍架在肩上,他脚步不停,朝清茗阁而去。 他心下愧疚不已,也知此事后必无活路,可那人以他家人要胁,他不得不应。 想起老母亲那张慈祥的脸,悲意漫上心头,他似要逃避般快步踏入阁楼前的平座,喘着气将三皇子半拖半拽地拉到标有“清平”门匾的厢房门口。 他哆嗦着手又擦了把汗,推开房门后扛着皇子绕过翠竹屏风,将他往系着缦布的大床上使劲一推,也不敢多看,匆匆快步逃走。 宋誉景于颠颠撞撞中感知自己被人推倒在一处大床上,他大脑一片模糊,只够想起自己昏迷前入嘴的酒味。 他的茶被人换了。 究竟是谁,他来不及细想,又晕了过去。 自他昏迷后,暗处有人影浮现,将他一把扛起,朝外跳去。 * 翠竹屏风后,谢知鸢将黛色系带松了,长裙自胸前掉落,堆积在脚边。 蜜合色长襦散在脚边,显出玉足莹莹的白。 谢知鸢歪歪脑袋嗅了嗅小袖短襦,一股子酒味熏得她发晕,她微蹙眉头,将其脱下。 屏风隐隐将少女窈窕的身子显映其上,腰顺着线收紧,只细细一截,唯剩的小衣上,几朵海棠在软软的弧度上盛放,两段细嫩胳膊露出,白的晃眼。 谢知鸢垂首看向自己贴身的小衣,咬唇犹豫片刻还是没脱。 等紫岫她们回了再说吧。 夜风打着卷儿贴到身上,她打了个哆嗦,胳膊上生起鸡皮疙瘩来。 她忍着胸前黏黏糊糊的触感,拉开床幔,坐到身后的六柱架子床上。 清平屋南侧的窗似乎未关,缦布随着风飘飘荡荡,谢知鸢用褥子裹好自己,乖乖躺下等着紫岫帮她拿衣裳。 忙碌了两日,她本就精神不济,眼下又嗅了一路的酒,看着床顶,眼皮子打起架来。 怎么这么久了,紫岫还没回来呀。 半梦半醒间,“砰——”地一声自屏风外传来,破开此处的寂静。 倒不像是推开的门,而是踹开的。 谢知鸢的意识被这声从睡梦中拽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这不是紫岫! 外头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敲击在心头。 谢知鸢忙把被褥提到头顶,情急之下,屏着呼吸装没人,可她忘了,床边还有她随手丢的外襦! 下一瞬,“划拉”地一声床幔被拉开,谢知鸢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止不住发颤,眼里控制不住溢出泪水。 可沉默了片刻,对方迟迟未有动静。 等的这段时间,谢知鸢只觉自己似个将要凌迟的囚犯,不知哪一刻那刀能落下,被反反复复揉搓拧巴。 她没忍住,哆嗦着手,小心翼翼地下拉了点褥子,怯怯朝外看时,却正好对上了男人沉沉的黑眸。 一颗心顿时不受控地跳动起来,谢知鸢带呆呆地用目光描摹男人清寒的眉眼,被他的眼神看得心尖发颤。 周遭好似被倒入什么,一瞬间静下来。 “表......表哥?” 她的声音打破了黏腻滞缓的气息,陆明钦目光从她微红的眼尾挪开,转移到她刚露出的粉嫩小嘴上。 他叹口气,用指腹抚了抚眉心,似乎思虑重重。 谢知鸢这才看见,他左手捏着的一只绣鞋,上面颤颤的海东珠闪着细光。 被他修长的手指捏着,这捏绣鞋的把式,让她想起梦中被箍住脚腕时,那双手似要扭断人的力度。 可这......不是她的绣鞋吗?她明明放在屏风外的。 她正想开口询问,外头推门声乍起,谢知鸢还以为是紫岫回来了,可下一刻熟悉的声音却让她眼皮子一跳。 “三皇子?”来人用气音小心翼翼询问,见无人回应,这才踩着碎步朝这边走来。 谢知鸢听见表哥似是轻嗤了一声,他拉上床幔,旋身朝外行。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5节 床外的烛光将他高大的身影透到幔布上,不一会消失在视野中。 屏风外,陆明秀正提着裙小步往里,微抬首突见一道身影自屏风后闪出,看清那人脸的那一刻,她吓得后退一步直接跌坐在地上。 “世......世子?” 陆明秀心被不可名状的恐惧攫住了,怎么可能?这里明明是女眷换衣的居所,他怎么可能在这?! 难不成,被他发现他们的计划了?! “陆明秀,”陆明钦站在原地,声音不大,却声声刺骨,他冷冷撇来,眸光似二月冬寒,“你干的好事。” “世子,你说的我不明白,我……”陆明秀对上陆明钦黑沉沉的眸子,心撞如鼓,她强憋着紧张,眸光躲闪地喃喃道。 陆明钦话都不想多说两句,他微阖眼,淡声道,“疾烨。” 屋外与夜色化为一体的黑衣侍卫闪入门内,将陆明秀又吓了一跳,她进门时,居然根本毫无察觉! 陆明钦边提膝襕朝屏风内行去,边冷声吩咐道, “将二小姐送回陆府,此事告知老夫人,由她定夺。” 他抚了抚额角,眸色深不见底。 果然是圈套,只是不知,此事参与进来的,又有谁。 那真正给他下套的,又是谁。 * 谢知鸢本支着身子偷听,听见陆明钦拐回来的脚步声,她忙躺下,在他拉开布幔时,黑白分明的眸子乖乖地望过去。 “表哥。”她轻唤了一声,随即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竟从不知晓,自己的嘴巴能发出这样黏腻的声音。 烛光将陆明钦照得半明半暗,半边身子融在阴影了,谢知鸢只能看见他矜贵挺拔的轮廓,却足以让她心尖酥软。 他眼底的冰冷稍霁,淡淡地嗯了一声,开口道, “紫岫今夜怕是回不来了,我已让疾烨去取衣物,你安心等着便好。” 他说完,修长指节微动,正要放下布幔—— 女孩柔软无骨的小手拉住男人绣着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自被衾底下露出一截雪白皓腕,在朱红色褥上,愈发显得手腕精致纤细得几乎能一手折断。 “表哥——”她又轻轻唤了声,与平日的软软糯糯不同,似要酥了人的骨。 陆明钦动作一顿,目光在捏住他衣角的粉嫩指尖上停顿片刻,又移到她脸上。 长睫在眼睑下方打出一扇阴影,像是被风灯吹散了般,其上的泪珠随着她垂眼的动作轻颤。 下一瞬,水眸朝他望来,小嘴委委屈屈的瘪着,鼓出软软的弧度,“我好怕。” 她轻轻晃了晃那片衣角,“你能陪陪我吗?” * 宋誉景悠悠转醒之时,浑身上下像被人打了二十多棍,脑子宛若被针扎,一抽一抽地疼。 他支起身子,眼前模糊一片,再眨眼之际,才慢慢清晰。 此处是一间厢房,半掩的布幔后,翠竹屏风若隐若现。 他挑开床幔,视线从东侧柜子移到东北角的梳妆台,眼角一跳。 这明显是,女子的居所。 他冷笑一声,下颌绷紧,怒火燎遍全身,好啊,真是好算计。 他自小不能饮酒,每每于宴席上,朝他递来的皆是经处理后的茶,因着身份特殊性,鲜有人知晓此事,可不曾想反倒被人利用。 宋誉景不自觉咬紧牙关,他跳下床,却因酸软的腿差点跌倒。 他扶着屏风慢慢适应,越是想,越是烦闷,邪火在胸口几度翻涌。 好不容易到了门前,他谨慎地轻轻拉开一角,却从那缝隙中瞥见远远行来的身影。 赭色宫装,是—— 大长公主。 宋誉景眼皮子一跳,还未反应过来,她已于隔壁厢房门前停下。 身侧的婢女先行一步上前,奇怪的是,自他这处能瞧见她脸上奇诡的兴奋,那种阴谋诡计的既视感令他脊背发凉。 门开了,里头却传来一道惊呼,软软娇娇,令人想起东雪里仅剩的脆弱花瓣。 “是谁?” 那声音虽轻,却让宋誉景眸光微凝,一下认出这声音的主人, 居然是她? 三月前,他于南郊山上狩猎,不甚坠落山崖,悠悠转醒之际,发现有个姑娘正对他动手动脚。 他当时身子似散架了般疼,但嘴还能动,一怒之下竟将那女子说哭了。 宋誉景自小受尽了父皇那些嫔妃们眼泪的折磨,不过是争宠的把戏,那姑娘越哭,他心下越发厌恶。 那时,小姑娘的泪珠挂在长睫上要落不落,就算如此,她还是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其扯落,露出里头精壮的胸膛。 宋誉景不知这女子竟如此不要脸,不顾浑身的疼痛,拼死挣扎以护自己的清白。 她被他的挣扎惹得不耐烦,冷冷地给他一巴掌,她的手软软的,打在脸上也不疼,可却是将他的自尊放在脚底狠狠地踩。 他真的怒了,正想着之后怎么把她碎尸万段,又听她开口,声音软软糯糯的,语调却格外严肃, “别动,再动你就要见阎王了,给你治伤呢,真是想太多,就你这样的小身板有什么好看的!” 她说着,眼里却簌簌落下泪来,活像是他打了她一巴掌般的委屈。 宋誉景:...... “怎么可能?” 一声不可置信的尖锐叫声打破平静, 像是镜面被石头一砸,宋誉景陡然回神,一眼就瞧见那婢女脸上震惊的神情。 真是有趣。 作者有话说: 陆明钦:究竟是谁在下套。 本狗:这个问题我知道!!有三方势力呢【突然兴奋】 就算知道是圈套你还不是主动跳进来了吗hhh 第14章 陆明钦提衣摆,坐在床沿。 又将小姑娘露在外面的手腕轻握住,察觉其上的冷意时,蹙着眉把它塞回被里。 被褥里暖烘烘的,恍若沾了她的体温,陆明钦指尖一烫,他略不可闻地顿顿,淡然缩回手。 谢知鸢在说出那句话时,就已羞得缩进被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她大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表哥。 他今日穿了一件墨蓝暗纹锦衫,随意落座时,眉宇清寒,垂下的眼睫纤长。 谢知鸢视线从他的衣领往上挪,在他的喉结处顿住,在那处微微滚动时,从心底生起几丝黏腻缠绵的渴望来。 但她没敢多看,正要转移视线,余光却瞥到他的动作。 “表哥,不要!” 她急得带着被褥直起身子,朱红色绸缎猛然坠落,被一只欺霜赛雪的胳膊压住。 陆明钦侧身避过女孩伸过来的手,不紧不慢自放于膝上的藤篮里挑出一枚清透的玉珏。 摄人心魄的青绿色泽映入他平静沉寂的墨黑瞳仁,其上的名字令他眸光一闪。 “孟瀛?”他语调分辨不出什么好坏。 谢知鸢还在挣扎,妄想夺过他怀里的篮子,乍然听到他说出这个名字,动作停了一瞬,细嫩手指也僵在篮子边缘。 慌乱感溢上心头。 其实她并不想让表哥看到这些,上次邵衍的事例在先,这次怕又要被他说了。 陆明钦修长手指微动,那块玉珏随之落下,与其他的小物件相击,清脆一响。 他侧眸,目光在女孩的手上停顿几秒,直接跳转到她的脸上。 那种沉稳带着压迫的眼神让谢知鸢颤巍巍收回手臂,好好放到被子里。 他的目光并无任何暧昧气息,还带着几分长辈式的严肃,好似在谴责她没盖好被子。 谢知鸢隐隐觉得挫败,在表哥眼中,她难道只是小孩子吗? 她鼓起脸颊,藏在被褥里的手指头揪了揪,不开心地先行开口, “表哥,你认识孟瀛吗?” 自陆明钦这处望去,只瞧得见小姑娘半侧鼓出的脸,和发红的耳尖,她垂着脑袋,没在看他。 陆明钦将手中篮子放回她枕侧,不紧不慢道,“怎么?钦慕他?” 谢知鸢原本还在扣着手指头,听到这话,低着的小脑袋猛然抬起。 她不可置信看了表哥一眼,热气升腾到脸颊,“我才刚认识他!” 陆明钦看着她,眉眼沉静无澜,也不知信没信,一句也没多问,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挫败感再次袭来,谢知鸢赌气般地将被子掀过头顶,盖住那张被气成胖桃子的小脸。 她往里侧身,哼哼唧唧的声音自被窝里闷来,“我想先小憩一会,待会疾烨来了,烦请表哥告知一声。” 身后并无应答声,周遭静下来后,冷寂得可怕。 谢知鸢后知后觉懊恼。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6节 据陆明霏所说的,孟瀛出身大家,广结善缘,为人又风度翩翩,其誉甚广,游历的经验更是锦上添花。 京城不知有多少贵女偷偷恋慕他,表哥会误会实属正常。 她动动身子,正想转身探探脑袋,却被一只手按住。 男人的掌隔着层薄衾落在她肩上,好似温度也跟着透过来。 “勿动。”他说了这两个字,就缓缓收回手,徒留谢知鸢满脸酡红。 下一瞬,陆明钦眸色微沉,“有人来了。” * 长公主踏入此处时,谢知鸢紧张地揪住身上刚披上的外襦。 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妹妹,身份尊贵,保养得宜,瞧着是三四十岁的贵妇模样。 她一面往屏风内赶,一面不动声色扫过室内摆设。 “民女因衣物有损,故不能行礼,如有冒犯,还望长公主多多海涵。” 谢知鸢直起身子,对上长公主审视目光的那一刻,心尖一跳,颤着嗓音勉强作答。 真是尴尬,早知道忍着难受也不该把衣物脱了。 长公主抚了抚袖子,明艳的眸中闪过深思,“原是谢姑娘,倒是我叨扰了,只不过——”她看向身侧的婢女。 那婢女被她这样一瞧,吓得嘴止不住颤抖,她腿一软,趴跪在地上, “长......长公主,奴......奴婢确实听见,确实听见这里头有奇怪的动静啊。” 长公主轻轻哼笑一声,并未应答。 其实她早已猜测到今夜有人对宋誉景下手,只不过正合她意。 圣上一直有意为承安郡主同宋誉景牵桥搭线,她可不想女儿嫁给亲王,和一堆小妾争风吃醋。 因而在这婢女神色诡异来寻她之际,也正好跟着来了,没想到却是伤及无辜。 那些人的计划,怕是被谁给毁了。 只不过这婢女如此蠢笨......应当不是二皇子那伙人的。 在那婢女跪地求饶之际,谢知鸢紧张得眼睫不住地扑扇,她余光下意识往衣柜那扫去。 就算如此境况之下,她思绪依旧无法自抑地发散。 真没想到,像表哥这般风光霁月的人物,还会钻衣柜呢。 * 长公主在训斥完那婢女后便离开了,谢知鸢眸光一转,就看到陆明钦提膝襕自衣柜里不紧不慢踏出。 就算这等猥琐之事,放在他身上也依旧风光霁月、不染纤尘。 谢知鸢披着那件已然发干的外襦,早已被其上的酒意熏得眉头发紧。 她自小饮不了一点酒,嗅到点酒意都能微醺,如今在这般境况下,忍了这么久,实属不易。 “表哥,”她忍不住开口,在不远处那道垂眸沉吟的墨蓝身影看过来之际,不自在地提了提被角,“疾烨什么时候才能到呀?” 陆明钦闻言并未应声,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看向门口。 下一瞬,扣门声响起,“主子,衣服到了。” 片刻后,陆明钦移到大殿的左侧,将灯火挑暗了些,这才将端在手中的衣物放到谢知鸢的枕边。 他眸光清冷,在微弱的烛光下,映着眉宇也沉沉看不清。 在他离去后,谢知鸢才从被窝中探出脑袋来,可才侧眸,这脸又蹭地一下羞得通红。 疾烨可真“细致”,女子的小衣就在堆叠得整齐的衣物最上方,嫩黄色的绒花在烟罗色衫裙上极为显眼。 想到表哥也看到了这件贴身衣物,谢知鸢的脑袋里如开花般地鼓胀。 门外,陆明钦背着手,正听着疾烨的禀报。 檐下的风灯被风刮得忽明忽暗,光线依稀勾勒出他侧脸的线条,身上的墨蓝领衫融于夜色中,沉寂静默。 “我倒没想到,宋誉寅竟如此蠢笨。”陆明钦垂眸望着地上斑驳的树影,淡淡开口。 怕若承安郡主嫁给宋誉景,长公主手中的兵权归谁不言而喻,可二皇子宋誉寅狗急跳墙,竟派人给宋誉景换酒,唆使陆明秀同他一起狼狈为奸。 此事成了,也确实一石二鸟,不仅拦住了长公主的兵权,还惹得宋誉景厌恶陆家,怕是陆家与太子一脉之间都要生出罅隙。 宋誉寅不足为惧,只是背后另一人,怕是冲着他来的。 那婢女恐怕也非简单地蠢笨,而是有意如此。 陆明钦想起透过缝隙窥见的,长公主走时朝衣柜这边望来的隐晦目光,略蹙眉头。 “表哥?”缓了好一会后,才觉手脚有力的宋誉景才拉开门,就看到旁边厢房门口站立的熟悉身影。 他挑挑眉,恣意张扬的脸上是一贯的表情,“你怎么在这?” 说着,他提步朝这边踱来,步伐不稳。 陆明钦毫无意外之色地转身,眉宇平静无澜,墨黑瞳仁看了他半晌,瞧得宋誉景脊背发凉,这才缓缓道: “三皇子不是也很清楚吗?” 宋誉景眼角抽了抽,他侧身扶住栏杆,颇有些咬牙切齿,“宋誉寅那个杂种东西,别让我抓着他的小辫子!” 方才的酒意还未完全消散,他喘了几口气才止住眩晕,正想开口再说两句—— “滋啦——”开门声响起,几人朝那边望去。 从里头踏出的女孩垂着脑袋,发髻早已散下,几缕发丝垂落脸畔,只能瞧见额角毛茸茸的碎发。 她身上的衫裙似乎大了许多,袖口被卷了好几折堆叠在腕处。 她小心翼翼地提着裙角跨过稍高的门槛,抬眸望过来时,水汪汪的眼中惊愕闪过,似乎极不好意思般地低下头,风灯垂落的暗光也遮不住那脸上的薄红。 谢知鸢被吓得低下头,她一眼便认出表哥身旁那男子是谁。 当初她在山崖下救回他时,并不知晓他的身份,该打的打了,该扎的也扎了。 甚至,甚至那人的身子也被她看了去。 虽然身为医者,她见识过的躯体两手也数不完,可那人的反应着实过大,吓得她怕他缠着她要说法,给人治好伤以后就匆匆溜走。 可没想到偶然在大学府撞见几个嚣张跋扈的公子哥给他行礼,嘴上唤着, 三皇子。 宋誉景略掀眼帘,视线在两人身上转悠,女孩一直垂着脑袋不说,陆明钦却正注视着她,眸色沉沉。 疾烨静得恍若没了呼吸。 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宋誉景心底哼笑一声,稳住身体后,提步朝谢知鸢走去,戏谑道,“这位姑娘,瞧着怎么这么眼熟呢?” 作者有话说: 嘿嘿,酒和□□简直就是写文必备之物,像我这种土狗之后可能会反复用【轻轻】 最近忙更得慢,等到七月份就稳定日更,现在宝子们可以先养肥肥~ 第15章 、三皇子 谢知鸢让他的话吓得心里一缩,下意识看向表哥,却正巧对上他俯视而来的目光。 风灯吱呀呀地响着,他的轮廓在昏暗的光下模糊不清,可那双眼却依旧漆黑透亮,视线沉沉地压在她身上。 谢知鸢耳朵动了动,有些苦恼地捏住手指头。 她没想三皇子到这厮记性竟这么好。 可她绝不能暴露自己便是三月前的“女登徒子”,不然被这嚣张的三皇子针对事小,若叫表哥怀疑她喜欢动手动脚就坏了。 她以长袖虚掩半张脸,瓮声瓮气作答,“这位公子可是看错了?我可从未见过你。” 这幅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让陆明钦眉微敛下去,他拢在长袖下的指节微动,侧眸看向正又要开口调侃的宋誉景,顺着谢知鸢的话,语气不容置喙,“三皇子应是认错人了。” 宋誉景挑眉,不羁的眉眼间神色未变,他不置可否地笑笑,“是吗,那应当是本宫记错了。” 为着父皇有意将承安郡主指给他一事,宋誉景近日有求于陆明钦,是以不好开罪他。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远处一道人影跌跌撞撞、连爬带滚朝这边行来。 “殿下!” 宋誉景侧头看去。 来人一身红色锦袍,袖口处的金纹于灯下微闪,那张热泪纵横的老脸上满是慌乱。 宋誉景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 知福扑到宋誉景跟前,正想抱住他的脚,却被他侧身躲过。 “我的殿下!您受苦啦!”穿金戴银的太监抬起头,不顾宋誉景的躲避,将他细细打量了一遍。 又哭嚎一声,“到底是哪个歹人!” 老奴才呜呜咽咽的声音吸引了谢知鸢的注意。 她的长袖放下一条缝,露出半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她好奇地看向那个太监的略显浮夸的表演。 可宋誉景却好似很受用的样子,明明眉眼间满是不耐烦,眼中却带着丝笑意。 他道,“好了好了,瞧你这德行,你这样哭,本宫什么事没有也得被你整出事来。” 说完,他朝一直沉默着的陆明钦说,“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去了,”他顿了顿,似笑非笑,眉眼张扬,“那件事......静候佳音。” 陆明钦送他到走廊下,并未作答。 三皇子走后,谢知鸢猛吐一口气,可才吐了一半,就对上表哥的目光。 她一噎,热意淌上脸颊,将两边的雪白都染上粉色。又有些无措地抿抿唇。 陆明钦站在台阶下侧身看着她,眉目沉静,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7节 他半晌没说话,旁边的疾烨偷偷抬了头,视线悄咪咪在他俩之间扫来扫去,看戏看得起劲。 谢知鸢没敢抬眸,就死死地低着头,长睫紧张地扑扇着。 可她能感受到表哥的目光,宛若有实质性般,从她的额流连至她的后颈。 于是被他注视着的雪白后颈也慢腾腾染上些许羞色。 “今晚我送你回去。” 男人低沉清冷的嗓音响起,如夜般厚重的静默被轻易敲开、碎裂。 谢知鸢这才敢抬头瞅他一眼。 “走吧。” 他示意她跟上来,可才没走两步,袖口就被一只小手拽住。 陆明钦侧眸俯视她,眼里带了询问。 “表哥,我能问问疾烨,他有看到紫岫嘛?” 谢知鸢扬起小脸,水润的眸里带上可怜巴巴的味道。 被拽住袖口的男人看了眼疾烨。 疾烨低头,像是汇报般任务将紫岫的所有形迹吧嗒了一遭。 谢知鸢晕晕乎乎地听完了全部,才发觉里边最最重要的不过只有最后一点, 紫岫晕着被送回陆府了。 谢知鸢放下心来,她微垂着脑袋,眼睛眨巴地盯着表哥绣着云纹的衣摆,小脚跟着他的步伐走动。 不一会儿到了马车跟前,谢知鸢看着高高的车辕犯了难。 陆明钦的马车要比他们家的大一倍有余,就是那马,瞧着也要神骏不少,她往日不是没坐过,可都是四喜将她扛上去的。 现下四喜远在天边,谢知鸢默默将胳膊放在车辕上,又默默地放下了手臂。 其实要上去也行,但她得双手用力脚一蹬,谢知鸢幻想了下那个画面,最终眼巴巴地看向轻松掠上马车的表哥。 陆明钦往车帘内走的脚步微顿,他眉眼闪过些许无奈。 他俯身靠近谢知鸢,在她的注视下,宽大的手掌穿过她腋下,直接将小姑娘提溜上来。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提溜她了! 她才不是小孩子!!! 谢知鸢鼓着脸轻轻揪住他衣领的边边,身上的酒味混着表哥身上的清香溢在鼻尖。 如今入夏,小姑娘身上的薄衫根本掩不住男人手掌炽热的温度。 她发育的极好,男人虽已尽力贴住胳膊内侧,可小拇指依旧必不可免磨到些许。 陆明钦缓缓收回手,指尖微不可闻稍蜷。 谢知鸢本为着胳膊内侧的触感羞涩了一瞬,可嗅及身上的酒味时,忙噔噔退后好几大步。 真是倒霉,她现在在表哥心中一定是臭臭的了。 她郁闷地跟在男人身后进了门帘。 马车下的疾烨一脸深沉地拍了拍马儿的脑袋,“马兄,只有你能懂我了。” 骏马打了个响鼻,没搭理他。 * 车内,陆明钦拾起小桌上未看完的籍册,于左侧落座。 谢知鸢挑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距离,正想去那桌上紫金玉壶。 她指尖才要触及—— “过来。” 谢知鸢抬头悄悄瞄了表哥一眼,有些不确定他是在叫她。 可他将手中的籍册翻了一页,稍抬眼,似乎在问她怎么还不过去。 谢知鸢这回确定了,她站起身,挪了两三步。 她本想坐到他身边,可转念想到身上的臭味,只得磨磨蹭蹭又坐远了些,离他有两臂距离。 陆明钦这回倒没怎么在意她离得是远是近,他轻轻阖上手里的书,瞳仁墨黑沉静,“阿鸢,三月前,南郊山崖下,你可在那?” 作者有话说: 其实很想直接写到春/药, 送他俩洞房。 因为之前刚签约没榜时更得太多了,要苟周四的榜单,所以现在要压压字数qaq,这些字数v后补回来【握拳】 第16章 、不许瞒我 “阿鸢,三月前,南郊山崖下,你可在那?” 听到这话,谢知鸢脑袋里的弦断了。 她捏着长长袖口的手指一紧,有些惊慌地垂下眸避开表哥的目光。 不能看表哥,不然就要哭了。 她天生爱哭,可每次都有些微缘由。 谢知鸢早已在数不其数的泪水中摸透了自个儿要哭的征兆。 便似如今这般,心尖扑腾扑腾乱颤,她紧张得感受到自己眼眶在发酸。 她抿抿唇,小声说,“我没在那。” 门外赶着马车的疾烨支着耳朵偷听,表小姐软软怯怯的声音传来时,他心下一咯噔。 与世子相处了十多年,疾烨自是知晓他不似表面上清冷整肃恍若谪仙。 总有些时候,骨子里的控制欲在不经意间显露。 小时候不动声色掌控表小姐的一切喜好,长大后克制了些,可依旧没甚改变。 虽不至于刻意打探,但表小姐若是与何人相处被他发现了,那人的生辰八字近日行踪等等第二日就会端端正正摆于桌上。 前些日子,世子爷虽因他刺探表小姐的消息将他罚入御议司,可自个儿还不是特意挑了表小姐入齐府的日子与齐国公商议事宜。 疾烨自犄角旮旯处扒拉出齐国公的记忆,只记得,在许久之前齐国公便已对世子递过消息。 那时的世子将其搁置一旁,不闻不问,可今晚却一反常态前来赴约。 不是为了表小姐又能是为了谁。 于南郊山崖这事上,表小姐的演技拙劣,又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这可不是要遭? 疾烨叹口气,又细细听着里头的动静。 自谢知鸢那句话后,半晌没人说话。 陆明钦静静看了她两眼,神色不辨地嗯了声。 他翻开阖上的书页,恍若方才不过是随口一问。 谢知鸢垂着脑袋,她两只小手纠在一块,拧成个疙瘩。 夜深后车道上只零零落落疾步走着几个人,四处旷达僻静,就显得马车内的翻书声格外明显。 待流泪的冲动下去些,谢知鸢鼓起勇气偷偷将目光朝表哥追去。 着墨兰暗纹锦衫的男人姿态闲适坐于软垫上,手里的书又波澜不兴翻了一页。 “表哥......” 陆明钦抬眼。 “其实我......”谢知鸢从小到大没扯过谎,扯谎之后的实话说的也磕磕巴巴, “其实我确实见过三皇子,医者仁心,那时他伤得重了些,我就出手救了他......” 陆明钦又嗯了声。 这回他将手里的册子置于桌上,又拉开暗格,从里头取出个紫木檀圆盒来。 谢知鸢在咽唾沫的间隙里扫了那书一眼。 《历山游记》 这不是孟瀛写的书嘛? 表哥喜欢看这个呀,难怪他会问她是否爱慕孟瀛。 谢知鸢接过表哥递过来的小点心,垂眼一看,是她喜欢的凤梨酥。 她放松了些,一边吃着点心,一边一鼓作气全说出来了, “我又不想认识什劳子三皇子,于是就都对外说没见过他。” 她说完看向表哥,嘴角还有残余的点心碎屑,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表哥,我方才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陆明钦看她一眼,指骨敲了敲身边的软垫,声音淡淡,“过来。” 他眉眼沉寂,眸里平淡无波,周身气压沉沉。 原以为逃过一劫的谢知鸢见他这样,被吓了一跳,又开始紧张起来。 这回她没再管自个儿臭不臭,顺着表哥的指使在他身侧坐下。 她仰着小脸眼巴巴地瞧着他,圆滚滚的鹿眼里泛着水光。 马车内的烛光微闪,将人的脸照得透亮。 陆明钦自袖口拿了一方帕子,抬手替她细细擦去嘴角的污渍。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8节 他垂眸看着她软软的唇珠,声音转温和了点,“我知你是何意,只是世间有诸多事并非你想的那般简单,从今往后,不准瞒我。” 谢知鸢听着表哥的话,绷紧的心弦才慢慢松开,她感受着唇上传来的触碰,眨眨眼嗯了一声。 下马车时,谢知鸢本可自己跳下车,可她还没往下跳,转眸间见早已下车的陆明钦朝她伸手。 耳朵尖又在发烫,她忍着转身的冲动乖乖地将手放在表哥宽大的手心里。 薄茧微磨间,女孩已被陆明钦半揽着落地,虽说并未触碰到她分毫,可谢知鸢依旧有些恋恋不舍地退开至他的气息之外。 她朝他挥了挥手以作别,陆明钦看着她一步一步朝大门踱去,又停住脚,裙摆在空中转过一圈。 谢知鸢转身看向陆明钦。 他身上的墨兰衣袍浸染于月色中,端肃清俊的轮廓也被柔化,眉眼竟显出几分温和。 不知哪来的勇气,谢知鸢朝停在原地的表哥奔去。 耳畔是夜里微凉的风声,静到心里的扑通扑通清晰可闻。 她捏着裙摆行至表哥跟前,缓了缓呼吸,可才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就已打退堂鼓。 “我想......我想......” 她害羞得头都抬不起来。 陆明钦并未应声,他低头看她哆哆嗦嗦的,自脸红到脖子根,最后憋出一句,“明日监考,表哥你来吗?” 他思忖片刻,见她眼里水光颤得厉害,终是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要追了要追了。 我算了算,明天可以码三千字。 第17章 、春/药 夜间,风行居回廊间画帘低垂,略带湿气的风越过微开的雕窗,绕上床前的账幔。 万籁阒寂,初夏的蝉鸣微叠,衬得室内的响动格外明显。 软软的一团在在鸢尾花色的被褥里钻来钻去,片刻后,一张被憋得通红的小脸露出,眼尾鼻头沾着湿漉漉的汗。 谢知鸢,你可真没出息。 她想起今日最后在表哥面前的怂样,心尖又好似被拧了一下,羞得她止不住想用手头的什么盖住脸,最好叫谁也看不见。 她回想今日表哥与她的种种,慢慢琢磨着,硬生生从中品出些许不同来,好似今夜她吃的那块凤梨糕般甜。 谢知鸢掰着手指头细数,表哥救了她,还一直陪着她,表哥...... 她嘿嘿笑了下,又把自己的小脑袋钻进被褥里,她从未如今夜般期待入梦,好早些见着表哥。 长夜漫漫,空中的星子隐没在大片乌云中,几乎不可见。 朦胧景象中—— 谢知鸢被身上传来的热意灼烧,她睁眼,发现身上的衣物被堆叠至胸前,身子底下的被单似乎被什么浸透得黏腻一片。 痒意自骨里散至全身,渴望着某种触碰。 她迷迷糊糊察觉出些许不对劲。 从前往日每次在梦中,她所能体会到的只有疼痛与灼热,这还是第一回 直面某种足以令她颤抖着哭出声的某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谢知鸢难耐地抬抬脚,腕上一重,哗啦的锁链声照常入耳。 她沁着水的眸子越过拉开的浅红色床幔,落于立在桌前的表哥身上。 男人着一身月白色寝衣,典则俊雅,身姿颀秀挺拔,显出些微有力的轮廓。 他慢条斯理挑着灯芯,噼里啪啦的火光溅出,映得半边面容微亮。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转眼望过来,火光跳在他的眸底。 他语调轻轻的,“现在还疼吗?” 他的声音恍若带着勾子,一下一下挠在她的耳廓,足以将一切欲念挖掘得彻底。 谢知鸢耳边听着,心尖的颤动几欲将她折磨得浑身流汗,渴望有什么能重重碾压上她。 她在床榻上蹭蹭,上面潮湿黏腻一片,根本无法消热,甚至连手脚处的锁链都已染上她的体温。。 谢知鸢委屈地一滴一滴往下砸泪,她控制不住呜咽出声,头一回在梦里成功地喊出“表哥”。 陆明钦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女孩闭着眼小声啜泣着,汗夹着泪在微红带怯的脸颊处慢慢滑落,依旧是那个娇气的性子。 他放下手中的银钩,不紧不慢擦了擦手,才朝拔步床上走去。 谢知鸢一边哭,一边眼巴巴看着他靠近。 月白长袖卷起点凉风,白瘦细嫩的双腿受凉不自觉颤颤。 陆明钦坐到塌边,特意离她有些距离。 谢知鸢却下意识寻找凉意,她伸出手想触碰他,却被锁链拉着。 “表哥——”她软乎乎地叫着,声音是沾了泪的缠黏,“我好难受。” 陆明钦视线从她的脸慢慢往下落,眼神慢慢变暗。 他伸手。 谢知鸢好似找着了凉意般,一直蹭着他的指骨,可越蹭,那种渴望却越发浓烈。 ...... “往后还逃吗?” 他的声音沙哑浓密,似是潜伏在夜中的猛兽亟待跃出困笼。 谢知鸢猛地摇头,她都没听清表哥说了什么,可身体的灼热让她下意识做出选择。 * 第二日,天穹乌云密布,似墨摇摇欲坠。 远处的朱甍碧瓦被层层掩盖,薄薄苍□□露间,一只小手抻开,隔着数百仗,空空盖于其上。 谢知鸢背着小书篓,一只手拿着小骨伞于胸前,另一只手挡在眼前,腕上的珠子莹莹。 她看着自己细细小小的手指,又想起表哥长长粗粗的手指,有些不理解昨夜梦中的那种舒服的快感。 明明自己的时候痛得要死。 她眯眼看着被挡住的日色,叹了口气。 大学府与寻墨坊隔了一条道,每月十八因着大考,街上小商小贩会摆满摊子供考生挑选笔墨。 无数车马堵在街上,将街头巷尾围的水泄不通。 骈肩叠迹之间,谢知鸢越过黑压压的人头望见不远处熟悉的马车,她眼睛顿时一亮。 长袍广袖的男人手中握着厚厚一叠籍册,才下马车,就看见—— 女孩背着小书篓子慢腾腾走在前面,头上的两只小揪揪一颤一颤的,有几根发丝没束进去,轻飘飘荡在空中。 谢知鸢越走越慢,等了半天也没听着表哥叫她,她顿顿脚,装作不经意地往后一瞥。 陆明钦手握着书,身长玉立在马车前看着她,眉目沉寂。 谢知鸢朝他笑笑,软乎乎的手指揪住肩上的书篓带子。 “那日叫你带的,你可带齐全了?” 陆明钦最后一字落地,便已不紧不慢行至她跟前。 他比她高出一头有余,说话时微低头看她,长袖处的清风微扫过她的脸颊。 谢知鸢点点头,脑袋上的小揪揪也跟着晃晃,她轻声说,“都拿了的......” 扫到表哥那张清风朗月般的脸,谢知鸢害羞得头都抬不起来。 毕竟昨晚...... 陆明钦见她只拿小揪揪对着自己,脖子根红了一片。 他没忍住,伸手拨了拨她的揪揪,问她,“今日怎换了这个样式。” 倒不像她。 他的表妹自小便爱打扮,那时发丝细软,戴不了簪钗钏,便时常溜进花丛里,出来时头上已顶了好几朵粉嫩的花。 长大些后,也惯爱一些繁复的样式、闪闪精细的发饰,没一日落过。 可今日,爱美的小姑娘只在两端的揪揪处缠了小铃铛,简洁得不像她。 谢知鸢瘪瘪嘴,脸颊肉似被戳出一个小窝,软得不行。 她委屈巴巴地说,“娘说今日戴福禄娃的样式,必能得个绝佳的考核结果。” 陆明钦停在她发上的手微顿,他轻轻笑了下,声音却依旧是淡淡的, “你娘说的对,不过,若是你将我那日与你说的好好记了,也必能合规。” 听见这话,谢知鸢有些心虚地揪揪手指头。 她长睫不住扑扇着,陆明钦一看便知她这是没备好功课。 他有些无奈,目光调转间落在她的书篓上,淡声问,“重吗?” * 陆明钦一手捧书,一手拎着表妹的小书篓踏进大学府,背后亦步亦趋跟着小小一只。 青石板路间,花团锦簇,熙来熙往。 时不时有人停下来朝陆明钦行礼,他一一礼貌颔首回复。 表哥可真忙。 谢知鸢默默看了半天前面男人微长的袖口,手指头蜷了蜷。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9节 好不容易到了一处稍显空寂的回廊—— 她鼓着脸,给自己打气,瞅准个空档,哒哒上前两步,指尖揪住男人织着锦纹的垂袖。 陆明钦脚步只略顿了下,他侧眸看着自己袖子下摆处的小指头。 软软嫩嫩的指尖微微颤了颤,下一瞬,抓默默缩紧了些,指甲壳泛着粉白。 谢知鸢死死垂着脑袋,任凭热度在脸上烧也不松手。 陆明钦没说什么,云纹衣摆下的步伐稍稍放慢了些。 考生都于大学府平日听院长授课时的大堂内汇集,那处已齐齐整整摆了不知多少排檀木桌椅,一眼望去,差点望不着边。 谢知鸢晕乎乎地被表哥提溜着在一处落座,那里正靠着窗,窗外粉白色的牡丹开得正盛。 她默默瞅了两眼,就被笃笃的响声拽回思绪。 陆明钦指尖点了点桌角处的标记,他开口,“考试时勿要盯着窗外看,还有,莫忘了在卷上标个号。” 谢知鸢丢三落四惯了,从前好几回忘标号,最后还得哭着鼻子来找他。 陆明钦已记不清和她一同捞卷子到底经历了多少回。 谢知鸢有些羞赧,她乖乖点头,抬眼正想同表哥道别,可余光却瞄到了一道身影。 是孟瀛。 温润清隽的公子正同白胡子院长说些什么,雾青色长袖下的手中,正拢着一叠卷子。 谢知鸢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表哥的衣袍。 撞色了。 孟瀛侧眸时正好也瞧见了她。 他朝她温柔一笑。 谢知鸢轻轻咬了咬指甲,犹豫着要不要和他打招呼,可又怕表哥发觉如此尴尬之处,正欲偷咪咪收回视线,却发现表哥已经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了孟瀛。 他们二人互礼貌略行一礼,陆明钦再度调转目光时,发现小姑娘歪着脑袋,黑白分明的大眼在他和孟瀛身上不停转悠。 他神色略沉,在小姑娘再次看向孟瀛时指节敲了敲桌角。 谢知鸢不明所以看向他。 陆明钦帮她将书篓里的东西拿出,捏了捏云泷宣纸,又扫了眼墨台,略蹙了蹙眉。 他翻开手中的籍册,将里头的宣纸拎出,放在桌角。 “云泷纸晕澄泥石台的墨,你便用我这几张。” 谢知鸢哪懂这些,他们家纸和砚台数不其数,每次考核随意挑选两件,到如今还未重过样。 陆明钦说完,又补了一句,“别在卷上作豕。” 谢知鸢讷讷点头,红着脸磕磕巴巴地说,“我真的真的不会了的。” 那次她晚间挑灯夜读没睡好,第二日见着密密麻麻的卷子差点睡过去。 为清醒些,她便在纸上画了几只黑面郎,未曾想会被夫子告到陆老夫人那去,害得她被笑话了许久。 周边喧闹声渐起,陆明钦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提点了她几句,这才转身离去。 谢知鸢看着他朝主座行去,才收回目光。她拢好宣纸,手捏着毛笔拜了三拜,一睁眼就听到有人轻声唤她。 “谢知鸢——” 谢知鸢扭头看向叫着自己名字的小胖墩。 小胖墩坐在她旁边的桌案上,离她几步之遥,眉眼满是焦灼。 他往她的左右瞥了两眼,见众人皆紧锣密鼓温习自个儿的,这才滴溜着眼朝她道, “谢知鸢,你医术不是很好吗?每回卷子都有几道别家之长的,碰到那几道给我抄抄呗。” 谢知鸢抿抿唇,她回他,“这位同窗,我并不认识你。” 小胖墩长得白白净净,眼睛又大又圆,是个见之难忘的和善面相,可她没有任何印象。 他焦急开口,“我给你抄别的你给我抄那几道好不好?我上回就卡在那些针灸图上,这回要是再不提名次,我哥又得骂我。” 谢知鸢八风吹不动端坐在椅子上,她正想再次拒绝,可锣鼓声响, “全场肃静——” 有巡视之人下场收东西,谢知鸢在他们如鹰隼般的目光下向小胖墩递了个歉意的眼神,接过卷子和茶壶就开始研墨。 大堂主座上的香一点点燃烬,谢知鸢咬着笔七想八想,上面一道道题极其熟悉,可她就是想不起来如何作答。 她都快被自己蠢哭了,正想偷偷抹点眼泪,反正每次考核都是如此过来的。 袖口才碰着湿润的眼角,她就察觉有什么东西撞了自己的小腿一下。 她低头,一个纸团子静静躺在她脚边。 谢知鸢咯噔一下,欲弯腰偷偷捡起那团纸,可指尖才触碰到,有另一只手也同时到了,正巧盖在她的手上。 雾青色衣袖在她眼里浮现。 第18章 、风波 手背上的温凉一触即逝,谢知鸢缩回手,瞧着那雾青色衣摆下,修长的手指捏起纸团的一角。 那纸条被拈至男人面前细细展开,上面大团墨痕展露。 他扫了一遭,才看向仰着小脸紧张看着他的女孩,透过纸条,清隽俊逸的眉眼穆如清风,又带着疏朗洒然之气。 谢知鸢在他请明透彻的目光下紧张得心尖乱颤,鼻尖开始冒汗,她抿抿唇,手不自觉攥紧下襦。 她小心翼翼看着孟瀛,着急地轻声说,“这不是我的纸条,我......我......我方才明明拒绝了的。” 此时已有不少考生的目光轻轻往这刮过一遭,孟瀛不动声色挡在她面前。 眼前的女孩怕的眼里水光溢出,柔软的唇瓣被贝齿咬的可怜兮兮地红颤颤的。 他目光在那上面微顿,温声道,“勿要害怕,你将事情原委细细说来。” 谢知鸢稳住心神,颤着软音把方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隔壁的小胖墩本想给她投个眼神暗示暗示,可谢知鸢被男人瘦削却宽阔的背牢牢挡住,急得他直跳脚。 孟瀛看她说完,晶莹剔透的泪水已挂上长睫,顺着轻颤的动作要落不落。 他指尖微蜷,垂眸掩住某些神色,再抬眼时已恢复明净。 他轻声道,“你先继续核验,无需担心,我待会与院长知会一声。” 谢知鸢吸吸鼻子,她点点头,看着疏朗落拓的青年将纸条放入袖口—— “且慢——”孟瀛手一顿,下一瞬掌心处的纸条便被人夺走。 * 不久前,于桌案夹道间转悠着的严夫子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脚步稍停,眯眼细瞧。 严夫子负责策论考核,平时授课便颇为严苛,最烦不思进取的学生。 此时见孟瀛手里拿着纸条在谢知鸢面前站着,那张画着豕的卷子再次浮现于眼前,刺激得他胸口泛闷。 这个谢知鸢!又惹事! 他来不及细想,快步上前,下摆在走动时翻飞,打断孟瀛要把纸条放入袖口的动作,直接从他手里抽出那赃物。 谢知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眼瞪溜圆,她看向严夫子瘦削却蕴着精神气的脸,手一抖。 她还记得,上回便是这个夫子来她家里,将她的卷子指给爹娘看。 言辞之间似椎心泣血般说她不争气,惹得爹娘热泪纵横,而她哥谢知礼则是夸张大叫, “谢知鸢,你怎的这般不学好!定是嫌爹娘平日给你的银子忒多了!” 这时看着严夫子展开纸条,她心都似要跳出来。 果然,下一瞬,严夫子看过来,眼带火光, 一旁的孟瀛垂眸间上前,还未说些什么,便被严夫子打断, 他抖动着纸条,眼里满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谢知鸢,脸上的胡子都在发抖,“这是何物?!” 他原以为谢知鸢只是笨,或是懈怠了些,可未曾想她竟还用上这等下作手段! 谢知鸢被他的吼声吓得脖子一缩,眼里包着的泪再也忍不住,汪叽汪叽啪嗒嗒涌了出来。 严夫子因着她这作态吓了一跳,他横眉目瞪,“你哭甚!” 说这些话时,严夫子不自觉拔高了音量,周遭的目光越来越多。 孟瀛心生不妙,他朝正气头上的严夫子温声解释道,“谢小姐并不知情,此事......” 他侧首望向正一脸紧张盯着他们看的小胖墩。 不知为何,小胖墩在他温和的目光下冷冷地打了个哆嗦。 * 片刻后,大厅外侧的书房内, 谢知鸢攥着被她拧得皱巴巴的衣角站在角落里,垂着脑袋抽抽搭搭,因方才哭得狠了,身子不自觉轻颤。 孟瀛在她身边,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声音醇煦洒然,“擦擦泪。” 严夫子已被院长叫去请陆明钦,书房内静默得只能听见小胖墩反叛的哭闹声。 院长抖动着白胡子,低头看着小胖墩,“你为何要向她扔字条?不知此时于大学府为违规之事吗?圣人曾说‘善不由外来,名不可以虚作1’,如今你这般,简直枉费邵大人苦心加诸。” 小胖墩哭得比谢知鸢还夸张,白胖的脸上全湿了,圆溜溜的大眼里的泪水正源源不断往外溢,“院长,写纸条是我与谢知鸢商量好了的,况且若非她医术过于圣明,我也不会起了这等歪心思。” 谢知鸢听着这话,连抽噎的动作都停了,白嫩的脸颊被气得蹿红。 这人也忒不要脸,明明是自己受了无妄之灾,他居然还都怪她? 那小胖墩还在委屈巴巴地念叨着,“院长,能不能不要请我哥来此呀,这回这么丢脸,他必是要打死我的!”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0节 院长抚了抚胡子,似是很遗憾地叹气道,“晚喽!今日邵大人恰逢空缺,他方才已派人递话,说是即刻便到。” 说着,他往主座上踱步而去,摇头叹气似乎不愿再管。 * 陆明钦今日答应了表妹来大学府,夫子们哪敢真让他监考,他与院长打了个招呼便去书房审批近日来的琐事。 严夫子到书房之际,他正蹙眉看手中秘报。 承宣布政司使李岩于三日前发觉与按察副使孟知同接洽的并非是南夷,只是私交甚好、多年未见的友人。 孟知同算是二皇子手里为数不多能干的,他官位虽不高,可因着职务之便,上巡下司往来自由。 陆明钦思忖片刻,正想着派疾烨传信,没想到他自个儿先进来了。 入内的疾烨先行一步开口,“世子,严夫子在门外等候。” 严夫子?大学府只有一个姓严的夫子。 对这人陆明钦倒有些印象,为人赤忱,性子不坏,只是过于固执。 他起身微抚衣袖,朝外迈步之际,心下已了然。 必是阿鸢又闯祸了罢。 * 在路上陆明钦已于严夫子口中得知此事来龙去脉。 对着严夫子吹鼻子瞪眼的喋喋不休,他不置可否,心下却只信了半分。 途中,严夫子因事被唤走,陆明钦耳根子清静了些,侧眸间脚步微顿。 小径交叉处,朱红色衣摆微微显露,其上一张清俊秀气的脸朝这处望来,原本阴郁的眉眼带上笑。 “陆世子。”邵远在不远处停下,稍行了个礼。 陆明钦官职不显,但爵位显赫,大衍爵位与品官相互区分,并不重等级,但若是偏要一较高下,依旧是爵更尊贵些。 他受了半礼,颔首间问他,“邵大人可是也要去院长的书院?” 邵远轻笑了笑,只眸色微沉,“确实,舍弟顽皮,倒是惊扰了谢小姐。” 邵远是异性王的唯一嫡子,可不知为何对邵聪这个随着异姓王外室进门的庶弟寄予厚望,日□□他苦读,若考核名次下降,多的是狱中的法子令他难受。 他们二人一道前往院长书房,陆明钦不动声色刺探邵远的些许状况,都被对方笑着绕到其他地方去。 二人进门时,正巧听见邵聪的啜泣声,“院长你救救我,我真的会被我哥打死的!” 邵远漫不经心笑了笑,只清透的眸底映上些许冷色。 蠢货。 作者有话说: 1来自屈原 第19章 、她不是小孩子了 他旋身向谢知鸢行去,朝她身边的孟瀛略颔首。 “这纸条真是谢知鸢要我塞给她的!院长您评评理,再不然,我就要被我哥打死啦!” 陆明钦进了书房,一眼便扫见了角落里某只粉团子边掉泪边瘪着嘴气势汹汹回嘴, “我根本没有答应过你!” “你自己过于蠢笨,反倒怨我太聪明,这叫什么理!” 他脚步微顿,单寒眉眼很难得显出几分意外神色。待瞥见她身边的孟瀛,眉尖略不可闻一蹙。 院长老早退居于主座上,老神在在地拿了盏茶吃,见陆明钦二人来了,隔空举了举手中的茶盏,笑得祥和。 陆明钦便知这是没什么事了。 大学府规甚严,若被发觉舞弊,往日最好的例子是在提名册上勾去那人的姓名,赶回家去。 可今日...... 倒闹成了两个小孩凶巴巴互喊。 再计较,也不能同小孩子计较。 “你——”正骂的上头的谢知鸢余光里瞥见那道雾青色身影,脸上故作的嚣张一僵,顿时放下指着对方的手,颤巍巍地叫了声“表哥”。 而后眼巴巴地瞧他对院长施礼后向自己走来。 书房的地上铺了层乌纱毯,男人的湛色银边枣靴落于其上发出细响。 “怎么回事?” 纵使于严夫子那听过一遍,可他想听谢知鸢亲口说的。 谢知鸢看着映入眼底的雾青色云纹衣摆,那心底的委屈压也压不住,鼻尖的酸涩冲刷着眼眶,好不容易要止住的泪再次溢出一点。 她吸了吸鼻子,将事情的经过又说了一遍。 陆明钦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珏, “我没有向邵同窗要小纸条......” 陆明钦朝孟瀛稍颔首,垂眸之际目光在谢知鸢脸上停住一瞬。 她仰着小脸看向他,活像是受委屈后向长辈告状的小孩儿,眼尾、脸颊都泛着脆弱的薄红,鼻头湿漉漉的,一看便知哭狠了。 若说陆明钦先前听严夫子说起此事时,只信了半分,信的是邵聪蓄意挑事,不信的是阿鸢会稀得这般做。 并非说做了如何,做不做他都不甚在意,谢知鸢永远是他的表妹,并不会因做错事而改变。 谢知鸢从小对经纶生厌,相比于在医术方面的勤勉,在策论之道上堪称懈怠。 便真有对策放于她跟前,恐怕她也会因嫌弃它繁复抄得手累而搁至一旁。 可他并不曾觉着这有何问题,术业有专攻,阿鸢于经纶上的不上心反而恰恰显现出其心一也。 在她眼中,策论于她毫无用处,是以任凭他人怎么说她弛懈,依旧死撑着不改。 比之她处处绵软的性子而言,在与策论作对简直算得上叛逆。 他语调是一贯的不紧不慢, “院长与严夫子可说了什么?” 谢知鸢有些忿忿,不知如何说,瞅了眼身边的孟瀛。 隽秀朗朗的青年对上她的眼,轻笑了笑,替她作答,“院长曾言,小孩子家家的事,他不想过多询问。” 言外之意,各自由长辈领回家吧。 谢知鸢垂下脑袋,想起方才院长说的“小屁孩真是忒烦”,死倔着开口, “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声音闷闷地,她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抠了下自己的指尖。 难不成在所有人眼中,她都只是个长不大的娃娃吗? 谢知鸢想着鼻尖又一阵阵泛酸,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要下落,可这回她不想叫表哥看见,只歪着脑袋看向窗外的树叶。 不是小孩子了? 看她这股执拗劲,陆明钦垂眸。 窗外的日光将女孩的侧脸照得透亮,乌黑纯澈的瞳仁闪闪发光。 眉眼间的稚嫩早已褪却成少女的青涩,因着生气,胸口些微起伏,夏日薄衫下的玉色也跟着微晃,显出婀娜绰约的韵致。 只是明明胸口鼓鼓囊囊的,可眼波流转依旧懵懂稚嫩,有时迷茫可爱得让人下意识忽略了她已及笄。 确实不是小孩子了。 陆明钦垂于身侧的指腹略捻了捻。 * 另一边, 小胖墩一缩脖颈,期期艾艾地看着邵远,“兄长......” 邵远面色不变,他轻笑了一下,摸了摸邵聪的头,“阿聪,我可教过你在外要怎样?” 明明语调温温和和,邵聪却硬是打了个寒颤,他抖着嗓音,近乎是哽咽的语气,“要......要......行事从容,潜心...呃,平心......” 邵远在他头上的手稍顿,语气辨不出什么好坏,“为何还不会背?” 邵聪一哽,瑟缩着垂下脑袋。 “向小姑娘道歉,”邵远拍了拍他的脑袋,不容置疑地说。 邵聪知嫡兄他的本性,现下是一副斯文俊秀的样子,可若回了家里...... 邵聪瞬间绷紧了肩,打了个寒颤,忙应到,“我现下就去!” 他噔噔噔几步窜到谢知鸢面前,却见她挂着脸望向窗外,身边的两个高个的都看着她。 “谢知鸢!” 谢知鸢扭头,正想嚣张回视,突兀想到身边还有表哥。 她僵住,面容扭曲了一瞬,虽声音弱下去,可眼冒着火光,“干......干嘛!” “方才是我错了,望君包涵!” 他说得极大声,生怕某人听不见。 邵聪这样,谢知鸢倒有些无措,她揪着手指头,瞅了眼表哥。 他眼底好似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叫人寻不着痕迹。 按理来说,为示礼节,长辈一般会让娃们互相道歉,可陆明钦毫无这等意思,只朝不远处的邵远淡声开口, “既然此事已了,某便带舍妹先回了。”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1节 * 回程时,外头恰巧下了雨。 得了某人的应许,谢知鸢拉开马车里的窗幔朝外望去。 细纱笼罩般的朦胧天际、落于地上化为花的银丝...... 她喜欢雨。 谢知鸢伸手,微凉的雨丝穿过细腻掌心,于莹莹玉色中洒落凝滞的流水。 陆明钦搁下手中的籍册,朝天光散进处望去。 少女趴伏在窗口,腰间掐出盈盈一握的姿态,伸手时,那处不自觉陷进一段弧度。 他垂眸,窗外似也有雨丝飘落在书页。 下马车时,陆明钦伸手接过疾烨递过来的素白油纸伞,站在雨幕中抬眸朝车上的谢知鸢望来。 水汽氤氲间,男人神色恬淡,眉眼似也染上几分春雨的料峭,周身的气势却微敛着。 雨丝斜落洇湿了他的肩头,他恍然不觉,朝她伸手。 骨节分明,如竹如玉。 喜欢的雨,喜欢的表哥,都在看着她。 谢知鸢今日的郁气陡然转散,她似是乳燕归巢般跳到车辕上。 陆明钦一手拿着伞,只能另一只手把她带下去。 细雨打湿了她的额发,下一瞬,那只手钳住她的腰,发力时,指尖正巧陷入她的腰窝。 谢知鸢被表哥的大掌掐得控制不住战栗起来,轻呼声里溢出点哭腔。 落地时,腿酥麻微软,整个人陷进他的强劲有力的臂弯里。 令人熨帖又熟悉的气息溢过来,但下一瞬,又被淡淡抽走。 谢知鸢忍住失落站稳身子,长睫颤出雨落的弧度。 陆明钦瞧见她眼角的泪,略蹙了眉,却见她下一刻蓦然冲入雨幕中。 他面上罕见地闪过愕然。 雨雾里的女孩转身朝他挥挥手,好似十分开心般地颠颠跃着,到了大门,打着伞的丫鬟忙冲到她身边。 似乎还把她教训了一顿。 陆明钦心下觉得好笑,终究还是小孩子。 * 回到谢府后,谢夫人一边擦着她的小手,一边细细询问今日发生的事。 方才表哥送她回来,恰巧与谢夫人提了一嘴 谢知鸢靠在娘亲身上似小猪般拱了拱,细声道出经过。 旁边逗着鹦鹉的谢知礼瞬间回头,他说,“还与邵大人有关?” 谢知鸢有些奇怪,若放在往日,她这兄长不再细细嘲讽她一番都不可能放过她,可今日怎的关心起邵大人来? 谢知礼的下一句倒给她解了疑,“近日来我与邵大人相谈甚欢,多次一道听去曲吃茶,已是熟识了。” 他说着还仰了仰脑袋,圆圆的猫儿眼里满是得色。 谢知鸢的脑瓜子并不甚聪明,可她自诩比谢知礼好许多,她滴溜转着眼,哈了一声, “谢知礼,你定是又闯了祸,被锦衣卫抓着了,好心的邵大人给你解围,才说什么相谈甚欢的吧?” “你!” 眼见着兄妹俩又要闹,谢夫人忙劝道,“好了好了,都是多大的人了,还与小孩子般吵吵闹闹。” 谢知鸢近日来最讨厌“小孩子”这三字,听见娘也这般说,她撅起的小嘴简直能挂上油瓶。 谢夫人揉揉她的脑袋,“阿鸢随娘来,娘有话对你说。” 谢知礼不乐意了,“说什么话要避着我?” 谢夫人牵着谢知鸢的手,无奈道,“女孩子家家的事,你插什么手。” 谢知鸢朝谢知礼做了个鬼脸,在他发疯骂她之际忙拽着娘往前赶。 到了风行居,谢夫人摸着女儿额上的漂亮的软毛,轻轻问,“阿鸢可认识三皇子?” 谢知鸢慢慢睁大双眼。 她一撅屁股,谢夫人便知她要放什么屁,见女儿这样装无辜,她知此事绝不容推脱。 到底是阿鸢把人家身子看光了。 “过两日,叶老夫人安排了你与三皇子见面。” 作者有话说: ——男配们其实很不简单。 最单纯的是三皇子。 第20章 、赴约 谢知鸢扁着嘴,闷闷不乐坐在榻上。 风行居内处处精致秀气,谢夫人抬手摸了摸拔步床帐上的小挂铃。 这串挂铃晶莹剔透,内里银舌流光溢彩,她轻晃时,入耳的声音清脆悦然。 谢夫人看了半天也不知这是何材质,只倏忽想起这是陆世子在某日送阿鸢的物件。 摸着手里的铃铛,谢夫人复又叹了口气,她往自家闺女儿那一瞟。 只见小人坐得倒是笔挺,脸上圆鼓鼓的弧度却没消下去。 四喜正巧端了碗阿鸢最爱的紫苏汤行至她跟前,又被她气呼呼一把推开。 丫鬟圆盘似的脸上鼓得比她还夸张,“小姐,我都听见你的肚子叫了。” 一些事乍然被剖开,谢知鸢捂住肚子,眼睛不由得睁得溜圆,她恼羞道,“四喜!你羞辱我!” 四喜大呼冤枉,但好说歹说劝着她把汤给喝了。 那边的谢夫人见女儿依旧是一幅孩子气的作态,又重重叹了口气。 小娃娃阿鸢还在那强调, “我不想瞧见三皇子!那日脱他的衣服实属无奈,是医者仁心,若这都算是有损他的清白,那他从小到大清白该丢了多少回了呀!” 谢夫人被气笑了,与她隔着道半掩的屏风对峙,“在这说有何用,若是出息些,赶紧去三皇子跟前,或是叶老夫人跟前,别跟个锯了嘴子的葫芦憋不出话来。” 谢知鸢争不过她,又开始抹眼泪,道自己命苦。 还真是,谢夫人想着,救了叶老夫人,又恰巧救了三皇子,阿鸢这可不是“福星高照”了吗? * 第二日,谢夫人带着闷闷不乐的谢知鸢一道去了陆府。 谢知鸢同外祖母说了些话,就又被要说私事的谢夫人遣出门外。 昨日落了雨,现下天幕阴沉沉压着,微凉的风卷积起几片落叶。 石子路上还有些滑,谢知鸢仔细地垂首盯着路面,一步一步,不知不觉到了停南轩。 残余的雨水顺着门被打开的动作滴落,伴云一抬眼就瞧见表小姐抬头愣愣地望着门匾。 他想着昨日老夫人那边递来的话。 说是三皇子有意同表小姐定亲,来问世子此事有无蹊跷。 皇上虽沉迷于求仙问道,但脑子还算清醒,如今虽有意让太子和二皇子鹬蚌相争,也不好做得太过火。 他打算为三皇子和承安郡主定亲,如此一来,长公主手里的兵权等于是归给了太子一脉。 三皇子若是娶了承安郡主,有长公主看着,他万万不能纳妾。 可如今他又突然说自己属意表小姐—— 是想娶表小姐为正妻的意思。 伴云眼里的表小姐再好,可身份于皇家而言确实不够。 他也担心有诈,特将此事告知世子爷, 彼时,世子爷正漫不经心地擦拭着被雨打湿的手,闻言,眉眼波澜不兴, 他说,“同祖母讲,此事尽管放宽心,三皇子本性不坏,可以一试。” 这般全然由陆老夫人决定、毫不在意的样子—— 伴云叹了口气,缓声道,“世子就在里头,姑娘可要见见?” 谢知鸢揪了揪手指头,犹豫片刻,终是摇了摇头。 见表哥有什么用呢。 她转身,一步步朝来时的路行去。 停南轩内,陆明钦透过窗看向小姑娘纤瘦窈窕的背影,笔尖的墨水倏忽间滴落,洇湿一片。 * 任凭谢知鸢如何不乐意,她依旧于第三日被拖起来好好打扮了一番。 四喜边给她簪发边劝慰道, “小姐,你往后处想啊,那三皇子殿下虽然人是嚣张了点,但属实俊俏,况且他眼睛长在头顶上,除了小姐,他还能看上个谁? 就算看上了谁,也没哪家姑娘愿意受得了他的脾气了吧。” 谢知鸢闭着眼,声音有气无力般软绵绵,“四喜,谢谢你的宽慰,我真是越发难受了呢。”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2节 梳洗打扮后,谢知鸢才跨出门,就撞见陆明霏拉着赵真真候在门外。 陆明霏的消息向来灵通,是以她还真没什么意外的。 谢知鸢有气无力地明知故问,“你们怎么来了。” 陆明霏嘿嘿一笑,“今日是百花节啊,男男女女们出门游玩,看上对眼的......” 她还特意在“男男女女”上加重了点语气,生怕谢知鸢听不见。 赵真真忙拽了拽她的手,“你可别贫嘴了,阿鸢已经够惨的了。” 陆明霏“嗐”了一声,“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可不想阿鸢嫁给她。” 谢知鸢鼓鼓脸,正想说些什么,背后大门处又窜出来一个人影。 少年粉衣墨发,猫儿眼圆溜溜,正仰着下巴踱到她们身边,“你们出门,带我一个呗。” 谢知鸢瞟他一眼,小声嘟囔道,“谢知礼,你可真骚包。” 可她也不好拒绝他,是以一行四人驾着马车往城东处的绝芳街行去。 绝芳街靠着撷玉桥,远远瞧去,码头处的画舫一幢幢恢宏精致。 百花节连丫鬟小厮们都要出门寻觅自己的良人,是以谢知鸢并未带四喜,与其他三人作别后,独自一人往撷玉桥赶。 虽是白天,可画舫里人声鼎沸,她才靠近些许,到听到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丝竹声,还有舞姬的身影在围栏后隐隐摆动。 她展开了手中的小条条。 “云画舫,天字叁号?”她蹙了蹙眉,嫌这三皇子事多。 过路的众多公子哥看中谢知鸢的美色,想同她搭话,俱被她轻声拒绝。 谢知鸢压着胸口处的烦闷,登上了最大的那艘画舫。 作者有话说: 三皇子——全文最大的沙雕 第21章 、我的身子被你看光了 画舫里,丝竹声声入耳,一层是四面打通的构造,足以比得上京城最大的茶馆。 着锦衣的富家子弟、着布衣的平民百姓、着清凉薄丝的歌姬来往其间,笑闹碰茶声、脂粉气在偌大的空间传开。 谢知鸢到底没来过这般的地界,往日她也只敢瞅一眼,在她的印象里,那是大人办事的地儿。 她瑟缩了下,将踏入的绣花鞋顿在原地。 门口的小厮忙上前哈腰,“这位小姐,可要进来坐一坐?咱们云画舫的头牌丽春娘正巧要上台呢。” 谢知鸢应了一声,她轻声道,“我有约了的,天字叁号。” 那小厮面色一滞,而后骤然变得谄媚, “是谢小姐呀,这边来。” 谢知鸢拉住他,“你可知那间里头有几个人?” 她这话没头没脑的,但小厮转溜着脑袋,笑着低声道,“放心吧,只有三皇子一人。” 这算哪门子的放心? 叶老夫人不在,那她岂不是得受臭脾气三皇子的挂落? 谢知鸢越发悒闷,她随便应了一声就跟着小厮往里赶。 天字叁号正巧在画舫的最高处,小厮领着谢知鸢进了书屋,她抬眸不动声色将里面的摆细细扫了一遭。 此间屋子风格倒与底层不尽相同,处处透着雅致,西侧挂着几张墨湖图,图前摆着一张塌,塌的东北角则是木案。 案前垂着刻花雕镂单扇板障,随着风入而摇晃,板障后,有道着墨色锦袍的高挺身影临窗而立,隐隐可见雍容华贵的气度。 “三皇子,谢姑娘来了。”小厮说完后无声息地退出去。 谢知鸢站在原地没动,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道身影闲不住了,他侧身,日色稍打于脸侧,显得鼻高眼深, 他一开口,语调懒洋洋的,满身雍容华贵的气度近无, “谢姑娘怎的一直站在门口。” 谢知鸢垂眸开口,“没有三皇子的吩咐,民女不敢轻举妄动。” 明明声音软软糯糯,却着实气人。 不敢轻举妄动? 宋誉景捏着茶杯的手一紧,三月前怎么见她不妄动了! 他想起昨日的情景。 父皇召太子与他前去品鉴他新得的一笼仙丹。 待入殿后,他见着太子已到,正一脸受用般品尝着那枚毒丹。 宋誉景虽也爱装,在亲哥面前却不得不甘拜下风。 他捏起笼中毒丹,正想憋着气往下咽,父皇又唤住他, 圣上年近不惑之年,今年因求仙问道反倒垮了身子,是以面上暮气沉沉,但声如洪钟, “今日与那承安相处的如何了?” 宋誉景一噎,他掀起眼皮子,“父皇,儿臣前两日才与您说过,承安郡主心悦陆世子而非儿臣。” 与对太子与二皇子的严饬不同,但因着宋誉景非储君且为正宫所生,圣上对他倒是颇为宠溺,现下听着他这散漫的语调也不恼。 他拢了拢仙气飘飘的袖子,淡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若今日便由朕下旨,把这婚事给定了。” 宋誉景不知父皇这是抽的哪门子的疯,一旁的太子倒是知晓。 近日来二皇子于朝堂上蹦跶得厉害,前两日又进言想求娶承安郡主。 二皇子之心,路人皆知。 因着父皇器重陆明钦到某种匪夷所思的程度,宋誉景原本还打算让他去父皇那吹吹耳边风 可没想到,陆明钦还没吹风,他自个儿先飞了。 宋誉景沉默两瞬,决意要拎出一人来挡刀子,他咬咬牙跪下道,“儿臣已有心悦之人,非卿不娶。” 一介商女,父皇不会同意的吧。 到时候他便与父皇扯落,扯落扯落着两家小娘子都定亲了,他也便妥当了。 可谁曾想叶老夫人曾与父皇提及起谢知鸢,言其温柔贤淑、秀外慧中。 宋誉景单手支颐撑于桌案上,盯着眼前少女的动作。 她伸手又从盘子里拿了块如意糕塞进嘴里,嘴角是不经意间粘上的碎屑。 脸颊似汤圆般鼓起,当他还要继续看时,她抬眼,目光与他的在半道上不期而遇。 “三皇子是也想吃吗?” 谢知鸢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头纯然困惑。 吃吃吃,真不知她贤淑在哪、聪慧在哪,明明学识浅陋,言行粗鄙。 他随口应道,“谢姑娘先吃吧,本宫无甚胃口。” 他说着往后随意一摊。 也不怪谢知鸢贪吃,今日小厮端上来的糕点都是她爱吃的不说,平日也极难买到,往日谢知鸢都是在陆府才得以一尝。 她一连吃了好几盘,才在三皇子面前停下嘴。 她捂着肚子,乖巧一笑,嘴角的两个梨涡浅浅,“今日见着了三皇子,吃的比往日都少了些。” 少了些? 宋誉景一惊,她这是有多能吃! 瞧着三皇子略带惊愕的神色,谢知鸢在心中冷笑,这下该嫌弃她了吧。 她没等他再说什么,直直地端坐着,眼里带上几分肃然道,“三皇子,现在该谈正事了。” 宋誉景往后一靠,自喉间发出个“嗯”。 谢知鸢说起正经话来时总要略睁大眼,好叫人体会她的诚意与真挚,只是这般......倒可爱得有些好笑了。 就好似个小娃娃肃脸强调,“你不许碰我的小狗!” 宋誉景有些想笑,但还是听了一耳朵,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三皇子,你我三月前不过是误会,如今误会已除,这亲事......” 谢知鸢说得正起劲,可话还没说完,便被对面那人打断。 宋誉景平日里总是一副没正形的样子,今日穿了件银边玄色长衫,本是矜贵威严的装扮,却被他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的动作破坏得一干二净,连话语里也带着怠惰的意味, “谢姑娘,我的身子都被你看光了。” 他刻意在“看光了”这三字上加重语气。 他可不能由着她来,与谢知鸢的亲事至少还是在探查中,若是现下便被她拒了,父皇改明儿便能给他换成承安郡主的。 谢知鸢“蹭——”地一下,脸涨得通红,这人怎的如此赖皮,真是不要脸。 可她又不敢骂出声来,便只能低着头缓了缓神,抬眼时,她再次肃然道,“三皇子,为人医者,不拘小节,我——” “我的身子被你看光了。”宋誉景这回坐直了身子,慢慢迫近她,最后一个字落地时,脸已近在眼前。 近到谢知鸢足以感知到他眸中的压迫与威胁。 这人欺负人! 她察觉自己鼻尖一酸,可若要在三皇子这等鸡贼之辈跟前哭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宋誉景身子早已靠回去,抬眸见她神色不对,有些奇怪地问道,“谢姑娘这是怎么了?”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3节 谢知鸢狠狠闭上眸子,掐住自己的手,说了句,“眼里进沙子了,我去窗边吹吹风。” 在屋内进沙子,去窗边吹风? 宋誉景一噎,越发看不懂这谢姑娘了。 谢知鸢眯着眼行了个礼,就慢腾腾挪到窗边,天字叁号三面临窗,窗牖大开,窗幔被风卷积起一角吹到外边的净空中。 在空灵翻飞的薄幔间,她才睁开眼,便见对面画舫处,一道高挺身影拿着杯酒,靠着窗边围栏,发上墨蓝系带随河风垂落于空中。 下一瞬,那双墨黑沉寂的眸子恰巧朝她望来。 第22章 、憋哭 因着及冠之日近在眉睫,圣上召陆明钦准备着手官职交接一事。 回了陆府,陆明钦指腹才抚上官服盘扣,似是想到什么,侧眸问,“今日可是廿日?” 伴云微愣,主子这是忙得连日子也记不清了? 他笑着俯首道,“是。” 陆明钦微敛眉,思忖着换上常服后提步淡声吩咐道,“备马车。” 刻着陆府标志的马车径直朝撷玉桥行去。 车厢外,伴云和疾烨并排坐着,疯狂挤眉弄眼。 因着陆明钦并非为纯粹的文人,武艺甚至可算上乘,他们不敢出声,便只用多年相处的心领神会你来我往。 疾烨咬着指尖的厚茧,眼里满是欣慰。 他想起昨日老夫人那边递消息过来时,世子爷的平淡反应, 现在想来,还是有些在意的吧。 疾烨默默跟在伴云身后,随着主子踏上云画舫对面的墨雨舫。 云画舫与墨雨舫的东家是同一人,不过为人低调,未曾出现在众人面前。 里头构造与云画舫大差不离,唯一不同的是,云画舫艺伎善歌,墨雨舫善舞。 一入里头脂粉气扑鼻而来,到处是舞女的娇笑声,甚至不少客人在大厅里放肆地摸着坐于身上的舞姬, 还有些穿着官服模样的女官,嘴对嘴喂着小倌吃食。 大衍风气开放,对此......巡查人员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好的画舫倒像是花楼。 陆明钦蹙紧了眉。 伴云捏着鼻子,唤着疾烨将几个要贴上来的舞姬隔开。 他知主子喜洁,几年前有一婢女不小心碰着了他的手,自那以后,屋内的所有丫鬟都被遣送回家了。 若不是有几回替主子收拾衣物时发现其上的浓浊......他都要以为主子不行了。 行是行了,可是否喜好男子的顾虑依旧在伴云心头难消。 从那时起,伴云就已在心底暗自起誓,必定要为表小姐与世子爷牵桥搭线,不然世子若真寻了个男子,他该如何对得起死去的......额,他该如何对得起从小与世子一块长大的自己! 三人好不容易上了最高层,那掌柜一袭锦衣,点头哈腰推开门,“陆世子可要遣人上点酒或是......美人?” 陆明钦推开东侧的窗,朝外望去时对面云画舫的窗幔清晰可见。 他漫不经心淡声应道,“上些酒便是了。” 不一会儿酒上来了。 “主子,没毒。”疾烨在掌柜的尴尬的眼神中收回了验毒针,大喇喇喊。 这还是表姑娘用药特制的,说是不论是气抑或液,都能在它的功效之下显形来。 彼时小小的人儿语气严肃得不行,千叮咛万嘱咐疾烨一定要将经口的每道菜与酒都验一遍,直到疾烨点烂了头她才罢休。 见主子立在窗边动也未动,疾烨摸不着头脑。 伴云遣送了掌柜的后,回来见他这幅呆样,不由得狠狠剐了他一眼。 他拿起酒盏朝陆明钦走去,“世子爷,这是端上来的酒,说是特意由江南遣送回京城。” “江南?”陆明钦的目光从窗外挪到酒上。 “是,听说还是那儿的最时兴的酒,名为思归。” 陆明钦接过酒盏,并未放到嘴边,反而轻轻摩挲着杯壁,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伴云原以为世子爷是在挂念表小姐的事,没想到下一瞬他倏忽间开口,“疾烨。” 发着呆的疾烨“啊?”了一声。 “即刻传信给太子,要他们私下派人在京城传南疆疫病之事,但切记不可闹到圣上那。” 疾烨道了个是就往外窜去。 伴云一面恨铁不成钢,一面又细细思索着主子的话。 今日又有新消息传来,孟知同只不过是幕后人引诱二皇子的一颗棋子,为的是借此摸清南疆的兵马状况。 如今假消息传过去,以南疆为饵,那幕后之人必会暴露马脚。 传话后,陆明钦靠窗垂眸看着手中酒盏,蓦然察觉到一股视线,他略抬长睫朝外望去。 小姑娘含着怔忪与惊诧的水眸映入眼底,四目相对之下,她忙侧身回避。 她今日穿了件葱青齐胸长襦,侧身时发上的绿丝绦被河风带得翻飞。 谢知鸢未曾想出来相看这等糟心事都能瞧见表哥,此刻心中酸涩难堪,与方才鼻尖的酸意混杂于一块儿。 若不是背后三皇子虎视眈眈正在那寻她的笑话,她都想掩面大哭出声。 真是憋屈,哭也不能哭! 宋誉景本自顾自斟茶独饮,侧目时蓦然瞧见不远处的小姑娘包子脸皱成一团,又倏忽展开,眼睛瞪得老大。 这是在发什么疯。 他慢悠悠又浅酌了一口,下一瞬瞧见那乌黑溜圆的眼好似控制不住般,里头的泪水瞬间飚出。 这画面过于喜感,宋誉景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谢知鸢本憋得辛苦,可习惯哪是那般好改的,眼里一下子没包住,让那泪溢了出来。 正想掩耳盗铃匆匆擦去,又听到耳边的笑声。 方才按捺住的怒火自胸口处愈演愈烈,她侧身怒瞪某人,“不许笑!” 她的泪不好忍,宋誉景那笑也抑不住。 正当谢知鸢想冲上前去叫他好看,叩门声响起,接着是熟悉的声音, “表小姐,主子让您去他那。” 作者有话说: 本狗:好羡慕那些女官【流口水】 第23章 、那便换 “表小姐,世子爷请你过去一趟。” 伴云叩叩门扉,说完这句话后便候在门外。 细微的脚步声传来,纤细手指拉开门,先是探出半个脑袋,白嫩的脸上两只圆溜溜的黑眸朝他一望,里头满是紧张与踌躇。 “伴......伴云,表哥找我有何事呀?” 伴云眼睛笑得眯成两条缝,“世子爷那得了江南的酒,方才瞧见了表姑娘,想让姑娘去品尝品尝。” 江南的酒啊...... 纵使不喜酒味,可多年未归家乡,她难免有几分好奇。 谢知鸢放下心来,可里头还坐着一尊大佛,想都不要想便知他定是一脸懒洋洋地看着自己。 她闷闷不乐地揪着手指头,脸上却又浮上些羞意,“我如今在与三皇子......相看,怕是不能赴表哥的约了。” 走廊里,小厮的叫唤声传来,伴云侧身避开,转眸见着表姑娘眉间的失落捱也捱不住,他面不改色扯谎,“世子已与三皇子打过招呼,姑娘尽管来便是。” 就算没打招呼又如何,他还真不信世子不知三皇子也在这,既然敢来截人,也必是有三皇子的把柄在手中的。 果然,一听陆世子要带走表姑娘,三皇子面上心虚一闪而过,他懒洋洋地举起茶盏,掩住眉间的不自在, “既然陆世子有邀,那谢姑娘慢走。” 宋誉景不由得想起昨日东宫之中,陆明钦得知自己求娶他家表妹时,望过来的渗人目光。 啧啧,有必要这么护犊子吗。 谢知鸢欢欣地被伴云领着到了隔壁墨雨舫,只一进去,她便呆愣在原地。 舞女半露不露的衣衫,位于白嫩上的手,交叠的嘴儿...... 随风飘来的脂粉气让她打了个喷嚏。 伴云察觉到表小姐未跟上,转身见她盯着小倌通红微喘的脸目不转睛地看,那小倌衣衫半退,在女官的身子底下轻颤...... 他大惊失色,忙唤回她,“表姑娘,世子爷还在等着呢。” “噢噢。”谢知鸢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颠颠地跟在他后头。 不一会儿到了一侧门前,伴云笑道,“表姑娘先进,小的就在外等候。” 谢知鸢提裙踏入内间。 自河道上吹来的风掀起额前碎发,她痒得伸手抚了抚,日色下白嫩肌肤近乎透明。 “表哥......你,你怎么在这呀——”谢知鸢不复在三皇子面前的嚣张劲,小心翼翼行至他跟前,揪着衣摆问。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4节 陆明钦半靠着窗栏,手里转着酒盏,淡声道,“谈事罢了。” 他目光浅浅落在女孩的发带上,微不可闻略蹙眉。 东倒西歪,真乱。 谢知鸢才应了声,便听他叫她过去。 颠颠地走了几步,她偷偷抬眼,这才瞧清表哥今日穿了件墨蓝领衫,同色发带,衣摆处的鹤纹似振翅欲飞。 织成的细线在日色下闪着光,谢知鸢被光微摄了眼,她漂亮的睫毛轻颤了两下。 陆明钦侧着身,背光靠着,高挺鼻梁投下大片阴影,望来时,分辨不出表情。 “再过来些。” 他的声音似也染上几分暗意。 谢知鸢懵然且审慎往前几步,便见表哥放下手中酒盏,从袖中取出两段发带。 墨蓝色,和他发上的一样。 他同她招招手,谢知鸢便转身边颤着软音问,“表哥......能绑的好看些吗?” 她好似很怕他毁了她的发髻。 陆明钦俯视着身前小姑娘的发旋儿,和扑扇的长睫,只淡淡地嗯了声。 河风送春来,暗香浮动间,男人宽大的手在小姑娘细顺的青丝间缠动。 谢知鸢才动了动被风吹得微痒的耳朵,就又听到表哥说,“怎的如此滑。” 说话时,那微凉的气息慢悠悠扑在头顶。 话音才落,谢知鸢觉那处一紧,她眨眨眼,听见他说了声“好了”。 好了吗? 谢知鸢往前跳了一步,转身看向表哥,下意识问他,“好看吗?” 望来似葡萄般的眸里满是懵懂,好像自己只是随口说了句“日色真好”。 陆明钦倏忽笑了下,又好似没有。 小姑娘不满意了,她微鼓着脸,暗戳戳用不满又眼巴巴的可爱眼神盯着他瞧。 四目相对,陆明钦好整以暇。 她先败下阵来,在陆明钦的目光下垂着脑袋,瑟缩地脖子根儿也泛起了红。 陆明钦复拿起酒盏,手指扣了扣,漫不经心问,“方才与三皇子相处得如何?” 谢知鸢垂着脑袋,手指无意识揪了揪腕上的小石子,小声道,“他不甚满意我。” 小姑娘软软的话语轻得快要散入空中。 陆明钦摩挲着酒盏瞧她片刻,忽的问,“那你呢?” 他语调是惯常的不咸不淡,倒叫人听不出几分关心。 谢知鸢无意识“啊?”了一声,觉着自己是听错了。 陆明钦垂眸看了眼指尖嫩绿发带,淡声道,“婚事是你的,你觉得他如何?” 闻言,谢知鸢不知从何生起的勇气,她抬眸直视表哥沉寂摸不透情绪的双眼,“我不喜欢他,也不想嫁给他。” 谢知鸢的眼是标志的鹿儿眼,瞳仁晶晶亮亮地闪着,这般看人时,显得极为真挚。 只是——眼光眶又红了。 陆明钦垂眸轻笑了下,他放下手中杯盏,不紧不慢提膝斓起身。 墨蓝银边衣摆随着动作轻翻。 谢知鸢避之不及,她眸间怔忪闪过,有些无措地看着身前的男人。 “伸手。”他垂眸,目光在小姑娘眼角溢出的水光上微顿,又调转于她的唇瓣上,嘴角还有一点碎屑。 谢知鸢乖乖伸手,见与之相比骨节明晰的手指夹着发带落于她手上。 掌心处发痒,头顶传来男人低沉却又轻缓的声音,“不欢喜,那便换。” 谢知鸢还未反应过来,那只放完发带的大掌略抬,径直落于她的下巴处。 温凉带着些微粗粝的触感惹得似奶般的肌肤泛红,如雪中一点胭脂。 他抚掉她嘴角的碎屑,指尖在小姑娘的柔软的唇上微顿。 作者有话说: ——表哥有点子强迫症,上次在陆府书房(第8章)就老看鸢鸢的头发了——因为扎得太歪了哈哈哈。 第24章 、表哥的手指 陆明钦方才饮了些酒,或许是酒盏中的酒水微撒了些许出来,他指腹间带着凛冽的酒味夹杂着他独有的清冽气息。 男人的手指并未停,在唇珠翘起处戳出了一个小小的窝儿。 小姑娘鸦黑长睫扑扇着,似乎不甚明了地懵懂仰脸望向垂眸看着她的男人。 不过两瞬,陆明钦指尖上移,刮走了她眼角的泪。 “可想尝尝江南的酒?” 问话间,他已收回手,又从桌上斟了一盏。 谢知鸢摇摇头,“表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酒量不好,只能喝一点点。” 她可不想在他面前发酒疯。 小时候......就已经有过一次了。 谢知鸢只要一想起自己央着表哥抱她的画面,便恨不得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陆明钦掂着酒盏看她在原地揪着手指头,似乎想起些什么,眸里不禁染上几分笑,他正想再开口。 叩门声再起,“世子爷,太子在外等候,说有事与您商议。” 谢知鸢知晓太子与表哥必是有要事相商,可被人抢了与表哥相处的机会,心中难免有些不虞,那面团似的脸上也带了些许。 她福身道,“既然是要事,那我便先回了,正巧明霏她们在隔壁的玉醉楼吃酒嘞。” 陆明钦没再留她,只又问了句,“今日你一人出的门?” 谢知鸢点了点头,“玉醉楼离这只有半条道,表哥你放心。” 她说着又福了个身才往外走,嫩青色裙摆在空中翻飞起一角。 陆明钦眉目沉寂,注视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房间,才侧目朝伴云淡声吩咐道,“派两个人看着点。” 谢知鸢捱着内心的失落,才出门便撞上了个男子。 那男子一袭云绣衫,腰间佩了块云龙玉珏,眉眼俊郎舒阔,满身气度不凡。 她知这是太子,没敢多看,只垂眸行礼,才匆匆离去。 太子宋誉启侧目瞧着她窈窕背影半晌,翻飞的衣摆似随风辞柯的嫩叶。 他提衣摆踏入屋内,见着陆明钦侧身靠在窗栏上,略蹙眉不知在想什么。 笔挺的身姿融着窗外分明的河风,倒显得有几分慵懒。 他兀自于桌案前落座,才斟了盏酒,想着方才的无边雪色,漫不经心开口, “你这表妹......倒是姿色不俗,怕是我父皇见了都要动心。孤若是你早就将人纳了去......” 陆明钦并未作答,只侧眸淡声问他,“所来为何?” 宋誉启苦笑了声,“方才你派人来递话——” 他才说了一半便被打断,陆明钦看向伴云,直到他颔首这才示意他继续作答。 “......你怎知他们未曾想到这点。” 陆明钦指节叩了叩窗棂,话语里难得带上几分凝重, “那势力于京城潜伏多年,我们发现得太晚,若不尽早谋算,满盘皆输说不准,但恐怕——” 他意犹未尽,宋誉启眼里带上几分了然,“你的意思是这幕后之人,非国姓?” 陆明钦看着宋誉启,眼里黑眸冷凝,“你可记得二十年前那案子?” * 谢知鸢找着陆明霏与赵真真时,她俩还在席间喝酒。 “谢姑娘,便是这了。”领她来的小厮作了个揖便退下。 谢知鸢在半折着的屏风外朝里张望。 偌大的雅间里,中间围着张大桌子,男女对坐,小姐们掩面喝酒,公子则挥着扇子谈笑风生。 可......她瞅了两眼其中的公子,或许是喝多了,他们衣襟半露,可见少年人的胸膛。 虽说这年头随着孟夏蹴鞠时脱衣已成风尚,但谢知鸢多看两眼,便觉自己脑袋烦热,脸颊也跟着滚烫起来。 她犹豫了半晌,才生出转身走的心思,陆明霏已瞧见了她。 “阿鸢!快来!” 她脸蛋红红地朝谢知鸢挥手,这下全席的人都朝这边望来。 谢知鸢脸上浮起些许慌乱,无措地攥紧衣角,缓了缓神才提步到陆明霏身边。 “这位便是......谢小姐了吧。” 一个青衫公子眼睛直直地看向谢知鸢裸露在外的大片雪嫩肩颈肌肤, 眼中贪婪生起。 没想到啊,他还在发愁如何完成贵人交予他的任务,今日会来陆明霏请大家喝酒的宴席,不过是怀着些许“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想法, 居然还真给他碰着了!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5节 至于其他人,因着谢知鸢同邵聪舞弊一事,看着她的眼里不免带上探究。 些许平日里用功的,神色逐渐变得不友善。 谢知鸢被他们瞅得不舒服,垂着脑袋想避开那道视线。 陆明霏却因微醺,并未察觉众人的目光,通红着一张脸拉着她介绍道, “这些都是与我们同级的同窗,往日你不出门,今日倒是有此机会,定要同大家熟悉熟悉。” 陆明霏一开口,席间众人纷纷假意赏脸举起手中酒盏,谢知鸢拉了拉陆明霏的衣角, “明霏,你知道的,我不喝酒。” 陆明霏“啊”了一声,她正想要说什么, 那个方才一直盯着谢知鸢的青衫公子先行一礼,“谢小姐,某人张三,早已听闻谢小姐‘神医’美名,仰慕已久,” “如今恰逢遇到,可否赏脸同饮?” 谢知鸢手心冒汗,还没开口,就看那张三他面上携了些压迫, “还是说,谢小姐瞧不起吾等粗鄙之人啊。” 不少戏谑目光朝这边投来,众人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神色,丝毫没有要解围的意思, 谢知鸢揪紧手中衣袖,到底是没受着过这般的逼迫,她鼓鼓脸说了句,“张三公子,我不喝酒,您爱请请他人罢。” 陆明霏也顶着迷迷糊糊的脑子嚷嚷道,“阿鸢她不喝酒,你们不许欺负她!” 张三听着这话,眸中反而亮了下。 其他人有应和的,“陆小姐言重了,我们并不知晓谢小姐不能喝酒,不过既是如此,也同谢小姐说声对不住。” 说着,他们又自顾自地喝酒划拳去了。 谢知鸢抿着唇,静静地寻了个角落坐下。 不一会,眼见着陆明霏醉的不行,她忙拉住她去了隔间,这小醉鬼嘴里还念叨着, “无须担心我!席间不少贵女同我交好,那些公子也不敢对我作甚。” 这倒是真的,陆明霏出来喝酒也非头一回了。 但谢知鸢充耳不闻般把她拖到塌上,又回头把赵真真像抗小猪般也扛上了小塌。 外边众人依旧觥筹交错,她看着熟睡的两人,因心下担忧,并未走开,反而在她们身边守着。 京城的夏时带着特有的爽朗,连风都是刚刚好,谢知鸢靠在织绣枕子上,眯着眼瞧着外头的日色, 慢慢的那万顷日色也逐渐成了飞扬的幔布—— 表哥带着薄茧与骨骼感的指腹也出现在了眼前。 她受惊微睁大眼,看见他正用那根手指...... 急促的鼻息打在纤敏的后颈上,她似乎听到唾液滚过喉结的细小声响。 谢知鸢再次没有感到疼痛,反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渴望。 ...... 手指根本不够。 朦朦胧胧期间,她听到表哥被燎得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吐出来的气息有股□□残留的嘶哑味道, “阿鸢,它可真贪心。” 作者有话说: 下章表哥出现~ 第25章 、醉酒 傍晚,孟夏暖风夹杂着石斛兰香阵阵溢出,少女于梦中惊醒。 才过了将将半时辰。 天色渐暗,隔间外嘈杂声不断,侧耳细听还能听得到他们的叫好声。 谢知鸢借着外头的光线,将屋里的烛火点上。 噼里啪啦的声响中,昏暗的房间逐渐变亮。 她这才看到,还有几个贵女倚倒在旁边的太师椅里。 谢知鸢不认得她们,但从那发上精致的金钏,指尖妍丽的丹蔻、腕上水分极好的翡翠镯子都可看出身份尊贵。 这小小隔间倒是藏龙卧虎。 陆明霏往日叫她出来喝酒,她都是不应的,照如今看来,若她们次次都烂醉在这,遇着歹人该如何? 谢知鸢微蹙黛眉,瞧了眼睡于身旁榻上的两人。 少女们皆着薄衫,粉嫩睡颜恍若静静绽放的铃兰,小嘴还呼呼的。 她没忍住上前两步,一个两个地拧了她们的脸颊肉。 “干嘛~”陆明霏嘟囔着拍开她的手,谢知鸢轻笑,手指搭上腕,替她把了把脉。 气血充足,脉粗而有力,又大又疾。 醉得不轻。 谢知鸢放下她的细腕,托腮细细欣赏了她们一会,腹部倏忽间作响。 她犹豫片刻,还是起身朝外,打算去叫小厮送些吃食与醒酒汤。 隔间外,不少公子们趴伏在桌上,醉眼朦胧,只余几人还在划拳,吆喝得面红耳赤,哪还有平日里的半分风范。 候在门扉外的小厮懒洋洋靠在门框边,见怪不怪地看着里头的场景。 只待剩下这几只都醉光,便可传信,由各府派人拖回家。 一日任务大功告成。 青衫公子酒量不错,他正数着桌上赢的银子,余光却扫见了自隔间探出的脑袋。 雅间里的烛光幽幽撒在少女的眉眼间,显出万顷日色也照不出的朦胧娇妍。 眸中的怯意更是叫人生起掠夺与破坏的欲望。 不能喝酒吗? 青衫公子斜眸笑了笑,旁边的公子瞧见了,蹙眉道,“张三,你又憋什么坏心思?” “怎会,”张三举起酒壶,将酒倒入旁边的茶嘴中,笑着说,“只是想请诸位瞧个热闹。” “哦?”那公子醉醺醺地眯了眯眼,下一瞬便见张三忽地侧身,朝刚提步迈出隔间的小姑娘道,“谢小姐。” 被他这么一唤,谢知鸢只得停住脚步,福身道,“不知公子唤我何事?” 那青衫公子面赤如妆,额头暗,眼无神,一瞧便是酒囊饭饱之辈。 谢知鸢向来不不擅与生人打交道,如今这般场合,叫人更为煎熬。 张三举起手中瓷青酒盏,朝谢知鸢道, “方才是吾等叨扰了谢小姐,在这里赔个不是。” 他变脸变得忒快,此时手搁在空中,眼中满是诚挚。 他身后的公子们也反应过来,纷纷举酒示意。 谢知鸢愣在原地,攥紧手中下裙,讷讷道,“公子们不必如此,我并不介意。” 她吓得声音都发颤。 张三见着她这样,友善一笑,“礼数不可废,不如这般,谢小姐以茶代酒,也回敬一杯如何?” 谢知鸢下意识察觉不对,可她现下怕得腿都发软,只想快些离去。 暖色烛光下,茶盏里的盈盈水光在她眼底倒映,谢知鸢抿抿唇,眼眶因紧张而泛上酸涩与薄红。 她才将茶盏凑近一些,便觉不对。 玉醉楼的酒,都是这般,这般浓的吗? 她哆嗦着手,忍住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贝齿磕在茶盏上时发出颤抖的脆响。 “谢小姐怎的不动了?”张三的话语在耳畔响起,谢知鸢抬眸,见公子们手里依旧举着酒,所所有人的目光都隐隐压来。 她闭眸,一口气喝完,只是那“茶”一入喉便让她心下发凉。 这根本不是茶。 方才那种不祥预感成真,谢知鸢包着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从眼眶里溢出。 茶盏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脆裂声响起的同时,张三已站起身朝她逼来。 谢知鸢不住后退几步,她朝门外的小厮望去,对方却在瞬间避开目光,并且关上了雅间的门扉。 开玩笑,那张三可是工部尚书的唯一嫡子,谁敢惹他? 待张三行至她跟前,谢知鸢脚后跟已抵上雅间的石壁上, 他吐出的酒气撒到她脸上,看着谢知鸢紧贴着墙壁涩涩发抖、眼底不断溢着泪的样子,桀桀笑出声。 身后的那些公子哥们袒胸露乳,纷纷吹着口哨,“张三,搞快点啊。” “平日里要看那些大小姐的眼色便罢了,这一个商户,怎么弄也没事吧?” “快点!待会儿那些娘们都要醒了。” 张三也不是个傻的,那些公子哥儿们醉了,他可没醉。 他一把捏起谢知鸢的下巴,俯视着她因惊恐而瞪圆的眼,笑了下。 谁让这个小家伙得罪了她不该得罪的人呢?若非背后那人的示意,他也没胆子去触陆明霏的霉头—— 谢知鸢感受着下巴的那股力度,慌得手脚都发软,她狠狠地按压着关冲穴,眼前却依旧逐渐模糊起来。 昏沉感逐渐由脑中涌上四肢百骸,谢知鸢颤软着嗓音道,“这,这位公子,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也不应该——啊!”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6节 她话还没说完,张三一把拧住她的手腕将她拖拽到各个公子的眼睛底下。 他们笑容里夹杂着下流与某种欲念贪婪。 “张三不错嘛,还懂得与我们一道欣赏。” 张三心中想的却是,就算最后事情败露了,也有人替他担着。 他凉凉发笑,俯视着跌倒在地的谢知鸢。 谢知鸢趴伏在地上,耳边能听着自己细碎的轻喘声,她眼中一切都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表哥,表哥,呜呜呜......”她呜咽出来,醉意淌上脑袋,她连在喊谁都记不清,但心尖初却模模糊糊渴望着某人的身影。 却在下一刻被人钳住肩膀翻开身子。 后脑勺着地的那一刻,女孩开始挣扎,可手脚发软,越发无力,最后只能哑着嗓音斥责。 张三压住她的手,在其他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正要抽出女孩颤颤雪软上的带子, 下一瞬,房门被人狠狠踹开。 张三骇然朝外望去,小厮的求饶声响起,“陆大人您饶了我吧,小的真不是故意的——啊!” 他还未说完就被护卫压下去。 陆大人?! 张三忙松开手,同一众公子哥们朝后跌倒着退去,看着那道身影带着寒气的身影踏入。 房间内一静。 外头窸窸窣窣的碎响在静谧中响起。 外头下雨了。 闯进来的身影全身都被雨水洇湿,额前水珠不断掉落,滑过眉间携着的霜雪。 他目光在地上停滞一瞬,周身顿时一凝, 地上的女孩身前衣襟几近散落,神智已不清,满脸酡红,眼角泛不住流着泪水,嘴里念叨着什么。 陆明钦快步上前,侧眸扫向疾烨,接过对方手里的薄毯,将人半裹住,一把抱起。 这才睨向不住后退的张三和公子哥儿们,身上那股杀伐之气在瞬间带着戾气朝他压去。 张三心头发悚,他颤抖着,却在下一瞬看到在他发带上的墨蓝近乎被染成黑色。 发带? 张三倏忽间想起女孩头上的发带,一下子滑跪在地上,“陆大人,我,我真的不知道谢姑娘和您,” 明明那贵人说谢知鸢只和陆明霏有关,什么时候成了陆明钦的人了?! 陆明钦虽官职不显,可谁不知他在去岁同太子视察灵州时将那里的山匪连根拔起,听说浮尸遍野,满山的血流都流不完。 也经由此事,圣上许他统领御议司。 这样的人,想要悄悄弄死自己简直轻而易举。 张三越想越怕,他朝前爬了几步,抱住陆明钦的腿却被他一脚踹开。 “张三,”他一字一句,寒气顿发,“小心点,近日吃好睡好,毕竟这样的日子也没几天了。” “疾烨,在此处善后,”他说着扫了眼那些袒胸露乳的公子哥,搂紧乱动的小姑娘径直离开了此间。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了捏~欢迎大家资瓷! 阿鸢在表哥怀里才会:我要闹了,我真的要闹了! 嘿嘿醉酒梗有了,其他的还远吗【这不是我我没有这么猥琐】 第26章 、醉了,要贴贴 谢知鸢在朦胧中嗅到熟悉的清冽气息, “表哥——”她微不可闻地呢喃着,头一直往那处蹭, 好香, 好想蹭 还不够 男人已被洇湿的衣领在她的蹭弄下翻开一角,小姑娘好似找着了什么,忙将发烫的脸贴了上去。 感知到锁骨处的滚烫,陆明钦扣在女孩腰间的手一紧,他脚步只是略停了下,又加快几分。 外头细细密密落着雨,陆明钦一手打着伞,一手似抱着娃娃般将女孩揽在臂弯里。 直到上了马车,他才丢了伞,落座时用空出的大掌捏住女孩的后颈,想将她提溜到旁边。 谢知鸢立马刷地一下睁开了眼,她一把握住男人的手, 女孩的手又小又软,完全握不住男人凸起的指骨, 她身上裹着的毯子随着她的动作慢慢滑落。 车厢内的小桌上点着幽幽的烛火。 照得她身前散乱的衣襟也随着光微晃。 陆明钦蹙眉,原本钳住女孩腰的手拎住毯子,就要往她身上披, 晕乎乎的小姑娘松开了搭在男人手背上的手,啪叽推开毯子,直接往男人身上扑。 “谢知鸢。”陆明钦语调里带上几分警告,他抓住女孩的手臂就要往下扯。 谢知鸢挣扎起来,她瞪着他,一边掉泪一边瘪着嘴气势汹汹地吼, “你凶我!” 陆明钦放在她后颈处的手动了动,他看着女孩故作凶巴巴的模样,不知为何想到了扬起爪子的小奶猫。 张开的明明是软乎乎粉嫩嫩的肉垫。 未等他开口, “表哥——”谢知鸢倏忽间收了脸上的嚣张表情,眉目乖顺下来。 她泛着薄红的脸贴上男人的胸膛,用嫩嫩的脸颊肉不住蹭着,软着颤音在他怀里哭,“表哥,表哥,” 她一声声地叫着,泪啪嗒啪嗒又落下。 “我好害怕。” 那泪与男人身上带着潮气的衫衣融为一体。 陆明钦抓在她手臂上的手一顿, “好湿,”她蹭了蹭他身前的衣物,鼻尖微微抖动着,像只小动物般轻嗅着。 “好香。”她鼻尖拱着他的衣领,热气吐在他的喉结上,“表哥好香。” 她说这些话时,声音都是软软颤颤的,似乎只是撒娇,而非刻意挑逗。 陆明钦喉结被她的热意沾染,上下动了动,他又捏住她的后颈,提醒道,“谢知鸢,乖一点。” 这回的语气和缓了些许。 谢知鸢又开始啪嗒啪嗒掉了眼泪,越掉越多,仿佛是流不尽的水。 陆明钦捏住她的下颌,拿过桌上干净的帕子,替她擦了擦面上的泪和雨。 方才在雨中抱着她的时候,她也被淋到了,现下鬓角微湿,几缕发丝勾在白嫩泛红的脸颊两侧。 她眼睛微眯着,唇瓣微张,上头湿漉漉的,好似剥了皮的樱桃,轻轻一咬就要渗出汁来。 她还真咬了。 陆明钦放下手中的帕子,指腹研磨上湿润柔软的唇,将她的粉嫩从贝齿中拯救出来。 “别咬。” 下一瞬,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被叼住。 陆明钦叹气,他伸手挠了挠她的下巴,语气更柔,近乎是哄诱,“阿鸢,张嘴。” 谢知鸢乖乖地张开了嘴巴,在他抽出手指时,柔软的小舌头不经意舔舐过一点。 陆明钦垂眸看她,她无辜地乖乖朝向他,还眨巴了下眼。 陆明钦叹气,和小孩子教什么劲。 下一瞬,他余光中瞥见了一抹莹白。 谢知鸢身上的衣襟随着她的蹭弄越来越乱,眼见着齐胸襦裙上的带子快要滑落,陆明钦一手提住。 他目光在颤颤的柔软上面稍顿,面不改色轻轻打了个结。 随着他稍用力的动作,颤得厉害。 经过一番闹腾,女孩终于睡着了。 陆明钦将她放在车厢内侧边的榻上躺着,倏忽间却瞧见女孩面上浮着不正常的红。 陆明钦指腹抚上她的额,敛紧了眉。 他将方才的帕子沾了水覆在女孩的额上,那里正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 倏忽间,他想起小时候来。 那时候阿鸢的手小小的肥嘟嘟的,手背上还有几个小窝窝,却将大大的帕子覆在他的额上,粉嫩的小脸上满是正经。 往日里,小团子明明极怕他,碰到他便要瑟缩着躲开,躲不开会在他面前哆哆嗦嗦哭出声。 可在他生病时却拎着布包上门,说是要替他治病,这倒是比任何人还要胆大。 陆明钦垂眸看着女孩的睡脸,手指轻轻挑开额间碎发。 粗糙的指腹触及柔嫩肌肤时,留下浅浅的红痕。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7节 陆明钦手指略顿, 娇气。 到了谢府,陆明钦抱着已经睡着的谢知鸢下马车。 红着脸的女孩软软地靠在他的臂弯上, 天幕沉沉中,谢夫人早已在门口等候,此时见到他,忙打着伞上前来。 她看着女儿通红的小脸,捂着嘴差点哭出声。 四喜心里愧疚得不行,她张开双臂对着陆明钦说,“陆世子,让我来吧。” 陆明钦垂眸看了她一眼,将臂弯处的小人放到她怀中。 四喜牢牢抱住小姐,只是她虽长得英气,力气也大,但到底是个女孩子,体型差不了多少,谢夫人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 谢老爷才卖完药材赶回来,见女儿这般,脸上的心疼止也止不住,他朝陆明钦行礼道,“谢过陆世子,只是这歹人——” 陆明钦避过他的礼,淡声道,“姨夫不必多礼,至于歹人——我已插手此事,不会让其逍遥法外。” 他说完,朝长辈们示意便旋身离去。 到了车厢内,陆明钦将潮湿的广袖捞起,余光中却瞧见一抹嫩绿。 大掌将其捞起,是表妹的发带。 他细细摩挲着,屈指叩了叩车壁, 疾烨很快窜入车厢内。 陆明钦垂眸看着手中嫩绿,话语淡淡,“可处置妥当了?” 车内烛光晃晃,明灭不定,他面容在模糊不清中显出几分冷厉。 疾烨低头,“张三都已交代,接头的是二皇子。” “宋誉寅三番两次试探,此次便如了他的意,将人都处置了。” 如今圣上似有回心转意的迹象,不仅想为三皇子与承安郡主定亲,连几样极为重要的事都交予太子。 二皇子一脉狗急跳墙,日日寻着太子的错处挑事,如今寻到陆明钦上来。 宋誉寅心下清楚谢知鸢与陆明钦之间定有些许关系,遂骗张三前来刺探。 不过就算如此—— 杀了张三又如何, 陆明钦将手中的发带放置于小桌旁的立盒里,略碾了碾指腹,垂睫掩住眸中的寒意, 如今宋誉寅根本不足为惧,跳梁小丑罢了。 陆明钦因着风光霁月的样貌得了“第一公子”的美誉,但少有人知晓其敛于骨子里的狠厉果决与强势。 谢知鸢做了一场噩梦,梦中的她好似踏着薄雾,在看不清的甬道里行着, 不停跌倒在地,又爬起,再跌倒...... 她哭得满脸都是泪水,直到一只手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将她的泪水拭净,她想要抓住这唯一的温暖, 可下一瞬捞的满手空, 谢知鸢被吓得猛地一抽,差点从床上蹦起,她昏昏沉沉地看了眼窗外,此时将将破晓,鸡鸣声越过重重人家,从城西传到城东。 “医人者不自医”此话说的不假, “病来如山倒”说的也不假。 往日谢知鸢身子骨健朗,可这一病便是整整三日。 这三日京城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 那工部尚书家的嫡长子在马车中被从酒楼砸下的酒壶砸死。 此事一出,全京城哗然,成了大街小巷的笑谈。 “听说啊,那时马车恰巧经过那出。” “里头花娘子正倚窗喂着客人酒呢,谁知那酒壶一时拿不住。” “直接破开窗飞进去了。” “诶呦这张三可真倒霉。” 还有几家的儿郎不是断了腿,就是砸伤脑袋,陆明霏托着腮在谢知鸢床头讲时,笑得乐不可支。 笑完后又惴惴看着床上的少女。 多日来的病将少女脸上的脸颊肉带走,如今显得越发消瘦,眉眼间缀着点孱弱病气,称着含水光的眸子,倒别有风姿。 谢知鸢朝她笑笑,“这不是好事情吗?怎么一副这样的表情。” “阿鸢,是我对不住你。” 陆明霏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因着显赫的身份,又有不少人捧着她,是以人心的好坏善恶也都分不清楚。 她每次出去喝酒都有不同人迎合,没想到这次的居然会这般...... 谢知鸢拍了拍她的手,因虚弱,软软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哑,“我这不是没事嘛?况且这也非你愿。” 她说着又往她后边瞧,“真真呢?怎么没见到她?” 陆明霏捡起谢知鸢落在肩膀上的头发围着手指绕了几圈,颇有些闷闷不乐,“她定婚了,那人是二皇子。” 谢知鸢瞪大眼,不敢置信道,“二皇子不是公认的渣男吗?” 在大衍,不仅女子有名声,男子亦有, 只不过对男子稍稍宽容了些,但于二皇子这种到处勾搭女子、最后还不负责的负心汉而言,基本上没有女孩子愿意嫁给他。 除非—— “二皇子向圣上求婚事了?” 谢知鸢坤直了身子问。 陆明霏点点头,脸上满是厌恶,“那宋誉寅还不如宋誉景呢。” 谢知鸢心里发堵的同时,又为自己稍松了口气,得亏她身份不高,不然圣上一下旨,她便是不依也得依。 只是,若是不能嫁给表哥,嫁谁又有什么所谓呢? 这三日里,表哥未曾来探望过她。 这几日的梦,也都是虚无缥缈的幻影。 谢知鸢摩挲着手中的墨蓝色发带,有些苦涩地笑了笑。 不心生期待,便不会心痛。 * 病好以后,谢知鸢才颓了两日便被陆明霏拉起。 “是要去做什么?” 她好奇地看向陆明霏身上的装扮。 陆明霏今日穿着一件男款月白圆领衫,鞋里似乎垫着什么东西,显得个子极高。 脸上的黛眉被她画得粗粗的,远远望过去,倒像是个风流倜傥的俊俏儿郎。 她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见谢知鸢眼里慢慢放出光来,才满意地笑着道,“你上次去画舫,可瞧见了什么?” 谢知鸢咬着指尖细细地想了想,其实她早已经想到了,可若是这么快就开口,会不会显得她太...... 陆明霏嫌她磨蹭,直接问,“有没有瞧见那些小倌呀?” 谢知鸢的小脸一下子就红了,她点了点头,眼前还浮现着那些小倌们颤抖的...... 陆明霏用扇子敲了敲掌心,“那便对了,今日带你去瞧更香艳的。” “你,你是说,花花花,” “就是花楼。” 陆明霏一把将谢知鸢推到镜子前,“去花楼的一般是男子或是女官,官服可比男人衣服难拿多了,你我就是进去涨涨见识的。” 她说着替谢知鸢梳起男子的冠发来。 谢知鸢心尖的好奇与颤动压过了隐忧,她还没见识过真正的花楼呢。 她们身后的四喜哀怨地看着这位陆大小姐抢了自己的活。 作者有话说: 女扮男装get 现在是阿鸢求贴贴,以后就是表哥引诱阿鸢求贴贴 下章留评也有红包包~本狗超喜欢和大家贴爪子 第27章 、逛花楼 戌时,天幕渐合,停南轩内灯火通明。 陆明钦伏于案上批复文牍,瞧见一处时,略顿了顿, ‘陈沂上奏,刑部侍郎贺延贪污受贿,望派人彻查。’ 他眼下于都察院司纠劾,在院中辅助大理寺与刑部提案,可圣上觉着过于大材小用,便将处理案子前的纠核交由他管。 贺延其人,是二皇子一脉的走狗,不久前才于礼部侍郎言焕身死的案子上做了手脚,之后因着唯一嫡子嗜赌出了事安分不少。 近日却又上蹿下跳得厉害。 窗外,夜风自窗牖底下的空隙钻入,吹得案前的灯盏微晃,明灭的光影下,男人的轮廓隐在半边暗处模糊不清,只一双泛着寒气的眼清冽透亮。 陆明钦垂眸,提了个“允”。 外间传来叩门声,他搁笔道了声“进”。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8节 伴云躬身进来,将一封信递到他面前。 陆明钦靠在宽大的太师椅里,并未伸手去接,指节在太师椅把手上轻轻敲了敲,略抬长睫问,“这是什么?” 伴云犹豫半晌才道,“太子请主子前去议事。” 桌案上的烛火滋啦闪了一下。 陆明钦这才抬眸看向那封信,伸手接过,细细过目了一遍。 末了将信于烛火处点燃。 明灭的光跳映在男人带着寒气的眼底。 他沉吟片刻才开口,“备马车。” 伴云道是。 陆明钦才换上蓝底白边锦袍,倏忽间想起什么,侧眸问,“她如何了?” 这个“她”伴云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等了这么久就在等这么一句话呢。 伴云诶呦了一声,“可别说,小的去谢府探望时,那表小姐的脸瘦了一圈,躺在床上都动不了,估摸没十天半个月缓不过来,可怜见的。” 陆明钦搁在袖口处的手微顿,又恢复寻常,垂眸时淡声道, “药材她不缺,派人多送些新奇的小玩意儿,给她解解闷。” 伴云笑着道是。 二人一道离了停南轩,陆府门口,沉奢低调的马车已在外等候。 疾烨正摸着马头,见到世子爷来了,忙上前行礼。 最近几日的孟夏淅淅沥沥落着雨,今夜好不容易停歇了,风中依旧带着潮意。 陆明钦踏入车厢时,广袖处沾染上些许水汽,他侧眸,俯身拿起案角的丝帕。 才要擦去那股子湿意,目光却在帕子角的兰花上顿住。 是那日给谢知鸢擦脸的帕子。 眼前似乎又浮现女孩娇气的面容,他微垂眸,面不改色继续方才的动作。 马车七拐八拐最终停于一栋楼前,陆明钦提衣摆下马车。 才行至雅间门口,便蹙了蹙眉。 陆明钦并非纯粹的文人,一听便知里头有何人。 他推开门扉,果然便见太子与一女子于雅间的桌案前对坐。 那女子听到动静,朝门口望来,眉目淡然,双眼盈盈。 是承安郡主。 陆明钦目光转而落于太子身上。 似是察觉到压迫感,宋誉启斟了碗酒,轻声道,“站着作甚,坐呀。” 陆明钦静静看了他两眼,才拂袖落座。 承安郡主正与太子相商长公主兵权一事,旁边的陆明钦静静地自个儿饮酒。 她偏头看向那男人,开口询问,“陆世子有何见解?” 可喝酒那人连眼皮都未抬,径自斟酒,雅青色酒杯在骨节分明的手中轻转,下一秒被主人含入口中,喉结微滚,以这角度,依稀见得那如刀裁般的眉。 “由太子定夺便是。”他思忖两瞬,垂眸道。 承安郡主看向男人在灯光下的侧脸,自高挺鼻骨处投下的阴影淡淡洒在半边脸上。 她压在膝上的手微微缩紧。 承安郡主本名秦佩,她生下来得到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无论是家世抑或样貌,全盛京的女子都比不得她。 是以她并不将一切放在眼里,众人皆道她性子好,那也只不过是发现他们皆不如她后的宽容与可亲。 直至她注意到了陆明钦。 从小时候起,陆明钦便是盛京孩子们中最为突出的一个,秦佩那时也想,或许只有他能配得上他。 可高傲作祟,她低不下头主动寻他玩。 直至大了点,她放下傲然,没曾想得到的却是拒绝。 他拒绝了她的心意。 往日从未有人拒绝过她。 平日里的平和与淡然都化作不甘,她想用京城众口逼他就范,因而特意传了消息出去。 只是陆明钦似是根本不在意,对她依旧视若无物。 秦佩开口,声音柔和却坚定, “三皇子不想与我定亲便罢了,我手里的兵权且在,陆世子你呢?” * 京城里的花楼数不胜数,皆坐落于绝芳街街头,面朝长河码头上的画舫。 而其中,翠芳居是最大最奢华的一处地界。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谢知鸢看着来来往往的富家子弟们,其中一个才行至门口,便被里头穿着暴露的女子一把搂住, 那女子娇笑着,自脖颈至胸前露出大片洁白如玉的肌肤,凑上前送了个香吻。 谢知鸢的脚步一下子停住,她拉了拉陆明霏的衣角,声音带颤,“明,明霏,我们还是——” “哎呀怕什么呀,”陆明霏拽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想想那些小倌儿。” 谢知鸢挣扎的动作小了些,她默默垂首跟在明霏身后。 那老鸨在门口瞧见两位衣着不俗的富家公子哥儿,正想迎上去,目光却在瞬间顿住。 这是俩个姑娘。 高个儿的那个生得英气倒是不假 但不难看出脸上的脂粉痕迹,至于小一点的那个—— 老鸨往她束了胸也挡不住的身前看了眼,脸上笑容不变。 以往也不是没有姑娘装扮成这般模样来她们这寻欢作乐的。 “二位快请进——今儿个晚些时候可有咱们这儿的头牌春娘登台~” 她将二人迎了进来,顺便低声吩咐身边的龟公,“快去挑几个干净的小倌儿。” 保准让她们念念不忘。 谢知鸢才踏入一只脚,里头的暖意混着脂粉气直冲脑门儿,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眼睫颤颤之际,已有泪珠悬落。 待她抚去眼上泪珠,抬眸时, 整个人愣在原地。 翠芳居足足有三层,顶层到底层被掏空。 偌大的大厅错杂摆着许多桌椅,最前边的台上有穿着暴露的舞女在跳动,二楼木栏上姿态各样的花楼姑娘和小倌儿被锦衣华服的公子女官搂着,边亲嘴儿边看着底下舞女的动作。 那舞女边跳边脱,没一会儿身上只余一件小衣。 大厅的桌椅上已有客人将轻呼着的姑娘和小倌儿压在桌上。 大厅里,娇喘声混着...... 不过只扫了一瞬,谢知鸢骇得连呼吸都止住了,这这这, 这比之画舫简直不知粗俗多少。 陆明霏倒是不以为然,不过她想起自己偷看过的那些避火图,心下不免庆幸, 好在他们还要些脸皮,没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动作起来。 听说男子那处可丑了。 思及此,她扭头朝老鸨道,“给我们两人点一间雅间,顺便再来几壶酒。” 老鸨笑得意味深长,“好,咱们翠芳居的酒可是远近有名的。” 她说着给龟公使了一个眼色。 龟公心下清楚,翠芳居给头一回来的客人茶酒里都会掺一些助兴用的春/药。 他垂首,领着她们二人上了三楼。 对面雅间里,一身玄衣落拓的清俊公子放下手中酒盏,静静朝窗外望去。 他对面那人见此一滞,也顺着他的目光扭头追去。 入目是两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小的那一个怕的不行,拉着高个儿的止不住颤抖。 面上也是咬着唇泪光盈盈。 他“啧”了一声,“见过有小娘子这般打扮进来的,倒是没见过如此胆儿小的。” 孟瀛轻叩了叩酒盏,垂眸笑而不语。 再抬首之际,他唤来门外的龟公,“给对面那两位点一些醒酒汤。” 那龟公一愣,所谓醒酒汤其实是来解春/药,此类举措算是砸了春娘的招牌,但这位公子......却是连东家也不敢招惹的。 他垂首应是。 吩咐完,孟瀛才抬眸看向对面的男人,淡声道,“继续,给你的时辰不多了。” * 三楼的雅间半露半掩,可倚窗瞧见下边的场景。 谢知鸢缩着脑袋,紧紧贴在陆明霏的身后,一路上头也不敢抬,可经过其中一间时,里头的喘声极大。 叫她不小心趔趄了一下,面上烫的恍若在滴血。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9节 陆明霏哈哈笑着扶住她,道她没出息。 半搀半推着她入了门。 谢知鸢坐下时,浑身已冒汗,胸前黏腻腻地贴在束紧的布料上。 好难受。 她用小手擦了擦自己被额上汗珠浸湿的软毛,长睫不住地扑扇着, 陆明霏凑过来看她。 谢知鸢抬眸,纯稚懵懂的目光与她对视。 陆明霏正想说什么,龟公敲了敲雅间的门栏。 “二位公子,酒到了。” 说着,龟公手里拿着一盘酒水,身后跟了两个高挺清秀的少年。 谢知鸢被吓得差点从座儿上跳起。 她手里紧紧攥着帕子,颤抖着音儿,“这这这,这是什么?” 陆明霏也纳闷,她没点小倌儿啊。 那龟公朝她们笑了笑,脸上的神色意味不明,“这是咱们春妈妈特意送来的,今个儿的新货,干净得很,请两位小姐好好品尝。” 说完他福身退了下去。 只剩谢知鸢和陆明霏面面相觑。 没等她们开口,两个小倌儿抬眸朝她们款款而来。 谢知鸢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那个,清秀的脸儿,那眸光比寻常女子都颤得厉害。 他伸手想搂住她, 她忙惊叫,“不,不不能这样。” 小倌儿握住她推拒的手,在她耳边轻声哄道,“不能哪样呢小姐,莫不是小姐瞧不起玉儿。”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下一章要被表哥撞见了, 第28章 、撞见逛花楼 翠芳居坐落于闹市中,到了傍晚,更是有源源不断的行人流入其中。 有个过路的拉着一人问,“这花楼往日也未曾如此热闹,今日这是怎么了?” 那位富家老爷摸了摸自己的胖肚子,笑了笑,“今日可不一样,那翠芳居的春娘子你知道的吧?” “怎么不知道了,春娘子那可是能在圣上面前跳舞的舞女。” “她今日登台赎身,春妈妈说谁出的多,春娘子归谁。” “你也想?” “哪能啊,我家有只母老虎嘞,就是来瞧个热闹,听说五军都督府左都督都来了,他指明了要赎回春娘子。” 陆明霏也是想瞧瞧春娘子的风姿,若不然也不会一直拉着谢知鸢从晌午一直等到现下。 两人所在的雅间不大不小,里头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摆著一个木盘。 木盘里的酒壶、酒盏全部歪歪扭扭地倒着,一只洁白如玉的手微蜷了蜷,其上是少女如海棠花般娇艳的睡颜。 另一边儿的小塌上坐著个少女,她斜斜靠着锦缎小枕,面上浮著酡红,眼儿半睁。 旁边的两个清秀小倌儿,领口敞着半倒在地上。 谢知鸢又抿了口手中的醒酒汤,身上那股熟悉的燥意才被压了下去。 她方才被那热情大胆的小倌儿喂了好几口茶,谢知鸢本想拒绝,可他眼波流转带著令人心痒的怜意,不知不觉几口咽肚。 她为着不让小倌儿用那样的眼神瞧她,便一直灌他酒,灌着灌着,他终于倒了。 谢知鸢本送了口气,下一瞬却发觉从自个儿身上窜出些许火气,这样的感觉,和那回梦里几近相同。 所幸龟公给他们端来了醒酒汤,谢知鸢在鼻下一闻便知是药。 她给醉倒在地的每人都灌了一些。 谢知鸢的身子不同常人,若是醉了或中其他药,常人的解药于她不能说完全无用,但那效果会削弱不少。 现下虽喝了些汤药,脑子清醒不少,可腹部的躁意依旧如火燎一般。 她从榻上起身,打算去外头透透气。 才到了门口,她一眼便瞧见一抹熟悉的粉色。 “谢知礼!你居然来逛花楼!”谢知鸢先声夺人。 谢知礼像被吓了一跳,猫儿眼瞪得溜圆,他看向鼓着脸瞪他的女孩子。 “我是跟着邵大人来的,就是为了凑凑热闹,我倒是不打紧,你呢?” 他说着上上下下将她扫了一遭,撇嘴嚷嚷道,“你自个儿来该多费钱?!” 谢知鸢这才瞧见立在隔壁雅间门前的邵远。 邵大人今日倒是没穿飞鱼服,只着了寻常的鸦青色长衫,俊雅的眉眼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似是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视线,他微掀眼帘,越过重重灯火看向她。 清寒、漫不经心中透着锐气。 他简单的一眼,仿佛可将人心层层剥开,又似刀尖上的青芒,浅浅划开一层。 谢知鸢瑟缩了一下,忙移开视线,长睫紧张得不住扑扇,朝他略作了个福。 “谢小姐不必多礼。” 邵远目光浅浅落在她身上,又不经意间收回,脑海里却自动浮现她的样子, 女孩原本套了件灰长衫,现下于方才的混乱中被扯得歪歪扭扭,头上的冠发也胡乱堆著,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 他温声道,“这里鱼龙混杂,姑娘家还是小心为好,不若同我们一道?” 她正要作答,身后陆明霏的声音响起, “谢知礼?” 原本镇定的谢知礼在听见这声后,慌乱地用袖子遮住脸,可无济于事,陆明霏早已发现他。 她上前两步一把抓起他的袖子,方才醉得不轻,现下倒是眼神清明声音洪亮,“你居然来逛花楼?” 谢知鸢心下一咯噔,便知要遭。 上次陆明霏醉了,还是谢知礼亲自把人拖回来的,她与谢知礼自小一块长大,一道抢钱抢零嘴儿抢饭食抢爹娘的宠爱,他那点小心思她还会不知道? 男孩子逛花楼被女孩子撞见终究是不好的事情。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 片刻后,陆明霏已同谢知礼斗着嘴走了,谢知鸢又不想打搅他们俩,依着谢知礼叫她不要乱走的话,只得留下。 现下雅间只余谢知鸢和邵远二人。 她有些慌乱地扑扇着睫,方才未消的火气拱着心,传遍全身,屁股下的垫子都好似烫起来。 邵远瞧清楚了她的紧张,将手中茶盏推到她面前。 谢知鸢懵然抬眸,撞进他浅淡的瞳色中, 他目光在她长睫上停住一瞬,笑道,“放心,这茶里没下药。” 他笑起来时总给人一种没在笑的感觉,谢知鸢没敢多看,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又接着喝了好几口。 邵远眼里的锐气散了些许,笑了笑,“好喝吗?” 谢知鸢点点头。 这茶似乎加了几味药进去,凉凉的,她身体里的火气也消下去不少。 她眉眼弯弯,“多谢邵大人。” 邵远不置可否地颔首。 不一会儿,一个美艳女子着薄薄舞裙朝台上跃去,一楼大厅里霎时喧嚣。 谢知鸢不懂舞,但也知她跳动时,举手抬足都盈溢着夺人心魄的美。 楼下男子们纷纷撕心裂肺般呐喊,更有甚者,将银票撒至台上。 谢知鸢看得呆滞了一瞬, 若是表哥在这里...... 她下意识朝邵远望去,却发现他正巧也看向自己,好整以暇地问道,“好看吗?” 谢知鸢点点头。 他手指轻敲了敲桌面,漫不经心哂笑,“既是好看——” 他看向场上, 五军都督府刚开口,“两千两。” 全场寂静无声。 邵远在这样的静默声中开口道, “三千两。” 好似说的不是银子是石子。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30节 身为异姓王的唯一嫡子,邵远自是有财力担负得起这大笔支出,可五军都督便不同了,他虽握著实权,但为官清廉,唯一的喜好便是美人。 在另一边雅间的二皇子气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五军都督从始至终态度模棱两可,并未在太子与二皇子中做出抉择,可最近却于太子方有所松动。 现下他已求父皇允了同赵家的婚事,赵大人管制不显,但在兵部影响极大,若是再能拉拢到五军都督,他的胜算绝对不小。 春娘子是他耗费无数心血培养出来的一颗棋子,费尽千幸万苦才设局假装不经意间惹得五军都督动心,想要为她赎身,为的便是窃取都督府的机密,以抓住他的把柄,好让其为自己所用。 可没想到,突然冒出个邵远。一切盘算,全都落空。 这个狗东西,说什么不近女色,都是骗人的。 他满脸阴鸷地扫向他,却正好对上他遥遥望来的目光。 浅透、凉薄、带着漫不经心的笑。 * 太子与承安郡主的谈话未毕,陆明钦已先离席。 在他看来,这场鸿门宴实属愚蠢。 缺不缺长公主那点子兵权根本不会影响到什么,但太子天性谨慎,又被圣上压迫许久,现下看见一点机会便要牢牢抓住。 陆明钦才要上马车,倏忽间瞧见对面翠芳居人头攒动。 他微愣,侧目朝疾烨望去。 他的面容在幽幽夜色间并不明晰,脸上神色也捉摸不透, 但疾烨猜到主子要说什么,他上前一步躬身道, “属下已安插不少人手,目前传来的讯息,是邵远已将那舞姬买下。” 陆明钦闻言轻笑一声,“倒是替我们省了不少钱,这异姓王之子,果然阔绰。” 说著,他便要提膝斓上马车,疾烨却在耳边轻呼,“主子!” 陆明钦顺着疾烨的目光望去。 泱泱人群中,他一下子便瞧见了某个笑得甜甜的小姑娘。 小小一只套在宽大的男款长衫里,颠颠地走着,脸上还存有红晕。 她正仰著头同高大的男人说些什么,小脸乖巧得不行,那男人眉眼带著漫不经心的笑意,但不经意间看向她的眼里,藏着某种暗色。 陆明钦也是男人,自是知晓这样的神色意味著什么。 他蓦然想起方才伴云的话,忽然笑了下, 【那表小姐的脸瘦了一圈,躺在床上都动不了,估摸没十天半个月缓不过来。】 * 谢知鸢才同邵大人一道出了门,她还在问,“大人最近是要开宴席吗?” 谢知鸢其实不太懂男人们赎回舞姬是要干嘛的,虽经过那么多次绮梦,她隐隐约约觉得是污秽之事,但污秽在哪,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以她觉着邵大人将舞姬买回去,便是要她跳舞的。 邵远在她稚嫩懵懂又异常可爱的目光里轻轻笑了笑,才要说什么, 一道熟悉的声音又不紧不慢插入, “邵大人。” 听见那道声音,谢知鸢心猛地一缩,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她朝那处望去,果然便见表哥在不远处,隔着重重人影望向她。 虽是向邵大人颔首示意,可那沉沉的目光却是落在她身上。 谢知鸢从未瞧见过他这般的眼神, 似染了三月的风,凉的人刺骨发寒。 她在这般的神色下觉得自己好似做错了什么,惹他不开心了,可那心中的委屈却一阵一阵涌来,直直冲刷着她的眼眶, 谢知鸢忙低头,又听他说,“谢知鸢,过来。” 他连名带姓地唤自己—— 谢知鸢朝邵大人福了个身,轻声道,“今日多谢大人款待,那我,那我便先走了。” 邵远并未阻拦她,看着她一步一步朝陆明钦行去,眉目沉沉间对上了陆明钦警告的神色。 看来他是知道了。 邵远不在意地笑了笑,同身后的小厮打了招呼,自行离去。 * 谢知鸢惴惴不安地揪着手指头,才行至表哥跟前,一道外袍将她全身都罩住。 鼻尖都是清冽松雾的气息。 谢知鸢吸了吸鼻子,没敢抬头,听见他说“走吧”,这才迈步。 到了车辕前,她委屈巴巴地顿在原地,她爬不上去,但表哥现下在生气,她又不敢叫他。 陆明钦才要上马车,就见某只愣在原地。 夜色中,也能瞧清她瘦了一圈的小脸。 他默然片刻,上前一步将她拦腰抱起, 女孩短促的惊呼声还在空中,陆明钦已抱著她踏入车厢。 他将她放在主座的塌上,正要起身,发觉自己的衣领被细嫩手指揪住。 而手指的主人,正半阖着眼,鸦羽般的长睫不停扑扇着。 “松开。”他的语调摸不透情绪, 谢知鸢吓得一个哆嗦,忙瑟缩回手指,方才憋着的泪又往下落。 陆明钦并未离开,反而看她的发旋儿看了半晌,才于她旁边落座。 似是早已习惯了表妹爱哭的本性,他递过一条帕子。 “谢知鸢,”他又唤了她一声,“抬头。” 谢知鸢哭得打着哆,她瑟缩着抬头,撞进他沉寂的墨黑瞳仁里。 车内并未点灯,谢知鸢摸着黑,只能瞧见个大体的轮廓, 这般的夜色混着一旁男人身上的沉沉气势,倒要她几近喘不过气来。 陆明钦一句没多问,直接道, “将今日之事细细道来。” “我......我,”谢知鸢磕磕巴巴地,刻意将小倌儿一事掐去,可才说了一半,便被表哥的动作打断。 男人微凉的手指放在她的后颈处,被他触碰的肌肤生出酥酥麻麻又叫人发抖的触感, 静默将此处桎梏,狭小空间密不透风,几近让谢知鸢无法动弹。 她心胡乱跳着,耳畔都能听见自己细碎的呼吸声, 男人隐于暗色中的面容幽沉,指腹在她的后颈处略微摩挲。 谢知鸢头皮发麻,手心冒汗。 她听见他开口道, “谢知鸢,我同你说过什么?” 女孩沉沉的喘息声起,伴随着外袍被剥开的动静,是一道肃冷的声音, “不要骗我。” 第29章 、目光一寸寸探寻 (对审核:我本来锁后改通过了,只是把一些给你们看的注释删掉了而已.....) 谢知鸢轻咬唇瓣,她闭着眼, 夏夜的车厢里闷热无比,手指与衣物摩挲时的窸窣声恍若被空中摸不着的情绪放大, 表哥像拎起猫儿般,指腹携着他特有的力度重重压过后颈处的棘突。 谢知鸢闷哼了一声,声音染上几分哭腔,“我......我没有......”她下意识想反驳, 但下一瞬,外袍被男人的大掌挑开一角, “谢知鸢,” 他唤她,又是连名带姓,却在一瞬封印住了谢知鸢所有的动作。 她的肩胛却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表哥方才披在身上的外袍顺着身子下滑,稍凉的风席卷着身上的冷汗,让她打了个哆嗦。 谢知鸢感受到表哥在后颈处的指腹一重, 目光慢慢挪到因衣物衣领松开裸露在外的锁骨处。 她听到表哥缓缓问,“不然,此处的红痕,是从哪来的?” 他的语调带着寒气,指腹的温度却灼热似火。 陆明钦看着面前的表妹。 少女单薄的衣衫被汗浸透一些,显出纤瘦的肩胛和腰肢。 她正满脸无措地看着自己,额角渗出点点汗珠,细细地喘着气,脸上又是那种茫然到显出几分可爱的神态。 现下,他不喜这般的神态。 习武之人可于夜色中视物。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31节 可谢知鸢不同,她虽耳聪明目,可眼前一片昏暗,但因敏锐的知觉, 她能感知到表哥略带幽深沉寂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慢悠悠划过。 目光宛如实物般,她下意识揪住衣带。 耳畔紧张的呼吸声越来越大,那是她自己的。 谢知鸢想软着声音为自个儿求情,可话还没说出口,表哥的手已从她后颈处抽离,她还没松口气,下一瞬,她下颌蓦然被钳起。 “怎么不说话?” 他的单寒低沉的嗓音在跟前响起,明明离得不近,无端逼出几分气息扑在肌肤上的细细密密的颤栗。 谢知鸢意识到危险,瑟缩着想后退,可下巴被他紧紧钳住, “表哥,我......”她咬唇,不知该怎么说出小倌儿那几个字。 眼里的泪珠噼里啪啦落在男人的手背,带来不算冷不算热的感触。 陆明钦看着她好似小动物般瑟缩的姿态,眼神暗了下去,另一只手抬起,轻轻抹去她面上的泪。 他淡声道,“你既说不出口,便也知自己干的不是什么好事。” 夜色中,他在她面上的动作带着几分男人惯有的侵略性。 谢知鸢被他的大掌抹得生疼,她咬着被泪浸得湿漉漉的唇,颤着软音道,“我错了......表哥......饶了我好不好......” 这般倒像是在撒娇。 陆明钦的语调倏忽间和缓了点,他手停顿在她的脸颊处,“那男子,可还碰过你其他处?” 表妹自小不知事,就算因着医术懂点伦敦之道,可在她的眼中,那档子事儿便只是事,好似和喝水吃饭般正常,从不与道德伦常挂上钩。 谢知鸢忽扇着睫想了一会儿。 她想得越久,陆明钦的脸色越沉,在她面上的手也越发用力。 谢知鸢吃痛回神,她怯怯道,“没有了,他只是把我抱起来的时候,灌了我几盏茶。” 陆明钦又问,“你可欢喜他?” 谢知鸢脸儿忽地发烫,她想摇头,可下巴又被表哥焊死,只能用濡湿诚恳的目光看向昏暗中只透着点轮廓的男人,“不的,我不喜欢......” 陆明钦松开了她,谢知鸢这才好似活过来般喘大口了喘气。 黑暗中,亮光蓦然闪起,她看向那处。 陆明钦点着了烛火,一边瞧着豆大的火点慢慢燃进烛台,一边淡声道,“我与你说过的,离那邵远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人。” 火光跳跃在他的眼底,显得墨黑瞳仁里的寂然一时之间摄人。 谢知鸢还在绑着腰间束带,闻言瘪着嘴应了声,“今日是例外,往后我见着邵大人,躲着点便是了。” 车厢内霎时陷入静默,外头马儿行起的蹄声渐渐传来。 谢知鸢复又低头,绕着自己的衣带。 可她已许久未穿过如此样式的衣物了,平日也是四喜替她更换,现下越绑越紧,一时之间缠乱如麻。 一只大掌按住她的手。 现下车厢里已燃上烛火,谢知鸢能清晰地看到那只手是何样的。 比她的要大、要宽,轻而易举便能将她的两只手都盖住。 这只手在平日里总会执起笔杆,微凸的指节在白玉笔杆上显得微微泛红。 亦或是拉弓,发力时手背处的青筋缓缓绷紧,血脉流动着凌厉。 她知道这只手多有力,在梦中,甚至能一手把她悬空抱起抵在墙上,另一只手拿着笔杆。 每当她疼得想躲,他就会惩罚般地用那沾着水的笔头,轻轻点在她身上。 冰冷的触感。 谢知鸢忽地从回忆中醒过神来,额角的一滴汗正巧打在她的长睫上, 表哥正垂眸帮她细心绑着腰间的带子,眉目淡漠,波澜不兴。 这不是梦中。 不知为何,谢知鸢觉着惋惜。 惋惜什么,她也讲不清楚,大抵是希望表哥能做些更过分的事情。 若是......若是能嫁给表哥就好了。 “过来些。” 男人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谢知鸢朝前坐侧了侧身子。 他忽地凑近了些,气息铺天盖地压来,谢知鸢被这一言不发的靠近吓到,下意识往后仰。 “别动。” 他指尖捏牢了她的衣带,往他那边带。 明明未曾碰到什么,但带着他力道的细细腰带恍若也沾染上不一样的意味,轻轻压过腰身。 她咬唇垂眸,抑制住眼眶的酸涩,可表哥似是还不放过她,无意识地抽了抽腰带, 女孩纤细的腰肢微显, “怎的这般瘦。” 好似在怪她不好好吃饭。 又是说小孩子的话。 谢知鸢眼里泪光盈盈,她喘着气看表哥垂首继续给她的腰带末端开结,委屈地嘟囔一声, “哪有嘛,我有好好吃饭的......” 男人充耳不闻,手指在盘根错杂的细带中穿梭,他轻笑一声, “绑成这般模样,倒是有天赋。” 他的语气和缓下来了。 谢知鸢心中才算完完全全松口气。 陆明钦总算把带子拆开,他面不改色将少女衣衫重新合拢,手一紧,那腰肢显出惊人的弧度,娇气的女孩子还惊呼了一声。 陆明钦俯身,从桌角的抽笼里取出一物。 谢知鸢垂首看着自己的腰,因着被男人绑得紧,细瘦得纤纤一握。 她有些羞耻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此刻横插过来。 取下了她手里的帕子,将嫩绿发带放于她手中。 这是...... 她那日头上的发带,怎会在车上...... 那日谢知鸢醉的厉害,清醒时发觉自个儿已到家中,家里人怕她受刺激,也不再敢提那日之事,是以她全然不知自己在车上痴缠着表哥的模样。 她倏忽间想起自个儿在梦中嗅到的清冽气息,那不是梦吗? * 谢知鸢这回胆子大了些,要下马车时,她红着脸,大张着手臂,眼巴巴地看着车下的表哥。 陆明钦看了她两瞬,目光在她鲜艳欲滴的耳垂上停住。 到底没拒绝,上前一步, 谢知鸢扑到他怀里,双手攀住他宽阔的肩膀,被他抱了满怀。 虽这般的触碰只有一瞬,但她心尖无法抑制地溢上一些甜。 谢夫人在不远处瞧见女儿的神态,惊得放在四喜胳膊上的手都瞬间抓紧。 四喜手臂上的肉多,被夫人抓小鸡一样捏住一坨了却也无甚感觉。 她看着小姐和陆世子的相处,心里不敢置信,面上却浮现几抹不知名的笑意。 四喜自小与姑娘长大,对陆明钦倒有几分了解。 陆世子那身端肃凝谨严的沉沉气派,便是再如何芝兰玉树,也教人生畏,真不知道京城贵女们为何尽痴迷于他。 放她身上,在他面前连吱声都不敢。 还是小姐厉害,说抱就抱,有吾等女辈之风范! 谢知鸢拜别了表哥后,当日晚上便受到了来自娘亲的毒打与拷问,在她再三保证不会再去逛花楼时,谢夫人才勉强放下半颗心。 * 第二日陆明霏早早来了谢府,彼时谢知鸢才被四喜拖出来涮洗。 她打着哈欠,耷拉着眉眼听她讲起昨日的趣事。 说着说着,陆明霏的声音渐消。 谢知鸢莫名朝她望去。 “阿鸢,你来陆府住一段日子呗。”陆明霏冲她眨眨眼,“我今日去请安的时候与老夫人说了,她也想日日见着你们。” 昨日谢知鸢在花楼喝沾了药的茶,一不小心在明霏面前将喜欢表哥的事念叨出来了。 现下一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磕磕绊绊,半晌也不知道说什么,脸红得彻底,“这,这能行吗?” 陆明霏一把掌拍在她肩膀上,“准能行。” 谢知鸢不安地眨眨眼,她倏忽间想起昨夜在车厢里她向表哥询问醉后之事的场景。 彼时谢知鸢犹豫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出声, “表哥,我那日离开画舫后,是否还碰着了你呀。” 他却只慢条斯理斟了盏茶,淡声道,“是遇着了。” 谢知鸢觑着他的神色,却始终看不出什么来,她绞了绞手里的发带,软声软气,“我应当......没做什么吧......”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32节 陆明钦抿了口茶,淡淡地嗯了声。 应当是,没做什么吧。 谢知鸢抬眸时,目光落于窗外的树叶上,繁茂富有生气。 第30章 、破皮了 陆明钦回府后,先去了陆老夫人那。 彼时陆老夫人手里托着盏茶水,正揭了盖将要喝。 她见着携了寒气的清冷男子,手一下顿住,再动时轻轻将茶盖儿扣上, “出了何事?” 身旁的紫岫早已躬着身轻步朝外走去,不忘阖上门扉。 陆明钦行了礼后径直朝左侧落了座,他一句旁的话没多讲,只道, “钦未曾想让陆国公插手我的亲事,烦请祖母替我留意。” 陆老夫人捏着茶盏的手一紧,她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 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如今全京城都在盯着她手里的兵权,她想站队,承安郡主的择婿人选除却三皇子,还有太子。 可东宫并非什么好去处,寒门子弟她又看不上,思来想去还是陆明钦最合适。 前不久她登门拜访,陆国公看重她的权势,当场应下,又怕陆明钦不允,才找到了老夫人此处。 陆老夫人看着陆明钦淡漠的那双眼,叹了口气,“我答应你便是。” ...... 那边厢,谢知鸢被陆明霏拉着上了马车 因着昨日逛花楼的缘由,谢知鸢尚未好全的身体再次溢上惫倦。 她答应了陆明霏的提议后,实在遭不住,想回榻上睡个回笼觉。 陆明霏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松口气道,“那我午后再来接你,带你去看点好玩的。” 好玩的? 谢知鸢蹙起细细的眉,她嘟囔道, “我昨日才因着逛花楼被表哥瞧见,你可别再带我往那般——” 她说着抿了抿唇,不知如何予以描述。 “不会啦~”陆明霏摸了摸她的脑袋,“此次都是女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孟夏时节的花样就是多,过几日还可以去街上看花灯,再过些日子的南郊大典,那满天孔明灯的盛景——” 陆明霏说得双眸发亮,双手在胸前一碰。 端的是少女的明媚。 谢知鸢笑了笑,这才将心放回一半。 等她走后,她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些许倦怠的泪水,再次钻入了被褥里。 ...... 云烟袅袅中,侧躺于榻上的女孩悠悠睁眼,眸子里头的懵然未散。 她身上着薄薄的水红色寝衣,身上晶莹剔透的肌肤若隐若现。 里头小衣早已被扒落在塌前的台子上, 鹅黄色鸳鸯小衣皱皱巴巴,没有一处是完好的,甚至连鸳鸯绣的根根细线里头都杂着痕迹。 谢知鸢迷茫地朝那看了两眼,想着大抵是喝药的时候撒上的吧。 她直起身,莹白纤细的脚踝空无一物,她有些不适应地抬抬脚,那种后知后觉的酸涩刺痛袭来。 破皮了。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寝衣完全遮不住身子,以至于被悠悠经过的风一吹,又疼得不行。 谢知鸢呆愣在原地,肩膀微垂,抹着眼掉泪想,怎么会这么疼啊...... 以往的梦里,力道虽重,但都很温柔,全然与这回快撕裂般的感触不一样。 珠帘卷起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谢知鸢忙缩着腿往后倒,她颤颤抬睫,对上男人悠悠望来的目光。 陆明钦似是才下了朝,穿着繁复的、谢知鸢看不出品级的朝服,修长如玉的手里端着一盘药。 他慢慢靠近,声音不紧不慢带着从容,“可还疼?” 男人清冽的气息在下一刻铺天盖地压来,他把盘子搁置在小几上,俯身一把捞起一言不发的女孩。 高挺鼻尖在女孩瑟缩着的肩膀细细嗅过,再往下时险险擦过.... 而后是破皮那处, 温凉的鼻息酥酥麻麻扑在上面,没忍住一点一滴溢出水来。 他的朝服繁复,绣着云鹤纹样式的金丝线,在他身上时煊赫不已,显出矜贵高不可攀的气度, 可现下那样不平的绣文,被谢知鸢压在身下, 她又觉着自己的肌肤都要被硌破。 她咬牙忍住尾椎骨的痒意,还有功夫思忖着, 表哥在闻什么?她有没有逃跑吗? 谢知鸢不免被梦里的他吓住, 虽然陆明钦的神态与语调俱是温和,可眼底的浓黑却让人心惊胆战。 懒懒的日色自窗外渡入屋内。 床幔随着春风飘散,一些许软软扫到了女孩的脸上。 谢知鸢顺着阻碍打了个哆,再睁眼时, 男人的大掌抚上女孩颤抖着的头顶,在秀发处轻轻摩挲,像是在抚慰一只猫儿, 沙哑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热意席卷耳廓,“阿鸢今日乖,没有偷跑。” 他说着,另一只手在女孩含着哭腔的喘息中细细探查了半晌, 他叹口气,温柔又无奈, “昨日弄疼你了,还是得上药。” 谢知鸢攀在他的肩膀上,蹙着黛眉细细喘息,细汗自鼻尖溢出,一下子有点疼,她惊呼出声。 男人手指轻轻点在上面,“这里倒是不听话。” 他轻笑一声,眉眼的沉肃顿消, “与小时候的阿鸢一般,吃不进药。” 谢知鸢被他说的羞愤难当,外露的肌肤都透着粉意,她轻轻捂住他的嘴,嘟囔道,“表哥别说了。” 女孩软乎乎的小手被男人的大掌握住,下一瞬他的长睫剐蹭过手心,而后是柔软的唇。 * 午后,谢知鸢从梦中醒来时,浑身又溢出透明的汗珠,在如水玉般颗颗缓缓滑落。 伺候小姐起床的四喜再次看直了眼,她替她端了热水来,擦过她额上冒出的细汗, 便是最柔滑的锦缎在她额角上也能留下道道红痕。 愣神回来的谢知鸢瞧见了也纳闷不已,如鸦羽般的睫垂落,轻颤,“明明我觉着自己能揍倒三头壮汉......” “小姐,牛都飞到天上了。”四喜“哈”了一声,拧了拧帕上的水,摊平覆于她额上。 见四喜不信,谢知鸢哼唧了两声道她没见识,懒洋洋往后靠在椅背。 四喜又想起些什么,替她束发的手一顿, 这几日因着接二连三的事情,她倒是还没问过小姐与三皇子之事, “小姐,你与三皇子如何了?” 谢知鸢扯着腕间的石子,迷糊不清地嘟囔,“这事应该成不了。” 四喜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成不了了?” “表哥说的,”谢知鸢也不知心中是喜还是忧,她拧着细细的眉头,混着喜意与惴惴不安。 表哥到底对她...... 四喜自小与姑娘长大,对陆明钦倒有几分了解,虽觉此事天方夜谭,可不免信了三分。 陆世子叫人生畏,他说的话也让人不得不信服。 梳洗后,四喜替姑娘取来药膏抹在脸上。 这药膏是谢知鸢特制美容养颜膏,前些日子放医馆,那可是哄抢而空。 四喜涂到她唇角,倏忽间想起件事儿, “对了小姐,过些日子便是陆世子的及冠礼,你前些日子绣的百竹图可要好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谢知鸢撅起嘴,软糯嗓音里带上几分不虞, “四喜,你想我那手艺是能见人的吗?” 近日她也在发愁,在她及笄之日,表哥派人送了她一套翠玉珠环,表哥喜竹,她本打算绣一副百竹图,可万事下手才知难。 她连着绣了不知多少时日,原本那竹的挺拔与傲骨被她绣得歪歪扭扭。 现下也只好再想办法。 ...... 午后,陆明霏拉着打扮好的谢知鸢上了陆府的马车。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33节 谢知鸢打了个哈欠,神情恹恹的,“若是叫我发现这次根本不好玩,那你就——” 话才说一半便卡在嘴里。 车内层层叠叠铺了厚厚的毯子,中央摆着只木檀小几,上摆着只纹豆形嵌铜琉璃香炉,袅袅吹着细烟,窗牖紧闭,绉纱轻飘飘掩着。 内里已坐着一道身影,着浅淡青衣,眉眼如水墨点就,因病苍白的脸上笑意盈盈,此时眸色温和地看着刚上马车的她们。 那是承安郡主的嫡姐,元和郡主。 这位元和郡主可算是奇人。 她出生时长公主不小心中了歹人奸计,喝了有毒的药,那药侵蚀到胎儿体内,导致她生下来便孱弱。 那日有个道士恰巧经过长公主府门前,高歌唱到,“小郡主命格尊贵,只破败身子压不住,若是不去寺庙压压,怕是活不过一月。” 自那日后,安和郡主便被带到南郊的万佛寺中,直到十五岁后,才在每月的廿八至次月三日可准许下山。 谢知鸢认识元和郡主恰巧也是在山上,去岁,她采摘药草时恰逢元和郡主踏青犯病,那日她替她压制住了毒性。 自那以后,谢知鸢每月都会研制一次新药,替她送去。 未曾想竟在此处先瞧见了她。 “阿奕!”元和郡主单名奕,与她相熟之人都如此唤她。 “你怎的提前下山了?”谢知鸢兴奋地坐到她身边,拿起她的手把玩。 元和郡主的手比她大了一圈儿,莹白细腻,指甲壳都透着干净, 她笑着摸了摸谢知鸢的头,“今日身子好转了些,便想先下山来瞧瞧你们。” 因自小在那边长大,长公主于次年生下承安郡主,那一腔母爱转移得近乎不剩。 谢知鸢之前瞧见,元和郡主和长公主之间,简直如陌生人般。 是以元和郡主与她们的性子不同,较为清冷,平日里像樽仙气飘飘的琉璃像,半点世俗之气都不沾。 此时谢知鸢瞧见她罕见的温柔模样,被撩的心尖颤动,她扑入她的怀中,对着她甜甜一笑,“我也好想你。” * 宫殿内,灯火幽幽。 一名黑衣暗卫将手中刚接到的密报乃上前奉于主上,默然观其神色。 只见他两指略捻展开,似乎只看了一眼就合上,旋身走近大殿前的金鼎香炉,只手一扬,那纸笺飘然跌落,不过一息,就被暗燃的香火吞噬焚化。 “那便派些人前去试探试探,别做过了,给她留条命,我倒要看看,这次是真,还是假。” 作者有话说: 元和郡主——女装大佬啦 第31章 、刺杀 近日时节正好,摩肩接踵的盛况像是将所有百姓都倒入街上,杂闹声混着马儿的响鼻声和不紧不慢的踢踏声传入马车。 缈缈细烟没入处,半躺在车壁上的陆明霏一面扇着扇子,一面艳羡地看着元和郡主。 靠在她怀里的谢知鸢笑得小脸生辉,嘴角处的小梨涡甜得腻人。 两只圆溜溜的葡萄眼几近瞧不见了。 阿鸢近日因着接二连三的事日渐悒悒,可元和一回来便能叫她如此高兴, 属实是,羡慕。 她也知晓元和与一般女子不同,为人淡泊名利、学识渊博、又生得宛若谪仙, 她妹妹安和郡主都只能摹其五分仙气三分才气,更遑论心性。 自小日日与青灯古佛为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正是阿鸢最最钦慕的一类人。 也正因此,每回元和下山,阿鸢都会黏在她身后,恨不得与她同吃同穿同住。 思及此,陆明霏心尖泛酸,狠狠地剜了缠着元和要抱抱的谢知鸢。 被某人嫉妒着的元和郡主一手轻轻揽住怀中女孩的肩膀,蕴着病气的眉间,却更显风姿绰绰、脱俗出尘。 她温和笑笑,反握住女孩柔嫩无骨的小手,一面漫不经心地捏着,一面听着女孩絮絮叨叨着近日之事。 谢知鸢才说完自己被他人冤枉舞弊之事,下意识用脸蹭了蹭元和的锁骨,眼巴巴委屈道,“阿奕,明明我不是那样的人——” 那拐了好几个弯的语调破空钻进耳中, 旁边的陆明霏本已挑开窗幔,闻言手一顿,忍不住挑刺, “阿鸢可真是个同长辈诉冤的小娃娃!” “好了,”元和摸了摸阿鸢毛茸茸的脑袋,才止住谢知鸢不服气的小嘴,正要再说什么,车厢外传来四喜的声音, “小姐,今日人太多啦,马车走不动了。” 看来是得下马车了。 谢知鸢气喘吁吁地从元和怀中探出头,因热还冒起薄汗,她侧眸问陆明霏, “我们今儿是要去哪呀?” 陆明霏已起身,她抚了抚略微发褶的衣摆,哼声道,“今日南疆队伍随着他们蕃部的王子到了京城,便在城东那嘞,听说有会咆哮的狮子,会跳舞的蛇。” 谢知鸢跟着陆明霏下了马车,她回头朝元和郡主瞧去。 元和郡主身量较一般女子要高,行动间不疾不徐,举手投足皆成气韵。 抬眸看向谢知鸢时,浅淡的眉眼添了几分和色。 几人挤在闹市中,街上店铺林立,道两旁还摆着各色摊子,小贩们的叫卖声叫活了整条街,街上人流如织,时有锦衣华裳的贵人路过。 不远处,几位年纪正好的少女举着伞当街同游,环佩叮当,娇娇软软的嬉闹声更显盎然。 谢知鸢在其中一位上瞧了几眼,在她若有所觉要望来之际忙偏头避开。 那是柳玉容同邢玉瑶几人。 柳玉容是柳家大小姐,平日里惯爱同陆明霏作对,连带着瞧谢知鸢也不舒服。 谢知鸢的脚挪动几步,拉着元和郡主挡住了陆明霏的背影。 元和笑着由她作为。 陆明霏停于一处摊前,俯身捡起摆在木案上的一根簪子,瞧了半天,对着后到的谢知鸢比划道。 “这簪子真不错,”陆明霏将簪子放于日色下,那浅淡的水色霎时流动起来。 视线触及此物,元和原本平淡无物的眉心略不可闻一蹙,她目光不动声色落在那小贩身上。 从手中厚茧到袖口细纹,再缓缓挪到那人的眼里。 待陆明霏付了簪子钱,三人又行了一段路,元和才拉住谢知鸢的手,朝陆明霏淡声道,“明霏,今日人过多,我发觉身子有些不适,下次有机会再出门也不迟。” 陆明霏摸不着头脑,她正在兴头上,但谢知鸢可听元和的话,若只有她一人闲逛,那也无甚意思。 她扔了几块碎银子给手边卖南疆小鼓的商贩,拿起挑好的双面绣鼓才要离开, 可才挪了两步,绣花鞋便停于原地。 陆明霏自幼习武,对周身气息格外敏锐。 现下发生变化,似有什么来到身旁,潜于周身所处环境之中。 夏风扶动树梢,沙沙沙、蝉鸣、鸟儿振翅,路人杂乱、小贩高喊,以及, 破空声。 她警觉回头一瞧,便见一道白光破开空气,径直朝着谢知鸢与元和郡主去。 冷而锐。 * 陆明钦上孟春楼时还在听耳边疾烨的汇报,“南疆王子突然来我朝觐见,与二皇子无关,但如此,瞬间使之前递出的消息都作了废。” 二楼雅间的窗临街而立,自他那处恰巧可瞧见街上的情景。 陆明钦立在窗前,沉默半晌才道,“那王子,可与何人有过接触?” 疾烨垂眸思忖道,“南疆王子作息并无异常。” 窗边的风夹杂着少女们的娇笑声吹入耳中,陆明钦侧目望去, 屋内寂静一片,与屋外倒像是隔了无数道薄膜。 “盯紧他。”陆明钦淡声吩咐,目光落在了那几个聒噪少女前面的娇小人影上, 白嫩嫩的小姑娘今日穿了件绯色袄裙,正拉着个高挑少女的手不停地晃荡,泛着水雾的大眼眨巴着,像是在撒娇。 陆明钦静静瞧她片刻,眉间冷凝慢慢和缓,眼里带着连本人都尚未察觉的温和, 蓦然间,男人原本沉寂的黑眸霎时往一处望去,清浅的眸光在那瞬间迸发出森寒与厉色,一直敛着的气势如被抽开闸口般泄开, 近乎未经片刻思索,手中的茶盏在袖口翻飞的瞬间,如离弦之箭般自掌心间隙飞出, 快得发出破空声。 * 谢知鸢瞧着陆明霏掏着香囊在付银子,她晃了晃元和郡主的手,眼巴巴地看向宛若谪仙的女子,“阿奕,我也想要那个皮鼓~” 元和长睫垂落,目光居高临下停于女孩水汪汪的眼底,忽而间笑了笑。 她知这不过是托词,小姑娘只是想要向她讨礼物罢了。 她刚应了声好,忽觉侧面有某些不对劲,全身寒毛直竖—— 那一瞬间思绪纷纷扰扰,可她并不能动,如今她只能是个不会武的普通女子, 况且她也不觉得那些人能有这胆子来杀自己。 所有思绪在察觉那道冷光是朝身边之人射去时顿散。 元和才抬手要对暗中之人做手势,可下一瞬,一道更疾更厉的清光霎时破空而来,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34节 谢知鸢才央着元和替她送礼,蓦然间 危机感如跗骨之蚁密密麻麻爬上浑身,隐隐的冷厉盘踞在暗处, 她悚然一惊侧眸,下一瞬一抹亮破开层层气流,倒映出少女微缩的瞳孔。 谢知鸢几近能感受到拂于面处的血腥味与凉意,那是沾过人命的刀子。 她被吓得腿脚发软,那一瞬间恍若被空中某种瞧不见的物件禁锢住,近乎动弹不得。 正阖眼等死的那瞬,往日云烟走光观花般略过脑中,一股浓浓的遗憾蚕食着她的脑袋,令她恨不得即刻死前跳去与表哥表明心迹。 直到清脆的破裂声在面前响起,不停抖动的睫毛沾上冰冷的水滴, 几道碎片浅浅割过少女白嫩的脸,恍若开花般溢出几道红色血迹。 还有耳畔百姓们的尖叫声、走动声。 快倒地的那一瞬,纤瘦的肩膀被大掌搂住, 整个人陷入熟悉的怀抱中, 谢知鸢昏迷前想,她不会再放过表哥了。 * 陆明钦扶着女孩软倒的身体,她紧阖双眼、摇摇欲坠,便是昏迷中也恍若被雨打落的娇花般不住地颤, 脸上苍白透明得恍若下一瞬便要消失,更显得那几抹红痕触目惊心。 他的手臂拦腰支撑着她,下一瞬,掌心挪动到腿弯处,一把将她横抱起,还凝着狠厉的目光落在元和郡主身上。 病弱的美人眼里带着常人会有的慌乱与担忧,朝他行了个礼。 疾烨早已接令前去捉拿凶手,不远处,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正朝这边赶来。 将还未逃散的百姓层层圈住。 一时之间,喧闹声不绝如缕。 陆明钦抱着不住颤抖的女孩,越过层层杂乱,朝走过来的邵远寒声道,“邵大人,请下令将此处封锁。” 邵远不紧不慢行了个礼,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他怀里的女孩,淡笑道,“陆大人请放心,此处便交予我。” 下一瞬,他侧身招手,话语里的温和不再,“查,将有嫌疑的一个不落抓起来。” 黑衣锦衣卫们皆应是,刀出鞘的声音此起彼伏充斥这片天地。 陆明钦没功夫多留,抱着谢知鸢便朝停于不远处的马车去。 车厢里,他脱下身上外袍,将阿鸢半裹住抱着,屈指沉沉敲在车壁上,语调里还带着未散的寒气,“去最近的医馆。” 说完,他垂眸朝怀里的小姑娘望去。 她坐在他的腿上,脑袋软软靠在他的臂弯里,睫毛不安地乱颤,连带着肩膀也有明显的战栗。 陆明钦俯身取了桌上的帕子,捏着她的下颌,将女孩脸上的血迹连带着汗一点一点擦干净, 或许是扯到伤口,女孩秀致的眉轻轻蹙了起来。 陷入昏迷了也不停歇,那泪一点一滴自眼角滑落,溢着哭腔的音挤出喉咙,“疼——” 陆明钦的手顿住,他垂着睫,落在女孩脸上的眸光慢慢变暗。 他丢了帕子,大掌挪到女孩的腰间,隔着层薄薄的夏裙收拢捏紧, 微用力,她的小脑袋便靠到了男人宽阔的肩膀上。 陆明钦一手箍住她的细腰,另一只手的掌心在她纤瘦脆弱的背上一下一下轻拍着, 谢知鸢的啜泣声逐渐减弱。 随之而来的,是细微的呼吸声,她偏了偏脑袋,柔嫩的唇蹭到男人的脖颈。 柔软、濡湿。 作者有话说: 可怜的阿鸢 第32章 、觊觎 陆明钦的手掌才碰到她的后颈,自身前传来颤抖, 他一顿,最终只是轻轻抚了抚她颈后的软肉 谢知鸢紧紧闭着眼,睫毛不安地颤了颤。 她其实早已清醒,但......她不想离开表哥的怀里。 她揪紧了表哥的滚边交领,用力到粉色指甲肉儿都发白。 唇瓣正巧贴到了男人侧颈处的青筋上,仿佛能感受到底下有力、汩汩流淌的血液。 她紧张地稍抿了抿,柔软濡湿的唇肉擦过肌肤。 箍在腰间的手瞬间收紧,男人有力的指尖陷进敏感的腰窝里。 “表,表哥......”谢知鸢无力地仰起点头,却只挪开一指距离,带着颤抖哭腔的嗓音混着热气湿气慢慢铺到他的侧颈。 谢知鸢感触到男人喉结滚动时带着筋络也□□。 “醒了?”陆明钦的声音带上些许沙哑,他轻拍在她背上的动作稍顿,手掌一用力就要将她掰开。 “表哥——”谢知鸢原本揪住他衣领的手,一下子松开,挪到他的腰上。 她牢牢圈住了他的腰,隔着薄薄的夏衫,贴在他紧绷的肌肉上。 “给我抱抱好不好——”她侧脸靠在他的肩膀处,在男人垂眸望来之际,乌黑透亮的眸子泛上儒诚的水光,睫毛紧张地扑扇不停, 明明脸颊耳垂已红得不行,却还是哆哆嗦嗦地开口道,“我好害怕的。” 自男人这处望去,纤长的睫好似振翅欲飞的蝶,抿起的唇瓣泛着些许水光,尖尖又脆弱的下巴上还留着他捏着的指印。 陆明钦目光停在她脸颊处的细碎红痕上。 谢知鸢的皮肤如水豆腐般娇嫩得不行,几道划痕在上面还渗着血。 他的指腹轻轻触上其中一点。 车厢外,赶着马车的伴云支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倏忽间, 快掐出水的软颤嗓音自里头传来, “表,表哥,我好痛——” 他拉着缰绳的手瞬间收紧,眉间满是好奇的神色,世子爷究竟对表小姐做了什么? 他还从未听过表小姐叫得如此...... 如此,娇, 让人听得,心尖儿都颤了颤。 车厢里,陆明钦的指腹已覆于女孩红嫩的唇瓣上,他揉搓了两下,软得陷进唇肉里。 轻轻几下,便红得恍若透血。 他漫不经心地揉搓着,面上依旧波澜不兴, “别说话,嗯?” 男人的语调是惯有的冷淡,带着不明显的喑哑, 温冷的气息吐在谢知鸢额前柔软的绒毛上,她委屈地垂眼,轻轻张嘴咬了口他的指尖。 柔软的舌不小心缠上他粗粝的指腹, 谢知鸢好似有些不好意思,吐出指尖时抿起唇珠,红着脸轻轻吸走了上面的口津。 陆明钦静静看着,墨玉般的黑眸一寸寸暗沉,看着她的小手拿着帕子又在他的指节处轻轻擦了擦。 “对,对不起。”她像是做错事了的小孩般,软软的两只小手捧着他的手掌,眼尾羞得发红滴水。 陆明钦虽也白,但不似谢知鸢般白到泛着水光,便是在车厢昏暗的光线里,也宛若透明的玉人。 玉做的人儿红着的部位格外明显,坐在男人的腿上,肩上披着宽大的外袍,小小的一只, 用那种湿漉漉的、充满信赖的目光将他望着。 寂静中,车轱辘划过的动静格外明显, 陆明钦闭了闭眸,喉结滚动了下,为自己对表妹生出的些许龌龊心思感到不可思议。 明明她是这般信任自己——对兄长的、全副身心的信任。 而她敬重的表哥,却在方才的一瞬间,想捏着她那脆弱的下巴,将她压在身下,撕碎那碍眼的衣物...... 让她纯净懵懂的眸沾上情/欲的色彩,脸颊泛上脆弱的薄红,哆哆嗦嗦地在他身子底下哭出来...... 谢知鸢被男人暗沉的目光盯得发懵,她小心翼翼舔了舔干燥的唇,又动了动坐在他身上的屁股。 好难受。 那染着冷与灼热的目光转而落在她的唇上,腰也被完全钳紧,带着力度按到他的腿上。 她无措地看向他,晦暗不明的光线下,男人矜贵的轮廓显得不那么清晰,只一双沉寂墨眸透亮。 像是燃着火。 敏感脆弱的腰被他轻轻摩挲着,谢知鸢方才直起的身子一瞬间哆哆嗦嗦软了下去。 “阿鸢,”她听到他开口,“听明霏说,你这两日要住来陆府?” 谢知鸢软倒在他怀里,颤着音“嗯”了一声。 陆明钦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和缓下来,“也好。” 马车到了医馆门前便缓缓停下。 车厢帘子被撩起,陆明钦单手抱着女孩下了马车。 谢知鸢不安地将手攀在他的肩膀上,鼻尖耸动着陷进表哥的衣领里。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35节 里头的医女早已做好准备,可在瞧见男人抱着女孩入内时依旧错愕不已。 瞧着模样,倒不像是兄妹。 陆明钦把小姑娘放在了榻上,看她乖乖地垂着眼,小腿轻轻晃荡着,眸光不禁温和下来。 医女小心翼翼擦拭过她伤口两侧的污痕,又给她慢慢涂抹上药膏。 谢知鸢抿唇忍着痛,只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又痴缠到表哥身上。 真是娇气。 陆明钦叹口气,上前两步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男人的大掌贴在她的发丝上,带着宽慰的意味缓缓摩挲。 那医女忍住想要往那处瞟的眼神,绷紧肩膀给如水做的女孩儿继续上药。 那药水清清凉凉,谢知鸢缩缩鼻尖,一闻便知是何药物。 溢心草啊...... 那淡绿色怕是好多天都消不下了。 收拾完后,外边暮色将合。 疾烨从门外匆匆入内,凑到陆明钦耳边说了什么。 昏暗暮光下,男人眉间的神色瞬间沉了下去,他缓缓开口,“当真?” 疾烨垂首应是。 没想到那么多天布的暗线没踩着人,此次意外倒是让他抓住了那势力的小尾巴。 他目光落在朝他好奇望来的小姑娘身上。 她端端正正地坐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纯然稚嫩地看向他。 谢知鸢见表哥站于门扉处,屋内已被燃上昏黄明亮的灯火,可他却恍若立于另一界,半点暖色都爬不上他的衣角。 身上的玄色单衣也被夜色沾染,单寒沉寂显出个挺拔的轮廓。 脸上上好药了。 谢知鸢眨巴着眼,她的小腿还泛着酸,而且表哥今日在马车上也没拽下她。 她思忖着,朝门扉处的挺拔清冽的身影张开双臂,那是求抱抱的动作。 小姑娘坐在屋里,身上披着玄色外袍,却恍若被暖色渡上层光。 陆明钦眼中错愕一闪而过,一句话没多说,提步来到她的面前。 男人宽大的身影笼罩住她,直至连发旋也被阴影牢牢罩住,他才淡声问, “要抱?” 谢知鸢晃了晃小手,怯怯地点了点头,她还没开口,就觉自己的腋下插入一双手。 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衫浸入肌肤。 她颤颤眼睫,下一瞬,身子短暂地被抛掷于空中, 再睁眼时,陆明钦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压来,她略微吃痛,想推开点距离, 可腰肢被他大掌牢牢收紧,将她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 他提步离开了医馆。 “表,表哥,”在陆明钦走动间,谢知鸢艰难抬眸,下巴抵在他的锁骨处,秀致的眉毛微蹙,“痛。” 陆明钦自是知道她说的是哪里,怀中香软玉滑,他不动声色开口,“马上便到了。” 候在车旁的伴云多年来的养神气度瞬间被眼前的画面攻破。 他没忍住瞪大了双眼,看着世子爷如同抱娃娃般,一手箍住姑娘的腰,让她坐在自己的胳膊上。 自他这处只能瞧见表姑娘纤瘦颤抖的背,还有泛红的玉颈。 * 陆明钦将谢知鸢带至明德堂前便要转身离去。 “表哥。”女孩软糯的唤身让他脚步一顿。 谢知鸢拎着裙角跑至他跟前,红着脸福了身,“今日之事,多谢表哥。” 陆明钦目光落在她柔软的发旋上,淡淡半阖了眸,开口时又是惯常的平冷,“不用。” 谢知鸢抬头时,他已离去, 她望着陆明钦踏上抄手游廊,过了碧水亭,拐了几个弯儿完全见不着了才收回目光。 紫岫恰巧推开了门扉,瞧见谢知鸢后惊喜地唤道,“表小姐快进来,方才陆老夫人还在念叨着你呢。” 她将谢知鸢领到内堂处,主座上,老夫人含笑的目光朝她望来。 一旁的陆明霏蓦然站起身,担忧地唤了声“阿鸢。” 谢知鸢朝她宽慰一笑,在老夫人的招手下,拎着裙角行至她跟前。 她拍着她的手,细细瞧了几眼,视线在面上顿住,“怎的受伤了?” 谢知鸢朝陆老夫人乖乖笑了笑,嘴角梨涡微显,“今日去南郊山上采药,不慎被几根树枝刮伤了。” 老夫人眼里溢出几抹心疼,“哎呦,这般漂亮的脸蛋,可得仔细着点。” 谢知鸢垂眸应是,老夫人又叮嘱了几句,她才同陆明霏一道离去。 * 翌日,停南轩,层层叠叠的光渡入屋内,翻飞的浮尘泛着细光。 伴云已不知是多少回朝里头望去了,对着坐在门槛上闭目养神的疾烨叨叨着, “世子爷往日也这个时辰早已练过剑,在书房内批注了,今日倒是奇了怪了。” 卧房内,着白色寝衣的男人坐在光影交汇处,看不透神色。 陆明钦瞧着掌心处的香囊, 其上原本歪歪扭扭地绣着几只不像样的竹子,现下那细线磨损得不成样子,整只香囊像被人带着狠狠在什么地方摩擦过般, 但好歹没沾上什么污浊。 陆明钦眸光沉沉, 才一次便已如此...... 他旋身朝隔间行去,片刻后,将水洗过的香囊挂在拔步床前的屏风上。 作者有话说: ——鸢鸢撒娇时的眼神,可以想象小狗狗湿漉漉的眼睛,呜呜呜可爱死了。 怕被suo就提前发了。 第33章 、陆明钦的婚事 翌日天忽地转冷了些,寒风吹得院里的叶子沙沙作响。 谢知鸢端坐在梳妆台前,由着绫萝替她簪发。 绫萝是皇后赐给陆明霏的婢女,有一双巧夺天工的妙手,文妙宫出身,最擅替人簪发。 一旁的四喜对插着手,忿忿地斜瞥着绫萝在她发间翻飞的素手。 谢知鸢脸上的伤还未好,但红肿已消退不少,绫萝扑粉的动作微顿—— “这是阿鸢特制的蜜粉,放心扑吧。”陆明霏懒洋洋地靠在一旁的榻上,眉眼恹恹的。 绫萝应是。 今日外头稍冷,临出门前,四喜又提了件披风铺到阿鸢纤瘦的背上。 小姑娘被罩在玄色披风里,更显得下巴尖尖惹人恋爱。 陆明霏见了,心下又添几分歉疚。 因着这几日之事,陆府已替她们向书院告了假,好在家中多歇息几日。 几人去往明德堂的路上,才拐到游廊处,正巧遇着陆明钦。 他今日穿了件玄色云纹长衫,倒是与阿鸢身上的相称。 她们几人福了福身行礼。 陆明钦稍颔首,他目光淡淡地落在谢知鸢的脸上,问,“可好些了?” 谢知鸢抬起脑袋,朝他笑了笑,“好多了,就是有些痒......” 她说着抬手要去挠,却被高大的男人轻描淡写阻了一下。 在他稍带压迫的眸光下,谢知鸢讪讪缩回手,嘟囔道,“好嘛,我不挠便是了。” 小姑娘嘟囔时,脸颊似汤圆儿般轻轻鼓起,圆润润、嫩呼呼,倒想叫人戳一戳看看是否能流出汁儿来。 陆明钦轻轻地嗯了声。 一旁的陆明霏听着二人的对话,一些画面倏忽间在脑中浮现出来。 已该有两年了罢...... 自陆明霏记事起,陆明钦便是这般冷淡的性子,似乎何事都不放于心上,眼中看人时,是一丝情绪的痕迹也捞不着。 他是个可靠的兄长,陆明霏景仰陆明钦不假,可也莫名对心存畏惧。 如她这般大大咧咧的性子,在他面前也放肆不起来。 她原以为阖府并无人能亲近他,可那日瞧见的一幕却如钟鸣般敲在她的耳畔。 彼时陆明霏有急事要找他相商,见着停南轩无人看守,没多想大喇喇闯了进去。 甫一推门,脚便顿住。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36节 高大的男人轻靠在太师椅上,一手揽着坐在怀里的女孩,另一只手则提笔审批文牍。 自陆明霏那处,正好瞧见那女孩一只莹润洁白的耳朵尖儿。 那女孩似是闷着了,侧首间露出红彤彤的、熟睡的小脸儿,不安地动了动。 陆明钦一面轻拍了拍她的背,一面用漫不经心的神色朝愣在门外的陆明霏望来。 墨黑瞳仁依旧沉寂、冷而彻骨。 四目相对之下,陆明霏全然忘了来此的目的,慌不择路转身逃走。 她从未见过,能有女孩子离三哥那般近。 往日她不是没见过其他姑娘家向三哥递帕子,可还未碰到他的手,便被隔开,他惯是会用冷淡的语气吓人。 好几回姑娘家抹着泪离去,他连眼皮都不带掀一下。 承安郡主算是其中最为出彩的一个,却还是铩羽而归,陆明钦连厌恶的态度都不消得做,直接将她送的各色物件儿全部退还。 是以听着阿鸢对三哥的心意时,她还吓了一大跳,竟是这般凑巧。 有情人终成眷属, 多好呀。 * 陆明钦还有事,又吩咐了几句便匆匆旋身离去。 夏日的花半开未开,将男人挺拔的身影盖得再也瞧不见,谢知鸢揪着斗篷,在原地直目追去。 “人都没影儿了!”陆明霏的手在她面前晃晃。 才回过神的谢知鸢有些羞涩地抿了抿唇,抬眸时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好似湖光山色皆映于眼底,眸中的水光都快泄出。 往日阿鸢在陆明霏面前都一副孩子般的作态,只这令人酥骨的一眼才让她真真切切意识到阿鸢是长大了。 二人一路轻声细聊着,不一会儿便被紫岫引到了明德堂里间。 谢知鸢才将斗篷放在四喜手中,转眼瞧见了坐于主座下方的陆夫人。 那张秀雅明致的面容在袅袅细烟中浮现些许佛韵。 旁边恰好坐着夏姨娘,许是陆夫人来了的缘故,她手里攥着帕子,稍显拘谨。 身边的陆明霏早已上前去,挽着她的手臂撒起娇来。 谢知鸢有些讶异。 陆夫人平日里惯常于祠堂礼佛,根本见不着人影儿。 谢知鸢曾在自家娘亲那听了一耳朵,陆夫人原先和镇国公感情不错,小两口也恩恩爱爱了一段时日,可不知从哪日起,镇国公与陆夫人大吵一架,回头便纳了一房小妾。 陆夫人或许是心冷了,再没对镇国公有过好脸色。 夫妻关系自此破裂,镇国公一房一房小妾往屋里抬,陆夫人自生下陆明霏后隐居不出, 现下夏姨娘恰巧是最受宠的一个。 谢知鸢小心翼翼地瞟了眼陆夫人,她已经有好些年没见着这位姨母了。 美人虽迟暮,但难掩芳华,尤其是眉眼间的冷淡泠然,简直与陆明钦如出一辙。 她上前行了个礼,陆老夫人才将她唤至跟前,门外陆明秀和陆明微的动静传来。 自那日事情败露后,陆明秀被镇国公作主,许给了江南的一名豪贵。 那豪贵虽对陆明秀非完璧之身颇有微词,但碍于镇国公所给的权势,勉强答应下两人的亲事。 或许是见着后半辈子也便那样了,陆明秀所幸破罐子破摔,日日上花楼点小倌儿玩。 也正是因着这消息,谢知鸢才会对小倌儿那般好奇,要不然那日也不会随着陆明霏一道去花楼了。 现下姐妹俩一前一后踏入里间,陆明微才要指着陆明秀说些什么,在瞧见陆夫人后,那些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陆夫人安。”她们乖乖地俯身行礼,再不见方才的争锋相对。 陆夫人漫不经心地颔首,她侧眸望向陆老夫人,“我今日要说的便是方才那些,现下已不早,便不打扰母亲休息了。” 等人走后,陆明霏望了眼母亲的背影,好奇地问道,“祖母,母亲方才,是来做什么的呀?” 陆老夫人叹口气,“为着不久后的南郊大典还有......” 她阖眸,“还有明钦的婚事,她有属意的女子。” 谢知鸢原本端茶的动作霎时顿住。 * 午后,因着陆明霏去陆夫人那睡了,谢知鸢便偷偷一人逃出来散心。 她望着天儿,迷茫混着酸涩在心口处搅动。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若是表哥真的...... 镶着粉嫩东珠的绣花鞋才拐了个弯儿走到一处花丛前,一些奇奇怪怪的声响便打着旋儿来到耳边。 那声响打断了谢知鸢的思绪,她好奇地走向假山处。 才探了探小脑袋,瞧清楚眼前一幕后,她瞳孔微缩。 陆明秀红着脸儿被一个高个儿男子按在假山壁上吻,自她这处望去,恰巧能瞧见那男子伸进女子衣襟里的手。 那两人吻得激烈,娇喘声混着粗气在狭小的空间响起。 谢知鸢瞪大双眼,脚一动不动僵在原地。 直到那两人快结束了,她才如梦方醒般躲到一旁的花丛里。 不知又等了多久,陆明秀稍显喑哑的声音响起,“别躲了,我都瞧见你了。” 谢知鸢那心跳到了嗓子眼儿,才小心翼翼抬头,便对上了陆明秀懒散的眸。 她眼尾通红,嘴唇微肿,自眉眼透出与秀致面容不符的娇妍来。 见着谢知鸢脸上的神色,她轻笑一声,“怎么,瞧不起我?” 她说着拧了一朵雾白牡丹,涂着丹蔻的指尖拈起其中一瓣。 谢知鸢现下只是疑惑,并没有瞧不起她的意思,是以神色认真地摇了摇头。 陆明秀淡笑着碾碎手中的花瓣,“男人嘛,不过是玩物罢了,真心付出遭到的不过是践踏。” “况且——”她挑眉一笑,“那档子事的滋味尝过一回,便知其中的美妙。” 似是瞧见了谢知鸢眉间的懵懂,她嗤笑一声,“真是个小娃娃。” 说完又从袖间丢出一本蓝色册子,“送你喽,最新版的呢,上面的姿势还不错。” 谢知鸢垂眸看着地上的册子,纤长的睫毛轻闪着,等她再抬眸,只得瞧见对方那娉娉袅袅的背影。 她犹豫半晌,没忍住翻了一页,手一下僵在原地。 这不是,梦中表哥对自己做的事吗? 从前她便觉着怪异,不过是伦敦之道罢了,可为何每每想到此处她都觉得羞耻? 大家又缘何对此避之不及? 她捡起那本册子,细嫩手指在上面轻拍过,旋身朝着来时路一步一步走去。 * 不知是否是因着今日的情景,谢知鸢才一睁眼,便瞧见了胸前的动静。 水红色小衣像是快要崩裂般, ...... 凸起又陷进去。 谢知鸢自唇齿间难耐地溢出一丝娇喘,她手无力地攀住男人的小臂,看着他在挑逗玩弄。 那是表哥的手。 好有力, 谢知鸢咬着唇轻喘着不住起伏,被他揉捏得眼角颤着细泪,控制不住往他怀里倒去。 他细细吻着她的耳廓,手中动作越发用力, “真软,”男人喑哑带着某种情绪的嗓音在耳垂处响起,“小衣完全包不住阿鸢。” 他才说完,摇摇欲坠的水红色细带断裂。 谢知鸢从梦中醒来时已至傍晚,她起身望向窗棂,身上床褥滑落时,沾了一身汗的薄衫被寒风一吹,惹得她颤颤发了个抖。 周遭昏暗一片,隐隐约约能瞧清楚床前的小凳子。 正发着愣呢,恰巧从门外传来四喜的行礼声,“拜见世子。” 男人淡淡地嗯了一声,“你家小姐呢?” 伴云接过他的话茬,“世子爷特地从宫里带了一份玉肌膏呢。” 玉肌膏谢知瑶听说过,药效是愈合伤疤,不难制成,但原料极度稀少,不是寻常百姓能见着的药材。 四喜应声道,“姑娘还在里间睡呢。” “只有她一人?”陆明钦语调辨不出什么好坏。 四喜审慎道,“是。” 随着脚步声传来的是男人不咸不淡的声音,“我去看看她。” 下一瞬,推门声响起。 第34章 、进屋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37节 陆明钦下朝时去了趟镇国公那。 镇国公不过天命之年,年轻时是盛京有名的潇洒公子,就算上了年纪了依旧仪表堂堂,如今也得不少小姑娘喜欢。 陆明钦进门时,他正于窗前逗着蛐蛐儿,见他来了,也只微掀眼皮子,抬头瞅了他一眼。 父子多年关系冷淡,平日里相处,也只将对方作为同僚。 “说吧,何事?”镇国公就着旁边的锦布擦了擦手,旋身随意于桌前落座。 陆明钦行了个礼,才不紧不慢说道, “近日齐国公府小动作不断,父亲可瞧在了眼里?” 镇国公执杯的手一顿,再看向桌前身形颀长的男人时,眼中带上愕然。 “你,你都知道了?” 陆明钦眉眼波澜不兴, “是都知晓了,但我劝父亲莫要淌这滩浑水。” 当今圣上并非是先皇的血脉,二十年前先皇唯一的子嗣失踪,连带着他的孩子也踪迹全无,在众人拥护下,圣上迫不得已登基, 且下旨承诺,若有朝一日寻回先太子子嗣,必将退位以示先祖。 可......先太子之事尚未真相大白,如今突然冒出一个先太子遗孤,着实可疑。 镇国公不知怎的,格外相信那人的鬼话,如今已合谋到越发深入的程度。 如今朝中局势盘根错节,二皇子那小喽啰已不足为惧,可到底不能小瞧了任何人, 毕竟稍有不慎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陆明钦睨着他,语调带着漠然, “父亲想送死,大可不必带着陆府全府人的性命,如今我已派遣御议司的暗卫将那几人处死,您往后好自为之。” 镇国公眉眼僵硬一瞬,终究是气笑了, “御议司便是这般用的吗?!圣上当初交予你的时候,也没预测到会被你训的比狗还服帖吧!陆明钦,你真的是冷血!“ 陆明钦淡淡扫他一眼,恍若不是在看亲身父亲,而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镇国公下颌绷紧,咬牙切齿道, “你根本不配为人,不守孝道的孽障!” 陆明钦已旋身,朝后丢下一句, “随你如何骂,该杀的人,还是要杀,陆府不能毁在你手里。” 他字字冷肃,恍若携着三月寒风。 陆明钦踏出房门,抬眸扫了眼昏沉的天。 不远处如泼墨般撒了些许黑在云层上,黑压压的一片。 亲缘血脉又如何,究其根本只能算作是软肋,更何况,这般的父母...... 脚底踩在青石板路时,他难免想起小时候看到过的那些画面,那种无处遁形的厌恶与恶心再次袭来。 他回停南轩的脚步一顿,侧目朝伴云淡声吩咐道,“带着药膏,去浮香居。” * 卧翠居,清新雅致的室内摆着几张檀木椅子,小几上天青色茶壶闪着细光,被一双纤细的手按住。 陆夫人坐在主座上,眉眼带笑地看着自家女儿煮茶。 陆明霏边将茶料丢进斗里,边捡了些几日前的趣事来提,茶雾袅袅中,少女妍丽的面容逐渐模糊不清,端秀的身姿却遮也遮不住。 陆夫人于这样的画面中,意识到该是时候给女儿寻个极好的夫婿了。 她指尖轻轻在椅子把手上扣了扣,嘴角浮现些许惬意。 陆明霏偷偷抬眼,越过沉沉浮浮,瞧见陆夫人冷淡的秀致面容上浮现些许笑意。 她自觉时机已到,犹豫着开口, “母亲怎挂念起三哥的亲事了?” 陆夫人不紧不慢地滚动了下佛珠,墨黑的眼里浮现几丝厌恶, “因着当年欠了江宁安家一个人情,这亲事是早已许出去的,原不打紧也不必提,可几日前安家又派人过来递话,如今那位安三娘子也已启程,怕是不日便要到陆府。” 她朝不远处的陆明霏笑笑,眼里的神色有些和缓,“届时你便多多关照一些。” 陆明霏讷讷应是,却在心里想着,阿鸢该如何呢? * 推门声响起时,谢知鸢还坐在床上喘气。 方才梦里的刺激犹在身上的感官处残余,如野火般在四肢百骸窜起,那种痒意折磨着她,让她双腿不自觉并拢。 她现下只想, ——想抱抱表哥。 就一下下就好了。 谢知鸢抿唇,揪着自己的寝衣带子,听着陆明钦朝自己行来的动静,并未出声。 昏暗中,皂靴落地的声响越来越近, “阿鸢?”低沉清冽的嗓音响起。 几步之外,男人高挺的身影若隐若现,谢知鸢望去时,只能瞧见一个黑黢黢的轮廓。 可陆明钦不同,于他的视野里,自家表妹乖乖巧巧地靠在床褥上,身上的寝衣半湿着贴在身上,半露出曼妙的轮廓。 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垂眸掩住转暗的神色,又走近了些。 床前有张小凳子,他挪开了些,提膝斓落座于其上,再抬眸时,轻描淡写地在女孩泛着细小汗珠的脸上轻扫了一遭。 “怎么不说话?” 他把另一只大掌里的瓷瓶轻轻搁在桌上。 天色越来越黑,谢知鸢歪着脑袋看向表哥,却怎么也看不见他的脸。 她轻声唤了句,“表哥——” 陆明钦看着她略睁大眼时,迷茫的可爱眼神,淡淡地嗯了一声。 并没有要燃灯的意思。 如染了墨的浓黑中,男人幽暗的目光无需再做掩饰,光明正大地按在她身上。 谢知鸢只觉自己的脸被炙热到如有实质东西烫住,泛起被男人滚烫掌心搓揉过的微微酥麻感。 她抿了抿唇,尝到滑落至唇边的汗珠。 好热,好难受...... 怎么办,她真是个坏孩子,好想被他—— 谢知鸢纠结了一会,支支吾吾挤出了几个字,语调害怕得颤得不成样子, “我,我好难受。” “你能不能抱抱我?” 她说完这些,便紧张地垂下了睫。 幽静的黑里,男人的呼吸声一滞, 片刻后,谢知鸢感受到一只大掌放在她的肩上,滚烫的温度灼烧得她酥酥麻麻得发晕, “是前两日受惊尚未好吗?” 陆明钦波澜不兴的嗓音响起,虽是问句,却没多少询问的意思。 谢知鸢还没点头,熟悉的气息寸寸铺面而来,她受惊地瞪大眼朝后退了些,眼前却依旧一片黑暗。 惊慌失措下,她又唤了声“表哥?” 好似伸出小脚小心翼翼试探的小猫。 她也慢悠悠伸手了,不小心碰着了个软硬的东西,覆盖在骨骼上纤薄的皮肉,稍稍滚动了下, 那是他的喉结。 她才无措地收回手,陆明钦便已俯身凑近她,让她的下巴抵上他的肩膀,环在她腰后的手一用力, 谢知鸢慌乱地环住他的脖子,反应过来时,她已双腿岔开坐在男人结实的大腿上。 胸前紧贴着他的胸膛。 这姿势过于羞耻,谢知鸢动了动,想远离些,股骨上的凹陷处却被男人牢牢钳住,往他身上压。 小拇指的指骨陷了进了点臀肉里。 谢知鸢屁股虽小,但饱满似桃,又挺翘。 软乎乎的,会颤动。 陆明钦垂眸,鼻尖满是女孩独特的清甜,夹杂着因出汗生起的微靡气息。 他放在她腰间的手没有再动,垂眸淡淡问道,“哪里不舒服?” 谢知鸢的耳朵贴着他的脖子,下巴软软靠在他的肩膀上,手下是表哥的后颈, 她脸烫得绯红,被表哥钳住的地方也颤得厉害, 表哥会不会察觉到她在骗人? 思及此,她怯怯地小声说,“肚,肚子......” 她其实哪里都没有不舒服,但是能借此亲近表哥,那也是极好的。 话音才落,男人宽大的手掌便已伸入她肚子同他腹部的间隙里,微烫的掌心隔着薄薄的、半湿的夏衫贴在软软的肚皮上。 “怎么这么湿?”陆明钦捏了捏布料,微蹙眉。 谢知鸢被肚子上传来的酥麻感惹得全身发软,她软声道,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38节 “方才梦醒了,便都是汗了。” 陆明钦又给她揉了揉,这个姿势不方便,他便将箍在她腰间的手松了松,将她往后退了些。 小姑娘的夏衫早已被糟蹋得不成样子,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里头的小衣露了大半边,颤颤巍巍包着大大软软的两团。 在一个外男面前如此,她可真是不设防。 因着她这般不知事的性子,少不了要吃亏。 “谢知鸢,”陆明钦一面轻缓地揉着肚,一面开口,语调不疾不徐,“在我面前便罢了,在他人面前——” 谢知鸢迷茫地望过来,于夜色中寻着他,眸子里满是因揉捏生起的娇怯与困惑。 陆明钦一言不发,眼皮轻阖,长睫抖动,良久屈指轻轻地在女孩半湿的小衣上轻轻掸了一下。 而后抬眸,见她瞬间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莹润的泪珠在眨眼间便溢满眸。 “你,你看得到......” 谢知鸢颤颤收回放在他肩上的手,指尖忙扯着外衫,缩着肩将自个儿拢好,垂睫时已有泪水挂落。 她屁股动动,锦布窸窣间,正想从他身上下去,却于下一瞬被钳住下巴。 陆明钦慢条斯理看了眼掉落在手背上的泪水,指腹摩挲了下, “谢知鸢,我是你表哥,你在想什么?” 陆明钦本意是他不会对她做什么,她该相信他一些,可这句话却炸在谢知鸢的耳畔, 她愣愣看向他,因瞧不见他的表情,又只听得见那冷淡的嗓音,她便觉着,是表哥在提点她不要生起不该有的心思。 谢知鸢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睁着眼执拗地盯着暗处,噼里啪啦掉泪,那泪流的凶,不过一瞬便将男人的手完全打湿。 她不管,她偏要喜欢他,那又碍着他什么事了? 谢知鸢越想越气,不顾下巴处的触感,挣扎着就要往下跳。 像只慌不择路的小梅花鹿。 屁股挪动间,软嫩弹滑的触感磨过男人覆着肌肉的大腿。 陆明钦蹙着眉,一把捞起她的腰肢,他的手臂极有力,拦着谢知鸢时好似铜墙铁壁。 谢知鸢用手掰也掰不开,最后细嫩指尖搁置在他小臂凸起的青筋上,闭着眼坐在他的腿上啜泣出声。 陆明钦喉结又滚动了下,手心下的外衫因乱翻开,粗粝的大掌完全贴上少女细腻无比的腰窝。 谢知鸢浑身上下都是嫩肉,轻轻摸一把都要叫人怕划破,这般细嫩软糯的手感—— 陆明钦压下那股子揉捏的冲动,叹气间,松开手,就着衣袖替她擦了擦脸,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哭了,嗯?” 谢知鸢一把揪住表哥的广袖,埋头在上面哭,泪水洇湿了玄色锦缎, 陆明钦见她哭得沉浸,也不好再打扰她,只默默侧眸看着,倏忽伸出大掌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第35章 、贺礼 暮色已将天边最后一抹亮完全浸染。 伴云在门外笑眯眯地站着,越听里头的动静笑得越发开怀。 旁边的四喜抓耳挠腮,方才世子爷过来时,她正要去吆喝小厮点灯呢,没曾想世子爷一进去,里头姑娘传来啜泣声,她哪敢再离去。 现下黑灯瞎火的,里头还在哭,叫人不安得很。 四喜嗐了一声,转头就要进去。 “诶诶诶!” 伴云对插着手,不紧不慢唤了几声,果然便见四喜停下脚步。 这么些年了,两人相见不说有上千回,那九百回总是有的,对方的脸都看腻了, 她那点小心思伴云会不清楚? 一瞧便是畏畏缩缩地不想去打扰屋内那两人,虽迈开了脚,但现下心里肯定是想要来个人劝劝她的, 他出声便不一样了。 果不其然,黑暗中,圆脸丫鬟转过头来,一双黑眸亮晶晶地瞧着他,希望他能说出壹贰叁肆伍陆来,好叫她停住脚。 伴云笑了笑,悠哉悠哉道,“喜子啊!” “诶!”四喜应了一声,期待不已。 “咱这乌漆嘛黑的不大好吧?要不我同你一道把灯挂了?” 四喜笑了笑,“好嘞!” 她与伴云算是熟识,是以知晓伴云那功夫与她这三脚猫不一样,那可是能飞檐走壁的。 平常人挂灯得寻梯,他不一样呀。 四喜将摸着黑凭感觉将窗沿下的风灯递给了伴云。 瞧着他三两下点燃,手往上一扔,风灯摇摇晃晃立在屋檐下。 屋外灯火渐燃,暖光慢慢渡进屋内。 小姑娘被男人抱着放在桌上,散落的衣襟里,雪满随着抽噎的动作不住地颤, 男人一手轻扣住她的肩膀,一手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轻抚。 谢知鸢好半天才抽抽噎噎止住了泪,回过神时,她有些羞赧地掂了掂表哥沉甸甸的广袖, 陆明钦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问了句,“不哭了?” 谢知鸢乖乖地点了点头,“我哭完了。” 现下光线微亮,男人在暗处的轮廓慢腾腾显露出一点,这一点便足以叫谢知鸢安心。 反正,她才不会放手呢,不管是承安郡主还是安三小姐...... 谢知鸢垂了垂眼,觉得自己坏透了。 陆明钦目光在她挂着泪珠的眼睫上停顿一瞬,又缓缓滑过女孩小巧挺翘的琼鼻,最后落于乖乖抿着的粉嫩唇瓣上。 明明是瞧了这么多年的妹妹,可偏偏现下多看一眼—— 调转目光时,他缓缓松开女孩的肩膀,语调依旧不疾不徐,“我去点灯。” 他说着旋身便要离去,谢知鸢忙跳下桌子,揪住他的衣摆,在男人侧目望来之际, 她不好意思地说,“我,我也想要同表哥一起——” 才说完,小脸又哆哆嗦嗦红透了。 陆明钦眸光稍暗,他拉住女孩的手带着她到了桌前。 谢知鸢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男人修长的手指在火折子上蹭了蹭,他垂眸瞧着谢知鸢好奇的大眼儿,倏忽间将纸筒放于她面前。 谢知鸢抬眸,依稀光影中,只瞧得清男人透亮清锐的眸,她大着胆子轻轻吹了口气, 火折子自底部窜起火苗,倒映于小姑娘明亮的眼底。 陆明钦轻笑了一下,将火光倒在烛台上。 油脂燃起时,袅袅清香烛台里的油脂传来。 谢知鸢耸耸鼻头,看着男人伸手拿过一旁的琉璃瓦罩,将其罩住。 只是其中一盏。 陆明钦带着她,将屋内所有烛火点燃, 谢知鸢一面吹着火折子,一面嘟囔道,“真是便宜四喜了。” 女孩的嘟囔声又轻又软,现下屋内覆上明光,这一下便将她小巧的玉足照得透亮。 夏日已至,地上原本铺着的厚毯子早已被撤下。 陆明钦蹙眉。 被念叨的四喜在门外打了个喷嚏,瞧着窗里边越发亮堂,窗纸上倏忽间倒映出两个跳动的影子。 大的那个摸了摸小的那个的头,下一瞬,还把她抱了起来。 四喜瞪大双眼,就要踹门而入,这回伴云一把把她拉住了。 他心下正激动,旁的小姐连帕子都近不了世子爷的身边,不曾想在表小姐这,世子爷居然这般主动。 他冷静地轻咳了一声,“大惊小怪什么?兄妹间不都这般吗?我瞧你这豆大的脑子整日净想些乌七八糟的。” 四喜转头瞪他,“大总管,你说谁豆大呢?” 私下里,四喜总喜欢戏称伴云为大总管,因着他管东管西烦的不行,比大总管还要摆大总管的谱。 伴云收回了手,笑眯眯道, “说的自不是四喜姑娘,只是现下世子爷正与表小姐温存着,咱这外人也不好插手不是?” 四喜轻哼了一声,也觉着他说的有道理,正要再说些什么,木门推开的声响传来,聊着天儿的两人俱俯身施礼,“世子爷。” 陆明钦略颔首,对四喜吩咐道,“吩咐小厨房替你家小姐煮碗姜汤。” 大夏天的还要喝姜汤? 四喜摸不着头脑地应了一声,再抬头时只瞧得见男人拐上小道上的背影,伴云还侧过身来朝她挥挥手。 她边思忖着边入了屋内。 才行至里间的屏风内,便瞧见她家小姐被被褥捆成一条毛毛虫。 四喜忙上前,将额间冒汗的小姐解救出来。 “小姐,世子爷怎将你绑成这样啊——”她嘀咕了一句。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39节 谢知鸢踹了踹被子,将染着薄红的腮帮子吹得鼓鼓的, 想起方才表哥垂眸认真地替自己系上外衫的带子,还轻声说她笨, 随后就将她整个人都用被褥给团起来了。 热都热死了! 谢知鸢嗷呜了几声,门外陆明霏便匆匆进门。 跟在高挑少女身后的绫萝将她身上的披风取下,她不等她理衣裙上的褶子就冲到谢知鸢面前。 谢知鸢躺在床上,外衫向上翻,白嫩嫩的小肚皮露在外头。 陆明霏对着肚皮便是一巴掌,打得谢知鸢又嗷呜了一声。 “你做什么呀!”她支起身子,眼里闪着水光。 陆明霏性子风风火火,最是藏不住事,一下子将从娘亲那刺探来的消息噼里啪啦全捣拾干净。 谢知鸢倒是淡定,她垂着眸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 陆明霏问,“你怎的不着急?” 谢知鸢目光落在床边的桌案上,方才与表哥一同点起的油灯燃着光,将少女的长睫打了片阴影在脸上。 她轻轻说,“若是不喜欢的,表哥是不会娶的,不喜欢的,怎么样都没用。” 她不知说的是那位安三姑娘还是说的自己,噘着嘴揪了揪额上的小软毛, 陆明钦不在时,她反而霸道起来了, “不过,就算表哥不喜欢我,那也得让他喜欢我,大不了把他绑了做压馆老爷去。” 陆明霏笑着摸上她的发丝,“在我面前倒是这般说了,在三哥跟前倒是支支吾吾的,也不见得你能憋出个什么屁来。” 谢知鸢又红了脸,她抿着唇想了半天,只觉得一见着表哥,浑身便烧得发烫,紧张得舌头都打了,哪敢再说这些话呢。 她忽地想起什么,小手从枕子下摩挲了半晌,将今日从陆明秀那得来的本子递给陆明霏,低声说, “明霏,今日我得了个好东西,但也不知为何说这是个好东西,你帮我看看呗。” 陆明霏接过翻开后轻轻扫了几眼,脸蹭地一下便红透了。 “你,这是从何得来的?”她语气凶的要命,眼睛却牢牢地黏在那上边,眨也没眨两下。 谢知鸢扑扇着睫将今日发生之事说了。 陆明霏趁着这个空档儿,早已把床幔放下,她踢飞了脚上的鞋,凑到谢知鸢身边,越听眼睛越亮。 “我原先觉着陆明秀这人装的很,没想到呀没想到,居然这般真性情。” “这图可老难得了,一上来便被姑娘们一抢而空。” 她才说完,就对上谢知鸢茫然疑惑的目光。 陆明霏道,“并非只有男子买这种图册的,在姑娘们这儿反而卖得更——” 她忽地讪讪笑了笑,怕带坏自己的小表妹,忙又补充道, “当然喽,于我们而言,这档子事自是要在洞房花烛时才能做的。” 谢知鸢应了一声,乖乖地点了点头。 陆明霏瞧见表妹这般纯然的模样,那些子坏念头不自觉突突突溢上心头,她笑道,“看得懂这本子吗?” 谢知鸢摇头又点头。 陆明霏嘿嘿翻开书页,好似真正见识过般同她讲了起来。 翌日,谢知鸢打了个哈欠,昨夜她并未入梦,反而是听着陆明霏讲了一晚上的图册。 现下她脑子里装的全是那些乌七八糟的姿势, 一旁的陆明霏打了个滚儿,一把抱住她的细腰,嘴里还念叨着,“美人,嘿嘿——” 谢知鸢没忍住在她脸上轻轻掐了一下。 同往日般的,再次捏过她的腕替她探查起身子。 肝火旺盛,得了同四喜之前一般的毛病。 二人梳洗打扮时,谢知鸢瞧见陆明霏拿起了一幅字画—— 她不是个会收藏字画的清雅性子,谢知鸢便问了一嘴。 “这个呀,这个是我花重金替三哥买的及冠礼。” 她说着,轻轻吹了一把上边沾着的灰。 谈及及冠礼,谢知鸢便苦着脸扭头看向四喜。 四喜摇了摇脑袋,“派人寻了三日了,未见得三木先生的孤本。” 谢知鸢小金库很是充裕,怕是比陆明霏等高门贵女还来得多,她便想收集一些表哥喜欢的大家的孤本,好投其所好。 可孤本实属难寻。 她想起家中那幅歪歪扭扭的百竹图,皱巴了脸,连连哀叹。 陆明霏问起时,她实话实说了。 陆明霏思忖片刻道, “非得是名家孤本,你瞧着三哥还敬仰谁,派人去搜集几幅字画便是,如若可以,登门求画更好了,现下与以往不同,你若是多带些延年益寿的珍贵药物,诚心求见,基本不会拒绝,。” 谢知鸢听了眼前一亮, 没有隐居的,最好现下还在盛京的,表哥钦佩的...... 她忽地想起那日在马车上瞧见的《历山游记》,正正好便是有这么个人选, 孟瀛公子。 第36章 、雨落 孟夏,细小的雨珠在竹叶上缓缓滑落,于尖端摇摇欲坠, 滴答一声,掉进姑娘墨黑的发里。 谢知鸢抬眸,亮晶晶的瞳仁含着几分初到他人家中的怯意。 她怀里抱着个大盒子,静静靠坐在竹屋外的小凳子上,黑白分明的大眼儿望着面前的竹林。 方才那个小厮同她说,孟公子每日巳时都会出去一趟,自己来早了...... 不一会儿,从竹林小道上慢慢行来一位青衫公子,捧着几册案牍,广袖垂落间,修长如白玉的手清晰可见。 踏过竹林,浑身恍若也披上些许清冽的雾气与湿意。 孟瀛温润的目光在女孩微湿的额角微顿, “方才我便听誉同提及你来了,可是有何事?” 他说着,从袖里取出一方丝帕递予了她。 谢知鸢忙起身行礼道谢,因着怀里的盒子过大,一时之间小手只能轻翘着接过帕子。 “今日携礼诚心来求画。”她软声软气的。 孟瀛替她取下怀中之物,女孩抱了满怀之物,他一手便可提起。 “这是?” 谢知鸢扑扇了下睫,润润的水瞳满是认真的神色, “这是我与阿翁研制出的新药物,常人吃了可强身健体,精火旺盛,反正好处可多了。” 孟瀛在听到“精火旺盛”时笑了下,他提步来到竹门前,用手肘抵开门,侧目道,“进来罢。” 谢知鸢颠颠地跟着进门,好奇地瞄了几眼屋内的陈设。 不大的室内最里侧摆了道屏风,一件长衫懒懒搭在上面,对窗有张大木案,案上整整齐齐摆着各类籍册。 孟瀛将手里的案牍搁于左侧桌案,又把大盒子放在一边儿的暗格里。 一面用木盆前的水净了净手,一面侧目望向揪着手指头,茫然望向他的女孩,温声道,“随意坐。” 屋内可坐的地方不多,谢知鸢磨磨蹭蹭挑了屏风前的竹榻上。 孟瀛于桌案前落座,转眸问,“谢小姐可是想求什么画?” 谢知鸢揪了揪呆毛,毫不犹豫,“竹。” 她补充了句,“我实则为表哥求画,他近日将行冠礼,我便寻到公子这来了,还望孟公子勿扰。” 孟瀛展开洁白纸筒的手一顿,温和的语调带上几分意味不明,“是——陆世子吗?” 谢知鸢点点头。 孟瀛已将豪素染了墨,他笑了声,“某才疏学浅,到如今怕是高攀了。” 他说着已提笔落墨。 谢知鸢本想反驳他,但见他已开始作画,便知不可轻易打扰。 大抵文人作画都是要许久的。 谢知鸢闲不住偷偷踱步到他身边,歪着脑袋看如竹的公子画竹。 孟瀛轮廓柔和,可鼻子却很高挺,略阴略亮的光线下,似玉般通透。 长睫认真地垂着, 他手背覆着青筋,力度瞬发时,筋络□□,纸面上划过锋利的弧度。 谢知鸢一时之间看的入了迷,是并不带任何男女情思的入神, 不论是男是女,这种作画时的风韵,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敬佩。 谢知鸢托着腮,白嫩的脸颊肉被挤出一些,她眼巴巴地看着孟公子手底下的画,脑海里却浮现起表哥看到这幅画时的情景。 想到那清冽的眉眼浮上笑意,宛若雾凇上开出一朵花来......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40节 忽地,孟瀛顿笔,朝她望来, 他黑眸清润澄澈,一举一动都印证着“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八字。 “谢姑娘若是无聊,可挑本游记看看,里头还有不少志怪杂记。” 孟公子的声音也好好听呀。 谢知鸢抖了抖耳朵,顺着他的指示,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墙面上, 那里整整摆了一墙的册子。 她朝那处走去。 才靠近些,一股子书册纸页上的墨香混着的灵韵草香溢上鼻尖。 灵韵草可保书籍不腐。 谢知鸢一面从其中挑出一本,一面想着,孟公子必是极爱书之人。 手里的这本书像是上了年头,侧边的草线歪歪扭扭溢出些许,蓝色的外封破破烂烂。 谢知鸢翻了几页,不自觉陷进去。 这是一本志怪话本,里头说了一个艳鬼化作美貌女子,被一名在外游历的公子一见钟情。 艳鬼忘了生前之事,懵懂无知,那公子教她一点一滴,描摹了她的种种, 可意外之下却被发现她并非寻常人。 话本到这就断了。 谢知鸢轻轻“啊”了一声,她看得正起劲呢! 她仔细敲了敲外封,才在破破烂烂的几个字旁看见了小小的上。 还有下册的呀。 谢知鸢抬眸朝方才放置话本的地方望了望,寻着颜色相近的找,余光中终于瞄见上一格里的下册。 只是有些高了, 她使着浑身的劲儿,奋力伸出指尖,才碰到点边儿便往外一抽。 有几本薄薄的其他册子混着掉落下来。 谢知鸢手忙脚乱地拾起,正要全都塞回去,却从其中一本里滑落一张薄薄的纸张。 她把它拈到手里,好奇地看了几眼,黄色的、轻薄的页纸,上面画满了圈圈和密密麻麻的名字,谢知鸢正想翻过来再看看, 背后孟瀛的声音响起,“谢姑娘?” 谢知鸢转身朝他望去,见他目光落在那张黄色页纸上,气流忽地一滞, 她讪讪地缩了缩手指,小心翼翼问, “怎,怎么了?” 孟瀛眸中神色微不可闻暗下,再抬眸时已恢复往日的温润, “未曾想到,瀛寻了许久的东西,终究被谢姑娘寻到了。” 谢知鸢迷茫地歪了歪脑袋,指着那张黄色的图纸问,“是这个吗?” 孟瀛点头笑道,“此物是我父亲多年前赠予我之物,照着前唐的盛景描摹的地理风俗。” 难怪有那么多地名呢。 谢知鸢忙把这张纸交还, “那定是要好好爱惜。” 孟瀛接过后,将另一只手里的卷筒递了过来,修长的手按在红色系带上,好看的不行。 谢知鸢欢呼了一声,接过后宝贝地用小脸蹭了蹭,笑得圆圆的鹿儿眼弯弯,“多谢孟公子!” 孟瀛视线在她被蹭得粉嫩的小脸上顿了顿,轻笑道,“谢小姐不验验货吗?” “不用了,”她嘴角的小梨涡微露,“孟公子的手艺必是极好的。” 再三谢过孟公子后,她抱着画就要离去。 谢知鸢才行至门口,忽地想起什么,她停住脚转身。 孟瀛正站在桌案前,垂眸望着手上的纸张,谢知鸢如小动物般机敏地下意识察觉到某种危险,她怯怯唤了声“孟公子”。 温润清冽的男人于微光中侧眸望来,见她意识到什么却又茫然的模样,捏着图纸的手略紧了点。 “我能把方才看的那本志怪下册拿走吗?下次定会归还。” 谢知鸢才瞧了一半,抓耳挠腮想知晓下一半。 孟瀛看了她几瞬,自喉间溢出个“嗯”。 谢知鸢欢快蹦跶进来,墨玉般发丝上坠着的簪子也一颠一颠。 她取了本子软声答谢,便小跑着出了竹屋。 少女的馨香还溢在竹屋里, 长身玉立的青衫公子屈指敲了敲桌面, 一道身影自身后窜入, “是谁将舆图放于此的。” 孟瀛摩挲了下掌心处的轻薄黄色纸张,询问时依旧是清润的语调。 那暗卫却不自觉打了个哆,忙下跪,抱拳道,“是......誉初他......觉着放在那才是最安全的......” 说完他才意识到不对劲,主上最厌恶他人求情。 孟瀛将舆图轻轻搁于桌案上, 外头正好下了雨,淅淅沥沥的声音越过重重天幕,来到耳畔。 他走到门前,一面朝外拉开伞,一面淡声道,“烧了。” 撑伞的公子看着角落里的另一把伞,垂眸思忖片刻,终究还是未拿, 正要旋身离开,又听下属问那犯错的人该当如何, 他笑了笑,“当然是按照规矩行事。” 手剁了便不会再犯错。 * 谢知鸢抱着画,缩着脑袋躲到了小道旁的亭子里。 发丝沉甸甸带着水汽,几缕刘海湿漉漉贴在额上,夏衫也被浸得半湿。 唯有怀中的画是完好的。 她们出来时带了伞,但那伞还在四喜那里。 四喜方才送水回来,又说马车出了事故,她得先去瞧瞧,叫谢知鸢待在竹屋里不要乱动。 可她闲不住,等孟公子将画作好后便先出来了,未曾想竟落了雨。 她沮丧地抬眸望向小道,等着四喜来这接她。 小道有两条岔路,一条通往外界,另一条通往竹屋,谢知鸢百无聊赖发呆之际,却倏忽间瞧见靠里的那条道上一道身影显露。 身姿颀秀挺长的青衫公子手执一柄素伞,自竹林间路而来。 广袖垂落间,微抬伞沿,清润眉眼显露,似也沾上些许孟夏酥雨。 他轻描淡写看向女孩被湿气沾染的脸庞。 绯色衣裙的女孩抱着怀里的画,睫毛落在脸上的阴影也似雨水坠落于地般轻颤,抬眸时,又将那汪水含于眼中。 “孟,孟公子?”她小心翼翼出声。 孟瀛执伞,朝她歉意一笑, “下雨时想起谢小姐未带伞,竹屋里只有一把,若是谢小姐不嫌弃的话,便由孟某将小姐带到侯府门外。” 谢知鸢不是个会拒绝人的性子,她想了想,觉着哪里不对劲,可想半天也没想出个什么不对劲来。 便如与表哥之间,明明寻常表兄妹也不该那般亲近,但谢知鸢脑中缺着那一根筋,竟也不觉有什么问题。 况且,怀里还有表哥的画呢...... 谢知鸢起身,绯红色裙摆于空中飞扬起带着湿气的弧度。 娇小的姑娘钻入宽大的伞底,仰脸朝高挺的公子笑笑,“那便麻烦孟公子啦。” 第37章 、撞见 盛京的夏雨便好似春雨般淅淅沥沥,润物如酥,斜斜降临天地神秀。 绣着雅竹的素伞上,晶莹剔透的雨珠沿着伞骨缓缓滑落。 在空中停留了一瞬,最后洇湿了肩膀处的青色布料,显出浓郁的黑来。 小姑娘与于外袍里露出一张粉嫩的小脸,身后的男人的阴影牢牢笼罩住她。 谢知鸢走在孟瀛半边肩膀前,将胸前的画紧紧搂在宽大的外衫下。 细碎的雨声里着雾青单衣公子清润的声音响起,间错着小姑娘软糯的笑声。 “荆松山里真的到处都是石老鼠吗?” 谢知鸢仰头问,自上而下看去,女孩卷翘纤薄的睫毛格外明显。 因着她走在孟瀛身前,顿步时那软软的发尖的肩免不了扫着男子的下颌。 孟瀛握着伞柄的手一动未动,他垂眸轻笑道,“肇秋平旦时会多些。” 忽地一阵斜风,他伸手,广袖拂动间挡去将要吹拂在女孩柔软脸上的细雨。 谢知鸢未察觉扫到面上的白雾滚边,她只是惊叹道,“平旦吗?公子起的真早。”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41节 话语里的儒诚几近溢出,她便是这样,说的每句话都能叫人体会到真切为何。 是以扯谎时也一下便能看透。 孟瀛眉间波澜不兴,于他而言,起得早真是最不值一提的小事。 两人一路聊着,孟瀛性子温雅,不论是克制有礼的举止、细微的神态、甚至是那轻柔温润的嗓音,无一不妥帖。 每句话都能让人心底熨帖。 出了竹林后、踏入永宁侯府的长廊,人倒是多了起来。 过路的小厮丫鬟见了孟公子,无一不露出景仰而又欢欣的神色, 谢知鸢听他从如何如何于山林中取得吃食,讲到每处地界的精灵志怪、风俗传说,内心钦佩不已。 上一遭能让她有此等感觉的还是元和郡主。 直至侯府门口,见着了自家的马车,谢知鸢竟生出些许遗憾, 还想继续听听孟公子说方才提及的须弥兽呢。 谢知鸢捏了捏怀中画卷的长边儿,才想同他道别,余光里倏忽间瞄见一辆马车。 赶路的车夫着黑色劲装,懒懒靠在车厢外边儿,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 马车高大却又无比低调,似要潜伏在雨夜的松土中,车厢尾部刻着陆府的云纹。 谢知鸢电光火石之间闪过一抹念头。 绝不能叫表哥瞧见她在此处,撇过内心莫名其妙的心虚不谈,要是让表哥猜到她给他的及冠礼为何物那岂不是要遭。 正如明霏所说,送礼前是决计不能要收礼那人提前得知的。 马车上,陆明钦本单手支颐半靠在窗棂,垂眸听着伴云的汇报。 如今好不容易揪出了点线索,顺藤摸瓜竟牵扯出一大摞人和事来。 朝中竟有不少人被其收买,不过那些都并不重要_ 伴云说着说着,忽地卡了一瞬,陆明钦瞥他一眼,捕捉到他那一瞬的慌乱与呆滞。 随后虽找补,但无疑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顺着方才察觉到的目光望去,一眼便瞧见某个小姑娘白嫩的小脸,和眉间的慌乱神色。 娇小的身子外披了件男子的青色外袍,转身时宽大的衣摆被携着雨的风吹起些许,一个趔趄,几近扑到她身后的男子怀中。 那男子着同色单衣,单手执一柄素伞,自坠落雨珠的伞沿下露出清浅温润的眉眼,另一只手轻轻稳住女孩的肩膀。 倒是极美极美的一幅画面。 马车未停,那两人不过在窗牖里出现一霎便消失不见。 却不妨让伴云瞬间噤声。 之后的几瞬恍若被拉长般,直到冷淡的一声“继续”响起时,伴云才稍松了口气。 他一面再报相关的官员名录,一面偷觑着世子爷的神色。 他却只是垂着长睫,分明的指骨在膝间轻叩。 眉骨隐没在昏暗的光线内,什么也瞧不清晰。 伴云嘴里唠着,多年来的习惯让他得以分神再去想其他。 那位公子他自是知晓的,永宁侯府的嫡公子,为人豁达温雅,与之相处者无一不服。 才刚回京便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圣上觉着在宫里算是埋没了他,便只赋了他在大学府的闲职。 各府派出的媒婆几近踏破那大门,可人家好声好气一一拒绝。 永宁侯夫人也叹气,说是这孩子还想外出游历,并未有成家的心思。 这般克制有礼的公子,方才望向表姑娘的眼里_ 伴云越想越发愁。 孟公子心思不纯且不提,表姑娘明显是瞧见了世子爷,倘若与那位公子是恰巧碰着、礼貌相处,可又怎会心慌地背过身去呢? 这必定是有些许情况的,还不是怪世子爷在表姑娘面前过于冷淡。 他垂着脑袋一边说着一个官员的小妾偷跑到他人家里,未曾想是要窃取情报,才要调侃两句, 便见眼前的男人忽地抬睫, 一双沉寂的眼眸越过昏暗朝他望来。 他说,“你走神了。” 我滴乖乖,伴云简直要被世子爷吓死,他忙低头认错。 “在想什么?”他语气淡淡,却和以往不同,格外罕见地问起了下属的心绪。 伴云自是知晓世子爷的性子,他略过怒其不争的那些个想法,便只说了对表小姐同孟公子的猜测。 簌簌雨声中,陆明钦倏忽间笑了一下。 “郎有情、妾有意?”他眸色浅淡寡冷,“我倒是不知,她只瞧了他几眼,便是有意了?” * 雨幕里,女孩的肩膀被有力的大掌箍住。 谢知鸢借着那股劲站稳,侧眸忘了眼离去的马车,这才松口气。 只是,孟公子瞧着文文弱弱,未曾想手劲竟这般大。 她抖了抖有些生疼的肩,抬眸同他道谢。 “方才那是陆世子吧,”孟瀛略俯身,将女孩额上软毛沾着的一片浮絮刮走。 谢知鸢点点头,她吸吸因发凉而冻住的鼻尖,软声道,“还是不能叫表哥提前知晓冠礼的。” 孟瀛只思忖了一瞬,他倒不知谢知鸢是因何误认为陆明钦对他存有敬仰之心, 不过他并未对此多说什么,只轻声道,“来的时候,车上可带了伞?” 谢知鸢还未应答,不远处四喜已撑伞朝她跑来,“小姐_” 孟瀛见此,倒是笑了笑。 谢知鸢揪了揪男人的外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孟公子,那我是现下将外袍归还,还是濯洗过后将其送来?” “不妨事,往后有机会遇到,届时姑娘再归还即可。” 谢知鸢朝他点点头,窝好怀中的画,笑着钻进了圆脸丫鬟的伞里。 孟瀛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主仆二人一步一步上了马车,这才执着伞往回走。 谢知鸢回了陆府,才进浮香居,便被一阵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陆明霏倒还懒懒地躺在塌上,望着窗外夏雨坠落,屋内浮动着一股子清香。 她见谢知鸢止不住地发抖,忙掀开一角被褥,娇声唤她,“快来我这睡。” 谢知鸢眨巴着眼,见四喜已将门牖俱关了,这才三两下脱了浸湿的外襦,仅着小衣三两下跳将到陆明霏的怀里。 她俩小时候便尝尝光着屁股在一块睡觉,只是陆明霏睡相不好,尝尝将小阿鸢挤到地上去。 每道此时,小阿鸢偏偏不再上去,就坐在地上哭,非要哭得陆明霏醒来,愧疚地哄她才肯罢休。 女孩身上犹带着清浅的雨味,陆明霏将她沾染着湿气的沉沉发丝往上披在塌旁的木扶手上,这才搂住她的腰。 馨香与暖意慢慢渡过来,谢知鸢眯了眯圆圆的鹿儿眼,细细地打了个哈欠,听着陆明霏说起过些时日想去街上看花灯。 “因着前些日子那事,我们必得好好规划一番,帷帽是必不可少的,还得叫三两个家丁......” 谢知鸢就着她的絮絮叨叨慢腾腾睡着了。 耳边的雨、女孩娇柔的嗓音、室内的馨香都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喊声。 “阿鸢、阿鸢?” 陆明霏的手晃了晃兀自愣神的女孩,看她回过神来,语气里也带上几丝哽咽,“阿鸢,我已打点好了一切,你快跟着我逃吧,现下三哥早已疯了,他将你私藏在此,外头都已找疯了......” 她说完,看着女孩半露在外的莹白身子, 没有一处嫩肉是好的,细细密密的吻痕遍布全身,颤颤雪软上的掐痕...... 她捂着嘴怕自己哭出声,“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谢知鸢懵然感受到外袍披落在身上,才顺着她的力道直起身子,撕裂般的疼痛再次袭来。 她知晓,这是“她”又逃跑了,每次逃跑被抓回来,表哥总会惩罚她。 一开始还会给她戴上铁链子,现下早已全然放宽,算是笃定她逃不掉。 梦里的陆明霏拉着她跑到门口,这处陌生的院落向来不会设防护,但不知为何,谢知鸢每回跑到街上,却总能被抓回。 她跟着陆明霏踏上门口的马车,车内的陈设极简,似是随意凑落出来的。 马车咕噜噜驶了半晌,人流的喧闹声入耳,陆明霏似是松了口气。 “想不到三哥居然会将你安置在同丰巷里,我们的人都找错方向了。 孟先生说过,这院里藏着许许多多暗卫与眼线,我此前已将他们偷偷放倒,总算逃了出来,你放宽心,马上便能回家了。” 谢知鸢在瞬间便知,她们这次是逃不出去的。 “她”从前也用过这样的法子,甚至在表哥面前装温柔小意,骗来了特殊的熏香,同门外的某些药材混合,迷晕了所有暗卫。 可陆明钦却像是提前预料到般,甚至连当初给她熏香的举动都是一种试探。 结果可想而知。 在梦里,谢知鸢虽如本人亲历般,能体会到真实的触感,但并不能干涉任何抉择。 就像现在,她仿佛是被看不见的细线控制了一般,只能勉强点个头。 马车驶过闹市,才转了个弯,前边的车夫突然说道,“小姐,有人拦车。” 这车夫语调沉稳,气息深沉,出声时似以丹田为托,谢知鸢一听便知他非常人, 陆明霏攥紧谢知鸢的手,慌张地问,“是谁?” 下一瞬,车夫倒地的闷哼声和刀划破绸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车厢门口的帐幔蓦然被撕裂,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42节 女孩惊慌的双眼猝不及防与浓烈的目光相遇。 高大清俊的男人一袭朱红色官服,坐在马上,还未下朝便赶了过来。 他手里还拿着几枚石子,气息微喘,望过来的眉目阴沉得骇人,身上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无视一旁面带惊恐的陆明霏,他目光落在谢知鸢身上,语调却温柔至极, “阿鸢,快过来。” 第38章 、考校课业 谢知鸢从梦中惊醒时,还心有余悸。 她抚了抚狂跳不止的心脏,腰被背后的少女搂住。 “阿鸢,”陆明霏摸了摸她的小衣,“怎么这么湿呀。” “要不——”她嘿嘿一笑,“你解下来?我保证不会偷看。” 她说着手指放在小衣后的系带上, 谢知鸢打了个哆,她挪了挪身子,声音莫名沙哑, “不要!你肯定要对我动手动脚。” 陆明霏偏爱长得好看的人,又惯会享乐,虽无磨镜之癖,可就是喜欢软软的触感。 小时候她就喜欢捏谢知鸢的屁股。 谢知鸢想了想自家傻蛋哥哥的小翘臀,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陆明霏还在那边不依不饶地劝,“阿鸢,不脱了的话,会感冒的。” 被褥里暖烘烘的,身后少女的发缠上她的脖子,谢知鸢把头埋了进去,瓮声瓮气, “这样就不会了。” “真是个呆子。”陆明霏气呼呼地捏了把她腰间的软肉,又摸摸她的头发,叹气道, “怎的还没干?又湿又滑的。” 谢知鸢翻了个身,仰脸鼓了鼓腮帮子,“嗐,这就是头发又多又密又好的苦恼呀。” 陆明霏气得捏了捏她的脸颊肉。 — 晚间的时候,窗外的雨还未停,谢知鸢被陆明霏抱着,目光探向窗外的昏暗。 叩门声起,下一瞬门被推开,绫萝端了晚膳进来,摆在桌上。 她瞧了眼睡得正香的陆明霏,小声道, “主子,该用晚膳了。” 谢知鸢一面打哈欠,一面从陆明霏怀里起身,身上的系带已被磨蹭得松开。 小衣松松垮垮地挂在柔软处,黑如绸缎的发丝披在背后,几缕碎发沾在白嫩泛红的脸上。 再加上染着水雾的大眼儿,微挑的眼尾,便好似万顷纯澈的白中倒入一抹红。 绫萝只瞧了一眼便觉心尖一颤。 她算是从小瞧着表小姐长大的,可每回见着她,却总能被惊艳到。 尤其是这身段—— 身上衣襟散开,谢知鸢却未觉有什么不对,泛着水雾的眼里带着久睡未醒的迷茫无措。 四喜从门外进来,见着她这样,忙把门掩好,一面习惯性地用稍凉的手替她穿好衣服,一面轻声道, “世子爷方才派人递话来,说是要考校小姐的功课。” 她说完,担忧地看向自家小姐。 果然便见其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眼瞪得溜圆儿,红嫩的小嘴微张。 四喜强忍着笑意,嘴角抽搐, “他说您已经有些许时日未去过学堂了,再不学,下月的考核必是有去无回。” 背后陆明霏的呼啦声还在作响,一听便是睡得正香,现下并没有人可怜她。 谢知鸢倒并非怕了那什劳子功课,只经过晌午的梦境,一想起表哥那压迫的气息、凌厉的掠夺,她现下不免对其生起些许悚意。 她磨磨蹭蹭吃完,那头陆明霏竟还未起。 四喜从柜里取了件鸦青色披风,替她系上。 宽大的披风摆随着女孩绣鞋踏出门的动作扬起些许弧度,好似雨中盛开的菡萏。 外头还下着雨,谢知鸢躲在四喜的伞下,裙摆沾上些许水渍,被寒风浸染过后,沉甸甸的难受。 路上昏暗,假山处的一盏风灯似乎给吹灭了,摸着黑的谢知鸢一不小心踏入到一个水坑里。 冰凉的水浸透了她的鞋袜,谢知鸢反射性往前踩,细雨混着寒气飘落在额前。 她打了个喷嚏。 绣鞋完全被浸湿,一踩便有吧唧的水声。 四喜正想说回头换,可小姐抓住她胳膊上的软肉,软糯带着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们去表哥那,他瞧着我这般凄惨,就算功课答不上,定也不会罚我。” 她说完,便又蹦跶出去,直至发丝的水珠慢腾腾滑落至脸颊,才又钻到四喜的伞下。 四喜倒是不担心,小姐这般卖可怜的行径自小做过无数回,没一回被人识破。 浮香居离停南轩不远,可两人拖拖拉拉行了快一刻钟才到。 伴云在门外侯着,他时不时往里头瞧两眼,见世子爷依旧伏案批注文牍,越发焦急起来。 直到不远处雨声浑着脚步声响起,他才松了口气。 忙迎了上去,“谢姑娘,世子爷正在里头等着呢,说是您来了直接进去便行。” 谢知鸢嗯了一声,四喜收了伞又替她把早已浸湿的披风取下。 放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瞧见些许,现下风灯里,伴云目光一扫到表小姐的面上便僵住。 发上满是雨珠,任有雨水顺着额滑落至眼睫,随着轻颤滴至雪软里。 她今日着齐胸襦裙,外露的大片玉色肩颈、脆弱精致的锁骨,还有半拢饱满丰盈。 伴云心下暗暗赞许,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表小姐还这般可人,是个男的(除了他),都得生起些许掠夺的心思。 四喜盯着伴云,眼里冒出点恶狠狠的火花,等小姐进屋了,她一下子骂出声来, “登徒子!眼睛净往不该看的地方看!” 伴云老神在在地对插着手,“你个呆瓜懂什么?” 四喜瘪着嘴,“我当然懂,你们男人都这样,好色得很。” 伴云见她脸颊气得鼓鼓的,眼里燎出些许水光,有些慌了神,他将其中种种细细道来,直把四喜说的愣愣的。 * 谢知鸢小心翼翼踩到里间,沾水的绣鞋在地上落下道道痕迹。 小小的脚印一路顺到屏风后,停下。 “表,表哥。”谢知鸢揪着下襦一角,完全不敢看他,原先还好,可一踏入此处,那股清冽如晨露般的气息无孔不入般压来, 一些片段又浮现在眼前—— “还伤着就往外边跑,” 男人轻轻啄去她满脸的泪水,腹部肌肉用力时块垒分明,他轻喘着温声道, “阿鸢这次真不乖。” 谢知鸢被疼痛混着刺激捣弄得轻颤着呜咽,触及男人眼底的浓黑,她吓得一紧张,微缩。 他的手碰了碰,确实绷得很紧,她含着哭腔的软音响起,“疼。” 陆明钦俯身软软地吻住她,“很快便好了嗯?此次如若不疼,阿鸢记不住教训。” 黏腻的水渍声持续着,声音逐渐变大加快。 * 书房内,纸张的翻页声稍顿, 陆明钦于文牍中抬眸,稍愣住, 明亮的烛光下,逐渐变沉的目光顺着水珠落在齐胸襦裙的系带里,停顿良久, “阿鸢?” 与梦中的喑哑不同,男人低沉清冽的声音响起,拉扯回谢知鸢的思绪。 她颤颤抬起挂着水珠的长睫,视线触及他墨黑的眸时,又没忍住一个发哆。 陆明钦屈指在旁边的小矮凳上敲了敲,淡声道,“过来坐。” 谢知鸢咬唇,到他身边时,空中传来的吧唧挤水声令男人视线转移至她的绣鞋上。 陆明钦眸光一凝,他早已预料到阿鸢会使些小手段避过些许课业, 往日他总纵着她,可未曾想这次竟连身子也不顾了。 “脱了。” 男人冷淡的嗓音响起。 谢知鸢一愣,才抬眼,便看见他目光沉沉落在自己的脚上。 她不安地动了动,被吓得颤着脚,交替着磨掉了鞋子。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43节 她磨得很慢,最先露出的是白嫩脚踝,后是脚背。 绣鞋落地的那一瞬,颗颗浑圆的可爱脚趾在空中缩了缩。 陆明钦的注意却落在了她脚被水浸得有些发皱这事上。 他俯身,有力的胳膊越过谢知鸢,拿起搁在桌角的外袍。 玄黑外袍由锦缎制成,一下子将谢知鸢兜了个满头满脸。 表哥身上的气息都是淡淡的,可这下子却侵略般地直直压得她心尖颤动。 头顶处大掌轻轻按住她的头顶,带着摩挲的感触替她细细擦着发根。 谢知鸢舒服得眯了眯眼,沾着水的脚却还浮在空中、无处可落, 下一瞬,滚烫的大掌穿过早已浸湿的下襦握住她的小腿肚,带着她的脚放在了高处。 她懵然地动了动,脚尖却不小心触及一个滚烫的硬物。 没等她细细感触,脚踝便被方才的大掌牢牢箍住,那力度箍得她生疼。 头顶的掌心也向下压来, “阿鸢,不要乱动。” 男人原本冷冽的嗓音带上几分危险的沙哑。 谢知鸢头皮发麻,她软声乖乖应了一声,脚踝处的手才缓缓松开。 这回她安分地缩着小脚,再也不敢乱动。 所幸她襦裙外头批了披风,现下内里除却裙摆外,倒是未染水汽。 陆明钦把她浸湿的裙摆卷到膝盖处,目光在细嫩小腿处微顿,才继续按住她的小脑袋轻柔搓着。 替她擦完了发根,已是一盏茶之后了。 陆明钦撩起外袍,才垂眸,便对上女孩向上望来的沁着朦胧水雾的鹿眼儿。 稍乱的发丝在额前、脸颊处蔓延。 他喉结滚动了下,伸手替她一一拨开,整整齐齐顺好发丝,最后指尖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 他轻轻弹了一下,在她迷茫的目光里,轻声道,“该考校课业了,说不出,该罚的还是得罚。” 作者有话说: ——看到阿鸢披了别人的衣服后, ——表哥故意拿自己的外袍给阿鸢擦头发 ——故意狠狠惩罚她 第39章 、惩罚 停南轩,窸窸窣窣的雨声犹未绝,颗颗晶莹剔透垂落在斜斜入窗的竹叶上。 被姑娘家软颤的娇呼声惊得滴落。 透过锦纱屏风与垂帘,隐隐约约可见两道相连的影子。 “表,表哥,你轻点......” 谢知鸢眨了眨泛着水雾的大眼。 她颤巍巍缩了缩被抽的手掌,怯怯地看向坐在黑檀木桌案后的椅子里的男人。 陆明钦握着细细的小竹竿,垂眸时目光落在她粉嫩微微泛红的掌心。 放才考校了五门课业,谢知鸢脑子里的知识全被这几日给吃了,门门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自小时候起,她于经纶课业上,便是这般懈怠的性子,陆明钦虽不认为她错,可受托于姨母,少不得盯着她点,该罚的还是得罚。 这么些年都罚过来了,回回让她装怯混过去,可此次—— 竹竿停在细嫩掌心,陆明钦淡声道,“总共五下,这是第二下。” 他说着,控制好力度,那竹竿轻轻扬起,落在女孩掌心时发出轻微的响声。 短促的轻呼同时落下,谢知鸢包着泪,白嫩的脸颊轻轻鼓起。 她抬眸,透过朦胧泪珠,隐约可见表哥清冷的轮廓。 其实表哥打的并不疼,但有种酥酥麻麻的痒意,恍若痒到让人心尖儿发颤。 好痒,她放在男人膝盖上的小脚也不自觉缩了缩。 陆明钦顿了顿,垂眸看向她乱动的小脚。 男人今日着玄色锦袍,衬得那搁在大腿处的脚无比白嫩细腻,宛若玉成。 脚踝处的青筋绷紧,原本轻卷到她膝盖处的洇湿裙摆因着她的动作往上翻了些许, 香软的髀肉,顺着线收到看不见的深处。 陆明钦喉结微动了动,再抬手时难免没控制好力度。 谢知鸢眼里包着的泪瞬间夺眶而出,化作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软嫩的脸颊滑落。 “表哥,好痛......” 她说着,委屈地瘪了瘪嘴,想要颤颤收回手,下一瞬却被大掌握住。 陆明钦轻轻捏了捏她细嫩的小拇指,低声道,“再问你一道,若回答得出,余下两下可免。” 谢知鸢脚紧张地动了动,不经意间蹭弄过男人有力的大腿肌肉,她还未觉般仰着迷茫的小脸问他,“表哥,能不能简单些?” 他的小表妹每每应答他时,都要先唤他一声表哥,又娇又软,恍若用那双挠人的小脚在心尖轻轻点过。 他从未觉着,自己的自制力如此差过。 陆明钦吐出一口气,指腹在她额上轻轻捻了捻,沉声道,“我曾记得,去岁院长于每月讲论时——” 他还没说完,便觉自己的掌心被小手捏住,她轻轻摇了摇,扑扇着睫软声道, “表哥,我未好好听。” 陆明钦嗓音略哑,透过细碎雨声清晰传入耳中,“那你在作甚。” 谢知鸢垂眸,那鸦羽般的睫纤薄有力,坠着颗透明的泪珠, “表哥,我,我在出神背草纲。” 她才说完,便紧紧闭上眼,生怕表哥下一秒便拿起竹竿打她,可却是半晌的沉寂。 她才睁眼,便觉熟悉的清冽香气寸寸压来,惊慌失措之下,谢知鸢往后仰了仰身子,下一瞬,小凳一下被她带翻, 纤弱脊骨落地那一瞬,颤颤娇呼传来。 谢知鸢想起身,她用手微撑起点上身,可两条腿都翘在小凳上, 挣扎间,下襦裙摆又翻了些许, 她无法,只得伸出手唤表哥,却见他只抿唇垂眸,不知为何,眉间带着的情绪,竟叫人觉着一种隐隐的危险。 陆明钦看向面前的小表妹。 她半躺在地上,细细地喘息着,望过来的水眸里泪光盈盈, 下襦层层叠叠堆在腰间,隐隐可见嫩滑的腿根...... 她最近来了小日子,今日穿了月事带。 忽地来了一阵疾风,屋内好几处油灯噼里啪啦被吹灭。 往日点灯的活儿都是由下等小厮来做,只是此时不知被伴云派遣到哪儿了。 屋内便这般暗着。 昏暗中,谢知鸢听得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一种并不算陌生的灼热再次碾压上娇嫩的肌肤。 少女浑身上下都是嫩肉,此时恍若被见不着的掌心狠狠揉捏过般,生起细细密密的酥麻感。 她不知表哥为何不说话,只下意识轻颤,越过略微暗沉的灯光望向他隐在黑暗里的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那般凝滞的气息才将将被打破,陆明钦俯身,从地上抱起轻喘的女孩, 指腹不小心碾上点柔软侧边, 陆明钦慢条斯理加重了点力度,随着香软的小姑娘落入怀中,那声惊呼便微不足道了。 “今夜已晚,便不先罚你了。” 他的嗓音依旧淡漠,抱着她的大掌却炽热无比。 男人一路行至里间,绕过屏风,将她放到自己的榻上。 谢知鸢愣着神,脸颊软软靠上浸着表哥气息的枕上,她下意识蹭了蹭。 陆明钦不经意间捏了捏她的脚心,粗粝的指腹剐蹭过细嫩的脚底, “此处有盏亮灯,你如今湿了鞋子,我出去让伴云送双过来,在此好好等我。” 谢知鸢被他捏得腰肢发软,她颤着语调乖乖应了声。 陆明钦离去后,她在榻上翻了个身,借着一旁桌案上的油灯,细细瞧起内部的陈设来。 这还是她头一回来到里间。 里间与外间的风格倒是差不离,处处透着雅致,西侧摆着刻叶雕镂单扇屏风, 隐约可见其后的拔步大床,床头整齐地摞着叠文牍。 她又转了转脑袋,脸碰上个小毯子。 谢知鸢摸着滑顺的小毯子,欢喜得抿了抿嘴,表哥知晓她怕黑,还特意将她带到此处等候...... 她没忍住又打了个滚,直至耳旁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才止住动作,朝俯视而来的男人望去。 他手里拎着双绣鞋,却好似随意拎着个文雅物件儿般,神态自若淡薄, 那身矜贵从容的气度,倒是叫人觉着,他拿的是文牍,而非女孩儿家的绣鞋。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44节 谢知鸢直起身子,垂眸看着表哥替自个儿换上。 他这回捏的比上回还要更过分些,连圆润的小脚趾也不放过,将其妥帖放置到绣鞋中去。 谢知鸢细细蹙起了秀致的眉,离了男人滚烫的手掌,才轻轻松了口气。 离去之际,陆明钦将那几本文牍放到女孩的手中,她鼓着腮帮子望去,却只瞧得见风灯遗漏在表哥脸上的剪影。 沉寂而又深邃。 斜风送了些雨丝过来, 男人低沉冷淡的嗓音跟着传来, “五日过后再来找我,若是还似现下这般,我倒是不介意用一些对小孩家的手段。” 小孩家? 谢知鸢忽地想起,自己七岁时,有一回将表哥真正惹怒了,他直接把小团子拎到腿上,打屁股...... 就算知晓这不过是如同“让山间精怪吃了你去”般大人惯有的威胁,可—— 烫意依旧蹭地一下淌上脸颊,谢知鸢缩了缩小屁股,不敢反驳,只扑扇着睫嘟囔道,“我晓得了。” * 回到浮香居时,陆明霏早已用过晚膳,她冲着谢知鸢招手道,“阿鸢,快给我好生瞧瞧。” 谢知鸢就着四喜的手拆下披风,闻言瘪了瘪嘴,离得近时还斜斜看了她一眼。 “有什么好瞧的呀。”她忿忿鼓脸,一屁股坐在榻上。 “那便是说,真受罚了?” 陆明霏满脸期待看向她,耳边还未拆的坠子摇曳着微光。 其实她可羡慕阿鸢了,虽说课业一事,是谢夫人不经意间提及的,可若不是陆明钦肯允,那不论是谁,都强迫不得他。 四喜等人早已掩好门扉,亮堂的屋内,女孩伸了伸手掌,白嫩的掌心斑驳着些许红色划痕。 陆明霏摸了摸,偏头问她,“痛不痛?” 谢知鸢摇了摇脑袋,“不痛的,反倒是......”她咬了咬唇,“还有些痒。” 这看着虽严重,可不过是她肌肤过于脆弱,表哥的动作实则再轻柔不过。 只是那股子痒意着实挠人,叫她恨不得再也不要体会。 陆明霏却不知其中种种,看向谢知鸢的目光带上些许诡异,“我听说便是有这种人的,别人越打他,他反而越舒服越来劲。” 谢知鸢迷茫地抬眸,“可是,我被夫子打屎,便只体会到疼痛。” 陆明霏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那确是因人而异~”她在最后四字上加重语气,其间的暧昧挡也挡不着。 谢知鸢这回听懂了,她鼓着脸去掐陆明霏,二人笑闹了一会儿,谢知鸢正被陆明霏挠腰子的举措笑得不行,却听得她倏忽间道, “明日那位安三姑娘便要到了。” 谢知鸢带笑的眉眼瞬间垮了下来。 且不提那安三姑娘是如何如何,谢知鸢于第二日倒起了个大早,托绫萝给自己挽了个飞仙簪。 欲坠不坠,如水般的碧玉点缀其间,又着上同色齐胸襦裙,饱满额间点了个花钿。 盈盈水目、朱唇不点而红。 谢知鸢在镜前转了一圈又一圈,把陆明霏都转成了圈圈眼才肯罢休。 她懒懒打了个哈欠,“那位安三小姐午后才至,你急什么?” 谢知鸢撅嘴嘟囔道,“我今日便喜欢这般打扮,又不为着她。” 陆明霏笑了笑,也没反驳,她思忖着道,“那位安三小姐在江南那边儿也是顶顶出众的才女,如今也同承安郡主般过了女子三试......” 谢知鸢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瞬间萎靡下来,她又瞧了眼镜中的自己。 美又如何,那些小姐的才情,她是万万及不上的。 午后,谢知鸢才从老夫人那瞧见了这位传说中顶顶有名的安三姑娘。 彼时,那位素衣少女身边围着好几个长辈嘘寒问暖,众星拱月般踏入此间。 第40章 、引诱 晨间,雨歇后的晨光在天幕溢开,几抹洁白半坠不坠。 停南轩走廊边有小厮来来回回走着,脚落地时近乎无声,被伴云指挥着干活。 正巧老夫人那边来了信儿,伴云将紫岫送走后,心里略有些焦急,什么安不安三姑娘的,他可是认准了表小姐。 他叩叩门扉,待里头传来世子爷冷冽的嗓音后,才放心踏入此处。 今日世子爷这来了个贵客。 他瞄了眼世子爷前坐着的着暗纹锦袍的矜贵俊美的男子,替二人各自倒了杯茶。 才俯身朝世子爷递消息, “老夫人那头,那位安三姑娘到了。” 陆明钦手指倒扣在茶盖上,垂眸时淡淡嗯了一声,也不知是个什么态度。 伴云见此也不好多说什么,明明昨夜自谢姑娘走后,他半夜起身如厕经过主屋侧时, 忽地听见世子爷的低喘声和磨动声, 在静谧夜里格外明显, 那声响极快极大, 当时已是后半夜了,这该是弄了多久。 若不是知晓世子爷是武人,彻夜未眠都不可能有多大影响,他还真担心世子的身子遭不住。 果不其然,晨间他进屋内替世子爷收拾的时候瞄见,床帐外的碎玉屏风那有个破破烂烂的香囊,口子歪歪扭扭,其上丝线几乎被磨烂快瞧不见了, 可见是用了多大的劲儿,若放在如表小姐那般娇弱的身上,岂不是都能将其捣碎。 是时候哄表姑娘再送世子爷个香囊了,他磨烂的那个,还是四年前表姑娘第一次成功绣成的香囊嘞。 伴云进来通报,陆明钦没个什么态度,对面的宋誉启倒是轻笑了声 ,“如今倒是要提前说一声恭喜了,听说此次是陆夫人开的口?” 陆明钦并未应答,雨后微光撒了点在他修长如玉的手上,眉目间也染上几分晨间的湿气。 他慢慢摩挲了下茶盏,太子低沉沙哑的声音继续响起, “你若是想同陆夫人缓和关系,此举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反正你这人吧,娶谁都无所谓,我还不清楚你的性子?还不成家只是嫌麻烦。” 他前面的清俊男人掀了掀眼皮子,语调和缓,“今日前来不是论及你迎娶承安郡主一事吗?怎的谈起我来?” 宋誉启面色一滞,他生得极英俊,五官都好似由再贵气不过砚墨的一笔一划勾成。 他垂眸缓缓道,“父皇如今确是松了口,有时他的态度,倒让我觉着,从前的种种都是在装疯卖傻。” 他说着凑近了陆明钦一点,面容在袅袅如云雾般的白烟中显得懒散,眸光莫名锐利了些,低沉的嗓音响起, “我上回趁父皇不注意,多捡了颗仙丹回去,你猜如何,不过是平常女子美容养颜的普通丹丸罢了。” “也只有他头一回让我们吃的,才有吃多了毁损身子的丹毒。” * 陆府虽门楣煊赫,人丁却稀少,陆老夫人膝下仅有镇国公和二老爷两人, 自先镇国公马革裹尸后,因着没了共食的规矩,两家联系并不算密切。 二老爷的夫人是翰林学士的女儿,姓程,颇有文气,据说当年本要入宫当女官,可因家里出事,不得已嫁给了二老爷。 谢知鸢倒是经常能瞧见这位程夫人, 衍朝的礼教虽没那般严苛,小辈们并不需日日向太夫人请安,但因着怕老夫人寂寞,大家都会来走走。 每每她与陆明霏前脚走,这位出身清贵的夫人总带着女儿后脚到,望来的目光里带着令她不舒服的某种神态。 谢知鸢一下便想起,学堂里那些课业好的,看向他们这些差生的目光。 可就是如此高傲的夫人,在此时却笑得温柔似水,远远能听得笑声与嘘寒问暖声。 即便是面对她膝下的两个女儿时,也没有这般和蔼与平易近人。 谢知鸢抿唇靠在老夫人旁边,发上的坠子跟着摇晃,她朝那位安三姑娘望去。 弱质芊芊,眉间蕴着文气,眼波流转间尽是惹人爱的神色。 虽不是承安郡主那样似仙子般的容颜,却足以叫人心尖一颤。 昨夜谢知鸢听陆明霏说了不少安三小姐的事迹。 安家嫡姑娘很多,但他们费尽心思想同镇国公府搭上关系,遍派了个最出众的。 这位安三姑娘名唤安珞,在江南闵茸学府就读,期间深陷多段关系中,追求者甚广,有头有脸人家的公子哥没有不喜欢她的。 甚至有说在花灯节上,江南府最出众的两名清雅公子,还为她所题词的花灯大打出手。 与那么多男子关系不清不白,最终却能全身而退,被当地人奉为第一名姝。 陆明霏对此表示: 真佩服啊。 谢知鸢则越听越酸,一面因着这位姑娘的优秀起了妒意,一面又因着这般善妒的自己而生厌。 她真是个坏女孩,度量胸襟竟如此小。 “妾身早已听得三姑娘名声,今日瞧见了才知‘百闻不如一见’这几字。” “夫人谬赞。” “三姑娘这边请——” 杂乱声已近到眼前,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45节 在谢知鸢愣神间,安珞已朝陆老夫人福了身子,举止优雅大方,端肃从容。 老夫人左瞧右瞧,满意地点了点头,握着那姑娘的手,说了几句体己话,末了笑着提及阿鸢和明霏, “这两位一个是府里的三小姐,另一个是谢府的谢姑娘,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近些日子你便与她们和府里的姐妹几个好好玩耍,先安顿下来再谈其他。” 那日陆夫人提起这件事,她便派人同陆明钦说了,那边的态度不定,没说可不可以。 想到明钦同他母亲的近乎老死不相往来,老夫人悠悠提了点心。 现下看来,这位安珞眉清目正,出身清贵,性子乖顺又温柔,明钦会喜欢也说不一定。 男人或许会对承安郡主那般天仙模样的女人心生距离感,对着她这般的却完全不会。 旁边的程夫人笑道, “是该好好安顿,不过见与明钦相看之事也不能耽搁了,他那孩子性子冷,模样却极好,满京城的少女们哭着喊着要嫁给他嘞。” “不过,我今儿瞧了三姑娘一眼,倒是觉得再合适不过。” 她这一番话下来,捧了陆明钦,却也在暗中提点安珞,要她好好抓住此次机会,用点手段把人拴住。 安珞垂眸,白皙的脸颊微红。 长辈的聊完了,就得由着小辈的带出去逛逛, 若是陆明霏想,她与谁都能处得好,可谢知鸢不同。 她跟在相谈甚欢的二人后边,怕自己藏不住事儿,猛垂着脑袋,手指不停拧巴拧巴的。 行至蔓花小道边,突地传来侍女们的行礼声,“见过世子爷。” 谢知鸢下意识扬起脑袋,可一瞧便对上了不算陌生的脸,高挺英俊,浑身上下都有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他目光越过前面两位小姐落在自己身上,瞧不清楚意味。 那不是太子吗? 谢知鸢偏了偏眼, 却只瞧见太子旁边清冷淡漠的男人垂眸,轻轻转着手指上的玉扳指,淡然地说了句, “起来吧。” “三哥,这位是今日才来的安三姑娘,单字珞,”陆明霏福了福身子,礼貌介绍,随后又对安珞说,“这位便是我的三哥了。” 陆明钦目光随即落在安珞身上。 谢知鸢紧紧盯着他的眉眼,见依旧没什么变化这才松了口气。 她早已察觉到,当太子与表哥出现的那一瞬间,原本落落大方、端庄秀雅的安珞浑身的气息瞬间变化,柔弱无害,连轻声行礼时都带了几分羞怯。 这不就是,不就是明霏先前同她所说的手段最最高明的女子吗? 在外可掌事受婆婆尊重,在内又可受夫君疼爱。 谢知鸢忍住鼓脸的冲动,她看向了太子。 * 与几个姑娘家作别后,陆明钦与太子接着商讨方才未完之事, 太子才扯到自己的谋划, “你觉着这般还可行?” 陆明钦脑中的画面依旧停留在表妹那双水眸里含怯的引诱, 只淡声道,“七分把握,看你自己。” 太子轻笑着应是,又想起方才见过的姑娘,懒散道, “那位安三姑娘我瞧了也不错,你要不便应了了事,往后也不必再发愁长辈们的催促,我母后虽与陆夫人关系决裂,但却是顶关心你的婚事,如今听说了有安三姑娘怎么一回事,还想着将人召回宫里瞧瞧。” 陆明钦一句都没多说,只道,“姑母多虑了,此事不必麻烦她。” 宋誉启看半天也不知他的成算,只好移开视线,半晌他又似是不经意间提起谢知鸢, “你那表妹,上回见着也不过是几日前,怎生得......”他顿了一瞬,才找着个词形容,“生得越发勾人了点。” 身段且不提,尤其是瞧过来的眸子,明明纯然至极,却宛若带了怯怯的钩子,想叫人狠狠地—— 他边说着,就察觉到陆明钦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逐渐沉下去。 “太子既欲娶承安郡主,便不要对他人家的表妹动心了吧。” 小家伙真是随时随地都在勾人。 陆明钦将她的刻意瞧得清清楚楚,她这是想作甚,嫁给太子吗? 第41章 、花灯节 浮香居。 窗牖边几株缀着叶的木桃入内,日光洒得少女的皓腕近乎通透。 谢知鸢单手支颐半靠在木案上,另一只手懒洋洋地于洁白宣纸上落墨。 她课业不行,字倒是顶好看,小小的秀气,又能立起来,乍一看还有几分风骨。 搁下纤毫时,同样秀气的小手在唇边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都说春困秋乏,可这闷热的夏日,也很难叫人精神。 谢知鸢把纸张立起,凑到唇边吹了吹,就着一旁的药方子一同封入刚绣好的香囊内, 当日遇刺之事发生的过于突然,为着些许气运之说,元和郡主当日又回了佛寺里, 倒让这月与她仅见了一面的谢知鸢悒悒不少,一月一次的书信来往里也添了不少女儿家的碎碎念呢,包括近日来的那个安三姑娘。 谢知鸢小心翼翼封好了香囊,将一旁逗鱼儿的四喜唤了过来, 又细细吩咐了一番,才松口气让她去交给盛京的驿使。 陆明霏恰巧拿了几捧莲花进来,面上还带着汗, 她偏头瞧了谢知鸢一眼,一面把莲花放入游鱼所处的玉盆里,一面劝道, “方才我们几个去玉镜湖游了船,那大片的莲花可漂亮了,要是我说呀,也不必因着安三姑娘在那便委屈了自个儿呀。” 谢知鸢小嘴撅得老高,狠狠地撇过头去,“连明霏也被她收买了。” 陆明霏见她这般,忙凑过头去哄,哄着哄着一时嘴快,“在我心里阿鸢自是最好最最可爱的......不过那安三姑娘真是极好......哎呦!” 谢知鸢收回掐她的手,仰着漂亮的小脸瞪她。 “好了好了,”陆明霏讪讪一笑,“不过明日花灯节,祖母要我们带着她,那时你总逃不掉了吧?” 谢知鸢闷闷不乐地揪了揪手指头,“逃不掉便逃不掉,我不会让她瞧出来的。” 午后,谢知鸢将裱好的孟公子的那副拿到院里晒,结果才摆好,伴云从院前的小道里走来, 谢知鸢下意识地将字画挡在身后。 伴云不动声色地收回落在字画署名上的目光,开口道,“谢姑娘,世子爷让您别忘了后日的课业考核。” 什么嘛,亏她看见伴云时还心生期待,会不会是表哥找她了,结果到头来却是这么一句扫兴的话。 那边伴云同表小姐知会了声便往回赶,回到停南轩时,心底里还一直在琢磨着。 那副字画明显出自孟公子之手。 他曾听说,孟公子虽为人请和,但手中作品从不轻易相赠, 有人愿出千金买他一副字帖都被其回绝, 可表小姐手里那副—— 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墨竹图,旁边还提了诗的。 伴云这心里头一阵发愁,直到了停南轩,见着了疾烨也没着什么好脸色。 疾烨嘴里正叼着狗尾巴草呢,看见他这幅唉声叹气的模样,不由得好奇地问了一嘴。 却被他冷冷地斜了一眼,“和你个呆瓜有何好讲的?” * 盛京的花灯节自酉时初便开始了。 天光微末中,商贩早早开始摆摊贩卖,那些小玩意儿也被端上来。 直至戌时,行人才多了起来。 盛京的夜历向来比白昼要浮华得多,更莫说今晚,仿若是大半个城的人都被倾倒在了街头上。 如墨般的夜色下,风刃卷积起大街小巷的点点浮光,淹没在人流中。 谢知鸢披着织金披风,慢腾腾跟在陆明霏几人身后,手里拿着根糖葫芦细细地舔着。 白嫩的脸被圈在披风兜帽里,小巧的下巴若隐若现,时不时能从红唇里瞧见粉嫩的舌头在红彤彤的糖衣刮一下又缩回。 她们几人挤在闹市之中,街边的店铺灯火通明,道两旁摆满点着花灯的竹棚。 商贩们卖力的吆喝此起彼伏,整条街上人头涌动,行人比肩接踵。 时不时三五人停下翻看摊点上的货物,或是捏个糖人或是拾个绣囊,在花灯下比量着。 欢声笑语溢耳,谢知鸢扑扇着睫看着,漂亮的眉梢也被暖黄的灯光染上几分笑意。 四喜掂了掂小姐的大大宽宽的兜帽,这兜帽几乎将她乌溜溜的眼儿都遮住了。 前边儿陆府几个小姐还在同安珞说着话,谢知鸢听了一耳朵便听不下去了。 “安姑娘,我见着那边棚子里的花灯不错,咱可要去瞧瞧,论着您的本事,哪道灯谜能难倒您呀。” 说话的是二房的一个庶女,话语里的巴结藏也藏不住。 可其他小姐纷纷附和,便是陆明霏也提着说要去看看。 听着耳边那安三小姐的软声软语,谢知鸢轻轻咬了口糖葫芦,山楂外糖衣碎裂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顿住了脚,可前面几人却好似都未察觉般朝前走去。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46节 谢知鸢轻轻鼓了鼓腮帮子,嘴里的糖忽地化成糖水,沾得舌尖有些腻人。 四喜觑着她的神色,心下难免担忧,她轻声哄道,“小姐,要不然我们去那边的花灯棚子看看?” 周遭人流忒多,四喜小心翼翼护着小姐,她还是被撞了好几下, 在杂闹声中,谢知鸢蹙起秀眉顺着四喜的手指头,可一眼便看见了不远处竹棚前的一个身姿高挺的身影。 那公子一袭墨色金边锦袍,立于花灯棚下,周遭喧天的热闹沾到了他身上恍若瞬间被消融般,温温冷冷。 他就站在那一串串花灯下面,抬首静静地看着那些精致奇巧的灯笼,暖黄的光从灯笼纸中透出来,映着那清隽矜贵的眉眼。 是孟公子! 谢知鸢乌黑清澈的眸瞬间发亮,她挤过重重人群,艰难地来到他身边, “孟公子!” 少女软糯唤声响起时,孟瀛正抬首望着挂在竹棚最高处的莲花灯,眸里凝上的冷意微滞。 再侧眸望向她时,眉间已重新染上温柔的笑意。 娇小的姑娘举着根糖葫芦,粉白面容在兜帽中显得越发令人怜惜,可爱的目光在歪脑袋时朝她望来。 “谢姑娘,”他同她招手,在她跳着过来时轻轻捏起宽大兜帽的边缘。 帽檐下滑墨玉般的发丝露出,其间闪盈盈的珠串要落不落。 女孩漂亮的小脸完全露出,还有些茫然地扑扇了下睫毛。 他的目光慢慢落在她沾着糖霜的嘴角,又从袖口处掏出了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 谢知鸢道了声谢,她的脑袋随着小贩的吆喝声又歪了歪,注意力早已被花灯吸引了去。 “你想要哪盏?”身边玄衣公子轻柔的嗓音响起,好似春日里的和风卷积起一点柳絮。 谢知鸢又舔了舔糖葫芦,才侧头看了他一眼。 花灯照过来的烛光将他面上照成半明半暗,自眉骨、眼睫、鼻梁投下阴影,映衬出清俊的轮廓。 “我帮你赢来,可好?”他目光落在她唇上,那才落在红色透明糖衣上的粉嫩舌尖好似小动物般舔一下又收回。 声音也不自觉喑哑。 谢知鸢嘴角生起两个甜甜的小梨涡,她笑着说,“好呀,但是我也想要试试的。” 谢知鸢课业不好,可自诩于猜灯谜上有几分天赋。 她说着,指尖朝着一盏精致的仙音炷。 孟瀛叫商贩将那盏灯下的迷题递来,视线在接过的纸面上停顿片刻,又调转了目光,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动,那迷题便落于谢知鸢的掌心。 她垂眸看了眼谜面——“无边落木萧萧”, 忽地松了口气,这是她恰巧就会的。 谢知鸢将纸放于案上,才要题字,却瞧了眼手中的糖葫芦。 “我替你先拿。”男子宽大修长的手从她手中接过细细的杆子。 那糖葫芦被她吃了两颗半,那残缺不全的山楂上还留着女孩小小的牙印。 谢知鸢又软声道了谢,才素手执笔,白嫩红软的指尖抵在白色小条条上,沾墨缓缓写下“日”字。 那竹棚的小贩已在旁观望半天,见谢知鸢答出谜底,忙连声夸道,“哎呦,这位小姐真是博闻强识,这道迷面可未有多少人能解。” 谢知鸢虽知这般是有些夸张了点,可被安三小姐狠狠挫伤过的内心却好受了不少。 她嘴角却不自觉扬一抹笑,她接过小贩递过来的仙音烛,正想转身交予公子,却在略抬眼间对上那他温润的目光。 啊,一种莫名的感触在瞬间袭来,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唇,想消磨方才目光落在其上的炙热带来的酥麻, 下意识将手中的仙音烛举起,笑道,“我拿到啦。” 仙音烛随风微微转动时,那秀致的图面惹得烛光微恍,衬得少女望过来的眸子如水浸染过般,又透着点得意洋洋。 好似小猫得意地翘起了尾巴,又好似向大人讨要奖赏的孩子。 孟瀛把糖葫芦递回给她,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四喜躲在角落里,看着郎才女貌的一幕,不禁啧啧出声。 于她看来,若是陆世子真娶了那什劳子安三姑娘,那小姐倒不如趁早放手。 这孟瀛公子瞧着也是不错。 “喜子?”身旁传来熟悉的唤声,四喜身子一僵,她扭头看向惯常眯着眼的男人。 花灯下,清秀的眉眼隐约可见。 “伴云?!你怎的在此!”四喜惊得手里的钱袋子都要握不住了,今日宫里摆了宴席,按道理此时世子爷应当是在那处吃酒的。 “嗐,提督使说带着大家伙来云梦落包了个雅厢,为着见识见识花灯节的盛景呢。” “我家世子便坐在那处。” 他说着指了指对街靠窗的一间, 四喜顺着他的指示朝上望去,半开的窗牖里,挺拔的身影半靠在栏上,修长的手指拎着翠玉茶盏。 作者有话说: 今天生死时速,迷迷瞪瞪醒来时才发现隔壁也被锁了一章,来不及的我还没改捏【痛哭】 第42章 、诱饵 伴云才说完,就察觉到四喜身上的那股子绝望。 他觉着不对劲,目光在四处细细探寻,只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竹棚下郎才女貌的两人。 他心下又一咯噔,下意识朝对街临窗雅间那人望去。 隐隐可见雅间里灯火通明,重重叠叠的影子映在纸窗上,众人举杯交盏的动作清晰分明。 唯独一道颀秀高挺的身影立在围栏边,面容隐没在半开窗牖后,落了大片阴影,与里头的杂闹恍若格格不入。 但伴云就是觉着,世子爷的目光就落在那二人身上。 谢知鸢同孟瀛正谈及上回从他那拿的话本子如何如何。 少女白软的脸又鼓起小小的弧,红嫩的唇珠翘起, “我真没想到那公子竟是个负心汉,抛弃了一心痴念他的精怪不说,才带着她归家便同他人成了亲。” 孟瀛垂眸看着她在光影下的白,轻轻笑了笑。 谢知鸢骂得正起劲,没曾想才抬眸便对上了孟瀛望来的目光,她有些不安地又舔了舔糖葫芦,唇上沾了饴糖, 她不自觉舔去。 柔软的唇珠被剐蹭得微颤。 那些许怪异的知觉再度如软刀割水般浅浅在心上划过, 孟公子今日怎么怪怪的。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又听得孟公子游街的邀约,她仰脸朝他笑笑,开心地应下。 另一边的陆明霏才到竹棚底下便发现谢知鸢不见了。 有了前二回的倒霉事件,她难免有些焦急,可街上又涌来一波行人,各个锦衣华服,似是结伴同行的公子小姐。 她眼尖地瞧见了太子与三皇子还有其他平日难得一见的皇亲国戚们。 承安郡主便在其内。 “哇,那是太子吗?” “想来是微服私访吧。” “还有三皇子和承安郡主!” “真羡慕承安郡主,长得好看身份也高贵。” 二房的几个小姐议论纷纷,一旁的陆明微听得直蹙眉,她斜了她们几眼,呛声道, “真是没见识,大惊小怪成什么样?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镇国公府如此小家子气。” “是是是,陆二小姐就是最为大气,不然也不会还在苦巴巴准备女子一试呢。” 二房唯一的嫡姑娘捂嘴轻笑, “你!” 陆明微的生母是陆国公的远方表亲,算是有头有脸的小姐,再加上父亲一直以来有意纵容,因此觉着自己虽说是庶出,却也比嫡出差不了多少。 她盯着她,胸口不住起伏,几近想上前一巴掌呼在这贱人的脸上。 “好了!”陆明霏还在担忧着谢知鸢,眼睛紧紧盯着人流,听她们出了府还是这般吵吵闹闹,偏头轻斥了一声,“要安姑娘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安珞温婉一笑,“无事,各位小姐都是性情中人,很可爱呢。” 那边街道上,这波皇亲国戚走后,果然空了不少,陆明霏心焦不已,已要出街去寻,却正好扫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疾烨?” 拎着酒葫芦的劲装青年转过身来,诶了一声,“陆小姐。” 陆明霏稍松口气,她提裙行至他跟前,语气慌乱,“你来得正好,阿鸢她转眼便不见了,你同我一道去寻她。” 疾烨一滞,他想起主子派给自己的任务,强忍嘴角的抽搐,故作夸张道, “表小姐啊!我不久前才见着她!” “真的吗!”陆明霏眼睛一亮,兴奋道,“她在哪?” 她身后,陆府的小姐们也跟着望过来。 疾烨手指一点,“哝,就在那喽。” 陆明霏目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47节 一个隐于暗处的摊子前,披着织金披风的女孩正举起手中的夜明珠,大大的兜帽垂落在身后。 光线昏暗下,只能瞧见半边雪白的小脸儿,仰着脸同她身边那高挺男子说话。 陆明霏愣了一瞬,神色闪过些许错愕。 也按着指示朝那边望去的小姐们议论纷纷, “那不是谢知鸢吗?” “她怎么和孟公子在一块?” “孟公子还给她擦脸了!” 如今盛京除却陆明钦外,最出采的自是要算孟瀛。 出身煊赫,为人富有才干,又翩翩有礼,不说别的,要说陆府这几个姑娘对他没有心思,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 谢知鸢握着手中刚买下的随珠,莹莹绿液闪在女孩的眼底。 “好漂亮——”她惊叹道,仰头问时难免带上几分好奇,“这在玄武山真的随处可见吗?” 孟瀛颔首,同她讲了一遍随珠发光的缘由。 纵使在陈述他人所不知之事,他语调依旧温和平淡,恍若谈及日常般自然。 谢知鸢一面听着,一面要同他一道离去,可才到拐角处,便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她, “阿鸢!” 谢知鸢没忍住鼓了鼓脸,眉眼间的笑都垮了下来。 她真的不想同那一堆烦人的小姐们待在一块儿了! 孟瀛同她一道侧身,瞧见那几名同他暗送秋波的女子时,清隽的眉眼微敛, “她们是——” 谢知鸢尽力调控好自个儿的表情,抿嘴笑了笑,“是陆府的小姐们。” “阿鸢,可算找着你了,”陆明霏提裙跑了过来,没忍住捏了捏阿鸢泛红的鼻尖,“几日前发生的事你忘了?还敢乱跑呢。” 谢知鸢才耸了耸鼻尖,陆明霏已朝他福了福身子, 后头的小姐们也纷纷跟着叫“孟公子”, 便是连陆明微脸上都生起羞涩的神情。 孟瀛皆礼貌颔首。 有个胆大的直接开口,“孟公子,今日可否同游?” 清隽贵气的公子于花灯掩映下笑了笑,未置可否地看向谢知鸢。 谢知鸢:...... 她简直要尴尬死了,孟瀛才说要同她一道去瞧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这些姑娘们后脚就来了。 陆明霏眼皮子底下,她也说不出不与陆府姑娘们一道的话来, 可她又不想要孟公子被这些姑娘们缠上。 她无措地看向孟瀛,干涸了好些日子的眼眶再一回酸涩起来。 孟瀛目光在她泛红的眼角一顿,终是无奈叹气。 本想激激她的性子,但如今看来,倒是急不得。 他把帕子放到她的手里,朝她安抚地笑了笑。 后又转向那些莺莺燕燕, “孟某今日还有约,只能辜负这位姑娘的期望,先说一声对不住。” 那被他瞧着的姑娘早已脸色通红,哪还管他说了什么,只支支吾吾说了句,“孟公子不必多礼。”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还不住感叹,“孟公子可真是风姿卓绝啊......” 众人纷纷应是,安珞倒是笑了笑,眼底闪过些许兴趣。 * 谢知鸢闷闷不乐地跟在她们身后,听她们谈及盛京时兴的首饰妆容,每每说到一样,安珞总能自然地接住话头,顺着说下去。 只有她格格不入。 陆明霏酒瘾又犯了,她瞥了眼一直跟在旁边的疾烨,凑过去小声问,“你怎的不回三哥身边?” 疾烨躬身笑了笑,“世子爷让小的务必护好众姑娘,将您们护送回府。” 陆明霏一下子就笑开了,呦呵着大家一同去酒楼。 “三小姐,”疾烨偏头低声说, “去酒楼的话,不若就在云孟落,小的前两日才有幸跟在世子爷后头尝到了点新出的酒,那可真是醇厚无比,回味甘甜啊。” 陆明霏想要去其他酒楼的念头刷地一下转了回来,眉骨微挑,“当真?!” 疾烨违心肯定,“那是自然。” 谢知鸢默默地看着手上的糖葫芦。 还差一颗才能吃完,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咬一口,突然被明霏拽住了胳膊, “走,同我一道去云孟落吃酒去!” 谢知鸢:??? 她倏忽间想起前些日子陆明霏的哀嚎, “我再也不喝酒了!” 鼓着脸想表姐的心思可真是一天一个变。 许是花灯节众人都游街游完去了的缘故,云孟落不算冷清,却也远远不及闹腾。 谢知鸢跟着上了二楼,忽地撞上了满脸焦急的伴云。 他瞧见谢知鸢时,眼睛一亮, “谢姑娘!”他的喊声宛如见着了再生父母般,让谢知鸢一抖, “幸好您在此,您快跟我来。” 陆明霏的脚步微顿,疑惑道,“何事如此着急?” 伴云边拉着一脸懵然的谢知鸢,边解释, “世子爷那有个贵客犯了旧疾,现下恰好遇着了谢姑娘,小的拉她去救急嘞。” 他说完又朝要跟来的四喜递了个隐晦的眼神,忙匆匆带着谢知鸢走了, 陆明霏还要再问的话不上不下卡在喉咙里,她摆摆手不再管,同大家一道去了订好的雅间。 唯有安珞望着两人的背影,眼里闪过些许狐疑。 谢知鸢在路上一直问伴云那位贵客的症状,可都被“您到了便知”给搪塞过去了。 最后她被推到了一间屋子里。 甫一踏入便觉有些不对, 房内昏暗无比,唯有半掩着的窗牖泄入几丝月光。 寂静中,男子的轻喘显得越发明显。 是表哥? 谢知鸢谨慎抬脚,摸着黑绕过桌案,途中还被一只小几绊了一下。 她最后寻声走到榻边。 男子的低喘混着鼻息传来, 谢知瑶迟疑地轻唤,“表哥?” 回应她的依旧是沉重的呼吸, 她大着胆子伸手,手心才触及些许温热,还未反应过来时, 滚烫的大掌扣住她纤细的手腕,一下子将她往下拉, 随着短促的轻呼声,女孩整个人扑倒在榻上。 谢知鸢挣扎着才要起身, 肩膀上忽的一重,男子温热的气息扫在女孩精致的锁骨处, 带着酒气。 暗色中,女孩漂亮的眸子惊得圆溜溜的, 表哥这是喝醉了? 清冷的气息混着酒味朝她压来,鼻尖在她面前微顿,嗅到了她唇上的甜味。 第43章 、装醉 屋内,夜风打着旋儿挤入窗牖内,掀起窗帐,略微的湿气打翻了酒气,互相消磨殆尽。 男人的鼻尖停在少女唇前一瞬。 他的鼻息与掌心的温度不同,温温凉凉的,却激得谢知鸢的唇酥酥麻麻。 她方才又咬了一口糖葫芦,现下唇上满是糖渍,黏黏腻腻沾在上面, 静默了半晌,那鼻息越发沉重,刺激得女孩的唇愈发痒起来。 她有些忍不住,伸出舌舔了舔,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48节 暗色中,谢知鸢不知男人高挺的鼻近在咫尺,柔嫩的舌头一下子蹭过他的鼻尖。 (亲鼻尖是脖子以上谢谢[哭) 软糯濡湿的触感在鼻尖处短暂地停留,带着独属于她的甜味。 陆明钦喉结上下略微滚动,呼吸又沉重了点。 — 谢知鸢在舔上表哥鼻子时就已呆愣住,她缩回舌尖,忙伸手在自己腰间摩挲了下, 抚摸到个圆鼓鼓的小香囊她才松了口气。 小脑袋小心翼翼往后退了点,手捏着香囊挪到面前,正要掏出醒酒药丸, 那清冽又独具他侵略性的气息寸寸压来, 铺天盖地, 惊呼声响起,柔弱的女孩瞬间被高挺的男人压住, 手中香囊掉落在地上,打了两个圈儿。 ....... 他的轮廓分明的脸软软靠在她的脸颊旁边,薄唇停在她的耳廓,吐着湿气与喘息。 呼吸一下下砸到她心上。 扑通扑通。 (都是脖子以上~蟹蟹~) 谢知鸢原先也不懂情为何物, 可那颗心每每为着表哥的一举一动牵挂,看见他时,快得恍若不是自己的, 她便知,无论如何,他都该是她的。 寂静的夜里,一些要被日光灼烧殆尽的贪念于灰烬中隐隐滋生, 她的手软软抵上男人硬挺紧实的胸膛, 尽管还隔了好几层衣物,可她能感受到那下面隐隐的肌肉弧度, 她忽然,就不想去伸手捡地上的醒酒药丸了。 好喜欢表哥。 “唔——”男人低低唤了一声,微张唇时,将女孩的耳垂含了进去, 细细啄着, 谢知鸢被他□□得浑身发颤,红嫩唇瓣轻轻咬住了手指, 有力滚烫的唇舌在耳垂处磨过, 好痒...... 或许是女孩的懵懂与纵容刺激了他, 他舔得越发狠了,耳朵尖儿被他来来回回吮吸着,早已变得通红, ...... “表哥——”女孩受不住痒意,带着哭腔低低唤了一声,小手轻轻推拒着他的肩膀, 他的肩膀很宽,覆着薄薄的肌肉,带着属于习武之人的力量感, 但就是这股力量将她牢牢锁在他身下,好似猛兽将可怜的瑟瑟发抖的小动物用力按住。 谢知鸢只能侧着脸,由着他不住舐弄,眼睫轻颤间,因刺激而生起的泪溢出,挂落在纤长的睫毛上。 表哥喝醉了。 ...... 她软软地叫着,叫他轻点慢点,不要再添她的耳朵了,似乎想借此拉回男人的理智,却不料彻彻底底勾出男人骨子里的劣性根。 — 外头的伴云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欣慰地点了点头。 陆明钦在提督的宴席上随意寻了个由头早早离去,又命酒楼小厮点了个雅间。 伴云正摸不着头脑,又听得他唤自己进去。 颀秀挺长的身影立在窗边,桌案上摆了满满几壶酒。 屋里头溢着的酒香被窗外的风吹得散了些。 他侧身望来,自眉骨投下的阴影笼罩了大半张脸,淡声吩咐道, “我醉了,阿鸢那有醒酒丸,去将她叫来。” 伴云瞧了眼他手里的酒盏,嘴角忍不住抽抽, 世子爷自入大学府以来,这样的宴席没有上百次,那七八十是差不离的。 往日千杯不醉,今日这几壶酒......? 他一句也没多问,只应了声是便匆匆离去,为防陆三小姐跟来,他还在她面前扯了谎。 现下看来,这谎扯得真值当。 * 清淼阁,陆府的几个小姐软着身子靠倒在桌案上,目光涣散,显然醉的不轻, 一个天青色的酒盏被拨倒,咕噜噜滚动,被一只纤长的手按住, 顺着干净的指尖往上,是姑娘家塞雪的肌肤,盈盈秀目一片清明。 安珞边思忖着方才见到的孟公子,边用手指轻轻一挑, 那酒盏晃着浅浅酒液,重新立于桌上。 孟公子瞧着温文尔雅,可到底皮下是个什么东西,谁都说不清呢。 她单手支颐,忽地笑了下, 那位谢姑娘倒是不大简单,只是可惜了, 她垂眸掸了掸指甲壳, 此次与陆世子的亲事,她势在必得。 一边的陆明霏喝的有些上头,她歪歪扭扭走到门口,忽地一颤,忙扶住门框, 懒洋洋倚在门外的伴云见了,站直身子就要去扶,却被她一手甩开, “你别管我!我要的就是无拘无束!” 她嚷嚷着,熟悉的声音一下就让一个正巧经过的粉裳少年顿住脚。 “陆明霏?”谢知礼的猫儿眼惊得睁大了点,气势汹汹朝扒在门框上的少女走来, “你不是说不喝了吗?今个儿是我眼瞎了?” 他说着又朝里头瞧了几眼,“谢知鸢呢?她也在里头?” 疾烨放下手中的酒壶子,躬身道,“谢小姐在世子爷身边呢。” 谢知礼刚哦了一声,扒着门框的陆明霏又跌跌撞撞直起身子来, 她面泛酡红,走路歪歪扭扭,谢知礼伸手想稳住他,未曾想少女下一瞬一个饿狼扑食撞到他怀里。 少年的惊叫声起, “啊啊啊啊你这女人非礼啊啊啊!” 他一面叫着,一面张开双臂,完全不敢用手碰到身前的少女。 不远处,才从雅间里走出的绯衣男人闻声顿住脚,望过来时露出一张清俊的眉眼。 跟着邵远身后一道出来的官员见他停下,不由得也跟着看了过去,眼里带上惊讶, “这这这不是方才的小公子吗?未曾想还能与陆小姐有关系。” 邵远漫不经心笑了下,未置可否。 如若陆明霏在此...... * 昏暗的房间内, 谢知鸢额上渗出的细密汗珠缓缓顺着脸廓缓缓滑落至小巧的下巴,又被男人细细吻去。 她微眯起溢泪的眸子,推拒在他肩膀上的手愈发无力,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唤声。 “表哥......” 浓密的夏夜里,屋内莫名的灼热混着男人身上的酒气烧得谢知鸢脑袋迷迷糊糊, 齐胸襦裙系带上,汗自大片雪白的肩颈生起,身上的汗沾上淡薄的夏衫,皱巴巴贴在肌肤上, 因为蹭弄,系带早已松了些。 陆明钦又轻轻啄了啄她的脸侧,头便垂落至她的脸侧,灼热的呼吸越过下颌扑在她的唇上。 谢知鸢细细地喘着,她小心翼翼又推了推,可身上男人太重,推半天也不过带起一点, 她半靠在榻边的扶手上,男人的脸已随着动作靠在她的颈侧。 系带随着她的起身,瞬间往下滑了些许, 凉风在肌肤上生出细细密密的酥麻,谢知鸢一愣,一种无法言喻的羞耻混着难言的贪念冲上她的眼眶。 虽对男女之间的□□懵懂,可一些本能提醒她,这是不对的。 她一面掉泪,一面又推开表哥一点,并未察觉他的呼吸又沉重了些。 这回推的顺利了点,男人倒在了她的身侧。 谢知鸢手往下挪了下,寻思着表哥醉了竟也不怎的说话,与平日里冷冰冰的模样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49节 她才要提起系带,一股子无法忽视的灼热忽地落在她身上, 肌肤好似被瞧不见的滚烫大掌触及了般,生起细细密密的小疙瘩。 谢知鸢放在系带上的小手抖得不行,她轻颤着狠狠打了个结。 她小心翼翼越过表哥,才下了榻,腿却软的不行。 找了半天才找着他的唇。 女孩的手指软软甜甜,在面上触摸过时,带起一阵酥麻。 陷到男人的唇里。 药丸在唇缝里下不去,谢知鸢一急,指尖想把他的唇分开,却在下一瞬被含住。 她吓了一跳,忙缩回手,软声问,“表哥?” 一片静默,无人应答。 谢知鸢抿抿唇,她缓缓朝门外行去,才开了门扉,迎面的风灌来,吹得满身是汗的她打了个哆嗦。 候在门外的伴云瞧了眼, 美人泪眼涟涟、娇喘吁吁,逼得他偏眼不再去看第二眼。 ........... 谢知鸢叫他唤来小厮,让其供上热水、湿巾,又鼓着腮帮子要他将屋内的灯燃上。 烛火渐燃时,伴云一愣。 清俊矜贵的男人衣襟稍乱,正半靠在榻上,指腹抚着眉心, 抬眸望来时,瞳仁沉寂。 门外表姑娘指挥着小厮的声音隐隐传来,热火朝天的,与屋内的阒静恍若隔了层瞧不见的屏障。 伴云眼观鼻鼻观心忙掩门退出。 “谢姑娘,灯已燃上了。” 他笑着道。 谢知鸢接过小厮手里的水盆和帕子,闻言端着入屋内。 屋外走廊处倒还可听得清楼下与隔壁的杂闹声,那门一关,便又霎时阒静。 她瞧见了半坐在榻上的男人,轻轻唤了声“表哥”。 半晌,男人略带沙哑地嗯了一声。 谢知鸢小心翼翼踱过去,将水盆子放置在榻前的木踏上。 这才抬眸,映入眼底的是他淡漠又与平常不大一样的脸, 他垂着眸,眉眼落了些许懒散。 谢知鸢目光又缓缓挪到他的手上。 男人屈指随意搭着膝盖,修长的指节垂落时,有力的青筋稍凸起。 ............ 她又唤了声“表哥”。 这回男人倒是掀了掀眼皮子,沉寂懒散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谢知鸢拧了拧手中的帕子,靠近他时,那目光也追随着她。 她垂眸,手捏着布轻轻按上他的脸。 直到那目光消散,她才敢抬眼。 近在咫尺的男人无疑有一副能叫人沉沦的样貌,自眉骨、鼻骨、下颌都是略显凌厉的轮廓,可清俊的眉目又稍稍淡化了些许侵略性, 她瞧着不自觉有些愣神,轻轻触过他眼睫时,他又懒懒掀起睫,瞳仁是极致的黑。 倒映着她的脸。 擦完脸了,她放下帕子后,目光落在自男人滚边袖口露出的手腕, 干净有力。 细嫩手指轻轻搭上那处, 她垂眸感知片刻,觉着有些不对劲,可似乎也没甚么不对。 谢知鸢思忖着从香囊里掏出布袋包裹着的银针,烛光下,那一排银针闪着细光。 其实醉酒只需服醉酒丸,再配上酒楼的醒酒汤,保管半时辰之内能叫人清醒。 可......谢知鸢有自个儿的私心。 她忙提起一口气,软声凑到男人耳边, “表哥,施针要脱衣物的,我帮你脱了好不好?” 陆明钦眉间微不可闻一蹙。 作者有话说: ——陆明钦:到底替多少男子脱过?! 第44章 、贪念 云孟落坐落于京城最繁盛的街道,约莫八层高,每层皆有看台,在顶楼可俯瞰整座京都城。 其内回廊错落,檐角挂落着青铜陨铃,抬首望去之际,刮拉拉发出轻响。 此时时辰尚早,楼里算是比较空寂,宋誉启一行人提前订了楼上一间雅座,相伴着坐下。 承安郡主被太子护着同他坐到了一起,柳玉容在其旁落座,碍于他的面子,只轻轻瞪了她一眼。 不多时,小厮拿着酒水和菜上楼,大家畅饮吃喝开来,席间软语与低声交杂,笑意透帘。 柳玉容指尖触及下襦,她侧眸朝不远处的公子望去。 目光所及之处,玄衣公子眉目清隽,一身落拓之气, 垂眸饮酒间,雅间里的烛火将其长睫扑落点阴影至脸上。 她似是不经意间朝那边道, “玉容此前便听得孟公子的大名,今日有幸在街上恰逢孟公子,真是有缘,孟公子可否透露一二,历山游记中的石林可否为真?” 姑娘们也都期待地看过来。 可喝酒那人连眼皮都未抬,径自斟酒,雅青色酒杯在骨节分明的手中轻转,下一秒被主人含入口中,喉结微滚,以这角度,依稀见得那如刀裁般的眉、如清风朗月般的眼。 因圣上有提拔世家的苗头,柳家如今风头正盛,如江陵安家般,其亦是个一流世家,若是倒回百年前,那也是有头有脸的,祖上出了好几代皇后,比起皇亲国戚更不遑多让。 柳玉容自诩柳家嫡女,平日里都是同皇子公主相伴,身份煊赫,连陆明霏也瞧不上眼, 今日逛灯会时碰见孟瀛,如今出声询问已是给了极大面子,不曾想—— 那人连个眼神都吝于给,柳玉容难堪地咬了咬唇。 孟瀛依旧在思忖方才的不对劲,哪还想理一些无关紧要的蠢货的搭话。 装没听见便是。 按照方才的探查,人流中有众多未属于已方的探子不说,那陆明钦的影子也大喇喇行至一旁, 再加上他才靠近谢知鸢一些,往日里不该冒的都冒出了, 实在是太巧, 他垂眸轻笑了下,屈指扣了扣杯壁,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乱中必有线索显露, 这位世子爷,还是过于急切,露了些马脚。 一旁的太子在同三皇子对话的间隙中瞧清了此处的凝滞,他思忖两瞬,终是笑着解了围。 英俊贵气的青年起身,举着酒盏对那温润青年施了个平礼, “这杯敬孟公子,那日齐家花宴之事,孤早已有所耳闻,往日也对公子大才怀有敬仰之心,今日看来,百闻真不如一见,只是勿要厌烦启之叨扰了。” 他这话说的格外真诚,半点假意也无, 大衍注重文教,文人地位普遍高出前朝一截,孟瀛被父皇亲自召见,后“此子大才”的美誉传遍全盛京。 众府派人请他去当座上客,可他因着要潜心作画的缘由,一一都给拒了,今日也是宋誉启恰巧碰着了他,他极力邀请,对方推拒不过才肯应允同他们一道吃酒。 方才未搭理人的孟瀛起身回礼,说了些不尴不尬的礼貌话,他再次落座,目光在太子与承安郡主上转了一圈,又回到坐在一旁懒洋洋喝酒的三皇子身上。 些许思绪浮起, 圣上如今倒没再提及三皇子的亲事,似是被人刻意劝阻了一般,一切如山洪般的趋势瞬间戛然而止。 反倒是太子与承安郡主...... 他垂睫掩去眸中沉思。 * “表哥,施针要脱衣物的,我帮你脱了好不好?” 谢知鸢才说完,又等了半晌,可空中唯有静默, 在她看来,表哥敛着眉,目光低垂着, 一动未动,并未应答。 她小心翼翼伸手,轻颤着软音,试探道,“那我脱啦?” 她说着指尖已触及到陆明钦的衣领。 他今日着了绣云白边墨蓝圆领衫,映得眉目间压着的气势沉沉。 男人只是垂着眸,不言不语,清冷矜贵的眉眼在烛火下并无白日般那样不可亲近。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50节 谢知鸢忽地有了些许胆气。 只是—— 那领侧的盘扣有些难解,她解了半天也没找对位置, 身为医者,谢知鸢手指的力度不算小,常年来的插针使她拇指上还带了点薄茧,能做到弹指十发的地步。 但因骨架小,所以指节纤细得不行。 那狡猾又令人厌烦的扣子紧紧地缩在套环里,她凑近了些,泛红的鹿儿眼紧盯着, 又放下左手握着的银针,两只手一起使劲,才勉强解出。 白色滚边衣领开了点,微露出男人精致的锁骨。 这一番动作下来,又是一身冷汗。 好热。 谢知鸢收回落在他有力的肩颈线条上的目光,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缓缓起身,提裙行至窗边,把只有一丝缝的窗牖拉开。 夏风混着江边艺伶的歌喉一道扑到她身上,与身上的汗水一道消散。 心尖处的炙热却随着晚风愈演愈烈,烧得给予燎原之势般,遍布全身。 她暂且缓了缓神,这才转身又朝床上男人行去。 他依旧是乖乖地屈膝半靠在扶手上,懒懒地望过来。 好乖。 谢知鸢咬了咬唇,忽地凑近到他面前, 女孩瞳仁如葡萄般乌溜溜的,泛着柔柔的水光,贝齿下是同样柔软的唇肉, 她声音软糯得不行,“表哥,我想摸摸你的头。” 她说完,认真地觑着男人的神色,一面歪着脑袋道,“不出声那我便摸喽~” 一面就伸出雪嫩的小手,在男人的脑袋上抚了抚, 像是在给毛茸茸的大型猛兽顺毛。 他如今尚未及冠,一头墨发被一丝不苟束在后边,谢知鸢手贴上去时,难免弄乱些许。 她边摸边窥向他的面容, 陆明钦又垂下睫,没能叫她看见自己眼里压抑着的欲/色。 谢知鸢将他额前的一缕散发饶至耳后,才继续解方才的盘扣。 外衫从他身上滑落,里头单衣下隐隐泵起结实的肌肉弧度。 她颤抖着手,鼓着脸一鼓作气将那单衣也给扒拉下来。 唔。 谢知鸢捂住脸,指缝又忍不住分开了些,待瞧见男人覆着结实肌肉的胸膛,烫意直接烧上耳朵尖儿。 虽说在梦里瞧见过,可是那只是梦,虚幻感早已将感官蒙上一层薄雾。 哪像现在这般,男人精壮的身躯近在咫尺,成熟的男性气息细细密密压来,将周遭都封得凝滞不已。 她捏起一根针,对着他,一时之间也无从下手, 按理说醉后施针是大忌,可表哥这脉象着实奇怪。 她尝试性地按压了几个穴位,其中一个穴位正好在一侧胸膛。 谢知鸢吐出一口气,提醒自己只是在查探罢了,就如之前她与爷爷一道下乡,那儿的男人们做农活时,都是光着膀子的。 先前也并非没替赤着上身的男子行针, 医者之职罢了。 谢知鸢再次按压时,指尖的力度又大了些, 在她目光认真地落在手下时,陆明钦垂着的睫轻轻颤了几下,喉结滚动间,汗液顺着下颌径自滑落至块垒分明的腹部。 寒则补而灸之,热则泻之。 谢知鸢没再拿起针,她如今见识过的疑难杂症并不在少数,可如表哥这般的,确实是闻所未闻, 姑且算作他体质与常人不同, 也正是因此,她不能过于冒险。 谢知鸢自是从未想到男人以内劲缭乱脉息的可能性,她遗憾地又按了按他的那处穴位, 垂眸时轻声喃喃,也不知是说与谁听, “表哥,我学艺不精,无法替您施针了......现下便将衣服给您穿上。” 手指才触碰到他的襟子,就被滚烫的大掌牢牢扣住。 热意在手背处肆意流淌, 谢知鸢一怔,她掀起纤长的睫,眼眸恰巧撞上他垂眸望来的目光, 男人眼廓深邃,目光沉寂幽深, “......阿鸢?”他的声音带着醉酒过后的喑哑,在旁人的耳廓上轻轻扫过。 陆明钦似是才清醒了些,另一只手懒散地抚了抚疲倦的眉心, 他见女孩并未应答,不由得问了句, “你怎的在此?” 或许是近日来的相处让谢知鸢生起了太多不该有的贪念, 一想到表哥会对任意一个踏入此处的女子这般,她心下蓦然酸涩不堪。 她抿抿唇,轻声应答,“表哥醉了,伴云唤我来替表哥醒酒。” 陆明钦轻轻地嗯了一声,半晌没有说话, 谢知鸢大着胆子抬眸望去,却发现他又垂下眼,神色懒懒。 ......所以,这是还未清醒吗? 谢知瑶并不能确定,她垂眸,她的手还被牢牢扣在他的腰迹, 因为放才他幅度较大的动作,指节不小心蹭上他腹部的肌肉。 结实而富有力量感, 耳尖慢慢淌上热...... * 暮色已深,街上人流已散,商贩们纷纷准备收摊了。 一处花灯竹棚里,手脚麻利的小贩将花灯一盏盏收到箱里,打算明日再卖,这时一道泠泠身影渐行渐近。 小贩抬首望去,只见一男子面戴小豚面具,气息温润,身姿高挑立于摊前。 小贩普通且略带微笑的面上奇诡地微微变动,他吆喝道,“这位客官可是想要哪盏灯呀?” 孟瀛拎起那盏被暂存于此的仙音烛,淡淡瞟他一眼,“替我将最上边的莲花灯取下。” 说话间,他另一只手则拿起那张写了“日”的字条,修长的手指略微摩挲, “今日做的不错,待会下去领赏。” 小贩直起身子,复又挂上普通的微笑,应了声“是”。 不一会儿,莲花灯被好好放到男人的掌心上,孟瀛轻轻瞥了一眼,眸光忽地一滞。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呜呜 第45章 、再度惩罚 云梦落,一处雅间内。 着齐胸襦裙的小姑娘无措地看着半靠在榻上的男人。 眼尾因羞怯泛起了薄红。 空中微泛的酒味搅动着人的思绪。 ......所以,表哥这是还未清醒吗? 谢知鸢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有些无措地抿了抿翘起的唇珠。 目光所及之处, 纤细脆弱的手腕连同手背被收拢到男人宽大的掌心里, 好似拎着只小白兔的后颈,他甚至没怎么使劲,手背上的青筋隐于皮肉下, 可足以令扣住的小东西动弹不得。 细白温冷的指节也顺着滚烫的腹肌,稍稍蜷了蜷,那线条忽地就因用力绷紧而显得块垒分明起来。 谢知鸢咬了咬因紧张早已烫得不行的唇肉,她软颤着嗓子唤了声表哥, 矜贵的男人依旧沉默着,并未应答。 风从大开的窗口灌入,灯光微晃间,烛油噼里啪啦作响,男人眉眼间落着的阴影也随之变化。 谢知鸢心尖颤得不正常,她小心翼翼尝试着用劲儿,想抽回自个儿的手, 可那劲儿还未完全使出,便消弭在了男人反扣住的力道里。 因力度过大,女孩的手直接贴上了他的肌腹上, 心跳快得极不对劲,谢知鸢喘了口气,她凑到陆明钦耳边,“表哥,表哥——”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51节 不知唤了多少声,男人自忽明忽暗中终于又抬起了眸,其中的暗流涌动要谢知鸢不禁想起冬日里的狼。 她是见过狼的,采药的途中,层层叠叠枝丫下,精瘦有力、眼神凌厉幽深。 谢知鸢自小脑里缺根筋,此情此景,他人会觉害怕,可她只觉有趣, 若不是爷爷拉着她,恐怕谢知鸢还能再逗留一会儿。 但她对危险之类的感触极为敏感,便如狼望来时,她浑身宛如被攫住般动弹不得, 此刻在表哥这般油冷而又透着与平日不符的危险的目光下,她抑制不住颤抖起来,圆溜溜的眼里噙上了泪水。 男人已经开始慢条斯礼捏起她的掌心来,神色暗沉沉的。 “阿鸢,” 令谢知鸢庆幸的是,他知道这是她。 可下一句却要她心尖猛缩。 “今日课业为何又错了?”他轻轻捏了捏她掌心处的软肉,幽幽开口,“已是第肆回了吧。” 与往日里发现她错时的严厉不同, 此刻男人的语调不疾不徐,甚至有种好整以暇的悠闲感。 表哥这也忒不清醒了! 她考核错误便要他记得这般深吗? 谢知鸢鼓鼓腮帮子,眼里的水光满是不忿。 下一瞬,男人叹口气,“该要怎样罚你你才能记住教训呢?” * 云梦落一楼抬上的品目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众人欢呼喝彩声依旧不落, 二楼围栏处半靠着的丫鬟却毫无心情欣赏。 伴云当时接走小姐时,四喜本打算跟上去,可他又朝自己使了个眼色。 多年来的相伴足以让她在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四喜留了在了陆明霏身边,可那一颗心却始终记挂着小姐, 眼瞧着陆明霏都被他们家公子霸气扛起送回,楼里人流慢慢减少,可小姐却始终毫无消息。 四眉头紧锁,托着腮半靠在围栏处四处扫射,恰巧在此时,她瞧见了许多道熟悉的身影。 “四喜——” 背后是小姐独属的软糯声,让苦等许久的圆脸丫鬟在瞬间惊喜回眸。 谢知鸢自不远处一瘸一拐朝她行来,手不自觉要碰上挺翘的臀部,可还未触及又被克制放下。 脚边的裙摆飞扬起如花开的弧度, 等到她面前,女孩额前的汗早已滑落至纤长的睫毛上, “小姐......”四喜目光落在她方才要用手捂之处,有些犹疑道,“谁欺负您了?” 按理说在陆世子的眼皮子底下,根本不应该啊。 被她这么一说,谢知鸢再度想起方才雅间内发生的一切。 她被扯落到他怀里,手掌才抚上他泛汗的胸膛,在下一瞬又被按在他的腿上。 男人的大掌在瞬间降落,因着软肉多,那一下反而将他弹起。 她被他一只手箍着伏在男人膝间,大掌滚烫炽热,落到臀部时,不禁不疼,反而带起了酥麻的痒意。 啪啪声在静默中响起。 一阵又一阵羞耻与酸涩冲刷着她的眼眶,谢知鸢在霎时便落了泪, 可她明明都哭着喊要他停手了,可表哥却还说不罚得重一些,她决计不会长教训。 女孩的泪直直落到了地上。 — 谢知鸢才要携着四喜离去,却在门口恰逢也将踏出云梦落的清俊男人。 他今日倒是没着朱红色飞鱼服,反而穿了件稀松平常的绯衣,却越发显得眉目清俊。 她才行了个礼,便被男人虚拦起, 他清隽眉眼间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 “谢姑娘有礼了。” 微凉指尖带来的触感透过夏衫,谢知鸢微惊地抬眸,撞上他俯视而来的目光。 他笑起来时眼角那刀痕似也柔化了不少。 “如今外头正黑,小姑娘家不大安全,可要由邵某进行护送?” 谢知鸢本想答应,可又想起表哥的嘱托,最后只摇了摇脑袋,“谢过邵大人好意,马车外有护卫相送,还算安全,”她笑了笑,“改日再请大人喝茶呀。” 她本意只是客套两句,可对方却好似当了真,那双微浅的眸子静静落在她的身上, 泛着笑意的嘴角勾起,“那便叨扰了。” * 回了陆府,谢知鸢正巧撞见陆明霏与镇国公对骂。 “我不要您管!自我生下来后,您有管我我一日吗!” “日日混迹在别的女人那,宠妻灭妾,我没有您这样的父亲!” 谢知鸢注意到镇国公那手都高高扬起,可最终只是无奈收回, 镇国公离去后,谢知鸢死拉着陆明霏到了浮香居,看着她于被褥间一起一伏的背影,她也有些不好受地抿抿唇, 可这到底是他人的家事,她也不好过多询问。 将陆明霏送回,她便自个儿去了侧房沐浴。 沐浴时,谢知鸢强忍着臀间的酸麻,眼里憋着泪,搭在浴桶边的手臂白如羊脂玉。 墨黑的发丝如蜿蜒流淌的墨河,贴在少女精致的背上,漂亮的蝴蝶骨半露未露, 自飘着花瓣的洗浴水望过去,恰巧能瞧见两枚不大不小的腰窝,点缀在翘起弧度的上方。 洗漱了好半晌才消去酒味,谢知鸢左嗅嗅又嗅嗅,满意时才起身迈出浴桶。 四喜拿巾子替她擦身,才擦到软肉呢,便惊呼出声,“小姐,你是被人打了屁股吗?怎的这般红。” 谢知鸢并不能瞧见自己那处的境况,瞧不见还好,可若是经人提醒了,她便要不住想象自己那处的惨状, 越想越发觉着委屈,那眼里包着的泪水哗啦啦地流。 四喜也不住慌了神,她急忙询问,可谢知鸢又什么也不肯说。 直到出了外间四喜还迷糊着呢。 塌上,已被洗漱过的陆明霏睡得正香,她是个心大的性子,方才因喝醉酒在大庭广众之下放浪形骸之事被镇国公斥责过,可现下谁也不能打搅到她,仰着小脸睡得正香。 谢知鸢吸着凉气,正要绕过她踢鞋上榻,外头忽的传来伴云的叫唤声。 四喜已出门去迎了,谢知鸢靠在枕子上时,还有些微愣, 伴云这么晚了还过来,是表哥出了什么事吗? 不一会四喜手里拿着个膏药状的东西,神色怪异地踏入里间,在谢知鸢望过来时,轻声道, “小姐,这是世子爷要送过来的膏药,他嘱咐你要好好涂。” 表哥吩咐要送的? 昏暗灯光下,女孩眼里的水光在瞬间摇晃了下, 谢知鸢自是知晓,并非每次宿醉后醒来时,前夜的记忆都是消散的, 表哥这般有底子的习武之人更甚,可她依旧因着他那奇怪的脉象生起几分希望,那些许希望终究在四喜话出口时破灭, 她憋着嘴,晶莹剔透的泪水止不住从眼角滑落至精致的下巴, 怎会这样,被表哥当小孩子打屁股这事实属过于丢人....... 良久,她心中的那股子羞耻感才稍褪去一些, 余下的念头却隐隐刺激着她的眼眶, 表哥还记得他□□自己耳垂时的情景吗? * 第二日起身时,谢知鸢眼底果然带上了青,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由着四喜替自个儿随意挽了个发簪。 榻上的陆明霏于半梦半醒间出声,要她替她向陆老夫人告假, 谢知鸢盯着她喝下了醒酒的药后才放心离去。 惯例请安时,因着昨夜小姐们都喝了酒,第二日大多是派丫鬟前来告假的,老夫人这倒是落了个清净,只有安三姑娘还在她跟前笑着, 谢知鸢圆溜溜的眼睛不自觉盯着她被老夫人握住店小二手,心尖酸涩不堪,颇有些类似于小孩子被抢了亲人时的愤懑。 她不管了!她才不要当好孩子,她就是讨厌安三姑娘,讨厌她脸上的笑, 没有任何理由。 被她厌恶着的安三姑娘反而转过头来朝她柔柔一笑。 被那笑吓到的谢知鸢出了明德堂还有些惊魂未定。 那安三姑娘虽朝她笑得一脸温婉,可眸中却满是要吃人般的不怀好意。 谢知鸢缓了缓神,想起昨日睡前的念头,忙不迭要四喜拎着小厨房做的银耳汤朝停南轩而去。 她想去试探试探。 夏日日头高悬,竹林底下的小草都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52节 停南轩外,伴云正靠着门垂头数蚂蚁, 习武之人视力好,这一下就将还在搬家的蚂蚁们数得清清楚楚 在瞧见谢知鸢主仆二人时,他本是下意识一喜,可又想起世子爷昨日的嘱托,一时之间表情凝滞在脸上, 等四喜唤他,他才无奈笑道, “世子爷说,他现下正忙,不见任何人。” 表哥确实向来很忙,可若是还吩咐不见任何人,谢知鸢简直无法想象他能忙到什么地步。 她这般想着,眼里不免泛上些许心疼, 于是侧身朝伴云软声道,“那可否将这道汤递至屋内,且叫他爱惜身子。” 伴云颔首接过,笑道,“表小姐有礼了。” 送完汤后,谢知鸢同四喜一道离去,竹林小道上倒是凉爽,竹叶层层叠叠将日光挡的严严实实, 可行至半路,她才想起上回她的话本子落在表哥这了, 她近日不是看课业便是看课业,得央着表哥将话本子还回来。 谢知鸢让四喜在原地等她,她自个儿折身回去拿, 才走到竹林小道的拐角,她远远瞧见了一道倩影, 是安三姑娘, 谢知鸢瞬间警惕, 她找表哥做什么?! 令她未曾想到的是,安三姑娘只说了几句话,伴云便将她放进去了。 谢知鸢:!!! 第46章 、差别对待 浮香居, 少女坐在镜前由人梳洗打扮,一袭青裳,娇唇一点,黛眉弯弯,纤细的十指被压在绣着芍药的单薄夏衫滚边下。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眉间虽落着怠倦,可脊背有着贵女的风度,直挺挺的宁折不弯。 绫萝才替小姐斜斜插了根簪,外头一道粉色身影蓦然窜入,衣摆如料峭风中的菡萏,荡开层层叠叠的弧度。 陆明霏好奇瞥去,莹白的脸上带着酒醒后的些许浮肿。 着粉色襦裙的少女翻箱倒柜,从柜中抽出两个香囊来,她半蹲在木箱前,望着手里香囊上绣得歪歪扭扭的鸭子,神色忿忿。 陆明霏奇怪道,“这不是你去岁在我这绣的吗?那时还信誓旦旦自己心灵手巧,却不料一个比一个丑得没眼看。” 谢知鸢鼓着脸怒瞪她,“明霏!” 快临近晌午,屋内愈发闷热,陆明霏摇着扇子笑着欣赏了她气鼓鼓的面容,这才柔声发问,“你这是怎的了?谁惹了你了?” 绫萝笑着调侃 谢知鸢捏了捏手中的香囊,连脸颊肉都皱起,她气不忿儿,小嘴叭叭的, “莫非世间男人都是这样,喜欢温柔小意的女子,最好还是能将他照顾得周周全全的,像我这般连香囊也绣不好的——” 才取冰回来的四喜听着了,调侃了一句,“小姐,你才见识过几个男子呀,不就是只有世子爷这般吗?” 陆明霏摇着扇子捂嘴笑,“莫说男子,这般的女子,便是我也要先动心的。” 见表妹眼里都要溢出泪,她才止住玩笑话,“三哥是怎么你了?” 谢知鸢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四喜手里拿了把细纹双面扇,一面扇着冰,一面替她说了, “小姐方才瞧见安三姑娘给世子爷送络子嘞,小姐送汤汤水水倒进不得书房,安三姑娘的络子便行。” “你进不得书房?”陆明霏手里的动作都停了,“是三哥下的命令吗?” 怎会如此,往常三哥不见外人时,也从不对阿鸢设限,只是她自己不知晓,日日乐呵呵地跑去停南轩, 一日她听伴云同她提及,每每表小姐走后,世子爷还要批核案牍至深夜。 谢知鸢不知其中弯弯绕绕,她眼儿低垂,手指轻揪着下襦,“表哥说他谁也不见,却见了安三姑娘。” * 伴云面上波澜不兴地对插着手,实则支棱着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疾烨拎着酒壶子到他身边,挤了挤他的胳膊。 “喂,你说世子爷怎的突然就——” 伴云忙在嘴边竖了根手指, “嘘——你忘了昨夜那事了吗?修影到现如今还未被找回。” 御议司三百六十六个云影卫,只听令于信牌令主,平日里装扮成平常百姓潜于人群中,实则于暗中收集各类情报。 因着手里掌握着关键消息,因此从小便被灌下三日剧毒,三日不拿解药便身死。 说来残忍,但伴云还是禁不住去想。 修影被抓时恰好在表小姐附近,种种巧合先不提,那日他才吃了解药,药效得明日才耗尽,若是在这两日里招了什么不该招的...... 伴云一时之间觉着牙疼得厉害。 一些念头在心中隐隐浮现, 定有人已盯上表小姐。 * 诏狱,昏暗无比的地下潮湿阴暗,几盏豆点大的油灯摇摇晃晃, 有卒吏来来往往,手里端着各种带着皮肉骨头的血水盆子。 痛苦的哀嚎此起彼伏,其中一间的尖叫听得人头皮发麻,恍若要将全身的血都咯出来。 他半张脸已被人细细刮去皮,又慢慢挑去筋脉,那刀片才将将挑去几块碎肉,他便抽搐着嘴大喊, “我招!我全招!” 因着嘴上的皮肤已无,说话时还汩汩流着血。 修长白皙的手丢下手中的器具,那闪着银光的刀落地时发出一声脆响。 可仔细一瞧,才发觉那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锐片。 着朱红飞鱼服的清俊男人蹙眉瞥了眼自己手中的血,淡声吩咐道, “给他做口供。” 说完扫也未扫地上宛如死狗般急喘着的犯人,提步到了牢房外, 下属已弯腰将水和帕子举过头顶, 邵远倒了水在手上,洗净后又从他手中接过帕子,慢条斯理擦了擦手,他漫不经心问,“那边的那个,是还不说吗?” 下属脑袋低垂,目光直直落在地上,虽与邵远相处多年,可正因如此,他愈发害怕,不仅是为着他捉摸不透的性子,还因着那审判人的手段。 他声音带着微不可闻的细颤,应了声是。 锦文细帕一点一点刮蹭过修长的手指,连指缝也没落过,只剩指甲缝里的一丝血,顽强地留了下来, 邵远忽地轻笑了一声,却叫下属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他把沾了血的帕子丢到盆里,正要说什么—— “邵远!”远处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叫唤, “你这个奸佞,真是无法无天!” 话音落地的那一刻,着绯色官服的老人行色匆匆赶到,似乎因着过于匆忙,官帽还歪了点,他侧眸问一个小跑着上前的卒吏,“袁肆人呢?!” 那卒吏舔着笑,小心翼翼看了眼邵远,在他漫不经心的笑意下,哭丧着脸道,“邵,邵大人才审完。” 张寺卿听了,“啊?”了一声, 邵远审完还能有什么活人! 他对着着绯色飞鱼服的男人便是破口大骂, “大理寺还未判完罪,你这锦衣卫指挥使便不管不顾将人抓了起来,私下里动用极刑,也不过是因着那袁肆不久前打了你手底下的人便因此泄私欲,你这,这,” 他出生清贵,平日里审案时也无需骂人,这下子一时之间不知骂他什么是好。 邵远轻轻扫了扫袖口处的浮尘,不远处蓦然传来犯人的惨叫,他于昏暗的牢里又笑了笑,斯文俊秀的脸上带着凉薄, “大理寺?大理寺能审出什么来?圣上交予你们的上一桩案子如今拖拖拉拉推了三个月,若是什么都由你们来审,怕是冤案错案才会更多。” 恰逢此时,几个卒吏已架着担子将那浑身是血的袁肆经过,停步时朝两位大人行礼, 按理来说,诏狱该是由刑部负责,可现下圣上不理政事,那刑部领头的也于上月摘了乌纱帽,由着圣上亲信邵远这个前任刑部郎中来审也说得过去。 邵远轻描淡写瞥了眼担子上昏迷不醒的袁肆,朝张寺卿道,“我来审,最多半时辰,保管前因后果抖落得干干净净。” 这不是屈打成招吗?! 张寺卿年愈花甲,胡子花白,瞧着他这幅凉薄的模样,气得胸口直起伏,差点老毛病又犯了。 一个着玄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入内,在他耳边小声说,“大人,那边有了新消息。” 邵远不紧不慢地摩挲了下腰间长刀上的络子,挑了挑眉,淡声吩咐一旁背弯得不成样子的卒吏,“扶张大人下去歇息。” 后又对着捂着胸口喘气的张寺卿似笑非笑道,“张大人要保重好身子,邵某便先行一步。” 离去时,那默不作声的下属忙跟着他后头,心里颇有些惊疑不定。 主子这回抓到的那位他见过,不悲不喜,平静无波, 按理说平日里若见着,那也必是极为出众,因为常人是不可能做到任何情绪也无的,可他却怪异得很,全身上下无半点气场,宛若一根平平无奇的石子。 别人打他一下,他眉头都不带皱的。 这般的人物,竟招了? *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53节 安珞进停南轩内间后,不动声色扫了一圈书房。 极简、极净。 她来前也对陆明钦这人的清冷孤绝有所耳闻,但百闻究竟是不如一见, 她想起那日看到的男人清俊的面容、令人生畏的气势,嘴角不由得勾起抹笑意。 眉间的潺潺意味越发浓。 她出身大家,又是江南姑娘,举手投足间带着风姿雅韵,眼波流转间叫人想起江南黄昏斜斜降落的细雨。 安珞小步绕过屏风,一眼便瞧见了批着文牍的男人。 他今日着一件金边月白圆领衫,眉目压着沉沉气势,掀起眼帘时,目光落在她身上。 安珞行礼后,下意识露出些许男人惯爱的神色,果然便见其眼眸微深, 他瞧了她两眼,才淡声开口, “安姑娘找陆某可是有何事?” 安珞眸里露出柔软的神色,轻声开口时,话语里的那股子温柔便挡也挡不住。 “阿珞自到陆府以来,还未拜访陆世子,况且我那日瞧见世子腰间玉珏上的络子有些旧了,便自作主张亲手打了一份,望世子莫要嫌弃。” 她手里的络子齐整漂亮,拿来称映那玉珏正正好。 门外的伴云急得不行,世子爷腰间那络子可是表小姐小时亲手给他做的, 世子爷平日都压箱底,近日才找出来戴上,估计表小姐都忘了有怎么回事,可伴云时时刻刻都记着呢。 他恨不得进门把这位安三姑娘推出去。 屋内,陆明钦嗯了一声,眉目波澜不兴,只道了声,“安姑娘多礼了,放那便是了。” 安珞诶了一声,将手里的络子放到那一堆折子旁,下意识瞟见了桌案一角的木盒, 里头银耳汤被端了出来,还冒着热气。 她笑了笑,“这会儿天热,不若阿珞替世子再做份冰银耳汤来?” 陆明钦目光落在未动一口的银耳汤上,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一下, 门外的伴云心瞬间高悬。 虽说世子爷不似普通男子,见着了承安郡主那般的天仙也不为所动,但男人的劣性根使然,保不齐这安珞姑娘的模样就恰好对了他的胃口。 作者有话说: (公众号梅馆小枝) 第47章 、倒了 “这会儿天热,不若阿珞替世子再做份冰银耳汤来?” 面容秀美的少女说完这话,便一动不动站在桌案前,水眸殷切带着诚挚,叫人见着了,心也得软成一滩水。 身形颀秀挺长男人坐在紫檀木制的太师椅里,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身量高,肩膀宽阔,因而即便坐着,那气势也沉沉压来。 掀起长睫越过成山文牍看向她, 墨黑瞳仁淡漠无比,安珞却莫名从其中忖度出几分审视, 她心头不自觉发紧,在这样好似能看透人心般的目光下面容却越发淡定,甚至带了点因体会到危险而下意识浮现的茫然。 陆明钦收回视线,手指只轻轻地拨弄了下银耳汤碗里的勺子,目光停滞在盛汤的木盒上。 木盒面上,一只蝴蝶翩翩起舞,因过于肥胖,好好的蝴蝶乍一眼瞧过去倒像是胖蜂。 或许谢知鸢天赋全用在了医术上,她于其他课业简直一窍不通。 工科课上,她全然做不来繁复的机关,三番两次伤了手后,景砚便只让她刻些简便的花纹。 她试着做了一个八棱木盒,此后每回上学都得带着吃饭,便是来陆府,也不离身。 这个木盒如今静静地躺在桌上。 陆明钦手微顿, 安珞这是瞧出了,还是未瞧出? 他再抬眸时,已除去眸中的疑窦,淡声道,“那便多谢安姑娘了。” 此话一出,门外的支棱着耳朵等了半天的伴云气得险些破了养神功夫,暗自踱了踱脚,不一会吱呀开门声起,他又忙整肃面容, 抬眸却见得那一脸柔弱的女子笑意盈盈地踏出里间,看见他时,还冲他略颔首。 伴云望着安珞娉娉袅袅的背影,这才从方才的气愤中反应过来, 世子爷绝不是贪图美色之人,如今对着仅见了一面的安珞这般,必有其目的。 他想起还未有消息的修影,再叹气时,听见里头世子爷唤他的声音。 伴云躬着身进了屋子,直至屏风内, 屋内摆着两盆快要化作水的冰,倒添了几分凉气。 那凉气慢慢浸透垂首批案牍男人的眉目, 他抚了抚眉心,屈指叩了叩桌角,淡声道,“倒了。” “啊?”伴云自觉失言,在陆明钦抬眸冷瞥来之际,忙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嘴, “呸呸呸,小的是说——世子爷想倒哪啊?” 陆明钦拾起笔,落墨时吩咐道,“明目张胆,叫他人能瞧见的倒。” * 伴云也不知世子爷是要叫谁瞧见,他拎着木盒,里头的银耳汤似有千钧重, 他试探性地在陆府的厨房走了一圈儿,吸引了众婆子的目光。 “诶呦,什么风将小总管吹来了呀?” 一名头侧戴花的妇人忙吐掉嘴里的瓜子壳儿,手在腰侧拍了拍,从里间匆匆赶过来,眼里带上谄媚的笑意。 伴云斜斜瞥了她一眼,没有作答,他将手里的木盒递给她,淡淡吩咐道, “将这里头的银耳汤处理了。” 黄婆子接过他手里的木盒,小心翼翼问,“是怎么个处理法?” 伴云哪里会知道! 他装作不耐烦地挥挥手,“这点眼力见都没有?看着办就是。” 在婆子愕然的目光中,伴云说完便大摇大摆离开了厨房。 他内心却无比希望这群好吃懒做的婆子们能将银耳汤分食吃了。 自伴云背影消失在拐角后,婆子们纷纷凑过头来,看着黄婆子将木盒摆在桌上,取出里头精致的碗。 里色泽诱人的汤晃荡了一下,黄婆子拧起眉,身边其他婆子已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没听见吗?小总管他提及这银耳汤时,语气甚是不喜。” “怎的听出来的?小总管的语气不是一向如此吗?” “诶呦!”那婆子一拍手,瞪了她一眼,“我在陆府这么多年还能听不出来,倒要由你这新来的置喙?” “行了,”黄婆子盖上了木盖,淡声吩咐道,“银耳汤拿去喂阿黄吧。” 她说着,目光在盒面上扫了一眼,“这盒子这么丑,小总管定是不喜,也跟着丢了吧。” * 谢知鸢直到午后还在生闷气, 她生气时,便喜欢坐得直直挺挺的,小小一只坐在榻上,脸颊肉鼓起。 倒叫陆明霏想起童学里头端正坐着的小娃娃,她停下笔,侧眸宽慰她, “阿鸢,你可别气了,至少你那银耳汤还进去了,我听小厨房那边说起,因着你小日子才走,特意为你做的热乎的。” “这夏日莫有谁会不长脑子喝热的?” “三哥还是念着你的。” 谢知鸢听着好受了点,她别扭地嘟囔道,“喝没喝还不一定呢。” 可眉眼间却满是受用,往日她送药膳时,表哥就算再不喜,那也是会乖乖喝掉的。 更别提他常喝的银耳汤了。 陆明霏拈起纸张,吹了吹上边未干的墨痕,思忖着道, “要不然阿鸢去黄婆子那边看看,要她们明日做几道三哥平日爱喝的,到时候自己再动手撒些糖,那不就可以说是自己亲手做的了吗?” “这般三哥还会不肯见你?见着了他再询问今日之缘由便是。” 谢知鸢揪了揪自己的系带,侧眸时语气犹疑,“表哥他会见我吗......” 陆明霏恨铁不成钢剜她一眼, “三哥又不是日日忙,听我的,男子没有不喜欢为自个儿洗手羹汤的女子。” 谢知鸢半信半疑地点了点脑袋。 不一会,收拾打扮好的谢知鸢跟着陆明霏前往陆府大厨房。 路上,她笑嘻嘻地摘了好几朵粉白色的牡丹花,微泛红的白嫩小脸带着些许期盼。 明日或许就能见到表哥啦。 恰在此时,草丛里蓦然窜出一道黄影,将谢知鸢吓了一跳, 陆明霏定睛一看,惊喜喊道,“大黄!” 健壮的大黄狗停住脚步,粗粗的卷起的尾巴微微摇了一下,狗脸转过时,露出了叼着的碗。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54节 谢知鸢看见大黄时脸上所带的笑意瞬间僵住。 阿黄是一只不可爱,但是长得很威武的大黄狗,算是谢知鸢等人的童年玩伴,在陆府里的地位很是崇高,但谢知鸢着实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见着大黄叼着她端给表哥的碗。 因为过于离谱,她脑中的思绪甚至拐到了大黄=表哥上面。 反应过来后,谢知鸢呆呆看向陆明霏,眼眶已不自觉泛上了点红,“明,明霏,大黄嘴里的,是我今早盛银耳汤的碗......” 陆明霏自是知晓她会随身带餐厨器具的习性,因此半点没怀疑她出错, 可眼见着小表妹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还有眼里闪动着的泪珠,她忙安慰道, “许是银耳汤不合胃口,三哥他便赏赐给下人了......” 谢知鸢好似抓着什么希望一般,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软软的颤,,“对,定是表哥不喜欢那银耳汤,毕竟都是热的嘛,很正常的,” 她说着,忙拽住陆明霏的衣袖,仰脸乖乖道,“那阿鸢待会替表哥做他喜欢的,他是不是就能见阿鸢啦?” 陆明霏瞧着她亮晶晶带着希冀的眸子,摸了摸她的脑袋,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她拉着阿鸢来到了厨房,可还才踏入至内门,里头便传来说话声, “那安三姑娘可真贴心——” “是啊是啊,还亲手做了份银耳汤,说是要给世子爷送过去呢。” “我方才瞧见啊,她还仔仔细细用冰碗封住盖子,在那里捣拾了半天呢。” 这些话如击鼓般,一下下捶到了谢知鸢的心上, 要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谢知鸢眼里的泪再也憋不住了,她没顾陆明霏的阻拦,匆匆忙忙跑出了小门,踏上蓄着石子的小道。 不知跑了多远,她腿蓦然无力,一个趔趄便摔倒在地,刺痛袭来,手心被磨破了一大片,汩汩向外流着血, 日色正盛,晒得汗水和血水混到一起, 心尖处的委屈汩汩冒着泡,带着酸涩与不解,直直冲刷着她的眼眶, 谢知鸢嘴里破碎的呜咽终究是忍不住了,变成了哇的一声,眼眶里的泪水刷刷流遍整张脸。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昨日还好好的, 今日表哥便要这般对她, 他真的喜欢上安三姑娘了吗?! * 夜已深了,伴云透过窗牖纸上倒影,数着时刻,等到了子时一刻,他端着一盆子水,推了门进去。 清冷的男人仍伏案批着文牍,白玉般修长在某处顿了顿, 伴云抬眼,恰巧见他蹙了蹙眉,随机轻嗤了一声,“只会在嘴上长刀□□的文臣督监,真是可笑。” 他说着搁下笔,在伴云俯身端着的水盆里细细净了手, 哗啦的水流声响起,男人清俊的容貌在盆中若隐若现。 结束了一日的公务,陆明钦这才有功夫注意到其他的。 他一面拿帕子擦着手,一面越过文牍看向桌面。 好看的眉蹙起,他似是不经意提及,语调波澜不兴。 “今早盛银耳汤的木盒呢?” 伴云愣了一下,盛银耳汤的木盒? 他当时思绪全然落在了世子爷要将表小姐的银耳汤倒掉这件事上,哪还能注意到什么木盒子,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只有那个盒子很丑的印象。 伴云呵着腰回答,“回世子爷的话,那个木盒子......兴许连同银耳汤一起被丢掉了吧。” 陆明钦擦手的动作一顿,他掀起长睫望向他,望过来时,眸光冷淡,恍若下一瞬就能刮伤人, 四目相对之下,伴云好似被什么攫住了,他愣在原地,心尖因紧张猛地一缩,随机跳动得愈发快起来, 扑通扑通, 世子爷好像动怒了...... 他上一回瞧见世子爷这般,还是在陆夫人那—— 半晌, 陆明钦才调转目光,他垂眸不知兀自想了些什么,末了才道, “罢了,丢了也好。” 伴云正松了口气,可世子爷却好似不愿放过他, 从太师椅里起身时,他丢了帕子到盆里,睨了他一眼,淡声吩咐道,“待会自行去御议司领罚。” 第48章 、无视 翌日,天空作晴,日色自清晨便已遍及陆府上上下下。 谢知鸢昨日受伤后给自己施了针,将白纱覆在膏药上,紧紧绑了好几圈。 她细细地用外襦衣摆遮住了白纱。 同陆明霏去陆老夫人那请安时,她那手还是疼混着痒得厉害。 老夫人今儿精神不错,发上银丝绕在绿翡制就的梳篦上隐隐发着银光,正笑得一脸慈祥,同身侧的安珞说着什么。 此时听着动静,带着笑的眼朝她们望来。 谢知鸢甫一进门便垂着眸,想遮挡一二,陆老夫人却一眼瞧见她那肿得和核桃儿似的大眼。 “诶呦鸢丫头,”她忙冲她招手,“这是怎的了?” 谢知鸢乖乖上前,被老夫人握住手腕的那一刻,正巧对上了安珞望来的目光。 她身子僵了僵,尽力克制住心尖处漫开的因丢人而感到的羞耻与酸涩,手指细细地颤着,她垂着长睫道, “昨日不小心摔了一跤,您也知道我这性子,若是哭,止也止不住。” 她说着,又将自己的手抬高了些,露出微渗血的白纱。 陆老夫人心疼地瞧了两眼,拢了拢袖子,轻轻捏住她的手腕,朝一旁的陆明霏道叮嘱,“阿鸢心大,你近日照看着些。” 陆明霏诶了一声,看着表妹垂着脑袋默不作声的模样,也不由得心疼。 甚至于陆老夫人旁的安珞朝她笑时,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只得扯着嘴角笑了笑。 安络垂睫,掩住眸中的沉思,那谢姑娘...... 几人又聊了几句闲话,不一会儿程夫人到了,远远便能听见她那笑,入了门后,自又是对着安珞一通猛夸, 谢知鸢早已被陆明霏拉着躲到一边,她垂着眼听着众人和乐融融的声响,也不出声,只自顾自愣神。 “世子爷到了。” 外头传来紫岫的声音, 陆老夫人眉眼间的笑霎时更盛了,她捻了捻手里的佛珠,在陆明钦进来之际,揶揄道,“可真是稀客。” 谢知鸢在紫岫出那声时,手心便已隐隐作痛,眼眶瞬间便红了, 可她虽难受得很,却也知机缘巧合, 或许, 表哥只是事务繁忙,来不及喝银耳汤,下人自作主张处理了,至于安珞,她提了要做冰的,那他人也不好落她面子...... 她死死低着脑袋,憋住眼眶里打转的泪,躲在角落里,听着众人的行礼声, 男人的语调依旧是那般冷冷淡淡, “今日顺路,恰好来看看。” 屋外的伴云吹了吹手里的莲花。 层层叠叠的花瓣擎住日色,加注于淡黄透亮的内里。 在四喜看过来时,他一本正经地站着,还斜斜瞥了她一眼,脑袋里却满是迷惑不解。 大热天的,世子爷偏偏要亲自去摘莲花...... 那边厢,陆老夫人已不动声色谈及陆明钦的婚事,侧敲旁击问他对安珞的看法。 被提及的少女脸上早就羞红一片,美目盈盈。 屋内众人目光落在坐于左侧位置上的男人。 他掀起长睫时,眼里波澜不兴,只轻轻拨了拨手中杯盖, 三言两语糊弄了几声,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老夫人无奈叹气,谢知鸢吸了吸鼻子,被旁边的陆明霏握住手腕,抚慰般的拍了拍。 待众人散场时,谢知鸢恰好跟在陆明钦的后头。 她瞧着男人的背影。 他今日着一袭深色锦袍,周身是不被灼灼日色侵蚀的冷淡。 在梦中也是,他平日不易出汗,只有在床榻上时,那一颗颗滚烫的汗才会坠落至她的锁骨。 他身体高挺,既带着长身玉立的文气,又因肩膀宽阔,脊背舒张,显得格外有力量感。 她前日也才摸过的。 几人转了个拐角,都瞧不见其他人影儿了,谢知鸢蓦地低低唤了表哥。 她想问清楚。 只是当男人那双浅淡的眸子望来时,那种面对他时惯有的紧张不安再度袭来, 浑身僵住,手脚近乎动弹不得。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55节 “表,表哥,”她磕磕绊绊,手指揪在渗血的白纱布上, 陆明钦淡声问,“何事?” 谢知鸢终究还是怕的,现在站在面前的表哥,浑身上下都是那股子沉沉、令人生畏的气势, 她也明白了为何那些人在表哥面前会那般战战兢兢。 她有些茫然无措地大睁着眼,一时之间没了下文,那头陆明钦没等到她答话,便自顾自离去。 方才便瞧瞧溜至一旁的陆明霏才到她跟前,却发觉自家的小表妹已怔怔流下泪来。 那泪珠子拢了日色,散着细光,更称得她的小脸晶莹剔透。 小表妹仰脸看向她,委屈地瘪着嘴哭,“是不是,是不是阿鸢做错了什么,表哥怎么突然就变了......” 泪噼里啪啦往下砸。 陆明霏记得最近阿鸢都尽力憋着自己自出生起便有的,一受刺激涌出泪意的冲动,可现下却全然无了顾虑,呜呜哭出声来。 边哭边用手抹着脸上的泪水。 此时日头正盛,她脸上被晒得泛了层红,连带着眼眶也红得妍丽。 哭急了,湿漉漉的红唇打着哭嗝。 陆明霏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泪,哄道,“绝不是因为你,不过以三哥的为人,或许是有什么误会,要不——” 她咬咬牙,“我明日替你问问去。” * 停南轩内,伴云将手里的白莲放入水缸里,只是方才请安耽搁了太多时间,花瓣也蔫了。 他叹了口气,手指伸进水缸里拨弄了一会儿,搅得叶子底下的鱼儿天翻地覆。 眼见着时辰到了,伴云才起身到书桌前,替世子爷研磨。 令他错愕的是, 砚台里的墨满满堆叠着,根本未尽多少。 在了解世子爷这事上,伴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世子爷批折子的速度与用墨量,他每每都掐得牢牢的,今日怎的—— 他瞥了世子爷一眼, 清俊的男人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垂眸兀自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陆明钦微蹙着眉轻嗤一声, “麻烦。” 他掀起眼睫看了伴云一眼,问,“库房可是还有上月宫里送来的红芝?” 伴云微愣,世子爷怎突然要用了? 他躬身答到,“是,小的记得,还有好几根呢,皇后娘娘拢共得了六根,自己也只留了三根,剩下的全给您了。” 这红芝是稀罕物,要去漠北最深处最高峰,才寻得这么几根,其他倒没什么,补气血倒是有大用。 陆明钦垂眸思忖道,“那便将这三根都拿去厨房,给各家都送一点。” 世子爷对他人何时这般上心了? 伴云问,“二房也要吗?” 陆明钦轻轻瞥了他一眼,一句话都没说,拾起笔开始批奏案牍。 伴云摸了摸鼻子,等拿着红芝出了库房,他路上恰巧遇着了疾烨, 他行色匆匆,直接从伴云身边擦过,害得他转悠了两圈才顿住脚。 “什么毛病。” 伴云跺着脚睨了他的背影一眼,这才往厨房赶去。 * 疾烨禀告完这次的情报便垂下脑袋,他小心翼翼觑了眼世子爷的表情, 陆明钦搁下笔,眼底阴沉沉, “修影真是那般说的?” 如那群人在这边安插了探子般,御议司也派了人在那边。 以防意外,每个云影卫被分配到的任务其实不算多,但一环扣一环,若原先严丝密合的圈落了一个洞,总能抽丝剥茧寻出些内里来。 若修影真是这样...... “是我看错他了,”陆明钦神色沉沉,骇人的气势显出几分,“御议司竟也藏了这般的‘能人’,暗中忍耐了这么多年,如今看来,早早被抓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他说着,又拾起笔,伸手拈起一旁的白纸,在信上动了几笔。 疾烨看着世子爷垂眸等信纸上的墨痕干涸,他目光移到那几个字信面上。 奇怪的图文下,是几个密语。 疾烨虽属于御议司明面上的统管,可好些云影符都还是不知晓的,他只能认出那几个字, 拼凑在一块,汇聚成一个意思, “杀。” * 谢知鸢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将手斜斜立在桌面上。 因着她闲不住,总是要乱动,伤口裂开,那白纱上的血混着脓渗出。 手心处传来细细密密的痒意,好似蚂蚁在上面啮咬过,谢知鸢痒得受不了,想偷偷伸手挠, “啪——” “明霏!”手背被拍红的少女怒瞪着自个儿的表姐,一脸满是“你快来哄我不若我便要哭了”,可眼里却已提前带上了泪, 陆明霏也管不住她这个娇气包,只得无奈劝道,“你也是医师,知晓若是挠了是何后果,留疤可丑了。”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别别扭扭地呛声,另一个顺着她的意哄,四喜听不下去了,她端着个盘子走进来, 将盘子里的两碗飘着枸杞的暗色浓汤端到桌面上。 谢知鸢耸了耸鼻尖,她眼睛一亮, “是红芝!” 陆明霏奇怪地问,“红芝是甚。” 一提及药材,谢知鸢简直像换了个人,她双眸发亮地同陆明霏说了一大堆红芝的习性,赞赏它的顽强与赤诚, 陆明霏却只听见了其中一点,“补气血?” 她目光落在少女唇色发白的脸上,谢知鸢小日子才走,伤了手后血又哗哗地流,这红芝不正适合她嘛! 谢知鸢渐从兴奋中缓过神来,红芝这等珍贵之物—— 她仰脸问四喜,“这红芝是哪儿来的?” 四喜挠挠头,老实道,“方才有个婆子递给我,说是世子爷请众女眷喝的。” 谢知鸢的脸瞬间跨下,嘴撅的恍若能挂两只酒壶。 作者有话说: ——表哥:今日顺路(伪),恰好(特意)来看看表妹 梦里的疯批表哥就是追妻追失败了的状态,真的小黑屋耍得六六的。 瑶瑶那本因为被举报,全文都封了,大家可以关注个俺滴wb(在专栏里)我会把瑶瑶那本的消息第一时间放在wb上。 因为俺搜到的消息是,修文后要想审核通过解锁全文,一个月两个月都有可能, 所以最近表哥这本会多更点~然后之前缘更的那本《织月亮》一星期更两三次 第49章 、牢房 谢知鸢终究是将那碗红芝汤给喝了, 红芝汤苦涩难堪可回味甘甜,她敛着眉感受到舌尖那股子因刺激而起的战栗,半晌才尝到传说中的甜意。 谢知鸢蜷了蜷手指头,指尖磕在瓷碗上发出声闷响。 她悄咪咪地想放下碗,却被陆明霏瞪了一眼。 “喝完!”她说着,又缓了缓语气,“咱这蜜饯都摆在这了,快喝快喝。” 谢知鸢只好眯了眯眼,缩着鼻尖继续喝。 女孩的唇软软的,触及碗壁时,被压下小小的弧度,因药物的滚烫,原先泛白的唇色再次恢复红嫩。 陆明霏在边上盯着她一点一点吞掉,这才松了口气。 屋内角落里的冰还在冒着气,谢知鸢将蜜饯放入嘴里时,恰巧听见屋外四喜与什么人嚷嚷的声音。 “我们银子都给你了,你怎的能出尔反尔?” 那黄婆子送完红芝后尚未离去,一直有些心虚地躲在檐下,看四喜出来了才说起她们昨儿要的玉露汤今日到不了,果然便见这丫鬟一脸急色。 黄婆子扯了扯腰间的金丝白布,笑着开口, “诶呦,实在是对不住谢姑娘了,只是安姑娘那边正好也想喝玉露汤,那运过来的原料也恰好只剩了一份,不若明儿个再送来?” 两人的辩驳声兜兜转转传入屋内。 安姑娘安姑娘安姑娘, 怎么哪都是她! 谢知鸢手指拧住耳朵,软白的脸颊肉被蜜饯鼓起一块,嘴角也撇了下去, 陆明霏一听到四喜的声音,早已踹门出去,站在檐下大骂,“安姑娘是主子我便不是主子了?你便说这汤是我要的,你给她还是给我?”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56节 “几个下人也敢在这里挑挑拣拣,活的腻歪了是吧?” “还不快滚下去备汤?” 黄婆子见嫡小姐眉毛直竖,俨然一副气得不行的模样,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她忙连声应和,“是是是,小的马上给主子备好。” 她本想着只告知四喜一声,反正那表小姐不过是一介商户,可没想到那丫鬟竟嚷嚷得那般大声,将陆小姐也给招来,现下只好自认倒霉。 陆明霏生怕表妹再触及伤心事,匆匆转身踏入门内,可等她再次回到桌前,却发现阿鸢的眼眶只是红了点,没再落泪了。 她含着蜜饯,眨巴着眼,嘴角还沾着些许药汁,含糊不清地低声道, “明霏,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安三姑娘呀。” 陆明霏摸了摸她的脑袋, “方才只不过是一些下人们惯有的见风使舵罢了,至于安三姑娘——她学识渊博、脾性又好,招人喜欢也正常,阿鸢嘛——” 陆明霏转眼一瞧,在她恶狠狠的目光中掐了一把女孩的脸颊肉,笑眯眯道,“哪哪都好,就是脾气臭。” “我哪有嘛——”谢知鸢蔫蔫的。 难不成真是她太凶了? 可是,明明她在表哥面前都不敢说话了。 * 暗牢内,一间相对整洁的牢房里,身姿笔挺的男人坐在草垛上,放在膝上的一只手半握着,那是常年握刀后的习惯。 吱啦一声,铁门被拉起,锁链撞击的细碎声传来,“开饭啦!” 依旧是熟悉的声音。 看守修影的是一个平日总爱絮絮叨叨的卒吏,修影听由他说起过自己的身世,因而也知道他名唤方一。 “今日伙食可真不错,你小子可有福喽,话说俺也得带点吃食回去,不然家里那婆娘日日闲不住要数落俺......” 修影默不作声地听着,面上毫无波动,看方一俯身将盒子里的饭食一样一样端出来。 蓦地,他眸光忽而一滞,停顿在他的手上。 耳边依旧是他杂乱不堪的嘀嘀咕咕, 可修影的心寸寸转凉。 方一手昨天放饭时,被小桌上的木刺划了个小口子,但现下——俨然光洁一片, 而且虎口处有常年用武器磨出的茧子。 “你不是方一,”修影的眼黑占比过多黑,盯着人的时候不自觉叫人毛骨悚然,“你到底是谁?” 那卒吏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恍若没听到般,在他的注视下将最后一道菜放在桌上,转过来时,脸上带着同往日一般的笑。 “开饭啦。” * 修影的死讯传来时,邵远正同孟瀛下棋。 着黑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入内,在他耳边念叨了几句,男人原本按在黑色棋子上的手瞬间停住。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对面的孟瀛见此也收回手,广袖随着他的动作垂落,清隽的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 “邵大人是该走了吧。” 邵远掀起眼,在对面那人脸上停顿。 恍若能看透人心般的目光并未让孟瀛生起不安,反而坦然自若地温声开口, “大人考虑的如何了?我想昭王在天之灵,也会希望您归入正道。” 大衍只有一个异性王——邵封。 人人都说邵封是因战绩被封王,可知内情的人皆知晓,事实绝不仅如此。 二十年前,邵封官拜镇国大将军,他在前圣失踪后,一直苦苦坚持追回其踪迹, 当今圣上即位,他是头一个站出来提出异议的,圣上顾虑他手里的兵权,也存了将人收为己用的心思,特地授予其“昭”之尊称,却在之后的十年内逐渐蚕食他手里的兵权。 可圣上不知晓的是,异性王一直在暗中拉拢能人,在江湖中建了处势力,多年来盘根错节,还与上清教有了联系。 原先的大衍极看重上清教,当时不少大儒也都是上清教出身,可圣上即位后大刀阔斧进行整顿,以推行集权,上清教势力被其批为异党,多年后也只有几处如萤火之辉苟延残喘。 异性王死后,这些都通通归了邵远。 邵封对前圣之心,自是不用怀疑,可邵远...... 若说没有点其他心思,那他是不信的。 孟瀛慢慢将桌上的棋子拾起放入盒中,放到第三颗时,对面那人开了口, “那邵某便先尊称阁下一声太子了?” 语气里带着意味不明。 拾棋的手顿了顿,清隽贵气的男人再抬头时,眸底的和煦散了些,淡声道, “不必,邵大人就如从前那般唤我便是。” * 翌日,陆明霏在谢知鸢殷殷切切期期艾艾的目光下,几步一挪地朝不远处的停南轩走去。 许是昨夜天气转凉而白日又过热,淡淡白雾覆于重重绿叶掩映的歇山顶上。 廊轩外,已有小厮举着扫帚打扫尘灰。 瞧见陆明霏来了,放下扫帚,行了个礼, “小姐可是来寻陆世子的?” 陆明霏点了点头,由他带着自己在外厅处等候,她目光罕见地安安分分不敢乱动。 片刻后,那小厮出来时躬身道, “世子爷本不欲见客,不过若是小姐有急事,也可先行进去。” 三哥这人说什么都说的这般含糊,话里话外都是几个大字,“你自己掂量”, 每回答他的话都得谨慎几分,他每次给人的答复都恍若是对他人的考校与试探。 陆明霏虽有些无语,可这心里又开始砰砰乱跳起来,那种畏惧感,比见山长还甚。 她深呼一口气,入内时瞧见伴云在给三哥研磨。 不知怎的,陆明霏是觉着“红袖添香”四字与三哥彻底无缘了。 在陆明霏脑子里,“红袖添香”是与貌美的丫鬟有关的,别人家里的公子都有美婢相伴,而三哥—— 怕是母蚊子都得被他给冻死吧。 许是她站着不动太久了,陆明钦从案牍前抬起头来,语气一如往常, “何事?” 陆明霏被这一眼冻住,她把发汗的手心在下裙上一抹,轻声同他聊起家常来。 不外乎是这几日吃的如何、朝堂中事务又如何——这还是她昨日与谢知鸢商讨了好些个时辰写出的剧本,她照着背就成。 陆明钦语调虽淡,但耐心地一一回复,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旁边的伴云瞥了他一眼。 陆明霏没曾想三哥竟都答了上来,令她稍松口气。 她说完了前边的,讲到最关键之处, “那个最近阿鸢她身子不大舒服......” 陆明霏先试探两句,看看三哥是否会提出亲自去看望她。 屋内,男人寡冷淡然的声音伴随着研磨声响起,“既然病了,那便好好歇息,不要乱跑。” 那话语里的冷意隔着小山般的文牍浸染到她这边。 陆明霏:! 她被吓傻了,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完。 她咽了口唾沫,自喉间挤出一句话,“三哥,那为何不愿见阿鸢呢?” 陆明钦掀起眼皮子看她。 * 陆明霏从三哥屋里出来时,仍心有余悸。 明明屋内摆了好几盆冰,可她浑身冷汗直冒。 竹林小道上,梳着双丫髻的粉裳女子翘首以盼,见陆明霏来了,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怎么样怎么样?”她用尚未受伤的指尖揪住对方的袖子。 陆明霏俯身看着表妹黑白分明的大眼,面上浮现出些许难色。 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眼见着表妹眸里的亮光一寸寸暗下去,她脑子里回想起方才她问了那句话后的一幕幕, “三哥,那为何不愿见阿鸢呢?” 彼时屋内沉默良久,连伴云都止住了磨墨的动静。 半晌,男人轻嗤声如投入镜面的石子,啪嗒一声打破平静, “我倒是不知,不愿见还需什么缘由。” 陆明霏艰难道,“三哥他还是很关心你的,得知你身体受伤后,还嘱咐你好好歇息。” “真的吗?!”谢知鸢的眸子又亮了起来。 陆明霏瞧在眼里,又是一阵心疼。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57节 若放在往日,阿鸢受伤三哥不来探望,她都能委屈好久, 可现下她才转述了不算三哥原意的两句,她都能这般开心。 午后,谢知礼来陆府接谢知鸢回家。 他在老夫人面前倒是一本正经,月白锦袍显得人模狗样,还有几分偏偏公子哥的韵味。 陆老夫人只挽留了两句,见他们二人坚持,便也由着去了。 临行前,谢知鸢在马车上,目光落在一旁斗着嘴的两人。 “过几日一定给你带——” 少年懒洋洋满不在乎的声音。 “都多少次啦!!!” 少女说着又拧上他的耳朵。 因要同谢父出门采买药物的缘故,谢知礼常经过盛京旁的琼县,他前些日子答应替陆明霏买只小猫崽, 可他每回去挑选都不大满意,因为男孩子的脸面问题,他又不能在她面前摆出急切与在意的模样。 因此陆明霏每回见他都要狠狠欺负他。 谢知鸢见往日在她面前不可一世的嚣张二世祖到了陆明霏面前突然变得服服帖帖,心尖溢上点羡慕。 马儿的响鼻声里,她又瞧了眼陆府的大门。 小厮将门上的铜环擦得锃亮,门环上的铺首,狮子模样,尊贵威严,似府邸般高不可攀。 她直直地看着,直到马车启程,那辅首在视线里缩成个点,她才慢腾腾收回目光。 车厢里的谢知礼有些委屈地摸了摸自己发红的耳朵尖,他斜斜瞥了眼趴在窗前向外看着的某人,有些奇怪地扇了扇风。 这疯丫头今日怎的如此不开心? 回家后,谢夫人一面摸着谢知鸢的脑袋,一面心疼地瞧了眼她绑着纱布的手,责怪她不小心,谢知鸢乖乖垂着睫毛,任由娘亲骂。 谢父手里拿着根松枝,逗弄笼里的翠鸟。 翠鸟叫唤了几声,扑扇着翅膀飞起,落下时歪着脑袋,乌溜溜的小眼睛盯着人看。 “行啦——阿鸢才回来,待会为父下厨替你□□吃的!” 谢父放下松枝,屈指弹了一下翠鸟的脑瓜,另一只大掌捧着肚子乐呵呵道。 “真的?”没等谢知鸢从娘亲手里挣出自己白嫩嫩的脸蛋,她便听到谢知礼的大喊大叫, “那感情好,不过爹就是偏心,怎么不见平日里给我和娘做两道呢?” 谢父是个配药高手,在膳食上自也能掌控好各种调料的分寸,煮出来的东西又香又叫人熨帖。 只可惜他懒。 平日也只在同夫人的特殊日子里会做几道叫大家尝尝鲜。 谢知鸢也开心,她脸还被娘亲的两只手挤着,却不影响小嘴叭叭,“那自然是爹疼我啦,哪像谢知礼啊,日日输银子。” 谢知礼不服气回嘴,猫儿眼在灯光下闪着光,“近日来我与邵大人相谈甚欢,已是熟识了,我现下不怎的去那赌坊了,只同他一道听曲,日子也过得快活。” 邵大人? 谢知鸢有些惊讶地扑扇了下睫,她没想到瞧上去完全不能放在一块的两人竟能成熟识好友。 邵大人翩翩公子事业有成,可谢知礼......日日逗猫遛狗,胸无大志,肚子里没半点墨水。 课业比之谢知鸢还不如。 邵大人是怎么看上他的? 谢知鸢直到睡前也在思索着这个问题,甚至于到了梦里。 房间内的馨香、夏日晚风、蛐蛐声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闷热、潮湿、阴暗。 谢知鸢才睁眼,身上剧烈的疼痛便要她狠狠蹙起眉。 与往日在梦中因□□导致的不同,她能准确地感应到自己的伤口遍及脸、胳膊、肚子、大腿。 是被刀剑刮破后的感触。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昏黄的烛光跳动在女孩黝黑晦暗的眼底。 这是......一处牢房。 谢知鸢扬起脖子,剧痛似跗骨之蚁,慢慢爬遍全身上下,她倒吸一口凉气,才缓过神来皱着脸,目光在四周细细探寻了一番。 左手边角落里摆着张破破烂烂的长桌,上面刑具摆了一排,各个闪着锐光沾了血。 昏暗的烛光下,满是血污的墙面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谢知鸢现在虚弱至极,靠着两只手腕上扣着的铁链子,才不至于滑落在地,可长时间因虚弱下坠的力道将她的手腕勒出深深的血痕。 她半蹲着才能减少一些疼痛。 她怎么会出现在牢房里? 还是受刑的状态...... 吱呀一声,铁门被打开了。 血腥气伴随着门外的湿气一道卷入,她冷的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自己衣不蔽体。 尤其是胸前,牢服破碎,白莹莹的肌肤微露,里头带着血的鞭刑触目惊心。 谢知鸢太虚弱了,全身力气用在了方才的探查上。 她垂着脑袋,只能察觉自己身前落了一道身影。 身姿高挺、肩膀宽阔,将烛光变为阴影,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森冷的目光在她身上慢慢蹭弄过,谢知鸢咬着唇,被他看过的地方恍若泛起细细密密的疙瘩,泛起难受的痒意。 她身子不自觉轻颤,指尖蜷了蜷。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两瞬,但那男人的目光着实过于强烈,要人潜意识里将时间慢慢拉长。 她察觉自己的下巴被冰冷的鞭子抬起, 入目的是一张清俊带着漫不经心的脸,浅色瞳仁恰好倒映出她伤痕累累的脸。 作者有话说: ——陆明钦:因为知道是阿鸢叫陆明霏来问的,所以——那些问题我都认真回答了(笑) 原来的上清教之于大衍≈儒教之于宋(政教合一) 这章埋了个伏笔。 真的真的,权谋大家看看就好看看就好【大声】,呜呜呜大狗真的很笨的,小时候看剧都是剧情里挑爱情戏,比如电视剧《神话》,我都是卡着小川和玉漱的爱情戏份看的,至于什么《康熙王朝》之类的,大狗根本没有点进去过【小声】 第50章 、药香 牢内的烛光忽明忽暗,门外□□在地上摩擦的声音伴随着卒吏的呵斥掠过,谢知鸢隐隐听见,好似是有人死了。 随后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静。 谢知鸢不受控制地仰起脸,脆弱的下巴处垫着冰凉刺骨的皮鞭,男人的力道不算大,但牢牢地将她锁在空中,无法动弹。 女孩脆弱的肩颈与喉咙随着动作绷紧,还在打着细微的颤。 谢知鸢感知到自己的脸被那倒目光寸寸扫过,所到之处,是让人眉心发痒的毛骨悚然。 周身气流恍若被人抽了去,呼吸不受控制地紧促起来,喉咙也在发紧。 她根本不敢看身前的那个男人,垂着的睫毛不住轻颤,咽唾沫的声音因为干涸的喉咙也微不可闻。 邵远俯下身,压迫的气息寸寸逼近,鼻息在女孩面前停住,却让她发痒。 再无可避般地睁开眼,眸中含着破碎的水光。 “邵,邵大人......”她咬了咬泛白却渗血的唇,声音又软又颤,还带着细微的哭腔,“为什么,我会在这......” 邵远轻轻笑了声,气息在她脸上停留。 “谢小姐是忘了?可在贵府里搜出的谋逆之物却还端端正正摆在大理寺审查厅里,” 他说着,伸出另一只手,在她脸上的伤口停留。 谢知鸢微愣,什么谋逆之物,还有—— “您,不认识我吗——”身下的女孩仰着伤痕累累的脸,黑白分明的水眸闪着迷茫无措, 那些红痕在她苍白透明的脸上并未有损她的美貌,这种狼狈所带来的脆弱与破碎,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心生歹念。 男人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在她唇上的指腹略用力了些,将渗出的血滴子涂抹至整只娇嫩的唇, 清俊的眉眼含着发凉的笑,看着被他□□的那一抹红,好似万顷白雪中的一抹丽色, 眸光寸寸转暗, 他漫不经心又碾了碾她的唇,甚至触及湿津津的内里,开口时语气带着莫名的意味, “谢小姐,套近乎可不管用,” “更何况,这确是邵某头一回见你。” 谢知鸢睁圆了眼,葡萄般的瞳仁里闪过不可思议,所以——梦里的事情和现实偏差极大,那梦里将来之事,还会再发生吗? 与表哥在梦中的纠缠如幻影般浮现而起,又似白沫,不用风吹便被湿气吞噬殆尽。 回过神来时,脸上湿漉漉的满是泪水, 耳边是男人似有如无的语调,“谢小姐若是想少受些苦——” 灼热的气息缭绕至耳廓,“不若来求邵某。” 谢知鸢听到自己茫然的啜泣声响起,“邵大人想要我怎么做?” * 空中微闪的浮尘经由挤入窗牖的光线照得透亮,丫鬟们细微到几近不可闻的说话声在廊下响起,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58节 “你们说,今年万佛节咱们府能排上号吗?” “那还用说?凭着陆府的关系,那陈列名录的祭司再如何也得让我们跟在后头吧。” 三年一次的万佛大典不可谓不郑重,列队时,男官一列、女官一列,后头也只有达官显贵和些许黄商大儒能跟着圣上一块祭拜,至于平民百姓——也只能等朝廷众人离去后再入内。 层层光影堆叠至女孩的眉间,她轻颤着长睫睁眼,在眼睑处落下的阴影也随之晃动成蝴蝶扑扇的弧度。 谢知鸢看着头顶的床帐,还有些愣神。 梦里的邵远说话算话,鞭子抽到她身上时,不禁不疼,反而还带着密密麻麻的痒意,狡猾地钻遍全身。 那股子痒直到梦醒后恍若还残留在身上。 谢知鸢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感受到捂得严严实实的布料,这才松了口气。 起身时,手腕上的玉石微微晃动,发出莹绿色的光。 她这次不仅梦见了邵远,还梦到了另一件事情。 谢知鸢趿拉着鞋,拉开了门扉。 日光大胜,万顷丽色扑洒在身上,她眯了眯眼,瞧见不远处几个小丫鬟坐在外廊的台阶上,正围在一块交头接耳。 此时听着动静,俱回头望来。 推门的少女擎住日色,发尾蜷曲,葡萄似瞳仁间噙着将醒未醒的茫昧水雾,身姿纤弱,可又凹凸有致,在宽大的睡袍里显得莫名诱人, 歪着脑袋望过来时,几个丫鬟连话也不会说了。 谢知鸢有些莫名地瞧着她们小脸通红的模样,放在在门框上指尖稍稍扣紧了些, 她开口问,“你们知道四喜去哪了吗?”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行礼道,“今日成衣坊那边送来批衣物,喜姐姐她去外头替小姐拿您那份啦。” 谢知鸢点了点头。 她的夏衫太紧了,平日还好,睡觉时就不大妥当,便是连她身上这件睡袍,也是从前谢知礼没穿过的衣物。 不一会儿,四喜手里捧着几叠衣物推门而入,她将那些裙衫一件一件铺到榻上,才对着正在看医书的谢知鸢道, “小姐,快来瞧瞧,今年有好几件好样式的呢。” 谢知鸢原本在搜寻益母草的讯息,可找了半天也只翻到了“清凉可口,止溃除血”的功效,远没有梦里说的那般重要。 她迷蒙地挠了挠头,在四喜的催促声中来到床边,才瞧清那衣服的样式便有些害羞地揪了揪手指头。 自女性掌权为官后,大衍民风日渐开放,当今圣上即位后,更是诏布“风俗奢靡,不依格令,绮罗锦绣,随所好尚……1”的御令, 如今日头渐热,四喜摆着的有两套皆是以纱罗代替原先的对襟上襦,胸背半露。 四喜挠了挠头解释道,“那运货娘子说,前几日罗大人于宫宴上便是这般穿的,现下正时兴呢,又凉快又轻便。” 罗大人官拜一品卫事大臣,位高权重,长得艳美,夫侍都有十来个,听说在府中日日争宠,她衣着打扮皆是京中贵女所追随的标杆。 谢知鸢最是钦佩这等女子,在她看来“为国为民、兼济天下”是尽善尽美之事。 虽说“强行者有志2”,可她也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若要她当了女官,必也是要被他人指着鼻子骂狗官的。 梳洗打扮完之后,谢知鸢拎着医书继续琢磨,顺便要四喜去排个小厮将她往日研香的工具与药材拿来, “再取些益母草。” * 近日朝堂风雨欲来,太子手底下先是有好几个文臣被他人上奏密谋去岁的科举舞弊之事,后又有巡盐部被抖落出受贿一事, 圣上震怒之下欲将太子外派彻查,还是经由朝臣劝阻才作罢,只幽禁五日以儆效尤。 可此事过后,太子风头难免被搓,向来宽和的面上都带了些躁郁。 他对面的男人却依旧不紧不慢,将刚煮好的茶推至他面前。 宋誉启垂眸瞧了眼,嗤笑道,“你倒是不急。” 陆明钦指腹轻扫过盏沿,眉眼在茶雾浮起的袅袅白雾中看不真切,他轻声开口,“你又怎知我不急?” 承安入殿时脚步稍顿,目光落在太子带着厉色的眉宇时,不动声色掩去眸中惧色。 她原先被太子中庸之状所蒙骗,还以为他是个无能之辈,全然不如陆明钦出采,可相处数日她才察觉出太子手段之阴狠。 也是,皇宫之内又怎会出庸才,若真如表现出的那般简单,怕是要被吃的连骨头也不剩了吧。 承安的动静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宋誉启掀起眼皮子看了眼着白纱襦裙的女子,淡声道,“你来作甚?” 手中的杯盏与木案交叠时发出细响,叫人察觉些许不耐。 承安敛了敛眉,她开口道, “母亲让我来看看殿下,如今情势危急,殿下若有急人之难,长公主府必义不容辞。” 表的是忠心,却也是种试探。 陆明钦垂眸,嘴角略弯, 宋誉启瞧清他的调侃意味,有些无奈道,“替我同姑母回个话,孤留有后手,令她不必担忧。” 他捏了捏眉心,忍了半晌才没把“孤还没完蛋”几字说出。 这几日他手底下躁动得很,不少阿猫阿狗见了他这幅落魄模样,都跳出来逼他表个态,未曾想长公主也是如此。 殿内婢女早已退出门外,殿内只余三人,承安松口后一时无话可说,霎时陷入阒静。 她眉目依旧平静,端的是清冷仙子状,可手心已冒汗,尤其是在陆明钦面前,更不愿放下高傲的姿态。 而她心心念念的男子,却只慢条斯理地拢起广袖,修长指节缀于碧色茶盏上,淡色唇瓣亲抿了口浅青色茶液。 宋誉启瞧了承安一眼,到底是替她解了围,“郡主若是有事可先行离去,若不然,同我和明钦一道相商要事也可。” 承安哪听不出他递的台阶,今日领命来此试探她便羞愧欲绝,如今更是不愿久留,随口找了句要回府的借口便匆匆离去。 宋誉启在女子一步一步离去背影上的目光缓缓收回,又落于面前男人的眉尖,轻轻笑道,“可真是绝情。” 陆明钦略抬长睫,语气平静,“我来此可不是听太子与我再谈及这等儿女私情之事的。” 宋誉启收了笑,眼里带着篾意, “这回,倒是被我抓着了不少被安插的细作。” 陆明钦没有丝毫意外,单薄的眼尾被茶熏得微红,他轻声道, “万佛大典之日,他们势必会再次出手,届时我会露出破绽,你留意着些——” 他垂眸,杯里映出沉沉眸色, “务必让那些人有来无回。” * “阿鸢,这香是你从哪得来的?” 医馆内,蓄着白胡子的老头儿原本微眯的眼睛都睁大不少,眼里精光闪烁, 他身前的女孩笑意盈盈,看他手里拿着罗好的茶罐子,又扇了扇风,放在鼻下细细嗅了一番,软声问道,“爷爷,可真有用?” 老爷子乐呵呵道,“这香确是不凡。” 若是普通的安神香,闻了不过是神清气爽,可他手里这香,沾上一点,便能叫人觉得欲罢不能、通体舒畅,恍若任督二脉也被打开。 可奇怪的是,他竟察觉不到有关原香料的踪迹。 便如佛香,多是由地母真香、常吉真香,富含香气的树皮、树脂、木片、根、叶、花果等所制成的,总能嗅出一种一二种原料。 可手中这香却不同,严丝密合,层层堆叠,宛若天成。 这样的上等香—— 谢知鸢看着爷爷眉间的不可置信,笑得眉眼弯弯,心中的惶惶不安也被压下些许。 那梦并没有错,昨夜邵大人那只是个意外,那她与表哥...... 眼里的欣喜稍稍褪却,少女垂眸看了眼手中装满香料的香囊, 那是她手受伤前绣的,银针不知刺破指尖多少回,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那竹子没再太歪。 指腹在粗糙的竹子轻轻捏了捏,她暗下决定,下次见着表哥便将这个香囊送给他。 从肚子传来一缩一缩的疼痛扯回她的思绪,谢知鸢目光从香囊上挪到了自个儿的肚子上。 她今日于风行居做香做的有些魔怔,原本手里有伤,做得不利索,但得亏她天资聪颖,嗅觉灵敏,记性又好,能将梦中的香临摹得八九不离十,可这一趟下来,也已到了暮色四合之时。 她做完后便匆匆跑到爷爷的医馆,哪还有功夫吃什么,现下才发觉饿得慌。 女孩裹着纱布的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自是被老爷子看到了, 他忙放下手中的香盒,将此事搁置一旁,毕竟其他的再重要也没孙女的身子重要,伸手招来药童去对面酒楼买吃食。 那药童年纪不大,扎着个小小的啾啾,眼睛瞪得老大,“师父,您竟如此奢侈!” 平日明明只舍得吃那王婆子摊上几文钱一碗的馄饨稀粥,如今竟要去酒楼买菜了? 那可是好些两银子,师父他平日总不收钱,医馆都要入不敷出了。 顶着药童不可置信的目光,老爷子掏了掏口袋,老半天摸出几粒银子,将它们塞到药童手里,颇有些不耐烦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快去快去,同你一道吃肉你不乐意了?” 谢知鸢躲在一旁,看着药童气鼓鼓的脸,捂嘴偷笑。 不一会儿,药童拎着两个盒子回来了,将盒子里的几道菜摆到桌上,医馆里平日只住着老爷子和药童,现下也就三人享用这美食。 席间,爷爷温声问了谢知鸢几句,她都乖乖作答,末了女孩将喉中的饼咽了下去,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问满脸慈祥仙风道骨的老人, “爷爷,你是不是要将药方子抖落出去呀。” 她家爷爷为国济民,心中装的都是百姓,定也想把这香—— “诶!”老头子一筷子落到了女孩的额上,在她的惊呼声中恨铁不成钢地怒声道, “这香的火候极难控制,且嗅不出原料,还不用担心被别人抢了去,这便宜不占你是龟孙子吗?” “本就是你制成的香,说什么说啊,”他声如洪钟,似是要把笨蛋孙女震醒了,“这又不是什么救命药,咱救人不也得先吃好喝好啊,” 他指了指桌上的鱼肉,“这些不要银子的啊。” 谢知鸢从未见爷爷如此生气过,她先是怔愣片刻,回过神后忙扑扇着睫乖乖应声,点头如捣蒜,只差对天发誓。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59节 老爷子叹口气,眼里浮现极为复杂之色,“阿鸢啊,爷爷想你,凡事要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他能瞧出孙女的性子,对他人那是掏心掏窝子地好,可这般赤诚热忱,终是怕有一日会被狠狠反噬。 谢知鸢有些懵懂地应了声,心中却觉着爷爷是瞎操心,明明她可为自己考虑了,平日里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 自老爷子知会过后,谢府香料的制成工艺如火如荼,谢父本就是制药高手,手底下也有不少信得过的人,益母草也非什么罕见药材。 谢家药坊一罐罐一盒盒地产,一批拿去仁心药馆卖,一批又送去给达官显贵打通上边的路子, 那些贵人本不屑,可一开盒个个变了脸色,不过短短几日,谢府名声大噪,成了不少高门府邸的座上宾。 谢夫人每日忙着应酬,笑得合不拢嘴, 到了夜里,她坐在谢知鸢身边,摸着女儿软软的发丝,轻声道, “现下啊,好多人家都对阿鸢有意,不愁觅不得如意郎君。” 谢知鸢垂眸乖乖应了两声,却没觉半点开心,她手不自觉又捏了捏被她放在腰侧的香囊。 谢夫人替她拢好被子,似是想起什么般随口提及,“两日后便是你表哥的及冠礼了,可有备好礼?” 谢知鸢嗯了一声,软声道,“备好了,表哥他大抵是喜欢的吧。” 送的礼必是能要他欢喜的,可她这个送礼的人...... 谢知鸢忙垂睫,不想要娘亲看见她眼里的水光。 “那便好,”谢夫人亲亲她的额尖,温声道,“娘亲什么都不求,只愿阿鸢能日日开心。” 谢知鸢心尖一缩, 娘亲她,竟瞧出了她的不对劲...... 谢夫人没再多说什么,只道了声安心睡便吹灭蜡烛退了出去。 暗色中,窗牖处的开了条缝,有光线透了进来。 女孩漂亮的眼尾处,晶莹的珠子盛满月光,缓缓坠落,最终于枕间消散不见。 * 谢府这般大的动静终是引起了圣上的注意,这天谢父陪同老爷子觐见陛下顺便上供,谢知鸢倒是无暇顾及此事。 夜色近染之时,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谢夫人摸了摸女儿漂亮的坠马簪,在几个护卫的陪同下上了车舆。 谢知鸢坐在车厢的左侧小榻上,歪着身子瞧着窗外,在马儿的嘚吧声中,默默地攥紧了手中的香囊。 马车在如织的人流中朝陆府驶去。 作者有话说: 1来自旧唐书。 2来自老子。 突然想,邵大人要是在现代绝对会很喜欢战损妆。 阿鸢天然撩的潜意识也受了那时位高权重的女官都会养一堆小倌儿的影响哈哈哈(她钦佩嘛) 服饰参考唐代——“粉胸半掩疑晴雪,醉眼斜回小样刀”。 第51章 、醉意 小巧精致的马车过了闹市,又在城东的巷道里七拐八拐,在陆府门前停下。 若说是门前也不妥当,因着各家的马车挤挤挨挨占了半条街, 谢知鸢下马车时,才有了种近几日谢府改换门楣的实感。 她被谢夫人一路拉着,头一回见着往日高不可攀的贵妇们能对她们有这般好脸色。 暮色已深,游廊处却仍有京中权贵穿着锦衣华服,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自前朝大儒抨击礼法以来,“导德齐礼”衰弱之势愈发明显,到大衍已废除女子缠足、不得改嫁、行跪拜礼等典制, 可再不重礼教,盛京众人却也不敢将陆世子的及冠礼怠慢了去。 陆府势力如日中天,前些日子太子被罚,圣上隔日又擢陆世子监核中书诏令,今晨又有不出世的大儒旬山先生亲自为其加冠祝词,摆明了陆府盛宠不衰,因而今日设宴,京中权贵近乎来了个全。 女眷们被安排在府中浮山居入席,位于席面最上首主座的是老夫人,身边还立着个袅袅婷婷的姑娘。 面容端秀,笑意盈盈,顾盼神飞,目光流转间,自有一番楚楚动人。 “那是陆府的哪位小姐?” 有些夫人觉着面生,特此一问。 “她啊——”答话的夫人以袖挡嘴,“听说是陆夫人为陆世子钦点的未婚妻,陵川安家的三小姐。” “陆夫人?”问话的夫人手中团扇顿在原地,轻声道,“说来陆夫人不理庶务多年,我都快忘了当年惊才绝艳的姚小姐了。” 陆夫人年轻时的风头比如今的承安郡主还盛,当时京中贵女未有能与之相抗者。 若不是一朝觅得良人,恐怕如今正于宫里当那位高权重的大人了。 只是,现下看来,这良人..... 谢知鸢陪着她娘入座时,夫人们的话茬儿早已拐了回来,“这安三姑娘模样倒是俊俏,再寻思着家世——和陆世子倒也相配。” 她垂了垂眼,薄薄的纱罗广袖滑落,掩住秀手间的香囊。 宴席过了一半,不少小姐们闲不住,呼朋唤友拐道去游廊外的雁山亭引觞作诗, 陆明霏也从隔壁宴席跑来唤谢知鸢一同去玩耍,谢知鸢不愿凑那个热闹,只待在娘亲身边。 谢夫人今晚忙着回酒,因着和善的性子与香料的缘故,不少贵妇与她搭话。 没聊两句,目光便落在一边的少女身上, “哎呦,这便是谢小姐了吧,生的可真标志。” 谢知鸢今日挑了件成衣阁新来的衫襦,半透的纱罗披在外头,下襦被提到胸前,娇小玲珑的个子,可锁骨下拢起圆润的玉雪。 微晃的烛光下,娇憨诱人。 不远处的柳夫人挥了挥身上的罗衫,目露精明,不遮不掩在谢知鸢的身段上细细瞧了几眼,眼里浮现几缕满意。 她那嫡次子,放着她替他备好的通房美妾不要,日日跑去外头的秦楼楚馆,说是那些婢女过于文弱,瞧着便倒胃口。 她照着他的说法又安排了几个丰腴美人,那不成器的儿子再挑刺,说是太胖了些,瞧着便倒胃口。 为他挑的未婚妻是一个也不喜欢,嘴里不是倒胃口就是倒胃口,愁的柳夫人看遍了全京城的小姐,最终看中了谢知鸢。 谢家虽是个商户,但家产颇丰,且今日得圣上看重,倒也勉强配得他们柳家。 谢知鸢在众夫人扫视的目光下,乖巧地笑着,尤其是那柳夫人的视线,几近似要将她身上衣物扒出来,完完全全看一遭。 她不知自己笑了多久,只在心中暗自后悔未偷溜出去,就在脸都快僵住之际,身后耳边蓦地响起四喜的声音, “小姐,你猜猜我方才去如厕瞧见了什么?” “怎么,”谢知鸢松了口气,她回头小小声,“你又不是没来过陆府,倒也不必为其溷轩之宽阔大惊小怪了吧。” 四喜有些无语,她凑近了点,吐出的声音轻得几近散成气,“您不是想送陆世子香囊正愁没机会吗?我方才瞧见陆世子坐在卢梦亭里醒酒呢。” 不论是何物,与酒沾了边,都是要带上些迷蒙的色彩,叫人心甘情愿思及那片雾、那份炙热。 倏忽间,那日在酒楼中的画面在谢知鸢脑中起起伏伏, 高挺的男人将她抵在榻上,微凸的肩峰,有力的臂膀,炙热的吐息, 平日里清浅的薄唇不停舔/弄她的耳朵尖儿,力道又凶又猛, 又湿又热。 思绪因着额前汗珠的滚落而中断, 女孩手里的香囊因长久的□□,竹子原先粗硬的针线逐渐软化,而她的手也沾满了那股子清香。 是她独制的安神香。 沁人心脾, 在如今却绝不能安抚她躁动的灵台。 谢知鸢咬了咬软湿的唇,终是凑到娘亲的耳边,说了句想要离席, 同其他贵妇唠扯的谢夫人给她掂了掂快落到肩部的纱罗,什么也没问,只轻声说了句好生玩耍。 又将她垂落额前的软发别至耳后,才放心让她离去。 * 谢知鸢跟在四喜后头,不远处卢梦亭的檐顶掩映在重重绿叶中,风拂过时,沙沙声作响。 雕花围栏上,高挺男子深色广袖斜落,沾上几抹辞柯的落叶。 四喜在这却步,没等谢知鸢拉她,独自一人跑得没了影儿。 谢知鸢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朝着那道身影行去。 绣鞋落在地上时,几近无声。 离得近了,谢知鸢才看清楚了些。 男人原本垂落的墨发皆被扣在玄色浮雕束发冠里,宽阔的背斜斜靠着石栏, 似是醉狠了,修长骨感的手轻碾上微蹙的眉心。 风灯的光影被他半张脸拦着,自高挺的鼻骨落下大片阴影,甚至延伸至微露的领口处。 谢知鸢静静瞧了半晌,才把自己被风拂乱的发丝捋好,手指方拎起下襦,自卢梦亭另一边忽地上来一个少女。 秀美的小脸酡红,水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半靠着的男人,半点未瞧见立在亭外的谢知鸢。 走动时,微扬的裙摆宛若落花飘至水面时漾开的漪涟。 谢知鸢抬起的脚瞬间僵在原地。 —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60节 卢梦亭内,陆明钦抚着酸涩的眉心,今日贵客过多,他方才被灌了不少酒,酒量再好也经不住这般折腾。 风灯被风吹得不住摇晃,吱呀声中,又夹杂着其他细微的声音。 习武之人五感灵敏,陆明钦自是察觉到身后不远处轻轻软软的步子,一步一顿的,叫人一听便知是谁。 乱糟糟的思绪忽地飘散, 他没开口,只静静听着, 她停了多久,他便听了多久, 可那清浅变化的呼吸声,忽地又被另一阵步伐给压住, 他掀起眼皮子, 昏暗灯光下,美人醉意盈盈,望过来的目光里似有什么情绪痴缠。 淡漠的目光落在朝自己走来的女子身上。 — 谢知鸢看着安珞笑意盈盈地站在表哥面前,她这处离得不远不近,隐隐约约听得并不明晰, 但看着她眉眼泛上的娇羞不难猜出是些表明心迹的话语。 她面前的男人垂眸听着,不言不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蓦地,少女声音大了些,她对着男人叫了声“从瑾”。 仲夏的晚风大了些,将六角檐上的枝叶刮得沙沙响,那亭角的一处风灯被噼里啪啦刮灭,周遭霎时暗下一大半, 从瑾? 谢知鸢没忍住捏紧手中的香囊, 她几近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眨了眨眼,那股子酸涩瞬间窜上了头,直冲得她眼眶通红。 毕竟,她从未想过,自己竟是要从另一个爱慕表哥的女子口中知晓他的表字。 第52章 、盒子 — 安珞回房时,脑子里的醉意才散了些,想起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懊悔混着羞耻卷上心头。 方才在亭中,她忍着羞涩,将才没说几句关切的话,想将他扶回去, 原本不声不响垂着长睫的男人却在此刻忽地抬眼,他脸颊溢红,可目光却依旧淡漠至极,压过来时要她下意识打了个哆。 时岁被折磨得拉长,直至风灯又被吹落一盏,陆明钦才再次垂下眸子。 他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的玉珏,淡声道, “陆某当不得安姑娘如此称呼,换回从前的便是。” 安珞从未碰到过这样的男子,往日就算再清高再淡漠的,在她面前也都化作了绕指柔。 她秀眉微拢,目光忽地在某处顿住,眸色逐渐变暗, 不论如何,她都得嫁给陆明钦,不管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她自己。 * 谢知鸢在听见安珞唤表哥的称呼时就已匆匆跑掉,七拐八拐直往阒静处钻, 可没跑多久,席间闻着的酒意熏得额角有些犯晕,好在她对陆府还算熟悉,目光在此处查探,踏入最近的一处亭子。 谢知鸢靠着雕花木栏静静坐了一会儿,夜风裹着凉意,慢悠悠撩动薄薄的纱罗。 那酒意被稍稍压下去些许,脸颊处的滚烫也寸寸转凉。 她寻思着宴席也快要结束,就着风灯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裙摆,将褶子细细压好才起身离开亭子。 此处静默无人,只有呼啦啦的风吹落一地还带着生机的树叶。 绣花鞋踩着地上的枯枝落叶,噼里啪啦作响,可又在瞬间顿住。 右侧方的小道上跌跌撞撞行来一道身影,那酒气顺着风刮落至谢知鸢的鼻尖,要她打了个细细的喷嚏。 女孩的喷嚏声令那锦衣公子停下脚步,借着月色下眯着眼打量了一番不远处的美景。 少女年岁不大,细嫩的眉间盈着未散的委屈,水雾雾的大眸,小巧精致的唇, 大片雪白的肩颈下,是拢起的颤软,时兴的纱罗又薄又透,隐隐可见细瘦的胳膊。 谢知鸢为避嫌,侧身给他让了条道,按理说寻常守礼的公子哥理当匆匆离去,可这醉酒的公子却将那令人生恶的目光烙在她身上, 她忙轻声道,“公子还不走吗?那我便先告辞了。” 谢知鸢说着福了福身子便要离去,可在经过他身边时,却被男人有力的胳膊拦了去路, 男人靠近了些,在她的惊慌失措中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铺面的酒气熏得谢知鸢眼里的泪溢出 月光下的美人,颤颤发抖的身体,色厉内荏的眉间。 柳亭自是知道这是谁,他娘前些日子才指给他看过,说这是他未来媳妇。 他难得生出些许满意的心绪,那份欲/念被醉意灼烧得越发旺盛。 他一时之间生了贪念,在少女软绵无力的怒吓声气息寸寸逼近, 说是恐吓,可那声音却和猫儿一样,眸子溢满了惊恐。 他正扯落了一侧绫罗,莹白透粉的肩头微露—— 与女孩指尖的针同时落至男人腕部的是一枚细微得快要瞧不见的石砾,却足以要他在瞬间松开手, 剧痛袭来,好似全身筋脉都被封住,柳亭哀嚎了一声,酒醒了一大半, “我倒是不知,柳家二公子竟是这么个人物。” 声音自身后传来,字字透着寒气,要谢知鸢瞬间僵住, 趁着下一阵凉风刮来之际,她悄悄将指尖处夹着的银针丢到地上,又任由自己的泪坠落至露出的肩头处。 那柳亭回过神时,忍着胳膊的酸涩,眉间不住流露出些许心虚与害怕的神色,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别人或许不知道陆明钦的手段,可他与王五有着不浅的交情,上月他突然从马上坠落,断了条腿,王家人都说是意外,可他自己却觉着是陆明钦的报复,那日在雅间的,无一人幸免。 想到这,柳亭也不顾什么美色不美色了,他连声道歉,嗓音带着战栗,“是我没瞧清路,冲撞了这位小姐......我这便离去了,这便离去了。” 说着跌跌撞撞朝小道另一处跑,中途还摔了一跤,又连滚带爬起身。 陆明钦眉目波澜不兴,静静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暗处,调转目光时,轻轻略过女孩裸露在外的肩头, 隐隐的啜泣声传来,月色下,少女抬起一张湿漉漉的脸,睫上沾满了晶莹的泪珠, 眸中带着残余的怯意,泪滚落至胸前时,嫩白的半边雪软随着肩头颤动, “谢,谢谢表哥......” 陆明钦却恍若未觉身前女孩子的引诱,视线在她长睫处停顿,开口时是惯常的冷淡, “夜里风凉,早些回去。” 男人的声音顺着风飘来,谢知鸢一顿,眼见着他要离去,她忙上前几步,唤了他一声。 陆明钦步子稍停片刻,侧了侧身问,“还有何事?” 男人今日着玄色深衣,束着的冠发显得越发沉稳,半边身子隐没在深处,与夜色融为一体,只隐隐勾勒出颀秀挺长的轮廓。 谢知鸢扑扇了下睫,水珠滚落至白嫩泛红的小脸, 细软的手指伸到男人面前,粉嫩的指尖正正好捏在香囊的修竹上, 同样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这是阿鸢绣给表哥的,里头添了谢府今日研制的香,” 他微微垂眸,目光在她颤动的长睫停住一瞬,眸光寸寸转暗, 耳边又是想让人撞碎的颤音, “祝,祝表哥生辰快乐。” * 晚间,伴云乐呵呵地拿着长长的一卷白纸,也没管世子爷暗沉沉的气息,吩咐小厮清点贵客送的礼, 他才报到谢府,好奇地将手里的卷轴小心翼翼展开,报数的话脱口而出,“谢府,孟——” 他瞬间卡了壳,正要讪讪重新卷起,某人却淡声吩咐道, “扔了。” 伴云借着烛光抬眼一看,原本靠在太师椅里不知在想什么的世子爷朝这边望来。 男人眉宇清寒,眸色沉沉地看着那卷轴的落款的那个名字, 他才劝了几个字,“世子爷,这不太好——” “扔了,”陆明钦转而望向他, 酒气燎得他黑眸透亮,可目光却一点点转冷,眼尾因微醺的醉意泛红, “若是再多嘴一句,自行去御议司领罚。” 字字蕴着寒气,叫伴云彻底闭了嘴。 * 谢知鸢手背抹着眼尾不断溢出的泪水,可才抹去一点,又有另一些出来。 湿意透过指缝,瞬间沾染至整只香囊。 方才她小心翼翼将香囊递至男人身前,可等了好半晌,都没有动静。 空中的呼啦呼啦声刮过,她没忍住抬眸窥他的神色。 男人垂落的长睫落了阴影在眸底,淡漠得一丝踪迹也寻不着, “不用给我,你自个儿留着。” 他语气淡的不能再淡,却字字带着力道重重敲在谢知鸢的心头。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61节 她忍了好半晌,才没在他那句话出来时流泪,直看到他的背影消失了,才敢哭出声来。 心尖处的酸楚不停冲刷着眼眶,一波一波又涌上每一处令人心颤的存在, 与此同时,种种思绪在脑中错乱,心口处委屈得不成样子, 为什么表哥会不要啊,是嫌弃她吗? 她瘪着嘴,小声呜咽着,攥紧手中的香囊,顺着小道,跌跌撞撞着,记忆在悲痛中总是会出偏差, 她走错了路,一时之间闯进了厨房的院子里, 屋檐下,磨刀声瞬间停住,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子抬眸望来,灯在她浑浊的眼底亮了一个圈。 谢知鸢吓得打了个哆,连抽噎都被压下。 “是谢小姐啊。”老婆子细细眯了眯眼,喉间挤出的嗓音换如风钻过破篓子。 谢知鸢吸了吸鼻子,道了声“阿婆好。” 那阿婆只应了一声,又转过头去磨她的刀。 呛匡呛匡。 谢知鸢还没缓过神来,眼里流着泪,目光习惯性滑过老人带着褶的手底。 玄色刻木刀涂了油,在烛火下闪着亮光。 不远处一个盒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抿了抿滑落至嘴角的咸泪,目光却死死粘在那盒子上头, 越看越熟悉。 谢知鸢上前几步,蹲下的那一刻,瞳孔猛地一缩。 盒子上的小胖蝴蝶被人刮掉了一大半,可怜兮兮地张着半只翅膀, 这是她亲手刻的第一个盒子,与她一道度过重重岁月的盒子。 原先她还想着找表哥要回的,可次次都没机会开口,未曾想先在此碰见了它。 原本止住的泪再次垂落,谢知鸢怔怔地问,“阿婆是在哪拿到的盒子?” 老人嘶哑的声音在磨刀声中响起,“丢不要的东西里头捡的,和一堆饭菜挤在一块哩,” 她说着看了眼箱子上的蝴蝶,“那纹不好看,木料很好。” 所以她打算把纹路刮去,再拿去卖。 — 片刻后,谢知鸢左手拎着盒子,右手攥着香囊。 她方才用了几两银子将盒子从阿婆那买回,心口竟已麻木, 可她的眼睛总有自己的想法,源源不断地将水往外送。 整张脸俱是湿涔涔的,带着鬓角也牢牢贴在脸颊上。 谢知鸢细细地哭着,透亮的黑眸暗淡不少,她愣着神直来直去,下一瞬蓦然撞进一个温凉的怀中。 * 伴云自是吩咐下属好好处理那张字画,他假装在外廊处停了好半晌,回来时,探着头瞅了内里, 洗漱完的男人仅着寝衣,衣领松松垮垮落至锁骨处,垂着眸兀自不知在沉思些什么,目光落手中那个破破烂烂的香囊上, 半晌过后,才好好地放入怀中。 伴云:...... 世子爷的心思是越发难懂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下章阿鸢委屈屈,要小孟抱抱。 阿鸢:哼,谁还不是个心机girl呢【叉腰】 昨天(今天)隔壁也更了一章来着,嘿嘿喜欢暧昧向校园小甜饼的宝子欢迎点个收藏呀~ 第53章 、送香囊 谢知鸢脑袋昏昏沉沉的,哭久了连气也要喘不上来,酸楚与酒气混在一块窜上头,眼睛一时有些犯晕。 避挡不及时,一下子与拐角处的某个身影撞了个正着。 啪嗒一声,盒子落地,在地上骨碌骨碌转了几个圈。 “唔——”清浅的佛偈香带着酒味一整兜住谢知鸢,将她浑身上下都侵蚀了个遍。 谢知鸢下意识揪住面前男人交领右衽的滚边,仰起脑袋迷迷瞪瞪看他。 男人修长整洁的手轻轻扶住怀中人微晃的身子,却没有推开, 他垂眸看着落入怀中的小家伙。 眼眶红红,鼻头湿漉漉泛着粉,脸颊的泪水在红嫩的唇上混成水涔涔一片,望过来的大眼里,不自觉簌簌落下泪。 柔软的身子贴着他,带着些微的颤意, 她轻轻打了个哭嗝,语含哭腔, “孟,孟公子。” 孟瀛轻叹口气,清隽的眉眼带着温和的关切,连声音都恍若浸润在春水里,“谢姑娘这是怎么了。” 称谓如此疏离,可两人之间的距离早已超出陌生人该有的程度, 他放在她肩上的手掌也没有松开。 掌心下是女孩小巧的肩峰骨,透过层薄薄的罗衫,乖乖地窝在他手里。 谢知鸢恍然未觉,她现下心里委屈,睫毛落了下去,瘪着嘴止住了哭泣的动作,边抽抽边道,“我没事,就是被风糊了眼睛......” 风糊了眼? 孟瀛见她为了证明话里的可信度,黑白分明的大眼一直眨巴着包住泪,可又没忍住抽了个噎,下一瞬水雾随着颤动涌出眼眶。 倏忽间,男人似是轻笑了声,谢知鸢莫名从中品出几分揶揄,她也觉着自个儿的随意扯的慌着实低劣,烫意浮上脸颊, 她吸了吸鼻子,因哭狠了还在轻轻地打着哭嗝,“我以为,我每回都要哭,大家应当是烦透了的。” 会哭的小孩才有糖吃,小时候谢知鸢没少因着这个得好处,她那时也日日在长辈们跟前讨好卖乖, 可长大以后,全然变了。 书院里的同窗瞧见她泪眼汪汪的模样,眼里下意识浮现的只是不耐烦。 在他人眼里,眼泪是软弱、是心机,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就算她控制不住自己,那也必须得控制住。 可,还是忍不住嘛。 孟瀛见跟前的女孩眼里又溢出哗啦啦的泪,他又叹了口气,指尖带着帕子,先是试探性地停在她脸颊一侧,见她只愣愣地瞧着自己, 那修长清隽的手才完完全全落下,随之而来的,是男人温润的声音, “怎会厌烦,流泪不过是人之常情,谢姑娘不必多想。” 他的力道很是轻柔,软滑的帕子擦过眼睫时,还带动卷翘长睫轻轻地勾了一下。 谢知鸢轻声道谢,“谢谢孟公子。” 说话时,指尖带着帕子恰巧落在她的嘴角,一下子陷进去一点, 谢知鸢下意识阖上嘴,微翘的唇珠不小心刮蹭过他的指腹, 她愣了一瞬,才后知后觉此时两人间离得过近,近得她再凑过去些,鼻尖就能撞上孟公子的微凸的喉结。 薄红瞬间窜上女孩的脸,直直蔓延到脖子跟儿,在她退后几步时,孟瀛也顺势松开握在她肩头上的掌心。 一时之间,周遭又被凉风刮落侵蚀。 风灯摇曳声中,男人温和清透的嗓音顺着风传到她耳边, “孟某有一惑不解,但只怕唐突了姑娘。” 谢知鸢忙抬眸看他,声音因哭久了还带着些许哑,好似细细软软的沙子在手里滑落, “公子请讲。” 孟瀛恰好站在拐角处,身后的树将不远处的烛光遮得半明半暗,面容隐在夜色中,只能瞧清半个贵气的轮廓。 谢知鸢并不能瞧清他的表情,只察觉到他似乎停顿了片刻,才在一片沉寂声中开口, “谢姑娘这香味倒是独特,孟某近些日子头疾复发,闻着这香,却是霎时好了不少。” 香? 是她制的安神香,还是......她衣服上的香? “是这个吗?” 怕他看不清,谢知鸢还往前走了两步,将手指上的香囊递高了些。 孟瀛垂眸看着递至眼前的香囊,这点光线对女孩来说可能过于昏暗,但于他而言决不能成为视物的阻碍。 因此,他将香囊上略显歪扭的线条与女孩粉嫩的手指瞧得一清二楚。 原来是这个吗? 他闻也未闻,便轻声道,“是,孟某想求问姑娘这香的来源,若是不方便的话——” “没有方便的,”谢知鸢原本还在犹豫,可一听孟公子这样说了,一时之间觉着自己真是小气至极,再加上某人拒绝她时那淡漠至极的语气—— 他不要这好好制成的香囊,可总有他人识货, 心尖某种情绪萦绕,她脱口而出, “孟公子喜欢的话,那阿鸢便将这个送给你可好?”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62节 感知到孟瀛目光落在身上,谢知鸢才又加了几句,“上次您赠我字画,这次我送你香囊,这下正好算是一来一往,还清啦。” 女孩举着香囊,歪着脑袋看着他,将私相授受说的懵懂又纯然, 她想的简单,脑筋又绕,只当是一码归一码。 孟瀛目光在她望过来的纯澈眸里停住,忽地轻轻笑了一下, “那孟某就多谢姑娘赠礼了。” 从她手里接过香囊时,他目光在瞬间闪过锐利,不动声色扫过微晃的吱呀。 果然有人。 “孟公子,你在看什么呀?”谢知鸢对人的情绪感知较为敏锐,她顺着孟瀛的眼风望去,却只瞧见几片微微下落的叶子,转瞬间便被夏风卷走。 “没什么,”孟瀛握着手里暖乎乎的香囊,对着她温声道,“便由孟某送谢姑娘回宴席可好?” 谢知鸢应了一声,经过方才的插曲,心头虽依旧有些许失落残余,可却松快不少, 跟上孟公子步伐前,她还不忘将躺在地上的盒子拎起。 * 谢知鸢回府后,将盒子放在池子里好好洗了一遭,因干不惯粗活,那水一下子砸了全身。 “哎呦喂,我的小姐小祖宗,”四喜在旁边看着她泄愤似的狠狠又砸了水面几下,忙上前几步将手里的披风包在她细瘦的肩头, “水得罪你啦?” 因不想被外人瞧出眼眶的红肿,方才谢知鸢并未回席间,直接同候在浮山居的护卫说了一声便赶回马车内兀自沉思。 回程途中,四喜倒是被吓了一跳,却也不敢开口询问,见小姐一踏入家门便直冲洗衣池而去,她也只好跟在后头。 现在洗得整条襦裙都湿透了,在少女身上要落不落,她还恍然未觉般地又拍了一下水,才收回手。 盒子已被她洗得发亮。 四喜将她遣回屋内,又为她放了热水,沐浴时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千万别受凉, 纤细透亮的手指轻轻摘掉落至锁骨的花瓣,那粉色瞬间飘落,覆在另一片粉色上。 谢知鸢一面瞅着自己的胸前,一面噘着嘴想,哪有那么容易受风寒啊,她身子骨可比阿爹还健朗。 入睡前,她还大喇喇穿着单薄的寝衣坐在宽大的椅子里,身后四喜替她绞着发里的水。 沐浴完的少女眉带餍足,整个人粉嫩嫩的,水眸落在桌面的盒子上。 烛光下,半只翅膀的胖蝴蝶正在同她笑。 谢知鸢抿了抿唇,目光又落在旁边的刻刀上。 * 许是昨日四喜的念叨生了效,谢知鸢第二日一早醒来便察觉自己脑子昏昏沉沉的。 她抚了抚额角,终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惹得衣襟松松垮垮地露出精致莹白的锁骨。 真是太倒霉了。 谢知鸢轻叹一声,她吸了吸鼻子,替自个儿把了个脉,在四喜替她梳洗打扮时唤来外头候着的小丫鬟去抓药, 一切事毕,她才好好瞧了眼镜中的自己,果不其然,哭了一夜外加早已,眼睛肿的堪比核桃。 谢知鸢哭丧着脸给自己涂了好几层粉, — 老爷子同谢父被圣上留了一夜,送他们回来的李公公着一身大太监服,手里轻轻搭着个浮尘,面上携着恰到好处的笑, 见到来迎客的谢夫人,欠了欠声笑道, “昨儿个陛下心里头高兴,与谢御医和谢老爷畅聊至深夜,这不特允其住在宫里,赶了早亲自要小的妥帖送回来——” 他语气里云淡风轻,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妥帖,带着皱纹的脸满是见惯了大世面的平和。 谢夫人早已吩咐身边的丫鬟递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过去, “多谢李公公相送,”她比那两个还迷糊着的大男人想得要多,压低声音问了句,“陛下可还有其他口谕?” 李公公没有掂手中的荷包,反而妥善手下他自是明白谢府这是在示好,也断没有拒绝、落面子的意味,只又和声笑了笑, “谢夫人放心,谢府只管生产这香料便可,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说着,那双精明的眼又落到了垂首站在一旁的谢知鸢身上,笑道,“这位便是谢姑娘了吧,百闻不如一见,真是个好模样的美人。” 谢知鸢原本还在发愣,听着提到了她,那张纯稚又诱人的小脸抬起望向李公公。 倒叫李公公吃了一惊。 面前的少女袅袅婷婷,身段方才已瞧见是极佳,可这便罢了,那绝妙的骨相和眉眼间的韵味,却将世间的风花雪月都比做了俗物, 微微泛红的眼眶更是能叫男子生出凌掠的心思。 若是放在圣上跟前,怕是也会动心。 李公公思忖着,见她似乎想要来行礼,忙虚扶了一把,“谢姑娘不必多礼,咋家今日便是来送二位的,如今送到了,就不再多留。” 他说完,甩了甩浮尘,自行上了宫中的车舆,只余谢府一行人面面相觑。 “所以......”谢知鸢有些迟疑,她咬了咬指甲壳,含糊不清地问,“咱们家这是要飞黄腾达了?” 一片寂静声中,谢父先乐呵呵地开口,“今日我下厨,记得叫下人多买点菜。” 对于谢知鸢来说,飞不飞、达不达的,本没有什么两样,倒是谢知礼嚷嚷着多给点零用钱,可回学堂时,她的想法一下子转了个弯。 谢知瑶感受着众人明显变得友善不少的目光,不由得生起些微异样感, 原来这便是门楣提升的感觉吗? 不知为何,她对这些人的嘴脸有了些微的厌恶。 — 没等谢知鸢快活几日,上门来的媒婆一下子将谢府打了个措手不及。 听说这媒婆是柳家派来说亲的,谢府好吃好喝地招待了她一顿,话里话外都是拒绝的意思,可那媒婆似是装作全然不懂的模样,剔了剔牙道, “想来谢府定也是对我们柳二公子极为满意。”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吧) ——暗卫:主子主子,大事不好啦,孟公子抱了谢姑娘,谢姑娘还将香囊给了他! 表哥:...... 对伴云:把那孟瀛的字画扔了 又看着自己破破烂烂的香囊看了半天,怕弄没,都不敢拿它做坏事了。 ——天知道俺多想赶紧快进到大婚后各种甜甜涩涩,可是谁叫大狗一开始在文案上迟疑地写了火葬场三个字呢呜呜呜,本打算写单纯的甜甜甜,但是老娘不想当文案诈骗犯啊!!!虐完了表哥后他们两个人真的超甜的好吗!!! (看到之前亲亲抱抱有多甜,后来却又“无征兆”开虐就知道是渣大狗差点刹不住甜甜的步伐了) 第54章 、万佛大典 这年头,哪家提亲不是直接拎着礼上门,如柳府这般派媒婆来的倒像是前朝的习俗了,也就只有柳府这等世家固执地沿用。 谢父见那媒婆油盐不进,气得直接落了她的面子,“小女自知高攀不上柳府的门楣,还请张婆先回吧。” 张婆当时倒是应了下来,可一回柳府却又颠三倒四地说谢府表示很满意云云,最后等柳夫人派人来送鹤提亲,才知晓了谢府的意思。 倒是把她气得不行。 在她看来,谢知鸢能攀上这门亲事都是她烧了三辈子香修来的福气,如今却摆出这么不甘不愿的模样,哪有这种好事? 这一下子柳府瞧上谢府那美若天仙的姑娘一事霎时传开,因着带了谢知鸢到底有多美的议论,那流言不胫而走, 拐来拐去竟拐成了她的容貌比之承安郡主又如何。 谢府对屡屡上门提亲之人烦不胜烦不说,谢知鸢出门都得戴上兜帽,这便罢了,她回大学府也要受那柳玉容的挑衅。 “你竟瞧不上我哥?” “你是个什么东西,嫁到我们柳家来还委屈了你不成?” 谢知鸢不堪其扰,在又一次被堵着威胁时,她邪火瞬间窜上心口, 说时迟那时快,她一把推搡在了柳玉容的肩头,掌心握住她的肩胛,将她推到了地上, 俯视着她不可置信仰望而来的目光, 谢知鸢:舒坦~ 她大摇大摆地走掉了。 可她终究要为自己的一时痛快付出代价, 深夜,谢知鸢甩了甩自个儿酸涩无比的手,白嫩的脸颊还带了一道黑色墨痕,头顶的头发都被高高束起。 她咬牙暗恨,那柳玉容不知多大了,竟还同院长告状,真是幼稚。 虽被罚抄院规,可谢知鸢却半点没悔,她手里动着,脑子却在细细思索往后若是柳玉容再来挑衅,她该如何应对。 四喜托着腮守在她旁边,脑袋一垂一垂,再一次惊醒后,她打着哈欠道,“小姐,我来帮你抄一点吧。” 谢知鸢哇哇大叫,先拿四喜开刀,她瞪圆了眼,“四喜,你是想害我不成,你的字那么——丑,一看就不是我写的。” “小姐——”四喜委屈屈地看着她,谢知鸢见效果不错,又摸了摸她的头,“你先去睡觉,我还得好久呢。” 下次定要喷柳玉容个狗血淋头。 * 果不其然,第二日那柳玉容再次窜到谢知鸢面前,后面跟着她的爪牙,耀武扬威、洋洋得意看着她略带青色的眼底。 “谢小姐,抄院规的抄的如何呀?” 她说着,捂嘴同身后的几人笑出了声。 谢知鸢拧着秀气的眉,没等她再掰扯第二句,直接嘚吧嘚吧将背好的说词通通背了出来,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63节 “柳玉容你给我听好了,别以为你有多厉害,日日仗着门楣为非作歹,别人敬你你还真以为是自己有多聪明呀,你那二哥长得就像头大肥猪,日日还去秦楼楚馆,你看看哪家姑娘想嫁给他?偏偏还自命清高这不要那不要的,我呸!” 柳玉容被她这一大串砸得反应不及,才倒竖柳眉,下一瞬那小贱蹄子忽地哭出声,一边抹着泪一边哀诉,“对不起柳姑娘,我不是故意要挡你的路的......” 她说着一下子靠近了柳玉容,手里的银针快准狠插入她手臂上的穴位, 柳玉容吃痛一把将她推到地上,谢知鸢顺势倒下,将针丢到草丛里,哭得越发心碎。 少女的泪来的又快又猛,一下子将整张脸都拢住,叫人看得怜惜不已。 谢知鸢一边哭一边想着, 看谁还敢说她欺负人,这下子该轮到柳玉容抄院规了吧。 不远处,身姿高挺清隽的男人拢了拢广袖上的册子,带着书卷气的眉眼带了些微笑意。 * 谢知鸢从院长屋内出来时还颇觉顺利,原本柳玉容还纠缠着不放,见院长要她抄院规便放话要大吵大闹,可下一瞬孟公子却踏入此处,指明确是柳小姐的问题, 这一下子,柳玉容脸色青青拜白白,谢知鸢瞧着差点要笑出声。 一路的好心情一直延续至回府后。 谢知鸢才喝了两口茶,就听四喜在耳边说起那柳二公子的消息。 那柳二公子竟胆大包天睡了五军提督的小妾,东窗事发后,被盛怒之下的提督酒意冲上头,提刀追着他砍。 五军提督年纪虽大,但马背上打下来的战绩累累,再怎么年老也不是柳亭这种酒囊饭袋能相提并论的, 柳二吓得抱头鼠窜,最后还是被一刀砍了命根子。 这事一出,柳家忙着与五军提督交涉,可五军提督手里握着实权,柳家虽清贵,但也只剩下个空壳子, 两相对比之下,柳家自是不敌,可他们不甘愿轻易放过他,已闹到圣上那去。 柳家出了事,再没心思往谢府窜,可叫谢府众人松了口气。 * 暗狱中,鞭子声混杂着惨叫响起,时不时还有烤肉的滋滋声, 邵远眉目没半点波动,只细细瞧了眼手底下的情报。 他掀了掀眼皮子,眼尾的那点刀痕似也变得锋利,“消息可准确?” 在手下人的那声“是”传来时,男人修长的手指捏着印着些许字迹的薄薄黄纸,落到火炉上方。 纸笺飘然跌落,被暗燃的火舌吞噬焚化,化作灰烬一道落入炉底。 邵远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真是半点都不信。 可那又怎样,平日里陆明钦身边暗卫重重,派去试探的人多次近不了他身,万佛寺一行是近来唯一的契机。 对方便是算准了他们就算知道是圈套,也绝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时机, 最后,全然看哪方棋高一着。 不得不说,邵远就这卒吏端来的盆自净了净手,水面倒映出他若明若昧的笑意。 那陆世子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 万佛大典当日,帝后需前往南郊万佛寺斋戒一日,而谢府因着近日的香料得以随行在列。 谢知鸢早早被四喜拖起,打着哈欠由她替自个儿换上了套端雅的深衣, 她眯着眼,坐上马车还有些怠惰,前些日子染的风寒还未好全,现下鼻子酸涩不堪,遇着凉风便要跟着打喷嚏。 谢府的马车行至万佛寺山脚下,谢知鸢远远便瞧见了盛大的仪仗。 他们家虽被允了可跟着祭拜,但到后头的唱词祭祀时,只有朝廷命官才被允许入仪仗,他人是需回避的。 祭拜过后,谢知鸢陪同谢夫人随着其他女眷的步伐,将要踏入偏殿前,她遥遥后望。 清冷清贵的男人着一身深青色云鹤花锦绶朝服,腰封处佩药玉,下结青丝网,身姿高挺颀秀,通身临风气派,端的是谪仙模样。 远远的,她察觉到那双墨黑瞳仁好似越过重重山阶,落在了她身上。 作者有话说: ——其实表哥觉得,自己是有一定几率会死的(不是现在就是不久的将来),所以某些程度上,把这一眼当成最后一眼。 对阿鸢动手动脚的男性的报复虽迟但到。 第55章 、坠崖 万佛寺落座于南郊万盛山半山腰僻静之处,南郊是盛京所倚仗的攻防之地,因着这条山脉,当年蛮夷入侵时,□□才得以守下这片江山。 现如今,河西处已被平定数十年,当时的庆帝为祝贺,特意在南郊万盛山一侧设狩猎场。 绝壁奇峰峥嵘险峻、逶迤绵延。 祭祀大典才进行了一半,最上首的陛下拿着玉笏板,洪亮有力的嗓音传遍仪仗。 在众人面前,全然不复袒胸露乳的大腹便便,端的是庄严整肃的模样。 陆明钦跟在太子身后,鹊尾冠下,如玉的眉目清贵庄重,顿步俯首时,清幽沉寂的黑眸若有所觉地落在一旁的绯色飞鱼服身影上。 朝臣往外走时,太子趁着身边没人侧身轻声道,“孤安排好人手了,只是自隐东道至西山口,都需你一人撑着,” 他斜斜望过来,“你觉着,这次的胜算能有几成?” 话语里无不担忧。 因着今日之需,宋誉启换了绛色方心曲领受朝之服,腰封戴佩金缕鞶囊,层层叠叠镶着的玉珠走动时发出脆响,侧眸望过来时,发上垂落的朱缨在英挺深邃的轮廓边晃动。 那远游冠——瞧着便累。 陆明钦手拿着玉护板,轻描淡写在太子头上扫了一眼,才不紧不慢开口,“九成。” 宋誉启挑挑眉骨,他说, “那若是剩下的一成发生了呢?” 身侧的朝臣们都在朝大殿处赶,生怕去晚了就得站着听主持颂词,宋誉启侧身避过好几道身影, 闻言,陆明钦步伐未停,雅青色皂靴踏过方砖,路过寺庙的拐角处,他才垂眸轻笑, “他们不惜耗费大手笔为的就是那一成机遇,我又岂能如他们所愿?” * 谢知鸢同娘亲到偏殿处时,恰巧遇到了陆府众人。 老夫人因年纪大了未在外头祭祀的仪队里,但今日着了绛紫色一品诰命服,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一边的安珞则是穿了件绯色雕花衬裙,乖乖巧巧跟在后头,嘴角泛起的笑都得体到挑不出一丝错。 陆明霏兴奋地朝她小幅度挥手,谢知鸢抿嘴对她笑了笑,嘴角的小梨涡稍显。 众人问好过后,程夫人先问,“谢夫人安好,听说近日你们家有意同柳府定亲?可是有此事?” 谢夫人敷衍地笑了笑,“哪门子的事,都是那些人胡乱编排的,我们家可高攀不上柳家。” 程夫人自诩出生清贵,对风雅世家也极为推崇,原本对谢府同柳府搭上关系一事还将信将疑,此时听谢夫人这般说,便知晓该是真的了。 她捂嘴笑了笑,故意道,“柳府的门楣于谢府而言确实是高了些,若谢夫人不介意,我那也是有些个前途大好的举子可以引荐引荐。” 在她眼里,商户的女儿也就只能配个举子了。 谢夫人怎会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她眸色已冷下去,“无需程夫人操心,我们家阿鸢的亲事,我自有打算。” 程夫人见好就收,注意到陆老夫人脸上的不虞,她笑了笑不再多言。 约摸一炷香后,女眷们根据方丈的指示,在佛前净手、后跪下祭拜,期间无一人出声,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谢知鸢原本就受了风寒,方才又被殿外的风一吹,如今又跪了这么久,一下子有些受不住。 结束玩祭拜后,陆府众人要去觐见皇后,谢夫人与她们不同路,又见女儿难受得厉害,拉着她径自回了斋房。 关上房门后,远处的杂闹瞬间被隔开, 斋房内清幽僻静,佛香袅袅,倒是适合母女俩谈些体己话。 谢夫人替女儿理了理腰间挂着的白玉珠,不紧不慢道,“过些时日,娘托老夫人挑几个公子哥,届时你去相看相看。” 她那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 谢知鸢下意识揪住一颗珠子,语气一急,“娘,我不想——” “阿鸢,”谢夫人忽地停住手中的动作,她抬眸,望向她的眼里藏着深意, “你老实告诉娘,你是不是喜欢上你表哥了?” 谢知鸢慌乱地避开她的双眼,垂眸并未应答。 良久,她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谢夫人叹气,她抚上女儿软软的小手,声音轻柔了些许,“你喜欢陆世子本也没什么,亲上加亲也是好事,陆老夫人也断然不会拒绝,” 她看着女儿刷地一下看过来的眼神,才又补充道,“但你不知,这其中最大的关窍在哪,” “是在陆世子身上。” “老夫人与我提及过,若是陆世子不愿,没有任何人能逼他娶妻。” 谢夫人注意到女儿寸寸黯淡下去的眸光,她轻叹道,“阿鸢,你也知陆世子他冷心冷情,又岂会轻易动心,如若再痴恋下去,怕是伤人伤己。” “听娘的一句劝,下旬替你找人家相看可好,盛京又不是只有他陆明钦。” 谢知鸢自是清清楚楚,可她一直在逃避,心中藏着连她自己都知道决计不可能实现的希冀。 她还在期许些什么呢? 是那些梦吗...... 谢知鸢还是放不下,她不想接受娘的提议,可她是个不会拒绝人的性子, 一触及娘亲温柔又专注的目光,那心中的羞愧汩汩冒上心头。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64节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65节 ——阿鸢心态转变了,她快要放下了hhh之前她对表哥占有欲超强(发现之前的一些霸气宣言了吗),之后嘛(给表哥点根烟) 第56章 、定亲1 陆世子失踪的消息还没传远,反倒是被他三更半夜血迹斑斑回来的给取代,一时之间全盛京都在谈论这位绵惙已极的世子爷。 “听说啊,浑身都是血,身上没一块好肉——” “哎呦喂,这活着便是万幸了吧。” * 停南轩厢房内,伴云叉着腰指挥下人们,端着水盆子的、拿布条的里里外外往来。 总有趁着小总管不注意窃窃私语的, “我方才瞧见了陆世子,那腹部那么大一道口子,血哗啦啦地流,白布条子都给浸红了......” “御医来瞧了几遭,全是摇头的......” “你说要是主子真出事了,咱这以后,该如何是好啊——” 一旁的伴云不动声色扫了他们两眼,嘴角略勾了勾。 他咳了咳嗓子,在下人们看过来之际皱着眉头道,“行了行了,东西放地上,都给我出去吧,仔细着你们的手脚,别打扰世子爷清静。” 门外的动静飘到屋里, 身着玄色锦袍的英俊男人懒散斜靠在榻上,对着坐在床上的陆明钦嗤笑了一声, “外头都在传你病重得下不了床,照我看啊,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想他从暗卫那得知陆明钦坠崖且寻不到踪迹时,还以为是他所说的那一成恰巧被碰着了,一时之间心焦得不行。 没成想他居然不声不响自个儿回来了。 被他挤兑的男人默不作声,宽大修长的手拽住白布条一侧,另一侧则被牢牢缠在结实的腰腹上,隐隐可见块垒下的血色, 宽阔挺直的背明明懒散地松开,可因覆着强劲的肌肉,稍一用力便又带上绷紧的弧度,被他握住的白布条也因掌心处伤口崩裂而洇湿出血。 看得宋誉启又蹙起了眉, “你这伤到底如何?” “没死,” 陆明钦垂着长睫,掀起眼皮时忽地笑了一下,黑眸难得露出轻松的神色, “你这几日留意一下,得知我快死了,总有爪牙忍耐不急一个个蹦出,务必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他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一边将布条打上个结实的结,带着血痕的手背凸起条条分明的掌骨。 他的话让宋誉启原本懒懒散散斜靠在榻上的动作僵了一下,他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原来外头你病重的消息是你自个儿传的啊——” 亏他头一回听到时还信了。 陆明钦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又将布条才手上缠了一圈,才起身将挂在碎玉刻竹屏风处的外袍拎起, 宋誉启正想再开口询问, 伴云的声音倏忽间自拐道处传来, “世子爷,安三小姐求见。” 宋誉启戏谑的目光霎时落在陆明钦脸上。 微光在男人长睫下落了阴影,越发显得轮廓深邃。 他眉目变都未变,带着白布的大掌捏住外袍的金丝云纹滚边,边套上广袖边轻描淡写道,“不见。” 那边的伴云领命下去了,宋誉启才轻啧了一声,“真是绝情。” 陆明钦没有理他这句话,反而就着昨日的异常之处询问了些许问题。 两人说了一会正事,那边伴云又折身回来,“主子。” 陆明钦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无奈,停住与宋誉启的话头,淡声道,“怎么了?” 屏风外的伴云他想起刚刚在门外表姑娘通红的眼儿,苦笑完全抑制不住, “门外谢姑娘求见。” 男人穿衣的手一顿,鸦青色长袍在他身上只覆了一半,显得皮肤苍白,他垂落的眉眼莫名带着沉寂, “怎么?想见她?”宋誉启总算揪住可以揶揄对方的机会,他英挺的眉骨轻扬, “也是,你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想她想到发疯也不奇怪,” “不过——你在他人面前怎么装病都行,但你那表妹是医师,你可要想好了,要她进来,你这‘卧床不起’根本瞒不住。” 陆明钦抿唇,又默不作声穿好了衣服,才对着外头的伴云开口道,“将人好好哄回去。” 宋誉启正想调侃两句,可才发出个音,就对上了男人警告的目光, 他下意识咽回话,注意到陆明钦侧眸似乎在听什么。 内屋到门外是有段距离,可于习武之人而言这根本不算什么。 小姑娘软软糯糯带着沙哑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到耳边, “表哥他真的很严重吗?我可以帮忙瞧瞧的。” 说到最后,已然带上哭腔。 伴云哄人的声音响起,“不严重的,太医已经来瞧过了,世子爷怕吓到您才没让您进来。 谢知鸢没再强求,憋回眼泪伸出手,软声道, “那能否请你把这个交给他?” 伴云瞧了眼,女孩细嫩掌心里躺着个圆滚滚的囊子。 “这是我昨日求的平安符,伴云可以把它挂在表哥床前,这次不要再拒绝阿鸢了好不好?” 宋誉启转眸瞧见屏风前的男人垂眸时,慢慢捏紧的手掌。 * 那边谢夫人原先想让老夫人请陆明钦帮衬着说合些今日来有意定亲的儿郎,可如今对方受伤了,听说伤的还很重,她也不好开这个口, 可皇后那边的态度又如悬在头顶的刀,指不定什么时候落了下来,心焦无比的谢夫人只好自个儿留意起近日与她相交好的贵妇们。 这一挑便是三日,三日来陆明钦病重的风闻来势汹汹,上至文武官员,下至百姓,没有不知道这个消息的。 大街小巷都在传镇国公将后继无人,原本门庭若市的陆府一下子冷清了些许。 可这一切,究竟还是与谢府无太大的关系,谢夫人虽惋惜那孩子的命运,却也不能做什么,忙着替女儿搜来自己瞧好公子的画像。 夏日朗朗,生意盎然,却没半点沾染到谢知鸢的身上。 她看着摆在桌上的画像,蔫不唧垂着眸子,眼底是几日未好好合眼的青色。 谢夫人指着手底下的不停絮絮叨叨,一个一个说过去,末了举起手边的茶杯就着喝了口水,还问了女儿一句,“你觉着哪个好?” 谢知鸢心不在焉道,“都行。” 话音才落,谢夫人一掌拍在女儿的脑袋上,力道不大,谢知鸢却装作很疼地大喊一声,“娘!” 她瞪圆了眼,可怜巴巴地看过来,眼眶泛红。 谢夫人平日里吃她这一套,可现下却不能由着她乱来,肃着脸看向她。 谢知鸢在她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她掀起眼皮子扫了几眼前面几张画像, 可是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几个鼻子是鼻子眼儿是眼儿的有何区别, 末了,葱白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其中一个的身上。 谢夫人放下杯盏,一眼便知是何人, “这是是鸿胪寺少卿的嫡次子,名为林钰,他父亲林少卿虽无实权,却能捞着不少油水,家底子厚,况且他们家门庭简单,你嫁过去也能省事些。” 鸿胪寺以治朝会、宴飨等礼仪,每年从宴饮省下来的银子都归入他们的裤兜子,林钰本人去岁才及冠,便已过了殿试,名次虽不高,但也可称得上少有所成。 谢知鸢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她心里仍挂念着表哥的安危,更何况现下于她而言,嫁谁都一样。 她这敷衍的神情惹得谢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但也知最近陆明钦情况危急,女儿这般实属正常, “可有去探望过?”她不经意提了一嘴。 谢知鸢自是听出她问的谁,低落地垂了垂睫,“表哥没让我进去,太医都瞧过了,我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谢夫人叹口气,“那孩子是有大造化的,此次也必将逢凶转吉。” * 大学府休沐那一日,谢夫人带着谢知鸢赴了林夫人的约。 两家人点了一座雅间,面对面喝着酒。 这位林钰林公子是个身量略高,面容清秀的男子,他目光清正,落在谢知鸢身上也无半点寻常男子会不自觉带着的觊觎。 谢知鸢有些奇怪地扑扇了下睫。 席间,林夫人笑着试探起谢知鸢的情况,谢知鸢装作听不懂般,问什么便答什么, 一个时辰慢慢过去,相互扯落明白后,宴席便成了谢夫人和林夫人的主场,谢知鸢同林钰倒是不尴不尬地坐在位置上,默默听着两人你来我往。 无聊之际,谢知鸢侧眸瞧了眼楼下。 雅座栏外,可见一楼大堂里说书先生敲着手里的扇子,激动到唾沫横飞。 谢知鸢听了一耳朵,不曾想听到陆明钦今日于朝堂现身,惊呆了众人这一消息。 心里的大石头瞬间落地,揪着心的大掌也悄然松开。 虽仍对连毫无关系的外人都比她熟悉表哥的状况而感到酸楚,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要表哥平安便好。 其他的,她再不敢奢求。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66节 她抿抿唇,抬眸正巧对上林钰的黑眸,她朝他笑了笑,可不知为何,对方眉间却流露几丝愧疚。 这一趟下来,两家人都对彼此很满意,林夫人挽着谢夫人的手,道来日必将登门拜访。 可不知怎的,快敲定定亲事宜时,林钰忽地说自己存有龙阳之癖,怕佚?耽误姑娘云云, 观其父母的愧疚神色,想来也是知情的,直气得谢夫人在屋里摔了好几套茶具。 大衍好男风并不罕见,可哪有好人家的闺女愿意嫁过去? 况且现下阿鸢将要与林府的消息都传出去了,短时间内哪还有人家愿意与他们接触? 正巧陆明钦身子大好的消息传出来,谢夫人无奈,只得舔着脸又去求老夫人了。 * 陆明钦下朝时已近卯时,伴云伺候着将他身上鸦青色朝服脱下时,还往他脸上扫了一眼,待触及世子爷苍白虚弱的脸,不由得感慨演的真像。 那头有个小厮窜入门内,“世子爷,老夫人找您有要事相商。” 陆明钦不紧不慢换上常服,才跟着走了一趟。 到明德堂时,老夫人正端端正正坐于上首,一旁的安珞侧眸瞧来,双眼顿时发亮。 眼前踏入屋内的男子只着了件月白常服,可就算病弱,他眉眼依旧蕴着沉稳的气派,反倒因苍白的面色衬得宛如谪仙。 她同陆明绣、陆明微等人俱起身行礼道,“世子爷。” “今日倒是罕见,也由得着祖母来唤我。” 陆明钦颔首,只扫了几人一眼,提步径自于老夫人对面的椅子落了座, 老夫人笑,“往日也想唤你,只是你这大忙人不耐得来我这同姑娘们一道——今日却是有件事要麻烦你留意一番。” 陆明钦接过紫岫端来的茶盏,略抬长睫,黑眸看向老夫人。 陆老夫人转了转佛珠,开口道, “你伤刚好,我本也不想拿这事来烦你,可阿鸢实在等不及......她近日在忙定亲一事,你替她留意留意京中适婚儿郎可好?” 作者有话说: ——表哥在悬崖下: 想阿鸢 好想阿鸢 活着回来见阿鸢 (想到能拎起她弄三天的那种)→这不是大狗说的 第57章 、干涉 “你伤刚好,我本也不想拿这事来烦你,可阿鸢实在等不及......她近日在忙定亲一事,你替她留意留意京中适婚儿郎可好?” 陆明钦垂下眸子,带伤的手指携着杯盖扣在茶盏边沿,发出清脆响声。 * 翌日,雕花抄手游廊处,伴云捧着一大摞画像匆匆行过,还有一卷从中露了个头,一下子滑了出来, 将要落地之际,被他用脚一勾,那画卷复被他带到手上,只那白无瑕的纸面被沾上了到无比碍眼的污渍。 侍立在廊一边的小厮心一咯噔,偷偷瞧了一眼,只见小总管丝毫没做错事的觉悟,反而“啧”了一声,“晦气!” 伴云到停南轩时,已近傍晚,天边舒云点点,风也凉爽,却将他吹出一身冷汗。 他小心翼翼跨入内院,入外门时,发觉内屋只点了一盏灯。 透过刻叶雕镂单扇板障,隐约可见其后男人伏案批注的高挺身影。 察觉到伴云进门,陆明钦手下的动作一顿,搁笔至笔架上, “都拿来了?”他语调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掀起长睫时,露出一双沉寂的黑眸。 伴云将怀里的画卷一张不落放至他桌上,垂首应是,“世子爷要小的找的,家世清白但性情软弱,或野心重的都在此了。” 若不是世子爷的吩咐,他都不知盛京内那么多表面风光霁月的公子私底下竟怂成那样, 他想起御议司递来的情报上,有个公子因夫子辱骂,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回家后哭了一整宿,轻轻地抖了抖。 陆明钦伸手,从桌案上随意扯落过一张,沉沉的目光在其上缓缓扫过。 良久才轻嗤一声,“真能装。” 他一张张看完,又挑了几份丢至地上,才指剩下的,屈指敲了敲木案面, “就这些,拿去给老夫人瞧瞧。” 定了亲又如何,抢回来便是。 * 谢知鸢收到画时,正忙着刻木盒子,她手明明灵巧有力,可一落到盒子上,线条又成了歪歪扭扭的模样。 刻了半晌,却还是那副臭样子。 她看着上面新鲜出炉的胖蝴蝶,轻轻叹了口气。 谢知鸢今日只穿了间薄衫,是以谢夫人进屋时,带起的风直接将广袖呼到她脸上。 薄袖复垂落时,谢夫人带着喜意的面容映入眼底, 她将手里的厚厚一叠卷轴直接压到了谢知鸢才刻好的桌前,那卷轴哗啦啦被风扇动着摆出弧度—— “这是陆世子替你寻来的画像,你今儿个便好好瞧瞧,”谢夫人特意在“陆世子”上加重了语气,目光牢牢锁在谢知鸢的面上, “那孩子可真是靠的住的,我细细瞧了一回,竟没觉着有哪些个不好,里头多的是比林公子还出色的。” 谢知鸢慢慢揪紧手中的帕子,心尖泛痛,却只轻轻应了一声,她笑着,嘴角梨涡显露, “真的嘛,那我倒要看看出色到什么地步。” 陆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谢知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憋住了哭意。 不能哭,有什么好哭的。 早就已经知晓了不是吗。 — 这头母女俩才一同盘算完个个公子的优劣,老夫人那边却来了位意想不到的女客。 她笑着唤紫岫上茶,目光不经意在眼前女子身上扫了一遭。 孟夫人年岁不大,面容端秀,只眼角的细纹可窥得美人的迟暮,她笑得温婉,说起话来也轻声细语。 老夫人想起她的情况,也不免叹气。 孟侯爷好些年前去世了,孟夫人伤心之下吃斋念佛、闭门不出多年,如今却来他们陆府—— 这不得不让陆老夫人多想。 果不其然,孟夫人还没喝两口茶,便已道明来意,“老夫人必是在困惑,我一个早已吃斋念佛的妇道人家,怎的又出了门,” 她垂了垂眼,眉间带着许久未同人说话的不自然,“实不相瞒,我听闻谢三姑娘近日有定亲的意向,故前来叨扰陆老夫人,敢问......我们孟家二公子如何?” 永宁侯府门庭简单,前侯爷虽早早逝去,可大公子还算争气,孟夫人性情和善温婉,孟公子本人又才学出众,况且将来若出门游历,带着阿鸢到处逛逛散散心也极为不错。 真是上上之选, 因怕出些为众人所不知的差错,陆老夫人特意将陆明钦叫到明德堂来细细询问了一番, 明明是极佳的人选,未曾想陆明钦一听便蹙起了眉,他目光落了过来,不复往日的清冷无波, 语气坚定, “孟瀛,绝不可。” * 从陆老夫人那出来后,陆明钦又去了一趟宫里。 彼时宋誉启正同自个儿下着棋,殿内宫女们各忙各的,悄无声息。 今晨落了一场雨,薄衫遭不住凉风,他身上松松垮垮批了件外袍, 清冷矜贵的男人进殿时,带来一阵凉意,鸦青色广袖上还带着些微水汽,清冽如薄雾,又似压在他眉目下的寒气。 宋誉启被风吹得停了手里的动作,不明所以抬头望向他, “你今日怎的有功夫来我这?” 他说着唤了个宫女要替他批件披风。 那宫女才靠近陆明钦,便被他作的手势挡了动作,黑眸沉沉望向宋誉启, “还需几日?” 宋誉启伸了个懒腰,他丢了颗棋子到棋篓里,斜眼睨过去,“你急什么?饵下完了,网才铺好呢。” “况且——”他瞅了眼棋局,无意识念叨, “你又不是不知道确切的时间......” 他眸色蓦然变化,“你莫不是要提前?” 被他望着的男人黑眸沉寂,只静静看着他,并不作声。 “陆明钦,你疯了吗?” 宋誉启把手中的棋子啪嗒一下扣到棋板上,黑子强占过道,局势瞬间转赢为败。 他手指点着桌面,侧眸冷笑, “你又不是不知,一步行差踏错,满盘皆输,现下是在这发什么疯。” 宫女们早已悄悄退了下去,殿内一时之间只有太子的薄怒声。 “是不是又是谢知鸢?”宋誉启未等他回答,神色莫名又带着恍然,“从瑾,如你我这般于刀尖上行走,最怕有软肋。”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67节 “你不该不知晓这个道理。” 殿内一瞬间落入沉寂,连风声也被隔在门外。 阒寂中,男人声音响起, “我割舍不下,也全然不会割舍。” “至于其他人——” 他忽地掀起长睫,眸中宛若淬了冰,字字透着凛冽寒气,“孟瀛,他可真是好样的。” * 今日晚膳时,谢老爷难得再次下厨,可—— “嗐,”谢夫人再次叹气,惹得谢老爷频频侧目,在听得她又出声时,他忍不住了,搁下筷子眉头直蹙,“夫人啊,为夫做的不好吃你直说就是,不必如此吓人。” 谢夫人瞪他一眼,骂道,“你个呆瓜,你懂些什么?!” 在孩子们望来时,她又和缓了下语气,“今日陆老夫人派人来同我说,永宁侯府有意同我们结亲。” “我记得永宁侯府没庶子呀——”谢知礼心直口快,趁着众人没动筷赶忙抢了块排骨,“他们那样的人家,又怎会瞧上咱们。” 也不是他妄自菲薄,官家本就瞧不起行商的,更何况勋爵,还是永宁侯府这样一等一的清贵人家。 谢夫人捏着筷子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下,“咱们家怎么了?若不是你不争气,咱们也无需被别人说道,那香还是阿鸢做出来的,可你呢?” 被提及的谢知鸢忙缩在一边扒饭,心里却还有些诧异,孟公子竟对她有意吗? 一旁的谢老爷眼见着谢知礼一言不发拳头紧握,忙将问题拐回原点,“好了好了,方才不是说道孟府欲与咱们结亲吗?这不是大好事吗哈哈哈。” 谢夫人顺了顺气,又喝了口水,压下心中的火气,才继续道,“陆世子并不同意此事,想将这门亲压下。” 从老夫人那得知这事时,她一直急到现在,她虽对孟瀛极为满意,可古往今来都讲究个尊卑秩序,孟府若是同老夫人交涉此事,那他们是万不能越过她直接同孟府定下的。 谢夫人话才落地,谢知鸢刷地一下从碗里抬起了头,嘴角还沾着一粒饭。 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她倏忽间想起什么,眸中水色渐渐蔓延而上,将眼眶染红。 表哥对孟公子那般钦慕, 是不是,是不是觉得她配不上他...... 不知为何,谢知鸢胸口泛起一股子气,那股气撑着她说道,“我去同表哥说,” “定亲是我自己的事,若我与孟公子两情相悦,那他再没干涉的必要了。” 作者有话说: ——“性情软弱,或野心重”—— 到时好抢点喽 小孟是故意让孟夫人找陆老夫人而不是谢夫人的。 表哥:这个狗东西膈应人可真有一套。 第58章 、争执 暮夏白昼渐短,天色也亮的晚。 洒扫声自木制外廊处传来,新来的小厮着青色短打,于晨光中细细拂去透雕的花牙子上吹落的叶子。 扫帚再次轻扬时,一双粉色绣鞋轻轻踩在那辞柯的枯叶上,发出不堪承受的脆响。 他抬头望去,视线划过少女藏于兜帽下的尖尖下巴。 “谢姑娘——”自身后快步走来的是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小总管,他笑眯眯着眼,躬身问, “谢姑娘今日怎有功夫来此?” 被他叫作谢姑娘的少女仰了仰脸,月白兜帽垂落之际,秀发如墨锻显露于微光中, 小厮这才瞧清楚她乌黑莹澈的双目,柔软的鬓角。 单薄的眼尾因晨起的单寒泛着薄红,在素白的脸上恍若暮夏里不堪一折的菡萏。 她开口时,声音又轻又软, “我今日是来求见表哥的,” 她说着,又不自觉抿了抿红嫩小巧的唇珠,“是有要事相商,这样......他会见我吗?” 鸦黑的睫羽扑扇时,那黑白分明的大眼里也流露几分因不确定而生起的怯意, 小厮几近想按着小总管的头要他立马应承下来,谁会忍心拒绝这样的美人。 伴云依旧笑着,“世子爷因着前些日子的病,积压了一堆公务,若不然要小的先进去问问?” 他一面说着,一面摆了个手势示意谢知鸢跟上。 再次举起扫帚的小厮瞧了眼两人的背影。 少女提步时,身上月白绣金云纹披风裙摆维扬,卷起的弧度宛若水中一圈一圈的涟漪。 谢知鸢被带到偏殿坐着,她望向伴云踏入内殿通报的背影,手不自觉紧攥住裙子。 昨日才夸下海口,可今日见着那牌匾,那股子不自觉便能滋生的紧张瞬间窜上心头。 伴云给人安置在外厅稍等候,这才拐入内屋通报。 休沐日,陆明钦身上只批了件月白织锦单衣,靠在宽大的太师椅里。 伴云边说着余光也不自觉落在世子爷的脸上。 苍白孱弱,唇色浅淡,越发显得双目漆黑,宛若画本子里所描绘的病弱贵公子。 虽说暗中编排主子是大忌,可他经不住地想——装病装的可真像。 陆明钦垂着眼听完,指骨不紧不慢地敲了下扶手,似乎早有预料般地抬了抬眉, “请她进来。” 谢知鸢原以为自个儿又要不被允许入内,没曾想今日倒是顺顺溜溜进去了。 细细算来,离上次见到表哥,已近一月。 她控制住要朝他脸上瞟去的视线,可难免扫到了两眼, 月白锦袍的男人看起来有些疲惫,半阖着眼,眉心微蹙,苍白病弱的眉眼,拿着泛着热气的杯盏。 他并未睁眼,手指轻轻敲了下扶手,“有何要事?” 谢知鸢目光不自觉落到他的手上。 清隽修长,原本白皙如玉的手背上横亘着几条疤痕,因快近一月而变浅,可不难想象当时皮肉绽开的画面。 就是连指节处也有细细小小的伤口,似是荆棘划过后残留的痕迹。 不过是一瞬的功夫,谢知鸢心口已不住翻涌,酸涩泛上眼眶。 一如小时候见到表哥躺在床上时的,那种无力与心疼。 往日的谢知鸢必会为着这架势与“表哥病弱我竟还要拿这些事来烦他”的念头不敢再开口,可如今全然不同, 她不是个傻的,既已下决心割舍,又怎会容许他人破坏自个儿的亲事。 谢知鸢垂下眸子不敢再看,她忍住那股子心疼,稳了稳心神,开口道,“我是来问表哥......孟公子那件事的......他——” “不可,”他轻轻抬眼,露出乌黑如墨的眸,“这门亲还需三思。” 听说是一回事,被他当面驳斥又是另一回事,昨夜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的胡思乱想瞬间涌入脑海里, 表哥是不是觉得,她配不上孟公子。 “为何?” 谢知鸢手不自觉绷紧,她语气不自觉带上些呛人的意味,没等陆明钦回复就再次开口, “我觉着孟公子极好,我娘也对他极为满意,” 出于莫名的情绪,她加上最后几个字,“他极喜欢我,我也极欢喜他。” 女孩的声音越说越大,在书房里来来回回荡漾。 她一次用上四个极,好似他再不允就是罪大恶极。 陆明钦黑眸凝在她柔软的发旋儿,这才真真正正意识到她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爱慕的人,甚至可以为之与他顶嘴。 原本他想着,她不通情爱也不打紧,他可以慢慢教她,不曾想她竟先对他人生起了爱慕之心。 他摩挲着指腹间夹着的茶盏,忽地笑了下,“为何?谢知鸢,孟瀛来日将外出游历,你难不成乖乖在家等他?” 意思就是说她身娇体弱、全然吃不了苦? 还是忧心孟公子被她拖后腿,耽误了行程? 一想到表哥对孟公子的仰慕与前些日子对她的冷落,谢知鸢便不惮以最大恶意揣度他。 她攥着裙子的手越来越紧,还没等她缓过劲儿来, 陆明钦再度开口,语调带上些许压迫, “况且,哪有那么多缘由,非要扯落出几个,那通通都是我不允。” 谢知鸢垂着脑袋,声音细若蚊响, “......不要......” 陆明钦手顿住,她这话太轻,习武之人自是可以将她的念叨听得一清二楚,可他还是下意识问, “你说什么?” 小姑娘刷地一下抬头,手攥着裙子,纤长睫毛上的泪珠要落不落,望向他时,那黑溜溜的眼睛带着委屈与控诉, “您凭什么管我,” “为什么要倒我的银耳汤,为什么要丢了我的盒子,为什么要对我那般冷漠之后还来管我?” 说到后来,她的语气不复平日的柔软,甚至带着嘶哑与哽咽, 陆明钦视线在她颤抖的长睫顿住一瞬,神色罕见闪过几分错愕,调转目光时,又落在她滑落至玉雪脸颊处的泪水,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68节 几道还不小心濡湿了她因说话而微张的唇,“我自小都听表哥的话,表哥不虞我便不做,可这回不一样了,” 谢知鸢一字一句道, “往后之事,我再不需您管,” “我现下便和老夫人说,说我与孟公子两情相悦,明儿就定亲,我的亲事,那自然是我说了算。” 小姑娘认真极了,眼睛不自觉微微睁大,可再没那种叫人觉着是小孩子的神情。 她说完最后一句,头一回没再同他行礼,径自旋身朝门口行去, 她向来是这样的性子。 陆明钦敛了敛眉,眸底波澜不兴,看着她的跑远的背影,直至瞧不见了,才收回视线落在身前如山的文牍上。 斜风透窗入内,掀起宽大的衣摆,雪袍翻飞间,因表小姐哭着离去而担忧入屋的伴云瞥见一抹血色, 这才骇然发觉,世子爷手紧紧攥着破碎的瓷盏,血绕着绷起的筋络,一滴一滴落至月色广袖,如泼入白纸上的红墨,惊心动魄。 * 永宁侯府人丁稀少,是以定亲事宜很快便被敲定。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似赶鸭子般在半月内全部走了一遭, 几日里,谢知鸢原本烦闷的心情也好转了不少。 纳吉那日,孟瀛跟着孟府的人来了趟谢府,清隽的男人手里拎着一对大雁,才入了门,便被谢夫人笑着拦下,说是今日谢老爷下厨,邀他亲口尝尝晚膳。 孟瀛推阻不得,温和笑着应下。 席间,谢夫人不经意间试探起他,温文尔雅的青年并无不悦,淡笑着一一作答。 一边的谢老爷又他斟满酒,高兴地同他碰杯道喝喝喝。 孟瀛垂睫看了眼酒盏,也一杯不落地喝了,翠玉杯盏落在如玉如竹的指间,竟不知哪个更耀眼些。 谢夫人越看,她心中的满意越发止不住。 孟瀛去岁及冠,可家中并无通房妾室,洁身自好、性情和善、样貌上乘不说,那时不时落在女儿身上的目光—— 谢知鸢也好紧张,原先和孟公子相处时还好,可定亲后在这样的场合看到他,总觉得有些别扭, 心里这样想着,她不自觉总要往那边瞄去。 清隽端秀的男人指腹摩挲了下酒杯,垂眸时将酒液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滑动了下, 谢知鸢目光也不自觉望向那处, 倏忽间,他微掀长睫,越过重重佳肴看向她。 四目相对之下,他颇有几分好整以暇。 谢知鸢吓得猛扒几口饭,却不小心被呛到,清咳了好几声。 吃完饭后,谢夫人夺过谢知鸢手里的帕子,手一揪就要把她往院子里赶。 谢知鸢侧眸瞧了眼庭中立着的翩翩公子,忸怩得拼命挣扎,小声惊道,“娘,你做什么啊!” 胳膊总是拧不过大腿的。 谢知鸢还是被赶到了院中,她垂首理了理方才因推搡而稍显凌乱的罗衫,看向侧身望来的公子。 他似乎是在醒酒,眼尾透着些红,发上系带同云青广袖随着穿堂风翻飞。 谢知鸢有些拘谨地对他笑了笑。 院子里,两只雁儿在水池旁互相啄着身上的白羽,扑腾起翅膀时,带出些微水珠。 孟瀛注意到谢知鸢目光落到了那上面,似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温声道, “那是家养的雁子,不是捉来的。” 他的轮廓被月色浸染,显出几分模糊,唯有双温润清透的黑眸直直望过来。 谢知鸢无措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垂眸时,耳尖莫名有些发烫,她小声道, “我只是想到了——雁肉,味甘平;主益气,轻身;久服长发,耐老不饥1。” 轻笑声自头顶传来,谢知鸢蓦然发觉,他们离得很近,近到孟公子身上略微酒气混着清冽气息都清晰可闻。 “谢姑娘,”他垂下长睫看她,轻轻唤了一声。 女孩仰起小脸,纯澈的眸懵然望来,乌发红唇,雪肤花貌。 孟瀛再度笑了笑,语调又轻又柔,“可容许孟某唤你一声阿鸢?” 谢知鸢揪了揪手指头,眼睫轻颤。 他怎么这个都要问啊。 没等她回答,男人的大掌已轻轻抚上她的头顶,袖间的气息寸寸逼近,谢知鸢甚至能感受到滚边在脸上划过时,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她怔愣着没有动弹。 不一会,那只手收回,她不自在地动了动睫毛,疑惑问,“孟公子,那是什么呀?” 孟瀛但笑不语,谢知鸢夜里回房后,才在铜镜中瞧见了它的模样。 天青色玉坠在如墨锻的发间盈盈闪着光,顶端的小桃子说不出的可爱娇憨。 谢知鸢摘下一看,玉簪背部刻着独属于他的字迹,“永安十年,容珏赠阿鸢。” 容珏,是他的字吗? * “阿鸢,你再快一些——” 陆明霏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穿着襦衫的少女,她此时方系上系带,眯着眼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问, “你今儿怎有功夫到我这呀,前几日也瞧不见个人影儿,反倒是要上学堂时来了。” 陆明霏将她的香囊递过去,见她接过后这才叹气道,“别提了,这几日我一直被我爹禁足呢,今日才寻到机会出来见你,不曾想你都和孟公子定亲了,我原以为你同三哥——” 谢知鸢抿抿唇,跳下拔步床时,小巧的玉足踩在了粉色绣鞋上。 陆明霏瞧见她的神色,忙改了口,“好嘛,是我说错了,孟公子在贵女那风评更甚于三哥呢,不知是多少少女的深闺梦里人。” 才起的少女脸上还带着懒散,她嘴角扬扬,“我会好好对孟公子的。” 这话说的,怎么这么像画本子里那种不负责任的渣男。 陆明霏没再开口,待谢知鸢梳洗打扮完,才牵着她的手一同上了门外的马车。 马车内,谢知鸢才打了个哈欠,又听陆明霏开口, “过些日子,太皇太后寿宴将至,你可收到了请帖?” 她侧靠在窗下的榻上,斜斜望过来, “祖母要我和你说不必紧张,太皇太后与逝去的孟侯爷交好,如今孟公子定亲,也存了想见见你的心思,” 她摇了摇手中的团扇,“你这幅乖乖样,没有长辈会不欢喜你的。” 谢知鸢鼓着脸,立马扑过去拧她的腰子。 两人笑闹片刻,下马车时,恰巧碰到了柳玉容。 她目光霎时落到了谢知鸢身上,竟罕见露出几分不忿。 “别理她,”陆明霏拉过谢知鸢的手,小声嘀咕了几句,“她先前瞧上了孟公子,人家都不搭理她的,转头又与你定了亲,这副模样倒是不奇怪。” 谢知鸢点了点头,她没放在心上,可等她拎着小书袋到了学堂才发现不对劲。 谢知鸢近些时日都在忙着定亲之事,已有好些日子未来此,是以全然不知众人对她同孟瀛定亲一事的惊愕。 与他人而言,便好似盛京少女心之所向忽地有一日挑了个最最不起眼的娶了,一瞬间那探究的目光齐刷刷向她望来。 谢知鸢不安地抿抿唇,她揪住书袋的手慢慢绷紧,好半天才察觉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消失殆尽。 她摸了摸有些发毛的脸,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些许不该有的得色。 那么看她做什么,要他们从前瞧不起她,现下一个个眼睛瞪得比蹴鞠球还大。 可那股子小人得志般的情绪褪却时,一股子迷茫无法自抑涌上心头。 她垂眸看向桌上的册子,其上“谢知鸢”三字刚劲有力——那是表哥替她提的姓名。 可她该是因着自个儿万众瞩目,谢知鸢只是谢知鸢。 * 过晌午后的第一门是策论科,因才午休过,众人恹恹提不起兴趣,可下一瞬门口出现的那道颀秀挺长的身影瞬间如水滴子点燃原本沉寂的油锅。 谢知鸢单手支颐随意翻着课本,感知到众人再度向她望来的目光,有些懵然地抬头,恰好撞进男人温柔的眉眼里。 作者有话说: 1来自知乎 表哥和阿鸢吵架的时候—— 大狗:亲上去啊亲上去啊啊废话这么多干嘛啊啊西气死我了! 阿鸢对小孟只是害羞来着,任何一个男生这样看她她都会这样的【天然撩嘛,其他人想错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喽】 之后就是表哥疯狂吃醋 ——今天大狗去推拿了(超痛),所以更得少了些(摊) 第59章 、探望 学堂内,齐整的紫檀桌案摆着净笔的小玉壶,台上的纹豆形嵌铜琉璃香炉,袅袅吹着细烟。 暮夏的微光透过齐开的窗牖慢慢淌到书册上,泛黄的书页,墨痕被照得微亮。 台上青衫夫子年轻秀气,修长玉手夹着几页纸,语调舒缓,眉眼认真,黑眸温润。 底下的学子们也不自觉在他望来时挺直了脊背。 孟瀛才说到去岁太子于灵州赋税一事的策论,目光却不自觉落到不远处的木案上。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69节 粉裳少女单手托腮,遥遥朝台上望来,因手肘抵着桌案的动作,半透罗衫落至桌面,露出一截细嫩如玉的小臂。 她迷瞪着大眼,黑润的眸子沁着因困意而升起的水雾,雪白的脸颊肉上泛着酡红。 在他眼皮子底下还张嘴细细打了个哈欠。 真是, 有恃无恐。 孟瀛顿了顿,他敲敲手里的纸筒,倏忽间垂眸笑了一下,在众人不明所以将要顺着他的目光探去时,才继续开口讲方才未毕之言。 下了课,他布置完课业便转身离去,可在行至门口时,又似乎是想起什么,侧身顿足朝里边往来。 门扉内稍显昏暗,门外却是一片艳阳天。 光影交错中,男人颀秀的身姿半露,清微淡远的面容有些模糊,他温声开口, “谢知鸢,出来一下。” 明明是不大的几个声,却清晰明辨到让杂闹的学堂瞬间陷入阒寂。 谢知鸢本想补个觉,却在将将趴下时被这声叫了个激灵,她无措地望向门外,鹿儿眼圆溜溜的,神色慌乱懵然到极致, 被她望着的公子只是站在那,因背光而看不清神情,在谢知鸢的目光中又屈指敲了敲门扉。 她只好顶着众人惊诧的脸,提裙小跑到门外。 “孟,孟公子,”她才到他跟前,就仰起小脸,嘴角泛起两只小梨涡,“找我有什么事呀?” 孟瀛替她理了理垂落至额前的软发,明明没有什么的动作,却因周遭望来的目光添上几分不明的意味。 谢知鸢脸侧蓦然发热了些,手指不自觉揪上裙角。 男人温冷的指腹带着躁动的风划过发尾,顺过耳廓时,在肌肤上留下酥酥麻麻的战栗感。 “阿鸢,”他手一顿,轻声唤了她一声。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叫她,带着温柔的语调不知为何竟有种缱绻意味。 谢知鸢应了一声,垂睫掩住有些慌乱的眸。 是,是她方才偷偷睡觉被瞧见了吗?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男人清冽温润的嗓音再度自头顶响起。 “快下一堂课,我帮你温习如何?”他收回手,那股子竹节气息也随着他的动作消散。 谢知鸢眼睛瞬间亮了,下一堂正巧是用来写策论的,她对策论堪称一窍不通,如若孟瀛肯教自己,那她当然求之不得。 谢知鸢开心地应了声好,在他的示意下忙回了学堂,到自己的桌案前取出小书袋,再度到他面前时,看见他朝自己伸出了手。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比较起他和表哥的手。 同样宽大修长,可表哥的手骨节较为突出,还带着些微薄茧,相比之下,孟公子的手才更像是文人的手,洁白如玉,毫无瑕疵,只在大拇指左侧有道不分明的胎记。 许是谢知鸢看得有点久,那只手由侧竖着在她面前平摊开来,手心处的线条都如他这个人般平平整整, 谢知鸢回过神后将自己的小书袋放到了他的掌心里,有些羞赧地说了声谢谢。 孟瀛只是笑了笑,又示意谢知鸢跟上。 孟公子所在的书房与表哥的大差不差,书屋内处处透着雅致,东侧摆着一张木榻,榻的西北角则是木案。 木案边的架子上还放了一盆翠玉雕竹卷缸,里头被好好地插了几朵小巧玲珑的慧莲。 案前摞着整整齐齐的文牍。东侧一整面墙被制成书橱,摆满了书册。 谢知鸢跟着在紫檀桌案前的木凳坐下,桌上还摆着他未作完的卷轴,她目光不自觉在上面轻扫了一下,或许是因画还未成型的缘故,她并不能辨认出画的是何物。 孟瀛不经意在她脸上瞧了一眼,温声问,“可看出些什么来?” 谢知鸢认真地又看了几眼,下意识咬了咬手指头,摇了摇头道,“许是我太笨了,什么也瞧不出来。” 闻言,孟瀛不紧不慢收起了那张卷轴,垂眸掩住沉思,“不过是孟某随手一画,瞧不出实属正常。” 谢知鸢没再多纠结此事,反而从书袋里掏出孟瀛布置的课业,歪着脑袋看向他,黑溜溜的大眼带着恳求的意味。 孟瀛把卷轴同其他的一道放入篓子里,一转眼就对上她这般目光,难免哑然失笑。 他从桌角拿了一本厚厚的籍册,从中抽出几张纸来,执笔沾墨,细细写了些近日朝中发生之事。 不外乎—— “刑部上报太子手底巡盐部贪污一案有异” “太子上奏农田税赋改革” 云云。 俱是太子党得利之事。 谢知鸢睁着大眼看,她不懂朝堂,可也明白这对表哥来说是好事, 不知为何,心中又松了口气, 回过神时,孟瀛已写完最后一笔,抬眸问她对这些有什么见解。 谢知鸢哪里答得出来,她支支吾吾乱扯了一堆,最后编不下去,垂首闭上嘴巴,脸也磕磕绊绊红了一圈, 好丢人呀。 这下可好,连孟公子也要觉得她笨了。 心中羞耻一瞬间冲向鼻尖,她一时不察,急急止住也已晚,那泪盈至眼里,没等她往后缩下去,又因着垂首的姿势直直落了下来。 孟瀛思忖着指尖轻点了点桌案,调转目光时发觉面前的小姑娘竟被吓得哭起鼻子。 自他这处望去,那晶莹剔透的泪已落至小巧尖尖的下巴,缓缓坠落至大片玉雪的肩颈,顺着精致的锁骨往下滑。 孟瀛收回目光,垂眸时无奈失笑, “怎的哭了,答不出来便答不出来,总有我教你。” 他说着,手轻轻碰上了她的下巴,见女孩没有抵触的意思,这才用了点力。 湿漉漉的小脸顺着他的力道,被乖乖地抬起,谢知鸢睁着水雾弥漫的大眼,轻声道了声对不起。 男人修长如玉的手在瞬间被泪水打湿。 他小心翼翼拿着手帕轻轻擦拭,温声道,“我知你是控制不住自己,无需道歉,与我而言,你怎样都是......” 他喉结动了动,忽地垂首,在她覆着软发的额角亲了亲。 离得近了,他身上的竹节气息沾染上她,谢知鸢僵住,连泪水都停滞,呆愣地感受着额角的温凉气息。 一触即逝。 谢知鸢脸蹭地涨红,可心里下意识生起些许哀伤,竟想着如若亲自己的是表哥便好了。 她可真像是画本子里朝三暮四的渣公子。 经此一吻,她不太敢看孟公子,每回对上他的视线,都要匆匆避开。 孟瀛却坦然自若地同她讲起朝堂上七拐八拐复杂之极的政策,听得谢知鸢昏昏欲睡。 谢知鸢听着听着,她眼皮子开始打起架来, 孟公子又一次询问没得到回应,转眼瞧见女孩已趴在桌上睡着了,他有些无奈地叹口气,目光在她脸上寸寸扫过, 不多时,他起身行至门外,院中林荫蔼蔼,忽地闪过一道黑影, 原本在洒扫的书童停了手中的动作,静静看向孟瀛, 淡雅清俊的男人没了什么表情,侧眸淡声道,“她并不知情,传令下去,将谢府的人手撤了,不必再盯。” 黑影再次闪过,书童垂首继续方才的动作,心中不由得思忖。 他原先便不明白公子在谢府安插人手的行为,但好在这些日子在谢府一无所获,连个云影卫的影儿都摸不着,撤了也好。 * 谢知鸢是被热醒的,她打着哈欠坐起了身子,察觉原本覆在自己肩上的某种重物因自己的动作缓缓下滑。 她侧眸瞧了一眼,是孟公子的外袍。 “醒了?”孟公子才从外头进来,望过来的眼里带上几分笑意,“可还想睡?” 谢知鸢涨红了脸,她揪了揪身侧的外袍,咬唇道,“我今日午休时未睡好,方才着实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许是因着才睡醒,小姑娘语调带着软软懒散的意味,听着倒像是在撒娇。 孟瀛轻轻地嗯了一声,他行至案前,将提了字的一张纸递给谢知鸢。 谢知鸢接过后瞧了眼,清隽的字迹密密麻麻写满了整张纸, “这是我方才替你理清的脉络,”男人轻柔舒缓的嗓音自头顶传来,“回去后好好记记,若我没记错的话,” “阿鸢是不是落了两次考核?” 谢知鸢抬起脑袋,黑溜溜眼睛直直将他望着。 “......到时候都得补回来。”孟瀛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语调里带上调侃意味。 “哦”谢知鸢委屈巴巴长叹一声,想要好好地肄业怎生如此难, 大衍虽说男女皆可入朝为官,但女子总是要困难一些,于大部分姑娘而言,入大学府只是为了有更好的亲事,因而好些人定亲后便早早退了学, 可谢知鸢不想如此,她也不知自己在坚持些什么,明明课业一塌糊涂......可就如此罢手,她知自己不甘心。 究竟在不甘心什么,她自个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孟瀛见她怅惘的厉害,也没在课业上多说,只又提起另一件事,“你可是收到了孙府的请帖?” 谢知鸢点了点脑袋。 太皇太后是那位已失踪了的先帝的生母,与当今圣上并无多大关系,是以在他即位后不顾挽留,径自回了娘家。 前两日谢府收到请帖时差点以为是送错了,可那留名确确实实写的谢知鸢三个大字。 太皇太后的寿宴,那可是家世煊赫或官位通达之辈才能收到的,往日谢府连长公主寿宴的门都摸不进去,这下子来了这么一遭,难免有些惶恐。 这么一想,谢知鸢拢了拢秀气的眉, 她最厌烦这些个应酬,若是可以,她恨不得一直待在爷爷的医馆里同百姓们打交道,也不愿面对那些个贵人们的嘴脸。 孟瀛瞧见她这幅愁云惨淡的模样,不由得失笑,“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脾性不错,不会为难小辈,若问你话,你如实答便是,”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70节 他说着,语调又柔和了些, “那日我去接你,你同我一道入内可好?” 谢知鸢忙点头,小脑袋上下动作时,蹭过他的手心, 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孟瀛不动声色拢紧了点。 * 谢知鸢今日坐上了孟府的马车,马儿才径直巷道的拐角处,谢知鸢一眼瞧见了停在家门口处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车舆。 宽大贵气,通体玄色,底部刻有属于陆府的云纹。 疾烨正懒洋洋斜靠在车厢前,忽地听到些许动静,抬头一望,恰好同孟府马车上的车夫对了个正着, 他呆滞了一瞬,看着厚重的门帘被一双修长白净的手挑起,随后男人浅淡微远的面容显露,从中出来后,他的手仍拉在门帘上,望向车厢里的眼眸带着温柔的笑意。 疾烨下意识生起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一个小脑袋从中钻出, 暮夏的风并不算凉,可伴云依旧察觉到那种凉嗖嗖的感觉从脑门窜过。 他僵硬地回头,正巧看见世子爷拎着个木盒站在门口,眉目清冷整肃,如墨般的眸落在不远处的两人身上。 疾烨暗叹要遭,近日世子爷忙得脚不着地,好不容易有了功夫且寻找由头可以来谢府借此看看表小姐,可不料等了半天也没见着往日早该回的女孩的身影。 才出门就撞见那新鲜出炉的未婚夫,这不是倒霉到家了吗? 他现下只默默祈求那两人并无接触。 可他的所求终究是落了空。 表小姐今日穿了件粉嫩的襦裙,整个人好似只乖乖小小的粉桃子,被高大清隽的男人牵住。 下一瞬,她被男人半搂着抱到地上。 因为紧张,雪白的脸上泛上羞赧的微红,连细嫩的指尖也揪住了男人青衫的领子。 “谢谢孟公子,”谢知鸢落地后,仰头眼巴巴地看向他,“今日的故事还没说完......”在马车上才听了一半呢。 孟瀛摸摸她的脑袋,原先还有些不熟练,现下倒是得心应手起来。 他温声哄她,“那明日我也送你可好?” 谢知鸢欢快地应了一声,眼眸弯弯。 两人道别后,谢知鸢看着孟府的马车消失在拐角处,这才拎着裙角转身,不料倏忽间对上男人清绝冷然的目光,不知在那看了多久。 她有一瞬间怔愣在原地。 距上回的吵架,又是大半个月过去,谢知鸢瞧见他时,竟已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 眼前男人并未变化,还是那副苍白孱弱的模样,唇色浅淡,今日一袭白衣,唯有乌发黑眸依旧浓烈,似要融入沉沉的暮色中。 他的病还未好吗? 那种控制不住的担忧再度溢上心头,可她转念想起前些日子她单个儿的争执——那副小孩子的模样,他又该觉着她幼稚了吧...... 反正她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并不值得被放在心上的熟人而已,更别提因她同孟公子定亲一事,他对她可能还生起了厌恶之心。 谢知鸢忍着眼里的酸涩,垂眸行了个礼,只恭恭敬敬道了声“陆世子”就绕过他朝门内行去。 只余苍白矜贵的男人默默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拎着盒子提步走向马车,淡声道,“走吧。” — 谢知鸢进门后才从娘亲那得知表哥来此的缘由。 原是中元节快要到了,因着祭祖等事宜事关重大,来同谢府知会一声。 在谢知鸢的记忆里,往常的中元节都与放河灯相关。 那日她同陆明霏都会在街上买几盏精致秀美的河灯,就着谭边的铺子写几张祈福的话语。 她会为早已逝去祖母写一张,再为自己写一张。 给自己的那张字条里往往都与表哥有关。 今年不一样了,谢知鸢瞧了眼桌上的纸条,她垂眸想,她只为自己而求,再不同他人相关。 * 孙府的寿宴只邀了谢知鸢一人去,是以谢夫人虽担心得不得了,可还是只能眼巴巴看着女儿上了孟府的车。 她拉了窗牖处的一道口子,小脑袋钻出来时还同谢夫人笑了笑,带着宽慰意味。 谢知鸢缩回头时,才发觉孟瀛的目光一直落在自个儿的身上。 因寿宴,她今日穿了件绯色襦裙,秀致的肩颈下是饱满的雪软,系带压在上面,依旧露了些微莹白。 上襦薄衫半透,隐约可见小巧可爱的肩胛骨和细瘦的胳膊。 “不,不好看吗?”谢知鸢垂眸瞧了眼自己,抬头时脸上流露出紧张的神色。 她并不知这样纯稚的目光对于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孟瀛叹口气,自雾青广袖下伸出的清隽手掌探向女孩的襦衫,穿过半透的布料,轻轻握住她软糯糯的手心。 谢知鸢无措地蜷了蜷手指,但没有松开。 男人清浅俊秀的眉眼浮现几丝无奈,“阿鸢,别害怕,很好看,” 他轻声道,“太皇太后会喜欢你的。” * “我早已说过,你最佳的选择便是娶了元和,”老妇人不紧不慢碾了下佛珠,手背处满是岁月留下的皱痕,睁眼时,睿智精明的黑眸锁在身前雾青色身影上,她只是停顿片刻便继续道,“可你偏偏挑了个毫无用处的丫头。” 话语里明明是恨铁不成钢的内容,语气却平缓得没有丝毫波动。 颀长挺拔的身影侧了侧身,露出半张清俊的脸,昏暗的烛光跳动在他黝黑的眼底,那里早已卸下了往日的笑意。 “你们以为,他们没有发现吗?” 孟瀛语调舒缓,恍若老妇人说的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小事, 他忽地笑了笑, “况且,现下我连娶谁,都得听你们的了吗?” 老夫人闭了闭眸,咬牙道, “一群蠢货,这么轻易就暴露了,多年来布局全部毁于一旦。” “容珏啊——” 太皇太后再度看向窗前立着的男人。 他依旧不偏不倚地看向她,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上竟出现几分讥讽,全然不是因暴露生起的担忧,好似在落井下石。 她叹气,“这么多年是辛苦了你,罢了罢了,这次便由着你,只是那丫头——你得留意着些,万不能泄露我们的消息。” 孟瀛转脸看向窗外,目光探至深不见底的幽黑。 远处众人的笑闹声越过层层叠叠的枝丫,迫到此处, 在这样的热闹里,他淡声道,“那是自然。” * 谢知鸢在席间吃了一半,就被一个端酒上来丫鬟叫去了四世堂。 去的路上她紧张得直冒冷汗,心也扑通扑通的,可她实在是想多了。 她原以为太皇太后定会严苛地盘问,可不曾想她居然温柔得堪比她娘亲, 从四世堂出来时,她还破觉不可思议, 就这么简单吗? 谢知鸢揪了揪手指头,肩颈胸前犹带着因紧张冒出的冷汗,她带着四喜重回宴上时,发觉人已零零落落走了一半。 她有些疑惑地问了守在原地的婢女。 “许是去赏湖景去了,”那婢女躬身开口道,“孙府的湖景是盛京一绝,往日不对外人开放,今儿贵人们或许是要瞧瞧这个热闹。” 谢知鸢点了点头,想着自己也无事,便央着这位婢女带自己前去她所说的碧环湖。 夏日即便在夜里,也是亮堂堂的,恍若白日的光未散尽,又通通来到了晚上。 更别提岸边树影上、湖中亭子里挂着的风灯,影影绰绰,将湖面照得波光粼粼。 是以当落水声与呼救声响起时,谢知鸢一眼便瞧见了人群里立着的那道身影, 清冷浅淡,连热闹落至他的身上,都好似化了、淡了。 “救命啊,安珞姑娘落水了!!!” 作者有话说: ——大狗先骂—— 小孟你可真坏!!! 不过他还是挺喜欢阿鸢的。 第60章 、目光 太皇太后的宴席全盛京有头有脸的权贵皆来了个全,可陆府的马车到时,门口迎宾的管事还是恭敬地垂首, 近日来太子一脉频频得利,不论是去岁的科举舞弊之事,亦或是巡盐部被抖落出受贿一事,通通经由刑部纠核后平反, 又有陈沂举出罪证,一切皆是二皇子手底下人的栽赃陷害。 此事之后,二皇子一党的爪牙被拔得干干净净,本人也再不复往日嚣张气焰,太子一脉独大,本就煊赫的陆府自是众人奉承的对象。 陆明钦行至门前时恰逢太子等皇亲国戚进入,他才行了个礼,便被宋誉启唤着一道前往宴席。 为着太皇太后的安居,孙府花了重金将阖府游廊相连,延绵不绝,廊外围着蔼蔼绿意,又有淙淙流水环绕其间。 两人特意挑了一截未有人的小径,边走边聊近日之事。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71节 谈及秦奕,宋誉启偏头轻声问, “昨日派去的人可有消息?” 近日虽得圣上看重,他面上依旧无半分喜意,眼皮子懒洋洋压在剑眉下。 他身边的男人并未作答,反而望向斜斜探入廊内的枝丫。 许是小径过久渺无人迹,抑或是洒扫的丫鬟小厮不忍毁去不堪一折的杏花,那歪缠的桠杈径自带着早已枯败的花柱挡了道。 他伸手,带着细小伤口的修长指骨轻轻碾在上面,咔嚓一声,杈子被折断,这般粗鲁的动作经由他手也显出几分施舍的意味, 男人漫不经心将手中枝丫斜斜一抛,枝条破空而出,半边身子被插入泥地里, 他眸色莫名地收回手,敛起眉,“那秦奕,确是与孟瀛有关系。” 宋誉启见他这副模样,笑道,“孟瀛?你那表妹不是才与他定亲。” 在对上陆明钦望来的黑眸时,他下意识干笑两声,“只是说说,况且这不是才定亲吗,成亲了也得把人抢回来。” 不得不说,这位储君骨子里还压着几分因自小受压而生起的叛逆, 才说完,宋誉启不知想起什么,他轻笑一声, “如此一来,便好办了。” * 镇国公府的席位恰巧摆在永宁侯府对面,是以着绯色衣裙的少女被高大温柔的男子牵着落座时,候在世子爷旁边的伴云瞧得一清二楚。 他狠狠地落了眉头,目光小心翼翼觑向世子爷。 因寿宴,他今日穿了身玄锦绛色云纹圆领衫,一头墨发被金桐乌冠束起,蕴着病气的眉宇下,是乌黑清浅的眸。 他垂着长睫,一言不发地拿了个酒杯把玩。盛着酒液的青瓷盏在如玉的手里轻转,最终被方至唇边,里头的酒通通落入男人的喉间。 哎呦,瞧这借酒消愁的模样。 伴云瞧不下去,又抬头去看表小姐。 谢知鸢此时正夹了道菜,放入嘴里时那软糯的口感瞬间席卷而来,她惊叹地唔了一声,黑溜溜的眸子里满是欣喜。 孟瀛看她吃的开心,不免失笑问,“有那么好吃?” 谢知鸢下意识伸出手指揪住盘子边边,像只护食的小兽,回过神时又为自己的举措羞赧,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很好吃啦,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菜品。” 花瓣模样的软叽叽,一眼都舍不得让人吞掉它。 谢知鸢这般想着,又恶狠狠地嗷呜了一口。 下一瞬,雾青色袖口映于眼底,带着竹节气息的手指夹着帕子轻轻擦过她唇边残余的污渍。 谢知鸢愣住,反应过来时笑着道了声谢。 伴云收回目光,暗自思忖着,真别说,这你来我往的确实是般配得不行, 他垂眸,正巧瞧见世子爷又抬了头,目光直直落在孟公子手里的帕子上。 不知看了多久,在孟公子上手替表小姐夹菜时才收回目光。 那指尖轻轻在桌案上敲了两下,伴云心里一咯噔,他知这是世子爷思忖时惯有的动作。 好在不一会儿有个小厮进来在孟公子耳边低语一番,他先离了席,只余表小姐一人吃着桌案上的菜。 世子爷便不再掩饰自己的目光,坦然又直白地放在她身上。 陆明钦边摩挲着手中的酒盏,边看着阿鸢乖乖吃菜的动作,从额角、眉骨、琼鼻一直流连至胸前,直到她吃不消他的目光抬头望来之际,才不紧不慢垂眸。 他知太皇太后与孟瀛的关系,也笃定他与谢知鸢二人必会同来,甚至于更糟的场面都想过,但他还是来了, 他只是想见见她,即便是在那般境地下。 谢知鸢没吃两口,便察觉到一股子炙热准确而直白地落在她身上,可她一抬头,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倒让她瞧见了对面的表哥。 今日的玄色圆领衫更衬得他眉目间的清浅病气越发明显,可表情却依旧清冷到在众人望向他时依旧泰然自若。 下一瞬,他似乎是察觉到什么,那双淡漠的黑眸直直向她望来。 四目相对之下,谢知鸢先心虚地收回目光,她有些慌乱地扒了几口菜叶子,唇珠稍动时,恍若不停在啄食的小白兔。 陆明钦视线也跟着停在了那处,习武之人视力好,因此他能清晰地瞧见,她鼻尖处泛出的细小汗珠,濡湿的红唇, 她似乎吃到了辣,唇不自觉微张,吐着舌头斯哈了下气,可爱到近乎想叫人—— 陆明钦怕控制不住自己,只贪妄地瞧了两眼,便又收回,喉咙莫名发干。 他将指间里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喉结微动时,恰巧被谢知鸢瞧见了。 她垂眸,盘子里的菜在视线里扭曲得不成样子,她沮丧地又嚼了一口菜。 若是瞧不见表哥还好,瞧见了,那双眼便好似有自个儿的想法,止不住往那处探。 一些习惯并没有那般好改。 若是一月不能忘,那她便用一年,两年,她便不相信,还忘不掉他。 * 可一切最最确切的感知,都在脑中敲响警钟。 “安姑娘落水了!!!” 那一声破开层层晦暗,瞬间灌入到谢知鸢脑袋里。 她身子僵住,不远处湖中不停扑腾的身影好似也成了她,那种如堕入水中的窒息感,带着压迫紧紧缠上来。 安姑娘,这三个字于她而言,已宛如魔咒,日日夜夜提醒着她爱慕不得求的酸楚。 周围人的议论声隐隐约约入耳, “安姑娘是谁呀?” “听说是同陆世子议亲的姑娘,” “陆世子?!那这下岂不是该他亲自出手?” 大衍虽不重男女大防,可落水再救起这种事终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若救起,这门亲怕是逃不掉了。 谢知鸢攥紧了裙子, 表哥——表哥他是不是,是不是要去—— 她下意识随着众人一道将目光往岸边追去。 万众瞩目的男人身边空出了一圈儿,身上的玄衣浸没在夜色中,隐隐约约透出矜贵挺拔的轮廓。 他垂着眼似乎是在兀自思忖着什么,对那道唤声充耳不闻, “主子,”伴云往四周扫了几眼,在他耳边提醒道,“安姑娘落水了。” 陆明钦这才掀起长睫,因被人打断了思绪,清浅的眉微敛,他淡声问, “孙府会水的婆子是都死光了吗?” 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到众人耳里。 趴在岸边扯着嗓子喊的丫鬟一僵,眼见着小姐扑腾的力气越来越小,话语里带着哭腔。 那些婆子们见陆世子实在是没有要动的意思,才讪讪跳下去救人。 谢知鸢注意着他们的动静,因离得有些远,她只能瞧见表哥停留在原地的身影,和几个婆子跳下去救人的动作,这才松了口气。 不一会,安珞便被两个婆子抬上来安置在空地上。 她现下浑身湿透,不住地蜷缩着,还是伴云寻了间干净的披风,恭恭敬敬递给她,才让她在众人目光给予的羞耻中回过神。 安珞就算再怎么自大,也绝不会用这种手段去博弈,可不知她从前得罪过谁,晚间来此欣赏湖景时,不知从何而来的手一把将她推至湖里, 她心中对陆世子或许对她有所不同的希冀在不尽的扑腾与痛苦中早已磨灭殆尽, 可她必须要嫁给他,不若回去后,她娘必定会—— 安珞抓紧身上的披风,顺着丫鬟搀扶的力道颤颤巍巍站起身,冷风拂过面容,洇湿的发与露在外的脖颈不自觉打了个颤, 极致的冷与耻中,她垂下眸,暗自做了决定。 * 因着此次的闹剧,好些人散了场。 湖间依旧是莹莹絮絮的仙境样,可谢知鸢没了心思欣赏,被那寒冽的晚风一吹,就要提裙摆跟着一道回去。 下一瞬脚步确因伴云的呼唤顿住。 “谢姑娘留步——” 自后追向前来的小总管有着一双即便在夜里也极为精明犀利的双目,却因着他笑起时眼眸微眯的动作软化了些许, “主子想同姑娘说两句话。” 表哥? 谢知鸢歪着脑袋瞧了一眼,不远处,玄色身影半倚在河堤旁的围栏处,宽大的衣袖随着河风卷动而散开。 她有些慌乱地轻声问,“陆世子找我做什么呀?” 伴云笑了笑,他轻声开口道,“姑娘去了便知。” 他这话说的让谢知鸢越发紧张,她踮了踮右脚的绣鞋,要四喜在原地等她,这便踌躇着朝向湖边而去。 越靠近,猎猎的狂风恍若要撕开般将她兜了满头满脸,带着极为寒冽的气息。 她今日挽了个飞仙簪,墨发本就松松垮垮,才行至他跟前,便已支撑不住般如锻瞬间滑落。 桃子玉簪掉地时,发出声脆响。 那是孟公子给她的簪子。 谢知鸢急得不得了,忙蹲下身去摸索,可额前满是她的发丝,眼前也是漆黑一片,才抓到个硬物,手背便被温凉的触感覆上。 那是表哥的手。 他的手心带着茧子,剐蹭得她微微生疼,谢知鸢才瞬间便要缩回手,男人却先一步松开,他淡声道,“我来。”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72节 谢知鸢怔愣着, 把额前墨发拨弄至后边, 眼睫因风灌入轻颤着,她眯了眯眼,才借着明晃晃的风灯瞧清楚表哥的动作。 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拈住小桃子的头,拾起时,清寒的目光从簪身不紧不慢扫过。 谢知鸢不自在地抿抿唇,明明湖风在燥热的夏夜里凉得不可思议,可那股令人微微酥麻的温热却直到她理好衣摆起身,依旧牢牢地附着在她手背上。 她在他望过来时,稍稍后退了些,还不忘行了个礼才轻声道,“谢谢陆世子。” 细嫩的掌心在面前抻开,眼前的女孩墨发散开,发尾被风卷到空中,还有几丝缠连在嘴角处, 陆明钦目光在她垂下的长睫处微顿,才将那颗水润的桃搁置在她的手心。 指腹无意间掠过她细瘦的掌骨。 谢知鸢宛如触到痒乎乎的东西般缩了缩手,她将要转眸时却瞥见男人指节处的伤口, 不是旧的,甚至还冒着血, 意识到自己的担忧,她有些慌乱转了转话题, “陆世子唤我来,是有何事吗?” 女孩的嗓音又软又轻,可话语里满是陌生,让陆明钦稍动了动喉结。 过了几瞬,男人低沉清冽的嗓音才被湖风传至耳侧,“前两日在贵府落了样东西,近些时日因太忙无法去取,便由你......替我保管保管可好?” 落了东西? 谢知鸢眨了眨眼,脑子里没什么印象,可还是一口应下,此事一了,周遭一时陷入静默。 她捱不住这般的阒寂,脚尖轻轻并了并,黑白分明的大眼悄悄看向他。 男人侧脸看向湖中心亭子上流光溢彩的风灯,与微映亮光的眼眸相对的,是自高挺鼻骨投下的阴影。 萧瑟晚风下,他半倚着围栏处的身姿也带了懒散的意味,些微酒气顺着风渡了过来。 怪不得今晚的表哥总有些怪异,原来是喝了酒。 谢知鸢只静静地看着,并未出声,陆明钦也只微掩着眸,注意着女孩软乎乎的呼吸声。 可总有其他杂音入耳。 陆明钦自风声中辨别出男人沉稳的脚步声,略不可闻地拢了眉。 果不其然, “阿鸢——怎的在这里?”男人温和的嗓音自几步之外传来,谢知鸢还没回头,就被宽大的外袍包裹住了身子,还带着男人的体温与干净的气息, 她懵然转身,在看清孟公子的那一瞬下意识用余光瞥了眼表哥。 他恰好也侧目望来,乌黑暗沉的眸子在暗色中瞧不清情绪。 孟瀛也跟着望向他,略行了个礼,原本轻轻放在女孩肩上的手缓缓往下移,最终紧紧握住她柔软的掌心。 谢知鸢僵了一下,但并未推开,顶着表哥的目光稍福了福身子,拉着孟瀛就往外赶。 等走远些后, 女孩的声音自风中传来,“在这里欣赏夜景啦,你放才去了哪里?” 男人轻笑道,“替你寻了那道菜的方子,可要带回去看看?” “哇!孟公子好厉害!” ...... 陆明钦垂眸轻笑,“厉害?” * 孟瀛将谢知鸢送回了家,在谢父谢母的挽留声中温声笑着离去。 谢知鸢目送着他离去,这才转身提裙小跑着向内屋。 “这孩子,多大了怎么还是这般毛毛躁躁。” 谢知鸢没有理会娘亲的絮叨,她目光在厨房里轻扫了一遭,又轻声问,“娘,那日表哥来我们家,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谢夫人才跟着踏入此间,闻言思忖道,“好像是多了个木盒子。” 木盒子? 对着女儿疑惑的目光,谢夫人将壁龛上侧的柜子拉开,取出个紫木檀盒。 “我那日便觉奇怪了,”谢夫人打开木盒,里头空无一物,“这什么都没装呢.....” 谢知鸢却将目光落在了木盒的盖子上,几只活灵活现的小猫围着翩翩飞舞的蝴蝶嬉戏, 线条流畅,刻得用力却不显突兀。 刻得可比她好多了,谢知鸢下意识想,表哥府里的师傅也如此童稚吗? 作者有话说: 不换男主嗷~大狗都已经想好阿鸢和表哥之后各种亲亲抱抱和涩涩的姿势了嘿嘿,怎么可能换嘛! 而且表哥真的很疯的,别瞧他现在人模狗样的,其实已经开始忍了,等忍不下去就是发疯的时候,除非他死,否则小孟和阿鸢根本不可能he 第61章 、偷看 没过几日,秋意渐染了树梢,四喜早起经过外廊时,正好瞧见院里枝头舒展的黄叶,被风一拂,便辞柯落至地上。 洒扫的丫鬟扫了一片,又有另一片冒出,她叹了口气,转眼瞧见四喜,忙躬身行了个礼,“四姐姐。” 四喜颔首,圆圆的脸蛋带上几分故作的威严,却直把这新来的小丫头唬得一愣一愣的, “快去厨房看看那姜汤做好了没,眼下天气转冷,极易沾染风寒,小姐若是冻着了,仔细你们的皮。” 小丫鬟忙讷讷应下,一溜烟便跑走不见。 半晌,端着姜汤的四喜才到屋内,就听得宛如含着饴糖的软语,“四喜,你好凶呀。” 木案前的少女身上套着月白镶金边云纹披风,单手支颐望来,黑溜溜的眸子在日色下闪着光。 四喜把姜汤放到她前面,仔细着没碰着那课业,颇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 “昨日小总管与我说,便是要这般管教下人,才能要他们一个个听话,不然都要爬到主子头上来了。” “那些话都是他教我的。” “伴云?”谢知鸢端起姜汤抿了一口,霎时被熏得皱起鼻子,“你与他倒是要好。” 她话语里颇有几分小姐妹不同自己同仇敌忾的愤懑,好似自己远离了表哥,四喜就须得远离了他手底下的人似的。 四喜拢了拢眉,边替她理了理披风,边嚷嚷道, “小姐,你这是吃的什么飞醋,四喜心尖尖上的那位肯定还是你呀!” 她这话来的猝不及防,将谢知鸢闹了个大红脸。 她猛灌一口姜茶,涨得通红的脸鼓起,“四喜,你少看些话本子,那些都是渣公子不入流的话。” 四喜应了一声,接过谢知鸢喝完了的茶碗,看着小姐继续对着课业发愁。 她不解道,“小姐为何不去寻孟公子?他可以教你呀?” 谢知鸢手压着墨纸,才提笔便焦躁得不行,她嘟囔道, “我怎可日日寻孟公子,本就不大聪明,还要将这份蠢笨献给他瞧,我可没这么大的脸。” 四喜拖长语调哦了一声,原来是不好意思去找他呀。 谢知鸢本不必如此着急,可晌午过后爷爷那边她得去帮忙,明日又同孟公子约好一道前往酒楼听曲儿,现下给她的时间着实不多。 可是,她真的不会啊。 谢知鸢叹口气,往日她都直接寻的表哥,如今却是再不能了。 没等谢知鸢将课业完成,医馆那边又递了消息过来,谢知鸢只得吃了午膳后便往那边赶。 替爷爷看了几个病患,她提笔写下药方子,托了边上的小厮去抓药,才转过头来,下一位病患便将手放在了托手上。 洁白如玉,骨感修长,指甲壳也修得整整齐齐。 是一双熟悉的手。 谢知鸢呆愣一瞬,男人温和清润的嗓音传来,“大夫?” 她抬眸,映入眼帘的是孟公子那张熟悉的脸。 男人清隽的眉眼带着笑,“我今晨觉着嗓子发干,谢大夫可替我瞧瞧是何病症?” 谢知鸢克制住嘴角不断扬起的弧度,她一本正经地在他腕上按了按。 脉冲稳健,气血甚足,可知身体强健,且—— 她眸子微张,明晃晃的惊叹,“孟公子还习过武?” 孟瀛不动声色敛了眉,温声道,“不过学了些皮毛,当不得习武之人一称。” “怪不得......”谢知鸢羡慕道,“孟公子身体强健,并无大碍,若是喉咙干痛,或许是受了寒,回去多喝碗姜汤便是。” 孟瀛道了谢,因不便打扰她,起身到一旁。 谢知鸢行医时再认真不过,虽有目光投来,可恍若未觉般,垂着长睫细细思索, 开口说话时软糯的语调都带着慎重,来往的百姓都不因其年纪与女子的身份小瞧她,望过来的目光都透着尊敬。 她在百姓眼里,是颇有名望的小神医,是可靠可信赖的大夫。 孟瀛垂眸笑了笑,又看了会她忙碌的模样,才收回目光。 等爷爷回来了,人也少了些,谢知鸢才起身让座,她敲了敲有些酸涩的肩膀,才转眼便发现孟公子正坐在桌案边的杌子上,拿着本策论看。 察觉到她的视线,一张淡雅深远的脸自蓝色册子里抬起,黑眸泛上了温和的笑意。 谢知鸢有些不好意思,她方才诊脉少说也得有一两个时辰,孟公子却一直等着她。 “孟公子,”谢知鸢提步走到他跟前,小声道,“我现在好了,你方才一直在等我吗?”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73节 孟瀛并未作答,反而示意她低下头, 谢知鸢照做,他伸手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温声道,“左右无事,来接你回家。” 谢知鸢欢快地应了一声,她转身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孟瀛从她手里拎过小布包。 老爷子抽空眯眼扫到了他俩这幅模样,随意朝行礼的二人摆了摆手,示意药童送他们出去。 到了门口,谢知鸢才要上马车,却被孟公子拦住,她茫然地朝他望去,却见他伸手,青竹衣摆在面前拂过, 他替她理了理垂落至额前的软发,这样略显亲密的动作也成了驾轻就熟的征兆。 * 不远处的马车上,一只带着伤疤的手挑起沉重的车帘,雪白的滚边滑落至微凸的腕骨,在瞬间绷紧青筋。 男人孱弱眉眼下,一双墨黑的眸遥遥望向医馆前的画面。 女孩泛着红晕的乖乖仰起的小脸,被男人轻轻捧起,像只糯米团子,被人一掐便软软露了红嫩的内里。 还有那人望向女孩的目光。 他自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陆明钦收回目光,眼皮轻阖,长睫抖动,良久,唇齿间挤出声低低的“啧”, 碍眼。 他屈指敲了敲车壁,身后有道身影悄无声息显露。 他调转目光,落在手中的纸条上,在上面又细细地扫了一遍,末了语调暗沉, “明日便行动。” 立在他旁边的黑影俯身行礼,不一会一晃便消失在车厢内。 * 自那日梦见表哥遇难之后,谢知鸢的那些个梦消了个一干二净,是以日日酣睡到天明。 只可惜——醒来后还要面对做不完的课业。 “课业好难呀!” 谢知鸢趴在桌案上感慨着,她和许许多多差生一样,已经为自己想好了退路,最坏的情况不外乎今日子夜爬起来赶课业。 她将书册偷偷塞到了小布包里,想着到时见着了孟公子,挑几道最棘手的,再做出讨教的姿态问问他。 等到了暮色渐合时,谢知鸢便同四喜一道上了车舆。 马车骨碌骨碌开到云梦落门前,现下时辰尚早,人并不多,是以谢知鸢下马车时,还有空地落脚。 酒楼的小厮将主仆二人带至已定好的雅间,他在俯身的间隙里偷偷打量着那位着粉色衣裙的姑娘,见她手指在木牌子上轻移,根根纤细白嫩,指甲壳带着淡淡的粉。 她略拢了拢秀致的眉,如春雨落壶的声音泄出,“麻烦来一壶碧螺春和竹烧酒。” 说完,她还仰头望了他一眼,耳边的小桃子玉坠在烛逛下微摇曳出漂亮的光泽。 小二忙脸红着退下去准备了。 “小姐,你怎的点了酒?”四喜接过摆上桌的水壶,给谢知鸢斟了杯白茶。 谢知鸢接过茶盏后抿了一口,杯沿留下微浅的口脂印痕,她润完喉才道, “先前孟公子说过,他喜欢喝这个,我便替他点了一壶。” 四喜心下隐忧,可也没说什么。 二人静坐着等,可眼见过了约好的时辰,还是不见孟公子的身影。 在小厮上来暖第二次酒时,谢知鸢有些坐不住,她侧身从布包里掏出带来的纸,吩咐四喜将酒和茶壶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又把笔和砚台一一摆好,这就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真别说,在谢府时毫无思绪的脑子来了酒楼反倒是文思泉涌,或许这便是差生独有的特技,谢知鸢一下子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张。 课业写得顺当,她一时之间也没顾着心焦孟公子还未来的情况,或许是有事耽搁了也说不准。 四喜目瞪口呆立在一旁见小姐手腕不停抬起落下,只是过了半个时辰,孟公子还未来,小姐的纸倒是用完了。 于云梦落而言,不少文人墨客喜在这些勾栏瓦肆里饮酒题诗,纸张倒是常备好的,只是需得和掌柜的通报一声。 四喜又替小姐倒了杯酒,这才旋身下去取酒。 孟公子定的雅间在最高层,除却寻欢作乐外,亦有众多权贵前来洽谈事宜,是以隔音极佳,自室内听不到外头的半点动静。 自四喜离去后,雅间里霎时被寂静吞噬,静得谢知鸢心里发慌。 她垂眸又改了纸上语句不顺的几处,搁下笔时,估算了下时辰,眼见着四喜还不来,孟公子也未到,这下子坐不住了。 四层的过道里也如雅间内一般寂静,她探了探脑袋,打算去底层瞧瞧动静。 谢知鸢今日穿了件粉色金丝绣花襦裙,行路时好似有朵朵盛开于裙摆,一路上达官显贵从身边经过,她皆低头避让。 好不容易到了闹腾的一楼,可问了掌柜的,才知今日纸用完了,小厮正带着四喜去库房取。 这消息一出,她的心落到实处,就又从带她的小厮那点了些甜品,嘱咐他待会端来后独自一人上了楼。 可才行至过道处,她便犯了难。 四楼一条过道贯通南北,东西皆是一样的雅间,以天干地支与序数区分, 谢知鸢先前一心挂落在课业上,来时报了孟公子的名讳便有小厮径自带她上来,是以并未注意到自个儿的雅间到底是哪个号。 她在原地踌躇半晌,最终还是提步按着脑中迷迷糊糊的记忆来到一间房前。 甲拾陆。 谢知鸢咬咬唇,她试探地推了推,房门并未落锁且屋内并无他人叫喊,她松了口气,噔噔噔过了靠门的过道, 可才行至视野开阔处,她便察觉到不对劲, 屋内是空无一人,可桌案上只摆了几壶酒,并无她的布袋与课业等物。 怎的有人定了雅间还开着门不在里头的! 谢知鸢提裙便要出去,下一瞬杂闹混杂着推门声响起,其中一道像是急不可耐,才阖上门便大喇喇出声, “众大人来此为的不就是商议如何干掉二皇子吗,有何好吵的?” 谢知鸢霎时间愣住,浑身的血液变得冰冷,怎么这么倒霉,居然听到了这句,现下出去怕是丢了性命都算轻的。 她趁着几人在过道那争吵,忙小步钻到一旁的衣柜里。 衣柜不算狭窄,可要塞下她这么一只,也勉勉强强才够,谢知鸢控制好自己的呼吸,不断提醒自己, 没事的,待会等他们走了便好, 不会被发现的。 可心跳却与所有想法背道而驰,兀自跳得欢快。 桌案前,几人将将围成一圈,各自带的侍卫冷冷立在身后,方才那位嚷嚷的先开了口, “诸位来此,我也不多说其他的,只是需得让我见着你们的诚意。” 他目光锐利如鹰隼,脸上的皱纹都透着犀利,哪还有半分方才大喇喇的粗犷模样。 “方大人倒是着急,”太子旋着酒盏,侧眸时瞥了坐在不远处的某个男人一眼, 可他好似并未察觉,只敛眉握杯,似乎注意着某种动静。 宋誉启无奈收回目光,轻笑道,“大人看了此,便知我们是何意。” 他身后的侍卫俯身递上一封信件。 几人打着官腔,防着某些耳目,并未将紧要之事说出口。 五军提督才接过那封信便顿了顿, “等等,”他沉声道,“屋内有人。” 原本还在小声交谈的官员们霎时一静,屋内瞬间被某种不知名的感触吞噬。 怎么办,被发现了。 柜子里,谢知鸢吓得屏住呼吸,方才她越听越觉着是要出问题,如若现在被逮住,怕是谢府都逃不掉—— 惊慌失措之下,她已然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脸上发凉,那是她的泪。 原本的时刻的流逝也好似被拉长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谢知鸢已心生绝望,才有道低沉舒缓的声音响起, “让我去瞧瞧。” 居然是表哥。 谢知鸢捂住嘴,些许期盼混着堪不破的复杂情绪不断在翻涌。 自小青梅竹马长大的感情要她觉着表哥不会杀她,可理智却叛逆得很,一下下刺激着她衰败不堪的灵台。 他会杀了她的。 男人皂靴落在地毯上的声音越来越近,脚步轻且稳健,可一步一步都好似把木锤狠狠的落在她的心上。 她狠狠地咬住唇, 在柜门打开的那一刻,谢知鸢下意识庆幸来探查的人是表哥,她还存有些许期盼,不然只怕现下便已惊呼出声。 可就算是表哥,她也依旧怕的要死,那些暗黑污浊的思绪瞬间吞没她, 她用掌心死死地捂住嘴,大眼里不断喷涌出泪水,一下子将手背完全打湿。 陆明钦眉眼未带任何惊讶,目光慢条斯理地自女孩的发旋落至她惊惧的眼里, 如有实质性的,像只见不着的滚烫大掌,缓缓研磨过女孩嫩滑的肌肤。 带着压迫与暗沉。 坦然又肆意。 直瞧得女孩受不住地轻颤与破碎,他才在她无助至极的目光下缓缓开口,“没有人。” 语调清冷沉缓,在瞬间破开极静的气氛。 他这般说着,可那晦暗的眼神却依旧停留在谢知鸢身上。 闻言,五军提督哈了一声,他并未纠结此事,举起酒盏斯哈了一口,末了轻笑道, “陆世子说没有人,那便是没有人吧。”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74节 几人并未多谈,只交了纸质情报又约好下次会面的信息便匆匆离席。 离去前,宋誉启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在陆明钦望来之际,指尖点了点嘴唇。 被他提醒的男人落了眉眼,宋誉启见他这样,便不再多留。 等人都走光了,雅间内复归静谧,衣柜处才轻轻敲了两下。 下一瞬,从内而外推开,瘦弱的女孩搂着肩从内跌出,她眼眶泛红,唇瓣因咬的过于用力渗出了血。 “陆,陆世子,”她语调里带了明显的颤音和哭腔,“我,我,方才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陆明钦并未看她,径自屈指弹了弹杯壁,里头的酒液微晃脆响声让谢知鸢抖了一抖。 “过来,”他开口,语调意味不明。 谢知鸢腿软得紧,方才生死之间只隔了一道线,现下心尖处的恐惧仍如跗骨之蚁般慢慢淌至全身, 她爬了好几下,却呜咽着摔倒在地。 垂眸时,泪又不断滚落在地上,砸出颗颗透明。 男人和方才如出一辙的步子同阴影一道落至她身前,将她牢牢罩住。 谢知鸢抬眸,恰好瞧见表哥俯身而来的身影。 他今日穿了件再简单不过的墨蓝锦衣,锦带束发,因背着光,自额前垂落的碎发在面上投落几道阴影, 可那双黑眸却依旧透亮,瞧不清情绪, 谢知鸢愣愣地看着,从他的眉骨一直滑落至薄唇,刻露出稍显淡薄的弧度。 直到他朝她伸出手,广袖下,一截有力的腕骨也顺着映在她眼底。 那只手,宽大得近乎可靠。 她抿抿唇,尝到滑落至嘴角的泪,苦涩难堪。 第62章 、乳燕归巢 谢知鸢颤巍巍地伸手,噙着水雾的眼小心翼翼觑向表哥的脸,视线不小心触及他的黑眸,却又好似被烫了般赶忙缩回, 在两手相触的那一瞬,她眼皮轻阖,长睫不安地抖动,挂在上面的泪珠也顺着掉落, 带着茧子的大掌几不可闻捏了下手心处软软乖乖的小手,在女孩将要察觉之际,又不紧不慢拢紧, 使劲时,有力的掌骨凸起,带着女孩自下而上起来的姿势。 她腿还软着,完全站不稳,这猝不及防的一下便只能叫她歪倒在男人有力的臂弯里, 短促细嫩的惊呼在空中飘过,带着一丝哭腔。 女孩被半抱在怀里,陆明钦掌心扣住她的小手,臂膀里是她细瘦的肩膀,如小动物般细微柔软的呼吸带着热气吐在他的胸膛前。 陆明钦垂下长睫,目光在她仰起的小脸处流连,掠过泛红的眼尾、湿漉漉的鼻头,最终停留在渗着血丝的细嫩小嘴上。 眸光渐深。 谢知鸢并不知男人脑子里满是将她如何拆分入骨的思绪,恐惧渐消后,另一些无法言说般的委屈逐渐沾染上心头。 因怕跌倒,她另一只手下意识放在了男人的胳膊上,隔着层薄薄的锦,按在他有力的肌肉。 他身上熟悉的如雨雾般的气息再度渗透进她全身上下所有地方, 就好像小时候那样,他教她写大字,她困了会钻进表哥的怀里睡觉,纵使长大后因礼数再不能像从前那般,可那些尘封的记忆宛若碾碎镜湖薄冰的第一缕春阳,在瞬间让谢知鸢生起了或许可称为乳燕归巢般的依赖心态。 小鸟在外受了欺负,回家都要委委屈屈让长辈帮忙舔舐伤口,更何况打小便缠着表哥的她呢。 谢知鸢没有松开抓着他衣袖的手,反而攥得更紧了一些,怯怯地扑扇了下睫,哭诉时嗓音也细细弱弱的, “表,表哥,我方才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这回倒是唤表哥了。 陆明钦意味不明地垂了垂眸子,他侧目时,在她额角顿住, 细细的软软的绒毛,昨日暮色渐浓时,曾被另一个男人的掌心触碰,被另一个男人的目光玷污。 他漫不经心地伸手挑起几根捻了捻,半晌未置可否。 静默再次蔓延,随着表哥替她顺毛的动作,谢知鸢胸腔里的乳燕也扑腾扑腾的,都快扑出来了。 她乖乖揪住他的袖口,抬头看他俯视而来时,长睫近乎盖住墨黑的眼,淡淡的阴影撒在眼底,却显出些许温柔。 “表哥?”谢知鸢软声又唤了句。 那长睫掀了掀,眼皮子顺着眉骨的弧度抬起,他自喉间轻轻嗯了一声。 没等谢知鸢再回过神,他已松开她,“我送你回去。” 谢知鸢有些愣愣地点头,被他牵着小手送到门外,她垂首抿唇,心尖的甜与涩一同在蔓延,直到了雅间门口,她才反应过来。 表哥怎么知道她是在这一间的? 陆明钦似乎瞧出她的疑惑,带她走进后目光在木案上摆着的课业稍顿,淡声道,“方才恰巧瞧见你进了这屋。” 谢知鸢哪还管的了表哥到底是如何知道的,她忙上前几步,可还没来得及用身子挡住,那张脆弱的、被写满了的薄纸就被他拿起。 修长的手指捏起纸张的一角,墨色眼眸细细将那张纸上上下下轻扫了一遍。 若是胡乱写的还好,表哥也清楚她的底细,可这张却不同,这是谢知鸢用心所做。 她再次感受到了面对夫子时才会有的羞耻感,不由得攥紧裙子,小心翼翼觑着表哥脸上的神情。 末了见他掸了掸纸上的灰雾,又轻轻一笑,“倒是有长进。” “真的吗?”听他这么说,谢知鸢小跑到他跟前,歪着脑袋也看向自己的“作品”。 放才写的只觉着顺手,可现下看去,竟无一处不好, 她凑过头,心里有些美滋滋,一时之间并未留意到她此刻与表哥之间的距离。 “不过——”那只手稍移了移,在一处停顿处,“这里还是得改改。” 他的呼吸淡淡扑在她的头顶,“此处引用得不妥,这句原意非为此,我可教你一句恰当的。” 好痒。 谢知鸢轻轻捏了捏手指头, “真的还要改吗?”她仰头看他,此时倒是不怕了,眼尾低垂,目光带着恳求,“太多了,阿鸢不想重写一遍。” 她说话时,白嫩的脸颊肉轻轻鼓起,唇瓣微嘟,唇珠嫩生生翘立。 陆明钦在其上稍侧目,并未调转目光,喉结滚动了下,“嗯。” “那便不改了。” 谢知鸢被表哥的声音挠得耳朵尖发痒,有些不好意思地动了动,又听他再度开口, “可还有其他的不会?”他问。 此话一出,谢知鸢乌溜溜的大眼刷地一下锃亮,她一下子生了希冀,“表哥你要教我吗?” 陆明钦并未作答,反而侧身朝外吩咐道,“将方才雅间的纸张拿来。” 方才他们入内时并未阖上门扉,是以听得到外头仆从的应答声, 不一会有店小二将纸端了上来,满满的一大叠,最上那张被一只手拈起,抽出放置在桌案上。 趁着表哥拿纸的时候,谢知鸢已把夫子们布置的课业从布袋中掏出来。 她扑扇了下睫,将那几本放到他的手里,看着表哥只扫了几眼,便轻轻掷于桌案上。 谢知鸢见他单手将册子接过,扫了几眼后,眉心微蹙。 她心骤缩,看着他屈指敲了敲木扶手,言简意赅,“我说你写,可好?” 谢知鸢应了一声,转头找了张黄梨木凳,在他面前正襟危坐,她按表哥的吩咐提笔,细嫩手指按在纸面上,将他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记下。 他说的不紧不慢,声音低沉却泠然,似环佩作响,不知不觉间,谢知鸢已写满一页。 写不动了,手好酸...... 在她身侧的男人似是注意到她的停顿,话语一顿,手指轻轻敲了下桌案,问道,“累了?” 谢知鸢点了点脑袋,还未等她说什么要去歇息的话,那道冷然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手伸来。” 手伸过去吗? 谢知鸢愣住,她抬眼恰好撞着了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他侧靠在椅子上,黑眸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又敲了敲扶手,视为催促。 谢知鸢颤巍巍伸出小手, 下一瞬便被大掌整只包在了掌心,轻轻揉捏, 那修长有力的手指又轻轻按捏在她酸涩难堪的地方,带着巧劲,又舒服又...... 好,好奇怪, 谢知鸢垂下了长睫,不想要表哥看见自己眼里颤动的水光,可那股痒意噼里啪啦传到她的心里,直将她挠得止不住瑟缩, 男人的大掌宽厚有力,钳住她的手,带着不容许她逃离的力道,慢慢从腕骨揉到指尖,直到男人轻轻浅浅的稳重声音传来,“可还酸?” 谢知鸢忙晃了晃脑袋,抽回自己的手,再提笔时果然好了不少,只是这过程倒磨人得紧。 着实是太痒了。 没等她垂眸再写上几个字,推门的风声混着清冽气息渡入门内, “阿鸢?” 清润嗓音带着些许焦急,在瞬间卷进谢知鸢的耳朵里。 是孟公子—— 谢知鸢应了一声,又下意识瞧了表哥一眼,着墨蓝领衫的男人垂着眸,眉眼清冷淡薄,手指轻轻在木扶手上不紧不慢地敲着。 谢知鸢摸不准他的意思,可她知道,自己于孟瀛的亲事绝不是表哥说不允,她便不要的。 表哥钦慕孟公子,或许在他眼里,全天下的女子都配不上他,这才反对他们的亲事。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75节 可若是见着她与孟公子和和美美的,是否也能打消先前想要棒打鸳鸯的念头? 谢知鸢一下子想通了,她忙起身想相迎,正巧孟瀛也行至内厅, 男人罕见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提步行来时广袖带风微卷,温柔眉眼都带着些微歉意, “阿鸢,”他开口轻唤她,语调微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谢知鸢直接上前两步,伸手轻轻环住男人的腰,连脸颊也靠在他的胸膛上。 孟瀛一僵,目光与陆明钦望来的沉沉视线相撞。 四目相对之下,他轻轻笑了笑,伸手不紧不慢环住怀中少女细瘦的肩膀,又逐渐收紧。 谢知鸢靠在他身前,男人沾染上的佛偈香漫向她的鼻尖,可她并未太在意。 现下心神完全被另一遭事牵扯住。 这是她第一次离除表哥之外的男人这般近。 明明是她的主意,可不知为何,谢知鸢下意识心生慌乱,开口难免泄露几分颤意,平日里与孟瀛对话时顺畅得不行的语句也全然乱了套, “孟、孟公子,你是去寺庙了吗......好香呀......” 她忙里忙慌地蹭了蹭,孟瀛被她脑袋蹭得呼吸微乱,少女清甜微软都被他拢在怀里,烧得他微热, 他喉结略动了动,垂眸亲了亲她的发顶,温声道,“是去了那,被一些事耽搁了,着实是对不住。” 他说着,原本放置在她肩膀处的大掌缓缓上移,拢住少女的软嫩的脸颊肉,语调温柔缱绻,“阿鸢可是等累了?待会我送你回家可好?” 谢知鸢轻轻嗯了一声,她想着这下陆明钦应是瞧清楚了,便扑扇着睫向自个儿的未婚夫介绍自个儿的表哥,“孟公子,那位是陆世子。” 孟瀛这才恍然般松开谢知鸢的肩膀,侧身慢条斯理拱手略行了个礼,目光在木案上的课业稍顿,语气依旧是温温和和的, “陆世子安好,方才麻烦您多照顾阿鸢了。” 陆明钦轻轻搁下手中的册子,垂眸淡声道,“不用,照顾惯了。” 烛光噗嗤跳动了下,将男人手在纸面上投下一道阴影。 依旧是不疾不徐敲了两下。 * 云梦落杂物间,圆脸丫鬟蹙着眉头,嘴也撇得老高,目光死死缩在前边那个不停动弹的背影上。 原本下来拿纸的四喜先找了掌柜的,结果被那小厮带得去了库房,可没曾想他库房翻箱倒柜找了半晌也没找到,现下一刻钟已过,四喜这眉头是越锁越紧。 她服气地插着腰,心里已存了十分的不耐烦,“云梦落这么大个酒楼,竟连几张纸也没有?” 那翻着箱子的小厮笑着挠了挠头,“哎呦姑奶奶,这不是正巧最后一张也被贵人给取走了吗?您容许我再找找,兴许能找着年前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四喜打断,“找找找,我看你找了一刻钟了,如若真找不着,咱去外头买行不?这也比在这瞎耽搁好吧?” 小厮闻言一急,他忙上前两步拽住四喜的胳膊,在她怒目瞪来时舔着脸笑道, “那最近的店家也得绕好几条街呢,这样如何,再给我半刻钟,若真找不着,小的便是借也得给您借着。” 四喜下意识觉着不对劲,可确实也没法子,只得在原地等。 转过身找纸的小厮擦了擦额上的汗,在四喜瞧不见的视野里,忙将白花花的纸压到了箱子最底部。 又找了半刻钟,都快睡着了的四喜被那小厮欣喜大喊声惊醒, “找着了!喜姑娘,您看这可是上等的岁末纸。” 四喜耷拉着眼皮子扫了两眼,淡淡地唔了一声。 她拿完纸上楼,才到过道口,便见两道高挺身影并一道娇小的立在雅间门口, 而那青衫公子从墨蓝锦衣公子身边牵起姑娘的手,笑着不知说了什么,便径自拉着她朝这处行来。 “小姐——”四喜捧着一堆纸,小跑至谢知鸢跟前,朝孟公子福了福身子,才道,“是回去了吗?” 谢知鸢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纸上,有些困惑道,“四喜,你拿纸也拿了忒久了点。” “甭提了小姐,”四喜垮下脸,将今日之事细细道来,谢知鸢听完只感慨主仆俩今日实属倒霉,倒是一旁的孟瀛若有所思垂落了睫。 等坐上了孟府的马车,谢知鸢才后知后觉感到些许不对劲。 现下车厢馁便只有她和孟瀛二人,阒寂得只听得见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方才抱着孟公子的感触与画面在脑海里起起伏伏,时时刻刻羞臊着谢知鸢的脸。 她,她居然主动抱了孟公子。 “阿鸢,”孟公子的声音适时打断了她的思绪,“方才课业可有写完?” 谢知鸢回过神,眉头拢了拢,软声软气道,“没有呢,还欠两道。” 现下已不算晚,若搁以前,谢知鸢到府后便可安置好自个儿躺下睡觉,现下却只能赶完课业后再入睡了。 孟瀛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轻笑道,“往后不会的皆来问我便可,今日剩下那两道,你且交予我便是。” 谢知鸢本不明白孟公子的意思,可第二日到了学堂,才被告知自个儿的一应课业已转由孟瀛亲自教导。 对着众人艳羡的目光,谢知鸢不好意思地抿抿唇,等回家之际,她又由清隽温柔的男人一路牵着手从学堂行至大学府门口,再上孟府马车亲自接送归家,第二日大街小巷便穿出永宁侯世子同他那未过门夫人直接的甜蜜事迹,一时要众贵女心碎不已。 谢知鸢回谢府后还得知孟公子遣人送了一批时兴的小玩意儿,算作是那日迟来的赔礼。 这一下子,谢府上上下下都对这位未来姑爷满意得不得了,谢夫人更是怕夜长梦多,恨不得将谢知鸢现下便嫁过去。 盛京的夏才踩着了个尾巴,在阖府欣喜的氛围里,谢知鸢瘫倒在床上,听着四喜念叨着孟公子如何如何好。 她动了动脚,在四喜又一次问她时敷衍地嗯了一声。 “小姐,”四喜不敢置信望着她,“你不会还忘不掉陆世子吧?” 少女如锻的墨发在锦被上肆意流淌,她轻蹙了蹙眉,其下如水般的眼眸忽闪了闪, “谁说的,我现下只当表哥是表哥,将来可是要与孟公子过一辈子的。” 四喜才擦到瓶口,听她这话倒是松了口气,转念又想到什么,提醒道,“小姐,虽说定亲了,可有些事也需得婚后才能——” 谢知鸢急急打断她,“你在想些什么呀四喜!!!” 她先前完全没想到那档子事,四喜这么一提,她满脑子又是梦里被表哥抵着弄时的刺激与黏腻,对孟公子原先就有的愧疚感越发浓烈。 或许是相处久了,孟公子的好便越发显出她的卑劣,谢知鸢心里不免压上块沉甸甸的石头。 她叹口气,望向身边修了一半的香囊。 * 永宁侯府,竹屋。 黑影侍卫俯身将手中纸条递上,侧目瞧主子的表情。 这还是主子第二回 ,收到那位递来的命令。 孟瀛垂眸看着手里的薄纸,不变的眉眼渐渐染上霜寒,手指用力时,碾碎其中一角。 他轻嗤一声,“做梦。” * 中元节快到了,虽说可在小摊子上进行采买,可因着心意,各家早早糊起纸张,想着亲手做几盏河灯祭拜先祖。 谢府也不能免俗,只那灯做的歪歪扭扭,自是不能同外头的相比。 纤细的手指捻起一点米糊糊,可下一瞬还是吧唧将粉嫩的纸张压得扁扁的。 谢知鸢垂眸看着手里新鲜出炉的“漂亮”河灯,重重地叹了口气。 今夜她与孟公子约好了互换已做好的河灯,眼见快到了时辰,可这一个个的着实是丑的不能见人。 又做废了好些个,她才勉强带上其中一盏,心里期盼着孟公子勿要嫌弃,一边匆匆忙忙朝两人说好的那处行去。 作者有话说: ——大渣女阿鸢努力把表哥视为值得依赖的大哥哥(纯亲情) 第63章 、河灯 中元节习俗使然,众人皆着素衣戴月白发带,一眼望去乌泱泱攒动的人头间还有少女戴着白纱围帽,裙摆飞扬、翩然若仙。 谢知鸢手里捧着扁扁的荷花灯,才行至河边,头顶的纱布便被风刮得猎猎作响。 边上的四喜拎着一大推作废的纸灯,歪过身子来替她理了理吹翻的围帽边缘。 河畔处,画舫一座座流光溢彩坐落于河面,其上黑影来来往往,歌女的声音自远处飘来,兀自动人。 到了那处地界,谢知鸢耷拉着眼坐到了靠栏下边的条凳处,虽说是与孟公子亲亲密密的好时机,可她始终开心不大起来。 现下虽不说三从四德,可对女子总要苛刻一些,男子娶妻前有通房实属正常,而女子嫁人前若丢了清白,最终只能青灯古佛相伴一生。 谢知鸢虽有些迟钝,却也知梦里那档子事便是与清白相关。 若说迷迷糊糊的春梦便罢了,可那梦她宛若亲历,老早将不该体会的体会过一遭。 她不断提醒着自己,她没错,况且不过是梦罢了,可世人的惯调与周遭众人都在提点她,字字句句成了枷锁,谴责着她永不能说出的那份卑劣。 谢知鸢垂眸揪了揪河灯上已干涸的米糊糊,思绪也好似糊成一团。 四喜已从边上的小摊子里买来火折子,叽叽喳喳在她身边讲着待会该如何如何。 谢知鸢漫不经心地听着,时不时歪头轻笑一声,面前行人如织般的流,汇聚成细细密密的网。 她侧目看着,突然有些窒息,直至一名着素色衣袍的女子经过,身边跟着的两名男子与之姿势亲密、姿态娴熟,存着他人不可插/入的氛围。 谢知鸢一愣,便听得四喜在耳畔羡慕道,“一看就是宫里的哪位大人啦,真好呀。” 她也跟着想,真好。 于她自身而言,她心里塞不下两个人,可是她们这份与世俗抗衡的勇气,却是她一向羡慕的。 主仆二人静静坐着,谢知鸢心里一片空濛,连时辰过了孟公子再次未到之事都未曾留意。 风声萧索,与游人的笑闹渐渐交织在一块,显出某种诡异的静默。 “呦,这不是谢姑娘吗?” 一道声音自几步之外的摊子前传来,谢知鸢巡声望去,身形窈窕的少女手挑白纱,冲着她露出半张妍丽的面容。 “怎生孤零零在这?”柳玉容掀了掀嘴角,娇笑道,“莫不是孟公子落了你一人不成?”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76节 谢知鸢心下闷烦,自是不想理她,干脆侧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柳玉容见她这样竟也不恼,自顾自在摊前不紧不慢地挑了盏河灯,漫不经心道, “有些人呀,不管怎么飞,都还是那头麻雀,终究成不了凤凰。” 在身边丫鬟付了银钱后,她提着自己的河灯旋身来到谢知鸢身边,“谢小姐,我可提点提点你,算是全了我俩这么多年来的同窗情分。” 谢知鸢冷冷垂眼,她本不想听柳玉容言语,可她那话好似会动般,一个个钻进她的耳朵里, “永宁侯府的侯夫人可不是那般好当的,要会掌管府中中馈不说,你再抛头露面去做回那什劳子神医也绝不可能,若我是孟公子,现下虽说因着新鲜劲欢喜你,可之后见着你这废物般的模样,你猜又会如何?” 留意到谢知鸢攥着帕子的手逐渐攥紧,甚至连指节都泛出了白色,她了然地笑了一声,眼底忽地闪过几分玩味。 柳玉容俯身,想凑到谢知鸢耳边,却因四喜的阻挡只好作罢。 她挑眉,似要透过围帽盯住谢知鸢的眼, “谢姑娘,你猜我前两日瞧见了什么?” 柳玉容前些日子恰好去了万佛寺一趟。 那日其实也没想着要去万佛寺,可最近周遭发生几件邪门事,身边丫鬟也一个劲劝她去佛寺拜拜,又道这两日有人于后山温泉处曾瞧见过金色锦鲤云云,可没曾想她才跟着丫鬟爬至半山腰,便瞧见谪仙般的女子同温润的男子一道从一处院落里出来。 元和郡主虽声名不显,可因长公主府同柳府的缘故,柳玉容曾远远瞧见过她几面,那般卓绝的风姿,见过后绝不可能记错。 孟公子和元和郡主这样的女子站在一块,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柳玉容一时之间连为何而来都给忘了,兴奋得近乎想径自跑到谢知鸢面前,将一切都抖落出来。 这下倒是正巧让她撞着了等着孟瀛的谢知鸢。 说道激动处,柳玉容声音都有些发着颤,她一字一句道,“那日我瞧见了孟公子同元和郡主站在一块,相谈甚欢,两人登对得不得了。” 阿奕和孟公子? 谢知鸢在瞬间圆睁了眼,一种莫名的感触与懵然在瞬间溢上心头, 阿奕竟也认识孟公子吗? 懵然是因着阿奕久居庙中,孟公子又才回京,是以两人全然不像是会有接触的样子。 至于其他感触...... 谢知鸢知柳玉容的话并不能太当真,可—— 阿奕和孟公子学识都那般渊博,光是想想两人站一块的画面都不会有人觉着不般配,甚至连谢知鸢都觉着这两人是如何如何登对。 四喜早在柳玉容走后在边上骂骂咧咧,“小姐,你可千万别信她的,这人巴不得你与孟公子越疏远越好呢。” 谢知鸢垂眸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自是相信孟公子的,他那样的为人,既与她定亲了,那与阿奕也只是相交好的关系罢了...... 怀里的河灯软软地躺在她的怀里,要她心安了些。 可是眼见天色愈发暗沉,孟公子却迟迟不来。 谢知鸢吸了吸鼻子,恰逢一阵风来,她一下子顶不住,打了个喷嚏,直把四喜吓了个半着。 “可别染了风寒,”四喜匆匆忙忙将手里捧着的灯放下,“这时节风寒可难好嘞。” 她又抬手替小姐理了理帷帽后径自去买姜茶去了。 谢知鸢望着四喜一步步朝外小跑去的背影,不一会也被人流吞没了。 她一人怔忪着坐在横椅上,脑袋里各种念头闪过,对自己的轻鄙、阿奕的优秀、孟公子的温柔...... 谢知鸢自小在他人的批驳中长大,引以为傲的医书在他人眼里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 她实在算不得自信,表面娇娇弱弱,可骨子里又桀骜好强,要不然柳玉容那番话绝不可能戳着她的心口。 于课业上,她虽算不上天资出众,可也并不能说蠢笨,但众夫子与众人的念叨让她一下子起了逆反之心, 对他人而言,医书不入流,可她偏偏要在这上面埋头苦学,可是—— 谢知鸢低落地垂下了眼,她现在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抉择。 河岸边杂闹依旧不绝,甚至有欢呼从最近的画舫里传来,好似是谁中了什么彩头,谢知鸢侧眸望去,灯火辉煌的闹腾模样更衬得暗黑河面越发沉寂,若不是有微亮的河灯还在缓缓挪动,都瞧不出河水是在流淌。 远处的烛光已被黑水吞噬,深沉的力道带着危险越过重重风声来到行人面前。 谢知鸢侧目望去,慢慢沉浸于那样的奇诡的劲道中。 “哎?是谢姑娘——” 那是—— 谢知鸢偏头,果然在不远处瞧见了表哥的身影。 他似是也来放河灯,手握着一柄放灯的玉杆,素白长袍也被他穿出沉沉气势,眉眼隐于暗色中,目光顺着风朝她望来。身边跟着的伴云一手提着已被点燃的风灯,另一只手里木盘子稳稳当当停留着好些盏河灯。 谢知鸢起身福了福身子,她不自在地垂眸,只低低唤了一声表哥,声音都好似要被河风吹散。 陆明钦淡淡地嗯了一声,他提步走近了些,身上衣摆被风鼓动得快与她相融。 “一人来此放河灯?”他垂眸看了眼她手中的花灯,玉杆顶端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下灯芯。 谢知鸢想说自己在等孟公子,可又怕被表哥瞧出孟公子迟迟未到之真相,只好轻轻地嗯了一声。 闻言,陆明钦调转目光至她的脸上,开口道,“可要同我一道?” 谢知鸢正想拒绝,边上的伴云恰好说了一句“快要落雨了,若是再不放,怕是放不了了。” 她只得应下。 陆明钦颔首,朝前行去时示意她跟上。 “可写好了字条?”声音被风吞没了点,显出些许模糊。 谢知鸢摇了摇头,她本打算孟公子来后同他一道写的。 陆明钦便带着她来到题字的摊前, 他拿起纸笔,对周遭望来的目光恍若未觉,眉目波澜不兴,笔尖一动便写好了其中一张。 他似是也只写这么一张,侧目朝她问了句,“我替你写?” 男人的侧影于盏盏点燃的烛光下有些模糊不清,可微深的轮廓却相对分明。 “不用啦,”谢知鸢安分地收回目光,她垂眸笑了笑,声音透过帷帽传出,“自己写的才灵呢。” 陆明钦没再坚持,侧身将纸笔递予她。 女孩的手自围帽里钻出,小小一只,热烘烘的,轻轻接过那杆翠玉秋毫。 她余光瞄了两眼表哥写的,可还没瞧清楚,就被男人修长的手指挡了去。 谢知鸢抿唇,回神时虔诚地写了句, “愿...身体康健。” 下一张是有关祭祀先祖的,谢知鸢便只写了句老掉牙的祈福话语。 最后一张......她揪了揪秋毫玉杆上的坠子,提笔写了几个字。 陆明钦目光静静落在她的柔软发髻的小桃子上,眸底逐渐深沉,在她抬首时淡声问, “写好了?” 谢知鸢点了点头,脑袋上的小桃子也跟着轻轻晃悠, “那便走吧。” 谢知鸢应了声,提步跟着表哥下了河堤。 不知是否是近来涨潮的缘故,河面较高,谢知鸢小心翼翼提着裙子,随着身前二人来了一处干燥的石面。 谢知鸢迎风站着,隔着翻飞的帷帽望向表哥的身影。 他手上的火折子迎风燃起,火光跳跃在他的眉间,又消失在眼底,转而沉没到灯芯上。 眼见着表哥已将其中一盏河灯放远,她颇有些不知所措地捏了捏手中河灯的花瓣。 陆明钦看着那盏河灯顺着水流漂远,这才侧身问她,语调轻缓, “为何不放?” 于谢知鸢而言,这盏河灯是说好了要给孟公子的,那便是他的,可方才又说了谎说是自己一人来此,现下只好又期期艾艾道, “我,我这河灯糊得不好,怕是走不远......” 话语在男人越过昏暗望来的目光中愈来愈低。 陆明钦未置可否地轻笑一声,他手中玉杆轻轻敲了敲河岸边的石块, 伴云时刻注意着这头的动静,一见世子爷的指示,忙将端着的木盘子小心翼翼放到他们面前,还贴心地用风灯照亮了这一隅。 他先前还不知昨夜世子爷通宵达旦废了大堆纸布和木料做这些有何用,现下倒是只能称赞他料事如神。 明眼人见了都知晓表小姐这是在等她那未婚夫婿,手里那盏怕也是给他的,只是这孟公子.....怕是来不了喽。 于他的大业而言,小姑娘的心意又算得了什么呢? 谢知鸢垂眸看了几瞬,最终挑了盏兔子样式的河灯。 这河灯做得极为精致,蜡光纸贴得严丝密合,粘着轻便的木料,连兔子眼睛也活灵活现。 谢知鸢爱不释手地摸了摸,才有些不舍地把手里的字条恂恂地塞到里头。 她偏头瞧了表哥一眼。 透过翻飞的帷布,男人修长的指节夹着拢成一卷的火折子,长睫垂落时,眉目不变神色。 下一瞬,他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掀起眼皮子,那双黑沉的眸子越过昏暗静静地看向她。 四目相对之下,谢知鸢讪讪一笑,这才战战兢兢蹲下,就着表哥的火折子点燃手中这一盏, 可才要将手里的灯盏放下时,那卷起的帷帽边缘将那烛火瞬间扑灭。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颇有些手足无措。 手中还有盏灯,可也不好放下...... 没等谢知鸢想出个什么对策来,头顶一轻,白色纱布缓缓滑过她的脸。 陆明钦轻轻抽走了她头顶的兜帽,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77节 从幔布底下露出一张略带慌张的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抬眸望来, 河风迎面扑来,将她额前的碎发刮得乱飞,谢知鸢愣着看表哥把那顶帷帽放到了伴云手上,旋身回来时,又替她点了个火折子, 谢知鸢小声道了谢,这下子她托着河灯,俯身伸手,直至指节碰到冰冷的河水时才敢放松。 松手的那一刻,修长的手带着玉杆映于眼底。 她小心翼翼接过,上面还残余他的体温,温温冷冷的,却带着足以灼伤人的触感。 谢知鸢抓牢杆子,伸手对着不远处的河灯,试着戳到它的底端,却因着太用力,那灯险些要被河水吞没。 她惊慌失措想收回手,下一瞬手背一热,一只大掌包裹住她的手,那力道可靠又不自觉令人信服,带着她将灯收回一点,又轻轻推出。 兔子灯顺着河水的流动逐渐漂远。 没等谢知鸢反应过来,陆明钦已先松开了她,起身时大片阴影混着清冽气息落在她的头顶。 伴云将谢知鸢先前递给他的那盏破破莲花灯递还给她,比起方才精致的兔子灯,简直破落又干瘪。 谢知鸢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回到了堤岸上后,她一眼便瞧见正坐在横椅上的四喜,圆圆的脸蛋被风吹得红扑扑的,那手心里拿着的姜汤汩汩冒着热气。 在瞧见她后,眼睛瞬间一亮。 “小姐——”她小跑过来,直到近了才看到她身后的陆明钦,忙行了个礼。 现下风倒是不大,可天越发凉嗖嗖的,直吹得人受不住搓胳膊。 谢知鸢从她手里接过姜汤,转身看向表哥,她还没说什么,就见他用玉杆敲了敲地,伴云闻声上前递过一件玄色披风。 “快要下雨了,早些回去。”他垂眸看向她,淡声问,“我送你回府?” 他这问话不似以往的压迫,更像是顺口一提,反而让谢知鸢一下子寻得了反驳的机会。 谢知鸢猛摇头,“不用了表哥,谢府的马车便在不远处等我呢。”她说着遥遥指了一个方向。 边上的四喜目光呆滞了一瞬。 谢府想着小姐可以坐孟府的马车,又哪有马车派来? 陆明钦眸光微顿,眼里带上些微意味不明,倒是没再说什么。 谢知鸢在四喜将披风套到她身上后,忙吨吨吨灌下温热的姜汤,才擦了擦嘴角,注意到表哥还看着自己,好似在监督未乖乖听话的宝宝。 她心里发慌,把碗放到四喜的怀里,在扯过她的衣角,就忙捧着小荷花灯在表哥的目光下噔噔噔跑走了。 跑到了不远处的巷道里,谢知鸢才轻喘了几口气,在四喜诡异又惊诧的眼皮子下,转身扒着墙角歪头偷瞄向河道。 眼见着那道高挺素白的身影消失在原地,谢知鸢扑扇了下睫,就又要冲出去。 “小姐——”四喜一把子拉住她,眼里满是控诉,“快下雨啦,咱们先回府吧。” 周遭风也变大了些,行人稀稀疏疏忙着归家,连摊主都在收着被挂出来的河灯。 谢知鸢的墨发被吹得往上扬,她揪着手指头,侧眸轻声道,“隔一条街有卖伞的人家,你去替我买一把可好?” 孟公子还没来呢...... 既是答应了他,那便该等。 四喜着急地想拉住她,可也知道小姐那执拗的性子,最终只能瞧着她重新跑到原先的横木那。 戴上披风后的兜帽,乖乖坐着。 作者有话说: 看的各位都是有上帝视角的,但是阿鸢她没有呀⊙﹏⊙ 第64章 、等不到 天色被穹顶的云翳压得极暗,各家早已点上了灯,昏黄的暖光照亮了纸窗,逐渐蔓延至远近的楼宇。 细细密密的雨如织般扑落至长街,缓缓旋至如墨锻般的发丝上,晶莹剔透的水珠滚落至纤长薄翘的睫毛。 于是兜帽稍动,一张无措的小脸抬起,乌黑透亮的眼底倒映出沉沉天幕。 谢知鸢拢紧了身上的披风,那股子清冽气息混杂着水汽下的纯澈微凉溢上鼻尖,她垂眸瞧了眼手里的莲花灯,蜡光纸因渗了水边缘有些发皱,灯芯可怜兮兮地蜷缩着。 细嫩的指尖带着它往怀中缩了一些。 雨势渐大了些, 有好心的行路人来问这个姑娘,反而被她自个儿软声劝了回去。 雨丝砸落在地上时飞溅,带起的雨水瞬间染透姑娘家的粉色绣鞋。 谢知鸢抿抿唇,脸上的雨水顺着柔白的脸侧滑落至下巴处,又透过兜帽边缘消失在领口里。 她天生小孩子脾性,骨子里又透着执拗,若不等到个结果绝不会放弃,非要叫来的人瞧清是他自个儿不守信用,好叫那人怜惜她,叫那人愧疚得恨不得死掉。 可或许是自己都知晓等待渺茫,她也不免心生绝望。 朦胧的雨雾中,远处楼宇的轮廓都被模糊得只剩飞檐翘角相对明晰。 垂着脑袋的女孩好似只被人遗落的小狗,失落地吸了吸湿漉漉的鼻头。 周身的雨在瞬间停了,谢知鸢抬眸,眼睫上的雨珠顺着轻颤落地, 稍显模糊的视线中,映入眼帘的是男人握着伞柄的手,素白修长,有力的腕骨顺着线条收拢在广袖里。 他抬了抬伞,自伞檐下淡漠眉眼显露,平日里微敛着的沉沉气势完全展露,居高临下望来时,那黑眸中的情绪隔着雨幕看不真切。 “表哥?”谢知鸢小声念叨了下,脑子一片空白,直愣了好几秒,那种骗了他的羞愧与委屈一同冲上眼眶,在心尖咕噜咕噜冒出泡泡。 她瑟缩了一下,早已放弃了辩解的念头,只乖乖地等着他的批责。 可映入眼帘的只是他的手,骨节分明,如竹如玉。 谢知鸢再次抬眼,面前的男人略俯下身,因伞檐倾斜,雨丝斜落洇湿了他的肩头,他恍然不觉,伸出的手稳如磐石。 她把手放到他的掌心里,没有半点执拗的反抗,甚至连那点子反骨在他面前都是平平整整的。 她如从前那般被他牵着,并不算小的素白油纸伞完全倾落在她那一侧,将雨雾牢牢隔开,半分都未沾染。 “表哥,”谢知鸢轻轻扯了扯他的手,有些心虚地软声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陆明钦未置一词,到高大的车舆前时才顿住脚步,侧目朝她望来,眸底映了暗色。 谢知鸢无措地仰头看他,下意识才要往后退两步,下一瞬手背处的热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混着雨水气息的清冽,铺天盖地寸寸逼近。 他伸手替她把下滑的兜帽拉起,直至将女孩的发丝挡的严严实实。 随后,女孩的轻呼声在空中停留片刻。 她被他单手锁在怀里上了马车。 * 另一边,青衫公子一手打着伞,一手握着盏灯匆匆忙忙赶向河边,可入目的只是萧瑟空无一人的长街与被雨水打湿的横木。 他拢紧眉头,一向温柔的眉眼低垂,捏着伞柄的手缓缓收紧。 “孟公子?”不远处传来一道喊声。 孟瀛不动声色和缓了神色,他侧身看向小跑来的四喜,温声道,“你怎么在这?你家小姐现在在何处?” * 车厢内,被念叨的谢知鸢强忍住要打喷嚏的欲念,她已将身上的玄色披风解下,叠的整整齐齐放在身边, 虽说披风挡去大部分雨水,可依旧有残余的水滴从额前的碎发处垂落。 谢知鸢揪着半干的下裙,抬眸望向不远处的男人。 他靠坐在主座,单手支颐,半边肩膀仍湿着,可他好似恍然未觉般垂着长睫看着手中的籍册,眉目淡然。 “表哥?”谢知鸢小心翼翼轻唤了他一声,男人翻书页的动作一顿,掀起眼皮子看向她。 “四喜还在那边......”谢知鸢小声道。 “已派人告知。”陆明钦重新垂眼,语调是一惯的不疾不徐,泛黄的书页被他夹在手里,更显得手骨白皙如玉,下一瞬,那只手不紧不慢翻过一页,“今夜在等谁?” 字字舒缓,却要谢知鸢本放下的心瞬间提起。 她讪讪揪了揪手指头,轻声道,“是,是——” 手指轻点在纸张上的声音瞬间盖过她的,谢知鸢在瞬间噤声。 外头似有行人从马车前跑过,极具生活气息的念叨声打破此刻的平静。 谢知鸢终究是说了实话,“是孟公子,” 她自暴自弃地垂眸失落道,“他今日与我约好了一同去放河灯,但许是有事,并未来。” 作者有话说: ——看到大家的评论啦~但是大狗真的没事的哈哈哈, 只是发现码字这件事占我生活太大比重了。 我时速八百,之前一天差不多码六七个小时,但是我并不是全职写手,实习的时候还要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所以花的都是空余时间,导致一天到晚的交流对象仅限于“角色”, 所以在看到一些读者说角色的时候,会特别特别难过。 然后同样发现自己好像把写文当成了一项任务而忘记了刚开始的初衷,所以现在码得有点痛苦,尤其码完觉得自己码的特别烂,每次码完都惴惴不安点开评论区, 这两天确实是有些破防【笑哭】,但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觉得如果我不能承受这些评论,那又凭什么进步呢? 可是实在是太痛苦了,所以我会好好调整心态、减少在码字上的时间,之后会多去散散心~其他的不能保证,但是这本日更是一定哒—— 第65章 、就那么喜欢他? 她自暴自弃地垂眸失落道,“他今日与我约好了一同去放河灯,但许是有事,并未来。” 谢知鸢本就不擅长作言造语,况且上次齐国公府宴席后她都已在表哥面前答应他不再说谎,可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 这句话说完后,谢知鸢默默垂着脑袋,手指在裙子上揪来揪去,任由不安与无措复爬上心头。 她缩了缩脚尖,半湿的绣鞋在车厢墁地留下道水痕。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78节 车舆前的行路人早已经由马车跑到另一条街道,马蹄声响起之际,男人低沉的声音也传至她耳畔,“坐过来些。” 随着他把书册放到木案上的动作,谢知鸢憋住泪,鼓起勇气将目光朝表哥追去。 着月白锦衫的男人姿态闲适坐于软垫上,他侧身拉开车厢右侧的暗格,从里头取出叠的整整齐齐的毯子。 那毯子以金丝织就,即便在烛光下,也闪烁着莹莹絮絮的光,安置在男人修长如玉的手中,莫名相称。 他慢条斯理摊开,掀起眼皮子看向她时,指骨敲了敲身边的软垫。 男人眉眼沉寂,眸光隐在暗处,周身气压沉沉。 谢知鸢本就提起的心更是无处安放,她缩着肩膀,没再说什么,只乖乖顺着表哥的指使在他身侧坐下。 主位的坐垫其实还算宽敞,坐下两人绰绰有余,可陆明钦却不偏不倚靠坐在中间,惹得左侧软垫只有小小的空余, 谢知鸢坐下时,衣摆恰好与他的交织在一块,静默中,他身上如雾如朝露般的清冽气息再次渡来。 她不安地动了动脚,却不经意擦到他的皂靴。 谢知鸢心尖一跳,吓得忙朝前挪了挪,粉色织金云纹绣鞋顺着动作从裙摆里探出。 她天生骨架小,那绣鞋也是小小一只,顶端一颗圆润的东珠随着动作晃了晃。 陆明钦侧眸看她一眼,指尖在毯子上轻轻敲了一下,淡声道,“抬头。” 谢知鸢怕不小心碰到表哥,因而那双小手乖乖地压在膝上,手底的裙子也被压得平整, 闻言,她起小脸眼巴巴地瞧着他,圆滚滚的鹿眼里泛着水光,眼睛边边也起了红。 马车内的烛光微闪,将人的脸照得透亮。 陆明钦自袖口拿了一方帕子,抬手时替她细细擦去脸上的水渍,从额前一直到嘴角。 前些日子留下的血渍已在唇上结了痂,暗色在柔红上极为明显,男人的动作轻柔了些,可耐不住谢知鸢的胡思乱想。 方才她所说的那些,表哥也没出声,她摸不清他的想法,脑子里乱糟糟的,自是没注意到他垂眸看向他手下擦着的唇时,晦暗不明的神色。 陆明钦喉结滚动了下,只稍稍忍耐了一瞬,便收回手,将膝前的毯子摊开铺到身侧女孩的身上。 又在她无措的目光里,一面漫不经心解开她的发簪,一面开口道,“就那么喜欢他?” 女孩微湿的墨发如锻般铺开,在烛光下漾出微光。 她受惊了似的扑扇着睫,眼中的泪落了两滴,茫然失措到近乎透明。 谢知鸢都顾不上被男人手带着毯子擦拭时发间微重的力道,只想好该如何措辞, 她手指紧紧揪住毯子的另一端,轻声道, “我,我自是很喜欢孟公子的,绝不会因着这些小事与他生了龃龉,我......” 她垂下眼,泪水将薄翘的长睫打湿,“我脾性很好的......” 所以,别嫌弃她好不好...... 谢知鸢眼里的泪止不住地流,很快便打湿了她的下巴、前襟。 在她话音刚落地的那一瞬间,连车厢外的伴云也不自觉屏住呼吸,周遭一切瞬间被桎梏住。 陆明钦眉眼慢慢沉了下去,他原本随着毯子放在她头上的手一顿。 烛光明明暗暗间,他倏忽间轻笑了一声,又好似没有,却足以让谢知鸢心神颤动。 陆明钦轻阖上眼,他压下心中想要摧毁一切的欲望,待再次睁眼时,眸里恢复平静,再寻不到半点其他踪迹。 时机还未到,急不得。 他手指慢慢在她发间摩挲了两下。 ——若此次都未成,他都不确定届时自个儿会干出什么混账事出来。 谢知鸢垂着睫毛,她动了动手指头,感受到表哥原本在她发间的手下移,那毯子也因着他手掌的离开,而缓缓下落至腰际。 她身上的襦裙半干不湿,却足以显露出小衣的轮廓,甚至因为衣物过薄,胸前受了凉—— 陆明钦只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修长的手往下移,在女孩的瑟缩中轻轻卷起她的下襦。 空中柔软的呼吸声稍促, 待男人大掌揉捏住女孩柔白冰冷的小脚之际,谢知鸢咬唇忍住轻喘,她开口轻唤了他一声, “表哥——” 她胳膊撑着在坐垫上,勉强支起身子,毯子全堆叠在腰际,下襦也被翻至膝盖处。 谢知鸢再不知晓世事,却也知女孩子家的脚,是只许夫婿触碰的,可是—— 她看向身前捏着她的脚的男人。 他眉目波澜不兴,沉稳地把她的脚裹到了毯子里,隔着毯子轻轻擦了擦,才掀起长睫越过昏暗望向她。 似是察觉到她的抗拒,他垂眸看着她软软的唇珠,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可不知为何,谢知鸢总能从中品出些许关心, “你身子弱,前些时日风寒也未好,若不擦干,怕是又要遭罪。” 这等子长辈做派,谢知鸢一时之间也没再说什么,只在陆明钦收手后,缩回自个儿的脚,连同毯子一道抱着膝盖,不再吱声。 作者有话说: ——按我原先的想法写啦~ 现在阿鸢大部分时候确实只把表哥当表哥的 第66章 、到孟府 谢知鸢是跑回谢府的。 方才表哥的举措有些吓坏了她,谢知鸢才同表哥知会了声便迫不及待趿拉着鞋出了车厢,在伴云诧异的目光中跳下了对于她来说较高的车舆。 地上积压的雨水瞬间溅起打湿了姑娘的裙摆,不过她毫不在意,拍了拍手就冒着雨往外奔去。 谢府门口,谢夫人早已撑着伞等着,此时眯着眼见一道黑影自雨幕中穿过,她还没瞧清,那人便窜到她面前,提着往下滴水的下襦,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将她望着。 那人扑扇了下被打湿的眼睫,小小声,“娘,我跑掉了一只鞋。” 谢夫人:...... 她垂眸瞧了眼自家不省心的脚,早被污泥染上点点污痕,趾头被雨水泡得发白。 她叹口气,招呼过婢女将女儿扶到屋内,自个儿撑着伞前去马车同陆世子道罪。 谢府门外只点了两盏风灯,方才隔得远瞧不太清,现下离得近了她才看清楚车舆前执伞立着的一道身影,眉目清冷,目光直直追着女孩的背影,在她消失在门口处才收回目光。 “陆世子。”谢夫人行了个礼,她羞愧道,“是小女又给您惹麻烦了。” 陆明钦侧身避过这一礼,开口道,“姨母无需多礼,都是钦该做的。” 谢夫人不是个傻的,虽生养出如谢知鸢和谢知礼这般的呆愣种,本人却极为聪慧。 她敏锐地感知到陆世子对她的态度有所不同,甚至于说有些怪异,在她印象中对方并不是一个热心肠之辈,可如今却—— 谢夫人从前只留心女儿属意陆世子一事,却从未在意对方的举措,现下想来这桩桩件件连一块,又怎能不让人多想。 她心慌意乱之下,只又说了些客套话,看着陆府马车走远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真是造孽。 * 四喜早已备好了热水衣物,谢知鸢才回风行居,便被她掼住按到了浴桶里。 少女可怜兮兮地趴在浴桶边上,露出洁白细嫩的背,精致的肩胛骨如振飞的蝴蝶,却被四喜无情地搓弄得泛红一片。 圆脸丫鬟一面替她擦着背,一面数落着她,谢知鸢默不作声听着,眼尾委屈巴巴地下垂,时不时软软地应几声,倒叫人没了脾气。 四喜提着手里的布条,哼了一声,末了似是不经意般提了一嘴,“最后我买了伞回去时,瞧见孟公子了。” 哗啦水声响起,原本趴着的少女侧翻了下身子,雪软颤颤,被打湿的墨发缠绕在淡粉上, “你见到孟公子了?”谢知鸢歪了歪脑袋,黑溜溜的眼睛瞬间亮起。 四喜六根清净地阖眸点了点头,又一把将小姐重新翻了回去。 谢知鸢哎呦了一声,便乖乖重新趴着,她又囔声囔气问了四喜,“孟公子可有说什么?” 四喜不情不愿开口,“他说今日有事耽搁了,还问了小姐的去向。” 少女的肩胛骨动了动,在亮堂的烛光下闪着盈盈玉色,“那你怎么答的?” “如实说喽,小姐被陆世子接走了,”四喜丢开了手中的锦帕,将小姐从浴桶里扶起,给她裹上了毯子,嘟囔道,“孟公子听了好似有些不高兴。” 明明眉眼还含着温柔的笑意,可不知为何,四喜却从察觉出些许沉色。 同他说话时,心口都被压得沉闷。 谢知鸢却没再多想,听完四喜的话后,心里的石头反而瞬间落了地。 原先她还担忧孟公子两次三番迟来是否是对亲事有疑,现下看来只不过是凑巧有事撞到一块。 这样便好,谢知鸢穿上寝衣,爬到床上时,外头的雨暂歇,皎洁月光探入到纱窗内,又缓缓延伸至她的眸里。 乖乖躺好的少女轻叹了口气,她不想平平常常的日子再出什么周折了。 * 翌日孟府的管事带着一溜小厮登门,他们手里提溜着名贵之物。 那管事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很是让人觉着亲近,说话也和声和气,“殿选将即,公子近日公务繁忙,抽不开身,特命小人走这么一遭,顺便来接谢小姐前往孟府一续,亲自致歉。” “且——”管事意味深长道,“公子也想谢小姐了。” 谢夫人原本的微词也在此诚意前消散,她拍了拍女孩的脑袋,温声道,“且跟着走一遭吧。” 被拍的谢知鸢揪住娘亲的衣服,拿懵懂的目光将管事望着。 孟公子想她吗...... 谢知鸢噢了一声,她今日因着四喜要试个新发饰恰巧打扮过,也没什么可带的,便同管事一同上了孟府的车舆。 孟府离谢府不算远,同陆府更是在一条街上,不过半刻钟的世间便到了。 小厮带着她经过那片眼熟的竹林,拐过竹亭后不一会便到了竹屋处。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79节 内敛的小厮将她带到早已悄无声息退了下去,孟瀛平日又不喜有人伺候,因此谢知鸢推门进去时,整间竹屋也便只有伏案审批举子文牍的身影。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抬眸望来,自如山的案牍间露出清润眉眼。 “阿鸢,”他搁笔起身,在边上的木架处净了手才旋身朝她行来,“近日殿选在即,非得给举子们的策论批个高下,是以忙碌了些。” 他话音落地时,已来到她面前,许是因着操劳,眼底留有些微的青色,可黑眸却依旧清润透彻,望过来时不自觉带上柔色。 “那日等了很久吗?”孟瀛轻轻摸了摸女孩的脑袋,“是我对不住你,往后若有急事,也必会派人告知。” 他这回倒不再说下次比不晚来这等话了,谁知那条疯狗又会想出什么阴损的招数呢。 谢知鸢仰头笑了笑,嘴角的小梨涡稍陷,“没等多久啦,孟公子不必愧疚,” 她说着抬手拉住他的大掌,疑惑问道,“怎么受伤了?” 第67章 、信 “怎么受伤了?” 孟瀛的视线随着女孩的话语慢慢落在自己的手上,那道红痕在如白玉般的手上格外明显。 他不动声色用广袖遮住,垂眸看见女孩乌溜溜的眼睛还不住往那追去,只好无奈道,“不过是被木刀划破了手背。” 谢知鸢轻轻应了一声,孟公子有时候会做模具,不小心划伤也有可能。 她没太纠结,注意到孟瀛目光时不时朝桌案处的文牍扫去,也不愿再打扰对方,善解人意道,“孟公子不必管我,我在旁边看看书就好啦,你快忙自己的事吧。” 她话音落地的那一刻,已轻车熟路挑了屏风前的小榻坐下。 孟瀛侧身望来,颀长的轮廓被门外光影渡上一层光,更显得他如玉般通透。 他垂眸朝她笑了笑,“哪有要你干等的道理?我同你一道去竹林逛逛可好?” 他用上了“同”而非“陪”。 谢知鸢吸了吸鼻子,还是回绝了他的邀请,“不用啦,我就在这看着你就好啦。” 孟瀛也不好再反驳,只无奈笑了笑便重新落座批核起文牍。 青衫公子垂眸才又写了几笔,忽地想起什么,他透过纸窗朝外望了两眼,院子里空空落落,只有几片叶子随风飘落。 他轻蹙了蹙眉。 谢知鸢单手托腮,闲不住目光偷偷踱到他身上,歪着脑袋看他沾了墨。 孟瀛轮廓柔和,可鼻子却很高挺,不笑时,自眉弓至脸侧竟有些锐利。 长睫认真地垂着, 他手背瘦削却覆着有力的青筋,落墨之际,随着眉头轻蹙,力度瞬发。 孟公子真的很好看,可是她为何就是—— “阿鸢,”孟瀛抬眼朝她望来,清墨般的眸子落了万顷日色,好似雪中的冷晖,“可是困了?” 谢知鸢才要说不,可不知为何那眼皮子竟渐重起来,她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粉唇微张,湿漉漉的眼尾也渗出泪水。 “好像是有些困了......”她软声软气,听得人心化作一滩水。 孟瀛已到她身侧,大掌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那便睡一会可好?” “唔——”女孩如软雪般的脸颊轻轻靠到他的掌心,被他温柔托住又放到榻上。 * “谢侧妃?” 谢知鸢猛然回过神,入目一片红色。 偌大的宫殿,红色的贴窗、红色的窗幔、桌上摆着的红布,身上的寝衣...... 那穿着喜庆的婆子笑着提醒道,“侧妃可是醉了,得喝合卺酒了——” 谢知鸢这才将目光落在眼前的男子身上。 高大英挺、眉目俊郎透着凛然的贵气,此时似是喝醉了,只懒懒地看着她。 “无妨,”他说着上前两步,带着略微酒气的男性气息瞬间盖过来,有力的手掌扣上她握着酒杯的手腕, 还深陷于错愕中的谢知鸢被他带着喝完了这杯合卺酒。 婆子挑眉笑了笑,“主子们该入洞房了——” 她说完便躬身退了下去,徒留谢知鸢与身侧的男子陷入沉寂。 谢知鸢自那天梦到表哥遇难后便未曾入过这般的预知梦,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将她打得猝不及防,一时之间只愣在原地。 直到三皇子唤了她一声,把她的思绪稍稍扯回一点。 他的话在脑中不经由思索过了一遭,等谢知鸢反应过来时才明白他说的是, “谢姑娘,本王可是受人所托保护你的,你且放心,本王不会碰你。” 明明是极为靠谱的一番话,却因说这话男子语调中的懒散带上不着调的意味。 谢知鸢心中下意识涌起些许悲意与哀戚,可那并非她的情感。 她尽力让自个儿脱离那种感受,尤其注意到了宋誉景的自称,莫非梦中此时圣上已驾崩...... 没等谢知鸢想出个所以然来,所有的红在眼前褪却,取而带之的,是耳边响起的推门声。 她眼睛微眯,长睫下意识掀开一条缝,暖阳顺着缝渡到眼里,给面前的两道人影蒙上层絮絮莹莹的光, “主子,”书童打扮的男子躬身,将一封信递上,“这是元和郡主给您的信。” 他等了几瞬,可主子还是没接,他不敢抬头,只用余光描摹那人的轮廓。 孟瀛姿态闲适靠坐在那,一言不发,只周身气息慢慢沉下去。 书童身子僵了一瞬,周遭也霎时陷入沉寂,明明窗外暖阳陷落,室内却好似有三月春寒 坐在太师椅上的男子,随意撂了笔,眉目依旧一片清润。 他掀起眼皮时,温声道,“悟铭,你跟了我多久了?” 悟铭听到这话,手一抖,连带着信纸边缘也止不住轻颤。 他跪下,“主子,奴是为了您好。” 孟瀛余光扫了眼榻上还在熟睡的女孩,轻笑了一声,“机关算尽又如何。” 他们特意挑了谢知鸢在的今日来送信,那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孟瀛终究是没再多说什么,只道了一句下不为例,接过信后便要他退下。 他拆开信只随意扫了两眼,拢了拢眉,正要把它放到隐秘处,背后却忽地响起女孩的声音,“孟公子,那是什么?” 她像是才睡醒的样子,揉了揉迷蒙的大眼,可目光却直直落到他手里的信上。 谢知鸢早在那人说起元和的名字时就已半清醒,她眯着眼支楞着耳朵,却只听到那两人打了半天马虎眼。 神神秘秘的。 她支起身子时,身上沁着男子如竹般气息的外袍缓缓滑落至腰际,又随着少女站起来的动作被撂到榻上。 孟瀛捏着信纸的手微顿,在女孩快看到字迹那瞬间不紧不慢夹到了策论里,“无事,只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 谢知鸢却一眼便认出那是元和的字迹。 他骗人! 作者有话说: ——真的已经把三皇子搞忘了,拉他出来溜溜嘿嘿。 第68章 、乐妓 孟瀛动作不紧不慢,可用了几分劲道,是以谢知鸢只能瞧清其上的一两个字,可这一两个字也足以要她心凉。 她曾向元和讨要她的字帖去临摹,对于前些时日日日夜夜能瞧见的东西又怎能不熟悉? 谢知鸢在瞬间垂下头,手指也紧紧揪住自个儿的帕子,因怕被他察觉出自己的不对劲,在他望来时忙低低应了声。 友人间互通信件不过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得的事。 可是为何他下意识的反应是遮掩....... 谢知鸢憋住眼里的酸意,咬了咬唇。 “怎么了?”孟瀛温声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用手揉了揉眼,遮挡着把眼尾的泪抹去,才细细打了个哈欠道,“许是昨夜未睡好,现在还有些困。” 孟瀛嘴角微伸,袖上的墨香顺着风渡了过来,因坐着,女孩的脸就垂于他的上方,他伸手时广袖不自觉顺着力道倾落。 谢知鸢还未反应过来,手背已被一片温凉覆盖。 下一瞬女孩的手被掰开,从里头露出双雾蒙蒙的眼。 他手指袭来之际,谢知鸢颤了一下,想躲开,却被男人温柔却强势的动作撼住。 她余光瞥道抹红痕,身子在瞬间僵住,心也一同被攫住,她的感官全汇聚在那处,是以并未再阻挡他。 微红的眼眶被带着薄茧的指腹细细摩挲过,孟瀛并未错过她的战栗,他垂眸掩住眼底的深色,轻声道, “还要再睡会儿吗?待会我让人传膳。” 谢知鸢嘴里要回府的话便默默被吞下,她垂眸小心翼翼觑了眼孟公子的神色,因着些微俯视的角度,她轻而易举便撞进了男人墨黑温润的眼里。 正好还有些事该想清楚,她就由着孟瀛将自己拉至榻前边,闭上双眼。 孟瀛用沾染了他的气息的外袍完全罩住她的身子,眼见着她眼睫颤动,却并未戳破她的心思,只又摩挲了下她的脑袋,这才旋身至桌案前。 眸底复映上举子们似要执笔鏖战般的政论,他没再带上不耐,反而轻轻舒展了下嘴角。 被发现了吗? —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80节 谢知鸢感受到那股气息渐渐远离,那些隐晦的思绪才止不住翻涌。 孟公子虽隐藏得好,可几次三番相处之下,那些被刻意忽视的细枝末节重新显现在谢知鸢的感知中,她自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凡。 比方说他的不输习武之人的内劲,明明对外完全未曾显露过,甚至于一些人谈及孟公子,都已孱弱文人一以概之。 不同于卒吏的谋求前程,表哥是因着自小在太子身边的自保,一个远离权力斗争中心的闲散公子内劲却如此深厚......这些也便罢了,皆可用他嗜好如此揭过此事,谢知鸢却看到了他袖口垂落时,手臂上的剑痕, 不仅如此,包括他手背上的那道伤疤—— 今早她便知道,他在骗她。 木刀不可能有那么极细极锐的划痕。 可这并不可怕,真正令谢知鸢感到毛骨悚然的是,他在刻意展露给她看这一切。 他明明意识到身上的伤口意味着什么,可还是给她看了。对于孟瀛这般细心的人,要说失误绝不可能。 所以,他到底想做什么...... 谢知鸢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孟公子温柔洒然的形象在心里慢慢坍塌,取而代之的是不由自主的战栗。 更何况他与元和郡主的信...... 谢知鸢紧闭着双眸,屋内安静下来,静到耳边只余素毫在纸上停留时的沙沙声,一笔一划都好似戳在她的心上。 她将裙子连同手心里的汗攥紧,呼吸都开始紧促起来。 窥到他别的一面,她下意识生起的是恐惧而非是进一步了解心上人的兴奋。 她有些无措,既是为着自己多日来对其温柔的无动于衷,又是为着今日的种种。 谢知鸢有些怀疑自个儿了,从前的孟公子她都不曾动心,更遑论如今的呢...... 一些事是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的,谢知鸢起身时已缓和了情绪,她如往常一般,面上仍旧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乖乖地同孟公子吃了晚膳。 孟瀛看着眼前的女孩,看着她将他夹到碗里的菜都吃的一干二净,如同被人豢养的小动物,动着腮帮子。 红润润的唇珠轻轻翘起,宛如枝头新生的豆蔻。 他替她擦了擦嘴角,女孩便受惊般瞪圆了黑溜溜的大眼。 孟瀛轻轻笑了笑,连眉眼也舒展开,他好似很开心,侧目问,“我送阿鸢回去?” 谢知鸢唔了一声,乖巧地扑扇了下睫。 孟府的马车驶过闹市,进入一条繁盛的街道。 孟瀛手里握着籍册,目光却不自觉偏移到窗前女孩的身上。 少女趴伏在窗口,腰间掐出盈盈一握的姿态,伸手时,那处不自觉陷进一段弧度。 “孟公子,马儿好似跑错了。”她歪过头,目露疑惑,连额角因晚风不安分乱动的软毛都显得娇憨无比。 孟瀛嘴角泄出一抹笑意,“这条道上酥宝斋新出了糕点,待会替你买点来尝尝。” 男人的话语温柔又缱绻,好似要与晚风都融为一体,谢知鸢稍迷茫了些,原先对他的害怕与颤意都转淡。 她不再多嘴,只扭过头去静静感受着凉风在面上拂过,将长睫都掀起一些。 车夫架着马车停在酥宝斋,谢知鸢被孟瀛牵着下了车舆。 酥宝斋边上是座气派又文雅的阁楼,里头有丝丝悦耳之声泄出,雅音靡靡。 谢知鸢禁不住好奇地瞧了好几眼,按理来说,此等文雅之地她也应有所耳闻,可—— 她注意到门匾,那有三个大字——“翠玉楼”。 真是闻所未闻,她轻声问,“这是新开的雅阁吗?” 改日也去听个小曲去。 孟瀛捏了捏她的手,只道,“这阁年岁可比你还大。” “啊?”话音刚落,果然便见女孩脸上满是好奇,“那为何我从前都未听说过?” 孟瀛掩去眼里的笑意,面上一片淡然之色,“这可不是小姑娘能来的地方。” 谢知鸢心里好似有只猫般,露出爪子将她轻轻挠了一通,她经不住好奇,瘪着嘴晃了晃孟公子的袖摆。 青衫公子眉眼落了几分无奈,凑近她一些,温热的气息染上她的耳廓,“此处面上是雅阁,却干得是花楼的勾当,正经公子都不屑一提。” 他话音刚落,那道门便往外出现一群摇摇晃晃的人影,喧闹声响起时,谢知鸢一下子便瞧见了为首那人。 与其他人勾肩搭背丑态毕露不同的是,他眉宇冷淡,眼眸压着沉沉气势, 门外的风灯将他身上的雅青色圆领衫渡上层微光,似察觉到目光,他掀起眼皮子朝这边望来,墨黑淡漠的眸子缓缓被夜色浸没。 谢知鸢缓缓揪住孟公子的衣摆。 * 不久前,陆明钦在处理完近日杂务后本打算去明德堂走一遭,却不料接到了来自宋誉启那边的消息,说是昨夜不小心染了风寒,便派他替他赴一场宴。 太子一脉近些时日早已与五军提督协商完结盟一事,眼见着手握重权的都督都已投诚,那底下人墙头草般跟着变阵营,亦有原先中立的瞧着势头不对也前来归顺,近日归京的灵州御史□□便是其一。 这王御史可不简单,当年在灵州任职时凭借着强硬的手段先斩后奏推行了赋税变革,待消息穿到圣上耳朵里,灵州早已从原先的贫瘠之地变为如今安富尊容的模样,眼下户部尚书因年迈而辞官隐退,王御史又在这档口被擢升归京,要说这空出来的位置不是给他的那谁也不信。 太子早已让太监安排了替王大人接风洗尘的席面,可未曾想身子骨不适,便由陆明钦暂时代替了他的脸面,派他出席。 太子那太监名张叁,他头一回被如此重用,自是要挺直腰板将这件事干得漂漂亮亮的, 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穷尽他毕生人脉,终究是探听到这位王大人的喜好。 听说这位王大人除开四房妾室,还有数十来个通房丫头,其府中还豢养着甚多的伶人舞姬,想来是极好美人的。 待一行人在翠玉楼门外汇合,躬身寒暄后,便一同踏入此地。 陆明钦直到提膝斓落座于席上,方觉出些许不对劲。 他抬眸不动声色扫了眼周遭,雅间内的女子们皆着轻薄衣料端着酒水候在一旁,原先也没什么,可那抬眸望来的眼波..... 陆明钦眉目稍拢,他原以为这不过是个听曲赏舞的雅阁,此刻方才恍然这是何等腌臜之地。 太子也派了几个人来侍奉,那太监便隐在人群中,他小心翼翼抬眼,手心里满是汗渍,目光触及那位上首王大人眼里的笑意这才松了口气。 这翠玉楼名气不比那花楼翠芳阁低,这里头的女子自小被娇养着长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情颇似养在闺阁中的大家闺秀,比之寻常花楼的伤风败俗,更显格调些。 来过的公子哥们互相提及时,总会暧昧地各自使眼色,却闭口不提正常用处,一些正派公子会误以为这不过是听听曲赏舞的雅阁。 然而,说到底这也不过是处高雅点儿的青楼罢了。 陆明钦往常也因着公务需要同他人去过花楼,是以面对那些女子的暗送秋波只不动声色,心里却生起些许厌恶。 可因着此次太子不在,他便成了掌控这席面之人。 他敛眉起身,嘴角噙上些微笑意,朝着主座一身着深绯绣鹤官衣的男子敬酒。 张叁在示意下也率先开了口, “王大人一路幸劳,太子特地派小的寻来盛京的美酒,供大人品赏去去乏,只可惜他近日身体不适,不能来席,殿下深表歉意,望诸位能多多谅解。” 众人见陆世子起身,也诚惶诚恐地跟着一同站起来,手里举着酒杯道不敢当。 王大人已过不惑之年,目光却依旧锐如闪电,他摸了摸长须,温声笑道,“陆世子不必多礼,今后且是同僚了。” 又是一阵客客气气的互相敬酒,待再落座之时,一行美人端着酒款款而来。 领头的女子上身只一件轻纱抹胸,纤细腰肢在行走间扭动如蛇,浑圆翘臀被红裙紧紧勾勒。 端的是如火般妖艳,有着盛京娴淑女子别样的风情。 张叁朝上座望去,果然便见王大人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紧紧盯着那美人的□□,抿酒间,嘴角泄了几丝笑意。 红蕊见此也笑了笑,再度看呆了众人。 她与众女子款款而舞,恰如此时,琵琶声入了舞,靡靡之音与妓子们摆手弄姿合到一块,惹得众大人纷纷举起酒盏,一杯皆一杯痛饮。 陆明钦垂着眸望着酒盏,余光描摹到平日里衣冠楚楚的同僚们一个个面上倒是端正,然桌下那手早已动作了起来。 他眉目波澜不兴,只屈指弹了弹杯壁。 那弹琵琶的乐妓甫一进来便注意到了这位大人。 一众官爷中,独他身材颀秀挺长,容貌清俊,一身沉沉贵气令人难以瞻颜。 她怯怯望去,只见他指尖勾了勾酒盏,长睫微抬时,一饮而尽,喉结不紧不慢滚动了下。 她名唤燕茗,是个卖艺不卖身的,可今日鸨母三申五令将要侍奉的是一群惹不起的官老爷,若是有幸被瞧上了,万万不可回绝,否则砸招牌事小,掉脑袋可就什么都没了。 原本她还有些不乐意,却不曾想世上还有此等风姿独落之人,一时间心头怦然,弹琵琶时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劲。 一舞罢,红蕊收到张叁的眼风,强忍住心中的不耐,顺着他的指示娇笑着坐到王大人的怀里,如蛇般滑腻的胳膊绕上他的脖子。 “大人,这酒可甜?”她语音柔柔,却要人生起酥麻之感,她轻抿了口酒,又慢慢渡到他的嘴里。 一吻毕,王大人笑道,“倒是不如你甜。” 他神色淫邪,可眼底却是冷的。 见王大人得了这红蕊,其余众人也跟着挑了个舞姬前来伺候,唯独陆明钦转眸冷冷睨了一眼将要上前的舞女,将她吓得抖如筛糠。 可她环顾了四周姐妹倒在大人们怀里的身影,咬咬唇直接伸手。 在他身后候着的伴云瞧见世子爷这幅模样,忙隔住那舞女欲前往的手,轻呵道, “世子这处不需服侍,还不快退下!” 不然她这只手恐怕是要不保了。 众人闻声而来,又见怪不怪转移目光去,虽有心调侃,可陆世子又岂能容他们在这放肆? 席间众人心思各异,可经不住那热浪越袭越高,张叁瞧了主座一眼,却发现他手是落在身前那红蕊身上,可目光却—— □□生性那方面欲念旺盛,年岁虽高,却龙精虎壮,抱着红蕊犹嫌不够,目光落至下头弹琵琶的女子身上。 那位摆弄琵琶的乐妓瞧着二八模样,眉目也是娇憨一片,可身前发育得极好,此时着一身完全遮不住的薄薄白纱,窈窕身姿半露不露。 唱词时声音婉转又带着江南女子独有的软糯,水眸里的羞怯模样惹得人心头发痒。 张叁若有所思,他尖声道,“这位小娘子唱的却是再好不过,只是——” 他嘿嘿一笑,“众大人可还想再瞧些点别的?” 他这一番话要众人将目光投至场上抱着琵琶的女子身上,这一瞧伴云先变了脸色。 这女子怎......怎与表小姐有三分相似!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81节 细细望去,他才知是自个儿错了。 顶多是神态流转间有了几分表小姐的韵味,且还是强装出来的,可难保—— 伴云转眸看向独自饮酒的男人。 世子爷只轻轻抬了抬眸子,目光落至那女子的身上,倒瞧不太清神色。 伴云见此心里着急,场上小官们顺着张叁的话早已逼得燕茗目露怯意,泪光点点,她指尖攥着衣摆,无措得面露苍白。 “够了。” 作者有话说: 待会还有一章捏~ 第69章 、奇事 “够了。” 正逼着那燕茗脱衣的张叁一愣,才听清这是王大人的声音,此时望去只见那张原本目露淫/色的脸竟有种淡淡的威严,只下一瞬他才知这是错觉。 王大人似笑非笑道,“不若便由着乐妓再好生伺候伺候陆世子如何,本官瞧着世子身边一人也无,着实是心疼啊。” 张叁顿时觉着牙疼,盛京谁人不知陆世子清心寡欲惯了,对着承安郡主那等天仙都视若不见,更别提酒楼里的小小妓/子。 不过,或许也有例外呢? 他瞧着那乐妓怯生生朝那道端秀整肃的身影行去,直至立到他身侧,也没被呵退。 真是奇事。 燕茗小心翼翼一步一顿地抱着琵琶朝那位大人行去,她觑着他的神色,可对方始终垂着眸子,修长如玉般的手指轻轻敲着桌案。 直至踱步到大人案前,又期期艾艾地端坐其身旁,他也未发一言,只自酌自饮着。 真奇怪,大人明明浑身都透着冷峻官威,可在他身边竟是如此安心。 燕茗借着余光打量他,烛光下,大人的眉眼也好似被浸在暖光里,莫名显得有几分温柔。 她的心稍定,抬眸才瞥见席间众人惊异的神色—— 她无措重新望向大人,目光最终顿在他手里的杯盏上,难不成是要她给大人斟酒? 陆明钦还在思忖着这女子究竟是谁派来的,余光却瞥见素白的小手,他眉头轻蹙,目光直直射过去。 那女子被吓了一跳,颇似鼹鼠般胆怯地看了他一眼,手里的酒壶颤颤巍巍咕噜咙咚直接翻落,那酒液直直透过壶口喷出,全然撒到男子的衣袖上。 燕茗僵着身,强打起笑,细嫩的声音泄出:“大,大人,我,我方才只是想给你斟酒。” 她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却瞧见他眼神明明灭灭,细细一瞧又好似什么都无,平静得捞不起任何东西。 陆明钦并未开口,只垂眸看向面前女子煞白的脸,触碰着酒盏的指尖细细摩挲了下, 是□□? 他目光移向主座上的男子,对方漫不经心笑了笑,将手拢在怀中的舞姬上,不紧不慢伸入。 在满屋秽/乱中,陆明钦慢慢收回目光,语调淡淡,“退下吧。” 燕茗一颤,她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对上伴云厌恶的神色,一时之间心口像漏了洞。 她憋住泪意,只躬身退了下去。 难不成,难不成一切都白费了吗...... 在席的众人虽同着怀里的女子调笑,可目光却追随着陆世子的动静, 屋内酒气熏天,席间众人饮酒后终究是大胆了些,见陆明钦如此,往日那些不敢言的纷纷脱口而出, “从未听闻陆世子房内有姬妾呢......” “陆世子在如今这等场面依旧坐怀不乱,莫非真是......” “若不是有断袖之癖,陆世子便从了这位妓子吧哈哈哈哈。” 陆明钦看着周遭往日衣冠楚楚的同僚们在此刻丑态毕露,垂眼时,长睫的阴影落到了眸底,原本只是搁在桌面的手指也开始轻敲起来。 响声明明不大,可却清清楚楚传至每个人耳里。 众人噤声,目光落至王大人身上,见他懒懒松开怀里的女子,轻笑道, “诸位大人此言差矣,本官倒是觉着,陆世子这是在为哪位姑娘守身如玉呢——” 陆明钦微伸嘴角,墨黑的眸直直望过去,好似笑了,又好似没笑,只举起酒杯饮了最后一口。 待宴席尽散,陆明钦垂眸掸了掸袖间的酒渍,眼底满是淡漠,直至行至雅阁门口,那淡漠才慢慢消退。 侧边的糕点铺前,高大温柔的男人垂首在娇小的少女耳边说着什么话,惹得她瞪圆了水眸朝这边望来,手里还揪着那人的半片衣角。 陆明钦拢了拢眉,毫无躲避的意思,目光好整以暇般直直撞入她眼底,直至那里头出现些许惊诧,直至少女的面容被碍眼的背影牢牢挡住。 那人把她抱上了马车。 陆明钦收回视线,指骨已然发白。 * 伴云跟着世子爷回了停南轩,才在侧室放了水,暮夏时节,水温并不高,只袅袅散着些微热气。 他咚咚咚敲了敲侧门,轻声道,“世子爷,水放好了。” 过了半晌,只着单衣的男人才推开门进来,他身材高大,肩宽腿长,可举手投足间又沉着股风姿雅韵。 世子爷沐浴时不喜有人在旁伺候,伴云将寝衣放置一旁,才要轻手轻脚退出去,余光却瞥见男人手里的香囊。 那原本破破烂烂的香囊似乎被修复得好了一些,伴云想起自己给世子爷磨墨时发现他手上的针孔,有些麻木地掐掐自个儿的手心。 算了,近日世子爷又刻木盒又做花灯又绣香囊,将那些手工活干了个便,倒叫人觉着他越发厉害了。 伴云唉声叹气守在门外,等了半个多时辰,男人才擦着如墨锻般的发踏出侧室。 他眉目冷淡,浑身透着清冽的水汽,额前垂着几缕微湿的发丝,抬目朝他望来。 “负责今日席面的是谁?” 伴云听这话吓了一跳,他思忖片刻,便开口道, “是......太子爷身边的张公公,您进入席间也瞧见过的,最先panpan开口那位。” 陆明钦阖眼,轻轻摩挲了下手里的荷包。 “派人查清楚了,他近日与何人来往过且一一上报。” 男人微压着嗓,声音听着不咸不淡,却无端震慑得人满是惊惧。 伴云原以为世子爷是要将席上那乐妓讨要回来,本担心得不得了,闻言倒是松了口气,忙应声便退下去吩咐事宜了。 疾烨瞥见伴云朝外行去的身影,他躬身道,“世子爷,自您离去后,那乐妓怕是不好过——可要下属前去......” 席间可有不少人对那妓/子动了歪心思...... 陆明钦连头都未抬,只轻笑了声, “干我何事?” 不过是一副皮相罢了,纵使再相像又如何。 他掀起长睫望着半跪着的下属,“可要我再教你一遍规矩?” 男人不咸不淡的声音,好似所问并不是什么要紧答案,却不喜人答非所问不听话。 疾烨疾烨抬头,一头撞入那深不见底的眸海。 他心神一颤,还未回神,便不自觉地作答回应,“属下知晓,自行去领罚。” 陆明钦侧目望向窗外漆黑一片,这次不论是谁,都阻挡不了他,若有谁再拦在前面,杀了便是。 作者有话说: 表哥——以前瞻前顾后,现在烦的想直接砍人了。 第70章 、发现 谢知鸢被送回谢府后,思绪依旧如同被抽了丝的薄茧般一层层脱落,到最后也没明白自个儿的想法。 谢夫人正笑着替女儿擦玉颈处的细汗,近日来谢府的香料名声已从盛京流传到别处,她正着手于别处开医馆的事宜,女儿的亲事也平平顺顺,等来年开春嫁予孟公子,她便只要等着抱大胖孙子即可。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发上的银丝都少了不少。 谢夫人才擦到女儿莹润的耳垂,便听她开口,“娘——” 这语调倒像是有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的。 谢夫人揪了揪她的耳朵尖,笑骂道,“憋着什么坏屁呢,还不赶紧和娘说。” 谢知鸢瘪瘪嘴,侧目小心翼翼试探了一句,“我若是说,我不喜欢孟公子......” 谢夫人的手霎时顿住,她屈指弹了弹女儿的小脑袋瓜,把她转到身前来, 见着跟前的女孩仰着小脸乖乖望向她,她强忍住哄意,对着她肃然道,“你同娘说,是不是还喜欢着陆世子呢?” 谢知鸢抿了抿唇,只道,“这同表哥无关。” 谢夫人只觉脑袋上的青筋一抽一抽地疼,女儿这幅模样,显然还是念叨着某人呢。 若是往日还好,她再劝劝女儿便是,可自那日察觉到陆世子对女儿生起不明心思后,她现下也...... 谢夫人叹口气,女儿的心思固然重要,她也不得不往长远了考虑陆世子家世煊赫,如今局势尚不明朗,说句不好听的,若有人寻陆世子麻烦,找他们家开刀又如何,还是永宁侯府稳妥些。 是以她温声道,“现下风气虽说开放些,可哪家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便互通心意的更是少有,现在不喜欢,婚后是要关起门来过日子的,孟公子品性又好,总会喜欢上他的。” 谢知鸢听不得这些絮絮叨叨,她恹恹地垂了眉眼,任由娘亲替她拭去额角的汗。 她一时不敢再提,颤巍巍躲进被窝里,朝外探出的目光带上抹忧思。 * 近日风凉,快入秋的黄叶簌簌落至泛黄的纸页,被莹润的手指夹住,放到了书页里。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82节 谢知鸢靠坐在外廊,因天转凉外头披了件织锦云纹兜帽,越发显得白莹莹的下巴尖尖。 她懒洋洋地就着日头翻看手里的医书,时不时朝院落内扫上几眼。 里头姑娘家娇俏的笑声依旧不绝,透过帘子朝外传来。 谢知鸢抿了抿唇,若不是为了上山,她才不会再想看到那个安三姑娘。 近些时日她一直在思索自己同孟公子的事情,虽被娘亲告诫过,可那封信始终在她心里埋下根刺,连同孟公子的隐瞒一同要她不安。 谢知鸢行事拖拖拉拉,课业不到死到临头绝不提前做好,但在人生大事上却是少有的果决, 昨日听娘亲谈及今日要来陆府同陆老夫人一块儿去礼佛,便屁颠屁颠跟过来了。 她想去试探试探元和,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里头的动静总算轻了些,陆明霏先一步踏出廊内,朝谢知鸢招了招手。 少女正是二八最好年华,连翻飞的裙摆也似蝴蝶般飞舞。 她笑着调侃道,“瞧瞧这是谁,怎还挂落着张脸,竟是连一眼也不想看见吗?” 谢知鸢把手里的医书阖上,才掀起眼皮子瞪了她一眼,“你可别说我了,小心我哭给你看。” 陆明霏也不再笑,她道,“你且放宽心,安姑娘今日不同我们一道去万佛寺,陆府已在门外备好了马车,你与姨母一道便是。” 待谢夫人搀着老夫人也出了门,谢知鸢便与陆明霏一同跟上,陆府的几驾车舆停在山脚下,便由着那马棚的管事牵着去喂草。 待入了正厅,众人阖眼跪坐礼拜,谢知鸢趁着娘亲不注意,偷偷起身溜去了后山去寻元和了。 她打定主意要试探一番,可虽说是试探,到底是关系亲密的友人,谢知鸢支支吾吾了半晌,看着元和宛如谪仙般的面容,到嘴边的话早已变了味道, “阿奕怎么不问我近日定亲的事宜?” 这话莫名带着酸味,倒像是责怪元和不重视她一般。 彼时秦奕还在煮茶,闻言手里的动作未停,行云流水般挽袖替她斟了一盏茶。 她掀起长睫,越过如云般的茶雾看向谢知鸢, 喝茶的女孩小心翼翼握住碧玉杯盏,莹白的指尖被烫得微微泛红,她啄一口又顿了一下,原本粉润的唇瓣早已变得红嫩。 茶雾袅袅中,那双雾蒙蒙的鹿儿眼小心翼翼觑过来。 秦奕孱弱的眉眼带上些微笑意,语调依旧平缓,“你那未婚夫婿,我自是识得的。” 她竟直接答了。 谢知鸢眼皮子一跳,差点拿不稳手里的茶盏,她心早已被那种被看透的羞耻与愧疚不安灼烧,一时之间只又匆匆抿了口茶液。 微苦带甜的滋味才刺激到舌尖,元和淡如水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同他并无多大关系——” 谢知鸢复抬首,一下子撞入一汪平静无波的眸光里,她慌忙间又移开。 不知为何,提及孟瀛,元和敛了敛柔和的眉目,只淡声道,“他与我不过是多年的友人,近日他归京,我便同他通了几封信件,若阿鸢瞧见了,可别误会了才好。” 她嘴里说着友人,可语气着实过于平淡,倒像是关系平平甚至是不好的样子。 可谢知鸢因被看透来意,早已陷入惊慌失措中,又哪能注意到这些, 她把杯里的茶喝完,眼尾被茶雾熏得泛起薄红,倒像是春日枝头不堪一折的芍药。 元和默不作声看着她,眼底依旧是温和的纵容, 谢知鸢连脸也红透了,讷讷道,“是我对不住阿奕,不该妄加揣测的,” 她把手里的空杯放至元和跟前,软声道,“那我便自罚三杯可好?” 秦奕失笑,她属实是病美人,笑起来时好看极了,“倒是便宜你了。” * 从元和那溜回前寺时,时辰已不早,谢夫人替跑回来的女儿擦了擦手心的汗,轻声问,“可又是找元和去了?” 谢知鸢点点头,谢夫人也不再说什么,阿鸢这孩子自小没什么友人,又重感情,前些日子赵真真定亲后,她还去府邸探望,结果被赶出来了也不气馁,三番五次登门拜访、惹得赵府烦不胜烦。如今好不容易上山一回,去见见友人也是难免的。 礼完佛,陆府众人正要一同回去,结果那边马棚的管事来通报说那些马儿吃坏了肚子, “真奇怪,小的喂了这些马十数年未出过差错,今日不过与往常一般,怎会出这样的事故......”那管事愁眉苦脸,只期盼主子们能大发慈悲饶他一命。 陆老夫人心情正好,也不同他计较,只命他去住持那要些厢房来将功赎过。 一行人夜里便在山上暂住。 谢知鸢本是要同谢夫人一间,可陆明霏又闹着想同她一间,谢知鸢拗不过她,遂了她的意。 用完晚膳后,谢知鸢才察觉到自个儿的东西落元和那了,正巧心里也想多与她待一会,便在陆明霏酸溜溜的目光下出了门。 后山通往竹屋的路原本覆了一层落叶,如今却被小沙弥扫得一干二净,绣鞋踩在上面时几近无声。 谢知鸢左拐右拐,这条小径周遭并无风灯挂落,她借着月色才勉强瞧清跟前的道路。 周遭倒不停有响动,连绵不绝的沙沙风打竹叶声入耳,倒显得越发寂静了。 她有些害怕地加快了脚步,才要再踏上一步石阶,却远远瞧见那被竹叶半掩着的纱窗。 昏黄的烛光将两道剪影牢牢投在纸面上。 那处正是今日谢知鸢与元和一道吃茶的座次。 一道身影理应是元和的,另一道呢...... 那竟像是个男子。 谢知鸢心里生了疑,耳边似又响起柳玉容同她提起的事情,她正要上前瞧清楚,下一瞬却从暗处闪过一道黑影。 女孩短促的叫声被淹没在男人的大掌里,熟悉的清冽气息铺天盖地侵略而来。 她背部抵住男人硬朗有力的胸膛,谢知鸢身子一僵,停住挣扎。 竹屋内的两人不约而同下意识朝窗外看去,清俊的公子垂下长睫,屈指敲了敲窗棂,片刻后,嘶哑的声音响起,“主上,并无异动。” 对面的元和早已落了温和的神色,他漫不经心捻了捻手中的杯盏,轻笑道,“你又在怕什么?” — 另一厢,谢知鸢被那男人带着躲到一片黑影里,他宽大的身躯将她牢牢罩住,使她近乎不能动弹。 表哥?他怎么在这里? 谢知鸢瞪圆了眼,带着薄茧的手指牢牢盖住女孩大半张脸。 她柔软的唇蹭上时,还下意识张了张嘴,濡湿嫩滑的内里贴上他的掌心。 他的手还沾染着竹叶的清香。 “噤声——”男人温热的吐息就在耳廓,明明并未触及到什么,可那片肌肤却细细密密生起了小疙瘩,一直酥麻到尾椎骨,让她瞬间软了腰, 他不紧不慢撑住女孩的纤薄的背,又淡声道,“想要去看看吗?” 明明胸膛也是温温凉凉的,可气息却是与语调全然相反的灼热。 谢知鸢呼吸重了些,她思忖两瞬,不停颤动的胸腔与迷蒙的触感并未令她忽略正事,反而因着慌乱,她的思绪越发要逃离身后男人宛如诱捕迷茫小动物般的大网,转而扑向那些所谓真相, 好使自个冷静下来。 她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软嫩的唇珠擦过男人粗粝的掌心。 第71章 、偷听 谢知鸢被带着蹲到了窗棂下, 她想起方才轻盈无比的感触,没忍住侧眸看向表哥。 男人的轮廓沉浸于月色中,隐隐约约只能见着个清贵无比的轮廓, 他就在她身边的侧后方,半点未触及她,但那股强烈的气势始终干扰着她,将所有气息都禁锢在这片方寸之地里。 明明暮夏的晚风夹杂着凉意,可谢知鸢身体的反应却与感官背道相驰,洁白的额角竟生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出来, 她尽力忽视身后的炙热,屏息听着屋内的动静, 不知是不是什么巧合,那两人正好提及她, “今日她来了,您是如何说的?”是孟公子的声音。 “还能说什么?”秦奕不紧不慢抿了口手边的茶,“自是用那套说法,她竟也信了。” 这是什么意思...... 原本还在悄悄扭脚的谢知鸢瞬间停住了所有动作,她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脑子先是空白一片,继而一股子酸涩混着某种愤怒冲向心头。 她惊诧得连下意识流出泪都无知无觉。 他们竟合起伙来骗她...... 窗内两人还在对话,可谢知鸢早已听不到, 她的耳朵被自后伸来的大掌捂得严严实实,滚烫的温度自耳根蔓延至脸侧。 陆明钦轻轻用内劲隔开女孩耳畔的声响,他垂眸,清浅的目光在她脸侧停留一瞬, 女孩默不作声哭着,眼里的泪水似要开了闸,哗啦啦顺着微微泛红的脸滑落至精致的下巴,又隐没在衣领里。 他指腹微缩,眉头轻拢, 就这么喜欢他? 里头两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别的事我都能答应,唯独亲事我绝不能让--”往日温润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孟某行尸走肉二十载,这便罢了,可您需得容我有喘息的余地......” 陆明钦听着,无声笑了下,他手纹丝不动,直至两人早已换了话题,这才挪至女孩的腰上。 谢知鸢一声不吭被男人一手抱到怀里,细嫩的手指紧紧拽住男人的衣襟 她自小心眼实,认定一人也不会轻易去改变心意,对表哥如此,对孟瀛如此,对秦奕亦是如此, 是以虽说先前早有怀疑,可经由秦奕的一番话,她早已打消了疑虑,如今真相摆在眼前,一时之间的冲击要想让她在瞬间接受全然不可能。 现在回想过去,孟公子往日的柔情千种都好似一把软刀,悄无声息割开水面,却留下入肉的闷痛, 他喜欢的是阿奕,却又为何要来招惹她......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83节 阿奕明明都知晓一切,却还与他一道骗她。 谢知鸢心绪禁不住地翻涌,比之无法接受更甚的是油然而生的迷惘,她不知如何是好,又怕出声惊扰了屋内那两人,只愣愣地哭着, 下一瞬,她察觉到自己的腋下插入一双手。 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衫浸入肌肤。 她颤颤眼睫,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子短暂地被抛掷于空中, 再睁眼之际,男人身上的清冽气息铺天盖地压来,她哭着伸手,下意识想推开点距离, 可腰肢被他大掌牢牢收紧,将她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 谢知鸢无法,下巴不受控制地抵在他的锁骨上,不断下坠的泪水很快打湿了男人胸前的布料。 陆明钦敛眉,他如如同抱娃娃般,一手箍住姑娘的腰,让她坐在自己的胳膊上,行路带风,又悄无声息,转眸时边看了眼暗处,边用手扶住怀中人的肩膀。 暗卫眼观鼻鼻观心收回视线,不敢再多看。 修着竹节的广袖经由大掌盖住姑娘家纤细的脊背,将刺骨的冷风牢牢挡住。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皂靴踩着了山下青石板路的落叶,怀里的小人儿才啜泣出声。 陆明钦面上不动声色,目光却泄露几分阴鸷, 他强忍住胸口因她为其他男人哭泣而翻腾的暴虐,步伐从容踏上侧殿边的抄手游廊,镶金云绣滚边因迎面的风不住翻滚, 他掌心扣牢她的腰,另一只手带着袖口拂落其上的落叶,才带着她坐到横木上。 男人沉稳的气息令谢知鸢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反应过来此举不妥,正要匆匆忙忙从他温热的胸膛前退出,下一瞬却被大掌钳着肩膀,再度往他那边贴去。 还在轻声啜泣的女孩一愣,旋即呜咽着唤了声“表哥”,她指尖陷上男人腰间的云锦,带着哭腔的软颤嗓音宛如归家后哀求长辈替其舔舐伤口的幼兽。 陆明钦听着她软声叫唤,呼吸略微急促了些,他不紧不慢拢紧女孩的腰,手掌在其中一只腰窝腰窝上轻触, 另一只手则是带着抚慰意味轻轻拍着她的背, 直至掌心下如小山尖般细瘦的蝴蝶骨停止发颤, 他淡淡出声,语调听不出什么好坏,却不自觉带上几分轻柔, “既是如此,回府后可商议退亲事宜。” 谢知鸢一僵,心口倏忽间窜上一股子凉意,脑袋瞬间从他怀里钻出。 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却又被她硬生生捱住。 她不该这么忖度他的,身前的男人该是她最信赖的兄长,她不能用这种无端的恶意将固有的思绪往他头上凑。 可万一呢,万一表哥他真是想要她故意听见那两句,好要元和同孟瀛双宿双飞,毕竟那两人都如此优秀。 若有他人知晓谢知鸢这年头,必要嗤她无稽之谈,她自个儿也觉着离谱,可又忍不住要去想。 她这般忖度着,面上也不由得流露出些许出来。 眼前的女孩还在不自觉抽着噎,眼尾、鼻尖俱是湿漉漉一片,可却用那双雾蒙蒙的大眼看着他,犹豫着没吭声。 陆明钦却将这犹疑看做了不舍, 他眸光一沉,原本放在她背上的手缓缓掐住她的下巴, 小姑娘的下巴细嫩无比,他只用了点指腹捏住,就被摩挲出红痕。 谢知鸢轻唤了声“表哥”,因哭过略带沙哑的嗓音宛如把钩子轻轻在心尖上挠过, 陆明钦目光落至她被泪水浸湿的红嫩唇瓣,缓声道,“你不想退亲?” 他语气极淡,又带上隐不可查的威胁。 谢知鸢被吓了一跳,眼里又直直落下泪来,她抿了抿发痒的唇珠,委屈地小声道,“到底是大事,我还要与娘亲商量一番......” 陆明钦指节在她尖尖下巴处的软肉上细细摩挲了下,嘴角微伸,“也好,如有需要,便来陆府找我。” 谢知鸢抬眸望向他,男人身姿挺拔,坐在她面前硬生生高了不少,是以她望向他时,眼尾总要不自觉下垂,带上湿漉漉的意味,倒是想让人...... 陆明钦喉结滚动了下,他行事既有耐心,便是从前也能不动声色看着小猎物落入自个儿的陷阱,可如今每每瞧见她,他都快抑制不住种种情绪。 阿鸢合该是他的,谁也不能夺去。 谢知鸢要回厢房时,已快近子时,周遭静谧得只余风声在喧嚣。 她跟在男人的身后,垂眸看向脚下被昏暗风灯照亮的路。 脑子依旧被各种念头占据,一时愣了神,被路边的石子绊了一下。 “哎呦_”谢知鸢稳住身子,再抬眼时,身前那道快融于夜色中的身影也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她。 她不好意思地抿抿唇,正要说些什么,男人低沉的嗓音却先一步响起, “怎的如此不小心,”他伸出手,缓声道,“若是瞧不清路,拉住我的衣袖便是。” 谢知鸢一愣,心尖一颤,反应过来时手已牢牢牵住他的衣摆, 陆明钦放缓了脚步,开始问她近日的功课。 谢知鸢虽说心大,却也没大到放下孟公子同阿奕的事,思绪跟着表哥拐到别处去。 她瘪着嘴故意小声告了几个夫子的状,又道课业难云云,倒是将陆明钦惹笑了。 男人轻缓的声音顺着晚风渡到她耳边,“今岁女子试要整改,往后你可以去试试。” 谢知鸢疑心自己听错了,本朝虽说男女皆可为官,可女子要当官的难度几乎可等同于殿试考取前三甲的程度,表哥竟让自个儿去试一试? 她有心再问,陆明钦却闭口不提了。 待到了厢房前,谢知鸢松开手里的衣袖。 许是握久了,手里一空,竟生出些许凉意来。 她垂着眸同他道别,陆明钦倒是没多留,只伸手将她的掌心掰开,将帕子放到她手里,这才转身离去。 谢知鸢揪住手里的方帕,看着他的身影一步一步被夜色吞没,直至瞧不见了,这才转身踏入屋内。 厢房点着灯,可因为陆明霏一人睡觉时老是要留灯,是以谢知鸢并未多想,她才小心翼翼踏入内,便被吓了一跳。 厢房内陆明霏还未睡,她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甩着手里的络子,看向鬼鬼祟祟的女孩子。 “好啊你,”陆明霏佯装愤怒,她搁下手里的络子,眼睛瞪向她,“你倒是和我说说,方才去哪了?” 谢知鸢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置自己同孟公子的事,是以只说了句,“我与阿奕相谈甚欢,一时之间忘却了时辰,回来便这般晚了。” “你骗人,”陆明霏这回是真生气了,她目光紧锁在她脸上,提高了声音,“我早已派丫鬟去元和郡主那找你,可她说,你今晚并未来找过她,可你方才又道寻元和谈天说地,真是个撒谎精!” 谢知鸢眼皮子一跳,她下意识惊呼道,“你去阿奕那寻过我了?” 第72章 、退亲 万佛寺后山处,竹屋内还闪着微光。 孟瀛没待多久便先提出告辞,在他离去后,容色孱弱的男人望着手里捏着的酒盏,垂落的眼睫在眼睑留下层淡淡的阴影。 直至门外窸窣的动静响起,那阴影才缓缓颤动了一下,如墨般的眸朝窗外望去。 秦奕的身子是被人故意捣毁的,是以并未有习武的根基,皆因每每养出点内劲,便会加剧身子的破败,宛如破了口的屋子,灌入的风愈大,那些由于年岁渐长的窟漏也愈发扩大。 他并不能夜视,只能凭借着敏锐的观感隐隐约约察觉到外头的交谈声。 竹屋常年都来不了几个外人,来找他的都不会安安分分去寻什么书童通传, 再联想到先前与孟瀛谈及谢知鸢时心里闪过的某些不安与宛如被野兽盯紧的毛骨悚然,原先被压在潜意识里的东西全被翻出来。 秦奕蹙紧眉头。 书童听丫鬟提起谢知鸢的名字心里便咯噔一声,他礼貌应了几声,在她走后才提着气入屋通报挠。 略显杂闹的风声早已被隔绝在门外,屋内也只有昏暗的烛火不停噗嗤噗嗤颤动。 书童不合时宜地想,主子向来节俭,这蜡烛不过是寺庙送来的最次品,他却也不恼,多年来就着这不算明亮的光看书批牍,手底下的人诚惶诚恐想派来各种好物,皆被他拒绝,这一拒绝,就是这么多年。 他下意识瞄到眼前人脸上,秦奕今日惯常着一身白衣,比之有些女气的容貌,叫人最先注意到的反而是一身不似尘间人的气息。 他淡淡垂着眉眼,倏忽间轻笑了下,“派人去告知孟瀛一声,要他做好退亲的准备。” * 翌日,谢知鸢跟着娘亲回了谢府, 一路上她一直沉默着,手也不停揪着用来擦汗的帕子,黑溜溜的眼睛止不住望向谢夫人的念头。 谢夫人一下将她抓个正着。 “女儿大了,”谢夫人长长叹口气,温婉的面上满是遮不住的怅惘,“倒是什么也不肯和娘亲说了。” “娘--”谢知鸢咬咬唇,不知如何将那些话宣之于口。 她昨日想了一夜,终究还是无法抉择, 她骨子里虽带着叛逆,可到底自小生于这般的环境下,平日里装得乖乖巧巧,唯一的反抗也不过是一塌糊涂的课业,更何况这种反抗仅是愚蠢的以卵击石。 她不能确信自个儿说出昨夜所见所闻后,娘亲是否会答应她贸然提出退亲,如今一夫一妻盛行,可偷腥的男人着实太多,女人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下一个定亲对象难不成就能比孟公子好吗? 对谢知鸢来说,只要成亲的那人并非是表哥,那谁都没什么两样,于是所需考虑的左不过是一些全然理性的因素。 而全大衍,再寻不到第二个于家世等方面比得过孟瀛的男人。 在试着去信任孟公子、对他敞开胸怀迎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后,那些与未来夫君相濡以沫的期盼终究是化作了泡影。 她不会再轻易相信别人了,更别提爱上那人。 反正她也不爱那人,那管他到底爱谁,让她过得舒心就完事。 可还是太膈应了,想到孟公子与她在意的阿奕的关系,谢知鸢还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她犹豫良久,在下马车后还是决定同娘亲坦白那事。 出乎她的意料,谢夫人并未替孟瀛说话,先前对他的欣赏、包容好似全然化作灰烬,她摸了摸谢知鸢的脑袋,声音虽轻,却很坚定,“那便退亲,娘不会让阿鸢受了委屈。” 谢知鸢憋住眼里的酸涩,可晶莹的泪却还是抑制不住泛起,她正要说什么,身后却传来谢知礼大煞风景的声音,“什么?若是你同孟公子退亲了,那他答应我的寻墨坊请帖可怎生是好!” 这回没等谢知鸢回嘴,谢夫人先暴起拧着他的耳朵,在谢知礼嗷嗷乱叫声中提着他出去了。 谢知鸢望着自家傻哥哥无忧无虑的蠢模样,有些羡慕的收回了目光。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84节 谢夫人翌日便登门前往孟府,她并未经由陆老夫人,也并未告知其他任何人,直截了当地同孟夫人提起了退亲的事宜。 彼时孟夫人正在佛堂礼佛,听到谢夫人的话脸色竟毫无波动,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她清清浅浅地笑了下,只说自己要问问孟瀛,毕竟是孩子的亲事,她也不好全然做主。 孟瀛那边的答复更快,小厮才派过去,人就已经跟着过来了。 向来温润洒然的公子难得带上急色,他躬身道,“敢问伯母,是瀛做错了什么?” 谢夫人拧着眉,那事有些荒谬,到底是怕惹祸上身,她只淡淡提了一嘴,“你自己心里清楚,前夜是与谁在一块。” 孟夫人掀了掀眼皮子,默不作声继续捻了捻手里的佛珠,这般养气功夫倒是让谢夫人有些佩服。 孟瀛却寸步不让,同谢夫人恭声扯皮良久,最后松口气,只要阿鸢亲口和他说明缘由。 当天夜里,伴云便到世子爷跟前说了此事。 他的养神功夫到此刻也经不住破了些,话语里夹杂着欣喜与止不住的幸灾乐祸。 他身前的男人默不作声听着,长睫只在一些紧要关头才抬起一些,干脆利落的轮廓隐在烛光中,半明半暗。 伴云把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这才口干舌燥地止了嘴,他小心翼翼觑了眼世子爷的神色,发觉他微伸了伸嘴角。 世子爷是笑了吗? 许是这几分笑意借给他偌大胆量,伴云嘴瓢问了句,“您说,表小姐和孟公子这亲事,能退成吗?” 陆明钦掀起睫轻描淡写瞥他一眼,倒是没计较他的逾矩,语调舒缓,“自是能退。” 提及孟瀛,倒少不得与先太子扯上关系。 二十多年前,失踪的先太子早已被接走,因着圣上的眼线与明里暗里的追杀,先皇势力立了个挡箭牌在身前,为真正的太子行事做掩护。 孟瀛便是那个替身,过去多年来在外游历不过是为着降低圣上的警惕心,他自个儿不见得是那种淡泊名利的性子, 那些人并非是要利用他的亲事,可又怎会容许一个傀儡脱离掌控? 孟瀛多年步步为营,甚至背着元和建了自己的势力,又怎会因着一桩亲事暴露自己、毁了这些心血? 在他们眼里,于大业而言,小女儿家的心思自是不值一提。 作者有话说: 孟瀛:......(因不能解释吐血中) 明天退退掉,然后之后就是表哥的各种引诱,在之后就是各种涩涩甜甜!!! 大狗要重操旧业,之后又是痛骂审核的每一天【小声】 第73章 、尘埃落定 谢知鸢得知孟瀛要见自个儿的那一刻,一时之间竟生了畏。 她不顾谢夫人在床边的劝阻,直接把脑袋埋到了被子里,瓮声瓮气道,“我不想瞧见他--” 若是还没撕破脸皮倒还好说,可现下都已然提出退亲一事,她可没有当面质问的心思, 毕竟做事留一线,算是对孟公子从前给予的温柔的劝慰。 谢夫人见女儿每每听她提及此事,都只留了个屁股给她,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只好前去回绝。 孟瀛却还是坚持着不松口,他恍若弃了书院的闲职般,日日登门拜访,那坊市里的人寻了味,竟传出些无稽之谈来。 谢知鸢不得不躲着孟瀛,这一躲就躲到了陆府里去。 陆明霏阖掌嘲笑她,说她竟怂到不当面和孟瀛撕破脸皮,谢知鸢无法反驳,鸦黑的眼睫默默垂下。 这倒要陆明霏叹口气,阿鸢此次若是真退亲了,其他人怕看在孟府的面子上都怕是不敢来提亲。毕竟永宁侯府也算是顶顶清贵的,阿鸢连孟世子都瞧不上,那其他人更没可能了。 “还是尽早处理吧。”陆明霏只能艰涩吐出这几个字。 谢知鸢本以为还要同孟公子再交涉一段时日,未曾想没过多久孟府那边却松了口。 只道要孟瀛再见她一面。 这相比于其他简直太好实现,谢夫人也松了口气,毕竟出于对他和元和郡主清誉的考虑,孟府也没有道理不放手,不然消息泄露出去,两家都落不得好处。 谢知鸢只好硬着头皮与之相见。 日色下的公子依旧着着青衣,听见动静侧了侧身,衣摆随之翻动, “阿鸢--”他依旧是那副沉稳的样子,只是眼底带了青色,用那双墨黑透亮的眼眸看着她, 谢知鸢避开他的目光,尽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静无波,只是手里绞着罗帕的动作泄露了几分不平静,“孟公子,你来做什么?” 她难得强硬道,“我想我们退亲的意思已然明了,也不必再多说了吧。” 孟瀛静静看着她说,“我知此时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只是徒增厌烦,我此次前来也并非是要纠缠。” 他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个物件,轻声道,“这是我那日做好的河灯,并未来得及送你--” 男人鸦黑色的羽睫微垂,更衬得眼睑处的阴影深沉,他复抬眸道,“我能否向你讨要你那一盏河灯?” 谢知鸢闻言将视线转向他手里的河灯, 晶莹剔透,在日色下流光溢彩般的精致,被置于修长干净的手指中更是动人。 她抿唇并未说话。 孟瀛似也瞧见了她的凝滞,苦笑了声,“就当是留个念想。” 就算在这样的境况下,他的目光也温润无比,柔得好似月光中的一片银晖,连半点逼迫都寻不得。 他静静地看着她,等着他的答复,似乎她做怎样的决定他都全然接受。 谢知鸢在这样的神色下终究是心软了,她叹口气,转身回屋时从妆奁里取出那盏被她存放得好好的莲花灯,犹豫了一会,再添上他替自个刻的玉簪。 女孩绣鞋在地上发出轻微动静,孟瀛强忍住心里将她强占的念头,回眸时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只是目光恰巧掠过她手里的莲花灯,来到那玉簪上。 猜到她要做什么,年轻男人乌黑的眼睫轻轻顿住,敛眸的刹那,眼底的情绪被遮掩得干干净净。 果不其然,粉嫩的指甲壳压在那两样东西上,一起伸到他跟前,耳畔依旧是女孩软软糯糯的声音,“孟公子,这些你都拿回去吧......” 明明做错了的是他,她却仍旧是这幅没脾气的样子。 所以,她心里真的没有他--哪怕是一瞬。 孟瀛倏忽间抬眼,他只伸手接过了那盏莲花灯,又把手里的河灯放在她手心,嘴角再度泛起苦涩的笑意, “谢姑娘,孟某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再要回的道理,” 他看着她,语调不复平日的和缓,“若是姑娘不要,便丢了吧。” 谢知鸢不确定这是否是孟公子的苦肉计,毕竟在见到他的伤疤后,她便已自顾自认定他的狡猾与伪装,可她仍旧是心软了。 她不会拒绝别人,更别说是从前处处照顾她的孟公子,于是只好轻声道,“我向来不会丢东西的......” 孟瀛简直是爱惨了她这副模样,可是他不能也不该在此时继续下去,那疯狗将他手下的势力全然捅到秦奕那边,对方虽早有预料,可一直以来并未寻到他的把柄,也不好说什么。 陆明钦此举恰好替秦奕递了把刀,他毫不留情地将他如数年前那样强制遣送出京。 哪怕事情早已败露,他们却还是不愿弃之度之。 可又哪有替身为别人挡了无数刀后,又能心甘情愿再当个孤雏腐鼠的呢? 孟瀛目光在小莲花灯上停顿一瞬,哪怕莲花瓣皲裂,在他眼里也是千好万好。 他温声道,“那便当孟某暂时存放姑娘这的可好?下次再相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谢知鸢懵然地缩了缩握着河灯的手,轻轻地应了一声。 不得不说,孟公子真是厉害,谢知鸢只觉心中所有愤懑都已在他这般温和沉稳的语调下消弭,甚至于因他坦然的态度,已经开始怀疑起自己先前的揣测。 可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她并没有挽留,只看着青衫公子的背影一步一步消失在视线里。 孟瀛踏出院落的那一瞬,终究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眼。 着粉衫的少女依旧在原地,默然望向他。 他收回视线,忽地释然一笑。 任何人都会朝权力靠拢,他、他们,亦或是她。 而他,妄想将那份权力取而代之。 * 直至两家协议好退亲事宜,孟瀛都未出过面,谢知鸢再次听到他消息时,正坐在檐下看书。 表哥向来不会说没有把握的事,先前所说的要她试试女子试虽像是随口一提,可谢知鸢依旧放在了心上。 眼下她并没有叛逆的资格,做出退亲的决定那一刻起,谢知鸢便知自己将来的亲事怕是举步维艰,与其将期盼放在未来夫婿身上,倒不如—— 她想起那些女官,手里的策论竟也没那么让人厌烦了。 落叶飘落到泛黄书页的那一刻,四喜恰好来院里打扫,这些粗活本不该她来做,可她嫌其他小丫鬟们动静太大,扰了姑娘亲近,又或者怕谢知鸢心里眼里瞧上了其他小丫鬟,像渣男般将她狠狠抛弃。 谢知鸢有一日得知了她的念头,颇有些气愤地鼓了鼓腮帮子,不过也就由着她去。 四喜拿起扫帚,似是想到什么,犹豫着还是开了口, “孟公子在今晨便出京了,听说城门口半个盛京的姑娘都去送行了呢,夫人怕您想到什么不好的,特意没让我说。” 谢知鸢听这话,拿着落叶的手霎时顿在原地,心里有不知名的情绪在翻涌。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日同自己说下次再见不知是何时。 四喜看姑娘呆愣住的模样,赶忙转了话题宽慰她。 她念叨着,手下却干脆利落地将地上的落叶扫到簸箕里, 谢知鸢目光凝在她身上,圆脸丫鬟夏衫的袖口有些短了,露出一截腕骨,她稚嫩的眉目逐渐蜕变,显出独有的英气与凛然来,谢知鸢恍若才意识到四喜也已经长大了。 她有些茫然地抬眸,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树上。 眼下夏季未过,天也并未转凉,反而因天阴带了丝闷热气息,可枝头嫩叶早已发黄,随着风吹,在转瞬间辞柯。 世事无常,所有人或事都好似在变,这使她迫切想见见那些未变的东西,好给自己留有一份余地。 从容不迫的余地。 她不想要就这样,急匆匆地长大,她会不安、会慌乱,先前她心心念念着表哥,自是不会再去注意其他东西,可从那份情感“桎梏” 中勉强脱离出一半,又会为外头的萧瑟残酷重新钻回去。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85节 在这份不安下,她难免想见着表哥,哪怕只是同他聊聊天也好。 谢知鸢就依旧是那个谢知鸢,被人护着的、每日只需担心表哥喜不喜欢自己的谢知鸢。 休沐日结束,谢知鸢背着小书篓去了大学府,她一改日日在课上昏睡的怠惰,变得格外勤勉,课上夫子留下的问题她会绞尽脑汁去求索,哪怕不会也要将书册翻得哗啦啦响,课后的课业也一笔一划在学堂做好,才慢吞吞归家。 可她先前落下的太多,每每将课业完成,外头暮色都已四合。 她就成了最晚出书院的那一个。 不知是否是那些人刻意,她才收拾好东西踏出学堂一只脚,耳朵便已敏锐地捕捉到了拐角处几人的窃窃私语。 “瞧见没,她这几日都装出一副勤勉的模样呢。” “是想讨好夫子吗?毕竟与孟公子退亲,也没人会愿意娶她了吧。” “我看,是有些人妄想通过女子试,考取女官吧--” 她们的语调拖得很长,声音又时不时拔高,在静默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显。 谢知鸢郁闷地揪了揪小书篓的藤条,这些人刻意呆这么晚不惜以身喂蚊子,为的就是让她听见这些不痛不痒的话? 真幼稚。 她自诩为大人,自是不想同她们一般见识,直接目不斜视从那些人身边拐过去,脑袋仰得高高的。 这倒是让那几个女孩子有些讪讪地收了话题,撇嘴道了几声没意思便也离开了。 谢知鸢嘴上心里都念叨着不受影响,可一回府便将自个埋在木案前,伏桌看着手心令她头晕眼花的籍册。 这一看便看到了陆府长孙百日宴时。 陆府这一辈男嗣仅有三人,陆明钦在其中行三,去岁庶长子娶了新妇,三月前生下个大胖小子,只是镇国公庶子都与老夫人不大亲近,是以谢知鸢都没怎么见到过这位陆府长孙。 但毕竟是长孙,老夫人再怎么不待见他也得将宴席办得风风光光的。 谢知鸢最近正愁怎么再度见到表哥,一听宴席二字,黑溜溜的眼刷地一下亮起,用膳时在娘亲面前眼巴巴望了两日,满脸淡定的谢夫人才松口带她去。 说实话,谢夫人当初会帮女儿退亲也不无有陆世子的影响,她始终觉着世子那边对女儿是有几分情谊在的,可几次三番前去试探对方却又滴水不漏,要她觉着自己的揣测是否为臆想。 事态未明前,她本不打算要女儿与之过多接触,可转念一想,两人表兄表妹的,真要见面那她也拦不住,便也由着去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放表哥出来贴贴,上次他假装醉酒,那这次就是故意嘿嘿嘿 ——阿鸢不会随意丢东西,也不会随意丢弃人,她念旧又心软,孟瀛知道这点,所以打的是感情牌hhh他将来还会回来的,让表哥疯狂吃醋。 不知道大家有木有看明白阿鸢的纠结,简而言之,她之前一直是个小孩子,现在就是被迫长大后的惆怅啦[当然是要由表哥的贴贴来安抚啦] 突然发现自己每天写文赚的钱钱从十几块翻了好几倍变成几十块,受宠若惊地搜了搜xhs,果然发现有博主给俺推文了!!![转圈圈] 第74章 、宴席 明月高悬,陆府门前熙熙攘攘,马如游龙,香风与环佩相鸣声混着杂笑隔着夜色跃来。 陆府长孙宴席,哪怕只是个庶长孙,也没有人敢怠慢的,盛京的人皆来了遍。 谢知鸢跟在娘亲后头,她记性不算好,却也瞧见了不少熟悉面孔,都是上次表哥及冠礼时见到过的。 她默默躲着众人的目光,自同孟府退亲后,就算有其他夫人来同谢夫人攀谈,也不会没眼色将话题拐到谢知鸢身上去,先前对她有意的那些个也绝口不提要提亲的心思。 对此谢知鸢早有预感,她现下一门心思放在女子试上,来这宴席也是想再问问表哥那日同她说的女子试改革一事,也想着讨教先前不懂的课业,自是不会在意他人的青眼白眼。 * 环廊阁间里,着青衫粉黛的少女正对镜描花钿,纤纤指尖轻轻一挑,留下艳红的印记。 “主子,”桃香凑到她身边,轻声道,“都已安排好了。” 少女秀美面容平静无波,只淡淡嗯了一声。 桃香打小就跟在小姐身边,是看着她从粉雕玉琢的孩童长成如今的窈窕少女,其间步步惊险自不必再提。 陵川安氏虽说是个大士族,可极重血缘亲疏,有本脉分支一说。 安珞在本家行三,但却是安家主的嫡长女。 按理来说这样的身份应当是一辈子无忧无虑,可她生母身份低微,只是个舞姬,当年安家主一时鬼迷心窍不顾众人反对娶了那舞姬,只是没宠几年,又遇到了如今的夫人柳氏。 柳家同安家一般,都是清贵氏族,两人因才情相知相熟,比起大字不识的舞姬,安家主显然更属意这样清雅的女子,没过多久便移情别恋。 家里的舞姬自是成了两人海誓山盟间的阻碍。 安珞她娘并未歇斯底里,只默默在放妻书上题了名,没过多久便郁郁寡欢,香消玉殒。 安家主依旧是寻得所谓真爱那副模样,多年来专宠柳氏一人,两人生下二子一女, 柳氏并不算大度,被安家主宠得拈酸吃醋是惯有的事,而安珞娘死了,这下子安珞就成了安家主不忠的产物。 她成了柳氏的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生了副既有价值的模样,族中极重视本家血脉,她怕是还没长成就要被戕害。 正因如此,安家主也和她说了,若是能拉拢到镇国公府,他便将她娘的墓迁到安氏祖籍。 说到世家,就不得不提上月太子反对世家垄断赋税导致百姓流离一事。 自古世家与与皇权便有些争锋相对的意味,太子递了把刀,圣上自是顺水推舟欣然应允,惹了众氏族的不满。 只是数年前圣上已大刀阔斧整顿世家,经休养生息也不能重归以往荣光,他们与太子相斗自是以卵击石,本以为太子被斥责后又能松口气,未曾想太子一脉和玩一般又起来了。 起起伏伏起起伏伏的,整得人忒烦。 这下子安家主把目光落到盛宠不衰的陆府身上,既然对抗不了,倒不如得些庇护。 但古来胜败乃兵家常事,太子一脉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还没有定数,他不敢拿他心上的娇娇女儿去赌,恰巧安珞又有几分勾人的本事,就派了她过来。 桃香替小姐斟了碗茶,叹口气,外人只观得安三小姐花团锦簇的一面,又哪想得到她举步维艰。 她看了眼小姐秀美的面容,忍不住开口,“小姐,真要如此吗?” 这此计谋行差踏错一步,那先前的盘算可都将毁于一旦。 安珞笑了笑,看着镜中的自己,只道了声,“莫要乱想,按计划来便是。” 言罢,乌黑眼睫一垂,眼底的情绪被遮掩得严严实实。 眼下陆老夫人对她却是满意,可她知晓这事做主的只能是陆明钦,她来陆府已近两月,因老夫人的撮合见了那男人无数次,可对方面对她的引诱一直显得淡漠无比。 若说是厌恶她都还有几分把握,可他那副模样倒像是没把她放在心上,只当她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土。 安珞原先还不明白,可在那日宴席恰巧看见陆世子望向谢府那位姑娘的目光。 深沉得恍若要将其拆分入腹。 她先前的预感俨然成了真,陆明钦心系谢知鸢,眼下那姑娘又退了亲,不管谢知鸢喜不喜欢他,依着陆世子的手段必定不多时便能与其定亲。 安珞伸手拧断了青玉瓶中的月昙,纤细玉手带着它点缀在青丝间,她眉目一转,竟显出几分娇憨的神色。 放在从前,她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要用上这等低劣的手段,可如今情势危急,也无怪她如此了。 * 另一厢,伴云侧身直直立在廊下,侧耳听着小厮的汇报,“错不了,您吩咐小的盯紧那桃香,果不其然要小的发现了那丫鬟收买了个妇人,在今夜世子爷那桌的酒中掺了东西嘞。” 见小总管不言不语,依旧在暗色中斜睨着他,小厮慌急慌忙加了句, “千真万确,小的亲眼所见。” 伴云唔了一声,手里捻了几粒银子丢过去,淡然道,“知晓了,之后不必再跟,便只当不知此事。” 那小厮是懂眼色的,舔着脸道,“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全烂在肚子里了。” 他说完又小心翼翼问,“那小的便先离去了?” 待小总管颔首,他这才松口气一路溜到廊外。 伴云把钱袋子重新挂到腰间,抬起头哪还复先前的淡然,已是满脸笑意。 回停南轩的途中恰巧碰到了疾烨,那呆子还一脸懵然地问,“怎的如此高兴?” 伴云斜睥了他一眼,满脸都是你不懂,一路上疾烨都在问,他皆不置可否,只到了外廊处,才唤来了沐炎,吩咐道, “去将表小姐腰间香囊给偷了,仔细着点,别被发现了。” 沐炎应了声,身子一晃便消失在暗色中。 这是那边新派来的小厮,为人机灵,自小习武,话又不多,伴云用得极为趁手,不像疾烨,托他件事推三阻四不说,在他面前都摆起了架子。 疾烨还在问,“那是主子吩咐的吗?” 伴云故意不说,只道让他自个儿猜。 疾烨哪猜得到,眼见着伴云到了内室,对着屏风后的那道身影躬身道,“皆安排好了。” 男人没有停下换衣的动作,修长如玉的手指最后搁在了镶玉腰封上。 透过屏风,劲瘦有力的轮廓若隐若现,他不紧不慢地扣紧,长睫掀起,“收拾一下,待会同我一道赴宴,记得莫要忘了将人引来。” 疾烨呆愣在原地,才转眼便听伴云笑着说了声是。 不是,到底发生了何事, 怎的他才解决完孟瀛的事回来,就看不懂这世子爷这一来一往了呢。 * 因是小娃娃的白日宴,男女客都在浮山居前落座,此处占地极广,许是沾亲带故的关系,谢府的座次离上首不远。 陆明钦前半晌并未来,谢知鸢一直偷偷往那头张望,却只瞧见个空空落落的席位。 做此举措的哪只她一个,不少大家闺秀跟着自家父母来参席,皆是为了陆世子一人。 前些日子才有消息传来说陆府有意同安氏结亲,不少贵女偃旗息鼓,可这都两月过去了,陆世子半点要定亲的迹象都没有,又让她们心生期盼。 谢知鸢才同娘亲说了几句话,一抬眸便瞥见一道身影漫不经心踱来,她一下子愣住。 陆明钦先朝主座陆老夫人告罪。 他今日穿了件玄黑织金云纹锦衫,玉带封腰,宽肩窄腰,面若冠玉,墨发被压在玄黑暗铜冠下,眉目压着沉沉气势,越发显得矜贵逼人。 陆老夫人坐上首,脸上满是笑意,只道了声无事,便由着他到一边去了。 旁边婢子手里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黑溜溜的眼睛不住朝他望。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86节 陆明钦落座后,不动声色朝他安排好的那处坐席扫了一眼。 着杏色襦裙的女孩牢牢依偎着娘亲,乖乖地扑扇着睫,有时还会朝他这边望来。 倒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陆明钦思忖两瞬,便知她所求为何。 有婢子上前为他斟酒,挡住了他的视线,陆明钦敛眉敲了敲桌案,伴云忙上前两步代为接过。 周遭乱糟糟,不少人笑闹着上前去逗那庶长子,把小娃娃倒是不哭不闹,有时被逗得直笑。 这杂闹的气息倒半点没沾染上靠上座那人,席间有道身影窜到陆明钦身边,看着打扮像是个小厮,同他说了声什么。 一直注意着那边的谢知鸢看着表哥蓦然起身,朝席外走去,她顿时有些犹豫。 要不要跟上去呢。 正畏葸不前,她转眼又看到安珞也朝外行去,那股子忸怩瞬间消散。 反正只是同表哥讨教两句,不会缠着他的。 这般想着,谢知鸢侧眸同娘亲耳语几句,在得到她的许可后,便忙里忙慌朝外奔。 到了浮山居外头,谢知鸢提着裙子朝四处张望,可又哪见得到半个人影。 心里生起莫名的慌乱,她正要寻个婢女问问,一道声音唤住了她。 “表小姐!”来人一袭锦衣,行至她跟前时擦了擦额间的汗,惯常眯起的眼睛带上急色,他切声道,“幸好您在此,您快跟我来。” 作者有话说: 预估失败,是在下一章嘞嘿嘿嘿 第75章 、心机1 夜色正浓,宴席正盛,喧闹声顺着晚风层层叠叠渡来,将裙摆卷起,如杏花般荡开一片。 云纹绣鞋从翻飞的裙底探出,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细响。 谢知鸢跟在小厮身后,她先前问了伴云发生了何事,他只道世子爷方才喝酒后身子忽有不适。 还没等她进一步问明征兆,他就被人在半道上截住,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急事, 临走前他还派了个小厮为她指路。 怎么同上回表哥醉酒那次那么像...... 一阵痒意蓦然爬上脊背,谢知鸢想起那次表哥舐弄自己耳朵尖时的难捱,指尖猛地揪住裙摆,羞得近乎想立马转身走人。 可她想起先前在席间安珞跟着表哥出去的场景,心中担忧依旧还是占了上风。 不知为何,每每见到那位安三姑娘,谢知鸢都能从她眼里寻到某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她敏锐地感知到,安珞似是在鄙夷她,又似是在羡慕她。 谢知鸢不懂,她不去羡慕承安郡主,怎生要来羡慕她? 她有些怕安珞。 对聪明人在暗处吐蛇信子的那种畏惧。 谢知鸢被带着在一处四合厢房前停步,那小厮躬身道,“世子爷吩咐不让人进去,可眼下着实没有法子,只能请姑娘走这么一遭。” 对此,谢知鸢倒表示理解,表哥小时候也不喜欢被褥看病,每每身子不适总要一人默默捱过去。 她道,“那你便在门外守着,若有要事,我会吩咐你的。” * 另一边,伴云哼着小曲儿绕过小径,恰巧又碰上才从陆明钦那领了命令的疾烨。 他歌声一顿,目不斜视从他身边绕过。 疾烨却在瞬间跟上伴云脚步,他要略高一些,说话时不自觉低头, “世子爷是真喝了那酒?” 伴云掸了掸衣角,倒没再卖关子,待行至外廊拐角处才笑眯眯道, “你这就傻了,世子又怎会不喝呢?” 表小姐懂医术,若不喝了那杯酒,怕是瞒不过她。安珞心里到底还有几分顾虑,那药的药性性虽猛烈,却是京中权贵千金难求的好药。 充盈气血而非毁损。 忍耐于常人而言虽难,对世子爷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他向来对自个儿心狠。 疾烨咋舌得略睁大眼,他想起方才世子爷坐在桌案前吩咐命令时云淡风轻的模样,着实瞧不出竟是中了药。 * 谢知鸢甫一踏入那间房,心蓦然开始上蹿下跳,搅得人心烦意乱。 与宴席里的明光锃亮相比较,这厢房简直算得上昏暗,外廊处风灯摇曳间的微光透过半掩着的窗牖泄入,她眯了眯眼,倒是能勉强瞧清楚里头的陈设。 屋内四面都设有窗牖,透过绣竹屏风,隐隐约约可见一道颀秀高挺的身影就侧立于另一边窗前。 她轻轻挪了一下步子, “表哥?” 软糯甜缓的声音响起,窗侧的身影动了动,他强忍住那股自腹间一路窜上头顶的燥热得让人难以忍受的无名欲/火,侧眸朝她望去。 暗色中的女孩宛如猫儿一般,歪着脑袋,小心翼翼伸脚,一步一步拐过屏风,又朝他走来。 黑溜溜的鹿儿眼谨慎地窥探着。 离得近了,谢知鸢才勉力借着微光瞧清眼前的景象。 着玄色冠服的男人侧对着她,因背着光,面容落了大片阴影,明暗交错间,清冷的轮廓并不清晰,可一双幽深透亮的眼睛却直直越过晦暗射了过来。 他并未开口说话,一片静谧中,呼吸略重了些。 这回又是喝醉了吗? 有了上次酒楼的教训,谢知鸢先在腰间摩挲了下,把那香囊拎到手中,从里头掏出了药丸夹在手里,这才继续前行。 “哎呦——”昏暗与慌乱交杂,她不小心撞到了屏风,空出的小手捂住前额,雪白的脸颊轻轻鼓起,黑葡萄般的眼里也不自觉噙住泪珠。盼盼 陆明钦轻呼出口气,他僵着身子挺直腰,勉力压下一波又一波涌上的灼热与冲动。 可女孩走起路时细碎的动静、靠近时越发明显的细软呼吸、身上寸寸绕近的清甜气息,都促使那些酥麻成了跗骨之蚁,一点点嗫咬过他的全身上下。 “表哥——张嘴——” 细软的手指捏着褐色伸到他眼前,因误以为他是喝醉了,语调不自觉带上哄诱的滋味, 见他未响应,那药丸又被期期艾艾凑到他嘴边。 女孩的手指软软甜甜,带了犹豫的力度的指尖轻轻扫过他的唇峰,引起一阵酥麻, 那股子酥麻与体内越演越烈的药□□杂,所过之处都已成燎原之势。 陆明钦理智紧绷成一道弦,眼前的少女并未设防,仍仰着小脸,以担忧孺慕的目光望向他,并不知眼前男人脑子里全是如何将她拆分入腹的想法。 他压抑住难以自抑的冲动,深知不能破坏谋算许久的计划,不能吓着她。 可余光中又瞄到她因举着药丸动作而滑落至手肘的广袖,一截雪白皓腕从中探出,玉腕上套着一个略显宽大的玉镯,愈发显得手腕精致纤细得几乎能一手折断。 那抹玉嫩滑腻的白忽地将他强制压下的火“腾”地一下再度烧起, 药丸轻轻滚落至唇缝间,散着清苦凉意,他在瞬间含住,连带着女孩软软的指肚。 谢知鸢被他唇的热度吓了一跳,在要缩回手之际忽地被男人一把握住腕骨, 怎么哪里都这么烫...... 腕部好似被块热烫硬铁牢牢箍住,他的力道又重又急,谢知鸢下意识心生担忧,她软声问,“......表哥?” 男人钳在她腕间力道轻了些,动作改为捻,他往上捏住她的手背,指腹略在软肉上搓弄,粗粝的薄茧轻轻在嫩滑的指窝上刮过, 谢知鸢被他的掌心揉捏得脊柱发麻,战栗得下意识要远离,藏在下襦后的杏色绣鞋颤巍巍稍往后退, 男人察觉到她的意图,原本漫不经心揉捏她手掌的动作一顿,在度行起时已用上不容拒绝的力道。 随着带着猝不及防的轻呼声,谢知鸢往前一趔趄,绣鞋抵住他的皂靴。 “表哥——” 谢知鸢下意识又唤了他一声,语调已带上不知所措的哭腔, 身前的男人烫得宛如被火灼烧,身上的气息混着酒味寸寸逼来,原本只是略沉的呼吸声已带上令人不住战栗的喘气, 她早已察觉出不对劲,黑白分明的大眼无措对上他的眼眸, 廊外的风灯恰好晃了晃,微光落至男人眸底,他没再掩饰自己的意图,望过来的目光晦暗汹涌,陌生得宛若要将她整个人都吃掉, 表哥这明明,这明明是中了那种药! 作者有话说: 凌晨四点起来去看了日出,结果——太阳恰好被一片黑云遮住了qaq, 突然发现今天是周三(每周神河最敏感的一天),我抓秃毛把好多东西给删掉后又改了...... 第76章 、心机2 浮山居,宴饮酣畅,宝哥儿因年纪太小忍不住睡着了,抱着他的丫鬟受了陆老夫人的指意将其带着他离场。 容貌典雅的年轻妇人同一旁的贵妇才聊完,破觉疲乏,她拾起桌上的点心,目光落在了上座。 原本该是由陆世子在的坐席空空如也,只摆着精美的菜肴无人品尝。 谢夫人恍然般调转目光,身边的女儿早已不见踪影,她轻咬了口点心,心下有些发愁。 她一直担忧陆世子与女儿的情况,固然有其本人手段强硬、心思深沉,局势尚未不明等原因,但更多的却是因着陆夫人。 当年陆夫人同她还是闺中密友,自她嫁人后两人虽少见面,可一次宴席对方因喝酒在她面前说漏了嘴,她算是为数不多知晓详情的人之一。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87节 镇国公原本那般深情的人也被逼成如今这幅滥情模样皆是因为, 当今圣上与陆夫人青梅竹马,在她嫁人后也—— * 萧索的晚风卷起外廊横木上的一片落叶,将其送至窗牖内,又被翻飞的窗幔拦截,只能缓缓掉落到地上, 这处地带并无一人经过,气息流动间,显得无比空寂。 静得能听见心不停窜动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 谢知鸢的呼吸与身前男人的交织在一处,气流好似滞缓了般—— 他离她很近,近得低沉的喘息声都清晰可闻,身上的热气也好似一并渡了过来,编织成细细密密的网,将她牢牢桎梏住, 她额角开始溢出细汗。 没关系的,就算表哥中了那等药,也没事的, 谢知鸢忍住因灼热的羞耻而泛上眸子的泪意,她用空出的那只手在香囊处掏啊掏。 不会有事的,她还有—— 她的药呢?! 谢知鸢难以置信地略睁大眼,她的香囊每日都被她妥帖地换一次药,在表哥身边的伴云也知晓她的习性,是以来寻她时她并未起疑, 因着今日要来陆府的宴席,为出意外她慎而慎之备了多种特制药,可现下那道隔层里却空空落落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这一下打了她个猝不及防,眸中强装的镇定也寸寸瓦解,取而带之的是不知所措, 身前的男人比她高出许多,宽阔的肩背将她牢牢罩在阴影下,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无孔不入包裹住她。 他早已将含着的药丸吞了下去,喉结滚动间,慢条斯理地轻啄着她的细嫩指尖。 就如同之前在酒楼时舐弄她耳朵尖一般——最开始的力道总是轻缓又温柔的, 手指上传来的滚烫热意泛作一阵阵酥麻涌上心尖,谢知鸢腰肢发颤,她在瞬间软了脚,靠着那只手上的力道站稳,因羞怯而生起的水意溢上黑溜溜的大眼, 又是一阵热气将至,陆明钦已将她另一只手也一并握住,可怜巴巴的香囊在瞬间滚落至地上,谢知鸢嗓音带了些许哭腔,“表哥、表哥——” 她试图唤起陆明钦的理智,“我是阿鸢啊,你看看我,表哥——” 她努力仰着小脸,想要让他瞧清楚她的模样,因为着急,绣鞋的足尖不经意踩过他的靴子头部,一下一下的,挠得他心痒。 “阿鸢......”陆明钦好似才反应过来,但动作半点未停,他掀起眼皮子看向她,原本通透的音色有一种被火燎过的喑哑,“你怎会来此?” 说话时,他唇又细细摩挲过她因指尖蜷缩而显露出的指骨,嫩白的手指在男人微红的薄唇边轻靠着,竟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谢知鸢身子敏感得不成样子,往日只肖得被表哥一碰,浑身都能冒出汗来,更别提被他捏住手放到唇间轻吻,一寸一寸都未放过,连细细的指缝都被他光顾, 她轻咬着唇珠,不让自己发出绵软粘稠的娇喘,可语调带的颤意越发沉重,“是,是伴云让我来的,我以为.....我以为你喝醉了——唔” 她方才小心翼翼挪了脚,一下子踩空了半只,身子没站稳,半个都埋到了他的怀里, 男人喘息稍缓,在瞬间捞住她,将她半搂在臂弯里,大掌下意识包住她细瘦的脊背, 近日天有些闷热,似是要将夏日的余晖尽数释放,谢知鸢今日的杏色衫裙正是用时兴的云织锦制成,细薄如蝉翼, 那如火般的烫意隔着这层单薄锦布直直烙在她的肌肤上,酥酥麻麻的痒意从那处逐渐蔓延开来。 谢知鸢因被他搂住而挣脱开的那只手慌里慌忙撑住他的胸膛,却被其间的热意烫得手指一缩,她才要使劲,又被男人的力道压的不住贴近他, 挣扎时,她后知后觉碰到什么,一瞬间突然僵住, 那是,那是—— 她被吓得几乎不敢动弹, 陆明钦垂眸感知着掌心下的细嫩的肌肤,长睫经由风灯的暗光在眼睑处投下半道阴影, 女孩身形过于娇小,带着香甜的气息在他怀里轻颤,男人宽大的掌心足以罩住一边肩胛骨,似小山般垄起的棘突在他手心处细细战栗着, 他体内药性并未因时间的消移而逝去,反而愈演愈烈,一波一波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道,不住拉扯他的理智, 可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眉眼蕴着冷峻,只眼尾的薄红泄露几分欲/色, 他一面揉捏着她的手指,罩在她背上的手掌不紧不慢收拢,耳边是女孩细嫩软颤的嗓音,“表哥、表哥你快放开我——” 灼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侧,他漫不经心开口道,“现下知晓我中的是何药了?” 作者有话说: 表哥——我开始演了 因为后面的内容怕被锁——所以短小,今天得收收力 第77章 、心机3 (对审核大大:男主只亲了女主耳尖,耳尖是脖子以上谢谢——) “现下知晓我中的是何药了?” 他的音色低哑得不像话,好似玉石被磨砂划过的暗沉,才开口便将所有波涛掀起。 屋内莫名的灼热混着男人身上的酒气烧得谢知鸢脑袋迷迷糊糊,她宛如猫儿受惊般地略睁大了眼,迷蒙的水汽溢出眼眶, 他,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这还是表哥吗? 平日里清冷又不自觉令人畏惧的男人此刻垂首靠在她的脸侧,今日的墨发本被玄玉冠扣住,可不知为何有几缕发丝垂落,在她脸上蹭过。 他轮廓分明的脸软软抵住她的肩部,薄唇停在她的耳廓,吐着湿气与喘息。 一下下砸到她心上,与心尖齐颤, 扑通扑通,兀自跳得欢快。 额角的汗缓缓滑落至眼睫,与泪水混在一块,要坠不坠, 谢知鸢不由自主想起许久未做过的梦,陷落于惊诧与内心隐秘深处不自觉涌出的茫然中, 男人见她半晌没个动静,灼热的大掌包裹住她的小手,唇轻轻挪至她的耳垂,喘息间自喉间滚出个“嗯?” 像是要逼她说出点什么才愿放过她。 怎的如此欺负人—— 谢知鸢被他越发靠近的吐息挠的发痒,她难耐地呜咽一声,语带吭唧, “我,我唤人来,放点水好不好......” 男人未置可否,大掌顺着她的皓腕线条慢慢下滑,收拢至广袖深处,滚烫柔软的唇已抵上她的耳朵尖, “唔——”女孩小巧的耳垂泛起薄红,那处的酥麻如水漾起的涟漪般蔓延至全身上下,她腰间的脊柱瞬间颤软下去, 陆明钦动作一顿,修长如玉的手滑落至她松软的腰肢, 女孩那处又细又软,两丸精致小巧的腰窝嵌于其上,男人的大掌不紧不慢抚上一颗,缓缓收拢, “表哥——” 此时的表哥也不再是平日里寡冷矜贵的男人,反而会因欲/念掌控她、戏弄她,将她牢牢控制在自己的地盘, 危险与战栗爬上心头,她的语气不自觉带上几分令人心肝颤裂的期期艾艾与怯意,想要借此逃离猛兽的桎梏, “不要碰那里——” 她还没说完,原本在她耳廓出若即若离徘徊的唇忽地轻轻触及她的耳朵尖, 虽只有一瞬,却足以令敏感得一碰就发颤的女孩瞬间化作一滩水。 她支撑不住,跌倒在男人的怀里,泛红的脸颊肉贴上他的胸膛,又被烫得哆嗦了下, 因着这个动作........猝不及防之下,陆明钦闷哼一声,他呼吸急促,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再次含住她耳尖的嫩肉, (对审核:只是亲了耳朵谢谢~耳朵是脖子以上) 他的手很大,握住她手时轻轻松松包裹住全部,谢知鸢手指纤长,其实并不多么小巧,但陆明钦有八尺多高,他身上很多东西尺寸都很大。 ………… 谢知鸢被吓得又清醒了一些,虽说之前在梦里感触过表哥的,可是梦到底是梦,哪有实际的真切。 说实话,若不是因为那些个梦,谢知鸢也快要以为表哥不举。 毕竟他身边连个丫鬟也没有,平日里又是那副清冷模样,谁也想不到他动欲会是这般、这般—— 挠人。 身为半个大夫,她平日里虽大多时候帮人治个头疼耳热,对这些个杂秽懂得不算太多,但到底也是研究过那种药物 药的本质大差不差,几乎都是提前耗尽阳气或欲/念来支撑住那股子冲动,若不发泄出来,甚至会损害身子的基底…… 思及此,谢知鸢用手撑住表哥的胸膛,咬着下唇忍住细细的喘息,可开口依旧泄露几分,“表哥,快放开我,这种药不能憋着的......” “那该如何?”男人的气息稍远离,他声音已沙哑得不像样,垂下的长睫也被汗珠挂住,在隐忍的轻颤后坠落至女孩的颈窝。 “我,我去唤人来,去叫水,好不好?”女孩细软带颤的嗓音再度在耳畔响起,再度激起他体内的药性。 理智早已摇摇欲坠,他喜欢这样的声音,最好是要再哭出声来..... 陆明钦漫不经心地想着,对女孩的提议却充耳不闻,再度俯首间,已将自己的气息渡过去, 他轻衔住她的耳尖,唇每碰一下,怀里的女孩就跟着颤一下, 果不其然,她再度开口时,绵软的声调已带上哭腔,“表哥,这样,这样于礼不合,我,我......” ...... 于礼不合? 这一声将陆明钦从药性的侵蚀中的理智拉回一些,他原本轻触她耳尖的动作僵住, 他远离了些,深深呼了一口气,才勉强将那股子摧枯拉朽的灼热压下, 他着实是高估了自己,原以为能把控住局势,不料越线到如此地步,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88节 ....... 凉风从半开窗牖间挤入,又卷上单薄夏衫,将汗吹得发凉, 陆明钦借着这股凉意,松开面前的女孩,垂眸看向她,才要——可瞧清楚眼前一面的那刻,原本已被他强行收敛的眸光再度翻涌。 窗外的风将风灯刮得骨碌骨碌响,风影摇曳间,女孩纤长的睫好似振翅欲飞的蝶,微翘的唇珠被她咬得泛红,尖尖又脆弱的下巴上还留着水光, 她被他压在身前,却没半点抗拒,细嫩的指尖依旧揪住他的滚边,哪怕说着于礼不合的话,可在他松手后,眼眸茫然地望了过来, 汗自女孩大片雪白的肩颈生起,身上的汗沾上淡薄的夏衫,皱巴巴贴在肌肤上, 黑如绸缎的发丝披在背后,几缕碎发沾在白嫩泛红的脸上。 再加上染着水雾的大眼儿,微挑的眼尾,便好似万顷纯澈的白中倒入一抹红。 好乖。 男人略带清明的眸底重新被欲/念占据,修长有力的手慢慢捏住她的下巴,在白嫩如豆腐的肌肤上留下红痕。 ...... 伴云在廊外躲着凉,可左等右等,这心里头就好似被小猫挠了般,他不住想象在厢房里的情景,才想没多久,这屁股便如烧了火般,他站起来,来回踱着步。 那药性如此猛烈,世子爷若是忍不住了,那可怎生是好。 他这一下站不住了,忙里忙慌朝厢房那处赶,又在靠近时装作一本正经似是不经意间路过的模样, 才靠近檐角的风铃,没等他听出个什么动静,从拐角处蓦然传来一声轻唤, “小总管——” 伴云脚步一停顿,面上依旧云淡风轻,他轻咳一声,“出了何事?不是让你盯紧的吗?” 面前的小厮迟疑着道了声冒犯了,在伴云心里一咯噔时凑到他耳边轻声说, “里头好像,好像有动静——” 若只是有些微动静,他定不会向他通报,说明这动静必定是—— 伴云心缓缓下沉,脸黑得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心里的担忧止不住上涌, 这么多年来,这是他头一回对世子爷的耐性生疑,说句大逆不道的,若是世子爷没忍住,将表小姐...... 思及此,伴云绕过小厮,忙提步朝厢房后的窗牖行去,可到那时,原本半开的窗早已严丝密合。 在他离去时,世子爷明明还站在窗前的...... ...... 晦暗的厢房里,幔布卷过,寂静得只余男人难捱的轻喘与女孩担忧的嗓音, “表哥——”她并着脚坐在桌角,黑白分明的大眼乖乖望向床榻的位置,语调不自觉带上几分担忧,“要不我去叫人——” 她还未说完,便被男人忽而变得急促的喘息声打断。 谢知鸢受惊般攥紧裙子,她控制不住屏住呼吸,近乎能听见自己心尖的扑通扑通声, 表哥已经开始,开始,开始那样了吗...... 热意轰地一下蔓延至她的脸颊,脸红至脖子根。 不远处床榻前,原本在男人身上的玄色衣袍被随意搁在床沿,镶玉腰封歪歪扭扭被压在上面。 破破烂烂的床幔被风掀开一角,男人只着单衣的轮廓若隐若现,自谢知鸢这处望去,能瞧见他被白布缚在床角的一只手。 昏暗的灯光下,原本白玉般的手背上,随着力道,条条青筋绷起,其上细微的疤痕若隐若现, 用力得那白布摇摇欲坠, 那布还是她亲手系上去的。 屋内并不热,甚至因夜里有些转凉,但着实过于发闷, 女孩的额上渗出的细密汗珠缓缓顺着脸廓缓缓滑落至小巧的下巴,又被细嫩的指尖擦去。 她莫名觉着口干舌燥,从桌前到了杯水。 壶中水流倒入杯时发出清脆的细响,夹杂在男人越发明显的轻喘中,谢知鸢几乎是在瞬间拿起杯盏,咕噜咙咚喝了好几口, 才勉强压下心中的灼热,可脑中又不自觉回想起方才的情景—— 男人渗出的细汗将额前垂落的发丝浸湿, 略湿的碎发将眉目间的清浅淡漠消散了些,唯有带着危险气息的眼眸锐利发亮。 眼尾被火烧般的欲/念燎得微红。 他用内劲封了自己几处穴位,又将床幔撕下一角,连同自己的腕骨递到她的手里。 “替我绑上,”他语气嘶哑低沉,说话间,又忍不住喘息, 谢知鸢不小心瞥了眼他的腹部,原本一丝不苟的腰封早已散开,显得其下的, 怎么会这么严重。 她不敢耽搁,忙伸手拉过床幔,使出全身的劲才把他的手绑住。 在此期间,他一直垂眼,若不是乌黑轻颤的眼睫同难耐的喘息,谢知鸢都要觉着,他已经好了。 第78章 、心机4 明月高悬,树影婆娑间,玄衣侍卫一脸凝重立在窗前,原本懒洋洋的眉眼耷拉着。 “怎么样?”自他身后,伴云凑过头去问。 他功夫不如疾烨,平日里虽对这个傻子嫌弃得不行,但关键时候,还是得指望着他能发挥点作用。 疾烨斜斜瞥他一眼,回道,“就这么点地儿,你难道还听不到不成?” 亏他还以为能发生什么大事。 伴云难得对他露了笑,“这不是不确定吗,我这心慌得很,就想让你来听听。” 疾烨目光未移,从中透露出的意味却变了变,好似在说他是瞎操心,甩了甩手里的酒葫芦,淡定得不行。 这幅模样真的是—— 伴云啧啧两声,呆子果然就是呆子,他还是不明白,男人在喜欢的女人面前,是没有耐性可言的。 * 厢房里,谢知鸢坐在矮桌旁,垂眼看着自己的杏色绣鞋上的云纹,起身出门的念头几次三番涌上心头。 毕竟在解药离奇失踪后,她在这也早已没了用处,若是被他人知晓她在如此境况下还坐在此必定要认为她心怀不轨, 出门寻来御医于当下才是最好的法子,可是, 她不大想就此离去。 毕竟—— 谢知鸢并了并脚尖,默默地坐在小杌凳上,支棱着耳朵听着床幔里的动静。 表哥平素那般清微淡远的人竟会发出那样子的声音,连带着衣物窸窣摩擦的响动都被染上层若隐若现欲/色。 低沉沙哑的喘息恍若近在耳边,带着黏腻的水声,要她不自觉幻想男人此时的模样。 清隽淡漠的眉眼必定沾染了欲色,那只本该用来执笔摆墨的手必定,必定...... 谢知鸢耳根子发烫,竟想着再多听一会。 陆府原是前朝某个大世家的府邸,廊腰缦回,曲水点翠,处处精致气派,厢房的规格自也是不小,可闷热混杂着清冽汗味的气息却将此处凝缩成小小一点, 谢知鸢在这处浓密中,全身上下都渗出了水,她挪了挪屁股,杏色下襦竟也近乎被沾湿。 她扑扇了下睫,噙着水雾的大眼满是羞臊,她再度灌了口冷水,可那股子被挑起的渴求却偏偏挑中了暗夜里脆弱的心神,狡猾地往她敏感处钻。 床幔里的低/喘声逐渐偃旗息鼓,重新归于阒寂的夏夜静得令人打心底发慌。 “表哥——表哥?”谢知鸢捏着杯子,边舔了舔唇边的汗,边软声换了几句,又等了一会儿,可就是没听见应答。 这样的话......只是去瞧一眼。 谢知鸢暗示着自己,不过是担忧表哥罢了。 她不知从哪偷来的胆子,找好借口后便将手中的杯盏搁到桌案上,起身时,泛红的指尖压在下襦的褶子上。 “表哥?”她轻唤着男人,一步一步朝床榻处行去,每走一步便唤一声,绣鞋在青砖墁地处发出细微的声响。 到了最后一步,杏色的鞋尖压在随意丢落的玄色衣袍上, 她站到了床幔前,素色的锦布单薄无比,若是有风,必会将其掀起,可现下却将里头挡得严严实实。 谢知鸢目光落到右下角那道撕裂的痕迹上,指尖攥住床幔边缘。 “表哥......”她唤出最后一声,语调轻得恍若才翩然飘落至地的羽毛。 未听到应答声,她咬了咬唇,掀起纱布时,乌黑的长睫顿住。 最先入目的是他那只被缚着的手。 修长有力,宛如玉成,因着离得近,还能瞧清楚手背与指骨处的细小伤口,好似能从中窥见一片危险的刀风剑雨。 系在腕骨上的白布早已撕裂得不成样子,摇摇欲坠,紧靠一丝勉强吊着, 流畅的手臂顺着青筋隆起的线条收拢至广袖中, 谢知鸢目光偏移了些,瞳孔忽地微缩,腿霎时有些发软, 男人只着月白单衣,衣襟甚至可算得上工整,只有腰腹间的系带微松稍显 可便如她想的那般,他未被绑住的大掌搁在小腹下,隔着单薄的单衣,隐隐约约能见其下的形状,甚至,甚至, 稍稍掀开的衣摆半盖在他略微发白的指节上,从中透出半边,再下面的,倒是被严严实实遮住了, 谢知鸢目光恍若被烫了一下,揪着床幔的手指却并未松开,反而越来越紧。 她慌慌忙忙将视线调转,男人清隽淡漠的眉眼倒是变也未变,他眼眸轻阖着,鸦黑的长睫微垂,在眼睑处投下阴影。 若不是微敛着的眉头,倒是瞧不出与平日有何区别, 谢知鸢乖乖地看着,她扑扇着睫,目光从他的眼角眉梢痴缠到高挺的鼻、柔软的唇,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89节 她好似才发现,他有颗并不怎么明显的唇珠,平日里因抿唇的动作隐藏着。 谢知鸢的唇珠倒是明显,挺挺翘翘,饱满得宛若颗小樱桃,她不自觉轻轻抿了下,余光却触及男人略微滚动的喉结, 她一惊,抬眸看向男人的眉眼, 原本微垂的长睫轻颤,他慢腾腾掀起眼皮子,半露出的黑眸沉寂幽深, 四目相对之下,谢知鸢心尖一跳,她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才软颤颤唤了声表哥便退后一步,她松开手要逃,可才转身的那瞬间却被人一把子掐住腰, 短促的惊呼声在空中停留,天旋地转后,她已被男人压到了床褥里,微糜的气息寸寸侵蚀过来, 谢知鸢挣扎着起身,可腰间那只大掌一用力,她便只能重新倒向软被, 滚烫透过薄衫烙在她肌肤上,腰软得酥麻,她呜咽着推阻着那只手,却不妨碍男人越箍越紧,力道透着侵略的意味。 女孩的绣鞋早已因挣扎被踹到床榻下,软白的小脚普通着,脚背绷紧间青筋微露。 晦暗的厢房里,寂静得只余男人难捱的轻喘与女孩不住带着哭腔的唤声, “表哥——不要——” 谢知鸢眼里复涌上泪,从眼角溢出到雪白泛红的脸侧,又被男人细细吻去, 他浓厚的低喘陷在她脸颊处的软肉里,热得发烫,原本吊着的大掌早已脱离束缚,狠狠地揉捏着她腰间的软肉, 谢知鸢脑袋被迷蒙蚕食,下意识发出呜咽声,她在男人气息稍远离时透过朦胧水光看了表哥一眼, 即便到此时,他眉眼也是波澜不兴的,面容无甚表情,只是看过来的眼眸深得恍若要将人吞吃, 陆明钦垂眸看着身底下的女孩,她泪眼迷蒙地躺在云纹锦布间,眼尾渗着红,好似夏日里微微绽放的菡萏, 嫩红的唇珠湿漉漉地轻颤,玉雪肩颈下,胸前的系带已凌乱地散开,随着她推阻的动作轻移,软颤无比, 可连那手间的抵抗也越发软绵无力—— 只会如猫儿般轻轻软软地叫着,一声一声,要他越发难捱, 先前陆明钦意识到情况失控时,本想自己克制,可小姑娘却好似要同他作对,在外头时不时轻呼他,轻软的叫唤声勾得他体内的药性愈演愈烈, 男人眸光越发晦暗难堪,骨感有力的指节滑落至她的带子上,还没用力,就被软热无比的嫩手包裹, “表哥——”她似是真的害怕了,眸光破碎地看着他,语带哀求。 * 浮山居持续了两个时辰的宴席已快结束,谢夫人拢了拢薄衫上的批肩,她忧心忡忡地朝庭口张望,可想瞧见的身影却迟迟不出现。 她想起什么,朝一边侍立的丫鬟招了招手,对方忙在离她一步之处停留,福了福身子,礼仪挑不出一丝错, “夫人有何吩咐?” 谢夫人轻声问,“你可知刚刚坐在我身边的谢小姐去了何处?” 那丫鬟垂眸道,“小姐出了庭院就被世子爷身边的小总管唤走了,似是有什么急事。” 谢夫人还是知道伴云的,既是被叫到了陆世子身边,她的心落了一小半,剩下一大半却化作石头沉甸甸压在心口。 她才要起身去寻,被她挂念着的少女却急匆匆跑回宴席,发簪早已不是才到宴席的那个,只简简单单挽了两个花苞, 身上的薄衫乍一眼瞧不出什么,可谢夫人却察觉到其上的褶子。 谢知鸢混乱的心绪还未稳当,才捂着胸口到了娘亲身边,便听见她问,“去哪了?” 语调不疾不徐,却让她一下听出其中的不虞。 娘亲生气了。 谢知鸢垂睫掩住慌乱,抿唇道,“方才表哥犯了头疾,派人将我唤去治疗。”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谢夫人狐疑地看了她两眼,终究是没再说什么,只伸手替她擦去额角的细汗。 宴席结束后,谢知鸢跟在谢夫人身后一道上了马车, 车厢里,谢知鸢背过身子,趴在窗前装作赏景的模样,实则支棱着耳朵注意身后的动静。 杯盏同桌案轻敲时的细碎动静入耳,谢知鸢知晓,那是娘亲要开口的征兆。 果不其然,下一瞬她便听见娘亲轻轻柔柔的询问,“阿鸢方才可是同娘亲漏说了什么?” 谢知鸢深知瞒不过她,她抿了抿唇,还是没说出口,只道,“娘亲之后便能知晓了。” 谢夫人叹口气,终究是没再逼她,她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罢了罢了,孩子长大总是有事不想要我这个娘知道的,知礼是如此,阿鸢也是如此,” 谢知鸢心虚得侧过身看向她,月色下,谢夫人秀美的面容若隐若现,她顿了顿,又道,“只是你需得明白,娘是希望你们能好的,若之后有难处,一定要同我讲--” “娘--”谢知鸢眼睛发酸,手指攥着下襦,她望着娘亲温柔的眼,唇瓣嗫嚅间,依旧不知如何开口。 她躺在床榻上,才有功夫整理杂乱的思绪,破碎的画面随着复苏的记忆一点点渗入脑海里, 男人语气带着哄诱,炙热的呼吸扑在她耳廓处,挠得一片酥酥麻麻, “阿鸢,我娶你可好?” 作者有话说: ——表哥弄了半天,自己she不出来hhh 第79章 、羞耻 近日成衣坊将要入秋的衣裳送来了些,四喜将其中一些拎出来,趁着日头好晒掉一些因闷湿生起的潮味。 她一面抖着衣摆,一面支楞着耳朵听小丫鬟们唠嗑。 “听说了吗?陆府那事......”这是自小在谢府长大的翠云,消息难免灵通些, “怎么了?”果不其然,新来的红菱好奇搭话,她手里洗衣的动作稍缓了些, 翠云悄无声息斜睥了眼四喜,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四喜平日在丫鬟们面前惯是一副威严模样,从伴云那将本领学了个十成十,是以谢府的小丫鬟皆有些悚她,翠云本是谢府的老人,近日快被调到谢小姐那去,下意识想试探试探这位大丫鬟,因此就将这两日从陆府亲戚那边得知的小道消息全说了出来。 “陆府那位安三小姐似乎做了什么丑事,被他们遣送回家了。”翠云用上再低缓不过的语调,余光悄悄注意着衣布后边的身影,她接着道,“这次是陆世子发话,陆老夫人是惯爱那安三姑娘的,也拗不过他,竟连两家的脸面也不顾了——” 四喜听到这,又麻利地将手头衣物挂弄完,便急匆匆往拎着木盆子往风行居赶,才行至外廊呢,果然就瞧见一个小人立在窗前,手里拿着籍册卷着的筒,一边不停地走,嘴里念念有词, 她把卷筒在手心处敲了敲,面上是止不住的苦大仇深,背得兴起时,刘海扎成的小揪揪随着摇头晃脑的动作不住地晃悠。 “四喜,你在那干什么呢?”谢知鸢就算自诩全副心神灌入女官“大业”中,却也不妨碍揪住偷偷瞄向她的圆脸丫鬟, 她叉着腰肃着脸,“不许偷看我背书。” 四喜应声,她乐于在小姐面前示软,也喜于小姐这幅认真的模样,心里寻思着也不用拿今日听到的那等俗事去烦她,在横木上搁下木盆子便一溜烟跑到外头去了。 谢知鸢看着她一步一步离去,才调转目光落至手中的籍册上,她抿抿唇。 * 夜间,风行居回廊间画帘低垂,闷热的风越过微开的雕窗,卷上床前的账幔。 万籁阒寂,初秋微风萧索,衬得室内的响动格外明显。 软软的一团在被褥里钻来钻去,片刻后,一张被憋得通红的小脸露出,眼尾鼻头沾着湿漉漉的汗。 此时距那夜表哥提起同她提亲一事又不知过了多少日,可眼下一空闲,那些被日色燃烧殆尽的欲念都会狡猾地钻入她意识深处, 谢知鸢不住想起那日表哥同自己说那句话时的情境。 他似是被药物蚕食了所剩不多的清明,可又好似全然清醒着,宽大掌心带着茧子和疤痕,细细地摩挲了下她腰间软肉,直把她揉得浑身轻颤,动作不疾不徐,捏的力道缓慢又带着酥麻。 就连清隽如玉的眉眼也是纹丝不动的平稳,可他就是用着这幅岿然不动的严谨模样,在说出那句话时,将她的耳朵尖含进了唇里, 没等她应声便细细地啄着, 那时的谢知鸢注意全然集聚在耳垂上,哪还有功夫再回复掀起惊涛骇浪的那句, 她被他□□得浑身发颤,红颤湿漉漉的唇瓣轻轻咬住了细嫩的手指,再加上望过来时迷蒙茫然泛着水光的大眼...... 有力滚烫的唇舌在耳垂处磨过, 谢知鸢都快觉着那处都要被他磨损,耳朵尖火辣辣的疼痛混着痒意细细密密泛上来。 不过了多久,他才松开那处,轮廓分明的脸软软倒在她的颈侧,不再动了,只余灼热的呼吸在脸颊处撒上战栗。 谢知鸢不敢多看,推开已然昏迷的男人便急匆匆出逃。 表哥并未多触碰她,亲了她耳朵后便偃旗息鼓,她全然未将那句“娶你”当真,只看作是表哥脑子被药物占据时的随性之言,可却又忍不住将其拎出来细细咂摸, 这些不可向外人言说的羞耻心思连带着那日的混乱一同冲上脸颊,女孩仰起玉雪般的小脸,有几滴细汗从额角滑落至耳垂,更多的则是顺着泛红的脸颊来到下巴处汇聚。 怎么办,现在想到表哥,就忍不住羞耻得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埋掉, 表哥还有那日的记忆吗? 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 * 这月廿日学堂考核,不管谢知鸢再怎么不愿,她依旧只能背上小书篓乘着谢府的马车来到学堂。 因着门口车水马龙,马车在不远处便停下,谢知鸢才下车,余光便瞥见一道身影,吓得她霎时撒开腿躲至车舆背后。 作者有话说: 昨晚玩灌蛋(打牌)玩了通宵,大狗今天一天到晚都在睡,明天!一定要!崛起! 第80章 、见到 入秋后盛京都被添上层萧索的意味,风刮过树梢,卷积起不计其数的黄叶。 陆明钦近日忙着处置上回灵州御案盐铁赋税一事,他原先在监议院领了闲职,负责督核一些上奏的折子,圣上不久前又单委派了些职权给他, 大学府山长正是从户部尚书退位下来的,平日里也会给他一些法税的指导,今日两家马车恰巧在半道上相遇,陆明钦便下车打了个招呼,却被昨日因户部那些人新典制的颁布而气得半死却无处抒怀的山长逮了个正着。 身姿颀秀挺长的男人立在车舆前,入秋并未损耗半分日色的光彩,将他身上鸦青色朝服的团鹤金丝云纹照得透亮。 他垂眸听着山长吐露的不满,在周遭投来的目光中慢条斯理整饬了下广袖处稍翻起的滚边,鹊尾冠下,如玉的眉目清贵庄重。 陆明钦并未刻意隐瞒什么,安三姑娘的消息早被京中权贵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原先还因碍于他快定亲的谣言而按兵不动的贵女家里寻了味,一窝蜂地派人前来拜访,这几日陆府的门楣都快被踏碎,门口侍卫的口风自是一概不见。 山长与陆明钦站的位置并不隐蔽,大喇喇占了门前最显眼的过道,这就导致在瞧见那位难以一见的清贵世子后,因考核而堵的水泄不通的门前更是拥塞,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90节 不少贵女携着丫鬟装作不经意在他们面前经过,行路时的香风袭来,山长钟莫兀地打了个喷嚏。 相比于其他致死才脱离朝廷的命官而言,他其实并不算大,当年致仕也不过才将将过了知天命的年岁,如今十年过去,正当老当益壮的景况,他捂住半白地胡子,又情不自禁打了好几下喷嚏。 才眯眼抹泪,修长如玉的手夹着帕子伸到他面前,山长半睁一只眼在那上面稍顿,调转目光时,落到面前男人波澜不兴的眉目上, 他抬手接过,又注意到美貌女子们时不时扫过来的眼风,不由得了然地笑笑,连胡子都在抖落,难得问了句无关朝堂的话,“都没有喜欢的?” 这小子倒是受欢迎,有他当年半分风范。 闻言,陆明钦本淡淡垂着的眼掀起,余光落至不远处车舆后露出的半只绣鞋上。 粉色的鞋面,小巧精致,其上的蝴蝶欲振翅而飞,下一顺又同主人般怂怂地缩了回去,似要叫人永远也不要瞧见才好。 他思忖两瞬,忽而轻笑道,“是有个喜欢的姑娘,山长可要见见?” 钟莫于他亦师亦友,阿鸢若能在他跟前露个面,日后于女子试也有用处。 钟莫倒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复,他长相稳重,可自小爱凑热闹,年纪大了也没变了时不时去酒楼听些有趣的癖好, 陆明钦在盛京里算是风云人物,也是酒楼说书先生嘴里的常客,一举一动皆引起议论,在上回王大人接风宴他对翠玉阁姑娘们淡然处之的事情后,已有他不举的传言,毕竟从前也未听闻他同谁走近过。 可就是于男女之事上淡漠得异常的男人竟在他面前提及自己有心爱的女子? 钟莫不由得对那女子生起好奇之心,倒是没拒绝陆明钦的提议。 另一边,谢知鸢正躲在谢府的车舆后,她知道表哥对人的视线有多敏锐,小时候她每回偷看都能被抓个正着,因而连眼睛也不敢露出半只。 离开考的时辰还有空裕,她也知表哥要去上朝,必不会在这耽搁太久。 可到底等得有些心烦意乱,谢知鸢没忍住探出半个身子,才掀开半只眼皮子,头顶处忽地有阵熟悉的气息,牢牢罩住她, “阿鸢?” 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惯有的低沉舒缓。 谢知鸢心尖一颤,胸口恍若揣了上百只兔子齐齐震动, 心慌意乱程度比那夜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止住跑掉的冲动,用尽毕生的劲力调整好脸上的神色,才装出一副懵懂的模样转身面向来人, 眼前的男人比她高了一头有余,居高临下望着她,墨黑的眸子从垂落的长睫间窥得几分, “表......表哥,”她颤巍巍打了个招呼,觉着自己的唇都止不住战栗,“你怎的也在此处呀?” 陆明钦淡声道,“来找山长办些事,”话音才落,他也慢腾腾反问一句,“何以在这蹲着?” 谢知鸢脸上的笑意僵住,她扯着嘴皮子胡乱道,“我,我考核紧张,想在此多待一会再进去......” 语调已带上几分欲哭的颤意, 面前的女孩被吓得面色发白,可爱的长睫不停地扑扇,小心翼翼觑过来的大眼里满是紧张, 陆明钦目光在她的唇珠上稍顿,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那处又不安地缩了缩,他不再逗弄她,只朝她伸出了一只手,“钟山长于日前听了你行医的事迹,方才与我正巧提及,说是想见见你。” 他面不改色扯着谎,语调不疾不徐,自广袖下露出半边修长有力的手,稳稳当当停在她面前。 “是......是吗?”谢知鸢从小最怕的就是师长,而山长是比师长甚至院长更高一层级的人物,又如何不让人惶惶? 山长竟要见她! 她慌乱地转移话题,下意识问了句,“山长会问我什么呀?” 陆明钦并未作答,他静静地看着她,手仍停留在她面前,指节处的伤口很是显眼。 被那双沉静的眸子注视着,谢知鸢才找回了些理智,她想起方才被所谓山长吓得心神大乱时的丢人神情,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哪还记得方才面对表哥时的慌乱不安。 陆明钦不紧不慢地将倚靠在掌心的小手拢紧,带着她朝大学府门前行去, 自那日谋算失败以后,他差人前去试探了谢夫人的口风,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太过惊讶。 谢夫人是知晓那件被喝令烂在肚子里的密辛,陆明钦原先就担忧这点,可这回瞧她的意思是,不论是谁来提亲,她都不会阻拦,却也不会支持,皆由小辈自己决定。 皆由小辈自己决定...... 掌心中的小手不自觉冒了汗,柔软湿漉的触感划过带着薄茧的指节,他不动声色轻轻捏了下,这才宽慰道, “他对小辈向来宽厚,你安心便是,况且上朝时辰快到,他也不会耽搁太久。” 表哥语调是惯常的清浅,却不自觉叫人心底生出熨帖,谢知鸢应了一声,目光落到了大学府门前立着的老夫子身上, 他站得笔直,身子单薄,却存着文人惯有的浩然之气,方才离得远瞧不真切,现下近了些,谢知鸢才发觉他有双锐利的眸子,倒要人忽略那满头华发与脸上纹路。 她想从表哥掌心处收回手行礼,陆明钦却先一步拉着她上前道,“这便是谢府小姐谢知鸢,她爷爷谢宣谢太医您是见过的。” 哪只见过,还有着不浅的交情。 当年钟莫还是户部尚书时,谢老爷子也并未致仕,他的身子常常要靠御医调养,两人脾性又相合,一来二去,他们相知相熟再自然不过。 只是近年来并未多接触,钟莫也只从说书人口中得知过谢知鸢先前定亲一事, 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眯着眼看向被高大男人牵着的女孩,她似是有些紧张,黑白分明的水眸有些无措地望过来,但还是大着胆子稳住声线,同他问好。 若是常人听闻陆明钦属意这女孩,必然要往纳妾上想,毕竟商户于镇国公府而言门楣还是太低,可钟莫不同,他瞧见她的第一眼便思忖着, 这女孩的性子倒是不适合当国公夫人。 无他,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鹿又怎甘愿进金丝缝制的牢笼? 他不动声色瞥了眼陆明钦,暗示道, “她倒是不像你。” 陆明钦早就预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不置可否地垂眸轻笑。 不合适又怎样,若是为了所谓的合适放手,那才当真是蠢货。 钟莫看在陆明钦和谢老爷子的面子上又试探了这女孩几句,对方回的大多时候磕磕绊绊,却丝毫不影响他心生惊讶, 他原以为这孩子乖乖巧巧,未曾想还存有反骨,秉性也同寻常女子不同。 她爱着这个朝代,爱着自己的父母,却又用自己的方式去反抗,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些,面上套着乖乖的藩篱,本能地诱捕那些小瞧了她的猎手。 越聊钟莫越发觉着这孩子对他的胃口,他正要再问些问题,陆明钦却神色不动地稍拦住他,“山长,时辰不早了,她今日还有考核。” 钟莫冷哼一声,到底还是放过了那女孩, 谢知鸢瞧瞧吐了口气,方才山长问她的话,她好多都回答不出,只能凭本能作答,若不是对方用赞许的目光鼓励她,她都差点要哭了。 就算方才憋着没哭,可如今一松懈下来,那眼睛又酸涩不堪起来。 陆明钦把人带到门口,垂首看向女孩微红的眼眶,心下发笑,他问道,“吓到你了?” 谢知鸢摇摇头,乌黑的睫如颤飞的蝶,“就是有些紧张。” 在表哥面前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陆明钦伸手揪了揪她发上的小铃铛,漫不经心道,“今日好好考,放学时我来接你。” 谢知鸢一惊,手指不自觉攥紧裙子,她抬头,恰好对上男人墨黑的眸。 沉寂得宛如深不见底的海。 她讷讷应声后,陆明钦倒是没多留她,看着她朝里去的背影,收回目光时淡淡扫了几眼周围,迫得那些望来的视线纷纷逃离。 转身时他瞧见钟山长还停在原地并未离去,陆明钦眉骨微挑,倒是猜到他会说什么。 “你真决定好了?”钟莫还是觉着惋惜,这么一个姑娘就此陷落在深宅里,着实有些不忍。 当朝找个读书好的年轻人不难,三年一次殿选,才华横溢者大有人在,可要寻得思想存有邪性的,却是难得。 陆明钦颔首应是。 钟莫见他如此,叹气道,“真是可惜了。” 若交到他手里好好打磨,定是个可造之材。 可惜?又怎会可惜, 陆明钦面上不显,心中却在反驳。 只要不离开他的身边,阿鸢她想要什么,他都会帮她得到,陆府绝不会成为桎梏住她的牢笼。 只要她是他的。 * 谢知鸢在日光下摊了摊手,上面水光正盛,昭示了她方才的紧张不安。 她轻轻呼出口气,想到方才表哥对自己与平时并无不同的态度,不知是庆幸好还是伤怀好。 她垂眸背着小书篓,手里扣着方才掰断的一根枝条,才拐到青石板路上,一下便瞧见另一条小道上朝这边走来的两人。 其中一人着绛色飞鱼服,侧眸正同身边的小胖子说些什么,末了清俊的面容浮上意味不明的笑意。 是邵大人? 谢知鸢上回见他还是在酒楼的雅间里,当时说好了要去他家讨杯茶喝,这一讨却讨到了现在。 她招手唤他, “邵大人——” 邵远定目一瞧,不远处着时兴秋衫的小姑娘歪着脑袋看向他,日色将玉雪般的面容照得透明,唯一双透亮的眸子是墨般的黑。 他还未出声,手边的邵聪倒是兴奋地嚷嚷道,“谢知鸢,又瞧见你了!” 小胖墩瞧着比上回还要喜庆,今日同他的嫡兄一道穿了件红衣,宛若只胖嘟嘟的年画娃娃。 虽说上回两人有龃龉,但谢知鸢不想同一个娃娃计较,此时见着他也只面色不变笑了笑。 “谢姑娘,”邵远轻轻笑了笑,意有所指,“好久不见。” 听他这么一说,谢知鸢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忙转移话题,“邵大人是来送令弟的吗?” 邵远颔首,清浅的眸望向一旁的小胖墩身上。 作者有话说: 看了一些宝子的评论,吓到键盘掉掉,小两口连小嘴都还没亲呢! 大狗也是一只只会画大饼的渣狗! 第81章 、挑明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91节 “真佩服你,居然敢和阿兄那样讲话。”邵聪跟在谢知鸢身边,圆溜溜的眼睛在圆滚滚的脸上,越发像一只糯米团子了。 谢知鸢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在她眼里,邵大人气势令人畏惧,对不认识他的人而言确实有些吓人,可接触过后,会发现他再随和儒雅不过,邵聪又怎会如此怕他。 还没等她想明白,明礼堂便到了,许是方才才同山长讲过话,又或许是这一月来的勤勉,谢知鸢看着考场里来来往往的师长们竟不觉紧张,直至坐到位上,心中都是一片坦然开阔。 泛黄的卷子到了手里,谢知鸢一看,小题都是自己温习过的,她忍住激动,提笔刷刷刷写满了整整一张,到了策论题,她倒是有些苦恼,毕竟孟公子离京后便在无人同她讲述朝堂之事, 她咬着笔杆子,放空脑袋,抛却所学,直接将所想全给写了上去,是难得的顺畅。 大堂里整整齐齐摆着紫木檀桌,桌上的小香炉袅袅吹着烟,谢知鸢写完时还剩一小半,她就着桌上洗墨瓷净了净手。 她的坐的位子恰巧被安置在窗边,日色透过半开窗牖跳跃至水间,连带着玉白的小手都是波光粼粼的一片。 半干的指节握上白玉秋毫,稍稍蜷了蜷,谢知鸢到底不是“好学生”,她生不起半点核验的兴趣,在将卷子完成后便百无聊赖地坐在原处,思绪拐到今夜该去吃些什么,才好犒劳既做了卷子又要面对表哥后精疲力竭的自己。 正想到水晶小笼包呢,细微的脚步声忽地从窗外入耳,谢知鸢侧目望去,透过大片快枯萎的粉白芍药,正好瞧见方才同他们说先行离去的邵大人与她今晨才看见的山长钟莫相伴而行。 明礼堂的窗外是提墨河,河边小道上的风总是要比其他地界大一些,河风卷起男人的绛色衣摆,其上以金丝织就的张牙舞爪的四爪飞鱼闪着光,连带着男人清隽斯文的眉眼都带上一层戾气, 这个热闹本不该瞧,可谢知鸢实在过于空乏,索然无味到竭尽全力才忍住在卷子上画小猪的念头,她收回目光小心翼翼觑了几眼周遭,师长们并未注意到这边,自顾自地在远处转悠, 她这才松口气,用右手支颐挡住所有能注意到她愣神的视线,心安理得地朝窗外继续张望, 邵大人和山长在河堤处停下,他们似乎聊得很不愉快,末了山长拂袖而去,只余邵大人望着河面,秋风将他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 谢知鸢目光在他腰间的玉珏处凝滞一瞬,窗棂离那不过十数步的距离,她得以瞧清楚其上的纹路,龙首凤尾,配以云纹,倒是奇怪得很,却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余光中广袖已轻移,谢知鸢思绪早已迅速回归,可动作不可避免慢了些,她被邵大人抓了个正着。 日光将男人脸部轮廓晕了层光圈,唯有一双射过来的清浅眼眸相对分明, 四目相对之下,女孩黑溜溜的眼里泛上怔愣。 虽然只有一瞬,但谢知鸢还是捕捉到了邵大人那幽冷锐利的目光,梦中早已尘封的记忆忽的袭上心头,要她一下子想到冰冷的鞭子上的血腥味,以及强硬地将她下巴抬起时的触感,脖子抻得连呼吸都不受控制得急促。 笃笃两声如投入镜面的石子,画面破碎时,恰好将谢知鸢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她茫然地偏头朝声响发出之处望去, 男人骨感带着厚茧与伤口的手指将将离开桌面,他手上的伤口与表哥手上的不同,犹带着年岁赋予的顿感与参差。 这双手太好认了,谢知鸢曾无数次在工科课上细细端详它,拿着机关样式的纸鸢、兔子,各种精妙至极的木样。 “景师长,”谢知鸢有些不好意思地抬眸,脸颊因日晒泛起薄红,她迅速在男人齐整的眉目上扫了一眼,小声道了句抱歉, 景砚依旧是那副寡冷的模样,普通的圆领青袍,脊背笔直,眉眼是与这身气质极为相符的清冷静肃。 他朝她写的满满当当的卷子上扫了一眼,声线如人般沉稳整肃,“虽说做完了,却还是要认真些,多核验总不会出岔子。” 景砚生性严谨,平日里绝不多说废话,讲课鞭辟入里,实操也极为惊艳, 但他对学生要求严恪,谢知鸢先前在工科课上做不出复杂的机关,他便将她留下,不厌其烦地替她改进,末了察觉她确实没有那根筋,甚至于说简直烂的不像样,这才放弃, 他瞧着是一副冷硬刻板的样子,可谢知鸢知道他私底下再好说话不过,现在同她说的话虽不好听,但他却并无任何恶意,只是怕她被其他夫子察觉,又要惹一通骂。 方才他说时谢知鸢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的话,这下才反应过来,她乖乖应下,直到男人清癯的背影消失在余光中,才敢偷偷瞄一眼窗外,邵大人早已消失不见。 * 考完后,谢知鸢收拾了下书袋,才行至门口,身后忽地传来唤声,“阿鸢——”跑到她身边的姑娘今日着一袭青裳,裙摆层层叠叠飞扬,滚纱闪着细光, 陆明霏小喘着气开口,“等等我嘛——” 她前些日子闹着要跟着镖局与谢家商队去外县看看,镇国公早已不想管她,陆夫人久不问世事,陆老夫人又宠她,这一下子竟让她成功溜了出去,一走便将近一月,连庶长孙的宴席也未去。 谢知鸢许久未见过她,一下子没绷住,眼圈兀地红了。 “你怎的去了那么久,学府也许你去?” “别提了,”陆明霏出去一趟,脸倒是黑了不少,越发显得英气活泼,“院长让我将课业补上不说,还要我前来参与考核吗,你看我,昨夜才到的陆府,今天不就在你面前了吗?” 谢知鸢偷笑,伤怀的情绪被她的话消去不少, 陆明霏今日穿的束袖,小臂顺着流畅的线条被月白色系带收拢,谢知鸢伸手捏了捏她明显有了肌肉线条的手臂,羡慕道,“可是去镖局学了什么功夫?下月骑射必又能取得头名了。” 同男子一月一遭不同,女子的骑射考核是一年一回,谢知鸢吃的虽多,可身子骨不大硬朗,今岁还好,去岁每每逢春都要往床上躺一遭,谢府大量名贵药材也全用来给她调理身子了。 往年她都是上马走两圈就算了事,但依她如今的心态,那名次当然是越高越好,是以她同陆明霏约好了几日后教她去骑马。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到了门口,陆府的马车早已候着,通身玄色,就算在日色下也宛如蛰伏在静夜中的巨兽, 最先瞧见的是陆明霏,她疑惑地偏了偏头,“这明明是三哥的马车,怎会停在这里。” 她可有自知之明,万不会生出陆明钦是来接她的荒谬想法。 果不其然,陆明霏的车夫在下一瞬到了她的跟前,“小姐,这大学府门前太过堵塞,您且跟我来。” 闻言,陆明霏怔愣了下,她侧眸望向谢知鸢,对方在她目光下挤出一个害怕痛苦的笑容, 是等阿鸢的?莫不是又闯祸了? 不对—— 陆明霏脑子里电光火石之间闪过了什么, 先前阿鸢定亲后,三哥的无动于衷让她以为他对阿鸢并无意, 可现下看来也不全然是那样,大学府门前车马挤挤挨挨蔓延了半条街,她同阿鸢出来却第一眼便瞧见了三哥的那辆—— 那三哥该是等了多久。 陆明霏一时之间百味陈杂,若说不羡慕那是假的,她从小敬仰三哥,却不敢靠近他,在她偷偷张望时,阿鸢就已在其生病时照顾上他了,她的哥哥与其他女孩子更亲,这样的感触令小时候的陆明霏甚至讨厌过谢知鸢一段时间,可那个小傻子却全然未察觉,将自己最好的东西同她分享,让她完全嫉妒不起来。 如今大了,那些幼稚的想法才全然消散,甚至于她而言,阿鸢比三哥还要更为重要一些, 眼下陆明霏看见阿鸢害怕的模样,偷偷在她耳边念叨道,“阿鸢不是喜欢三哥吗,没什么好怕的,想什么说什么便是。” 谢知鸢手指捏上勒住肩膀的书篓藤条,轻轻应了一声,她不敢多耽搁,同陆明霏道别后便朝着车舆行去。 “谢姑娘安好,”车厢前,疾烨一席惯常的劲装,眉眼是似没睡醒的怠惰,唯一双乌黑的眸透着不凡的锐利,他俯身把谢知鸢拉上马车,这才笑道,“世子爷已在里头候着了。” 什么叫候着...... 这话说得谢知鸢心惊肉跳,她抿了抿唇角,躬身钻进车厢里,黑溜溜的大眼小心翼翼窥向坐在主座的男人。 车厢内的陈设于她而言早已见过千遍万遍,谢知鸢本应该坦然自若如入无人之境,可不巧的是,每回上表哥的马车都是有要事发生,导致她一入这片狭隘的天地,细碎的呼吸便先开始不顺畅起来。 表哥倒不像是以往那般拿着书册看,他察觉到她来了,掀起眼皮子越过成山的文牍望向她。 他似是有些累了,指腹略捻了捻眉心,放下折子后曲指在软座旁敲了敲, 又是有些挤挨的位置。 谢知鸢没敢反抗,提起裙摆踮着脚正要过去,可没想到马车似是不小心拐了道弯,她身子不受控制地随着车的摆动一扭,脚也没站稳,女孩的轻呼声伴随着伴云的喝骂声一同响起, 她直直倒到了表哥身上, 男人神色带上几分错愕,却依旧手疾眼快地接住了她。 侵略而来的清冽气息无孔不入包裹着女孩,好似秋日晨起时周身环绕着的雨雾, 这于她而言虽说再熟悉不过,两人比这般亲密的动作也不是没有过,但在表哥还清醒的境况下,谢知鸢只觉脸上的温度不受控制般猛烈地烧了起来。 “主子--”外头伴云解释了一句,“方才有个不懂事的孩子横冲直撞,马车便拐了道,未受惊吧?” 疾烨在一旁偷笑,伴云每回撒谎时对世子爷的称呼都是主子,可他自己却从未意识到,这次想来也是要受罚了。 车厢内,陆明钦眉头稍敛,他感受着怀里的小姑娘僵得一动也不敢动,放在她肩上的手掌不紧不慢顺着细瘦的肩胛骨拍了两下,才淡声道,“自行去领罚。” 说完没管外边的反应,手握住她的肩峰,将她安安稳稳地放置在了边上的席位里。 谢知鸢感受着肩上袭来的力度,没敢乱动,男人的鼻息就在她头顶,不同于那日的灼热,此时清清浅浅,分毫未乱。 就如同表哥这个人一般,有条不紊,连呼吸都是控制好了的,如他在那日生辰席上的失控,简直是少之又少。 待到臀尖陷入软垫里,谢知鸢才扑扇着睫抬眸,男人清俊的脸离她很近,近到连他的睫毛都根根分明,他垂眼替她理了理衣袖, 今晨谢知鸢的目光没敢往他脸上瞧,现下她才发现,表哥似是累极了,眼底带血丝,眼睑下也有乌青。 “表哥又犯头疾了?”谢知鸢脱口而出。 陆明钦并未作答,他拾起方才因意外而掉落至地上的折子,轻轻搁在矮桌上,垂着的睫铺了片阴影,竟同眼睑下的乌青合在一起。 他似是叹了口气,下一瞬抬睫朝她望来,乌黑沉寂的眼眸倒映出她的面容。 指节轻轻敲在桌案上的细碎声音响起,他静静看着她,答非所问,“那日我提议的,阿鸢可是想好了?” 作者有话说: 表哥:——给了这么多天思考,总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吧 第82章 、惊慌 “那日我提议的,阿鸢可是想好了?” 这话一出,谢知鸢原本看向他的动作僵在原地,原先因为不可置信只是粗略地把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反应过来时,她眼眸慢慢睁大,目光不自觉泛上迷茫无措,就像是小孩子听不懂大人的话般,揪着下衫处的流苏看着表哥。 可眼前的男人完全不吃她这一套,或者说以往的纵容不过是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一到这些他不容许出差错的环节,他就会变得格外强硬起来。 不管怎么说,陆明钦控制欲极强,所有的宽宥都只是为让猎物掉以轻心心甘情愿落入他圈套的手段, 他静静地看着她,清冷的眉眼波澜不兴, 因俯视而微垂的长睫落了阴影在眼里,墨黑瞳仁沉寂。 在这样的目光下,谢知鸢的表情逐渐失控,她垂首避开那双眸,手里的布衫因不受控制的力道变得皱巴巴。 陆明钦漫不经心摩挲着手中的香囊,指腹下是因金丝织就而突粝的触感, 那是谢知鸢上回在长孙宴席上落在厢房里的香囊,此时在他手里安安分分地待着,其上的流光穗子轻轻划过骨节分明的手指。 他的话语再加上手里的香囊,全然在提点着无措的女孩他指的是哪句话。 陆明钦耐心地等着,他并未出声,眼睫也因她避过的举措而半阖着,一时之间空中只余女孩混乱细碎的呼吸声。 他一下便听出,她在紧张。 陆明钦指尖的动作一顿,微掀长睫,眼神几乎是下意识落在她发白的指骨上, 男人的目光清正克制,并未如那日般带着令人无法忍受的灼热,可明明他什么都没做,甚至贴心地不去看她,可谢知鸢却从这份耐心中察觉出凌轹, 他方才问那句话时的语调俨如随口一提,好似所问并不是什么要紧答案,却不喜人答非所问不听话。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92节 他的耐心与宽宥都是相对而言的,倘若她顾左右而言他或是说出了并不能让他满意的答复,那他必不可能如现在这般好说话...... 可就算知晓表哥的脾性,谢知鸢依旧试图反抗,她垂着脑袋,在这样令人心惊胆战的静默中轻声道, “表哥提及的话那么多,我不记得是哪句了......” 好似这样就能让她逃离身前男人无孔不入的压迫,也好让她从心中的局促逃离出来稍稍松口气。 尽管她知晓,这无济于事,但她还是挣扎着,企图在最后那刻来临前,利用男人对她的耐心,为自己留几分余地。 就不会显得如此被动。 她话音落地的那一刻,车厢内又陷入了熟悉的静默,谢知鸢胸口好似有千万只小虫子在爬,那是宛如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全然不知前头是何的慌乱, 她没忍住伸了伸脖颈,却发现男人掀了掀眼,原本垂着的目光再次降临到她的脸上, 他早已料到她会如此,他好似笑了又好似没笑,眸色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却足以令谢知鸢头皮发麻, 她几乎在一瞬间起身挪步,小心翼翼揣度着他的神情,肩膀也越绷越紧,寒毛竖起, “这是做什么?”陆明钦把手里的香囊搁在矮桌上,语调一如既往的淡然, 他指节敲了敲桌面,开口道,“阿鸢,回来。” 谢知鸢看着他的神色,那种危机感瞬间冲上她的天灵盖,如菡萏盛开般的裙摆下绣鞋不自觉轻挪, 不知不觉中,她已退到矮桌前,陆府马车开得极稳,照常理来说万不可能出现方才那般状况。 她脸上已带着无措与怯意,边退边轻声作答,连语调也颤得不行,“表......表哥,不若我今日自己下来走......” 她不敢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 陆明钦未置可否,在谢知鸢屏息看着他,他漫不经心理了理稍乱的袖口,而后在女孩不自觉睁大的眼眸里起身了, 陆府马车极其宽大,可在男人站起时却显出了无法言喻的逼仄, 在男人身上清冽气息逼近的那一瞬,谢知鸢被吓得直接转身往后逃,还没等她撩起车厢前的幔布,她腰身一热,旋即整个人都被举起揽到他的怀里, “唔——”她被吓得惊呼出声,腰间的掌心像是要灼伤了她的皮肤一样肆无忌惮的释放着热意,等她回过神时,已被男人从后抱着重新入座。 她惊魂不定地细喘着,女孩柔软的臀肉压着男人紧实的大腿,入秋后换置的衣物并不算薄,可谢知鸢偏偏能感受到男人腿部因为用力而隆起的肌肉, “表哥......”谢知鸢眼眶微红,她抑制不住颤抖,下意识发出哀求般的软唤,企图要对方饶过自己。 “跑什么?” 男人温热的呼吸从额角蔓延至耳尖,所到之处肌肤满是恍若被嗫咬般的酥麻,却始终若即若离般不直接触及。 粗粝的指腹细细捻上红得宛如要滴血的、精致小巧的耳垂肉,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声音难得带上几分温和, “阿鸢既是不记得了,可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 马车到了谢府门前便缓缓停下。 车厢帘子被撩起,陆明钦单手抱着女孩下了马车。 谢知鸢不安地将手攀在他的肩膀上,泛着粉意的指尖陷进上好的云锦,她鼻尖耸动着陷进表哥的衣领里。 候在车旁的伴云早已做好准备,虽说待会要去领罚,可那脸上的喜意是拦也拦不住。 他看着世子爷如同抱娃娃般,一手箍住姑娘的腰,让她坐在自己的胳膊上,另一只大掌包裹住细瘦的脊背骨, 自他这处只能瞧见表姑娘如墨锻般的发,还有泛红的玉颈。 谢知鸢垂着脑没有吭声,她现在浑身上下都是表哥的气息,头顶传来男人清浅舒缓的嗓音,“可还走得动?” 话里的意思竟是要将她抱到里头去。 谢知鸢忙不迭拒绝了。 这可是在谢府门口,她还未同谢夫人提及她同表哥的事,当然不愿意被人撞见她同表哥像如今这般的场景,就算是亲兄妹,也没说一路都要人抱着的。 陆明钦并未强求,他把她放到地上,确保小姑娘站稳后才松开手,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云锦衫,在秋日的暖光中泛着细光, 此时两人离得还很近,谢知鸢能瞧清其上的鹤纹,鹤首谦逊地垂着,全然没有攻击性。 陆明钦垂眸看着她的发旋,淡声道,“后日我来接你教你骑射。” 闻言,谢知鸢有些慌张地捏了捏湿漉漉的手指头,方才在车厢内,表哥只贴着她的耳朵说了那日在厢房内的那句话,她回着说自己还需再想想。 表哥当时并没有逼她表态,可现下这个邀约的言下之意是否为骑射当日要给他个答复? 可她不想也没有由头推拒他的提议,明霏可以教她骑射,但到底不如表哥厉害,况且......除却如今日般令她局促的境况,她是期望与表哥待在一块的。 陆明钦并未多久留,他还有诸多庶务需处置,见她乖巧应下便旋身离去,如松雾般清冽的气息远离的那一刻,谢知鸢从心底生出些许不舍来, 她并非不想答应表哥的提亲,但或许是姑娘家的倔强作祟,她又想由此拿乔, 表哥只是出于责任才提出要娶她,可谢知鸢却爱慕他多年,其中种种落差令她不甘心就此作罢,话本子里都说,轻易得到的都不容易珍惜,那她跟着像模像样推阻几回,也并无差错的吧。 她只是,想要表哥能更在意她。 * 用晚膳时,谢府一家人难得齐齐整整坐在餐桌上,说来奇怪的是,陆明霏明明昨夜便到了陆府,可谢知礼却是今日才回,谢知鸢一面扒着饭,一面偷偷觑向他, 他今日难得未着粉裳,就着一身玄衣,眉飞色舞地同谢父谢母谈论路上发生的趣事, 谢夫人乐呵呵地给他夹着菜,嘴里不外乎是瘦了、多吃些一类的话,谢父则满意地颔首,胖乎乎的脸上也满是慈祥的笑意。 许是想到陆明霏与之到盛京的时间不同,谢知鸢从中敏锐地觉察出几分不对劲。 谢知礼说的都是平日里的一些小事,从镖局的大当家到府里的小厮都提了个遍,可话里话外都没有陆明霏半个字, 先前他同明霏关系好到两家长辈都是知晓的,往日聊起开心事也大多与明霏有关...... 谢知鸢察其神色,竟从欢欣中硬生生挖出几分憔悴。 她颇感惊奇,这个傻子哥哥不会又做了什么事惹明霏生气了吧。 用完晚膳后,谢知鸢溜达至廊下想着消消食,入秋后天凉了些许,晚风将她额角的软发掀起,连长睫都在震颤。 她拢住衣袖,一旁檐下好些个丫鬟小厮立着等候吩咐,谢知鸢将谢知礼身边的小厮唤了过来,侧敲旁击问了途中之事, 那小厮满脸茫然,只道快入京时,镖局分了两批人,一批快马加鞭前去报信,另一批还是护着药材,陆府三小姐就是跟着先前那批走的。 谢知鸢心知两人的矛盾至少还未闹到明面上,稍稍松了口气,打算下回见着明霏再问问。 * 夜间,谢知鸢躺在床上依旧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不由得想起上次落在表哥那的香囊-- 她坐在表哥怀里时,还想伸手讨回来,可才抻直了点身子,又被他托着往怀里按, 香囊上的流苏一点点划过脸颊,细细密密的酥麻久久未散。 第83章 、单相思 翌日是休沐日,床榻上少女迷迷蒙蒙睁眼,睡得粉白的小脸上满是困意,她细细打了个哈欠,红润的唇珠跟着微翘,眼尾因泪光溢出些许红。 秀气的指尖勾着窗幔,先逗弄了两瞬金丝流苏,这才慢腾腾拉开,秋光透过半开窗牖淌到她面上,水光映于眼底, 她目光停在窗棂处,如水般的暖金色恰巧倒在檀木正中间,谢知鸢微怔忪, 竟是已到晌午,她睡了这么久...... 昨夜的梦不似之前般清晰的映在脑中,可与支离破碎甚至快要消逝在脑中的画面不同的是,身处其中的无力与压抑却牢牢残余在心头,吞噬着她的清明。 谢知鸢隐隐约约察觉到此次梦境对于她的重要性,可她使劲地想,却只能勉勉强强在脑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背影, 墨发束起,肩膀宽阔,坐在窗前遥遥地看着其外的景象,微光明明灭灭在他身上投下阴影,无端的落拓与萧瑟。 她再次梦到了表哥,但又有些不一样...... 谢知鸢垂眸默默发怔,直至梦里的情绪从感知中全然消散,这才伸手摇了摇窗边的摇铃。 四喜端着盆子入内时,她灵台早已一片清明, 不过是个梦罢了,现下最要紧的还是课业。 “四喜--”她懒洋洋地用盆里的水净了手,眼皮子还耷拉着呢,就先鼓着腮帮子嚷嚷起来,“我今日睡到了晌午,你竟没把我唤醒,我还有好些籍册还未背呢。” 谢知鸢原先只是想借此发发牢骚,可说着说着,她竟真痛心疾首来,“两个时辰,说不准我现下已经背完了!” 四喜心想小姐这每日一大早的无理取闹又来了,往日她还会同她争几句,可她现下自诩为成人,万不可能同孩子般的小姐计较, 四喜面上满是告饶状,哄道,“小姐,那奴婢下回早些唤您,所谓春困秋乏,多睡些待会也能背快点。” 谢知鸢也觉着有礼,那种紧迫感稍消了些,却依旧道,“那将我放在桌上的册子拿来。” 不一会,谢知鸢坐在镜前就着屋里的光看手里的蓝皮籍册, 四喜在替她绾发,手指灵活地在墨锻般的长发里穿梭,自她这处望去,正好瞧见小姐微垂的长睫,薄如羽翼,又在尖端轻轻翘起, 少女正处在一天变一个模样的年岁,入了秋后,谢知鸢脸上的婴儿肥又消减了些,越发显出极佳的骨相来--秋泓为眸、白玉为骨,倒像是春日里的万顷丽色, 翻书声不时响起,外头蓦地传来细微的说话声,那鸦黑的羽睫稍抬,正好瞧见一个青衫的丫鬟推门匆匆入内。 她年岁尚小,但举止完全挑不出错,显然规矩学的极好,连耳垂处的银铛都未动一下,行至谢知鸢身前也不多看,躬身通传道,“外头陆三姑娘约小姐前去云孟落喝茶。” 这样端雅的丫鬟,谢知鸢只在陆府瞧见过,况且照往日来看,明霏都是横装直撞进来如入无人之境,今日倒是怪了。 她目光一直停在这丫头的耳铛处,流露出些许疑惑,闻言倒答非所问道,“你是新来的丫鬟吗,怎的如此面生?” 四喜替她答了,“这是三日前才到府的春桓,那日夫人见她身世可怜便买了来,又瞧她规矩学的好就派给了小姐。”她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的簪子插到墨锻般的发上,可尖端才插入一半,那发就随着女孩仰头的动作歪了歪, “娘亲怎的如此埋汰我--”谢知鸢原本偃旗息鼓的脸颊子再次鼓起,这言下之意不就是在说她规矩不好吗? 若是一般的下人,听见主子这样的言论,必会因担忧被迁怒而惶惶不安,可春桓只是稍稍垂眼,面上一片沉稳,只在末了又问了声,“小姐,可要我帮您回绝陆姑娘?” 谢知鸢心大,虽有疑窦,却也怀疑是自个儿多想,她扶了扶快落下的发梢,目光落在手里的书页上, “那就替我......”她本想回绝,却兀地想起昨日谢知礼的言行举止,在瞬间改了口风,“那便替我同明霏说一声,请她稍等片刻。” 春桓领命退出去了,连裙角都是丈量好的摆动。 方才发髻因谢知鸢上的乱动毁了些,四喜替她又理了理才将将救回,今日秋光正好,她挑了件应景的藕荷色广绫上衬,下搭滚雪水雾百褶裙,其上杏叶随走动层层翻飞,待见到陆明霏已是半盏茶之后的事。 明霏虽同表哥一母同胞,可长得半点不相像,表哥随母,样貌清俊,她则更像镇国公,倘若未笑,那英气的眉目望过来时,就会不自觉带上几分因样貌而生起的凛然,便如现在这般。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93节 坐在她对面的谢知鸢却一点也不怕,她目光在小厮送来的木牌上只停了两瞬,便随口道,“来一壶碧螺春与一壶春江花夜。” 陆明霏笑道,“你又替我点了?” “秋干易上火,替你降降火气。”碧螺春是她爱喝的,春江花夜倒不负它这名字,入口虽薄透,却温柔和缓,带着些微的清凉意。 谢知鸢点完茶才有功夫问她,“今日怎有耐心在外厅等我了?” “说来也怪,是你那丫鬟拦的我,说是不合规矩,”她倒了杯桌上的凉茶,叹口气,“不过我转念一想也却是如此,是我太跳脱了。” 陆明霏自小在陆老夫人跟前长大,虽能同陆夫人说上几句话,但到底相处时间并不多,是以规矩什么的于她而言不过是兴致来了便学一学的把戏,反正也没人敢管她。 谢知鸢拢了拢眉,明霏向来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怎又说这样的话? 她问,“可是陆国公又说你了?” 她话音刚落,两人的茶便被小厮端了上来,陆明霏目光落在倾泻到杯盏中的茶水上,扯了扯嘴角,“没有,只是忽然发觉,长大后便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随心所欲,我终究是陆府的人。” 谢知鸢心下一咯噔,她忙开口道,“是有人逼你去同谁定亲了吗?” “那倒不是,先前真真的事你忘了吗,就算我用陆府嫡出小姐的身份前去探望,也被赵大人回绝,真真又何曾想嫁给二皇子?如今他们那一脉式微,也不知真真之后该如何。” 陆明霏抿了口茶,她直直望过来,“阿鸢你知道吗,承安郡主与太子定亲了。” 谢知鸢微愣,云雾袅袅烟烟横亘在两人中间,少女脸上的神色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可语调莫名感怀,“承安她多喜欢三哥你也知道,可就是她这般尊贵的身份也躲不过......” 谢知鸢不赞同,虽说她也感慨于承安郡主的抉择,可人性的劣性根总让她生起几分不自觉的欣喜,“这不能这样说,表哥他不喜欢承安郡主,你若是与谁两情相悦,那陆府定不会阻挠。” 她几乎是要明示了,可明霏下一句却让她愣在原地, 眉带郁郁的少女苦笑道, “哪来的两情相悦,不过是我自个儿自作多情。” 简直瞎说,她同谢知礼一起长大,他的心思没人比她更清楚, 谢知鸢捧着杯盏,黑眸睁得滴溜圆,“那人是和你说了什么?” 陆明霏撇嘴,“不过是一些要我离远些的话,咱们不聊这些了,喝茶喝茶--”她说着大手一挥,直接俯身碰了碰她的杯盏,宛如喝酒般一下子全闷了。 楼下台上说书先生还在滔滔不绝说着,时不时传来众人拍手的叫好声,谢知鸢越过半开的窗牖,因不知要往哪看,目光无措地停顿在半空, 谢知礼他怎会说这样的话。 待两人拖拖拉拉喝完两壶茶,外头早已暮色四合, 夜间的盛京依旧繁盛,街道上亮如白昼,远处的飞檐亭台隐在夜色中,轮廓却因风灯影影绰绰相对分明。 谢知鸢拉着陆明霏下了雅间,她今日的发髻遭不住,自额角落了几缕碎发,在风中飘荡。 两人才行至门前,便被人一手拦下。 “陆小姐--”那人穿着粗布短打,瞧着是个小厮模样,他冲陆明霏笑了笑,“我们家公子请您一续。” 若是往日陆明霏倒还有兴趣瞧两眼那人是谁,可现下实在是没有心情,她随意应道,“我今日身子不大爽利,往后再约。” 谢知鸢有些好奇地往小厮指的暗处望去,她知道平日里明霏同好几家公子都玩得好,可这个却有些陌生。 见陆明霏回绝,那小厮脸上露出些许难堪,还没等他再劝说,那位方才在不远处观望的公子忽地比了个手势,小厮见状就要退下。 檐角的风灯滴溜溜转,落了光影在他面上,谢知鸢这才完全瞧清楚他的脸。 眉眼深邃,轮廓利落,周身气势锐利,瞧着落了霜寒的模样。 他身量极高,只静静站在原地,目光凝聚在陆明霏身上。 倒是从未见过,可不论是他本人的气息抑或是腰间环佩的玉珏都透着某种不凡。 真令谢知鸢惊讶的是,明霏的表情在瞬间失控了。 她一把拖住正要离去的小厮,眼眶微红,咬牙切齿道,“等等,我去。” 她说着侧眸看向谢知鸢,正要说什么却被匆匆打断, “明霏你去吧,我可以去边上雇辆马车。”少女乖巧地笑了下,虽眼里稍带迷茫,却体贴地没再说什么。 谢知鸢看着陆明霏小跑到那男子面前,仰着脸似乎很气愤的模样,在腰间的拳头攥得死紧。 风灯忽闪着将微光送至别处,谢知鸢收回目光,懵意慢腾腾蚕食她,要她呆愣在闹杂的街上, 虽不想承认,但单相思的那人可能是谢知礼。 是她陷入了误区,虽说明霏每回见到谢知礼格外兴奋,两人间的举止也很亲昵,但或许她对他并无他意,只把他当弟弟来看,所以才会在他去花楼时那般生气。 谢知礼昨夜绝口不提明霏也有了缘由,这两人怕是已经说清楚了。 “诶诶,小姐!!麻烦让让!!”身后的喊声唤回谢知鸢的思绪,她反射性侧眸,就被奔腾而至的牛车吓了一大大跳,那牛离她越来越近,车上的货郎也竭力要收回自己的缰绳,可是来不及了, 温热的吐息带着牲畜才有的气息喷到她脸上,谢知鸢脑袋一片空白,即便心底在叫嚣着要躲开,但身子却一动不动僵在原地,恍若提线木偶被下了命令一般。 几乎是在同一瞬,一股力道袭来,带她远离了那处,随即是不算熟悉的气息溢上鼻尖, “谢小姐--”随着牛车远离的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 作者有话说: ——害,可怜的表哥,咱们阿鸢可是万人迷呀 第84章 、长平侯 “谢小姐,往后还需小心些。” 男人垂眸看着她,许是休沐了,他现下并未着那件绛色飞鱼服,只穿了件寻常的石青色长衫,现下的姿态恍若不过是随手一接,连放在她腰间的大掌都未用力,而是礼节性地侧放着, 谢知鸢原本吓得一片空白的大脑逐渐苏醒,心开始控制不住狂跳起来,因为后怕,眼眶里噙满了清透的泪液。 一切不过是在短短两瞬间,等女孩密密匝匝如云囤雾集的思绪回拢,邵远早已收回手, 方才情急之下,他将她带到了巷子前的暗处, 前头是繁华的集市,如织的游人时不时在摊前顿足,有华服少女手捏簪子就着微光细细打量,有粗衣百姓从衣袖里掏出几文钱将雾气弥漫的软包子放至怀里,方才的闹剧半点没影响此处的闹腾, 而后边却是隐于夜色中的巷道,石板砖上或许正倒着醉汉,细碎的呼噜声惊扰到跟着母亲前去觅食小猫,小巧的梅花印在略湿的地上。 而两人便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半晕的光影点亮颀秀挺长的轮廓,他摩挲着掌心处的酒葫芦,耐心地等着, “邵大人--” 细软柔润的嗓音打破此处的平静,惊魂未定的少女轻喘着气,眼睑处的阴影随着风灯摇曳出恍若雨落的弧度,“邵大人,方才多谢你。” 谢知鸢还未从惊险的情景中抽身,语调都是颤的,她不自觉并了并脚尖,才找回那种落地的实感。 “无事,”邵远轻笑一声,他目光漫不经意望过来,“能救到谢小姐,倒是邵某的荣幸。” 他嘴上虽说着甚至于算越界的话,可是嗓音却是轻飘飘的,宛如浸过陈年的酒。 谢知鸢讶异仰脸对上他的视线,男人原本清浅的眸色在暗处落了阴影,连带着那张清俊的脸都看不分明。 她想起原先的那个梦,再结合原先说要去喝茶的客套话,忽地有些心虚,也不知如何回应他这句明褒实贬的话, 邵远倒没再揪着不放,他转眸望向不远处的市集,目光忽地一凝, 就在谢知鸢也要扭头时,邵远早已收回目光,他掂了掂手边的酒壶,忽而轻笑道,“谢小姐当日说的话可还作数?” 谢知鸢当然知晓他指的是哪句话,可她现下只能装作不懂的模样,以免邵大人同她计较, 她近乎是下意识地装傻,在潜意识里,这算是避免他人苛责与麻烦的万全之策, “哪日的话?”女孩微睁大了些圆滚滚的黑眸,说这话时显得越发诚挚与茫然,“民女记性属实不佳,若是忘了何事,还请邵大人多多担待。” 邵远垂眼,他没说话,就那么直直望过来, 谢知鸢被他看得发毛,这个角度,邵大人的眼神属实过于锐利了, 仿佛她在邵远面前就是个透明人,只一眼,那些小心思便无处遁形,被他摸得干干净净的。 邵远忽觉他对一个小姑娘用上了下意识的审视和揣度,他哼笑一声,指腹捻上眉心, 面前的女孩好似松了口气,他心下觉着好笑,心底又存了不让其他人好受的念头,是以开口道, “不记得便罢了,谢小姐可否赏脸同邵某去喝杯茶?” 谢知鸢自不会回绝,她忙应了声,好似这迟来的弥补能稍稍减缓她的愧疚, 但其实也不全然因此,往日她也不是没有毁约过,但这次不同, --她有些畏惧邵大人, 这与对表哥的怕是不一样的,她虽也怕表哥,却知表哥绝不会伤害自己,他的强硬甚至让她心安,即便是那日在马车的举止,她也并不厌恶,甚至因带上几分在意她的意味而心生熨帖。 谢知鸢跟在邵远身后,在密集的人流里穿梭,她在他侧后方两步的距离, “哎呦--”软糯的叫唤声响起,谢知鸢只觉腿部一重,她低头一看,一个胖娃娃撞上了她的腿, 那娃娃不过到她的大腿高,手里举着根糖葫芦,滴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忽地乐呵呵地笑弯了眸,从鼻尖冒出个鼻涕泡。 谢知鸢忙拉住他,还没说什么,又是一道唤声响起, “虎哥——”从后头追来的女子着一袭白衫,身段凹凸有致,簪了个简洁的少女发髻,她脸部盖着白纱,只余一双妙目露在外头, “虎哥,这里人多,可否跟着姐姐走?” 她一面絮叨这一面朝着胖娃娃伸手。 “不要!”那胖娃娃忙躲开她伸来的手,原本只是攀着谢知鸢的动作改为抱,还一把子收紧了,“你这个坏女人,我不要和你一道回家!” 那女子微愣,下意识抬首,露出那双秀目, 谢知鸢原先因着她俯身的动作并没有刻意去探查她的脸,虽说声音有些耳熟,却也没想到其他地方去, 可她现下一望过来,谢知鸢便在瞬间息了声, 这不是安珞吗?她不好好待在陆府,又怎会在这里? “安三小姐?”谢知鸢出言试探,眸里满是疑惑。 安珞避开她的目光,垂睫掩住眼里的恨意,她刻意压低了声线道, “小姐怕是认错人了,可否将孩子还给我?” 她既是不想相认,谢知鸢也不强求,前头的邵大人早已发觉她跟丢了,正在不远处等着她。 谢知鸢垂眸看向膝间的娃娃,叹了口气轻笑道,“你是叫虎哥吗?怎么不和姐姐回家呀?”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94节 “她是个坏女人,她勾引我阿爹——”虎哥瘪着嘴,还未等他说出下一句话,便被安珞厉声打断,“虎哥!” 小娃娃吓得抖了下身子,安珞阖眸轻轻吐出一口气,忍住内心的不耐,温声道,“虎哥,你忘了你爹是怎么同你讲的吗?” 虎哥撇过脸,却没再多说了,只是抱着谢知鸢腿的动作又收紧了些, 安珞蹙眉,没等她再说些什么,从人流深处绕过来了个婆子,她穿着上好的锦衣,大腹便便,在瞧见谢知鸢膝前的娃娃后眼睛一亮,一面大喊着虎哥一面扑了过来, “虎哥,你可吓死奶娘了,下回万不能如此了啊!” “奶娘——”胖娃娃奶声奶气回道,他这下倒是松开了谢知鸢,乖乖地被婆子抱进怀里。 奶娘搂紧虎哥后便转脸批头将安珞骂了一遭,可对方却只是一言不发垂眸受着,谢知鸢懵然地看向眼前的景象,暗想应是没自己什么事了,一声不吭便要绕步往前走。 “这位小姐留步——”那奶娘注意到谢知鸢的动作,忙停住训斥安珞的话头,笑着拦住她,“小姐可否留个名,也好让奴婢家主子派人前去感谢一番。” “不必了不必了,”谢知鸢摆手回绝,她乖乖地露了个笑,嘴角的梨涡甜得醉人, “我并没有做什么事,受之有愧。” 奶娘嗐了一声,“小姐不必客气,若不是您,虎哥现下也不知在哪呢,不多说什么,您留个名便是了,若不然我们才是有愧呢。” 她话音一落,边上原本默不作声的安珞在瞬间抬起了脑袋。 这个老妖婆,她还不知她在想什么吗! 安珞气得牙痒痒,可却没法子,只得眼睁睁地看着。 谢知鸢不知她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她余光瞄到不远处邵大人转了转手里的酒葫芦,似要提步过来,她心知不留名怕是还要纠缠一会,因怕耽搁了邵大人的事,忙出声道, “我姓谢,城东那家便是了,眼下我有急事,便先走一步。” 她说完便试探性地提步,那婆子果然不再拦她,只有坐在她臂弯里的虎哥转眸朝她笑着道再见。 “虎哥喜欢方才那位姐姐?”奶娘笑眯眯问,在听见娃娃肯定作答后笑意更盛了些,她得意地瞟了安珞一眼,在瞧见她难看的脸色后啐了口道,“有人还真把自个儿当东西了,不过是没人要的货色。” * 夜幕渐深,盏盏长明灯被夜风卷上空中,被远处的山脉一并吞没。 那山披盖万千月色,柔和了棱角,静静蛰伏于京外空境。 其间不过短短半个时辰,谢知鸢又回了云梦落,其内回廊错落,檐角挂落着青铜陨铃,谢知鸢抬首望去之际,刮拉拉发出轻响。 此时时辰不早不晚,楼里算是比较空寂,邵远约了楼上一间雅座,两人相伴着坐下。 有小厮前来递上木牌子,恰巧是先前那个,他忍住往谢知鸢那处瞟去的念头,耳边却是男人低沉的声音, “一壶碧螺春。” 他领命下去,暗想这位小姐应是极爱碧螺春。 小厮离去之后,雅间内忽地静下来,谢知鸢垂眸揪着自己腕上的小石子,先一步打破了阒寂,就着方才之事道了罪。 “谢小姐何错之有?”邵远不紧不慢将手中酒葫芦搁至桌上,轻笑道,“不过你可知方才那孩子是谁家的?” 谢知鸢摇头,她并未朵留意过朝堂之事,更别提谁家有几个孩子了。 “那是长平侯的嫡长子,他妻子在孩子刚生下来时便过世了,如今并未有续弦。” 谢知鸢倒是听说过这位长平侯,是当今太皇太后的近亲,据说他性情冷淡,放在十年前便是另一个陆明钦,可自从遇见侯夫人后便百炼钢化作绕指柔,温柔体贴,至今未纳妾。 这般深情的人物又怎会同安珞扯上关系。 邵远见谢知鸢抿唇不答,便晓得她是知晓这位侯爷的,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这位年轻的侯爷不过而立之年,近日总算被上头劝住了,打算再娶。” 第85章 、骑射1 “这位年轻的侯爷不过而立之年,近日总算被上头劝住了,打算续弦。” 长平侯的所谓深情终究是敌不过时岁的侵蚀。 邵远说完这话后,目光直直望向桌案前的少女, 她却只抿了口茶,乌黑的长睫垂落,末了抬眸对上他的视线,黑溜溜的大眼里闪过疑惑,“民女的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话虽这样说,可她半点要摸自己脸的意思都没有,两只小手安然捧着杯盏,像是只默默囤食物的鼹鼠, 这倒是令邵远讶异了一瞬,他这话究竟是她没听懂,还是陆明钦没同她道明自个的心意? 这位谢姑娘瞧着是不大聪明的模样,可有些时候伪装的钝感消散,那些原本藏在骨子里的机敏是掩不住的。 他收回视线,垂眸轻笑道,“无事,只不过故事说完了,谢姑娘并无半点反应,着实令邵某有些挫败。” 若不是先前真真和明霏谈及邵大人时说他从不近女色,谢知鸢简直要觉着他是秦楼楚馆的常客,她与外男相处的经验成例简直少得可怜,满打满算不过只有孟公子同表哥两人,是以面对有些咄咄逼人的邵大人,她便无措起来, “没有,我,不,民女只是在想,长平侯能坚持这么多年,还是很了不得的。” 她下乡行医时也见识过不少薄情男子的事例,便是她自己,先前也不是同孟公子定亲了吗,长平侯在其中简直算万里挑一了。 “谢小姐竟是这样觉得的?”这回答在邵远的意料之外,他眉峰微挑,“这倒是与世人所想的不同。” 谈及这个,谢知鸢便有话说了,她细致的眉稍拢,经由茶水润及的唇珠湿漉漉的, “那是因世人皆认为,长平侯先表露出了深情,那便该一直这般下去,只消得有一点差错,众人便会对其口诛笔伐;可如若长平侯开始时便是个薄情寡义之辈,他后头改邪归正,比之先前好上不少,那众人则会对其大肆赞美,可他们未曾想过用一样的量规待人,这又哪有公道可言呢?” 便如钟莫山长所言,谢知鸢骨子里确实藏着几分邪性,偏不愿同他人想到一块去。 闻言,邵远眉梢难得闪过些许怔愣,他以手抵唇,忽而轻笑道,“谢小姐说的极是。” 他这回的笑倒不似从前那般漫不经心,反而带了些愉悦的意味,微浅的眸子在烛光下格外透亮,近乎如谢知鸢手里清澈的茶液。 被人夸了...... 谢知鸢垂下头,热意慢慢由脸颊淌至耳朵尖,她嘴角止不住上扬,掩饰性地灌了口酒楼自带的凉茶,杯盏便见了底, 此时碧螺春也到了,谢知鸢想伸手接过茶壶,不料被邵远抢了先, 男人修长的指骨握住壶柄,他隔开女孩的手,嗓音清浅,“怕烫着谢姑娘,便由邵某来吧。” 谢知鸢也没同他争,她小声道了谢,乖乖地看着白茫茫的茶雾升腾渐起, 男人周身原本凉薄的气息也在热气下缓缓消散,末了屈指轻敲了下瓷碗,拿起其中一杯伸手递给她。 谢知鸢从他手中接过斟好的杯盏,入手的那一刻,滚滚热意从指尖一路涌到心尖,她忙将其放到桌上,被烫得通红的手指头捏了捏耳垂。 同明霏一道喝茶时,她都是自己倒的,没曾想竟这么烫。 邵远见状轻笑一声, “邵某竟给忘了,姑娘家的手嫩,” 他懒散地耷拉着眉,锐且薄的眼皮子掀起,“对不住谢姑娘了。” 谢知鸢眼睛下意识往他手上瞟,经历过刀风剑雨的大掌遍布厚茧与伤口,不同于表哥的清隽如玉,他的手一看便极有力道,适合拿刀拿剑,偏偏不适合秋毫。 她嘴角微伸,翘起个秀致的弧度,“没事没事,还要多谢邵大人。” 两人又客套了一番,雅间内便陷入了阒寂,谢知鸢是不知该说些什么,等她喝完了半盏茶,原本垂眸饮茶的邵远忽地掀眼望向她, “能否容邵某冒昧问一句话?” 男人清俊的脸上浮起意味不明的笑,眼角的刀痕在烛光下微闪, “邵大人您讲。” 面前的女孩小心翼翼捧着小茶杯,眼尾被茶雾氤氲开一抹余红,乌溜溜的眼睛似是也受不得如此刺激,竟泛出水光来。 邵远没再存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直截了当道,“谢姑娘近日可有要议亲的对象?” 谢知鸢猛呛了一口茶,她吐了吐舌尖,咳了好几声才缓下来,因为剧烈的咳嗽,眼角带上泪光,“没,没有。” 她被吓了一大跳,乌黑透亮的眼眸满是要逃避的慌张,对上男人直直望来的清浅瞳仁,又垂首紧张地捏住杯盏, 邵远见她害怕成这副模样,倒没再逗她,唇角浮起些许笑意,将手里算得上甜腻的茶一口而尽。 他今夜笑的次数过多,分不清到底是因着面前的小姑娘,还是方才喝醉了的缘故。 谢知鸢稍稍松了口气,她今日喝了太多茶,一时之间小腹肿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出离席,待她小解完后,路过回廊,为着眼前景象停住脚步。 云孟落坐落于盛京最繁盛的街道,眺目远望,昏暗沉寂的远山映出点点灯火, 谢知鸢半靠到木栏处,迎面来的晚风将滚边细纱吹得翻飞,远远瞧去倒像是要羽化飞升了一般。 檐角挂落着的青铜陨铃,刮拉拉发出轻响,随着皂靴踩在青砖上的细碎动静,男人低沉嗓音顺着风传来, “是长明灯——” 话音才落,邵远已站到她身后,隔了一臂距离,投下的阴影将她牢牢罩住,他看着远方的点点星火,意味不明道, “倒是有不少人信这等鬼神怪力之说。” 廊下原挂着檐灯,可被那风吹得明明灭灭,谢知鸢侧目仰视,只依稀瞧见他那清隽的轮廓,看不清是什么神色。 许是空阔的看台抑或是温柔的晚风,她打开了话茬子,出口时都轻松起来, “倒不是信什么鬼神,这不过是人们对未来期望的寄托罢了,那物件换做是其他,也是一样的。” 邵远头一回在与一人的交谈中如此无力过,往日不是怕他的,便是厌他的, 他无奈笑笑, “那谢姑娘所求为何?莫不是国泰民安、河清海晏?” 谢知鸢愣住,她故作轻松地笑笑,“邵大人怎会如此想,民女如今所求唯有自身罢了。” 正所谓“力能则进,否则退,量力而行1”,她又不是朝廷命官,心系什么百姓? * 回到谢府后,谢知鸢先叫了水,让四喜拿着香胰子将浑身上下都好好擦了一遭,才觉身上的茶味散了些。 她喝了一日的茶,着实有些受不住,脑子挨着软布叠就的织锦云枕,本是沾被及睡的体质,却因那茶失了眠。 谢知鸢眨巴着大眼完全睡不着,那视线就无处安放,不小心往漆黑一片的拔步床顶瞅了几眼 她有些怕黑,这一下子将自个儿吓得越发胆战心惊,颤抖的指尖袭上床边的幔布,又往边上一拉, 四喜知晓谢知鸢怕黑,是以每晚离去前都会点燃只剩尾巴的香烛,恰好能在她睡熟后燃尽。 谢知鸢探头望去,在桌案上的香烛只剩一小截了,豆大的烛火跳跃至眼底。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95节 待那昏黄的微光渐消,困意也缓缓蚕食身子,可那脑子却清明的很,即便一直叫嚣着要睡觉,她就是睡不着。 谢知鸢无奈叹口气,她捏着手指头,默默等着自己的脑子安分下来。 屋内一片阒寂,烛火跳跃时发出噼里啪啦声。 忽地,谢知鸢汗毛直竖,她蓦地竖起耳朵,细细分辨空中声音。 晚风扶动树梢,沙沙沙、蚊虫振翅,并未有什么奇异的动静, 可谢知鸢就是敏锐地探查到不对劲,头骨隐隐发麻,危机感如跗骨之蚁密密麻麻爬上浑身,隐隐的冷厉盘踞在暗处, 似有什么来到身旁,潜于周身所处环境之中。 谢知鸢支楞着耳朵听了半晌,最终只能归咎于自己今日过于亢奋,以至于多想到产生幻觉。 * 前日未睡好的结果便是,谢知鸢在第二日赶去马场时的马车上沉沉睡着了,她今日倒是要美要娇,即便困得不行也没忘了要四喜替她簪了个时兴的样式。 面上微凉的气息稍稍唤醒少女的意识,长睫迷迷糊糊睁开,眼底还带着将睡未睡的迷茫, 入目的是男人清晰利落的下颌轮廓,他今日戴着冠帽,细绳在下颚处交叠,末端红缨垂落,在她脸上扫过时带着酥酥麻麻的痒意。 她被陆明钦横抱在怀里,发髻上的映雪银簪随着他行路的步伐轻颤。 “表哥——”谢知鸢半梦半醒,她下意识揪住他的衣领,嘟囔道,“怎么在这里......” 女孩的语调软得不行,近乎是在向他撒娇。 陆明钦眉眼软化了些,他垂眸轻轻应了一声,墨黑的眼睛倒映出女孩此时的模样。 “陆世子,可否要小人替您牵马来?” 耳边似有他人说话。 “不必,” 在谢知鸢的目光里,男人的喉结稍动,随即是沉缓的声音,他淡声吩咐道, “先候在此处。” 话音才落,男人放在细软腰间的大掌忽地收拢,没等谢知鸢难受得凝眉,他早已单手掀开了骑射处的帘帐。 作者有话说: ——忽然发觉表哥好像很久没出来了【心虚】 第86章 、骑射2 “去拿些热水来。” 男人的声音自一帘之外传来,也越过密密匝匝杂乱无序的思绪,直直挠得心尖酥痒。 谢知鸢迷迷糊糊地听着,待从雾锁烟迷般的困顿中抽出一丝清明,她于瞬间发觉自己的不对劲, 她合该是躺在砧板上的鱼、被踩扁了的蚱蜢,或是熟透了的虾米,总不可能是一个能活奔乱跳的谢知鸢, 毕竟她一抬手,都会因那一刹那从全身如百川入海般拢聚而来的怠倦无力而弃绝任何念头。 谢知鸢连给自己把个脉都做不到。 虽说就算把着脉了也无济于事,医者不自医这句话并非没有道理,她自小辨明自己的脉搏,都远不如替他人诊断来得精确, 谢知鸢只能从自己浑身乏力但并无发热的症状来进行揣测, ——许是自己是太累了。 抱恙之人的思绪总是敏感而发散的,等耳边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躺在床上的女孩才止住起伏的思潮,乌黑的长睫竭力掀开,男人宽阔的大掌阻挡住她的视线, 修长的手指轻磨过挺翘纤薄的睫,带着若有若无的力道。 谢知鸢痒得不行,她下意识轻唤了声表哥,陆明钦目光便不由自主调转到她唇上。 上好的荔枝肉,一掐便能出水来, “陆世子,热水来了。” 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是马场的管事。 谢知鸢先前来这时便时常能听到他的声音,可原先刻薄尖锐的声调蓦然化为柔和讨好,她闭着眼也能想象出他如今谄媚的模样。 布条被拧干时水落的声音逐渐掩盖住了交谈,谢知鸢稍扭头,便觉面上一热,湿气混着药草的清苦味溢上鼻尖,她蹙蹙眉,意识瞬间清醒过来。 陆明钦原先给她擦拭的动作微顿,他垂眸看向女孩半睁开的眼,轻笑一声,“醒了?” 没等谢知鸢答复,他手指带着布条又轻轻刮蹭了下她的鼻子,触及的那瞬间,女孩小巧精致的鼻尖皱起, “表哥——”谢知鸢眼尾微垂,可怜巴巴地拖长着嗓音,“太臭了——” 陆明钦这才慢条斯理收回手,将布条放到清水中洗了洗。 谢知鸢全然清醒过来,她半撑起身子,视线在屋内扫了一遭。 骑射处的篷帐并不算宽敞,可物件还算齐全,除却她身子底下的床褥,正中央放着一张桌案,与平日里见过的不同,这桌案极高,倒像是胡人那边的物件,桌角反复精美的刻纹有种异域风情。 帐上还挂着几把弓箭,边上摆着几张完整的皮毛,哗啦的声音再度传来, 谢知鸢偏头望去,男人正拧着手中的白布,指骨微用力时,手背还绷起青筋, 他拿起帕子,侧目朝她望来, 谢知鸢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已再度袭来热意, “不要——”她下意识躲开,却在下一瞬被男人扣住了下巴, “别动,”他的手指是与布条截然不同的温度,冰冰凉凉的,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这回的没味。” 谢知鸢紧紧闭着眼,他的动作不似之前,宽阔的大掌张开盖住她的整张脸,就如同小时候娘亲在冬日替她擦脸,由里至外完全包裹住。 “唔——”白布细细蹭弄过她的脸颊肉,谢知鸢觉着自己的脸都在散发着热气,似要被蒸熟了, 待陆明钦收回手,她立马望向他,黑溜溜的眸子带着控诉,白嫩的脸上带着红痕,好似一只熟透了的小桃子。 陆明钦松开捏住她下巴的手,又将白布丢到跟前的脸盆子里,还泛着热气的水漾开层层涟漪。 谢知鸢也跟着望去,她这才发觉表哥前边用架子摆着两盆水,一盆是普通的热水,一盆却泛着青色,先前谢知鸢所察觉到的苦味便是从它那溢出的。 陆明钦察觉到女孩目光一直停在那盆水的上面,顺口解释道,“宫里御医新研制出的药物,最是能醒神。” 他说完后,端起手中的瓷碗,目光凝在她脸上,“现下还困吗?” 陆明钦今日也着了件绛色骑射服,其上红缨垂落,玉带封腰,原本沉沉的气势收敛着,越发显得宽肩腰窄,如玉般的腕骨收拢在束袖里,他手中的晶莹剔透的白玉碗都暗淡不少, 那是什么? 谢知鸢被他看得一个激灵,她扑扇着睫,小声道,“清醒了,可身子还是没有力气......” 是她的错,明明知晓今日要出来连骑射,昨日还喝了那么多茶...... 陆明钦并未多言,他将手中的勺子抵到女孩的唇前,软嫩的唇珠都陷进去一点弧度,意识到她唇紧抿,他垂眸道, “张嘴,” 谢知鸢抿紧唇,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满是抗拒。 她从小到大最不喜的便是喝药,许是替人药方子开多了的报应,谢知鸢每回喝药都痛苦不堪,更别提现下还没蜜饯, 她蹙着眉,试图用哀求的目光让表哥回心转意。 陆明钦也知晓她的秉性,语调难得柔和,了些,“这是御医方才特意替你开的方子,喝了身子骨才能硬朗起来。” 表哥竟随身携带御医吗? 陆明钦并未再说什么,他将手中的药碗搁到架子上,空出的大掌抚上少女柔软的发顶,另一只手却稳稳地将勺子抵在她嘴边, “阿鸢,乖。” 谢知鸢怔愣了一瞬,她想起小时候自己喝不进药,表哥也会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哄着她, 那些回忆并未随着时岁的逝去而褪色,反而因带上温度,越发鲜活起来。 她不由得张嘴,将勺子里的药液吞入口中,极度的苦涩从舌尖爆开的那一瞬间,女孩的眉头夹得死紧,整张脸都皱在一块,她不住地咳,喉咙难受得很。 陆明钦原本放在她头上的手挪至女孩细瘦的脊背,“不怕,” 他轻拍着她的背,想起昨日的女孩同其他人喝茶的画面,浅淡的眉眼收敛, “下回再替你备糖。” 只是此次的教训需得记住了。 男人的大掌带着沉稳的力道,一下一下,自后背处热意升腾而起,一路烫进心尖。 “我,我已然好了,”谢知鸢慌里慌张,她怕自己的心跳声泄露了什么,连忙软声道,“我将剩下的全喝了吧。” 陆明钦未置可否,他端来那碗药,谢知鸢正想接过,却因为手肌无力差点端不稳, “我来,”陆明钦眉目沉稳,他将碗沿凑到女孩的嘴边,药渍浸染上红润的唇珠,有些许漏出,恍若舔舐般在女孩如白玉般的肩颈上流淌, 陆明钦目光逐渐转暗,他手不自觉用力,那药便越发汹涌,从她嘴角漏出, “表哥--”谢知鸢受不住,她伸手想推开碗,激动之下一下子将碗打翻, 白玉碗在地毯上咕噜噜转了好几圈, 谢知鸢心尖跳动骤停,她目光忙转向表哥,却不巧同他的不期而遇。 陆明钦垂眸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狼狈得很,挺翘的唇珠因药液湿漉漉的,眸子湿漉漉的,半露出的锁骨也带上药液的湿意。 男人的气息在瞬间寸寸压来,“阿鸢--” 他凑近了些,黑墨般的眸子黑沉沉压来,明明离得与她还有不少距离,可又似是有热意扑在她的耳朵尖, “可考虑好了?” 谢知鸢自是知晓他说的是何事,她原先的念头在这样黏腻的气息下动摇了一瞬,可自尊心依旧占了上风,她不自觉舔了舔唇,上面残留的药液因时间的流逝而凝固住, “表哥,”她手紧紧揪住骑射服上的红缨,语调带上颤意,“容许我再想想。” 陆明钦垂眸,视线触及她眼里的怯意与泪光,那些因被关了许久而显得肆无忌惮的欲念才勉强被压下,稍缓了口气,“无事,慢慢想,我等着你便是。” “现在可还有力?”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96节 谢知鸢应了声,她思绪稍拢,才意识到身前的黏腻难受,方才喂药时药全洒身上了,绛色的骑射服胸口处被湿意沾染上颜色,一大片格外显眼。 作者有话说: ——喂药——表哥暗戳戳的报复嘿嘿。 第87章 、骑射3 原本滚烫的药液迅速冷凝下来,经风一吹,将里头的衣物也打湿了去, 因着骑射之需,谢知鸢今日束着裹胸,药液透过布料粘上雪软,那布缠得又实在过紧,黏黏腻腻的触感令她不自觉缩了缩肩。 好在表哥的视线只是在那处轻描淡写地扫了一下便礼貌收回,可心翻涌而上的羞耻感还是冲上谢知鸢的脸颊,将玉雪般的脸颊染上胭脂色。 她垂首默默捱过那股涩意,不知过了几瞬,才轻呼出一口气。 “表,表哥,”谢知鸢靠在木榻的雕花边上,眸光触及男人的侧影,手指紧紧攥住身下的被褥,她睫毛轻颤,“这可有置换的衣物?” 陆明钦还在不紧不慢地拧着方才被他搁置盆中的白布,闻言侧目望来,墨黑的眼眸沉寂一片。 视野里的小姑娘嘴角下巴处还残余着冷凝后的淡褐色药液,在白白嫩嫩的脸上格外显眼,圆溜溜的大眼却依旧纯澈, 她触及他的视线,又宛如兔子般忙怯怯地将目光收回,乌黑的长睫不安地抖动。 陆明钦这才垂眸,缓缓将目光调转至那处,可怜的阿鸢还在努力缩着被浸湿的地方, 方才药撒了大半,这倒是无事,毕竟这药原本就是诳她的,喝不喝都无大碍,她之所以未尝出药方子便是因着这个缘由。 ——可撒的位置却是他未曾想到的,陆明钦并不想给自己找罪受,是以只是清浅地扫了一眼,可便是这一眼,他便知表妹这是束了胸。 他本人其实并不热衷于那种事,甚至因着小时见着的情景存有些许厌恶,对女子身段更是无甚想法,可只要一思及阿鸢那处的具体境况,不知为何,他便快要失控。 陆明钦伸手将她下巴处的药液都仔仔细细擦干净,那白布转移至她白瓷般的脖颈时,才淡声道,“待会我令胡叙替你再找一身。” 他话音落地的那一刻,裹着布条的手指恰好触及衣领,谢知鸢不自觉颤了颤,又听到表哥问,“今日还有力道温习骑射?” 谢知鸢忙点头,她今日罕见地身子发虚,可喝完药又觉着好了不少,表哥今日休沐,明日又该去上朝,不大好打扰他,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又该等下次。 陆明钦收回手,他将布条翻了翻,就着另一面又擦了擦自己的手,修长笔直,骨节分明,连掌骨都透着莫名的欲色, 配着他微垂的长睫,高挺的鼻骨,浅淡的薄唇...... 谢知鸢在这瞬间的目光甚至可称得上僭越,在表哥快要察觉时又匆匆收回, 她垂首掩住自己面上的神色,为着自己的虎狼之心不免微蹙眉头。 “难受?” 陆明钦目光挺在她紧蹙的眉上,以为她是被束胸勒疼了, “若是难受,待会不用束,今日行马的脚程不快,原本便不打紧。” 他说的轻轻巧巧,语气也恍若是寻常事,谢知鸢的脸却更红了。 不一会儿陆明钦出去了一趟,谢知鸢趁着他不在,又抻了抻手臂,待觉着那阵酥麻劲过了才松口气, 力气是恢复了不少,胸前的感触却越发难受起来,谢知鸢忍了忍,原先注意力没在上边,现下越想着越觉着喘不过气,而且雪软竟生出痒意。 她受不住那种折磨,偷偷背过手,将勒得死紧的腰带扣松了松,原本被拉平的交领也跟着舒展开,微露出半截精致的锁骨。 方才药液流得深,锁骨自是也没能逃过一劫,黄褐色的污渍在上边冷凝成斑。 没等谢知鸢伸手拉过边上的被褥遮一遮,身形挺长的男人便掀了帘子进来,光渡进一点,又随着大掌盖落的动作变暗, 他眉目冷淡,黑眸却在瞬间便察觉到少女的不同,直直看向她的锁骨。 “这般难受?”男人的长豄靴踩过绣着繁复花纹的地毯,其上修长的腿顺着笔挺的线条收拢在腰封中。 他在床前站定,略俯身时,骑射上装上的红缨也跟着垂落, 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挑开点衣领,在裹布露出一角的那瞬,又被女孩纤细泛红的小手抓住, “表哥——”谢知鸢有些生怯,她轻轻捏了捏男人的大拇指,“我,我忍忍便好了。” 陆明钦嘴角弯了弯,他挪开手,却在谢知鸢松口气的那一瞬停在了她的锁骨前, 她早就发觉表哥不通□□,像是与一般男子隔了一层,他并未意识到这样的举动有什么不对,若不然断不会用这种淡然而又直截了当的动作碾上她的锁骨,直到上边的黄褐色完全消散,被指腹揉/捏后的红色取而代之才肯罢休。 “陆世子。”门外管事的声音响起时,陆明钦正巧碾完最后一道黄痕,他收手淡声道, “进来。” 着锦布长衫的管事躬身进来,他身后跟着一溜捧着圆盘的小厮。 “陆世子,您要的衣裳到了。” 胡叙长相精明,颧骨高凸,为人却很圆滑,他拍了拍手掌,原本排开静立的小厮便拉开圆盘上的布,里头一件件精致无比的骑射服展开在谢知鸢面前。 “谢小姐,您看看您喜欢哪件,权当小的送谢小姐的。” 胡叙的热情令谢知鸢无所适从,她无措地望向陆明钦,男人姿态闲适坐在床前的小杌子上,长腿微曲,垂眸把玩着腰间的玉珏,像是要由她自个儿决定。 谢知鸢只得在几个圆盘间扫视了一圈,最终选了套离她最近的。 经香料一事,谢府毕竟也算得上新贵,府里买的骑射服用料自是上等的,可与她手中的这件一比,竟也变得黯然失色。 锦绣云纹,结羽坠带,腰束得极紧,被抽了条的少女穿在身上,越发显出娇妍来, 谢知鸢想起方才表哥说的,将洁白的裹布被整整齐齐叠好放到置物袋中,穿好衣物后她累的气喘吁吁。 这在以往是决计不可能的,她都怀疑是否是自个昨日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她又缓了好半晌,这才掀开帐布、朝外望去, 万顷日光忽地铺天盖地袭来,没有了枝叶的遮挡,此时竟显出夏日才会拥有的灼热, 谢知鸢眯了眯眼,适应外头正盛的光线后,才瞧见不远处的身影。 着绛色劲装的男人骑在马上,玄黑的缰绳缠绕在大掌间,凸起的青筋被压着, 健壮的白马在他身下服服帖帖,随着每次缰绳的拉带灵活地走动着。 谢知鸢知道那是追风,她年前同表哥来过一回,那时的追风脾气还挺爆,不曾想如今竟温驯得不得了。 似是注意到她的视线,陆明钦侧目望来。 谢知鸢朝他兴奋地挥了挥手,原先因着身子发虚,她向来不被允许碰这些,是以每回考核上马便算合格,更别说能完成规定的一整套动作。 “衣裳可还合身?”男人低沉的嗓音传来,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马儿的响鼻声也适时停在她跟前。 马上的男人居高临下望来,因着背光,眉目线条落下大片阴影,黑眸却依旧相对分明。 “合身的,比我先前那套还——呜——” 谢知鸢还没说完一句话,一张马头就凑到她面前,她吓了一大跳,又被追风扑腾在面上的热气捣拾得鼻尖发痒, “表,表哥,啊咻——”她细细打了个喷嚏,又忙捂住脸,黑溜溜的圆眼控诉地望向骑在马上的男人,白嫩的肌肤在日色下晶莹剔透, “你让它离远些——” 女孩的语调带上委屈巴巴的意味。 陆明钦却充耳不闻,他似是笑了下,捏紧缰绳,绕着她不紧不慢兜了几圈,眼前着她又打了几个喷嚏,这才罢休。 谢知鸢手始终放在脸上,有些警惕地看向又绕回她面前的男人,陆明钦却在此时翻下马儿,他姿态闲适,动作干脆利落,连下衣摆都未翻动, “可要试试?”他一手牵住追风的缰绳,另一只手放到她面前,直截了当地问。 第88章 、骑射4 谢知鸢才上马就意识到了不对, 原先马场替她备着的都是专门为富家小姐养育的矮马,而陆明钦的追风身姿矫健、四肢修长,骨骼粗实,皮毛厚密,是名副其实的乌孙马。 她在上头瞧着极远的草地,拉着缰绳的手都僵住了。 谢知鸢上回骑在马背上还是在年前,其间时岁的久隔令她无法适应追风背部的震颤感,它连打个响鼻都能将她吓得不轻。 “放松。”男人沉稳的语调自左侧传来,陆明钦一只手拽住一边的缰绳,另一只手则轻轻盖住她的后腰,好令她不受控制、东倒西歪的身子稳定下来。 谢知鸢侧眸看向他,此时她坐在马上,比表哥高出许多,她便能清清楚楚瞧见他的面容, 墨发几近与玄黑僭铜冠融在一块,如玉般的清俊面容上是一双沉色的眸子,非黑即白之下,浅淡的薄唇微抿, 下一瞬,乌黑的长睫掀起,他眉目波澜不兴,淡声提点道,“专注。” 谢知鸢脸红到脖子根,她扭开脑袋,灼热的日光却依旧不愿放过她,在她的脸颊上留下热意。 追风在男人的牵引下极度乖巧,顺着他的指示绕着路慢走,这下不靠谱的便只有谢知鸢一个。 她紧张地夹着腿,屁股下是马儿随着呼吸起伏的脊背,细密的汗珠渗出在小巧精致的鼻尖上, “......前头的力道要轻些,追风承重只在后侧,深踏负重后有股力道......” 所幸还有个靠谱的师傅,谢知鸢在男人低缓的语调中慢慢沉稳下来,她找回先前骑射时的感触,开口问道,“是这样吗?” 说着,她夹了夹腿,带着追风往前走了几步,陆明钦早已松开她的腰,见她兴奋的模样倒也不阻拦,反而在原地瞧了几瞬。 “大差不离,”他嘴角微伸,目光所及之处,女孩又遛马弯了回来,“你便按方才那样,届时断不会出错。” “谢谢表哥——”谢知鸢眼眸弯弯,但下一刻她又有些犹疑道,“可是,今岁我想,想拿高些的位次。” 陆明钦似是早已料到如此,他抚了抚腰间系着的长鞭柄,语调并未有什么变化, “那是要快骑,” 他稍抬眸,视线直直望来, “可要我带着你?” “表哥也太瞧不起人了,”许是在日色下,抑或是在马背上,直觉比陆明钦高出许多的谢知鸢胆大了不少,她嘟囔道,“我自个儿也能快骑。” 她脸蛋红红的,眼睛黑溜溜的,仰着小脸的模样倒像只耀武扬威的小狐狸。 陆明钦目光不由得转柔,他漫不经心笑了笑,倒也不阻挠她,“那你先来试试。” 谢知鸢心尖的激动与自得都快溢满了,她捏着缰绳的手一用力,随着一声吆喝,追风果然小跑起来, “哇——”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97节 微风拂过额前柔软的发梢,她迎着光笑了起来,追风四肢修长,便是疾步踏也比矮马的跑脚程快上不少,她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像是要将风与空中的青草气息都拥入怀中。 她出神片刻,未曾想腰肢忽麻一瞬,连带着手臂也开始战栗起来,谢知鸢心神大乱,下意识的恐惧与危机意识瞬间冲上天灵盖,她一时不甚松了手,身子就往边上歪去。 陆明钦一直在注意着那边的动静,目光触及她的驭马要失控,便急急上前几步抛出原本扣在腰间的长鞭,在瞬间接住从马背上摔下的女孩。 短促细嫩的惊呼声在空中一闪而过, 谢知鸢被鞭子的力度带得直直跌到男人的怀里,清冽如雾的气息在瞬间蚕食了她, 她于瞬间被碾得生疼, “唔——”她痛呼出声,睁开眼时,水润润如一丸黑水银般的眼眸噙住雾气, 陆明钦自是感受到了触感,确信她已落了地,才松开原本箍在她腰间的大掌, 灼热的气息逐渐蔓延开来,追风在不远处停了脚,吃着马场里的秃草,时不时打个响鼻。 “撞痛了?” 谢知鸢死死垂着脑袋,男人低沉和缓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好似问的只是寻常伤一般,“可有大碍?” 他一面说着,一面不自觉垂眸轻扫一遭, 若是他人做出此举,必会叫人觉着孟浪,可表哥的眉目变都未变,严谨到全然是要探明白她是否真的受伤了。 这要她如何说出口! 谢知鸢耳朵尖都在发烫,她抿唇小声道,“没事的,缓回来便不疼了。” 陆明钦只轻轻嗯了一声,他又转而问道,“可还要练快步?” 谢知鸢巴不得他换了话题,她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脑袋,黑白分明的大眼可怜巴巴地望着男人。 他在她点头的那瞬便以手作哨将追风又唤了过来,而后干脆利落地上了马, 如今时至晌午,日头正晒,不远处又忽地传来一阵嘚啵声, “诶呦,这不是陆世子吗?” 陆明钦收回已伸了一半的手,不紧不慢驾马打了个圈儿面向来人,清俊的眉眼在日色中越发如冠玉般, “王大人,好久不见。”他拉着缰绳,马儿在在原地打了个响鼻。 先前太子让陆明钦去替□□设宴,却让他探查到了些许不对,此人暗中与西南那边有望来,归顺太子的心不诚。 他倒是对这人有几分了解,想来要归顺不假,只是太子能给他的筹码还不够,他这人野心极重,不到紧要关头绝不出手,这般才能确保自己手中的权柄能更多。 于他而言,歌舞升平时的巴结又怎能比得上危急存亡之秋的匡扶, 如此,现今便只剩下表面的客套。 □□不在意地笑笑,他近日才当上户部尚书,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犯不着同一个小辈斤斤计较,他侧眸朝陆明钦身边的姑娘望去,这一下视线便忘了收回, 那姑娘的模样,正同他近日收入府中的乐妓有几分相似,只是比起那乐妓的柔弱,这小姐倒是更显娇憨些。 “怪不得那日陆世子独独对那名乐妓另眼相待,”□□意味不明地看向陆明钦,他戏谑道,“原是还偷偷藏了个娇娇儿。” “可惜那乐妓绝佳的身段,陆世子倒是无福消受了。” 此话一落,他身后不少同僚发出应和的笑声。 “王大人,”陆明钦打断□□的话头,他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一遭,明明面上依旧无甚表情,却逼得人发虚,他不紧不慢道,“这是城东谢府谢小姐,不是什么乐妓。” 他语气沉沉,暗含威胁。 “原来是谢小姐,”□□摸了摸泛白的胡须,脸上的皱纹舒展些许,“倒是本官无礼了。” 谢知鸢早已被两人的交锋弄得怔忪不已,眼见着火烧到自个儿这来,她对着马上的年长者福了福身子,轻声道,“王大人言重了。” □□没再多说什么,毕竟他向来做惯了权衡一事,太子这一脉还是不好得罪得太狠,以免将来难堪,他对陆明钦道,“既如此,本官便不多打扰陆世子的雅兴了。” 陆明钦在马上行了个半礼,“王大人慢走。” 待那群人消失在视线尽头,谢知鸢才抬眼望向马背上的表哥, 男人俯身将手伸到她面前,居高临下望来时,墨眸沉寂。 谢知鸢将手放上去的那一瞬,他的掌心牢牢扣住了女孩的手背。 干燥而温热的触感。 谢知鸢愣了一下,随即感到一股力道袭来,等回过神时,她便已然坐到了陆明钦身前, 两人的手早已松开,那股令人微微酥麻的温热却直到陆明钦开口,依旧牢牢地附着在她手背上。 “在想什么?”头顶是他温凉的吐息,谢知鸢发旋微痒,她手指跟着握上缰绳,想起方才的事,不由得小声问,“那个乐妓......是与我长得很像吗?” 女孩的语调又轻又软,陆明钦目光停在她的耳侧,晶莹剔透的耳垂带着嫩肉,在眼前晃动,他伸手轻轻将她跟前的碎发带至耳廓后,这才答道,“不像。” 两人中间还隔了一臂距离,可男人身上的清冽气息却慢慢地包裹住谢知鸢。 她不自在地动动,只觉着耳朵都要烧起来了,可她并不能满足于男人简短的答复,她偏头,朝着男人露出一只乌黑的圆眼,“她真的很好看吗?” 陆明钦目光调转至她的唇珠上,那里因带了汗渍,显得湿漉漉的,小尖尖翘着。 他垂眼,长睫投落了阴影在眼底, 男人语调喑哑,意味不明道, “没有阿鸢好看。” 女孩黑溜溜的眼睛立马又转悠了回去,这下子连脖子根都红了。 陆明钦没再逗弄她,他默默看那片红看了半晌,等她消下去一大半,这才拉紧指间的缰绳, 他微用力,追风便顺着他的力道慢走起来,思绪还未收回的谢知鸢还未反应过来,她一下子又东倒西歪,被男人的大掌一把扣到自己的怀中。 空中风划过两人的衣摆,绯色翻动到一起,猎猎作响,女孩的皂靴无处安放,在追躯体两侧微晃动。 急促的呼吸声顺着风传到身后,与呼吸一起振动的是心尖的震颤,谢知鸢一只手捏着缰绳,另一只手不自觉落到男人的胳膊上, “表哥——唔,”还没等她说完完整的一句话,身下追风蓦然提快脚程, 娇小的女孩被高大的男人搂在怀里,他垂眸道,“可还适应?” 谢知鸢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她紧缩在男人怀中,颠簸起来时...... 男人的手环在她身前,大掌紧扣住女孩的小腹,指节如玉般缩紧。 第89章 、骑射5 “太,太快了,”谢知鸢躲在表哥的怀里,迎面的细风带着干燥温热的青草气息,女孩如墨锻般的发被带着往后飞至男人繁复交领前,又被捱住, 因未束裹胸,她颠簸得难受,全然没了那种驰骋的快感,连带着眼里也泛起泪, “表哥——”她细软的语调随着马背的起伏带着明显的颤意,“停,停下,” 陆明钦见她难受,那只拉着缰绳的大掌略往后一拉,随着追风的嘶鸣,风一下子停在了原地。 女孩的手紧紧抓在他搂着自己的胳膊上,缓过神来后,还不住地轻咳。 陆明钦控制好力道,收拢在箭袖处的腕骨显出一截,他将缰绳在上边缠了几圈,空出手侧翻了翻怀中女孩的身子, 一面细细端详着她的面色,一面替她拍了拍背。 “阿鸢,可还有哪里不适?”他缓声询问,见她似乎只是被风呛到并无其他大碍才松了松眉头。 谢知鸢咳了半天才觉着自己喉间的痒意消散了些许,她从他怀里抬起脑袋,黑溜溜的水眸控诉般地仰起,她鼓了鼓腮帮子, “表哥真会骗人!” 陆明钦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环在她腰间的手分寸未挪,他眉骨微挑,墨黑的眸直直望着她,“此话怎讲?” 他的眼皮褶子生得好,在眼尾处开阔,平日里显得略有些许凌厉,可此时无情绪地望过来,竟叫人觉着漂亮得过分。 谢知鸢此时正侧对着他,两条被绛色包裹住的腿在追风躯体的同一侧垂落,全然靠着他环在腰间的胳膊才得以不往下坠。 追风还在无知无觉地啃草。 女孩嫩生生的脸颊鼓起,她嘟囔道,“方才您和我说不裹并无大碍,可是——”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望来,连带着纤薄挺翘的长睫都是纯澈的黑,“可是真的好痛。” “尤其是马儿跑起时......” 陆明钦呼吸一滞,他原以为自己足够了解阿鸢,可现下又不确定起来,他不知她是否为故意,原本清明的目光也逐渐暗沉, 她难道不知这样于男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谢知鸢说完那句话后便失悔了,她对表哥的视线敏感到近乎夸张,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感觉周身都热了些许。 她有些害怕地垂了垂睫,可流连在脸上的目光却越发炙热,甚至比正盛的日头还滚烫,如有实质,让谢知鸢有一种她那一块儿应该已经被烧灼烫红的错觉。 陆明钦不紧不慢拢住女孩细瘦的腰肢,她身上的骑射服极近奢靡,锦绣云纹,腰间配以结羽坠带,洁白的柔羽被□□得不成样子, 谢知鸢小喘着气,红软的唇微张,粉白的脸贴在他胸膛上,脸颊肉被其上繁复的刺绣挤出几道印子。 她攥着男人箭袖的指骨紧得发白,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挡男人的动作, “不要,表哥——” 她乌黑水润的眸子早已湿漉漉得不行,从里头渗出水来,如小动物般怯怯地望过来,白嫩的脸上泛着薄红, 男人的大掌依旧不紧不慢揉捏着她腰侧的一丸软窝,无视少女羞涩的闪躲,热气铺散在她耳廓处,淡声问, “知晓哪里错了吗?” 谢知鸢被捏得腰肢发软,她咬着唇,止住将要脱口的娇哼,原本垂着的长睫抬起,其上挂着的水珠于瞬间坠落, 表哥正垂眸望着她,眉目清冷一片,他手顿住,似是在说若她答不出,便要接受惩处。 “阿鸢错了,”她声线颤得不行,已溢出哭腔,即便茫然无措,却依旧乖乖认错,“表哥放过——唔” 陆明钦又捏了下她腰间的软肉,力道掌控得刚刚好,酥麻自他触及的那处顿生,逐渐蔓延至别处,他缓声道,“下次还敢不敢了?” 谢知鸢摇了摇头,她指尖触及男人的指骨,轻轻挠了挠,软声道,“表哥别生气,我不再说痛便是。” 手下的指骨忽地绷紧,谢知鸢才真正意识到男人的手是如何有力,她有些害怕地将手往后缩,在下一刻却被他直直握住, “很痛?”男人微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待会该如何?” 谢知鸢抿抿唇,她无知无觉道,“忍忍就是了......”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98节 忍? 陆明钦唇角微伸,他没再出口,原本扣在她腰间的手挪至她的腿,没等女孩瑟缩,便已将她原本并拢的腿分开,她又重新换回原先坐在他身前的姿势, 他不紧不慢将腕上的缰绳解下,改为绕在指骨间,左手环在女孩的小腹上,一切筹备得当,这才轻笑一声,“那便试试。” 作者有话说: 才发现今天是周三,那我晚上不敢发就白天发了 第90章 、破皮 “好痛——嘶——”微黄的烛光下,女孩鼓着脸,圆溜溜的眼包着两坨泪,下一瞬,她手一下打在丫鬟的手上, “太痛了四喜!” “小姐——”四喜无奈地放下手中的药膏,她目光透着无奈,“今日若不揉开,之后必定遭罪,况且明日您还要去大学府呢,您也不想一瘸一拐吧?” 谢知鸢瘪了瘪嘴,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将腿分开, 她只着了件单衣,衣摆被卷至腰间,露出大腿根处的磨损红痕,白嫩的肌肤上微泛着紫,甚至还渗了血,那全是骑马磨的伤, ——谢知鸢太久未上过马,今日又骑了太久,在马背上时还无知无觉,等脚踏至谢府,人早已疼的说不出话来。 四喜还在替她上药,谢知鸢指尖拧着身下的被褥,秀致的眉微蹙,心下难免懊悔, 是她过于猖狂,明明表哥都已提点多次,她还不依不饶要继续学,结果...... “小姐,差不多涂完了,待会可别碰水。”四喜收回手,她如同个老妈子一样,替她理了理裙衫,又絮絮叨叨,“若不然伤口是要烂的,您还不让我同夫人说,可她明日又哪里看不出来?” “娘向来起的晚,明日从学府归来必定能走顺当了——”谢知鸢鼓着腮帮子反驳,白嫩的脸上两只圆溜溜的葡萄眼巴巴地望向四喜,晃着她的袖子,掐着嗓子道,“四喜,你不许说~” 四喜圆脸都皱成一团,她告饶道,“小姐,您有话好好讲,我答应你不就是了。” 每回她要同夫人打小报告,小姐都用这招,真是毫无新意。 谢知鸢诶了声,她兴奋地侧翻到身后的被褥上,歪着脑袋道,“我要睡着啦四喜。” 四喜也不再多留,她将罐子搁置搁至床榻边的木架子上,又替她将被褥翻好,这才将长烛吹灭,只留着盏豆大的烛灯便转身离去。 过了半晌,谢知鸢悄悄从被褥中探出头来,乌溜溜的大眼眨巴了两下,才小心翼翼爬起身, 四喜临走时将方才的药膏留在了架子上,那药膏是先前表哥差人送给她的,不但效用极佳,做的也格外精致。 通体淡粉,晶莹剔透。 入秋后,风行居被安置在檐外挂了一串风铃,脱衣时的窸窸窣窣声伴着风铃声响起,上等的乳白色单衣被褪至腰间。 谢知鸢垂眸瞧了眼,登时怔住, 破皮了...... 她今日骑马时颠簸得厉害,又未着裹布,这一下下与身前衣料蹭弄,在骑马时便已察觉到痛感, 她忍了一路那种痒夹杂着痛的触感,直到现下才敢看两眼,可未曾想竟红肿得不成样子。 谢知鸢用指尖挖了一大坨药,在边缘轻轻擦过,引来雪颤,她强忍住忍着酥麻与痒意,涂上了厚厚一层药, 烛光跳跃间发出噼里啪啦声,微黄照亮了这一隅,少女肌肤晶莹剔透,那红在身上格外显眼,因着药膏的缘故,稍稍反了油光,如同被贝齿咬着的唇瓣,都好似熟透了的樱桃般似要渗出汁来。 谢知鸢放下手时,已然出了一身汗,她拿着帕子擦了擦额角,又穿上单衣,这才转身钻入被褥中。 翌日一早,天际处泛白,四喜早早穿衣起身,才行至庭院处,她便瞧见了几个早起洗衣的小丫鬟。 “等等——” 小丫鬟们一下便听出这是四喜的声音,想起她平日里严苛的模样,齐齐一震,怯生生回头行礼,“四喜姐姐。” “起来吧。” 四喜揣着手略颔首,端的依旧是平时的模样,她从袖口里取出个小罐子,丢到其中一个丫鬟的怀里,“洗衣后涂些这个,最近天转凉,可小心了手,不若往后洗不动衣可怎么办?” 那个小丫鬟手忙脚乱接住罐子,瞧清楚是什么后稚嫩的脸上不由得泄露几分欣喜,拉着其他人一道谢恩。 四喜摆了摆手,只道了声好好洗便继续前行。 在她离去后,小丫鬟们重新拾起地上的洗衣盆,其中一个瞅了眼四喜的背影开口道,“四喜姐姐嘴硬心软,平日里别瞧着凶得很,却总是帮衬我。” “可不是吗,我娘去岁得了重病,我自己偷偷躲着哭,结果被四喜姐姐瞧见了,她二话不说便给了我好几两银子。” 躲在角落里的春桓若有所思点点头,看似好奇问,“小姐平日里就只用四喜姐姐吗?” 大家纷纷点头, “四喜是同小姐一起长大的。” “小姐什么事都是四喜一手经办,她可器重她了。” 竟是如此吗? * 谢知鸢昨夜还是过于自信,她原以为自己至少能去大学府,可未曾想才起身便被那股疼痛刺激得龇牙咧嘴, 她嗷嗷叫着四喜,动了动手臂,结果发觉自身连翻被的力气都要没,酸痛感蔓延至全身上下,尤其是胸前,火辣辣地疼。 怎会如此? 原本还在内廊处溜达的四喜听见小姐的哀嚎顾不得其他,赶忙推门而入,绕过翠玉屏风, “四喜——”躺在床上的女孩眼里包泪,她瘪着嘴可怜巴巴望来,“我现在都动不了了四喜——” 四喜一脸果然如此,她无奈道,“小姐,你便乖乖躺着,我去禀明夫人,待会差人去同大学府告假。” 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谢知鸢苦着脸瞧着四喜朝外走去,她动了动胳膊,手背忽地敲到一个硬物, 她扭头望去,蓝莹莹的圆盒映入眼帘, ——是药膏,她昨夜用完后随手放在了床角。 谢知鸢想起身前的疼痛与痒意,拿着它钻进了被窝。 * 谢知鸢睡得昏昏沉沉,只觉着自己的意识被拉扯着往下坠,脸上忽有温凉的气息传来,她动了动睫,但还未苏醒。 谢夫人叹口气,她将女儿额前的碎发绕至耳后,支颐看了半晌,才起身, 候在一旁的四喜朝她福了福身子, “不必唤醒她,”谢夫人做了免礼的手势,用气音道,“让她多睡会儿。” 四喜轻轻应了一声,在谢夫人离去后又往紫烟壶里点上了安神香,床上少女原本拧着的眉头渐松。 * 谢知鸢是在瞬间惊醒的,梦里的她一脚踏入了深渊,坠落的途中,无尽的惧意与冰寒袭来,她打了个哆嗦,长睫抖动后艰难地掀开。 屋内散着沉沉的清香,谢知鸢耸了耸鼻尖,尽力支起胳膊,好在经过几近一日的休养,她已大差不离恢复原来的力气,只是肌肉泛酸难免痛了些, 谢知鸢蹙了蹙眉,她靠坐在床角,轻喘了口气,才发觉屋内传来翻书声, 她眸光一滞,伸手够到床帘一角,支着身子拉开, 翠玉金丝屏风前,身姿颀秀挺长的男人姿态闲适地坐在小桌前的太师椅里,垂眸翻着手里的册子, 谢知鸢眼皮子一跳,她于瞬间慌乱叫喊出声,“表哥!” 陆明钦好整以暇掀起长睫望来,手中的书不紧不慢又翻了一页,那些污秽的图纸在清隽修长的手下竟显出一种如佛如竹般的洁净, 那是,那是明霏从前送给她的防火册子! 她怎会放在显眼处,还被表哥瞧见了...... 谢知鸢觉着,若是眼前有个大坑,她必定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而不是在这受表哥目光的折磨。 烫意自脸上蔓延开来,一直延续至脖子根,她身上的疼痛都轻了不少, 她躲闪着男人的视线,长睫不安地乱颤,红着脸小声嚷嚷道,“那,那不是我要看的,是明霏,是明霏硬要塞给我的......” 作者有话说: ——定亲以后药膏都是表哥涂了嘿嘿 第91章 、伤处 陆明钦垂眸瞧了眼手中的册子,他手下压着的这一页恰好是男子垂首尝梅之举, “那,那不是我要看的,是明霏,是明霏硬要塞给我的......” 少女细嫩慌乱的声音自床榻处传来,陆明钦嘴角微伸,他不紧不慢屈指掸了掸泛黄的书页,语调也如举措般从容, “阿鸢倒真是长大了。” 窗外泄入几分微光,跃动至男人清俊整肃的眉眼间,他说着,侧目望向她, 可在瞧清楚的那瞬间,他眉眼罕见闪过错愕的神色。 女孩原是躺在床上的姿势,却不知在何时坐直了,垂首正对着他,绣着花簇的锦被落至腰间,掐出一段细瘦的弧度, 她发尾蜷曲,葡萄似的瞳仁间噙着将醒未醒的茫昧水雾,时不时怯怯觑过来几眼,身姿纤弱,可又凹凸有致,在宽大的睡袍里显出不自知的诱人, ——这也便罢了 因是在屋内,女孩的寝衣如夏衫般薄,嫣红透过乳白色锦锻,于潮湿中若隐若现,却又格外明显,好似万顷细雪中落下的胭脂。 屋内忽地陷入阒寂,谢知鸢不由得坐得更直了,她不安地揪了揪手指头,漂亮的睫毛轻轻抖落, 可表哥半晌未出声,她心尖似有只小猫在挠,着实忍不住抬眸望去, 目光所及之处,男人墨黑的眸微垂,目光竟直直落在她胸前。 谢知鸢也顺着他的目光下落,在瞧清的那一瞬脸轰地一下红了。 她入睡时并未有着小衣的习惯,因而寝衣内空无一物,而方才醒来时又用湿漉漉的膏药涂了昨夜肿胀翘起的伤处,此时沾湿了薄透的寝衣,显出湿漉漉的两点来, “表,表哥——”谢知鸢慌得身子都僵了一瞬,她反应过来时忙将锦被往上扯,却因碰到伤处疼得眉头紧蹙,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99节 “我,我——我并非有意......”她局促无措得说不出话来,脸上的烫意在瞬间流淌至全身上下,最终只是下意识地念叨着男人,“表哥......” 陆明钦早已起身提膝襕朝她走来,他目光在她唇珠上稍顿,那里已被女孩□□得不成样子,原本粉色的唇瓣被咬得红肿不堪,宛如被打击得七零八落狼狈不堪的花瓣, ——亦如方才他自她身前瞥到的, 男人步调不疾不徐,因为腿长,可因为腿长,没几步便将到她面前,皂靴踩在地毯上时也几近无声,可广袖翻动间都带着沉沉的气势,每一步都似要踏在谢知鸢心上, 她被吓得往后缩,直至细瘦的背再无可逃,抵上冰冷的墙面。 陆明钦却俯身,他腿长臂长,轻轻松松便将小人从帘帐深处捞了出来, 谢知鸢抖着身子,不自觉发出轻颤的惊叫,语调也带上哭腔,“表哥——不要......” 原本被她拉至身上的被褥垂落至床前的金丝木楠脚踏上,因剧烈抖动,尖滑过相对粗粝的布料,她疼得倒吸好几口凉气,圆溜溜的漂亮眸子里也染上泪水, 陆明钦垂眸望着那处,缓声道, “倘若进来的不是我呢?” 最后一字落地时,他眉目不变的清冷,目光却霎时阴沉, “也要叫他人瞧见此处的景况吗?” 他将外头的光牢牢挡着,高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娇小的女孩,她仰起垂泪的小脸,却只能瞧见表哥墨黑沉寂的眸, “表哥——” 谢知鸢手指拽住男人的一方广袖,大眼里的泪嘚吧嘚吧地掉,如珠般滚落至精致小巧的下巴, “我知错了......” 她方才确实是起了些许龌龊的心思,虽开始时并非有意让表哥瞧见自己身前的景象,可惊愕过后,心里难免想要由此让他,让他失控...... 是以她停顿了好久,才拉起被褥挡住...... 没想到表哥竟如此生气, 他人动怒时宛如火炸开般猛烈,陆明钦却好似一片深海,虽说寻不得什么明显踪迹,却叫人察觉其下的波涛汹涌, 是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思及此处,谢知鸢哭得越发厉害,眼尾通红,黑漉漉的眸子潺潺流着水,连小巧的鼻尖也泛上红, 细瘦手指间的广袖忽地被抽出,谢知鸢如受惊了的小动物,湿漉漉的睫不安地轻抬, 男人的手映入眼帘,她又慌里慌张地闭上眼,下一瞬粗粝的触感自眼皮处传来,于此同时,锦被被他提着盖住她的身前, 陆明钦本想替小姑娘擦干泪,却不料在替她提被时一下便瞧清散开寝衣领口下的精致锁骨与大片肩颈,拢起的莹白好似嫩豆腐般, 玉瓷般的肌肤也泛着细红,带着薄汗,逐渐滑落至深处, 男人目光在瞬间喑哑下来, 他知她惯会在不安时流汗,可未曾想竟流得这般多,连领口都被沾染上透明色泽。 他指腹不紧不慢下移,在女孩颤颤巍巍睁眼时,停在唇珠处, “还疼吗?” 他轻声问,半垂着的长睫掩住眸中的神色,指腹意味不明地轻点,那里软嫩得不行,稍一用力便能被戳出个窝窝来。 谢知鸢自是知晓他说的是何处,她先是摇了摇头,感受到唇上男人温凉指尖微顿,这才点点脑袋。 陆明钦收回手,继续问道,“用的是哪个药膏?” “是这个,”谢知鸢在被窝里捞了捞,将手里的蓝圆盒递了上去,“是上回表哥送予我的......” 上回她在酒楼被喝醉了的表哥“惩罚”,他事后差人送了这个过来,谢知鸢用了后被打得肿胀的臀部很快便好了全, 谢知鸢只能勉强从这等精致复杂的药中嗅出几味名贵的凉草,确是活血化瘀的,想来此次也是如此。 陆明钦半晌一言未发,他手里拢着那盒膏,修长手指带着转了半圈, 自谢知鸢这处望去,恰好能瞧见他微敛的眉心与高挺的鼻骨,她有些不安地眨巴着睫毛, 是这药出什么问题了吗?不应当如此呀? “待会我再派人送些药来,”陆明钦将精致的圆盒收入袖中,清俊的脸稍侧,目光落在她脸上,不紧不慢淡声道, “此药名为金风玉露,需得取干净的露水制成,如今过了两月,药效早已流失,你那处又娇嫩,经不得半分刺激,便先不要用了。” 他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谢知鸢却越听越脸红,她羞得脚趾都蜷缩起来,根本不敢抬头看他的神色,只轻轻应了一声。 只是表哥似乎还不愿放过她,他黑眸凝视着她,轻声道,“下边也是如此。” 谢知鸢昨日骑了那么久的马,大腿根处会被马背磨成什么样连傻子都能想到,她没脾气地咬咬唇,再次轻轻应了一声,只是羞涩得近乎要将手里的被褥揪碎。 陆明钦垂眸瞧了片刻,这才挪开眼,伸胳膊将方才被他随手放在架子上的小册子拿了过来。 谢知鸢偷偷瞟了他一眼,心尖再次被揪起,她再度解释,“这是明霏送予我的......” 陆明钦原先觉着阿鸢性子懵懂不知事,是以先前他触碰她时并未有明显的抵触,可如今看来,倒不像是如此。 男人手指在纸页上裸露出的背轻轻点了点,谢知鸢从他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下一瞬男人原本垂着的睫毛轻抬,他嗓音低缓,试探道, “阿鸢可知,他们是在做什么?” 谢知鸢原本在他脸上的目光忙轻移,最终慌乱地顿在他的喉结上,她心里好似装了无数只兔子,快从胸口跃出, 她不安地晃晃脑袋,轻声道,“我,我不知晓。” 说谎时的羞赧化作燎原般的火一路烧至面上,她紧张地死死垂下脑袋,不愿再思索更多的事, 陆明钦了然地微弯唇角,他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发旋,倒不再逗她,“不知便不知,总有一天会知晓的,只是——” 女孩仰头望来的眼里带着被燎过的羞红,他慢悠悠道,“这书我便先拿走了。” 表哥来这么一趟又收药又收书的,谢知鸢却半点不敢辩驳,她讷讷应了一声,为映证她话里的可信性,又道,“反正那册子我也瞧不明白,里面那些物件又那般丑,瞧着可碍眼了......” 陆明钦嗯了一声,他垂睫掩住眼里的笑意,将书好好收到了广袖里。 谢知鸢这才有机会问他,“表哥今日怎有空来见我?” 按理说他应当忙得很,便是不知朝事的谢知鸢也从谢老爷那听了几耳朵, 灵州有暴民动乱,针对的是新税法,原本在其他各地反响极好的税法今日出了各种问题,眼下太子一党因着这个焦头烂额,表哥在休沐日教她骑马便罢了,今日竟还能抽出空来看她? 陆明钦将袖口理好,才回了她, “老夫人要我送点东西来,我便顺便来看看你。” 实际如何,他自己清楚,昨日见阿鸢不听劝非要再骑一会,他便早已料到她今日不会好过。 那些流言并非全然虚假,陆明钦今日确实事务繁忙,见着了人便不再多留, 谢知鸢原先坐在床边,见表哥要走了还想起身送送他,却被男人拦住, “你好好养伤,”他起身时的身量比她高出许多,谢知鸢费力瞧见他微动的喉结,“我过些日子带你去狩猎。” 狩猎? 谢知鸢还没碰过箭,往日考核虽名为骑射,但她只管骑却不管射,听见表哥要带自己去狩猎,那心里头的兴奋在他离去后还未消散。 谢夫人刚进门就瞧见了女儿倒在床上傻乐的模样,她想起方才离去的男人,重重叹了口气, 她坐到她身边,听她软软唤自己娘,心里的大石头却始终未落,“阿鸢,你近日可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谢知鸢茫然眨眼,细细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没有呀......” 谢夫人摸着她的头发,疑惑道,“那奇了怪了,今日长平侯府忽地派人,说是要替你同长平侯牵桥搭线。” 第92章 、提亲1 长平侯府的浮香小居里,桌角的翠玉双壁长壶正袅袅吹着烟,化作白雾慢慢萦绕在少女的身上, 她身姿曼妙,坐得极为端正,脸色却很不好,在听完桃香的所见所闻后,执眉笔的手一滞,那脸上的眉便算毁了。 “你说什么?” 安珞缓缓问,她黑眸沉沉,连声音都不自觉尖锐起来,“你确信你瞧清了?” 桃香止住要哭的念头,可还是没捱住,她捂着嘴点点头,眼里的泪淌到手背上。 安珞吸了口气,她半阖着眸,良久才吐出,“行了,我知道了。” “你先下去吧。” 她语调依旧,桃香却瞧见她搁置双膝上的烟拢袖下的手,在不自觉微颤。 桃香躬了躬身,轻手轻脚退至门口,厚重的门扉渐合时,她瞧见原本小姐挺直的背慢慢躬了下去。 她泣不成声,心中恨透了不守信用的长平侯。 小姐在一月前被陆世子遣送回府,可她们并未登上前往江南的船,按小姐的话说,此次谋算不当,安家家主心狠手辣,夫人又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若就此回去,必是要被随意发落给那些上了年纪且有好几房小妾的富户作续弦。 安珞不愿沦落到如此境地,重回盛京后,特意变卖了自个儿的大部分首饰,将其中一部分拿来盘了个小酒楼,另一部分钱则是用来买通消息, 经过三日的盘算,她将所有筹码放到长平侯身上。 长平侯同长平侯夫人的事迹安珞在孩提时便曾听闻,她虽觉离谱,但其中应也是有几分确切,如今长平侯被迫要娶续弦,本已是无奈之举,必不愿顺从太皇太后安排的人选,而他虽心里头还念着亡妻,可至少后宅清净,实乃上上之选, 安珞在他带着嫡长子去万佛寺时略施小计,让自个儿成了唯一能救治他儿子的人。 她也成功借此让那孩子对她生起几分慕孺之心,可安珞也知晓,那个长平侯并不喜欢她,只不过是瞧见虎哥儿对她有几分好脸色才勉强同意自个儿入住府中。 那小孩极难伺候,更是在知晓她对长平侯的心思后日日寻她的错处,在长平侯面前却又是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 而虎哥儿的奶娘王婆子是当年长平侯夫人的贴身丫鬟,如今更是掌管着后府的中馈,她第一面就将她厌弃了去,之后处处给她找小鞋穿,如今更是看见个谢知鸢便上报到长平侯那一边。 安珞坐在梳妆台前,静静地看着镜中的面容,恍惚中忽感疲惫,她谋算了这么多,一切却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 安珞那边的事,谢知鸢全然不知情,她只是惊愕于长平侯派人同她提亲一事, 她还没见过对方,只是于昨夜撞见了他家的嫡长子与奶妈,今日便来提亲了? 可就是如此离谱一桩事,谢夫人还真考虑上了。 那长平侯出身显赫,却因着太皇太后的缘故,早已远离斗争中心,届时不论谁上位,都能保全自身,更何况他素有深情的名声,后宅也落个清净,小两口在一个被窝里的,生出感情也是早晚的事。 可她瞧着女儿的表情,到底是没说出口。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00节 翌日谢夫人正同谢知鸢一道用晚膳,谢老爷同谢知礼不在,摆在桌上的吃食都清淡了许多, 谢知鸢近日诸事不顺,胸口和腿根的伤还未好,嘴里竟也生了疮,她小嘴微张,每塞进一筷子菜,都被疼得斯哈着气, 谢夫人瞧着她将饭往一边塞,右侧的脸颊如团子般鼓起,白嫩嫩似汤圆,可似乎因为包不住,还落了两颗圆鼓鼓的饭粒在嘴角, “娘,吃饭呀——瞧我做什么......”女孩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疑惑望来,鼓着脸嘟囔道, “吃饭吃饭——” 谢夫人眉眼落了无奈,她拿着帕子才将她嘴角的饭粒擦掉,外头忽地传来笃笃的叩门声,旋即是个小厮的声音, “夫人,昨日来过的王婆子今日又来了,小的将人安置在了大厅,您看?” 谢夫人昨日对那边的说辞是小女出门还未回,得等她归家后再议,未曾想这才没多久,竟又来了一遭。 她侧眸瞧了眼女儿的反应, 谢知鸢筷子抖了抖,那菜就透过缝隙掉到了桌上,她慌里慌张咽下嗓子里的饭,乌溜溜的大眼圆睁,十足的茫然无措,“王婆子,是谁呀?” 想来是心里已经知晓了,但还不愿相信。 “就是你想的那样,先去换件衣服,礼数总要周全,也不好叫人久等,晚些再让小厨房做点宵夜,这些菜便先撤下去吧。” 谢夫人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谢知鸢也不敢辩驳,只捂着自己生疼的嘴,不情不愿地回了风行居置换衣裳, 等见到王婆子时,已是一刻钟后了。 彼时谢夫人正同她聊得畅快,王婆子能在长平侯府有如今这般地位自然不仅靠的是同先夫人的关系,她性子圆滑,平日再怎么对安珞百般搓揉,在外人面前总是得体又妥帖的。 谢夫人又是个温婉的性子,是以两人聊得倒还算愉快,那笑声连才踏入外廊的谢知鸢都听见了。 她郁闷地鼓了鼓生疼的嘴,调整好表情后才由小厮将自己领入内间。 “谢姑娘来了——” 听见小厮的通传,王婆子忙止住话头,她笑着起身行了个礼,目光撞似不经意在眼前少女的身上扫了一遭。 方才她见谢夫人,已然心生好感,样貌温婉,说起话来也轻声细语,想必年轻时也是受不少公子追捧的,至于谢姑娘—— 前天夜里到底是灯火熹微,她只隐隐约约瞧见是个美人,现下烛光正盛,也足以让她将人瞧了个一清二楚。 粉面水眸,身段极佳,必定是个好生养的。 王婆子是长平侯先夫人的婢女,虽说是与先夫人有几分真感情,也因此在侯爷面前有了几分体面,但人死如灯灭,在得知太皇太后下令要为长平侯选续弦后,她不得不为自己盘算,是以每每见着侯爷,都要哭诉一番姑娘生前对他的情深,令他愧疚得日夜难眠。 不久后长平侯便又进宫了一趟,指明他想要自行确定人选,不会同太皇太后安排的人有任何牵扯,同样,娶妻也只为有人能照顾小少爷。 长平侯本都要将此事托付给她,可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个安珞,若是个陌生女人坐上侯夫人的位置,那又有她什么好处? 况且王婆子不会瞧错,那女人满眼都透着野心。 她刻意使计离间小少爷与安珞的感情,与此同时又在侯爷跟前吹耳旁风,前夜恰好碰见了谢知鸢,虎哥儿难得对一个陌生女子心生好感,她便迫不及待将此事通报给了长平侯,果不其然,他只道让自己看着办。 长平侯并不傻,相反他心思深沉,在夫人生前时还重权在握,只是因着心爱之人的逝去而消沉了一段时日,从此不管朝事, 王婆子觉着他早已洞察了自个儿的心思,但却因着先夫人的缘故,给了自己几分薄面,愿意许她一次机会,她自也得抓住这次时机不放。 “这便是谢小姐了吧,”她笑得脸上的皱纹都一一软化,哪还有谢知鸢那日在街头瞧见的半分跋扈,“真是个可人的姑娘。” 谢知鸢垂眸,乌黑的睫如羽翼般轻颤,她羞涩地笑了笑,并未多言。 王婆子心下更添几分满意,这位谢姑娘倒像是个好掌控的。 她又同谢夫人闲聊几句,便入了正题,谢夫人垂眸静坐,双手压在膝前,眉眼依旧是一片温婉,只四两拨千斤将所有话头抛了回去。 谢知鸢默默坐在下首,长睫低垂,端的是一副羞涩的贵女模样,可实则早已昏昏欲睡。 等她清醒时,屋外的天色早已黑透,半睁的水眸映出跃动的烛火。 谢知鸢怔忪地看向上首,正巧听见王婆子说要请辞,“此次便先不打扰谢夫人了。” “您慢走。”谢夫人笑道,耳边的青玉坠摇曳出细光。 王婆子同谢知鸢又支会了一声便转身离去,谢知鸢没瞧明白,她噔噔噔起身到谢夫人身后,替她捏了捏肩膀,轻声道,“娘,您方才没答应她什么吧......您知晓的,我,我不愿嫁予长平侯......” 她最后几字说的又轻又柔,似蚊虫般嗡嗡嗡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在如今也同样适用,谢知鸢到如今也不敢同娘亲说出表哥之事,便是因着她察觉到娘亲并不满意表哥, 但不论如何,娘必定不会没问过她便草率替她定下亲事,她昨夜未曾出言否决长平侯,也是因着这个缘由。 果不其然,谢夫人举起茶盏轻抿了口,慢悠悠道,“自是用几个由头说明还需再考虑一番,你当我们家是什么权贵不成,贸然回绝怕是之后再定亲就更难了。” 谢知鸢小声嘀咕,“反正原先本就已不大可能了。” 同孟公子解除婚约后,谢府在那些要定亲的人家眼中虽不至于是洪水猛兽,却也已失了所谓清誉。 她早已不期待有什么正经人上门提亲,是以对表哥近日的提议并不着急。 可未曾想长平侯府像是吃错了什么药般,竟寻上门来,她着实想不通这是为何,不可否认的是,这全然打乱了她的计策,她深知这般犹豫下去必然不行。 谢知鸢有些懊恼,那不成就得这般轻易地答应了表哥? 她还想要表哥更在意自己一点,若是这样妥协了,他还会珍惜自己吗...... 她垂着睫思忖半晌,觉着表哥那边倒是不急,可娘亲这还得兜个底。 她隐去表哥中药的事,轻声将他那日同她所说的一一道来,末了小心翼翼望向谢夫人。 谢夫人却毫无意外之色,她直直望向谢知鸢,眸中无奈混杂着种种,“那阿鸢可还属意他?” 见着少女犹豫良久,她声音柔了些, “阿鸢便按自个儿的心意来,其他的毕竟是身外之物,人呐,还是感情最重要。” 谢知鸢微怔,她自是明白娘亲的意思,却羞于将那些小女儿心思说给她听,若是让娘亲听见自己乖巧的女儿竟要学话本里的歌姬学什么拿捏男人的法子,必是要气得提刀追着她砍。 她只得道,“我不明白,还想再看看......” 谢夫人松了口气,“那你自己忖度着,可别失了礼数。” 她一眼便看穿了女儿心里的小九九,由得他们二人造作去,她总归还是老了,不大明白现下的年轻人。 * 母女二人都没料到的是,原以为吃错药的便只有长平侯一家,可没过两日,谢知鸢从学堂回来时,又撞见了个不速之客。 作者有话说: 提亲的人太多啦,表哥要急啦—— 第93章 、情敌相见 学堂内今日空旷的紧,夫子捏着书册不知该指着谁,想到此次核验,每每都能叫到谢知鸢。 她毕竟根基尚浅,还是有不少言辞惯例不懂,别的夫子倒还好,不至于为难个小姑娘,严夫子却不同,他听着谢知鸢磕磕绊绊道明自己的政见,看向她的目光都带上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末了捋着胡子沉声道, “原以为你大有长进,未曾想还是才疏学浅。” 谢知鸢被气得午膳都多食了一碗米,她恶狠狠咽下嘴里的饭,在陆明霏跟前絮叨着夫子的坏话。 可她嘴里的溃疡这两日越扩越大,一开口便会被疼得斯哈气,只得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边吐便鼓腮帮子,好在说话时牙不嗑到伤口。 “他,他真的,太过分了!有眼不识金镶玉,我,我定要叫他好看!” 坐于她身前的陆明霏单手托腮看着她,闻言明亮的水眸微弯,笑得无法自抑。 她近日气色越发好了,面容莹润,白中带粉,眼底的青色也浅淡了不少, 谢知鸢骂完严夫子出了心中的恶气,倒是想起前些日子明霏为着一男子落下她的事迹,一时之间望向她的目光也甚是忿忿。 “你还未同我讲那日去做了何事,”谢知鸢说起这事来,忍着痛意加快了语速,她低声问,“那男子到底是何人。” 陆明霏讪讪一笑,她捧起桌上的茶盏掩饰地抿了下,目光也不敢往她那边瞅,支支吾吾道,“小孩子家家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谢知鸢惯会欺软怕硬,陆明霏若是硬气些也便罢了,可她如今心虚得紧,面上也带着可被得寸进尺的过意不去。 这就被谢知鸢抓住了茬口,她乌黑明亮的眼瞪得溜圆,抿着唇默不作声看着她,直把陆明霏瞧得心中发毛, “行了行了,我同你说还不行吗?” 她嘴里叹着气,面上却浮现几抹极为罕见的羞涩神情,“你还记得前些日子我跟着镖局出去长见识吗?” 谢知鸢点点脑袋,她将手压在膝头,嘴里不好讲话,便作出催促的神情。 陆明霏却故意放缓了语调,直把她的心挠的痒痒的,“在路上,我救了冯将军。” 原来那日众人正巧走的是水路,中途累了便在岸边整顿,陆明霏半夜起来方便,去溪道解手时恰好瞧见一具被冲至岸边的“尸首”。 她生来胆子大,正想绕过他继续往前走,不料却被冰冷的手扣住了脚腕子。 之后的故事可想而知,两人由此相识,再然后怎样也并不奇怪,谢知鸢却听得目瞪口呆,她扯了扯嘴皮子,那伤因太久未说话已上下粘连,她顾不上痛意,轻呼道, “明霏,你不会是不愿将真的透露给我,随意拿话本子中的一段来忽悠我吧。” 不论是英雄救美抑或是美救英雄,总是众人惯爱看的桥段,可这于现实而言还是有些荒谬,毕竟谢知鸢先前也救过三皇子,不过怎么没见他感恩戴德,反而对她这个救命恩人出言相讥。 陆明霏本已按捺住自己的羞意同少谢知鸢讲起自己同冯将军的往事,不料她竟全然不相信,她气得俏脸发红,屈指弹了弹谢知鸢的额头,闷声道, “你才是话本子瞧多了,不信便算了。” 谢知鸢见她这样,知是自个儿多想了,她忙凑到她身边宽慰了一番。 小姑娘说话说得不利索,若说得快还要不小心落哈喇子下来,虽说声音漏风,但因含糊也显得越发软糯,好似热乎乎的糯米糍粑,一戳便要溢出糖汁。 陆明霏被她软乎乎的小脸蛋蹭得心头发麻,她扑哧笑出声,没再同她计较。 两人又琐琐碎碎聊了些常事,陆明霏收拾好碗筷,忽地想起什么,神神秘秘低声道, “你可发觉今日学堂少了好些人?” 谢知鸢将手头的菜放到紫檀木盒里,她乌黑长睫微顿,不在意地唔了一声,她的语调因为舌尖不自觉蜷起越发闷软,是口齿不清的漏风,“邢玉瑶也没在。” 陆明霏闻言嗤笑一声,“她居然也——” 注意到谢知鸢好奇的神色,她也没卖关子,撇了撇嘴道, “近日忽地有风声传出长平侯要娶续弦,太皇太后要亲自挑选,那些女子不就得归家好好学学规矩嘛,毕竟先夫人可是琅琊王家的嫡出小姐,那必是要极清雅之人才上得了他那清贵府邸,得他看重。” 谢知鸢微愣,若长平侯再娶人选太皇太后亲自挑选,那来他们家的王婆子又算什么? 不过这也不关她事,反倒叫她微松口气,若论规矩,她敢论倒数第二,全盛京的贵女怕也只有明霏敢认倒数第一了罢。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01节 若以此为借口,倒恰好可将其回绝了去。 * 安珞却并非如此想,她坚信长平侯必不会挑选太皇太后那边安排的人为续弦,是以时时刻刻都派人留意谢府的动静。 在得知王婆子竟又去了谢府一趟,她生生掰断了手中的木簪子。 她本对谢知鸢并无恶意,甚至于是羡慕的,可她却三番两次要坏自己的谋算...... 若是嫁不成长平侯,那在盛京也没了任何用处,反倒不如再赌一把。 她示意桃香垂下首,在她耳边轻声吩咐了一些事。 * 陆明钦处理完手头的案子,又起草好涉及税赋的改良计策,才有功夫停下来听疾烨的通报。 入秋后的夜风凉,男人批了件外袍净手,高大的影子落在屏风处,随着树影婆娑生变。 “长平侯?” 陆明钦不紧不慢擦了擦手中的水珠,男人的掌心足够大,原本厚实的白布在他手里也显出几分娇小。 他自是识得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几年前更是有人说他有长平侯的风范,那时的长平侯掌握实权,而他不过才在大学府崭露头角,等他随太子南巡时剿了几窝倭寇,倒是再未有人敢如此发言。 现如今的长平侯心思全然不在朝堂之上,颓然没落得不成样子,他向来瞧不起这样的男子,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软弱不堪不说,连所谓深情都是不堪一击, 一辈子这样过也便罢了,竟还将主意打到阿鸢身上。 若是早几年的他,陆明钦还勉强将其视为对手,可现在—— 他随手将布条抛至盆里,水花慢悠悠荡开层层涟漪,男人提步朝床榻处行去,披风衣摆因风翻卷,他侧眸问, “谢夫人是如何回应的?” 疾烨想起下属的通传,思索着道,“谢夫人倒没说答不答应。” 陆明钦了解她的性子,想来她也对其的提亲有所心动,只是顾虑到他同阿鸢,才未一口应下。 在他人看来,手中无权势便是无能,可动乱之中,无能却是最佳的护盾,谢夫人会属意这样的也并不奇怪。 陆明钦敛住思绪,疾烨不再打扰,早已静悄悄躬着身退出去了。 他望向窗外的黑黢黢的树影,静静地瞧了一会,才伸手从床头的抽笼里取出上次女孩落他那的香囊。 阿鸢的绣的成物,总是要比实物更胖好几圈。 男人眉眼浮现笑意,粗粝的指腹在其上的小胖蜂上细细摩挲了一番。 闲暇下来思绪总是由不得人般发散,少女湿了衣襟的画面再度浮现在眼前,她身段极好,连带着微微翘起的嫩红格外凸显, 陆明钦喉结微动,他强压住胸口处妄想将其扯坏的欲/念,大掌却缓缓解下衣带。 * 好巧不巧,翌日下朝时,陆明钦恰好同那位长平侯在宫道中相遇。 长平侯平日喜着素衣,便是雅青色的朝服在他身上也被穿上出尘的意味,坠带腰封,干净的雪缨垂落在腰侧。 见着陆明钦,他略颔首,眉目的孤寂与霜寒似是落了雪。 哪怕再不愿把他放在眼里,陆明钦也不由得承认他的皮相极佳,且浑身气度同孟瀛有几分相似。 与谁相像不行,偏偏是孟瀛。 陆明钦垂眸掩住阴鸷,他礼貌回礼,在两人快错开时忽地开口,语调不疾不徐,可偏偏又有种刻意之感, “听闻侯爷今日要续弦,陆某便在此处先行恭贺侯爷再度喜结良缘了。” 长平侯又怎能听不出其中含义,他不知是哪里惹了这位陆世子不快,面上却只清浅笑道,“多谢陆世子。” 陆明钦从东宫回来时天色已晚,干净通透的星晖透过云层慢慢淌至地上,青砖墁地之处,宫中守卫来回行着,腰间的佩刀发出细碎的响声。 他一路出了宫,直直上了马车,晚饭带着细雨斜落,他身上的朝服落了湿意。 车厢内早已燃好灯火,陆明钦就着帕子擦了擦额角的雨珠,窗外雨落声在一片阒寂之中格外明显,一片落叶忽地自窗牖外翻飞而进,落至男人的掌心处, 下一瞬,一道黑影悄然而至, 疾烨如今是暗卫首领,早已不负责明面上的事,平日里定期将收集的讯息一道交至陆明钦这边,他们在谢府安插了不少仆从,是以消息灵通得不行。 陆明钦在主座,望向窗外的侧影淡淡投落至地面上,烛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处,半边脸也染上阴影,带着不分明的矜贵轮廓, 他侧眸望来,乌黑瞳仁在暗色中相对分明, “何事?” “世子爷,”疾烨躬身立在暗处,他尽量不让自己的语调显出任何激动的意味, “那边邵远也同谢姑娘提亲了。” 所以世子爷还在等什么啊,他不急他急啊。 马车外偷听的伴云也急,他顾不得被雨水打湿的肩头,竖着耳朵继续听着里头的动静。 闻言,陆明钦眼里倒未有任何讶异的神色,他手指微动,轻轻碾断掌心里的枝叶。 作者有话说: ——表哥:怎么突然有种正宫斗宠妃的感觉? 第94章 、买凶 谢知鸢这一日又是被夫子点到,又是嘴疼的,待出大学府时已是精疲力竭。 她被四喜拉上马车,就这小几上的茶盏咕噜咙咚灌了好些水,可那水一下剐蹭过柔软内壁上的伤口,谢知鸢再次疼得嗷嗷叫。 四喜见状忙将存放在抽笼里的药瓶子取出,拔了盖子后转向自家小姐。 女孩乖乖地啊了一声,将小嘴张圆了,生怕四喜瞧不着伤口,边嘶溜着边拉着唇肉道,“在,在......这你......” 四喜也不是眼瞎,她手疾眼快将药粉末撒在那处,细细密密的疼痛忽地炸开,甚至蔓延至整张嘴。 这药是专治上火的,越痛,证明药效越好。 谢知鸢都快分不清哪里是痛意的源头了,她唔地一声闭上了嘴,眨巴着眼重新瘫在侧座的软垫上。 今日谢老爷归家,谢府门口拥堵不堪,马车之后好七拐八弯停在了谢府巷口前, 谢知鸢捂着嘴被四喜托着下了马车,巷道口的几个小孩子原本正在玩蹴鞠,见着了她,纷纷停下脚下的动作,朝她笑着喊, “谢姐姐!” 谢知鸢应了一声,她腰间大大小小挂了三个香囊,她伸手在其中一个绣鱼袋里掏出几颗糖,要孩子们分着吃。 说来奇怪,她嘴尚好之际虽喜吃糖,却算不上嗜爱的地步, 可嘴伤了之后,鼻尖一嗅到那股清甜,她眼睛便离不开手中圆溜溜的饴糖。 糖硌嘴,会更疼的...... 谢知鸢一面想着,一面却把手里的糖塞到了嘴里,柔软的唇瓣甚至还蹭了蹭指尖残余的黏腻粘连。 这一幕恰好被邵远收入眼中,在他看见谢知鸢的那档口,谢知鸢也瞧见了他。 着普通灰布长衫的男子站在忙碌搬货的长工前边,他长身玉立,原本似是在同管事谈话,侧眸望向谢知鸢时,同那人作了歉意的手势。 她眼皮子一跳,月滚细纱下的绣鞋不免顿了一瞬,可大抵是知避无可避,又朝前行了几步,直至到邵远跟前才期期艾艾停下。 “邵大人,你怎会在此。” 若情非得已,谢知鸢根本不想开口说话,她语调含含糊糊,那侧完好的脸颊因包裹着糖而轻轻鼓起,又因牵动伤口而轻轻嘶了一声。 邵远听她似漏了风的声音,有些控制不住,以手抵唇轻笑一声,胸膛如风阖般震动,惹来少女有些恼怒的轻瞪。 邵远停了笑,但眼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见谢知鸢嘴唇稍动,他开口止住她, “邵某今日来是为着上回同你所说一事。” 上回? 谢知鸢疑惑地舔了舔口中的糖, 上回他说了什么? 不等她反应过来,身后忽地响起一阵喧哗,谢知鸢顺着声响望去,入目的是一列敞篷车,每辆前边都有个壮汉,车上摆着大大小小好些个箱子。 最前头的是个头上簪花的夫人,膀大腰圆,瞧着三十出头的模样,喝起人来也中气十足, “小心些,若是损坏了什么,仔细着你们的皮!” 那动静竟将正搬物的长工也吸引过来,领头的是个叫阿翔的,他一瞧着这架势,同其他伙计招呼了一声,便回屋通传了。 谢知鸢被吓得连嘴里的饴糖都不舔了,那妇人行至她跟前,先是朝着她身后的邵远行了个礼,又转而面向她,腆着脸道,“这位便是谢小姐了吧。” 不待谢知鸢开口,她便已笑成了朵花,手里的卷帕轻轻打在她身上,带着一阵香风,“哎呦,谢小姐真是花容月貌令人见之难忘啊,怪不得邵大人也动了心。” “柳二娘怕是忘了什么叭。” 邵远不紧不慢转了转指间的扳指,眉眼间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笑。 那妇人忽地对上他温凉的目光,忙哎呦一声打了打自己的脸巴子, “还未同小姐介绍介绍,民妇是城西的柳二娘,专是替人相看的,如今邵大人遣民妇上门来,正是要与谢姑娘商议此事。” 她说着转身朝身后的列队吆喝道,“还不快上前来?” 邵远身为异性王唯一的嫡子,腰缠万贯也不足以形容他,那好几车的聘礼外箱竟用的是金丝楠木,从外头望去都贵不可言,在夕阳照射下熠熠生辉。 “等等,”谢知鸢鼓着脸,她忍着痛一字一字往外蹦,“此,此事还需定夺,这些东西......” “邵大人——”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身后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谢老爷擦了擦额角的汗,到邵远跟前时恭敬地行了个礼, “草民有失远迎,还望邵大人多多海涵,只不过——” 他目光谨慎在边上的聘礼上扫过,有些犹疑道, “邵大人今日来谢府,所为何事啊?” 谢老爷近日正得盛宠,那宫中的老道日日练毒丹给圣上吃,谢老爷虽不是什么御医,医术甚至连寻常的大夫也不如,可他却是个名副其实的制药高手,那丹经他改良后药效更佳。 圣上龙颜大悦,经常唤他入宫,他也由此认得了邵远。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02节 加诸在他身上的盛宠如空中楼阁,稍有不慎就会崩塌,邵远却不同,他是他见过的头一个能在圣上面前喜乐如常的官员,另一个还是陆明钦。 圣上对他们似乎有诸多纵容,其他人轻易得罪不得。 谢知鸢对她爹这幅谄媚模样简直没脸看,谢老爷年轻时也是个风流人物,许是年轻人总会给对方留几分体面,他才得以广结良缘,可即便为人圆滑也没得笑成这样的。 可年纪大了要顾虑的总是太多太多,谢知鸢叹了口气,由着她爹将邵大人引入家中。 她往里头扫了几眼,娘亲果然不在,若不然早已同爹谈及表哥的事,也不会造成如今这般场面。 谢知鸢又侧身看了眼跟在他们后头的聘礼仪队,前边邵大人还在说他对她的心意云云,真心求娶云云。 她口中的糖早已融化成水消失殆尽,可残留的糖味也似乎变得苦涩不堪, 谢知鸢只得祈祷娘亲快快回来,好掌控局面。 谢知鸢所想的终归是要破灭,今夜谢老爷亲自下厨款待邵远,可就直到菜上完了,谢夫人还是没个人影,反倒是将谢知礼引了过来。 “你知道娘去哪了吗?”谢知鸢夹了一筷子菜,趁着主座两人同媒婆还在聊,颇有些头疼地小声问。 她可怕爹在娘亲不在时便擅作主张将亲事定下,平日的谢老爷或许不会,可喝了酒的谢老爷会! 谢知礼近日倒是与以往大有不同,许是从陆明霏那受到了打击,他没再去什么赌馆酒楼,反而跟着谢老爷日日应酬、检药、制药,换下粉衣,人也清瘦了不少。 他抿了口手中的酒,“今日陆夫人遣了管事来找娘,娘便跟着走了。” 陆夫人? 谢知鸢对陆夫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那时她还会轻轻摸摸自己的脑袋,身上的佛偈香可好闻了。 “她来寻娘做什么?”谢知鸢喝了热汤,许是嘴里受了刺激,开口说话倒没那么疼了,她长睫扑扇着,“这么晚了娘还没回,有派人前去唤吗?” 谢知礼斜斜瞥了她一眼,“我怎么会清楚她是要干什么,才找了个长工去唤人回来,不过——” 他直直看向她,猫儿眼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出夺目的光亮, “你这么着急找娘回来,是不满邵大人吗?” 谢知礼与邵远交情不错,虽近日往来不多,但以往多受他关照,他心中自是感激不已,若是能多他这么一个妹夫...... 他怕是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我和邵大人根本不熟,”谢知鸢看穿他的想法,两眼瞪圆,她轻声道,“况且我有属意的人了,你待会可别捣乱。” 谢知礼嗤笑一声,“怕不是什么草莽之夫吧?” 草莽之夫? 谢知礼这个大怂包居然敢这样说表哥! 谢知鸢一怒之下举起筷子,轻轻敲了他的脑袋。 这便是在宣战了。 谢知礼扭头看她,眼里已燃上火光。 两人同寻常的兄妹不同,自小互相打到大,谢知鸢现如今打了他一下,那他也必定是要不服输还她另一下。 还没等他动手,上首谢老爷忽地唤了声“阿鸢”,谢知鸢严阵以待的心思都被他这声吓散,她应了一声,捏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发紧。 若是,若是爹真有替她就此定下的心思,她大不了便坦白自己已同表哥两情相悦。 好在谢老爷还算清醒,即便媒婆说两人简直是天作之合、天赐良缘也岿然不动, 笑着说了声,“她的事啊,还是要她自个儿做主。” 他望着谢知鸢,乐呵呵道,“阿鸢觉着如何呢?” 谢知鸢只知道,今日爹的耳朵估计要被娘拧断了。 * 另一边,桃香领了小姐的命令,拿着手里的布包来到了当铺。 布包里满是首饰,掌柜举起其中一根玉簪眯着眼瞧了半天,倒吸几口气, “这水头可真不错。” 当然不错,桃香腹诽着,这可是侯府的东西,长平侯虽不待见小姐,安排的吃的穿的用的却无一不佳。 当今谕令,皇室之物不可于民间流通,是以桃香手中的簪子那便只得是市面上最好的,掌柜的如此稀罕也不奇怪。 两人讨价还价,最终以五百两敲定。 桃香手捧着银子先雇了两个壮汉,又领着他们七拐八弯来到一处布料楼里,小厮才迎上来,她便压低嗓音说了小姐同她讲的暗号。 那小厮微愣,视线往她身后的两人身上一瞥,笑着道,“这位姑娘同我来。” 桃香松口气,她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后院拐角的暗处,眼瞧着他在一处按了按,那空旷的檀木竟显出一条暗道。 原来小姐说的竟是真的! 她按捺住慌乱,战战兢兢同他下了陡峭的阶梯,越往下喧闹声越响, 鞋踏地的那一刻,凉意从脚底板窜向天灵盖,桃香心怦怦乱跳,这里阴森至极,偌大的空间内人来人往,可只有几盏烛灯幽幽闪着。 她还抬脚,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个浑身血污的壮汉将个瘦弱男子按在地上打,周边溅了一地血,而那男子还在哀嚎着,周围围了一圈的人,都没敢劝的。 她瑟缩着才往后退了一步,便听带她来的小厮笑着开口,“姑娘怕是头一回来着吧,星月阁是做生意的,钱货两讫自是不会有人来寻麻烦。” 桃香咽了口唾沫,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星月阁虽说是不入流的势力,可因背后有人,又做的是那种□□的勾当,自是没人敢得罪它。 这处布坊下的不过是小小的据点,整个盛京都不知还有多少像这样的地界。 那小厮没在这多留,只提点了桃香几句便先行离去。 这地下幽深,即便空间偌大,可因封闭的环境,那气息依旧不好闻。 她攥紧了手中的银两,想到身后的两个壮汉,心里存了几丝底气。 不一会打人的壮汉止住了手,桃香才想上前,便见他已朝自己望来。 “鄙人王悟,这位姑娘,如何称呼啊?” 他身形高大,身上挂着个三月标,边拿着手下递上来的布条擦了擦手上的血,边向她走来,那邪肆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他满脸横肉,其上的刀疤狰狞地贯穿整张脸。 桃香稳了稳声音,她冷静道,“久仰星月阁大名,民女桃香,此次前来是来雇人的。” 王悟挑了挑眉,脸上神色倒是正经了些,他伸手道,“姑娘这边请。” 两人到了一间石屋,王悟先行一步于上首落座,他笑意不及眼底,问, “姑娘想要多少人?” 桃香捏了捏满是汗的手心,沉声道,“若是有能耐的,哪怕一人也成。” 男子扫了眼她身后的壮汗,似是轻笑了一声,“那姑娘想要对谁下手?” 桃香:“城东谢府的谢知鸢。” 她心里紧张,自是没能瞧见那男子眼中的讶异神色。 第95章 、百花宴1 那边谢老爷确实是被归家后的谢夫人给捏了耳朵,这一下捏狠了,竟有些泛紫。 “哎呦——”谢老爷略带余肥的脸皱成一团,他倒吸一口凉气,“夫人莫要折磨我了,轻,轻点——” 谢夫人恨恨放下手中的浸了药的帕子,她拍了下谢老爷的肩膀,气愤道,“还敢不敢自作主张了?” 谢老爷显然还没醒酒,脑袋一不清醒,胆子就肥,现如今被掐成这样还敢顶嘴, “我那话也没错呀,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看让阿鸢自个儿选,那她不喜欢,回绝了就是,难不成还要同意不成?” 谢夫人听得额角青筋直跳,她手下没控制好力度,又惹来了谢老爷一阵呼疼,她收回手的那瞬,恨铁不成钢道, “你懂什么?别家回绝都是各种缘由,你倒好,直接要阿鸢说对邵大人没想法,你这让他把脸面往哪搁?” 谢老爷脑子不清醒,但理智尚在,闻言他挣扎了一下,连耳上的伤也不顾了, “那可怎生是好,我方才还让邵大人将聘礼给收回了,那一路上瞧见的人只多不少......” 此时门扉被敲了敲,是送热水的来了,谢夫人看着丫鬟将水盆子放在架子上,又退了出去,这才开口, “邵大人离去时可有说些什么?” 谢老爷晃晃脑袋,他叹着气瘫在被褥上,忽地想起什么,“邵大人脸上笑意一直未散,好像——” “好像是早已料到如此。” * 谢知鸢第二日醒时惯常迷糊着,由着人为她梳洗打扮。 四喜拿起口脂盒,在里头抠了抠,却什么也没捞着。 谢知鸢原本眯着的眼勉强睁起一只,她打着哈欠道,“去学堂涂什么口脂呀。” 难不成涂给夫子看,他们便能少针对她了? 更何况,她气鼓鼓地舔了舔嘴里伤口的边缘,肿胀不堪,显然还未好。 她的嘴也因着上火,原本淡粉的唇色更红艳了些,涂了口脂同没涂差别不大。 四喜放下手里的盒子,边就着盆子净了净手边无奈道,“小姐这是读书读糊涂了罢,明日便是祭秋节,今日还得随夫人一道去游湖宴嘞。” 谢知鸢脑中残余的瞌睡虫都被惊飞了,昨日邵大人来提亲,娘亲光顾着拧爹的耳朵,倒是未同自己提及还得去什劳子赏花宴...... 宴席意味着出言吐语,毕竟夫人们的家长里短你不跟着叨叨几句便是不礼貌,谢知鸢现下连笑笑都疼得不行,她又怎会愿意开口。 谢知鸢叹口气,目光忽地在妆奁处的玉桃簪上一顿,一月前的中元节,她还做了那朵莲花灯,未曾想如今已是一月后了,而孟公子也早已离京。 到底是逝者如斯,如斯之迅疾。 眉间的凉意扯回她的思绪,四喜拿着朱砂笔替她画好了花钿,又细细瞧了两眼,收手时外头春桓正巧入内来拿水盆子。 她年纪虽小,可做事无一不妥帖,妥帖到下意识让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谢知鸢近日嗜糖如命,她才起又漱了口,嘴里正淡着,这下按捺不太了,便让四喜替她将昨日新买的糖拿来。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03节 四喜原先还不肯,“小姐,你吃了太多了,牙会坏的。” 谢知鸢想辩驳,可她嘴还疼着,是以只鼓着腮帮子委屈巴巴地将她望着,圆溜溜的葡萄眼还包着两坨泪。 四喜无奈,她转身翻开最底层的抽笼,将整整一大袋的饴糖取出, 饴糖晶莹剔透,颗颗色泽饱满,好似宫中的琉璃玉珠。 谢知鸢从中取出一颗放入嘴里,甜意一丝丝如雾般散在嘴中,说不出的好吃。 她忍着痛含了会儿,四喜早已拢了小小的两把分装在精致的绣鱼袋中, “太少了——” 她语调含糊不清,却软得甜丝丝如口中的糖。 四喜不管她的撒娇,将鱼袋理好,又挂到她的腰上,湛蓝色的鱼袋与同色的丝绦合二为一,玉珏相撞间,还发出悦耳的声响。 边上的春桓目光不动声色在少女的腰间轻瞥了眼,又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谢知鸢还未打扮完毕,那边厢谢夫人便派人来催了。 四喜将最后一支坠玉簪斜斜插入少女如墨锻般的发间,又从柜中取出金丝云纹的月白色披风。 她今日着的是玉白色坠仙裙,盈盈的纱布于胸前交织,里头拢起的嫩雪微露,细闪滚纱顺着线条收拢至腰间的蓝色宫绦中,掐出一段极细的腰线,将少女的身段全然显露。 谢知鸢有些羞赧地扯了扯袖口的细绳,身后四喜已将披风盖至她身上,宽大的镶金边兜帽落在细瘦的肩头,越发显得身段纤瘦娇小。 她跟在四喜后边,随着绣鞋探出裙摆,身上绣金云纹披风摆微扬,卷起的弧度宛若水中一圈一圈的涟漪。 * 游湖宴被安置在绝芳街边的画舫上,谢知鸢不是第一回 来,只是上回去的画舫不似今日的小巧,里头也无甚秽杂之景。 谢知鸢原本还被娘亲拖着去同贵妇们一道说话,可她向来不喜这样的应酬,嘴巴也疼,没走两步就赖着不动了。 谢夫人无奈至极,她原本想着阿鸢将来若真嫁予陆世子,也该习惯习惯这样的场面,可她到底是拗不过她的不喜,也只能由着她去。 谢知鸢朝四处望了几眼,画舫虽远不如墨雨那类专门用作迎客的大,却也足以容纳上百人,四面是扇扇洞开的窗牖,幔布被吹动着飘散。 她寻了处清净的角落,靠坐在窗边的木榻上,朝外望去。 河风顺着温煦的日光吹拂过少女额角的碎发,乌黑的长睫抖动着微掀,瞳仁映出日色。 这里虽清幽渺远,连矮桌都刻着极雅致的兰草,可河边到底是秦楼楚馆聚集之地,丝竹的靡靡之音夹杂着叫好声不一会便越过河风传至画舫上。 这也怪不得没地方选,今日不仅是祭秋前一日,更是青楼每年一回的百花宴,从今早便开始预热了。自礼教被抨击、新教盛行,秦楼楚馆做得越发兴盛。 那百花宴还是四喜在外探听来的,说是分男宴与女宴,来往其间的皆是达官贵人。 本来这般污秽之事不该由闺阁少女所知晓,可依照如今的风气,大家也只是心照不宣罢了,肚子里都门清,或许谢知鸢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不远处几个少女倚在窗边,都是二八年华的模样,其中一个伸手挑了挑幔布,忽地发出嗤笑声,“听见没,又是那些个狐媚子在唱些什么艳俗之曲。” 不等其他人应和,另一道声音紧跟着响起,“好大一股酸味,” 不远处众星捧月走来个女子,她言笑晏晏,面容端雅,嘴里却不落人, “人家唱个曲儿,都要遭你数落,可多冤呐——” 柳玉容闻言,转身目光直直探去,果然瞧见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这个崔菱! 她胸口火一下窜起,噔噔噔上前几步,直直伸手打落那人手里的团扇,声音不由得拔高了些许, “我道是都入秋了怎还有蚊子在这嗡嗡嗡,”她说着又狠狠刮了其他看好戏的小姐们一眼,“什么嫉恨,我倒要看看若是你们的夫婿日日上那青楼,还由得你们在这笑?” 崔菱被她打落团扇倒也不恼,她不紧不慢收手,笑悠悠道, “柳玉容,那还不能怪你那未婚夫要去那处,怪什么狐媚子。” 盛京谁人不知柳玉容被柳夫人许给了赵贵妃的娘家侄子,那人可全然是个酒囊饭袋之辈,谢知鸢知晓此事时也快慰了一番,柳夫人逼自己时的作态还历历在目,没想到为了儿子的前程,转头又卖了自己的女儿。 柳玉容气得满脸通红,她怒火早已蚕食了所剩无几的清明,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你爹可比我那未婚夫狠多了,听说是日日不着家呢!” 此话一落,围观的少女们皆倒吸一口凉气,崔玉是五军提督的嫡女,即便五军提督再风流,朝廷命官也不是她们能妄议的。 好在此时此刻也没长辈在场,于是只剩得两位年华相当的少女互骂起来。 “谁人不知你那未婚夫荤素不忌,是个女子,哦不,是个男人都能下嘴,这也便罢了,未曾想竟连未婚妻也不挑,选了个如此粗鄙跋扈的。” “什么人都不挑?你可知那百花宴,一蒙上脸,怕是你爹也要与我那未婚夫落着同个温柔乡——” 谢知鸢听得脑袋发昏,她虽从四喜口中得知过百花宴,可却不知其中内涵,她听不懂,手指不自觉又往嘴里塞了颗糖。 不仅是谈话的内容,便是连人,她也—— 谢知鸢平日里惯常呆在家中,在大学府也就认识与她同年的同窗,这一眼望去只认得出柳玉容同她的狗腿子, 那位崔玉倒是听都没听说过,只是瞧她姿容不凡,身上衣着玉饰皆上等,又众星拱月,想必是哪家权贵的小姐。 她不欲陷入这两人的纠葛,正准备悄悄离去,可那边厢事态又有了转机。 原是两家的夫人都从楼下上来了,柳府同五军提督是此次游船宴身份最尊贵的,两位夫人又是齐国公夫人的好友,面子上总要过得去,两家的小辈见长辈来了,自是停了嘴。 谢知鸢远远瞧见那群夫人中间还有娘亲,她面上端着笑,可目光却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里头的威胁要她瞬间停下将离去的脚步,谢知鸢可不想回去后被娘亲拧耳朵,昨日爹的哀嚎犹然在耳,让她抖了好几下。 其实她也知娘的用意,毕竟就算对于小孩子来说交际也必不可免,更何况她呢。 谢知鸢赶鸭子上架般跟在小姐们后头下了船,怀中还抱了个鼓鼓的荷包,那是方才娘偷偷塞给她的,叫她尽管花,千万别在这群小姐们面前落了面子。 她没忍住眼皮翻了翻,这是闹哪样呀...... 那场面竟同小娃娃们被长辈哄去一道买糖一模一样。 好在柳玉容的火气被崔玉吸引了大部分,如今看见她也不过冷哼一声。 祭秋前日,街上也是热闹,小贩们的吆喝声如浪般袭来,摊子上全是各色各样的芙蓉饼,并着红枣李子等香案上应摆的吃食。 绝芳街是盛京最繁盛的街道,青砖墁地,整洁宽敞,十几人行与其间竟也不显眼,反而如入海的小水珠,差点眨眼便不见。 许是不想让自个儿受冷待,还没逛多久,前头的柳玉容同崔玉又吵了起来,由头只不过是根簪子。 两人从街头吵到街尾,再转头要回画舫时,天色都已暗沉,其余的小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小声逼叨着有多无聊,可如今这也只有这两人地位最尊贵,她们想走也走不了。 谢知鸢默默缀在她们的身后,她身子无一处不娇嫩,绣鞋下的脚怕是早已被磨破。 她又疼又饿,还眼馋街边的甜品糕点,可今日人多,才顿了顿步,那些小姐们都快没影儿了。 无奈之下,她便只好继续就这腰间鱼袋子里的饴糖吃,权当充饥了。 “谢小姐、谢小姐?” 谢知鸢忙吸了吸自己手指上的黏腻,扭头望去朝声音传来之处望去, ——不远处朝朝她打招呼的丫鬟着一身青绿裳,面容稚嫩,可眼神沉静,不是她们府的春桓又是谁? 她赶到谢知鸢面前,似是瞧出她的疑惑,又福了福身子,“今日四喜姐姐带我出府采买些芙蓉饼,未曾想这么巧碰见了小姐,” 她说着往后一指,便是如此跳脱的行径由她做出来也依旧行云流水般雅致, “她便在那家店呢,小姐可要我去唤她?” 谢知鸢摇了摇头,她似是才想起什么,偏头朝前边望去,那些贵女们早已消散在人群种,一个也瞧不见了。 没来由的,谢知鸢松了口气,这样娘亲也不会苛责她了吧,她也算尽力了,可是现如今又饿又累的,又怎能怪她跟丢了呢? 她回神对春桓笑道,“你们继续在此处采买便是了,我先行一步,别和四喜说我来过此处。” 谢知鸢早已对不远处摊子前的山高水远慕名已久,所谓山高水远,包含了冰糖水、马蹄糕、山楂糕等吃食,虽都是常见的点心,但它独出心裁,将这几样融为一体,又在上边撒上红枣碎、枸杞,瞧着宛如湖中点红的玉山。 先前谢知鸢可能还会嫌甜,如今只肖得瞧上那么一眼,这肚子里的馋虫就被勾起。 可四喜近几日管她管得严,若是被她知道自己嘴巴还没好,又吃起甜食来,怕是又要不停念叨。 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卖山高水远的摊子在拐角的不远处,谢知鸢离了那群烦人的女子们,心里头的松快都压过了脚疼。 她捏着手里的荷包,倒是不急着赶去吃甜食,反而这瞧瞧那望望逛了起来,毕竟前些日子她出门都有人跟着,唯独那次同陆明霏一道喝茶,下楼又碰见了邵大人,独行计划再次搁浅,算起来上次自己一人逛街已是两月前的事了,如今瞧见什么都新奇不已。 这一路下来,她倒是买了几根簪子,又得了几盒口脂,她拎着盒盒罐罐,才行至巷道口,便被一道声音唤住。 “姐姐——” 那道声音极细极弱,若不是她恰好离得近了些,怕都没听见。 谢知鸢脚步一顿,她垂眸望去,入目的是个瘦弱的小女孩,她拎着个篮子,瞧着不过五六岁,怯怯地站在不远处,篮子里头叠了一层又一层的罐子。 瞧见她望过来,女孩也不敢提步,只小声道,“姐姐想买糖吗?” 谢知鸢歪歪脑袋,头上的兜帽也跟着晃了晃,她上前几步,巷口的阴影落到她脸上, “小妹妹,你怎么一人在这卖糖呀?” 她蹲在女孩子的跟前,精致的披风摆曳地,宛如尘埃中的菡萏。 女孩子闻言瘪了瘪嘴,垂睫道,“爹和我说,若是卖不掉就不能回家......可是,可是我不敢开口......” 她说着说着,忽地睁开了眼,谢知鸢才发觉那其中一只生了阴翳,竟是天生眼盲。 如玉般的手自长袖下探出,触及女孩瘦骨嶙峋的手腕时,对方还缩了缩,但终究没收回,哆嗦着任由她替她把脉。 谢知鸢眉头微蹙,脉冲微弱,后劲不足,气血也虚,处处凝滞,像是灯尽油枯的老人才改有的脉搏。 这女孩的身子,竟是已破败成这副模样。 她将手里的瓶瓶罐罐放到一旁,又从腰间鱼袋旁掏出香囊,里头全是救急的药。 她从中挑出补气血的,喂她吃了几颗,对方哆哆嗦嗦,眸光一滞,但还是乖乖吞了下去。 谢知鸢并未察觉到不对,末了还把腰间那对玉珏中的一个取下。 女孩的手比之腕部的情况不逞多让,细细小小,骨头都没发育完全,在她触碰上时还抖了抖。 “莫怕,”谢知鸢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道,“你拿着这个,明日来城东芙蓉街的仁心药馆,我们那不需要银两便能替你相看,切记不要在你爹爹面前露出这块玉珏。” 虽说虎毒不食子,但依照这家人的习性,还是不得不防。 闻言,女孩只是垂着脑袋,身子倒颤得越发厉害,低低说了声“谢谢姐姐”。 谢知鸢却误以为她是在担忧回家后不好和爹交代,她其实不是什么多管闲事的性子,之前同爷爷下乡里替他人看病也只是为了提升医术,可未曾想受了不少村民的接济。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04节 “这样吧,”谢知鸢笑眯眯开口,“姐姐可以试试这糖吗?试吃的那一罐便当做我买了,若是合我胃口,我便全买了,若是不合我胃口......我教你个法子将糖卖出去如何?” 小女孩点了点脑袋,她仰起头,谢知鸢这才瞧清楚她的脸,乖乖巧巧,却又带着阴郁。 她没太在意,捡起篮子中的一罐打了开来,可头才凑过去,便意识到不妙—— 但终究还是太晚了。 少女软软倒下,手里的糖罐落地,咕噜噜滚至其他地方,发上兜帽滑落至地,娇小漂亮的面容在月色下微闪着光。 * “咱们的黑冥童姥竟差点生起恻隐之心?这倒是罕见了。” 烛光摇曳中,黑影将手里的少女放到床榻上,他嗤笑一声,“要引走那些小喽啰可真不容易,你动作竟还这么慢——” “少废话,”嘶哑的声音冷冷打断他,若谢知鸢清醒着,定会惊觉这竟出自方才的小女孩之口,“你以为不打草惊蛇那么容易吗?她身边有几双眼睛你瞧不见?” “行了行了,该如何处置?” “主子说,就按那委托人来,将她送去百花宴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那章就要用到我多年混迹在某婆的经验了,话说我的狗血也正是遗传自那里,毕竟某楼某宴不是最容易出涩涩嘛【对手指】 ——居然已经三十万字了【喷血】,我要加快进度!!! 第96章 、亲吻 “安排妥当了。”黑影回去复命,目光小心翼翼觑向桌前的男人。 他其实想不通主上的一举一动,一直以来不过如提线木偶般,领命照做。 这不,先前主上还 拿白花宴能是什么好东西,从那出来的姑娘一夜不知要经手多少男人...... 的细痕在烛光下明明灭灭,“替我随时留意那女孩子的动静。” 黑影默然低头,想起主子近日提亲悲被拒,颇有些恍然大悟。 * 昏暗的烛光微微闪烁,点亮躺在草垛上的少女的花颜,她长睫微颤,随着门板被踢开的动作而慢悠悠掀开。 她瞬间惊醒,朝声响传来那处望去,只见两个人高马大的壮汉,一人手里捧着个木盆子,另一人拿着木棍,皆着粗布短打,膀大腰圆,朝这边望来时满脸的凶神恶煞。 “呦——这个醒了,倒是省了泼水的功夫。” 一道女子的声音蓦然响起,即便是上了年纪,也依旧婉转悠扬。 壮汉闻言朝两边退了退,从中间走出来个着花裳的妇人,她手里拿着团扇,慢悠悠开腔时,扇沿轻轻抵在鼻尖,只露出一双眼。 那双眼眼型极美,眼角略有细纹,自上到下将谢知鸢打量了一遍,眸中忽地闪过锐光,她轻笑一声,团扇轻轻点了点, “这女孩生得倒是好。” 谢知鸢被她看得浑身不适,她脑袋还迷蒙着,展露在面前的场景都好似走马观花一般,盖着雾蒙蒙的一层纱布。 “夫人,那还有一位呢。”壮汉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角落,声如洪钟,将谢知鸢咯噔一下唤醒,她这才有功夫瞧自己是在何处。 这屋子空间不大,处处破败,墙角的黑青污垢与蜘蛛网堆叠,地上也仅几处铺着草垛,不远处残损的矮桌上豆大的油灯轻晃着闪烁,周遭一股子。 她这是在哪? 谢知鸢心中溢满苦涩,未曾想一时的恻隐之心竟引来如此祸患。 她左侧的草垛上还躺着个女子,自她这处望去,恰巧能瞧见其半边镶金丝的衣角和精致的绣鞋。 这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 可那位妇人却见怪不怪瞥了一眼,淡淡道,“将她泼醒罢,记得勿要弄湿了她身上的衣裳。” 话音刚落,那两个壮汉直直朝那处走去,他们行路时步伐稳健,气沉丹田,明显是练家子。 随着泼水声并着惊呼声响起,女子醒来时的质问如约而至,“你们是谁?快放开我,你们可知我是何人?!” 这也是谢知鸢想问的。 烛光明明灭灭,似是快燃尽了,妇人神态自若地立在原地,脸上的团扇未移开半分,她轻笑一声,“你无需知晓我是谁,舒舒服服地过了今夜,也不会愿意想起,至于你是谁——” 她顿了顿,“这也不在小女承管的范围之内。” 谢知鸢心缓缓沉到谷底,这妇人说话时尾调轻轻翘起,可不就是青楼那些女子惯常练就的黄鹂音吗? 她指尖死死抠紧掌心,咬牙忍住眼里的酸涩,不能哭,事态未到最后一刻,又怎知并无转圜的原地。 等她回过神时,那贵女似乎开始歇斯底里起来,她起身朝妇人扑去,却被死死拉着胳膊,“你这个老妖婆,你可知我爹是谁?!你若是知晓了绝不敢如此放肆!!我爹——唔” 她话还没说完,就已被壮汉捂了嘴,那妇人慢悠悠行至她跟前,染着丹寇的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声音忽地尖锐起来, “好个老妖婆,看来小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娘可不管你们是哪家哪府的小姐,比你们更清高的我都见多了,可还不是被仇家骗来此处。” 她狠狠甩手,那贵女随着她的动作头一歪,半湿的刘海也垂落至半空中, 妇人扶了扶自个的云鬓,语调再度恢复平静,“贵女们的行情可好得很,平日里多的是人要,更遑论百花宴了——” 她说着,目光转向谢知鸢, “你们可知,先前来这的小姐们都如何了?” 未等她们回应,在贵女惊恐的眼神中,妇人轻笑着拍了拍她的脸,不紧不慢道, “蒙着脸被男人——回去后自是当做什么都不知晓,毕竟这里的男人非富即贵,一下又是好几个——装作什么都不知晓,这样今后还能嫁人,反正瞒天过海的法子多的是,又何苦同自己较劲寻不自在呢?” 说完这些,她偏头瞥了眼谢知鸢,要壮汉放下那富家小姐,又笑着说了句,“宴会还差半个时辰开始,你们给我老实点,不然面子里子都过不去。” 贵女在壮汉松手后便已软倒在地上,似是放弃抵抗,可至始至终都未让谢知鸢瞧见半分面容, 妇人话音落地的那一刻,壮汉丢过来两张面具,谢知鸢忙取过一张戴上,贵女也同样如此。 一行人就此离去,屋内复归平静。 谢知鸢忙在身上探寻了一番,自己的香囊荷包全被人摘了,那些人连玉珏也没放过。 “喂——”那边的贵女忽地起身,她已戴好狐狸面具,转眸望来时,其上妖冶的纹路闪着微光,“今日之事,你我都烂在肚子里,我敢保证没瞧见过你的脸,你也应如是。” 她死死地盯着她,好似要洞察一切不对的苗头。 谢知鸢庆幸自己社交圈子的寡淡,她动了动唇,还是宽慰道,“还没到最后一步,我们——” “我们出不去了——”她打断她,语带绝望的哭腔,“你可知百花宴?” 谢知鸢点头又摇头,她就纳了闷了,这些小姐怎的一个个都知道得如此清楚? 贵女见她如此,继续道, “百花宴分男宴与女宴,男宴自是供京中女官们享用,而这女宴......” 她讲到此处,又哽咽了下,嘴唇嗫嚅着,缓了半晌才接着道,“女宴上,不论男女皆戴面具,而男人瞧中了自个儿喜欢的,便可,便可将她们带回去......” 她没再说下去,当初了解这些不过是对这种场面的好奇,可真真自个要体会,她只觉头皮发麻、脊背发凉。 那妇人没给她们换衣服,再加之她说这里富家小姐是紧俏货,想要由此做什么简直一目了然, 妓/女们身经百战,小姐却不是,可那些眼高于顶的公子哥甚至官员们又怎会放过抓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贵女们的机会,怕是一见她们的衣着,便要迫不及待过来了吧。 那种刺激,不一向是男人所求的吗? 贵女越想越慌,心底早已生起绝望,只恨自己平日树敌太多,才招致如此祸患,现如今只期盼能够存活,并无他求。 听她这般说,谢知鸢也心底发凉,她咬了咬唇,抚上脸上的面具, 冰冰冷冷,其上的纹路却好似能发烫。 * 今日圣上举办了宫宴,又留了几个大臣聊了些体己话,等陆明钦出宫时,暮色已沉沉。 宫门口,五军提督同其他几个正要一道登上车舆,转头看见着雅青色朝服的男人披星戴月、一身落拓自暗处行来, 五军提督轻笑一声,洪亮的嗓音越过提刀的宫廷侍卫,直直穿到男人耳边, “陆大人可要同我们一道?” 陆明钦步伐微顿,墨黑眼眸落在他们身上的官服上,广袖下的手还握着玉笏板。 他意味不明道,“大人们真是好雅兴,着官服前去相会,陆某便不扫兴了。” 五军提督知他的秉性,也不劝,大笑着进了车厢,扬长而去。 陆明钦只脚步稍顿了下便继续前行,才进了车厢,便瞧见疾烨已在里头等候,原本懒散的眉眼满是焦灼,一瞧见他,眼眸忽地一亮, “世子爷,谢小姐被拐去翠芳楼了,里头我们的人手太少——” 世子爷一向厌恶那些污秽之地,即便因打探消息安插了人手,却也是最低层的下人,这一下着实是鞭长莫及。 * 月上中天,半时辰眨眼便过,谢知鸢被几个壮汉提溜着来到一处偌大的大厅。 说是大厅也不妥当,此处被安置得好似数十个雅间相连,每几步便有床榻与矮桌,镂空刻叶隔板与垂落至半空的屏障交相呼应,其间轻飘的幔布因半开的窗牖而缓缓扬起。 窗外也在翠芳楼内,是谢知鸢先前见识过的空旷的大厅,上下被掏空,在一楼可见四楼的场景。 每扇窗前都立着个护卫。 此时似是未开宴,场中仅有几位戴着面具的女子捧着瓜果布置场地。 可外头女子的娇笑声同男子们的粗鄙声却如浪般,一阵又一阵传来。 “官爷可别心急嘛~待会便能去宴席了~再等等呀~” “先让本官好好亲亲——” 将她们带来的人早已退下,她与那位一道被抓来的贵女衣着齐整又高贵,简直如同个活靶子般,可想而知,若是有人进来,头个遭殃的必定是她们。 谢知鸢手脚冰凉,她紧紧攥住手里仅剩的一根银针,那是她先前以防万一绣在衣角处的,可也只剩下这么一根。 “我们,我们不能躲吗?” 她脑袋嗡嗡的,连语调也不自觉变轻。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05节 “没用的,”贵女冷冷一笑,谢知鸢只得瞧见她勾起的嘴角,“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看见那些人了吗?” 谢知鸢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恰好瞧见几个身高体壮还拿着木棍的护卫。 “他们是翠芳楼的护卫,每年这时候想逃避的姑娘多的很,可场中能躲的地也不过只有那些木柜,可柜中逼仄,即便有公子哥喜好在那处,柜门总是开着的。 护卫不会一直在场惹人雅兴,可每隔一盏茶的时间,便会上前一一打开紧拢着的柜门,你知晓的,若是里头藏了人......那女子便可由他们处置——若不是先前因着好奇问了我哥,我怕是也会生出愚钝的希冀。” 比起那些酒馕饭团亏空无力的身子,这些壮汉才真是能要人命。 真的没办法了吗...... 绝望逐渐爬上心尖,外头男人们粗野的叫喊逐渐传来,谢知鸢攥着宛如救命稻草般的银针,心里的畏惧不自觉随之一阵一阵上涌。 人最害怕的往往是未知。 这时恰好有一女子转眸望来,视线同谢知鸢的不期而遇,四目相对之下,谢知鸢怔愣了一瞬,周遭喜庆的红与笑声都仿佛离她远去。 可就是这种未知,让她真真切切体会到自己真的很幸运,能出生在富裕之家,有父母疼爱,不似这些女子,身如浮萍般漂流, 可是......这样想不正是对那些女子的不公吗? 她已是极为幸运的了,可难道就能因此怜悯他人的不幸吗? 谢知鸢郁闷地垂首,她深知有些事不能多想,于是止住脑袋里发散的思绪,不停提点自己,现在这种险境,她自顾不暇,怎么还去可怜别人呢?! 咚的一声,如石子投入镜面,打破此刻平静的表象,众人欢呼的刹那,无数女子自内间鱼贯而入,有的形容惨白,有的却艳光焕发, 谢知鸢余光中瞥见有护卫去拉外间的门,她大惊失色,慌不择路中下意识往柜子那处跑。 “喂——你去哪?!”那贵女以为她找到了什么法子,忙提声开口问。 谢知鸢一面跑一面喘气道,“一盏茶时间,可拖延许久了,能拖一会是一会。” 她在女子们中间穿梭,月白的裙摆于空中翻飞,她们中不少人望过来,一些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另一些则是怜悯。 下一瞬,戴着面具的权贵们鱼贯而入,贵女被吓得也忙哆嗦着跟在她的后头。 谢知鸢喘着气钻进柜中,外头男人的叫唤已越来越近,她才要转身关上柜门,却被一只手挡住。 那只手纤细精致,指甲上染着淡粉色,是属于那个贵女的,她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这里是最近的柜子了,我同你躲一块——啊!” 刺耳的尖叫声划破这一隅,那只原本抵在柜子上的手挣扎着在空中抓着什么,连凸起的青筋都倒映在谢知鸢因惊恐而略微睁大的眼中。 “没曾想今日楼里竟还有大家小姐,倒是便宜爷了哈哈哈哈哈。” 随着男子粗犷的话音一落,贵女的手终究是无法挣脱般松开,她被拖着往外拉,柜子外的景象也相应落入谢知鸢眼中, 仅一眼,她便脊背发麻,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颗颗落了下来。 那男子戴着个猛兽面具,穿着光鲜亮丽,上好的锦缎织着团团云纹,他身量矮小,可袖口下的手臂却极为有力, 贵女的腕部在他手下宛如一根不堪一折的脆弱树枝。 谢知鸢视线所及之处,桌上边的玉盘随着震动被扫落至地上发出脆响, 玉盘里的瓜果咕噜噜正巧滚动到另一个女子手边, 凉意自脊背骨慢腾腾窜上头皮,伴随着耳边贵女的尖叫声,谢知鸢这才有了真正落入险境中的实感, 她捂住嘴,黑白分明的水眸怔簌簌落下泪水,又缓缓滑至下巴处, 此时的贵女,便是之后的她...... 凉意浸染至胸口,谢知鸢脑袋一清醒,千万不能让他们瞧见自己! 她忙伸手轻轻关上柜门,浑身抖如糠,连带着柜子也在轻微颤动, 一柜之外,贵女还在尖叫,可是,谢知鸢如受伤了的小兽般无声呜咽,她又能怎么办呢, 现如今的她连自身都顾全不了了。 柜门外,贵女还在咬紧牙关硬撑着,与翠芳楼里的艺/伎们不同,她自小习武,一时之间身上的公子竟奈何不了他,可到底是男女力气天生有别,她一时不慎,竟被公子一下撕裂了袖口的衣襟。 “该死——啊!”她手臂乱挥,惹恼了那男子,他竟伸手一挥,赏她了个巴掌, “真是给脸不要脸,原是顾忌着你的身份......既如此我便无需再忍!” 脆响声在空中凝滞,那贵女呆滞一瞬,旋即歇斯底里开始痛打身上的男子,她是家中老幺,平日嚣张跋扈惯了,挨了这次打,心中的怒意如火般瞬间燃烧,一时之间战胜了所有。 更别提方才她未同谢知鸢说的是,她哥今夜也会来此宴会,只待她找着了他,她便无需受此折辱。 折腾中,她指尖忽地碰到地上一个玉盘,摩挲了几下,捏住边缘,在那男子掀起她衣裙时猛地砸到他头上。 “啊!你这个小贱人!” 这怒吼声响起时,柜中的谢知鸢被吓得猛地一抖,她闭紧了双眸,嘴唇被贝齿咬得渗出血来,心中的无力与愧疚再度翻涌,她并不是什么圣人,可是若要她眼睁睁瞧着个女子被他人如此折辱...... 谢知鸢心下做了决定,她捏紧手中的银针,纤细的指尖颤抖着抚上柜门, 外边,贵女慌不择路跌倒在地,她一边往后退一边瑟瑟发抖,嘴唇也哆嗦着,眼见着那公子抚了抚额头,一边怒骂着小贱蹄子一边朝这边行来, 她尖叫一声,此刻谢知鸢恰好打开了柜门,贵女眼睛瞬间一亮,叫喊道, “这,这还有一个,她长得可比我好多了!你要她,放过我!” 她说着,一把朝谢知鸢扑了过来。 谢知鸢未料及才开柜便有如此祸患,她一时不察,竟被贵女拉住了手腕,一下从柜子里边被拖了出来。 倒地的那瞬间,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因着瞧见了那公子瞬间亮起的眸子。 谢知鸢今日着的是滚纱交领,衬得整个人如神仙妃子一般,她肌肤白嫩似雪,在正盛的烛光下散着莹莹玉光。 柳元本想好好教训一番将他打了的女子,可是一看见谢知鸢,脑子顿时生起歹意。 谢知鸢被那公子瞧得心脏骤缩,她不住往后退,惊惧之下早已哽咽出声,泪水在下巴处汇聚,她扭头去看那贵女,对方却早已转身躲进柜中。 她心下一凉,这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人心险恶”四字,即便平日里再和善的面具,都会在生死危机中卑鄙地破裂。 “求你——”她小小声求饶,柳元却笑着慢慢靠近,在瞬间将她扑倒在地。 谢知鸢知道若是拖下去必与她无益,她哭喊着正要对准身上男人的穴位扎下去,可还没靠近,她的手腕便被一把抓住往上推。 “放开,你放开我——” 柳元充耳不闻,他身上的酒气混着热气直接渡到她的耳边,“小美人,你便不要挣扎了,乖乖的,爷还能多——啊!” 谢知鸢趁着他说话时屈膝往上一顶,在他疼得松手时,捏着针直直往他头顶的穴位戳。 一戳即中。 男人闭着眼挥手,却不知为何发不出声来,他此刻暂时失明,胳膊也胡乱摆动, 谢知鸢推开他时躲闪不及,脸上的面具被打落,直直滑到大厅正中央,被湮没在人群中。 她忙用一只手捂住脸,另一只手再次狠狠下落,那柳元在这一下中不动了,身子软软瘫倒在地上。 而就在不远处,有双眼睛正冷冷瞧着谢知鸢处的动静,见着柳元落地不动,这才收回手中的银针。 谢知鸢喘着气,在护卫瞧来前忙俯身挡住他们的视线,好在一刻钟已到,护卫们发动去探查柜中是否有人躲着, 此刻宴席众权贵皆已找着合心意的对象,正搂着小腰调/情,她这里的声响并不大,一时之间并无人会来管她,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届时被人发觉可就不妙了。 她忍着恶心,将地上的男子侧翻着挡在自己的身边,耳边是一些被护卫们从柜中拖出的声响。 谢知鸢紧闭了眼,嘴里满是苦涩,原是被泪浸染了。 在护卫们离去后,她忙从男人身子底下钻出,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不远处的柜中。 衣柜不算狭窄,她身段又娇小无比,此时塞下她这么一只,还有极大的富余,谢知鸢控制好自己的呼吸,手里沾了血的银针也在不算发抖,她不断提醒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 待会她再出去一回,故技重施....... 可心跳却与所有想法背道而驰,兀自跳得欢快。 她听着自己的喘息声在不大的空间内响起。 其实她已知晓这法子绝不可能再奏效,且不说那男子躺在地上的身体会不会被人察觉到不对劲,她现下所损耗的体力...... 但若有一丝希望,便不能放弃,她稍稍拉开木柜的一条缝,朝外望去,这一眼便让她欣喜若狂。 是邵大人! * 今夜是翠芳楼最闹腾的日子,站在门口的老鸨才笑弯了眼,下一瞬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陆——陆世子——” 张妈妈颤着嗓音,强笑道,“可真是稀客啊......” 疾烨已上前一步将银两塞到她手里,又从边上那护卫手中的篮子里取出面具交予主子。 “哎——这百花宴需得有名帖——陆世子......”张妈妈忙上前去拦,可那正要踏步入内的男子忽地侧眸忘了她一眼,里头的肃杀之气如溢出的水般直直袭来,要她在瞬间噤了声。 等她回过神时,男人的披风衣摆早已消失在门口。 疾烨在她身边笑着道, “张妈妈,您也知晓世子爷是什么性子,对外可别乱说,兴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 陆明钦抚着脸上的面具,目光在场中的脸上一扫而过,眸光越发阴沉。 “主子,小的方才与连风在暗处看了,那唯一一个杂碎也已被清理,如今姑娘正躲在第三排的柜子里。” 小厮装扮的暗卫早早在门口候着,见到陆明钦的那一瞬立马松了口气。 不能叫其他人发觉谢小姐的身份,只得暗中下手,可若是死的人太多,那也很容易暴露,且五军提督等朝廷命官也在场,他极为难办。 好在小姐聪慧,世子爷也及时赶到了。 那边谢知鸢瞧见邵远时眼眸微亮,可这处离他太远,她心中暗自焦灼,祈祷邵大人能离她近些。 就算在邵大人办好事时打搅他......他也能帮她的吧...... 谢知鸢不确定地想。 还没等她心中生起犹疑,邵远却好似知道她在哪处似的,直直往这边走来。 谢知鸢揪了揪手指头,再度往那处望去时,发觉邵大人被一人唤住。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06节 那人身形高挺,着玄色披风,头戴羽冠,即便脸覆面具且在此等花月之所,依旧风姿卓绝、鹤立鸡群般惹眼。 他侧首与邵大人交谈了几句,因两人皆戴着面具,倒是瞧不起脸上的情绪,但依着那周身沉沉的气势,约莫是没谈拢。 那人是——表哥? 他怎会在此处? 谢府必定早已发觉她失踪,那表哥是来救她的,还是说——是来找乐妓的...... 谢知鸢思绪翻涌,再度回神时,男人已离她极近,木柜打开的声音响起,她反应不及,一下子顺着那拉开的势扑倒在地, “哎呦——” 与女孩轻唤声同时落下的是男人身上的披风,谢知鸢拱着脑袋,待在大大的披风中钻出头来,她早已气喘吁吁,额前的碎发稍稍盖住迷蒙将要落泪的大眼, 男人和方才如出一辙的步子同阴影一道落至她身前,将她牢牢罩住。 谢知鸢抬眸,恰好瞧见男人俯身而来的身影。 他今日穿了件再简单不过的墨蓝锦衣,锦带束发,因背着光,面上又戴着面具,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可那双黑眸却依旧透亮,沉沉的相对分明, 谢知鸢愣愣地看着,从他微露出的眉骨一直滑落至薄唇,刻露出稍显淡薄的弧度。 直到他朝她伸出手,广袖下,一截有力的腕骨也顺着映在她眼底。 那只手,宽大得近乎可靠。 心尖的情绪不断翻涌,谢知鸢眼眸轻眨,挂在眼睫处的泪珠瞬间滑落。 她没有伸手抓住他的大掌,反而如炮仗般从地上弹起,直直冲到他的怀中,小脑袋在他的胸膛处猛蹭, 男人钳住她细瘦的肩膀,连带着宽大的披风也拢于怀中, “表,表哥——”女孩细嫩的声音宛若归家的雏鸟,不停轻声念叨,语带哭腔, 身前的衣物早已被泪沾湿, 陆明钦垂眸掩住眸中的肃杀之气,伸手轻轻拍了拍,带着宽慰的意味,怀中的颤抖才逐渐消弭。 这边人多,自也是有人不想自己办事时被人打搅的,是以谢知鸢从头到尾被披风挡着,倒也不算显眼, 只是此处的动静到底是被一些个人瞧见了,不远处两人正偃旗息鼓,一抬眼看见了陆明钦的背影,不由得讨论起来, “那可是陆世子?” “你看错了吧,陆世子怎会来此处?” “若不然我们上前去打个招呼问问?” 他们的声量并不小,一下便被谢知鸢听个正着, “怎么办表哥——”她也顾不得抒怀,一时之间急得团团转,从男人怀中仰起脸时,心尖处的兔子也跟着齐齐震颤。 若是那两人来了,必是要瞧见她的面容的。 她或许不认得他们,但基于对自个儿脸的某些信心,他们必定是认得她的。 陆明钦垂眸看着女孩要哭不哭的模样,额角的软发乖乖贴在她如蝶般颤动的长睫,被咬得破了皮的唇瓣透着嫩嫩的红与血, 他如墨的眸底落了阴影,目光慢慢自她面上的每一处蹭过, “表哥——”怀中的女孩还在软软唤着他,以一副全然依赖他的模样,眼看着那两人越来越近,她连声音都带上哭腔, “表哥——” 在她再度开口时,陆明钦忽地俯下身, 长睫自她脸上扫过的一瞬,男人于瞬间夺走了她的呼吸,软软地吻上她的唇,高挺的鼻梁与她的交叠,鼻息扫到她脸上时,酥酥麻麻传至心尖, 他怀中的女孩蒙住,小手下意识要拍他的胸膛,却被他宽厚的手完全扣住收拢在掌心里, 男人带着薄茧的指腹慢慢抚平她蜷缩着的手指,指节挤入指缝中,轻轻地揉捏女孩的指肚。 每捏一下,他便轻轻于唇上碰一下,那处软得陷进个小窝。 时岁在此处都似乎迟缓下来,慢慢拉长,长到每一瞬都在谢知鸢脑中慢慢展开, 好似被包裹在柔软的水中,鼻尖溢满了他的清冽气息。 酥麻的触感自那处密密匝匝如云囤雾集般生起,谢知鸢觉得整个脑子都要没掉了,心头的扑通扑通一声一声,齐齐落下。 不远处那两人见他已经亲上了,倒也不好打搅,嘀咕着走远, “绝对是看错了,陆世子怎会抱着个女子亲?他不是断袖吗?” “本朝断袖也无甚好隐瞒的,可你见过陆大人同哪个男子走近过?” “那便是断情绝爱了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没错子,邵大人是想强要了阿鸢之后娶她。 大狗说话算话,说加快进度的,这不就亲了吗哈哈哈哈哈 第97章 、红肿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谢知鸢脑袋都已泛迷糊,快被嘴上的热气浸染得喘不过气来, 等那两人的声响彻底远离此处,陆明钦才慢慢松开她的唇瓣。 柔软的唇珠在男人薄唇间轻颤了下,才依依不舍分别。 他垂眸望向她,大掌抚上她的脸,挡住一切可能会有的视线, 女孩小口喘着气,原本水润的唇因着破损越发红软,只是轻啄了会儿便有些发肿, 她小脸泛红,圆溜溜的黑眸噙着水雾,迷茫可爱得让陆明钦快抑制不住自己的欲念。 侵略者最喜欢看些小动物的纠结,又娇憨又惑人,明明在害怕却不得不装作懵懂的模样,以消融他的所有警惕与极难控制的掠夺本能, 可却不知自己那浅显粗糙的演技只消一个眼神就已露出笨乎乎的马脚, 她却还在期待,期待想将她拆分入腹的表哥会怎样对她呢? 怕是好奇地按上爪子,又要慌乱地逃走,最终只得被掠夺的猎手重新抓回罢。 就好似现在这样......她似乎是因为亲吻带来的迷蒙舒服,隐隐生出了不够的意念。 可他不能操之过急。 陆明钦慢慢摩挲了下她细软的发根,在她不安轻颤长睫时,缓缓开口, “阿鸢,我明日便去提亲,可好?” 不能操之过急,但,这是最低的界限,他不会再让步。 * 男人声音喑哑得似羽毛自心尖刮过,原本停在她额角的指腹缓慢下移,最终在她红唇处剐蹭。 那里又红又肿,还破了皮,细微的酥麻痒意混着疼痛扯回谢知鸢的思绪, 她有些怯怯地抬眸看向表哥,可对上男人目光的那一刻,她便知这套全然行不通, 他静静地看着她,墨黑的眸子沉寂,她却在这样的眸光中节节溃败,如发着抖的幼崽被逼缩在角落里。 男人还等着她的答复,指腹意味不明地轻轻碾了碾她挺翘的唇珠, 谢知鸢敏锐捕捉到周遭空气中都沉着某些危险的气息,若是她不应......会怎样呢? 她长睫微微垂落,才说了声,“可是——” 唇上的力道便忽地变大,她心尖一颤,忙乖乖地道了声好。 可是,她还没同娘亲说呢,会不会太快了...... 陆明钦抬手揉了揉她的发旋,嘴角微伸,难得展露几分笑意。 糜乱的宴会才过了一小半,周遭依旧嘈杂,谢知鸢在心底默默撇嘴,暗道这些男人可真能折腾,不怕铁柱磨成针, 她这般想着,脑袋缩在表哥的怀里,手指紧紧揪住他交领处的滚边,却朝外探出一只黑溜溜的眼睛, 先前她自身危急之下并未留意周边人的举措,现下脱险了,难免有些好奇, 一转眸便对上一个女子妖艳的面容,她被压在榻上,红唇微张,观脸上的神情,显然是沉浸于其中。 谢知鸢不由得微愣,可尽管心中有千万种想法,她也知生而不同,是最不能评议他人的罪过...... 万不能因着这几分不同便洋洋得意于他人立场上施舍,那种悲悯怕在他人眼中都是肮脏虚伪的。 还没等她再多瞧几眼,男人的大掌便带着清冽气息直直罩住她的眼睛,连带着鼻尖处溢满的麝糜味都散了不少。 “在看什么?不想走吗?” 他另一只手将她快滑落的兜帽重新,锦缎制就的帽子宽宽大大,于男人而言尺寸恰好,对她来说难免大了些,直直盖到她鼻尖上,只露出通红的唇瓣。 “想走,”女孩的声音软绵绵的又带了些难受的意味,她瘪了瘪嘴,加了几个字,“想要快一些。” 她呆在此处便能想起一些男人恶心的模样,简直,令人倒极了胃口。 谢知鸢说着,又缩了缩鼻尖,她仰起脑袋试图瞧清表哥的脸,却被他一把按到怀里, 陆明钦看她几眼,低声道,“再等等。” 等什么? 可是还没等谢知鸢问出口,他便忽地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他的大掌很宽、很热,隔着披风也能体会到其上的烫意, 好吧,表哥总有自己的理由。 谢知鸢默默地揪了揪手指头,若她是一只小猫崽,那双柔软的耳朵必定已轻轻晃动,从翘起变得平平的。 还必须得发红发烫。 没过多久,陆明钦眼睫稍抬,他侧眸望向来人,墨黑瞳仁沉寂一片, 那人一身小厮打扮,轻声道,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07节 “主子,都处置妥当了。” 百花宴有三声钟响,开宴、改换位置、落宴, 陆明钦挥退小厮后垂眸略等待,在下一瞬钟声响起时,忽地抱起怀中女孩,越过种种污秽,朝外行去。 谢知鸢轻轻地低呼了一声,她方才还在想事情,猝不及防被抱高,手不由得在男人肩膀上敲了几下。 陆明钦眼底闪过笑意,他如抱孩子般,手掌扣在细瘦的腿弯处,另一只手则是按着她的脑袋, 女孩不受控制地被贴紧在男人的臂弯里,周遭的声响被披风隔绝,好似离她远去。 * 车厢里,少女眼巴巴地伏窗朝外望去,她身上还拢着披肩,宽宽大大的玄色锦布将她罩得严严实实,却在腰间显出一截往下陷落的弧度。 兜帽半落,柔软的发顶随着细风散落几根翘起的发丝。 今夜的动乱看似没损她半分,可女孩紧紧攀在窗棂上微颤的手指却泄露出几丝真实意念。 车厢内静悄悄的,不安与羞赧再度沾染上这片不大的天地。 陆明钦越过她的肩头朝外望去,灯火通明之处,恰好是一家点心摊子。 他屈指轻叩车壁,在伴云询问时吩咐停车。 谢知鸢耳朵竖直,方才在翠芳楼,她全然沉浸于波动起伏的心境中, 直到此刻才从兵荒马乱中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答应表哥了什么。 两人身份的猝然转换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车子缓缓地停下,谢知鸢探头悄悄朝表哥望去, 泛着羞意的水眸同男子乌黑沉静的眼对视两瞬,那道慌乱无所适从的目光再度收回。 泛泛夜光同晚风一道消融,灯与风中,女孩不安地垂下长睫,在眼睑处投落的剪影摇曳,如玉般透明的耳朵尖也泛起羞红。 陆明钦眉目依旧沉稳,他似是没看见女孩的羞涩一般,朝她伸出一只手,缓声道,“带你去买糖?” 男人先开口打破平静,那种窒息般的滞缓才悄然散开些许, 谢知鸢唔了一声,小手放在他明显宽了不止一圈的掌心中,指节才要蜷缩,便被男人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抻开。 她垂着脑袋,被表哥带下车舆,此时盛京已及深夜,万籁俱寂中远处的飞檐翘脚隐没在鸦默雀静的暗色里。 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显出空落落的沉寂,糖水摊的烛光如淌着的暖金水,咕噜噜的动静伴随着散开的白腾腾的雾气弥漫至全身。 谢知鸢抖了抖睫毛,被男人轻轻拢住的手都快生出冷汗。 她抿了抿唇,嘴里的疼意因着意识的回拢越来越剧烈, 可是,她真的好想吃糖。 糖水摊的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爷爷,许是大场面看多了,见着衣着尊贵的两人面上也无半分谄媚,反而笑呵呵地很慈祥,他一边搅着糖水,一边问, “公子小姐,可是要点些什么?” 谢知鸢瞟了眼表哥,小声道,“麻烦您了,要碗糖水,再拿份糖饼。” 摊子里的桌椅虽破败,但胜在干净,谢知鸢才要前去落座,却被男人拦住, 月色下,他原本寡冷的眉眼都带着温和的意味,“带回去吃,”陆明钦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低沉的声线也不自觉带上柔意, “我已派人告知姨夫姨母,此刻他们怕是......在等你。” 谢知鸢应了一声,她想到将要面对的审犯人般的场面,脑袋不由得缩了缩,帮把注意重新转回来,看着伴云掏出银子,连同瓷碗的钱也一同付了, “二位是要带走?”老伯听见两人的交谈,颇有些惊疑,他摆摊这么多年未瞧见过有这般要求的,他劝道,“糖水是才煮出来的,怕是会坏了手。” 一旁的伴云已将银子拢在掌心处,听老伯这般说,不由得弯了弯眼, “老伯您就放心吧,” 他一挥手,掌心处的银子便随风抛至几仗外放置银钱的瓷碗里,连声都没带响的,他头略仰,扬声道,“我们这可是练家子。” 谢知鸢看着老伯目瞪口呆的模样,没忍住捂着嘴偷笑,在她眼中,伴云向来是沉稳大气的,只得在四喜嘴里才显出几分不同来,原本她还没那么相信,可现如今那种印象落到了实处。 没多久老伯便将糖水煮好,就着糖饼一道要递给伴云,半路却被另一双大手给截了去, 几人与老伯作别,谢知鸢在表哥身后欢快地跟着上了车厢,她歪头看着男人稳稳当当地捧着瓷碗,大拇指轻松扣住碗沿,尽管步伐照常般松快,里头的汤水愣是一点都没外漏。 她咬了口手中的糖饼,甜嫩嫩的触感袭上舌尖,与此同时脸颊处的痛意也照常升起。 谢知鸢气得鼓了鼓脸颊,该死的溃疡,烦得她现在都痛习惯了。 她一面小口啃着饼,一面重新于靠窗处落座,窗牖边的幔布方才被她卷起,外头的星火便倒映在水润的眼眸里。 看来明日又是个大晴天。 边上的男人早已将碗放置在矮桌上,烛光摇曳间,散着朦朦胧胧的白色雾气,糖水的甜腻气息慢慢淌至空中, 陆府的车舆很是气派,车厢足以塞得下十数人,可在这股气息下竟显得越发逼仄起来。 谢知鸢后知后觉此刻静得过分,如先前在车上时的不安再度溢上心尖,她没再出声,只是慌乱地啃着饼。 车上一时之间只剩车轮碾压上石子的咕噜与女孩窸窸窣窣嗫咬甜饼的声响。 陆明钦原本凝视着白雾的目光自然而然转移,视线所及之处,女孩鼓鼓的腮帮子不停地耸动,但她只挑着一侧咬,另一侧仍是瘪着的。 她对他的目光恍然未觉,闷着脑袋啃饼,柔软的碎发垂落至微颤的长睫。 陆明钦眼底带了笑意,他寻思着时间差不多了,撞似慢不经意开口道,“汤凉了。” 果不其然,小姑娘被这突兀响起的一声吓了一跳,她咳了两下,慌忙嚼啊嚼,把嘴里的饼咽下才小声问道,“那我,那我喝了?” 陆明钦嗯了一声,他半垂着长睫,指尖在桌面轻点,一点要为她端汤的意思都无。 谢知鸢只好自食其力,她挪动了下屁股,伸手去够,却还欠了些距离,她无奈再动,这回倒是正正好了, 老伯在皇城脚下开糖水铺子多年,手艺高超不说,那破旧的瓷碗都快要赶上谢知鸢的脸盘大,里头的糖水还装得满满当当的。 好在谢知鸢多年施针,天生力气虽不大,但手指的爆发力却极强,她颤颤巍巍单手捏住碗沿,又极快上了另一只手,这才稳住整口碗。 糖水里头不仅混杂着各样的糖,还有其他细碎的小零嘴,谢知鸢吹了吹汤面,白茫茫的热气随之飘散, 她试着沾了点汤水在唇珠上,虽说仍有些烫嘴,可此时于她而言却是刚刚好,她一面小口喝着汤,一面细细嚼着里头的硬物, 陆明钦见她没心没肺地喝得欢快,全然忘了自己,他眉目波澜不兴,指节却在车壁上无声敲了两下。 下一瞬,车厢忽地抖动了一大下, “唔——”谢知鸢捧着碗,一时不查,里头的汤汁一荡浸湿了她的嘴角,碗沿也磕上了柔软的内壁, 痛呼声响起,眼见着碗要被失手滑落,一只大掌忽地伸过来牢牢接住,而后将碗放置在了矮桌。 男人的声音随之传来,“阿鸢?” “我,我没事的......” 谢知鸢大着舌头,眼神躲躲闪闪,红软的唇原本就被她咬破了,又经由男人之前的□□而变得越发红肿,此刻血迹也已结了痂, 看来醉醺醺的幼崽终于回过神来,看着满载诱惑的陷阱怯怯地收回了小爪子,可他又怎能如她所愿? 陆明钦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软糯的皮肉包裹着小巧的骨骼,一个指节足以完全包裹, 他轻声问,气息痒痒扫在她的唇上,“痛吗?” “不痛呀,”谢知鸢轻轻扑扇了下睫,小声嘟囔道,“里头才痛呢......” 闻言,陆明钦目光在她唇上滞缓,他语调如飘荡在空中的柳絮,却又微微发哑, “阿鸢乖,让我看看。” 谢知鸢羞得不知所措,嘴角的糖水慢慢凝固,身前的男人却还盯着她瞧,目光如有实质般地在她的唇上碾过, 她的唇珠被烫得发麻发热,谢知鸢拗不过他,只得颤巍巍张开微肿的小嘴,还轻轻地啊了声。 她那处伤口正巧是在右侧脸颊,因着肿胀不堪,是以边缘连带着内里的唇肉都泛着红, 男人看得有点久了,女孩张着嘴巴,微眯着的大眼开始溢泪,她呼吸不由得发促,嘴里糖水清甜味慢慢 陆明钦这才慢慢收回手,下巴上力道消失的那一刻,谢知鸢忙阖上嘴巴,通红的舌尖下意识舔了舔嘴角上的糖液。 他细细瞧着,忽地开口道,“那处的伤好些了吗?” 谢知鸢一愣,水眸圆睁,“哪处?” 陆明钦垂眸,并未说话, 谢知鸢却在瞬间懂了他的意思,薄红也跟着沾染上脸颊。 她小声道,“还,还未好......” 表哥说好要给她的药膏还没给呢! 现在那里仍然肿胀着,每次碰到都会疼,她垫了好几层软布,这才勉强得以应付, 大腿根处倒是不疼了,可瞧着青青紫紫的甚是吓人。 作者有话说: ——阿鸢的心态: 你和你青梅竹马长大的邻居哥哥突然要和你结婚了, 或者说和平时在网上聊得很开但是现实。不怎么熟悉的人突然要见面了, 就是羞羞羞 ——关于邵远捏 关于邵远,之前有宝子问邵远做一切事情的目的是什么, 他其实就是什么都不在意,在他看来一切事情都很无聊、很无趣,而别人又能体会到他体会不到的乐趣,那当然是去破坏了—— 如果这次他在百花宴里得手了,阿鸢反而还要感激他救自己脱离苦海,这对他百利无一害,那他当然选择干,这就是他与表哥不同的一点,表哥总要权衡种种、有所顾忌, 阿鸢梦里表哥的疯也和邵远这种疯不一样,表哥是偏执,有计策就一定要贯彻到底,邵远却是漫不经心的,所以这次失败了他也无所谓。 这个朝代,上位者的侵略性是刻在骨子里的,表哥也有,但他会尽量控制自己,不去伤害阿鸢,其他人就不一定了——qaq 第98章 、慌乱 陆明钦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髻,那处早已在混乱中散落,只余个小苞苞。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08节 不能操之过急。 他微阖双眸,再次压下躁/欲,开口时依旧沉稳可靠,“还疼吗?” 他似是在关心她的身子,浑然未觉自己提及的是何等私密之处, 谢知鸢被表哥的坦然刺激得脸蛋发红,心尖的羞涩不断翻涌,她垂着长睫轻声道, “不,不疼了......” 眼睑处的剪影随着睫轻颤,她没敢去看男人的神色,撒出的糖水在下巴处依旧有残余,甜腻的气息慢腾腾沾染上整片空间, 撒谎。 陆明钦伸手抚上她的下巴,直至冰冷的糖液完全剥离,他才不紧不慢低声道,“阿鸢不愿同我说真话。” “我,我没有......”谢知鸢狡辩,她身子无一处不嫩,下巴也因男人的剐蹭带上红痕。 陆明钦垂眸,烛光在他沉稳的眉眼间打上剪影,修长的手指捏了捏她通红的耳朵, “阿鸢知道自己说谎时耳朵都会动吗?” 耳朵会动? 谢知鸢还不知自己竟有此等奇功,一时之间讷讷不得言,只觉着自尾椎骨窜出的危险与战栗愈演愈烈, 汇聚在耳肉的感触酥酥麻麻的,她想偏头避过,却始终求而不得。 好在此时车舆已到,谢知鸢甚至能听到外头乱糟糟的动静,虽听不真切,但其中四喜同娘的声音却相对分明。 陆明钦收回手,他理了理方才因动乱而卷起的衣袖,这才提膝襕起身, 男人身量极高,侧眸俯视而来时的阴影将谢知鸢牢牢罩住,他伸出手,语调平缓,“走吧。” 全然看不出方才还在捏她的耳朵尖呢。 不知为何,虽可称得上逃过一劫,可谢知鸢便不喜他处处冷淡的模样,小姑娘不知哪来的勇气,避过他的手,直直往外窜, 披风衣摆卷起的弧度擦过男人的大腿,随着带着清甜气息的风一过,绣鞋踩过木板的声音逐渐远去。 陆明钦微愣,外头女孩软乎乎的声音已然传至耳边,“爹、娘,我没事,嗷——轻、轻点——” 旋即是谢夫人的啜泣与连环逼问、谢老爷不知所措地劝架—— 他轻笑了下,原本由他带下去,她兴许还可以免过这一遭。 车外,谢夫人拧着女孩的耳朵,一面哭一面用力,嘴里絮絮叨叨, “不长教训,上回你是怎的出事的忘了吗?!竟还敢落单,长这么大心眼也没跟着长,白养你这么多年,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我——” 她说不下去了,忽地松开手,掩面而泣,边上谢老爷原本还在劝小声点,见着谢夫人哭了,忙过去拍肩安慰。 谢知鸢捂着嘴,听着娘亲的啜泣声,心里也不好受,她长这么大,除了给娘亲添乱便是添乱,谢知礼都还知晓替爹看守药材,而她呢...... 一片混乱中,谢老爷余光扫到一道颀长高挺的身影,他忙推了推谢夫人,在她耳边轻声道“陆世子来了”。 谢夫人方才是有点情不自禁,可到底是存有几分理智,她擦了擦眼尾的泪,福了福身子,“此次还需多谢陆世子。” 先前发觉女儿不见的那一刻,她真是心神大乱,若不是陆世子派人告知已有人踪迹的消息,令她不要轻举妄动,她差点便要派人大肆搜索了。 她家女孩向来是低调的,那些回来的小姐竟都未发觉少了这么个人,更别提会败坏什么名声,谢夫人先前还总是苛责她不出去与同龄人来往,现如今想来,只得感慨一句福祸相依。 此次听从陆世子的安排,他们就只带了四喜一个丫鬟,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寝衣,谢府门口黑黢黢一片,唯有四喜手里的风灯闪着亮光。 陆明钦上前虚扶了她一下,垂眸道,“姨母不必谢我,这是钦该做的。” 谢夫人心里百味杂陈,自是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就算心中还有顾虑,可这事之后,倒也没了太多膈应的情绪。 只是先前陆夫人那...... 谢知鸢听到了表哥的声音,一时之间心虚得发紧,她捂着嘴偷偷瞄向正在交谈的他们,心七上八下地乱颤。 表哥会不会现在就开口谈及提前一事,娘亲会答应吗...... 好在被她盯着瞧的陆明钦同谢夫人只是聊了几句家常,他便提出了告辞,临行前男人侧眸望了她一眼,墨黑的眼里意味不明。 谢知鸢慌乱地垂下长睫,跟着爹娘一道行礼,听着耳边车轱辘声渐行渐远,她这才松口气。 此时已近深夜,不好在外多留,谢知鸢跟在娘亲身后进了屋,眼见她把爹落在身后,拎着风灯往风行居的方向行去,谢知鸢顿时慌了神, “娘是要与我一道睡吗?” 谢夫人方才哭了许久,如今身心俱疲,是以只淡淡地应了声。 入秋的凉风将这声送入耳畔,谢知鸢原本就心虚胆怯,如今更是不敢拦,她捂着嘴,打定主意回屋后便吹灯睡觉,不能要娘瞧见唇上的肿胀。 她这小心思到底是没得逞,一到风行居,谢夫人捶着肩膀淡声吩咐唤来了热水与汤, 谢知鸢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被四喜拨光扔到了浴桶里, 隔间内,朦胧白汽好似云雾,因着近日天并不算凉,也只有薄薄一层,待行至桶口,便消得一干二净。 此处灯火通明,足以瞧得清一厘一毫, 谢知鸢不敢懈怠,她死死掩住唇,可护得了嘴护不了身前, 透明热水间,少女莹白的肌肤赛雪,便显得红的地方越发显眼, 自女儿及笄以来,谢夫人便未瞧过她的身子,不曾想再见时,就已—— 她望着她尖上的红肿与破损,泪从眼眶里滚落,滴滴落至水里, 一旁侍奉的四喜也愣住,小姐,小姐这,这是被歹人...... 她们二人一个怔然落泪,一个呆滞惊愕, 谢知鸢瞧见她俩的神情,便知她们误会了,她慌忙伸手捂住身前,解释道, “这,这不是这回弄上的,是上次同表哥一道骑马,我,我未着裹胸布......” 话音才落,谢夫人气得将手里抹泪的帕子丢到浴桶里,水花四溅,那手已然拧上女孩的耳朵, 谢知鸢被吓得哇哇大叫,她想逃窜,可是四处都是温水裹就的樊笼,根本无处可逃。 此刻她便是谢夫人手底下的一只小幼崽,扑腾了半天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四喜早已退至外间取安神汤,待她重新进来时,便见小姐圆溜溜的眼里噙满水雾,可怜巴巴地望过来, 她忙出声,“夫人,安神汤来了。” 这安神汤药效奇佳,只是有些苦,小姐又最怕苦味,如今倒不知这算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果不其然,谢知鸢在听见“安神汤”这三字时叫得更厉害了,满嘴都是我不要喝药,谢夫人则是松开她的耳朵,气笑道,“这倒是由不得你!” 挣扎间,木桶里的水淌了一地,女孩嫩生生的肩颈还大片裸露在外,一瞧便是要着凉的架势,谢夫人柳眉倒竖,故意厉声道,“你喝不喝!” 谢知鸢被吓得浑身一抖,她眼里的泪颗颗流出,终是拗不过娘亲,放下捂在嘴上的手,露出存了伤疤且肿胀的唇瓣。 一时之间,四下静了一瞬。 谢夫人原以为她是怕苦,未曾想是另藏玄机,她望着女孩瘪着嘴可怜兮兮掉眼泪的模样,终是不舍得苛责什么,她叹口气,转身出了内屋。 徒余谢知鸢慌乱地落下泪。 四喜替她灌上新的热水,出声宽慰道,“夫人也是担心小姐,兴许待会便没事了。” 谢知鸢低低地应了一声,长睫上挂着的泪珠落至唇上。 * 过了半晌,随着吱呀一声轻响,女孩趿着鞋从侧间钻出。 她身上犹带着茫茫的雾气,半湿的碎发至额前,墨锻般的秀发逶迤在后背处,略显宽大的寝衣包裹住姣好的身段,白嫩的脸上一双黑溜溜的眼眸小心翼翼朝四处探, 可侧耳听了半天,里头什么动静也无,只余屏风后的灯火摇曳着微弱的光影, 谢知鸢紧绷着口气朝床榻处行去,果不其然,才绕过屏风,床上侧躺着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她抿了抿发肿的唇,在原地顿足良久,终究还是畏葸不前。 谢夫人心中的怒意早在先前拧女儿耳朵时散了个精光,她听见女孩故意弄出的窸窣声,侧了侧身子,目光也跟着探了过去, “还不上来,阿鸢是等着要娘去抱吗?” 谢知鸢闻言,眼眶瞬间便红了,她如乳燕投怀般直直跑向床边,一面软声唤着娘亲,一面将自个儿投入她的怀中。 女儿家柔软的身子与清甜的气息一道落来,谢夫人轻拍她的背,笑骂道,“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谢知鸢鼻尖拱着她的锁骨,嘟囔道,“娘亲不才说我是小娃娃吗,那我便是小娃娃。” 谢夫人抚着骂她不知羞,笑着笑着竟又流了泪,谢知鸢感受到落至脸颊处的湿意,慌忙抬脸道,“娘亲——” 谢夫人手指抚上她额前的碎发,轻轻勾了两下,唇角微扬,声音却哽咽,“娘亲没事,娘亲只是发觉,阿鸢都长这么大了,也是该嫁人了......” 谢知鸢怔怔地望向她的眼角,那处的泪水在烛光下闪着耀目的光,顺着细纹往下淌。 她才意识到,娘好像老了。 如经风的芍药、雨中的菡萏,好似都会有枯败的那一日,岁月总是多情又无情,在给予最美年岁后又轻易剥夺,可是她还未准备好...... 谢知鸢瘪着嘴将脸靠在娘亲的身前,鼻尖处是她温柔可靠的清香,心尖无所适从的慌乱才缓缓消弭。 她听见娘亲问她,“唇上,是你表哥亲的吗?” 谢知鸢此时又怎能设防,她长睫扑扇了一下,在阴影拉长时,轻轻地应了一声。 谢夫人心中释然,她垂首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缓声道,“亲便亲了,但也只有这回,下回他再要,你需得硬气些回绝。” 谢知鸢点点头,果然娘亲和她想的一样,男人太过轻易到手是绝不会珍惜的。 她忽地想起什么,乖乖将表哥说予她的话讲给娘听,“表哥说,他说明日要来找我提亲......” 明日正巧是祭秋日。 谢夫人唔了一声,她似是毫不意外,却于下一秒开口,“今岁咱们阿鸢真是多灾多难,明日白昼便同我一道去万佛寺可好?至于夜里,合该去云梦落要个雅间,咱们家人丁不旺,也无需几人都空守着家中那一轮孤月,倒不如去街上与其他人一同欢乐,正巧还可以猜灯谜,阿鸢不是最喜欢这个吗......” 谢知鸢:...... 她算是听明白了,娘这是要给表哥一个下马威,可依着娘亲方才的举措,她又哪里敢拒绝呢,只是这笔账表哥还是要算在自个儿头上。 谢知鸢鼓了鼓腮帮子,舌尖轻轻抵住伤口边缘划了一圈,谢夫人说完了,一个“嗯?”过来,她便只能应了声好。 反正夹在中间的谢知鸢小可怜只得心疼地抱抱自己。 两人入睡时,架子上的烛光已然湮灭,窗外皎洁月光代替其他透了进来, 谢知鸢翻了个身,她大睁着眼,想起娘亲方才同她说的话,要硬气些......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09节 可是—— 她想起不久前男人柔软的唇瓣贴上自己时,那种浑身战栗得要渗出水来,甚至连脚趾头都稍蜷曲的酥麻感, 真的很舒服嘛。 她轻轻吮了下自己的唇珠,却并无任何感觉,明明都是嘴,怎么就会不一样呢...... 谢知鸢想了半晌依旧想不通,眼前却每每要浮现表哥的面容,垂眸望向她时的温和,研墨提笔时的从容...... 如墨的眼,高挺的鼻,修长有力的大掌,怎么办,她咬了咬指尖,明明才离别不久,她却又想着再见...... 谢知鸢抿着唇,想了许久,脑袋终究是被睡梦蚕食,她细细打了个哈欠,在香甜的气息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第二日被娘亲从床上拉起时,谢知鸢还闹着要赖床。 谢夫人轻笑着拍了拍她露在外头的小肚皮,硬生生把她拖着按到了梳妆镜前。 她与女儿不同,老镇国公那可是常年待在战场上的,他尚武,自是要求儿女都会点武刀弄枪的本事,是以谢夫人儿时是□□练惯的,力气也比寻常女子要大一些。 她捏了捏女儿细瘦软嫩的胳膊,笑着道,“今日娘亲自替你梳妆打扮,让你瞧瞧当年时兴的头簪样式。” 谢知鸢打着哈欠,薄薄的眼尾泛起细密的红,她瞥了眼因“退位让贤”而无措立在一旁的四喜,偷笑着响亮地应了一声, 她可没忘记昨夜四喜是怎生落井下石的。 待谢夫人停了手,谢知鸢好奇朝镜中望去,整洁的镜面倒映出少女姣好的面容,精致的簪子倒插在团绕的秀发中,好似绣带一样, “确实不太一样,”谢知鸢鼻头微缩,眼眸弯弯,语调甜腻腻到人的心头,“娘亲手艺真好——” 谢夫人点了点她的鼻尖,倒是没打扰四喜替她置换衣物。 谢知鸢因着昨日之事,对月白衣裳都不喜起来,她挑了半晌,才穿了件茜素青色交领襦裙,外头披上雅青色斗篷便出了门。 今日天色着实不错,似是前些日子耗积了所有阴云,万顷日色无阻碍倾泻而下,如织的行人在青石板砖上行着。 耳边是杂闹的动静,四喜打着伞将谢知鸢笼罩在阴影下,她跟着谢夫人才行至白玉护栏的大堂处,又好生跪拜了一番,才得以解脱。 许是她年岁不大,每每到礼佛之际,屁股总是坐不住,娘亲说心要有佛,可谢知鸢心里却犯着迷糊,一些事总不能深想,不若说出来是要叫娘亲厌烦的。 她呆了没多久便向娘亲请求要去外头逛逛,后山竹苑是去不得了,不然撞见阿奕也是徒增尴尬, 万佛山倒有其他景致,别院后头的林间便有处山涧,听说如天河坠落,又似玉泻击石。 谢夫人想起昨日之事,虽不愿拦她,却细细嘱托四喜好好跟在她身边,又啰嗦了一阵子,才肯放人。 谢知鸢今日出门也是因着昨夜才答应了娘亲的缘故,她也不大喜欢见这些惯常能见着的精致,是以只托着腮坐到一块大石头上,百无聊赖地从广袖间掏出籍册来温习。 她还没看多久,倏忽间一阵细微的动静袭来,似是鞋底踩上枯枝落叶,谢知鸢从书中抬起头,侧眸望去。 在来人的眼中, 身姿窈窕的少女被素白的油纸伞拢在阴影处,满头青丝束在发簪上,长睫轻颤间,露出乌黑的水眸。 他微怔忪。 作者有话说: ——咱们阿鸢是妈宝女呜呜呜 ——突然发现刚开始最后一段的表述有争议,其实是形容阿鸢的不是形容其他人滴啦 第99章 、异香 谢知鸢有些惊疑地看着来人。 那是个身量极高的男子,他一袭素衣,广袖垂落间手握盏荷花灯,奇怪的是,就连发带也是素色的。唯有腰间的玉珏,在一片月白中清盈盈亮着光。 她不知这人是何身份,但瞧着那身气度,应是出身不凡。 可是,怎么会有人来此处放灯? 她特意绕过了人流密布的飞湍瀑布到人迹罕至的溪涧前,未曾想还是躲不过外人。 谢知鸢视线在他手中的荷花灯与溪涧处轻扫了一遭,再度暗道奇怪。 可那男子却不知她的心境,他在瞧见她的第一瞬便稍蹙了眉。 今夜八月十五,原是阖家团聚的日子,但于喻初元来说,是小婉归尘之日,亦是他与她初见的日子,他本是想来万佛寺取回信物且来两人初见处瞧上一眼,未曾想一个陌生少女便坐在小婉惯常坐的那处。 喻初元目光在她的发髻上微顿,墨锻般的发丝被素蓝步摇锁着,随着她歪头好奇望来的动作微晃。 盛京浮华之地,每年时兴的发髻便要换几个样式,到如今不说有千余种,那城西最灵巧的妆娘都能挽出上百样。 更遑论灵结簪是多年前的样式,在小婉尚在闺中时就没落,可这是她生母生前替她簪的最后一次发式,她念旧,是以每每出门见他都是配以此髻, 彼时少女手扶青丝,娇俏笑问好看否...... 经年的记忆原本尘封心中,现如今却由眼前之景硬生生唤醒,那种剜心剥骨之痛再度传来, 不过短短两瞬时间,喻初元面上神色便陷于阴沉。 而坐在大石上的少女见有外人来也不惊慌,圆溜溜的水眸又大胆又娇憨,反倒是身边撑伞的圆脸小丫鬟紧邹邹地盯着自己,好似他若有什么不得当的举措,便要暴起打人。 连性子也这般像...... 简直巧得不能再巧。 他想起近几日太皇太后安排之事,心中猜想必又是些贵女想了些投机却不入流的下作把式,即便厌恶已生,可他向来不动声色,从惊涛骇浪中抽身而出,面上也是惯常的淡然。 喻初元略颔首示作礼节,他敛眉低声道,“倒是叨扰姑娘了。” 谢知鸢原先是好奇这个怪人的行径,可细细一瞧,竟觉此人周身风度倒有几分熟悉,她细细琢磨,想起了早已离京的孟公子,只是他眉目清寒,眉心有浅浅的皱痕,模样也比孟瀛年长几岁。 她不想让别人打搅她,却也不愿叨扰别人,是以轻声回道,“天地造物不敢独有,公子请便。” 少女唇角微扬,两丸浅浅的小梨涡忽闪着显现。 谢知鸢自是想一人待着,既然此处多了个人,她也不愿久留,是以拍了拍膝间纸页上的尘灰,正要携四喜一道离去,不远处却传来个急促的喊声, “侯爷——” “侯爷——” 那喊声自远而至,撕心裂肺般听得人眉头一蹙,待到近处,一个抱着孩子的丫鬟三步并作跑到跟前,她见着那男子后眼前一亮, 丫鬟方才便猜到侯爷会来此处,果不其然便被她找着了,她此刻心神大乱,直接忽视了站在一旁的谢知鸢,捧着怀中脸色青白的男孩慌得直打颤, “小世子不知为何方才狂吐不止——” 喻初元捏着荷花灯,他直直打断她,“大夫呢?” 自上回虎哥儿中毒,长平侯府每回出行都会带个随行大夫,以免出了岔子。 丫鬟哆哆嗦嗦,话也说不拎清,“王妈妈方才说她身子不舒服,正要大夫陪同在厢房里......” 男人向来淡然的眉眼瞬间变得阴沉,他开口,“那你过来作甚?为何不与王妈妈一道?” 丫鬟自是不能说出自个儿心中那些小心思,只得把错处往王婆子身上推,“王妈妈方才让我跟着侯爷,说想让世子多和您相处......” 已故的侯夫人因难产元气大伤而归尘,是以侯爷平日对世子虽说不算苛待,却也亲近不起来,若不是夫人临终前有嘱托,他怕是也不会娶什劳子新妇。 丫鬟回话时,怀中的男孩忽地发出痛苦的嘤咛,喻初元垂眸望去,他年岁尚小,但平日里身强体壮,近日却常常出现这些个状况,不得不让人多想...... 这般想着,他又隐晦扫向一边的少女。 谢知鸢本不打算多管闲事,可她目光在男孩脸上稍滞,便发觉他似是有口鼻堵塞之状,若不及时排气,恐有性命之忧,且听方才丫鬟的称呼,一个侯爷总不至于害了她, 娘亲总说要同他人拉拢好关系,那她一下子便让个侯爷欠了自己的恩情...... 思及此,在二人正要离去之际,谢知鸢拂袖起身,开口道,“二位可否让我先为一试?” “小姐!”四喜一惊,要来拦她却被她手臂稍抬劝退了下去, 长平侯脚步微顿,侧身望去, 少女自伞底的阴影踏出,娇靥面容于日色下越发显眼,她话语如珠般一颗颗涌出,似是怕他们不信,说得极快, “方才民女无意中听到二位的对话,只是两位不知,小公子情况紧急,若是赶往佛寺正堂处,怕是会耽误时机,虽无性命之忧,但到底会损伤些心智。” “侯爷——”丫鬟根本不信这什劳子小姐的话,她抱着小世子劝道,“咱们快些——” 喻初元二指稍抬,止住她的话头,沉沉目光意味不明落在谢知鸢身上, 若真是她背后之人所为,那她也必定有解决的法子。 谢知鸢授意一面接过丫鬟怀中的小少爷,一面细细又瞧了几眼,方才站得远,她只能看清这世子的面色,如今近在咫尺,她越瞧越有些眼熟, 只是如今事态紧急,行针时又不容分心,是以谢知鸢也只得按捺住心中的疑窦,替手底下的男孩子把脉后又将污血排出。 如同昨日所想的那般,今日果真是个大晴天,还罕见地回暖了几分,正晒的日头直直射向少女,将她额前的点点汗珠都照得透亮。 过了半晌,随着小世子的一声轻咳,嘴里竟吐出几口乌黑的血, 旁边紧候的丫鬟此时也不忘了凸显自个儿,一口一个小世子哭得敞亮, 谢知鸢将银针一根根插回布袋子里,纤细的手指灵巧地将袋子系了个结,这才稍抬起头来,乌黑的眼眸忽闪, “这位大人,小公子并未为寻常的发热,倒像是中了什么毒,中毒倒也便罢了,之后还用了不当的方子,明面上确实是可缓解毒素,实则将毒越压越深,而头一回中毒诱因便是佛寺的香,如今重回故地,那些积压的毒素自是全被激发。” 顶着男人清寒的眸光,谢知鸢越说越慌,随着小世子的面色恢复正常,她方才已然认出他就是那晚撞到她的虎哥儿,那眼前之人岂不就是长平侯...... 尴尬浮上心头,正巧四喜撑着伞替她挡住了日头,谢知鸢起身就着袖口擦了擦额角的细汗,还没缓过神,便听得跟前的男人又开口道, “照姑娘的意思,头一回中毒是在万佛寺?” 谢知鸢微怔,她原以为长平侯应是忧心小世子的身体而向她问些该如何医治的话头,未曾想他竟顾左右而言他怀疑起其他事端来。 但这到底是他人的家事,谢知鸢也不好多嘴,只得点了点头。 喻初元想起正巧是在那日遇见了能“解毒”的安珞,又引发了之后种种, 他平日不常动怒,也因着心爱之人逝去万事万物不放在心上,但这并不意味着被人从头到尾摆了一道还能无动于衷。 但—— 喻初元目光轻描淡写在眼前少女娇憨的面容上轻扫一遭,先前长平侯府的医师都瞧不出来的毒,她竟能在短短一盏茶内探查, 可若并非参与其中,又哪能知道得如此清楚的? 谢知鸢不知他的心路历程,将袋子挂在腰间的封带处,便开口道,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10节 “所幸小世子中毒时日并不算长,只需找些会针灸的大夫排出余毒即可。” 她说着唤了声四喜便要离去, 喻初元知道自己大有可能误会了对方,心底不由得生出些许亏欠,他郑重略行一礼, “这位姑娘可否留个姓名,他日喻某必登门拜谢。” 留名号再让你来提亲吗? 谢知鸢侧身避过这一礼,违心道,“侯爷折煞民女了,医者仁心,这合该是民女的本分。” 真是的,若这男子不是长平侯该多好,合该欠他们谢府一个人情。 谢知鸢心下郁郁,正要作别,未曾想被丫鬟抱在怀里的小世子忽地清醒不少,大喊道,“谢姐姐!” 那声音清脆无比,随之而来的是长平侯落至身上的目光, 谢知鸢眼皮子一跳,没理那唤声,只朝对方行了个礼便提步离去,带着溪涧湿意的暖风卷起素纱,素青色裙摆下的锻布鞋没走几步,又忽地停下。 四喜巴不得小姐快些走,她在侧后方撑着伞,忽地见她停下,也不免抬头望去。 灌木遮掩深处,层层叠叠的碎光越过枝丫落至地上,身姿高挑的女子着浅淡青衣,眉眼如水墨点就,脸色因病苍白,于日色下映着透明, 她手执一柄素伞,也不知站了多久,连鬓边都沾染上溪涧处传来的水汽, 此时见谢知鸢朝她望来,眸光带上些许温度,“听素和说,你朝这边来了,我便试着来寻你。” 谢知鸢抿抿唇,浑身好似被灌了铅般动弹不得,心中的酸涩也止不住一浪兼一浪地翻涌。 这是她最亲近的好友,素来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展露温和模样的好友,是她最为佩服的女子,亦是她想成为的人。 她会为她簪发,为她烹茶,将她搂进怀里柔声说故事,看见她带来的药材,会笑着垂眸亲吻她的指尖,摩挲着她鬓边缓声夸她真棒, 清冷冰凉的触感好似被温水融化,连带着素来清寒的怀抱也是暖烘烘的。 可就是这样的阿奕,居然瞒着她同她的未婚夫婿一道骗她。 若是同她讲清楚,她谢知鸢也并非为不识大体之人,自是会乖乖放手,可她偏偏要骗她。 谢知鸢原以为这么久过去了,她早该释怀,明明平日里想起她时更不会有任何知觉,可是现下那股子酸涩直直冲向眼眶, 她恍然未觉身后小世子唤她的声响,强忍住眼里的泪,瘪着嘴道,“寻我做什么?” 秦奕执伞柄的手一紧,眼前的女孩眼眶通红,手也紧紧攥着裙子,被半掩在伞沿下的眉目透着不自觉的委屈与倔强。 她不动声色越过女孩细瘦的肩头与她身后的男子遥遥对望一眼, 长平侯府与太皇太后素来亲近,对方自是认出她来,略颔首视为一礼,带着哭闹的孩子就此离去。 不相干的人走了,就适合叙旧了。 秦奕垂眸看她良久,忽地上前一步,直直逼得谢知鸢踉跄后退,没退两下,她肩便被人一手定住, 温热的气息近在额前,秦奕身子骨弱,尽管今日日头晒,但风总是偏凉,是以肩头盖着个宽大的披风,她又比谢知鸢高出一头,这一下将她娇小的身子全然拢进来, 素风飘扬间,两人的衣摆相擦,佛偈香缓缓凝滞在空中, “阿鸢——”她轻轻唤了她一声,语带叹息,柔和的目光盛满了无奈,“你要信我,你所知晓的那事,另有隐情。” * 谢知鸢魂不守舍地走在回前殿的小路上,手里捏着誊抄本,衣摆翻动间,额角有一缕发丝□□地翘起。 四喜牢牢跟在她身后,听她忽地出声,“四喜,你怎的不拦一下,就要她那样靠近我!” 四喜抓了抓自己的发髻,噘嘴道,“元和郡主仙姿佚貌,又是个女子,况且小姐你不是还挺欢喜的吗?” 别以为她瞧不出来,小姐就算嘴硬,脸蛋却还实诚地红着呢。 谢知鸢怒骂道,“就你会乱说。” 这下连耳朵尖也红了。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来了前殿处,却被那里的僧人告知谢夫人正于后殿处的翠芳亭中赏花, 谢知鸢只好拐道去了那处。 才踏上白玉栏前的石阶,她远远瞧见道熟悉的身影,谢知鸢因着阿奕,现在心肝还在乱颤,她一激动,不免噔噔噔几步跳到八角亭里,可才要唤娘亲的名字,转眼却瞧见隐没在阴暗处的另一道身影。 方才因被护栏挡着,没有显露出来,此刻谢知鸢离得近了,男人清隽的面容在暗处明明了了显露。 方才两人似是在交谈,周身气息却说不出的滞缓,以至于谢知鸢踏入此处都头皮发麻,差点缩回要伸出的脚。 眼见着两人都朝她望来,她才颤巍巍道,“娘亲安,表哥安。” 陆明钦先未应声,少女身上不同于往常的香钻入鼻中,他眉头微蹙,墨黑锐利的眸忽地落在她肩上。 第100章 、妥协 万佛寺落座于南山半山腰,秋色将层林染黄,薄叶顺着风辞柯,纷纷簌簌下落。 清浅的日光透过竹亭,少女眼里的赧然与无措被盖在忽闪的长睫下, 谢知鸢先端端正正朝谢夫人福了福身,即便她与这两人在私底下都无需多礼,可在三人齐聚的诡异沉默下,压在心头的无措迫使她要做些什么才好绕过那种凝滞感, 果不其然,谢夫人笑着开了口,只是这话说的不大好听,“这丫头在外人跟前总是要守礼一些的。” 此话一出,谢知鸢给陆明钦行礼的动作便霎时滞住, 这不是在说表哥是外人吗...... 她抬眸觑了表哥一眼,男人却未置可否地垂眸,脸上浮现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 好在谢夫人气归气,但到底是要顾全些脸面,再拿乔也不能失了风度。 她朝女儿招了招手,正不知所措的谢知鸢赶忙跳将过去,软声喊了娘。 谢夫人替她理了理兜帽,目光往她面上一转,眼前的女孩乖乖看着她,圆眸水亮,额角的发随风清扬,连那灵结髻都散了好几绺。 这丫头平日里还好,兴奋起来行路总是不端庄,不自觉一蹦一跳的。 谢夫人眼里溢出些许笑意,伸手将她歪了的发簪扶正,才道, “是遇着什么好事了,竟乱成这个样子?叫其他人见着了又不知该怎么说你。” 谢知鸢用圆嘟嘟的脸颊肉蹭了蹭她的手,软声撒娇,又将毛茸茸的脑袋往她怀里塞,直至对方笑出来才稍松口气。 这厢母女两人温存着,那厢陆明钦听着耳边的欢声笑语,只垂眸摩挲着腰间的玉珏,他五感超绝,是以那股子佛偈香好似就直直贴近他,混着少女的清甜气息往脑袋里灌...... 惹得人心烦。 这么浓,若不是近得衣角相错接、鼻息缠绕,甚至是抱抑或肌肤相贴—— 陆明钦手指轻轻动了动,他唇角微弯,只静静坐在原地,眉宇未浮现半分不耐。 眼见着谢夫人眉眼和缓了不少,谢知鸢才小心翼翼转眸到表哥那问, “表哥怎的来了此处?” 陆明钦掀起眼皮子,如墨般黑黝黝的眸静静看了她两瞬,看得她一阵阵发虚,这才缓缓开口,“去谢府未寻着姨母与表妹,便来此处碰碰运气。” 他说这话时,语调倒是松快,谢知鸢却不由自主想起昨日他在她耳边说的今日来谢府提亲,而她转头又离了府,她一心虚,便只低低地应了一声。 谢夫人在边上看着两人一来一往,惊觉自己像是个棒打鸳鸯的恶毒婆娘,她摸了摸女儿发红的小脸蛋,叹息着说,“到底是儿大不中留,陆世子——” 她目光落在陆明钦身上,“你的提议我允了,只是佛祖脚下,切莫要忘了今日所言。” 谢知鸢微怔着抬头,看着谢夫人理了理衣袖,从容起身,对陆明钦福了福身子, “方才之言多有得罪,望君海涵,只是身为一个母亲,又兼为一个过来人,我不得不再多提点几句,若是世子您做不到方才所说的,那民妇便是拼死也要讨回个公道。” 对面的男人早在谢夫人收束衣袖时便已跟着提膝襕,他避过这一福,又打躬还了一礼,湛蓝色衣摆微扬,他郑重其事道, “皇天后土,钦必不负所托。” * 这两人在做什么呀。 谢知鸢坐上马车时还在嘀咕着,她不能理解娘行礼,也不能理解表哥行礼,最不能理解的是两人一道行礼。 徒留她一人尴尴尬尬在一旁听着他们打哑谜,两人辈分都比她高,难不成她也要打躬行个大礼? 且不说谢知鸢不能明达礼道,还在兀自揪手指头,那边厢长平侯回府后将府里平日的供奉同大夫全都唤了出来给小少爷把脉,又派人去宫里请御医,这一折腾就折腾到暮色将至,闹得阖府人心惶惶。 一处雅致厢房里,秀美女子在丫鬟进门时收起脸上的慌乱,故作镇定问,“如何了?” 可紧捏住簪子的手上的轻颤却将其紧张惶恐全然泄露。 桃香望着自己最敬爱的小姐,眼里的泪簌簌下落,“侯,侯爷他,他全发现了......” “怎会如此......”安珞失神呢喃,一下握上桃香的手,眸光暗含期盼,“你听错了是不是,一定是你听错了——一定是,” 她谋算了这么久,甚至买通了府里所有大夫,他们原先自是不同意,但安珞承诺当上侯夫人后必许以好处,且那毒也不是谁都能发觉的,这一下瞒,就瞒到了现在。 “小姐,”桃香反攥紧她,“小姐你清醒一点,咱们快跑吧——啊!” 她被安珞一把撂到了地上,向来端庄的女子声音竟变得尖锐起来,“都是你,我只要说都是你——” “小姐!”桃香打断了她,她早就知道小姐的秉性,是以如今见其这样也不稀奇,若是真能替她顶罪自己也甘愿,但听到她的话语难免有些心凉,她凄惨一笑,“瞒不过的,那些大夫都见过您。” 安珞理智回归几分,自是明白自己方才的话有多愚蠢,她做事向来沉稳,即便处处有漏洞也能找到转圜的余地,生来又有几分运道,是以顺风顺水长到大,直至到了陆府,才碰了个钉子。 这回也是,都快成功了,半路竟杀出个谢知鸢。 怎么又是她!若不是不信什劳子鬼神之说,安珞简直要怀疑自己中了她的邪。 她咬牙切齿,手紧紧攥住衣袖,在桃香不断催促中才回过神来。 府兵的动静好似就在耳边, 逃,一定要逃,只是又能往哪逃呢...... * 祭秋佳节是阖府团圆之日,这一天哪怕平日再忙,也得与家人一道赏月,就算与亲人相隔甚远,也总有鸿雁传书、信笺将至。 原先今夜本设宫宴,但自本朝起,先祖废了好多礼典,其中一条便是将奢靡的宫宴挪至祭秋前夜,好让官员们也可回家享受儿膝环绕之乐。 谢夫人昨夜说去云梦落吃席只不过是气话,他们家人少,那饭菜就更好打发。 茶余饭饱之际,谢夫人同谢老爷要去陆府送礼,遣了谢知鸢同谢知礼上街游玩,叮嘱当兄长的切不能远离妹妹半步。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11节 谢知礼到底知晓轻重缓急,不情不愿应了,谢知鸢心里头惦念着街头的摊子,自是无所不可。 此时天色尚早,街上的摊子却已早早摆好,盛京的夜历比着白昼要浮华得多,更莫说今晚正值祭秋佳节,仿若是大半个城的人都被倾倒在了街头上,熙熙攘攘。 闹市边,街铺花灯烛火盈盈照亮少女怀云映月的面容,秀致的朱唇轻飘飘扬起, 她踱着步来到一处摊点,那面具摊后的商贩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她织金的披风,呵着腰谄媚道, “姑娘可要来瞧瞧?全盛京最时兴的样式可都在这儿了!” 商贩一面介绍着,一面暗觑她,少女垂眸翻着摊点上的面具,点点莹光越过乌黑的长睫倒映至水眸中,她将手里的那个凑近了瞧,拿小巧的鼻尖轻轻碰了碰边缘,又试了另一个,好半晌挑着了个狐狸样式的。 那面具触手瓷面,狐嘴尖尖,连边上都被彩釉细心包裹,在素白的手中咕噜转了一圈。 “就这个啦,”她笑了笑,嘴角梨涡浅浅,另一只手朝后指了指,“老伯,后头那位付钱。” 被指的公子哥一袭青衫,眉目与少女有几分相似,原本还随着一道瞧其他的物件,待察觉两人视线一道落至他那,不由得怔忪抬头,旋即猫儿眼圆瞪, “你自个儿的物件,竟要我付钱,这又是何理?” 少女委屈地一同瞪圆了眼,好不令人怜惜,“昨日娘亲予我的钱袋何去向你又不是不知,如今替我买点东西便要如此。” 谢知鸢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腰间,眉眼瞬间垮了下来。 昨日娘塞给她一个大大的香囊,可都被那些天杀的贼人偷走了! 谢知礼摸了摸鼻子,到底是妥协了,可大少爷就是大少爷,他在怀里掏了半天,也没掏出个铜板来。 见商贩眼巴巴冲着他瞧,谢知礼将银子拍在桌上,“不用找了。” 方说完这句,余光里少女身影已离摊而去,到了另一处摊前, 谢知礼想起娘嘱托自己的事,忙要提步跟了上去,临走前又顿了顿,自摊中拿了一个面具道,“这便从方才的银子里扣。” 他拎着手里的面具嘟囔,“怎么又要买了——” 谢知鸢鼓嘴回瞪。 — 一路上,谢知鸢这里买一些那里挑一点,偏偏还都是吃食,咬了一半的被她硬吞下,其余吃不掉的都被她塞给谢知礼。 少年虽神情不耐,却还是别别扭扭地吃掉了她递过来的糕点。 夜历渐至,明月高悬,两人摸着浑圆的肚皮,一面吵着一面挤在闹市之中。 街边的店铺灯火通明,道两旁摆满点着花灯的竹棚,商贩们卖力的吆喝此起彼伏,整条街上人头涌动,行人比肩接踵,时不时三五人停下翻看摊点上的货物,或是捏个香包或是拾根铜簪,在花灯下上下比量着。 纵是秋风料峭也隐藏不住每人脸上挂着的喜气。 谢知鸢始终惦念着昨夜未尝的山高水远,掐着谢知礼的胳膊便兴冲冲往那赶去,途径昨夜的巷道口,她往黑黝黝的内里扫了一眼,瘪嘴道,“真是气死个人了,日后我绝不再善心大发,救人也得先保住自个儿的命啊。” 谢知礼虽知自家妹子昨夜被人拐走,却不知其中缘由,听她念叨着也只摸了摸脑袋。 山高水远的铺子离云梦落不远,是以摊子上不仅坐着农夫走卒等平民百姓,还有着华服的贵家公子小姐。 只大多谢知鸢都没见过,她与谢知礼挑了个位置落座,边上那张木桌恰好也来了几个贵女, 她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扫过,忽觉眼熟,拿木板的小厮已领命去摊前报他们新点的样式,谢知鸢收回目光,从怀中掏出此次买的几根簪子与香袋,那边的窃窃私语便钻入耳中。 最开始不过是女孩们家的小心思,里头竟有好几个喜欢表哥的,什么白侍郎之女呀,姚大人之妹呀,还有个姓赵的,是方才她觉着眼熟的那个。 哪来这么多女子...... 谢知鸢手里的瓜子壳瞬间被捏破, 也不是她非要听,只是她耳力尚佳,边上谢知礼还糊涂着呢,那嗡嗡嗡之声就清清楚楚往她耳朵里窜了, “你们猜我今日瞧见了什么?” 那女子说话时特意压低了嗓音,倒是勾的人去听她到底要说什么, 谢知鸢竖起耳朵, “什么?”“快说——” 那女子倒没卖关子, “今日我恰好路过芙蓉街,瞧见从陆府行出了好十数辆车匹,都往城东方向赶,你们说,这不会是陆世子要定亲了吧——” 此话一出,几人都惊疑叹气,先出口否决,后又反应过来开始胡乱猜测, “可万一呢?”“万一真定亲了——” “城东可住了好多家女子呢,在座的你我都不是,我想想,莫非是莫府的那位。” “我觉着倒有可能是李府的二小姐,她上月在宫宴里被皇上都赏赐了呢。” 谢知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却认识几个学府同窗譬如柳玉容,或是仰慕表哥到人尽皆知譬如承安郡主,此刻听她们的话都云里雾里的。 她忿忿啃着手底下的小瓜子儿,鼓着嫩生生的脸颊想,她们都猜错了,明明是该是谢府最聪慧的大小姐才是。 第101章 、睡着 山高水远的摊子虽不能同商铺相比,但因着糖点别出心裁,布置得敞亮,店家为人又和善,来往的人不少,更遑论今日祭秋佳节,游人屯街塞巷,掌事的忙不过来,谢知鸢就默默坐着磕了好久的瓜子儿,柔软莹白的耳朵没停止过抖动, 那些贵女瞎扯着街头小巷的传言,什么王家二娘李家四小姐都同个书生私奔了,又道二皇子近日颓废得狠,日日寻花问柳,不务朝政,连他亲家都有意要同他退亲,另寻下家。 谢知鸢嘴里的瓜子壳儿忽地绷断,她眼睛一亮,凑到唇边的手也跟着停住, 若此事为真,那赵真真岂不是能摆脱二皇子那个酒囊饭袋了? 谢知礼在等候的间隙同边上那桌的商贩聊了几句,得知这店家不久后便能攒够钱开摊子了,他圆眼一转,再回来时兀自支颐不知在思忖什么。 正巧端着甜汤的小二将两口木碗放到他们手边,哈腰道了声“二位慢用”,谢知鸢礼貌道谢,碗口软糯的绿豆霜都快满溢出来,在萧索的秋风中泛着热腾腾的白汽, 街上热热闹闹地流光溢彩,吆喝声、洒水声、喷火声并着欢呼糅杂,摊子上的围布被寒风掀起一角,里头却因糖水生起的热气而暖和不少,谢知鸢却因这几日畏寒,始终没把肩上的斗篷取下来。 她抬首扫了一眼谢知礼,见他还是一副呆愣模样,就也不管他,又支棱着耳朵光明正大偷听, 那边厢贵女们竟兜兜转转又聊到了陆明钦身上,大衍的女官制度其实并不算完善,但比起前朝女子不得干政的规定又有所整饰,莅事要员并不吝于将朝堂之事说与自家娃娃们听。 即便谢老爷因着生意需探查官场动向,但到底未入仕途,谢知鸢自是比不得权贵子女自小耳濡目染下的根基, 此时此刻那些事迹传到她耳边,她才真真切切感悟到表哥是有多么厉害,而这其中她竟只知十之一二, 更别提贵女们分析得头头是道,换作她来,怕只会晕头转向、不知所云。 谢知鸢心里头不是滋味,她颇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朝着大碗恶狠狠地就是一勺子,嗷呜一声送到嘴里,嚼了好几下才心满意足地咽下去, “陆世子风姿卓绝,不过他家世显赫,镇国公必也出力不少。” “你这就错了,”说话的是谢知鸢觉着眼熟的那位贵女,她不紧不慢抿了口热汤,润润嗓子,这才道,“你们不知陆夫人之事?” 陆夫人? 谢知鸢眼睫忽闪了一下,贝齿也不自觉咬上木勺,那边温婉的女声还在继续, “我家有个婆子,原是陆府的老人,她于上月归家,但我娘总想看看陆府的规矩如何,便重金将人雇了过来,她私下同我讲,陆夫人规矩甚严,近些年在佛堂闭门不出,也对子女不管不问,听闻此事与陆世子有关。” 其他人也不是头一回听闻此事,纷纷笑话她,那贵女不甘落后,咬唇道, “还有呢,说是陆世子儿时亲眼撞见了陆夫人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报到侯爷那去,才有了——” 于女人而言,不好的无非私德有亏那一档子事, “孙悠!”另一位样貌娇俏的女子当机立断打断她,“这婆子怕是脑袋不清醒,嘴巴也开始不利索起来,偏只有你会信此等胡言乱语,这般乱嚼舌根的下人还不快打发了去?” 其他人怔愣过后,也恨不得自己没长这两只耳朵,旁的事还好,不过是小女儿家的心思,无人在意,可此事事关一品诰命夫人的清誉,就不是她们能讨论的了,更遑论此处鱼龙混杂,保不齐她们这些话被哪家的暗卫给听了去,届时便是本家也守不住她们的命。 “是呀是呀,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听过” “快喝这汤,都要凉了” 孙悠方才只是气劲上头,回过神来也心虚地扯了扯嘴角,“是我着了道,那婆子确实神智不清,请诸位多多担待。” 许是方才名为孙悠的女子语出惊人,其余贵女们纷纷改了口,扯回话题聊起近日京中时兴的口脂水粉来。 额角忽地被个硬东西戳了一下,谢知鸢回神,她缩着鼻抬眸,果然便见到谢知礼吊儿郎当的那张脸,手里还举着没用过的汤勺,勺柄正巧对着她。 “发什么愣呢?叫你这么多声不回。”他托腮,懒洋洋诘问。 谢知鸢下意识心虚地埋首扒碗里的霜膏,待反应过来时忙抬首,慢半拍摆了幅凶狠的表情回嘴, “你方才也发愣呀,我都没敲你,你倒是先打我了,小心回家后我同娘讲。” 谢知礼嗤笑一声“小孩子家家的,”他看着谢知鸢不甘示弱的模样,慢悠悠开口,“你不服气又有何用,眼下你哥可是想到了赚钱的好法子。” 谢知鸢不感兴趣地哦了一声,于她而言,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虽然她喜欢漂亮衣服、漂亮首饰,还喜欢吃,但不知为何,她下意识生起那些都是可轻易割舍的念头。 明明也知晓“何不食肉糜”的典故...... 她又舀了勺糖水,不愿让自己深想。 思索这些不过是自找麻烦,想那史书上容易多想的文人墨客不都早早尘归尘、土归土了吗? 二人仔仔细细吃完手头的糖水,才要起身离去,摊子另一端忽地传来几道熟悉的吆喝声,“小二,来二碗糖水——” 谢知鸢眼皮子一跳,两碗? 纤细的手指捏紧勺柄,她凝滞着缓缓扭头,果不其然,那个跟在陆明霏身后的不是她的姘头又是谁? 陆明霏先时并未瞧见谢府兄妹二人,她脸上扬着轻快的笑意,与她错开一步的男人身形高挺,剑眉下如鹰隼般的眸始终不错一眼地望着她。 谢知鸢暗道不好,她偏头看向自家兄长。 谢知礼天生一张笑脸,他样貌精致,唇角总是扬起,就算是插科打诨时也透着不着调的感觉,若不是谢知鸢也脸嫩,站在一块都要误以为他才是小的那一个。 漂亮的少年冷下向来带笑的脸时,竟有种犀利之感。 这还是谢知鸢头一回在他眉目间窥见此种神色,就算她年初时不当心打破他珍藏许久的装蛐蛐的瓷罐儿,也没得是日的冷酷。 “阿鸢?”陆明霏倒是毫无芥蒂地同她打了个招呼,她一手拎着盏流光溢彩的灯,另一手揪在男人的广袖上,转眸望向谢知礼时,嘴角的笑意一凝, 她身后的男人也顺着她的目光追去。 不愧是当将军的,那气势瞬间便起来了,全然不是什么毛头小孩能比拟的。 此时此刻,三人都静了两瞬,周身好似萦绕着众人插不进去的凝滞感, 虽然明霏方才叫的是她,谢知鸢却惊觉自个儿不过是个过客。 她目光下意识在桌前扫了一眼,难免对着如小山般空落落的瓜子壳痛心疾首,早知晓就嗑慢些了,不带这样没劲的。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12节 谢知鸢同谢知礼并不算什么盛京名人,陆明霏与她身边那男子却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谢知鸢才捏了个瓜子壳玩,余光便瞟见方才那桌的姑娘们瞬间支棱起来,纷纷互相掐着胳膊道要看好戏。 她也想看好戏,但随着明霏二人坐到他们边上,周遭那些亮晶晶的眼眸都同样对着她—— 她瞬间没了那些个心思,到底谁把谁当猴看呀! 女孩默不作声鼓了鼓脸颊子,正寻思着怎么逃,一个纸团子忽地飞到她脸上, 方才谢府兄妹二人坐的恰好是临街一桌,倒是方便了有人偷袭,谢知鸢怒瞪双眼,嘟嘟往四面瞅,恰恰好与伴云的眯眯眼对了个正着。 是表哥找她了? 谢知鸢黑眸一亮,凑到陆明霏耳边匆匆说了句“表哥寻我了”便起身离席,麻溜地拎裙角跳将至小总管跟前。 伴云先不紧不慢行了个礼,才在女孩含着催促意味的明亮大眼里开口,“世子爷他——” 他直转而下,“他令小的送来这个。” 谢知鸢看向他抻开的掌心,一个圆溜溜的药盒在烛光中闪现,耳边是伴云慢悠悠却又文雅的腔调,“世子爷今夜被圣上留下用晚膳,便同皇后娘娘讨了这个,这是今日才到的香玉膏,统共才没几盒嘞。” 陆明钦每年在此时都忙得很,回府与陆老夫人一道祭完秋,还要同镇国公赶宫宴,原先该由陆夫人出面,可现下她如今闭门不出,又与皇后生了嫌隙,原先万佛礼的台阶都给拒了,一些事担子不免落到陆府父子二人身上。 谢知鸢接过药盒后只略略扫了几眼,又问他,“小总管在此,那表哥呢?”她垫着脚朝他身后望了几眼。 伴云朝着对面的楼指了指,“世子从宫里回来,免不得要与同僚喝些酒,如今尚在楼里走不开身,方才在窗前瞧见了您,便差小的前来送药。” 他末了又加了一句,“世子爷还说让您早些回去。” 女孩的眉尖一下便轻轻蹙起,她嘟囔道,“原来不是找我呀......” 她如今自是不敢一人回家,可要她等谢知礼又是不愿的,是以眼睛紧巴巴地看向伴云, “表哥他那边还要多久呀?” 说后头那句时她磕磕巴巴地红了脸,“我,我听说此处可有好些姑娘伺候着......” 其实等陆明钦还不如等谢知礼来的快,这些不过是她想见表哥的随意扯的由头。 伴云虽不是过来人,眼力见儿还是有的,他笑眯了眼,轻声道,“不然——姑娘先去马车上暂等一会儿,我上去问过世子爷的意思再做打算。” 谢知鸢这下连耳朵也红了,但她忸怩了半晌,还是轻轻应了一声, 她别别扭扭地想,反正表哥都快是她的了,那就算想他又怎么了,才不丢人呢! 这边伴云领着谢知鸢踏上陆府的马车,将人好生安顿了,这才欢欣地前去同世子爷禀报。 今日世子爷明知道表姑娘不在府内,却依旧大张旗鼓派人往谢府送早已点当齐全的聘礼,跑了个空,又大喇喇拉回来,不就为的让暗中那些消了心思吗,他原先以为小姐心不甘情不愿的,此事未必能成,可看如今这模样,倒有点两情相悦的苗头。 * 谢知鸢饱得快,饿得也快,不一会儿那圆鼓鼓的肚皮便瘪了下去。 她原先坐在惯常的窗侧位置,可四下并无他人,除却好似隔了几层雾般的喧闹声便只剩马儿踢踏着腿的响鼻声, 谢知鸢往四面瞅了瞅,裙摆下的锻布鞋挪了挪位置,她迅速起身,与慌乱怕被抓包的神情截然相反的是干脆利落的一屁股, 她落座在了表哥专属的主位上。 也不知为何,即便心里头犯虚,可就是觉着这位置比先前的舒服多了, 她又挪了挪臀尖,好让自个儿坐的更舒适些,心中默念待伴云回来便赶忙挪位,可支起耳朵听了半天也只有马儿喘息的动静。 眼见着无人来此,原本攥着衣摆坐立难安的女孩逐渐大胆了些,她掏出原先放在背后的靠枕,放至怀里蹭了蹭,又弯腰这儿摸摸那儿摸摸,竟从桌子洞里掏出个香囊来。 那香囊破破烂烂的,瞧着便是有年头了,上面绣着瞧不清的纹路,一些露在外面的线头也早被磨烂。 细嫩的指尖轻轻在上头摩挲过,谢知鸢蹙眉,这是谁的香囊? 没道理有姑娘大胆到给表哥送香囊她会不知晓的呀...... 谢知鸢靠着软垫思忖良久,可到底是吃了睡睡了吃的习性,她一不留神便让睡虫沾了身,头才同身子一道沾上软垫,竟连脑袋也开始发困。 * 陆明钦掀起帘子时,眉目下意识低垂, 车厢里的冠玉铜纹灯盏跳动着豆大的亮光,将一隅微微照亮。 女孩香甜的睡脸隐没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她睡相很不老实,松软的身子斜着跨了一整个主座。 陆明钦轻轻放下帘布,兀自在原地瞧了半晌。 空中浮动着轻微的呼吸声,与马车兴起时车轱辘转过的声响杂糅。 男人幽暗的目光慢悠悠从女孩微张的唇上调转,最终于摇摇欲坠的锻布鞋上顿住。 上面的明珠随着主人清浅的呼吸轻晃,后被一只大掌盖住,锻布鞋坠落的那一瞬,粉嫩的足尖遇冷轻轻缩了缩,又被掌心拢进男人宽大的披风里。 带着粗粝的指腹只在细白柔嫩的脚上稍停片刻,便转向他处。 谢知鸢身上的斗篷被她歪歪扭扭卷至身下,因衣襟散乱,细白的锁骨要露不露。 陆明钦轻轻搭上她的肩膀,才俯身要替她盖好从自己身上脱下的披风,鼻尖却忽地再次嗅到那股佛偈香。 幽幽然然,缠缠绵绵。 作者有话说: 嘿嘿 第102章 、揉/捏 佛偈香原是因着庄严沉稳又清渺无常而闻名,素有安神之效,可此时在陆明钦闻来,却令人心烦不已, 他眼眸深沉,真是阴魂不散。 男人的大掌宽廓,手骨修长,是以捏住少女纤细的肩头时,将整个罩住还绰绰有余, 他掌心稍一用力,熟睡中的女孩便只得乖乖贴向他,但细瘦的脖颈全然支撑不住头颅,向男人有力的手臂一侧弯去, 纤细修长,透着细腻的玉色, 秀致的眉微蹙,张开的小嘴似乎嘟囔了一声,圆润润的唇珠还贴了贴下唇, 真是娇气。 陆明钦另一只手撑住她的后脑,让她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这才不紧不慢地抽开少女斗篷上的系带, 阿鸢爱娇,两指宽的绸带上还挂着两只精致的银色铃铛,其上被巧匠细心地刻了繁复的花纹,随着男人的动作,铃芯始终未触碰到铃托,几近无声, 陆明钦才抽开交叠的斗篷领口,一阵越发浓郁的佛偈香自怀中少女身上迎来,将宽敞的车厢都欺压得逼仄,好似此处并非在车上,而是于庄严的佛堂。 方才谢知鸢不论做什么都戴着斗篷,内里的衣裙还未换,自是将今晨沾染上的气息牢牢留了下来。 这般浓郁,男人的眉眼霎时阴沉下来, 这是得抱多用力才能留下的气息。 乖女孩却仍旧无知无觉地侧靠在他的臂弯中,柔白的脸颊被挤出嫩肉,随着香甜得呼吸,小嘴轻颤。 他的手一顿,银铃随着缎带连同衣领的坠落发出哀鸣,层层叠叠的锦料落至少女纤瘦的腕部,如同将细雪层层铺上辞柯的落叶。 谢知鸢于梦中被那清脆的铃铛声唤醒,她迷迷糊糊睁了眼,眼底被不自觉溢出的泪水沾染,连男人干脆利落的下颌线都稍显模糊, 却又清晰倒映出他垂首望来的墨黑眼眸,淡漠晦涩的。 “醒了?”陆明钦语调很轻,可即便再轻,此刻的沉寂也能被轻而易举打破。 侧眸轻声道,打破此处的平静,放在少女颈侧的手掌一动,谢知鸢便感受到痒意。 她低低唤了声“表哥”,懵懂的水眸里犹然带着将醒未醒的无措。 谢知鸢此刻还没睡够,所谓春困秋乏,又是在正兴时被打断,她不自觉轻轻打了个哈欠,粉红的小舌头藏在贝齿间隙里稍露。 陆明钦懒懒往后一靠,原本睡在软垫上的少女便半躺在他的怀中,还在不住地打哈欠,伸了手去掩,自他那处只能瞧见她头顶的缎带和掩嘴的粉嫩指尖, 他静静瞧了她半晌,忽地开口,“阿鸢——” 谢知鸢在哈欠的间隙软软应了一声,男人在她颈侧的手指轻点,“过来些。” 谢知鸢揉了揉眼角的泪水,有些迷茫地四处望了望,迷瞪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些。 此刻她躺在表哥的胸膛上,还要怎么过去些嘛! 可男人在她脖颈处的手威胁性地摩挲了一下,谢知鸢不服气地鼓了鼓嘴,只得费力翻了个身子,她屁股正巧落在男人的大腿处,翻动时明显感受到其下的忽地绷紧, 陆明钦鼓励似地轻轻摸上她的发顶,缠绕在发间的缎带被大掌扯落时,谢知鸢也正好与他面对面坐到他怀里。 男人呼吸稍重了些,他今夜喝了不少酒,原先倒是受的住,可女孩轻轻浅浅的动静落至他身上,那原本便无法忍受的又被酒意抓住,越烧越烈。 外头打梆子声正巧才落,大衍盛京每两个时辰打一次梆子,如今算来正巧是在戌时, 时刻尚早,马车又穿进条闹市,慢悠悠地行着,喧闹声透过厚重的幔布挤入此处的凝滞晦暗。 如绸的墨发慢悠悠垂落至女孩肩上,她不安地轻颤着长睫,两只手乖乖地放在身前,鼻尖却嗅到男人身上的酒味。 陆明钦眼眸微垂,大掌搁在她后腰处稳住要她不乱动,不若再朝前来便能暴露什么, 气息中夹杂的酒味却越发显得浓烈,熏得谢知鸢也醉醺醺的,她轻轻一抖身子,肩头落了一半的斗篷领子终于随之坠落,叠在她细瘦的腰间, 佛偈香与酒气错杂,又混入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细腻的脖颈在指腹下微微滚动,陆明钦不疾不徐摩挲了几下嫩肉, 那处的痒意便如火般窜上浑身各处, “表,表哥——”谢知鸢语调经不住发颤,她尾椎骨发软,若不是有男人的手在腰后挡着,怕是早已从他膝头跌落,可即便如此,那发颤的腰也依旧摇摇欲坠。 佛偈香沉绕在周身,陆明钦挑着她的墨发把玩,乌黑的细发缠绕在男人如玉般的指尖,越发显得黑白分明, 他漫不经心开口,“阿鸢今日那般开心,在万佛寺里,可是见着了何人?” 乌黑的水眸带上茫然,她蹙着眉细想,下意识掠过长平侯和阿奕,又摇了摇头, 陆明钦忽地轻笑,阿鸢的腰极细,腰侧收拢,柔软的曲线凹下去一处弧度,仿佛只稍一用力,男人的大掌便可将之折断, 陆明钦轻轻捏住,隔着已然松开的腰封拢紧,在少女的瑟缩中不紧不慢道,“阿鸢再仔细想想。” 谢知鸢被男人的轻点惹得眸中已带上雾气,她慌忙道,“我今日恰好,恰好碰见了长平侯唔——” 男人的手一用力,她便无法自持地轻颤, “还有呢?”男人嫌腰封过硬,有力的指尖轻轻一挑,便直直避过绣着云纹的宫绦,只隔了层薄纱陷入她腰间的软肉,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13节 “还有,还有——表哥,不,还有阿奕——” 谢知鸢怕痒,腰身好似被火苗燎了下,下意识去躲,可那纤细的腰肢却被他牢牢箍在掌间, “阿奕?”陆明钦指尖轻轻一动,力道倒是放轻了些,俊眉稍抬,“他是何人?” 谢知鸢细细缓了几口气,她没敢对上表哥带着侵略的眼眸,只红着脸颤着音说, “是与我相交好的元和郡主。” 她又喘着气多嘴了一句,“她是女孩子,先前帮了我许多——” 陆明钦未置可否,他手臂懒懒靠在软枕上随意垂落,长腿微伸,在女孩颠簸时稳住她的身子,又问,“她可是时常抱你?” 谢知鸢这回明了了表哥的意思,她刷地一下抬头,对上表哥半掩住的墨眸又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轻声嘟囔道, “她是女子,与我抱抱也是常有的事,我与明霏也是如此,我们感情好时我都窝在她怀里打盹——” 窝在她怀里打盹? 陆明钦被气笑了,若非怕她对孟瀛余情未了,他早该揭穿那骗子的真面目,不过一小人罢了,日日躲在他人身后,净是见不得光的孤雏腐鼠 可身前的小东西还在絮絮叨叨,似是要他相信女孩子间的大好交际,却不曾想每一句都在男人的底线边缘狠狠踏过。 车厢内足够昏暗,男人的眉眼正巧落在晦暗处,他眸光意味不明地在眼前女孩微张的小嘴上顿住, 轻覆她后腰处的手稍一用力,还在絮絮叨叨的女孩便控制不住往前倒, 她慌忙伸手撑住男人的胸膛,便觉自个儿腰上的系带经受不住动乱,已快完全散开,而男人却还不依不饶,轻轻拨开腰封,原先只是用了几根手指,如今已将整个掌心都贴到她腰上。 炙热如火烧的触感瞬间隔着薄衫席卷,她脑袋似有闪电般一闪而过,四肢百骸在瞬间动弹不得, 她听到他呼吸稍沉,一面揉/捏着腰间软肉,一面问她,“那他可曾这样?” 谢知鸢避无可避,又支撑不住腰的绷软,整个身子全然落至他的怀里,她手心下是男人结实的胸膛,隔着层肌腱,底下清晰的鼓动传来, “表哥——”她声音急促又带软,只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回答我。”男人带着酒气的热意扑洒至耳廓, “表哥——” “嗯?可曾这样?” 有力的指节寻到了处腰窝,在女孩瞬间的僵直与尖叫中,带着固有的力道不轻不重盘弄指尖甚至陷进腰窝里, 谢知鸢急得快哭了,一面道没有,一面用手去推,未曾想才伸出便被一道抓紧, 纤细的手腕落至男人粗粝的掌间,而他在腰间的大掌处总算松开,可腰封没了他腕骨的支撑,随着他的抽离而直直下落, 两人都没去管它。 谢知鸢还在不住呢喃,“表哥——没有——” 她在他乌黑漆亮的瞳仁里瞧见了自个儿的倒影,小小的,似乎还带着泪, 呼吸低悬至眉心,温温热热一扫而过, 男人的手指修长有力,轻轻捏住她小巧的下巴都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抬起时,男人灼热的气息也跟着一道压来, 原本挂在女孩长睫上的泪倏忽坠落,她不自觉吞咽了下,带着唇珠也颤颤, “表,表哥......” 她好似浑然还未察觉此时的危险,怯怯唤他,似乎要以此拉回他的理智, 距离如此近——细嫩的脖颈肉在他指腹下被摩挲了几个来回,陆明钦眼里神色稍沉,他目光在她的唇上不住停留。 那处好似被剥了皮的荔枝肉,又被贝齿轻轻咬了咬。 他稍低头, “唔—— 周遭的声响似乎都停了,谢知鸢全部感触都停留在耳廓处。 阿鸢的耳垂小巧玲珑,小小一点如糯米团般,男人不紧不慢地含住那点软糯研磨,沉又重的气息全然灌入, 谢知鸢乌溜溜的眼瞬间睁大,眼眶犹带通红,晕乎乎的感触直直往她全身上下冲撞,身子恍若被抽空般失了力气,脑袋也空白了一瞬, 陆明钦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肉,忽地用极低极沉的嗓音问,“他可碰过这?” 她下意识抖着身子想往后躲,可男人在她腰间的大掌又将她往前带,越贴越紧,她被酒气熏得浑身无力,止不住细喘, 表哥这是在吃什么飞醋呀——她眼眶泛红,只要稍微想躲,他便会轻轻咬一下,逼得她只得无力撑在他怀里, 他的力道明明足够轻柔,轻柔得只能感受到其上的热气,好似被水包裹了般, 可谢知鸢还是受不住,她不住摩挲腿心,身子软得不成样子,还有黏腻感溢出,她只得开口求饶,随着泪水滑落至下巴,语调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 “没有,都没有——” 话音才落,二人身后的车帘忽地被拉开,外头冷风忽地灌入,吹散此处因呼吸缠绕而生起的热意, “陆世子,我来唤阿鸢——” 少年大喇喇的声响传来却又在瞬间卡壳,他猫儿眼瞪圆溜地看着眼前这幕, 少女坐在高大男人身上,两人连接处被厚重的斗篷与披风层层掩盖,她听着响动,猝不及防下忙钻进男人的怀中,露出一只红红的耳朵尖。 男人则顺势伸手环住她细瘦的肩头,湛蓝金边广袖牢牢罩住少女的后背,一截有力的腕骨微露, 他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视作安抚,而后好整以暇地掀起眼皮子看向他。 今日谢知礼未曾在家,爹娘又闭口不谈,更别提知晓陆明钦来提亲一事,他此时好似被雷批了一般,直直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唯一的念头就是,好在衣衫是完整的。 他身后有响动传来, “诶呦我的谢少爷,怎的在此处站着呢,这儿风大,快快下来——小心着凉——” 伴云本想给两口子留点说体己话做坏事的空档,就去了别处转悠,未曾想竟让世子爷将来的小舅子给钻了进去,他匆匆忙忙伸手又拉又劝, 谢知礼还摸不着状况,他支支吾吾道了破碎的“我”“他们”“可是”,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完全呢,就被伴云半拖着拉了下去。 一时之间,车厢内重归寂静。 谢知鸢捂着脸,将自己死死埋在男人的怀里,身子里的异动早已因谢知礼的闯入而消失得一干二净,因意识回归,她后知后觉生起某种羞赧。 此时寂静无声,唯有潇潇风入。 陆明钦懒散垂眸,目光在女孩通红得鲜艳欲滴的耳朵尖处停留,唇角弯了弯,但到底没再逗弄她,只一下一下拍着她轻颤的背。 方才谢知礼离去时未将帘子关拢,外头凉风正盛,一点一点挤入其中, 啪嗒一声, 谢知鸢知觉袖口一轻,似乎有什么坠落至地板上。 她这才舍得把脑袋抽出来,顺着男人俯身的动作,目光落在他掌心上, 是方才伴云递给她的小盒子。 恍若玉成的圆盒在宽大的掌心囫囵转了一圈儿,陆明钦指尖在白瓷盒面轻轻点了点,忽而淡声嘱咐道,“一日三次,记得厚涂。” 谢知鸢抬眸看他,视线落在表哥波澜不兴的眉目上,他在她背上轻拍的大掌都还带着炽热,可人却好似淡漠了下来, 他从惊波中抽身而出不过短短几瞬,连带着呼吸也平稳而清浅,恍若随意间便可掌控全局。 可谢知鸢不同,她没得男人那样的自持力,也不能很好的掌持自己的身子与心绪,此刻心尖犹然带着轻颤。 她忽觉不公平,明明是表哥先来招惹自己,却抽身抽得这么干净! 谢知鸢不知哪来的胆子,忿忿撑起按在他胸膛前的手,从他怀里退了退,想与他拉开距离,让表哥知晓自己也是有脾气的! 陆明钦倒没再管她,他似是轻笑了下,收回轻搁在她背上的大掌,由她再度颤巍巍坐在自己的膝头。 谢知鸢在退开的那一刹那,便觉身前一阵凉意,她下意识垂眸,那些个胆量倏忽间被抽空,荡然无存。 她今日穿的茜素青色交领襦裙,领口原本就低,腰封也早已因方才的动乱滑落至地,没了束腰,交错领口便直直松了半截,于小腹前才重新重叠。 第103章 、心生歹意 跳动的烛光下,拢起玉雪下的白布格外显眼。 陆明钦原本还算放松的眉目微敛,在谢知鸢慌忙拉上衣襟时,伸手稳住她乱晃的身子, “别动。”他声音稍沉,谢知鸢只觉得腰间一阵力,旋即屁股被忽绷紧的膝盖骨顶得难受,原是他俯身将散落在地的腰封拾起。 修长如玉的手携着素青色腰封,分明的指骨定住其中一端,另一端便被隔着环绕至女孩的纤腰上, 旋即绸带轻抽,谢知鸢的身子便被拉着,不由自主往前。 她思潮未退,腰肢松软,使不上多少劲,陆明钦轻轻松松便将她带至眼前, 好近,近到她的膝盖骨抵在男人的腰侧,好像硌到什么...... 头顶是表哥稍沉的呼吸,谢知鸢垂眸看着他的手,修长清隽,骨节突出一点,带着有力的筋道,脑子里窜出不合时宜的念头, 表哥的手去施针,想必能扎得很准。 男人的手掌顺着腰封覆上她腰肢最细的那一处掐了下去, 他动作不疾不徐,带着腰封于凹陷的弧度收拢,垂眸道,“还是太瘦了,你如今长身子,该多吃些。” 这倒不像什么未婚夫婿,像极了惯会絮絮叨叨的谢夫人。 谢知鸢不服气,她哼唧着撅嘴, 原本乱了的心绪再度恢复,胆子也跟着回来了,“表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能吃——” 陆明钦眼里带了点笑,随着簌地一声轻响,锦布一紧,交领便顺着收拢于纤细的柳腰中。 他稍坐直了身子,以免让坏小孩儿碰到不该碰的,替她理了理领口,这才继续道,“想必是吃的还不够多,过些日子再带你去尝尝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 谢知鸢好奇歪头,陆明钦却没再谈及此事,反而将玄色的披风从女孩的腰间提起,展开覆在她肩头, 上面满是表哥的味道,顺着来到她鼻尖,整个人也好像被他抱在怀里。 谢知鸢脸又烫了些,她揪着男人领口,忽地将自个儿投入他怀中,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14节 如此,前前后后都是表哥啦—— 陆明钦呼吸一滞,过了两瞬才抬手摸了摸女孩的鬓边的软发,莞尔道,“这是不愿走了?” 谢知鸢脸涨得通红,可就是赖着没动,缓了好半晌她才唔了一声,抬眸时毛茸茸的睫毛也随之轻颤,“我腿使不上劲——” 她声音软绵绵的,宛如陷在云层里,连带着泛了雾气的水眸也是软的, 躲在他怀里撒娇。 陆明钦没再笑话她,他指腹摩挲着她柔软的发旋,半晌未发一言。 男人面容隐在暗色中,自眉眼至鼻骨都瞧得不分明,谢知鸢没听见他的动静,不由得蹭了蹭他的胸膛,歪脑袋唤他,“表哥?” 陆明钦垂眸看着她,喉结微动,原本懒懒在软枕间垂落的大掌忽地往下探,直至女孩的腰间,他开口,“阿鸢送我个东西可好?” 还未等谢知鸢应答,腰封下连着鱼袋的坠子便被扯了下来。 她在瞬间瞪圆了眼,手后知后觉跟过去也摸了个空,她下意识控诉道,“表哥你偷我银子!” 没错,谢知鸢先前骗了谢知礼,虽说娘昨日给她的钱袋子被歹人一道拿了去,但她往日私藏下来的银两颇丰,虽说今儿个并未全部取出,但里头也有不少。 就算是最喜欢的表哥也不能动她的钱! “银子?” 怀中的女孩似护食的小鼹鼠,朝他缩着鼻头,陆明钦弯了弯唇,他将手在她跟前抻开,男人的掌心极大, 那鱼袋放在谢知鸢手里足以占满且溢出,在他那却显得小巧一只。 小姑娘身上戴的都是她亲手绣的,用料极好,线头却歪歪扭扭,鱼绣得不似鱼,反而有种炸呼呼的邪兽意味,叫旁人看了都要念叨一声暴殄天物。 谢知鸢窝在他怀里,垂睫扒拉着他的手,看了半晌郁闷道,“表哥拿饴糖做什么?” 这里头还剩着好些个,但随着谢知鸢嘴里的伤口渐好,她倒是没那么上瘾了,也就时不时啃两颗来磨牙。 陆明钦替她将额前乱飞的发丝勾到耳后,才懒散收手,身姿也闲适往后靠,闻言只反问道,“阿鸢不舍得?” 表哥惯会如此答非所问,每每到了他不愿作答之时便将球踢回来,真是狡诈。 谢知鸢不免愤然捏了捏表哥的手指头,上面存着各色的细痕,有些上了年头,只留下浅浅的白印, 男人倒也由着她把玩,另一只大掌则是轻覆上她的额角,指腹摩挲着其上软发,似是在摸着一只猫儿, 凉风缠了几根发丝挠在脸上,谢知鸢心软又心疼,她拿细嫩的脸颊肉蹭了蹭他的手指头,软声道,“我又怎会不舍得,表哥拿去便是。” 外头梆子声再度划破黑夜,随之落下的是疾烨的声音,“世子爷,陆老爷与陆夫人快回了,约摸还有半刻钟的脚程。” 车厢外,疾烨从车上跃下,他只着一身单衣,腰间酒葫芦倒是不落,绕是身子骨硬朗也不免被封刮得面色发白, 伴云在他身边横拢着手,头戴了只毛茸茸的帽子抵风,他斜斜瞧了疾烨几眼,忽地嗤笑一声。 疾烨不明所以看向他,一时之间倒没注意里头的动静,只盯着他脑袋上的帽子瞧,“这是哪来的,怎没见你出门时戴过?” 那帽子红底白纹,绣得极细致,两端还垂着两只毛球,衬得小总管越发修眉善目,竟有几分似年画上的娃娃。 伴云懒懒出声,“那自是有人送的喽。” 明明语调蔫不拉几,却透着种刻意的显摆。 谢府正门又拉开道口子,四喜圆溜溜的脸盘子挤了出来,隔着夜风问,“小总管,我家小姐怎么还没下来呀——” 疾烨见着伴云在瞬间将手掏出来理衣袖的举措,忽地懂了些什么,挤着眼撞了撞他的肩膀, 戴着帽子的小总管推开他轻咳一声,“应是快了。” 他话音才落,边上车厢帘子被只手一拉,旋即男人抱着女孩的身影出现, 陆明钦单手将披风牢牢压在她身上,另一只受则绕过她的臂弯, 他倒是只着了件挺括的湛蓝襕衫,在月色下显出清泠泠的轮廓,风卷起雪白的滚边,吹得猎猎作响, “世子爷。”几人忙垂首行礼, 男人颔首作示意,他俯身将怀中少女放到地上,确认她站稳了才松手。 谢知鸢从温热的怀中退出来时还揪着表哥的领口,还未开口,冷风便劈头盖脸灌了她满头满脸。 发丝才散落到半空,又被大掌拢住,陆明钦将阿鸢不住垂落的兜帽压着覆在她的头上, 那兜帽又宽又大,几近能盖到她的下巴,男人一松手就要被吹飞, 谢知鸢什么也看不见,轻轻嘟囔了两声,只得自己伸手扒拉,将帽檐往上抬,露出两只圆溜溜的黑眸。 边上的枝叶被刮得落了一地叶子,风又卷积起地上那一堆,乱叶翻飞中,四喜一面按着自个儿的要飞掉的帽子,一面小跑到小姐跟前, 正巧听见即便在狂风中依旧风姿卓绝的陆世子垂首问小姐,“可还走得动?” 什么走得动走不动的,小姐她没脚吗? 有脚的小姐却仰着脸,捏着男人的袖口,“脚还是有些发软——” 四喜:...... 她怎么觉着这二人便有些不对劲。 * 风行居,檐下青铜陨铃挂啦啦乱颤,隔间浴房的纸窗上投下道窈窕的剪影, 谢知鸢趴在木桶边儿上,默默地捏着手中的钱袋子,光洁柔滑的背露在外头。 她脚发麻并非扯谎,方才于车厢中的热潮即便稍稍褪去,没多久又卷土重来,她现在腿还抖着呢。 四喜从外头进来,她拎了桶热水,放到地上,从里头舀了勺,细细灌在姑娘的背上,带热气散开,才拿了白布条替她轻轻揉搓,边擦边问,“小姐,您与陆世子,今夜怎的如此,如此——” 她如此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哼哧哼哧替小姐擦背。 四喜自小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好些年,后来师父死了,她被人伢子拐走,夫人见她力气大又懂些武艺,将她买回府后也替她寻了个镖局的师父。 她杂七杂八都会一些,揉背也算个中翘楚,疏通筋络什么的不在话下。 谢知鸢被捏得热热乎乎的,在雾气下满脸生汗,她把脸搁在放置于木桶边的手臂上,哀叹道,“四喜真是孤陋寡闻,明日表哥便要来提亲啦——” “明日?”四喜一惊,手里的动作都漏了一步,“怎么这么快?!” 谢知鸢点了点头,脸颊肉跟着在小臂上磨过,她道,“其实他今日便来了,你们都没瞧见吗?” 四喜晃了晃脑袋,意识到小姐背对着看不见,才迟疑道,“今日奴婢一直待在府中未出去,未曾接到陆世子来的消息。” 谢知鸢微惊,难不成表哥早已知晓今日她不在府中,那他故意拉聘礼来又默不作声回去做什么,是太闲了吗? 她不能理解,是以久久沉默。 四喜却据此留意到他处。 大衍虽不太重礼教,但基本的规矩还是该守,男子纳采、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步都少不得,纳采时的聘礼也是有讲究的,普通人家如此,更遑论镇国公府。 送什么都得经由精细盘算,陆世子如此迅急,倒像是早已备好了。 四喜放心了些,不过未曾想陆世子瞧着清清冷冷,倒惯会暗中行些令人心生熨帖之事。 谢知鸢不懂其中的蹊跷,她近日累极了,由着四喜扶着她便斜斜直倒向床上, * 万佛寺半山腰的竹屋外, 最近入秋风又大,院子里积压了浅浅一层金黄的叶片,按理说竹叶耐寒,本不该辞柯,但这屋的公子嫌满目绿意单调,几年前便在院子边种了一棵银杏, 竹根不喜湿土,这片地界土质疏松干燥,这银杏被竹节抢了养分,自是长不高,但偏爱掉叶子,一入秋哗啦啦的,这就苦了从小在公子身边长大的晚亭,每年都得扫这么一遭。 虽然众人都以为公子是个女人,但小沙弥知道,公子就是公子, 他还知道,公子是个好人。 在他发现公子真实性别的那晚,张叔说要杀了他,却被公子拦了下来, 彼时那张清冷灵秀得恍若不似真人的脸上泛起无奈,他指了指南方,那是万佛寺前殿,亦是万佛朝贡之地, 他说,佛祖底下,莫敢杀生。 当时的晚亭更怕了,觉着公子是要让人将他拖去别地再行戕害, 可张叔却对着公子无奈摇摇头,叹息道,你这性子过于良善,日后怕是要吃亏。 晚亭这才意识到方才那句只不过是要保下他而随意扯的由头。 洒扫的晚亭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院里的叶子扫完了,院外还落着几片呢。 他懒得提步,把手抻直往前够,手底下的扫帚才触及那几片不听话的叶子,一双青布鞋便映入眼帘, 晚亭一下子反应过来,扫帚杆从手中脱落,与青石板转相撞时发出脆响,他颤巍巍行了个礼,始终没敢抬头去看,“张叔。” 着粗糙青布衣的中年男子淡淡嗯了一声,眼风半点没落他身上,脚步只略停便朝着屋内行去。 在他走后,晚亭才敢去捡地上的竹竿, 张叔本名、年岁为何他其实也不清楚,但他根据对方下巴处发白的胡须暗中揣测过,他大抵是知天命的年纪,听说是亲手将公子拉扯大的,平日里倒是忙得很,只每月来五六回。 他攥紧杆子,心中默叹,公子今日怕是又要不高兴了。 竹屋内,张叔来来回回踱步,嘴里开始絮叨,对着端坐于塌上身影沉声道, “那小沙弥连规矩都学不好,我当时劝你,你偏要留这么个无用之人。” “这里又破又漏,既然他们都已发现此处,你便应听我的,搬到别处,于你的身子也大有裨益。” 张叔见他没应,才说出此次来找他的缘由,虎着脸道,“你这回又未去。” 秦奕惯常一袭白衣,手里的册子波澜不兴翻了一页,他抬了抬眼,眉间毫无情绪。 张叔叹着气在他前边的竹藤上坐下,他面相稍苦,眉毛眼睛都往下垂,装起可怜模样长吁短叹,很能惹得人心疼, “老夫头一回您时,您才那么一丁点儿,未曾想转眼便这般大,大了,老夫管不动喽,但您也得想想九泉之下的圣上,太皇太后近日身子又不好,听闻您此次未去,一气之下旧病都快发作,您便当做是可怜可怜我们这些老骨头,过些天——” 秦奕这才放下手上的野志,抿唇道,“我依你便是。” * 许是昨夜风大,第二日谢知鸢起来时外头那株梧桐叶子都快被薅秃了, 她单手支颐歪着脑袋看手里的书,可将醒未醒的大脑只讲字滤过一遭,半点没留下的, 谢知鸢叹口气,望向窗外时恰好留意到正扫落叶的身影。 此时天光尚亮,今日风大天凉,谢府也不会苛待下人,丫鬟小厮们都躲着待日头出来后才洒扫,这丫头倒是奇怪。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15节 她好奇问四喜,“她瞧着好眼熟,是叫春桓吗?” 身后四喜已快将她的发髻挽好,只斜斜瞥了一眼,见怪不怪道, “是叫春桓的,规矩很不错的那个,年纪虽小了些,干事却利落,有时还抢着活干呢,她说她闲不下来。” 谢知鸢唔了一声,看了半天,还是有些担心,“待会唤她回去吧,她年岁小,身子骨稍弱点,若着凉便不好啦。” “放心啦小姐,”四喜将手中的银簪斜斜插入墨发中,笑道,“小厨房都煮了姜汤的,夫人让我们随便喝。” 谢知鸢哦了声,她鼓鼓脸,又捏起册子的一角,似是想起什么,不放心叮嘱道, “你也是的,若活太累都要和我说,我前些年便说再提一个丫鬟你也不听。” 盛京的贵女们哪一个周身丫鬟不成群,即便是再没落的小姐,身边也得有两个领头的服侍,四喜倒好,偏见着谁上赶着谄媚小姐便要将人赶出去,现下还算有了领事的风范与肚量,再提前几年,心眼小的堪比鸡肚肠,见不得谢知鸢身边出现半点丫鬟的踪迹,什么事都要亲手来。 谢知鸢不愿委屈了她,自个儿又用不惯其他人,便由着她去了。 果不其然,四喜听着这话脸都垮了下来,“小姐,你不会是背着我瞧上其他什么丫鬟了吧,是哪个——” “决计没有!”谢知鸢慌忙举手,她软声道,“我也只是心疼你嘛——” 前两年谢知鸢日日念叨着要将卖身契给她,四喜那几日见到她便虎着一张脸,在此之后她都不太敢提了。 至于四喜坚决不愿离开谢府的缘由,谢知鸢想起她声泪俱下的指控, “小姐,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奴婢死掉吗?!” 当时谢知鸢年岁尚小,被吓了一跳,以为四喜是得了什么绝症, 结果倒好,这厮居然是看中了她的脸,说是多看小姐一眼,吃饭嘎嘎香,见不着小姐,简直茶饭不思。 那几日谢知鸢都是躲着她走的。 到了现在,四喜既还是不愿有人插手,那便不找了,只是快入冬,她手里的活难免要多些,届时再劝劝她。 谢知鸢打定主意后,心中也稍松口气,由着四喜又挑了件藕荷色秋衣替她换上。 等戴好兜帽,四喜忽地指着塌上叠好的玄色披风问,“陆世子的披风该如何处置?” 谢知鸢原本刻意要忽视今日表哥会上门的事实,连带着陆明钦此人都被雾蒙蒙盖住,被四喜这么一提及,她不免泛上羞意,脸也红了,只支支吾吾道,“晚点他来了再归还就是了......” 两人一道上了马车,朝着大学府而去,谢知鸢昨日前日都在玩,于课业上她起步还晚,如今更不敢有半分松懈,靠着软垫借着窗外天光便背起手上的誊录本。 可马车颠簸,她又才起,没多久便觉困乏。 到了大学府门前才惊醒过来,她心中生愧,决心今日得好好学一遭,再不能睡觉了! 未曾想她还是对自己太有信心,夫子们拖的腔调又长又慢,原先还好,可她荒废了两日,一时之间跟不上进程,在课上昏昏欲睡。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原先告假的贵女们一个不落都回来了。 谢知鸢课上时脑袋犯晕,夫子一走,精神瞬间抖擞,她抖落了下耳朵,再次凭借灵敏的听觉听到了众人的窃窃私语。 原是太皇太后近日身子不爽利,昨日更是晕了过去,此事惊动了圣上,长平侯续弦一事自是被搁浅。 她托了托腮,手中的笔杆子轻轻转悠,忽地想起那日的小世子。 其实察觉那毒并非偶然,她年前才与爷爷探究过上百种毒草,大衍各样律令健全,按理说市面不被容许出现各类毒物,用来毒鼠虫蚁蛇倒另当别论,但若是出了毒死人的案子,连带着卖药的摊子都要受牵连。 那小世子的毒探着极杂,似是民间的好多种毒草混杂,想必做出此毒的必是个制药天才,竟能用佛寺里的香火作药引。 宫中的御医见的惯常是鹤顶红之类的名贵毒物,也不知遇着了平民百姓的他们可否能解...... 但小世子又不是她儿子,世上大夫那么多,她不过是最底层的那类,到底不关她事。 谢知鸢垂眸,继续背枯燥的各类课论。 * 因着昨日表哥的叮嘱,往日还要留下写课业的谢知鸢今日早早便离了学堂。 身形娇小的少女背着沉重的书袋子慢腾腾踱步至大门前,本以为会瞧见兴高采烈的四喜,未曾想看见的是笑眯了眼的伴云。 “谢小姐——”他躬身行礼,又替她拿了肩上的袋子,笑呵呵道,“世子爷在车上呢,今日因着太皇太后之事稍有些困乏,这才没在下边等您。” 谢知鸢跟在他后边,慢悠悠咬了咬自己的指尖,她没想到竟会来学堂接她。 陆府车舆依旧是那般的高,然则此次车辕边竟放着个木凳, 斜靠在横木上的疾烨见谢小姐来了,忙伸手将凳子放至她脚前。 她道了声谢,借着车轼的杆子往上踩,待到了车厢跟前,才小心翼翼撩了帘子。 迎面而来的是幽幽清香,谢知鸢鼻尖一缩,便知其间夹杂了安神的柴胡。 她头先探了进去,再是一只脚,耳听着没什么动静,才全然踏入其间。 昏聩未燃灯,但好歹窗边的幔布落了些许天光下来,慢腾腾渡到男人的脸上。 他确是极疲惫的模样,靠坐在软枕上,闭着眼,呼吸也略沉。 利落的轮廓在光影交错中都柔和下来,原本乌黑的长睫顶端正巧盛着天光, 是暖金色的。 她好卑鄙,谢知鸢在马车行进的响动中一步一步走向男人, 即便他如此疲倦,她却仍旧生了歹意。 作者有话说: 袋子表哥要拿去干嘛太明显啦~ 第104章 、响动 陆明钦下朝时在崇德殿外见着了太子身边的王顺德,他似是一直在等他, 见到陆明钦时,手里的拂尘微甩,恭敬行礼。 太监惯有的口条总是尖锐,若不清楚的人只会觉着刻薄,可这个胖乎乎的总管为人还算圆滑,瞧着极和蔼的一副模样。 陆明钦止住他的客套寒暄,跟着去了一趟东宫。 太子近日其实不算上得志,但比起二皇子,他的境况却还是要好上不少。 近日刑部侍郎贺延为他那唯一嫡子杀人之事故意将案子隐而不发,被人揭发后惹得君心大怒之下捋了他的官帽子,由此二皇子一脉越发败落,该走的走、散的散。 按理说二皇子势力一蹶不振,又未有将其他皇子立威之事,于太子而言应是好事, 可圣上如今凭心意办事,看谁顺眼便赏,反之则罚,前些日子太子明明祓除税患有功,可不知是哪里的言辞触怒了圣上,顿时劈头盖脸被骂了一顿,之后太子连着几日闭门不出。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太子就算再不服,也得受着,因为他只是个太子,他的手中的权势皆源于那个男人。 陆明钦到了长乐前殿,便有个样貌出挑的宫女为他解肩上披风,未及近处便被他做了个手势挥退, 太子似是才起,只着月白寝衣斜靠在东侧窗前的榻上,手里拿着根松枝,逗弄笼里的翠鸟。 翠鸟叫唤了几声,扑扇着翅膀飞起,落下时歪着脑袋,乌溜溜的小眼睛盯着人看。 “你来了?”太子懒懒掀起眼皮子,眼底一片乌青,他屈指弹了弹翠鸟的小脑袋,似是不经意问,“今日朝中可有要事?” 他如今被变相软禁在宫里,崇德殿安插人手不易,是以全靠陆明钦替他口述。 好在宋誉启虽不算才思敏捷,但记性不错,更重要的是心性宽厚、能权衡局势,知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若身边有能人辅佐,必也是一代明君。 “大多不值一提,但唯独其中一件,倒是有些蹊跷,” 陆明钦不紧不慢解下披风,露出其下雅青色官服,一面思忖道,“太皇太后近日突发旧疾,那边却大张旗鼓筹备什么招安礼。” 倒像是有撕破脸皮的打算。 圣上即位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先不论民心,他们若是以圣上残害先皇之子的由头起义,必也算一个不小的麻烦。 但他们没有兵马,这仗就打不起来。 边上的王顺德知陆世子的习性,安排了个小太监前来伺候,那小太监是新来的,从陆明钦手中接过那不算厚的衣物都颤巍巍打着哆。 谈及正事的二人都未在意这点小事,两人商议完应对之法,宋誉启心这才算落了实处。 陆明钦见他眉目落寞,缓声宽慰了一句, “此次软禁,于你而言倒不全然算坏处。” 近日朝中动乱不已,许多官职都换了人做,太子前些时日推行新法已然冒犯了太多了,出宫一趟都带着层层叠叠的护卫, 倒不如暂避风头,躲在东宫,倒也安全。 “谁知晓呢,”宋誉启冷冷一笑,不禁开始埋汰起来,“父皇惯是如此,从未对我有半分心软,想如何便如何,我可未见过似他般任性的帝王。” 闻言,陆明钦只掀起眼皮子扫了王顺德一眼。 王顺德被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他强忍住伏跪的念头,讷讷垂首,示意已明了他的意思。 那边厢,宋誉启仍垂首排揎,似要将近几日的怨言全然开释,想来此次他整饬税法,原以为此次卓有成效必能惹帝王龙颜大悦,却不料迎来的是如此结果,他伤怀之余回首过去,越发觉着先前如孩儿慕孺父亲渴望夸赞的心思幼稚。 身处帝王之家,最不能奢求的便是亲情。 陆明钦倒没意外,宋誉启生下来便是太子,可圣上先时对他还有几分严苛,后头却不管不问,将他视为弃子。 渴求些虚无缥缈的情感倒无可厚非,人之常情罢了。 但理解非认同,于他而言,所谓父母亲缘不过如水中浮萍、空中楼阁,更遑论将成孤独寡人的太子, 是以示意王顺德处置好周遭不该有的人后,他淡声道,“殿下不必过于苛责,欲登金銮殿,如今种种,迟早应割舍。” “从瑾说话还是如此不留情面,”宋誉启苦笑一声,“你说的对,孤一时着了相。” “今后若有不明之处,也望钦能多为孤拂扫灵台。” 陆明钦未置可否,如今他这般说,皆因太子仅是太子,若今后二人互为君臣,即便宋誉启再宽厚再仁爱,也必不可能如此直言,那是谏臣该做的事。 宋誉启叹气,眼里不复原先的忿然与郁郁,反而浮现些怜悯与悲伤,“父皇他到底身子不好,到底也管不了孤多久了。” 圣上本名宋彝,原先不过是先皇的远房宗亲,前三十年不知为何坚持未娶,即便在当时被笑话亦岿然不动,直至后来遇着了皇后,才生下太子,算起来如今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岁。 自古君王总因殚精竭虑而短寿,更遑论圣上自几年前便开始服食毒丹,他本人平日也确实一副眼红面衰、胸闷气短的模样,如今上朝也不过是勉强,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前些日子他们确实对那丹生起疑窦之心,但偷偷派人查验,又说其实并无纰漏,当日种种不过是巧合。 陆明钦眉目稍敛,垂睫掩住眼里深思,他此时靠坐在太子前面,手臂成随意垂落的姿势,手指不自觉在木扶手上轻点,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16节 “......那边的案子进展如何了。”太子的声音破开层层思绪传来, 如云囤雾集般的迷蒙于一瞬散开,男人思绪收拢,面上神色却未变,只长睫微抬, “大理寺那边派人来过,说是只有几个连诏狱都未进便吓得招了,剩下的一些个——” 他嗓音清寒,“刑部那边安排今日审讯。” 新税法的推行,总动了些人的油水,那批人闲不住,未曾想反而被大理寺寺正陈沂揪了小辫子,牵扯出税务贪污一案,其间涉及大大小小数十位官员,其中不乏有高位者于其间, 陆明钦如今在监议院领的闲职,可圣上特意于昨日宴后将此事交给他,让他陪同大理寺亲审,说是他太多年不见血,总要再寻回些血性。 圣上向来欣赏雷厉风行的手段,不然也不会如此宠幸邵远。 陆明钦并未回绝,只作平常事般领了命。 两人稍聊了几句,陆明钦今日审完人还要去谢府,是以并未多留,又待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匆匆离去。 诏狱里暗不见天日,只余几盏豆点大的油灯摇摇晃晃, 有卒吏来来往往,手里端着各种血水盆子,哀嚎声伴着长年累月积压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常人若是头一回踏入此处,必是为其中的惨状逼得俯身呕吐不已。 圣上先前所言陆明钦久未见血不过是随口的由头,几月前他坠崖时杀的人都比此次落狱的官员要多。 但他并不弑杀,见血时也无快感, 是以见着眼前之人血肉模糊的模样不由得轻蹙了蹙眉, 前任刑部郎中因着顶头上司贺延倒台,自是被捋了官帽子,于前些日子换了个人做。 那人正是太子手底下的,对陆明钦自是毕恭毕敬,此时见他拢眉,原以为是他对这些画面不适,禀报时难免小心翼翼, “陆世子,人晕过去了。” 陆明钦离那受刑之人并不算远,但更谈不上近,毕竟他待会还得见阿鸢,自是不能染上这里的血腥气。 修长如玉的大掌慢腾腾将挂在腰侧的鱼袋拢至怀间,官服外的月白披风也衬得一尘不染,连滴血星子都未沾, 他头也未抬,淡声道,“刑部审讯只能如此了?” 诏狱建于地底,常年不得见日,是阴潮虫蚁栖居之地,是以极度阴湿,虽说无风,却远比外头要凉的多, 阴寒之下,刑部郎中在此刻却被男人话中的意味惊出一身冷汗,他慌忙道,“是小的掌管不到位,还请世子明示。” 陆明钦掀起长睫越过晦暗扫向被锁链拉起的罪臣,他才受了刀刑,此刻身上无一处好肉, 前不久这人谄媚的嘴脸犹然在眼前浮现,未曾想竟是个硬骨头。 他接过边上小吏递上的帕子,将自己的指骨擦得干干净净、直至泛白,连缝隙都未落下——即便他从未动手, 确保没什么遗漏了,他这才缓声道, “寻些甜的撒到他身上,别让他死了,明日我再来看看。” 甲之蜜糖,乙之□□,牢里蛇虫鼠蚁足以摧毁人的意志,除非—— 陆明钦将帕子丢到盆子里,他有所念之人,令他心甘情愿抛却一切,包括身为人的本能。 * 陆明钦身上还穿着朝服,他将手里的披风仍到伴云手中吩咐拿去丢了,又在外头吹了会凉风,这才复踏上车厢。 他前些日子太忙,一忙便到了深夜,今日本就强忍着脑袋一阵一阵的抽疼,如今背才沾上软枕,便觉浑身松乏。 他屈指轻叩车壁吩咐去绕道先去大学府门前,又问了疾烨聘礼一事,得知已送往谢府,这才稍松了口气。 从骨子缝隙里挤出的困倦便狡猾地抓住这空档,袭上眼角眉梢,深入骨髓、血液与摸不着的灵魂。 陆明钦靠坐在主座上闭目养神,眼前却晃过一幅幅残碎的画面,但好在身子的疲乏拦住思绪的喧哗,他不过多时便沉沉入睡。 但即便睡着了,感官却依旧机敏地探查着周遭所有响动,所以车外软语响起的那一霎时,陆明钦便已清醒, 他思潮还混沌着,是以并未睁眼,感官默默注意着一切动静。 细微的拉帘声,乍亮的昼光,微缩的呼吸...... 因天渐凉,车厢内被铺了层厚毯,姑娘家柔软的锻布鞋在其上几近无声。 轻轻软软的步子,轻轻软软的呼吸。 没过几瞬,香甜的气息一点一点渡来,并非为铺天盖地般的侵略,反而一丝一缕般,萦绕纠缠至鼻尖, 宛如最为细软的柳絮轻飏,挠得心尖发痒。 陆明钦阖着眼,思绪稍沉,他好整以暇地想,她是要做什么, 大抵是坐到他旁边,若大胆些,许是想捉弄他...... 他耐心地等着,即便她的步伐再缓慢,动作再细微,他等着小东西一步步将自己投上门来,踩入到陷阱里。 她却离他越来越近,清甜的气息在男人挺拔的鼻梁前悬住。 作者有话说: 走个剧情嘞— 第105章 、大坏蛋 谢知鸢在车厢里蹑手蹑脚了半晌,又揪着手指头犹豫了半晌,所谓畏葸不前,不外忽如是。 直至车已行起,外头甚至传来疾烨对行人的吆喝声, 她目光才再度落过去, 男人就在不远处,他似是才下朝,身上穿着雅青色朝服,懒懒斜靠在主座里,臂弯搭在软垫上,膝盖因长腿微曲而在矮桌后显露。 再多的,就看不太清了...... 可表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引诱她上前的气息。 她现在站得,还是有些远。 谢知鸢咽了口唾沫,她蹀躞着,全身的劲儿都使在了腿上,宛如偷了东西的小毛贼,亦如捧着粮食的鼹鼠,小踏步往前走了两步, 不过短短几丈距离,却被她硬生生行出了长途跋涉之感。 她磨磨蹭蹭行至男人跟前,锻布鞋轻轻抵住男人皂靴一侧,裙摆也跟着漫上来,遮盖住小巧的足尖。 车厢里再度落入沉寂,静到能听到男人沉稳的呼吸声,不疾不徐, 好似脉搏里的每一丝血液都带着有力的劲道,才能递送如此凝健温厚的气息。 谢知鸢手心里满是冷汗,她有些气恼地将其上的水汽擦到了脸上,又狠狠地揉了两下不争气发烫的脸颊肉, 明明不过是一件小事,她怎生如此紧张! 她缓了缓气,开始劝慰起自己来, 正如同平日里品尝最后一道精致佳肴,她在动手之前总要先细细欣赏一番的嘛,反正表哥也就在此处待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车厢里暗光晦暗不明,她方才站得远了到底看得个轮廓,但此处近到再往前一寸便能抵住男人的膝盖骨,也足以叫人看清些许细处。 男人微垂着头,玄玉冠下有几缕发丝落在额前,长睫在顶部薄翘, 雅青色朝服上大块都被仙鹤霸占,原本该是仙风道骨,在男人身上的确实张牙舞爪,气势沉沉,盘扣是极深的绿,三五颗蔓延至左肩,衣领恰好被压在骨感的喉结下。 修长骨感的手随意垂落至膝头,即便在睡梦中,依旧是有力的弧度, 表哥的腿太长了,膝襕完全挡不住,侧弯着显出极流畅的线条, 真讨厌,简直哪里都喜欢呀—— 谢知鸢上下扫荡一圈,不知从何处下手才好,但到底怕惊醒男人,想着亲亲就算顶顶顶厉害的了。 她慢悠悠凑到男人面前,再度停下,静静看了他一会,鼻尖溢满了男人的气息,直到心尖尖涌上滚烫,这才心满意足嘟起了小嘴。 可是—— 她嘴翘了半天就是找不到下口的地方,先是想凑到脸颊处,可又怕男人高挺的鼻骨蹭到她的脸,不小心惊醒他就不好了, 表哥的唇柔软瞧着倒是很好亲,但是她也不敢, 谢知鸢又磨蹭了半天,感觉都快到家了,这才下定决心,最后停在了他的眼睛前面, 再具体些,就是男人长睫前的一寸处, 她弯腰垂首,缩着下巴,又犹豫了半晌,直到腰都泛上酸疼,正要狠下心一鼓作气伸头,下一瞬男人忽地抬起了眼皮子, 谢知鸢即便看不到,但长睫往上掀起时带动的细微气流却轻轻扫到了柔软敏感的唇珠上,明明一点儿都没碰着,却带来早已触及的酥麻感触。 她心尖骤缩,唯一停留的理智抑制住叫出声的冲动,可身子在惊吓中不住往后退,她向后撑的手落了空,整只人啪嗒一下掉到了毯子上。 略睁大的水眸也下意识朝上而去, 四目相对之下,男人黑眸透亮暗沉,全然不像是睡了的模样。 他垂首望来,眉眼带了几分笑意。 谢知鸢猝不及防之下,如同被火灼了般猛地缩回目光,觉着自个儿的脸都快烫熟了, 她死死垂着脑袋,刺激之下,心尖翻涌的羞恼化作酸意直直冲向眼眶, 怎么办,她还没亲就被表哥抓包了—— 晶莹的泪水颗颗坠落至精致的鼻尖、下巴,又滚落到地毯上, 谢知鸢正无声哭得起劲,泪眼朦胧间,一只大掌映于眼底。 她打了个噎,没理他继续哭。 陆明钦神色错愕一闪而过,微顿了顿,见她依旧兀自哭着,终是无奈伸手。 有力的腕骨穿过谢知鸢的胳膊,因怕弄疼她,指节小心翼翼避过胸侧, 掌心覆上细嫩的背,稍一使劲便被他提起。 伴随着细细软软的抽噎声,小姑娘被侧放到男人的腿上,细瘦的肩膀在大掌下轻颤,陆明钦不紧不慢轻轻拍了两下,语调罕见地温和,“不哭了——” 正呜咽着的女孩抬了抬眼,乌溜溜的水眸溢满了晶莹的碎泪,还有几颗挂在长睫上,眼尾满是红痕,她委屈地扁着嘴,抽噎得说话也磕磕绊绊的,“表,表哥是不是,刚刚没睡呜呜呜......” 她说着说着又哭出声。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17节 她已经很久没这般哭过了,再加之方才表哥还笑话了自个儿,这一时之间竟停不下来。 陆明钦指腹抚去她脸上的泪水,温声道,“乱说,我方才才醒。” 见她不说话,男人捏了捏她通红的小鼻子,轻声叹气,“阿鸢不信我吗?” 谢知鸢圆瞪着眼,还是觉着羞恼,就算表哥一直睡着,但醒来那幕总瞧见了吧。 他都瞧见她要非礼他了! “大坏蛋!”她瘪着嘴,仗着男人的纵容就开始凶巴巴,眼里的泪却直直又往下坠,落至湿漉漉的唇上。 大坏蛋? 乖女孩大抵是不知,她哭着,她的大坏蛋却更想欺负她。 陆明钦眼眸微暗,没等阿鸢再开口凶他,他便俯身,唇沾上她的睫,她的泪。 谢知鸢一下子怔住,睫毛上酥酥麻麻的触感瞬间如电般过渡到脸上,细小的绒毛都快竖起。 她呼吸一促,脑袋呆愣住,可眼眶的泪水却直直往下落,在快落至唇上时,又被男人细细接住。 陆明钦细细啄着女孩脸上的泪痕,动作又轻又柔,她的脸颊肉滑滑嫩嫩,轻轻一吸便是嫩滑的一点, 那泪好似怎么也亲不完般源源不断,总有些漏网之鱼还是落至粉嫩的唇珠上。 略带粗粝的指腹轻轻挑起女孩的下巴,软糯的皮肉包裹着小巧的骨头,陆明钦不住摩挲着, 在她细软的轻声嘟囔中,微凉的唇从她脸侧轻轻吮吸,缓缓顺着泪液来到唇边, 车厢里,两人急促的呼吸相互交融,明明极为宽敞之地忽地有些逼仄起来。 笃笃笃—— 外头忽地传来指节与车壁相敲的闷感,旋即是伴云刻意放大了些许的声音,“主子,聘礼仪队已至。” 谢知鸢怔忪着的脑袋被这声唤回,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如今的状况,脸霎时又红了些,连带着颈侧都是灼烧的炽热感。 她连忙推了推身前的男人。 陆明钦感受到女孩的推拒,眼里泛了笑,但到底没再吓她,只亲了亲她的鬓边,才松开她的肩膀, 谢知鸢又缓了缓神,才觉着周遭的空气回归,胸腔重新浮动起来。 外头的杂闹声便挡不住般越过车窗与窗幔透了进来。 陆府今日的仪队不似昨日般悄无声息,反而打着鼓,将四下里闲着无聊的街坊邻居都引了过来, 每车上的车夫手里都攥着糖,四下里瞧热闹的孩子们一拥而入,闹腾着要抢着吃, 伴云却笑不出来,他小心翼翼觑了眼谢夫人的神色,又轻轻敲了敲车壁,又过了几瞬,里头的两人这才钻了出来, 他这一瞧,哎呦喂真不得了,谢小姐竟都被世子爷欺负哭了,眼眶现下还红红的呢,世子爷也不知节制些! 作者有话说: 婚后能有朝服play吗【星星眼】 第106章 、定亲 谢知鸢怯怯缩在圆桌一角,埋头抠她身前桌沿的瓷碗,陆明钦与她隔了好几个座位,正对着谢父谢母和与她同样埋首的谢知礼, 男人换了件绛色常服,领口饰以暗金纹路,在亮堂的烛光下端的是面如冠玉、风姿独落, 他边上原本该坐着谢知鸢,只可惜胆小的姑娘只愿与他同甘,却半点苦头也受不得,方才一对上谢夫人的神色,便吓得直直缩在角落里,摆明了哪头都不沾。 狡猾。 陆明钦掩了眸中隐不可查的笑意,他微抬着眼,遇着谢夫人的又一刁钻话头,心神交错间却不紧不慢审慎作答。 谢知鸢虽未见过表哥在朝堂或是官署的模样,却不妨碍她察觉此刻的他与平日里稍有不同。 男人身量过高,为避免显出俯视的姿态,只半抬了眼,目光在桌面上凝缓, 那种从容又不经意间透出谨愿,明明可以立时的答复却刻意延缓两瞬、展露出认真忖度的态度,倒是削弱了些许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压迫,不会令人觉着冒犯, 许是他的温和与谦让令谢老爷放松些许,他也没一开始的紧张,举着酒盏同他喝了好几杯,陆明钦皆浅笑着一一受过。 但问话总是不敢的。 谢老爷骨子里怕这位女婿,谢夫人不怕,她前一瞬还在笑着说多吃些,下一刻便开口问,“从瑾可与陆老夫人商议好了?” 谢夫人了解陆老夫人,虽说为人宽厚,也疼爱阿鸢这个外孙女不假,但到底眼界广。 在她眼里,将来的镇国公夫人必定得是能独当一面的女子,先前她早对陆世子请回安珞的举措不满,如今陆世子又先斩后奏来提亲...... 她与老夫人素来亲厚,她没同其提起阿鸢之事,皆因此缘由,仅仅侧敲旁击几回,不过是怕此次再度出岔子。 “姨母不必忧心,”陆明钦指腹轻触着酒盏,面上淡定如常,“祖母已知晓此事,余下的我也会打点好。” 陆夫人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她之所以敢接受陆世子的提议不就是因着这个吗? 前些日子镇国公告假不去朝堂,老夫人年岁又大,这府中一应事务都该跟着陆世子转悠。 他若是决定好了的事,他人也不敢置喙。 先前她便与他聊了不少,但做父母的总是需再三确认才能放下心来。 谢老爷毕竟还是顾虑太多,他在谢夫人旁边闷不作声,但许是无事干,那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待喝到后头人也不清醒起来,话倒是越来越多。 他平日是个温文尔雅的胖大叔,现如今敞开话口子,竟哈哈大笑起来,连道了几声好女婿,还说要与陆明钦不醉不归。 边上谢知礼瞧老爹这幅模样,眼里的惶恐都快溢出,爹明日清醒过来怕是得后悔得寻遍家中珍宝去给陆世子赔罪了罢。 陆明钦倒没介意,顺从地由谢老爷替他斟满酒,每杯都不落。 谢夫人瞧着那爷俩没出息的模样,叹口气,目光转向女儿,却发现她竟只顾着埋头揪手指头。 她心里落地的石头再度提起。 她先前就同女儿提过,陆世子的夫人哪是那么好当的,盛京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她却还是这幅长不大的性子,又哪能让人放心。 “阿鸢!”谢夫人语调稍扬,在女儿懵然望过来之际勉强笑笑,“胃口不好吗?怎的不吃些饭菜?” 如今在外人面前,总要给她留点面子,不好贸然发火。 谢知鸢轻轻应了一声,手捏上筷子,却依旧精神恍惚般,她现下还没有多少实感,以至于浑身飘乎乎的,似要飞到天上去, 她真与表哥定亲了? 这种感触直到饭后依旧没落着实处,酒过三巡,连谢夫人也没能免俗,屋里头又太闷,趁着他们喝得尽兴,谢知鸢随意找了个由头溜达出来。 如今月上中天,院中的万物被笼罩在冷晖之下,随着秋风微微晃动,连带着地上的影子都有了生命。 今日风并不凉,犹带着白昼特有的暖意,谢知鸢身上只着了单薄的秋衣都未曾察觉冷感。 她面容恍惚,绣鞋不由自主又漫无归处地踱着步,直到了池边, 波光映射出的莹莹絮絮稍有些晃眼,她目光落在亭前的树上。 那是一颗梨树,在谢府有些年头了,枝干蜿蜒曲折,她小时候还在上头打过盹儿,差点掉下来摔烂了屁股,当时若不是有爹劝着,定是免不了娘亲的一顿毒打。 仰头望树的少女不知为何轻轻地叹了口气,前些日子倒还能有快活潇洒的余地,到如今——真是避无可避的长大呀。 下人们显然还未拾掇过这一树的硕果,颗颗饱满的青梨隐没在绿叶中, 她盯着树梢上快垂落的一颗看,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身后的窸窣声打破此处的平静,来人并未遮遮掩掩,是以鞋落上水分蒸干的脆叶时,谢知鸢心一促,她猝不及防转过身望去,轻扬的裙摆经由微草沾染上水雾。 男人站在不远处,遮住一隅月光,皓光撒在挺括的肩上,好似剑出鞘时的那一抹冷晖, 他手里还握着盏风灯,随着轻提起的动作,清隽的眉眼逐渐明晰。 不知是否因着身处暗处的缘故,眼眸莫名黑沉。 见到了来人,谢知鸢心里头那些因不可闻的怅惘霎时散了一干二净,反而无可避免地狂跳起来。 她想欢呼雀跃跑到表哥身边,将自己投入到他怀中,但绣鞋只轻轻挪动两下便顿住,不自觉涌上的羞涩还是让她停在原地,只垂首不好意思地唤了声表哥。 他走近了些,女孩位于他的下首,背后是小片波光粼粼的月池,她轻轻缩了缩鼻尖,男人身上甜酒与清冽混杂的气息借由晚风渡了过来。 “怎么一个人在此处?” 话音方落,陆明钦便到了她跟前。 极高的身量与宽阔的肩膀挡住月光,落了的大片阴影将她牢牢罩住。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得有些发乱的发尾,语调也是被月浸透的温和, “今夜见你没怎么动筷子,是饭菜不合胃口?” 谢知鸢摇了摇头,她抬眸借着男人手里的那盏风灯打量他, 陆明钦平日惯常着沉冷色调的深衣,倒少有如今日这般张扬的服饰,暖光将绛色衣领处的纹路都照得熠熠生辉, 再往上是微滚动的喉结, 谢知鸢目光匆匆撇开,小声道,“就是觉着,好似做梦一般......” 也许明日醒来时,表哥或许就不见了,宛如话本子里的月下仙人,种种不过是她臆想出来的。 做梦? 陆明钦轻笑了下,这笑声在静默的夜里过于突兀,谢知鸢扁着嘴抬眸瞧他, 男人带着笑意,与眼底跳动的灯火夹杂在一块,却显得有些奇怪, 好像,好像是......有些吓人...... 谢知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她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做的梦, 梦里的表哥每日都很奇怪,也会用现如今这种眼神望着她...... 她揪着裙上的宫绦,长睫不安地轻颤, 她在想什么? 陆明钦止住笑,脑海里满是方才女孩怅惘的模样,那种无法抑制的晦涩便不由自主泛上来, 他垂了睫,原本覆在她头上的大掌忽地向下,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18节 细软的后颈在指腹间略滚动,他的指尖带着夜晚的凉意, 谢知鸢被他捏得吃痒,眼眸都弯起来,才嘟囔“表哥你做什么呀”,就对上男人的眸, 风灯随着男人垂落的手滴溜溜地转,他脸上的阴影也落至眸底,眼神明明灭灭,似波澜诡谲又似风平浪静。 她忽地哑了声,周遭便只剩灯随风的窸窣。 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女孩柔润的下巴,男人灼热的气息忽地压来,强烈地教人无法忽视, 谢知鸢被这股侵略性吓到,不自觉吞咽了下,“表,表哥......” 手下是她柔嫩的软肉,夹着骨骼的脆弱,陆明钦指腹略摩挲了几下,忽地问她, “现下还觉着像是在做梦吗?” 男人不咸不淡的声音,好似所问并不是什么要紧答案,却不喜人答非所问不听话。 谢知鸢心尖一缩,她眼眶在酒味的刺激下有些发红,她试图逃过,“表哥——” 男人的气息又近了些,甚至于女孩脸侧都带上酥酥麻麻的感触, 他很克制,声音极低极沉,却在唇动时轻轻擦过她的嘴角,又问了一遍, “告诉我,还像是梦吗?” 他并不想让她逃避。 就算此次定亲并非她所愿,那也得好好受着。 “不——表哥,”谢知鸢心头慌乱,手下意识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揪上男人衣领下垂落的红樱,宛如不知要躲去何处的小动物,连眼尾也可怜巴巴地下垂,“我,我摸到你了,这是真的,不是梦。” 陆明钦停下来,忍不住又笑了笑,这回倒并非为嗤笑,反而带了无奈。 她到底还是什么都不懂,是他操之过急, 如今已定了亲,他瞧见她都有不同, 但还不够,他所想要的,是不分彼此,骨血交融,叫她再也想不着他人。 而她那个旧情人—— 陆明钦大掌覆上女孩的脑袋,在她无措望来时,轻声道,“往后若是不安,需得告诉我——” 没等谢知鸢反应过来,他话意一转,“今日原本是要镇国公他来一趟的,但近日他卧病在床,不好叨扰他,祖母亦是如此,等我们成亲时,再谈其他不相干之人。” 显而易见,他口中不相干之人便是陆夫人了。 谢知鸢思绪皆因他这句收拢,她不知表哥缘何与陆夫人生疏至极,可倏忽间又想起那日在街头摊子上时听着的密辛,这心里头存了几分疑虑。 夜里的风再暖,也总归带了湿气, 陆明钦抚了抚女孩微湿的鬓角,提灯捏着她的手送她回房, 风灯的光不暗也不明,些微能照清眼前之路。 谢知鸢抿着唇,由表哥牵着她行于通往风行居的小道上。 四周阒寂无声,只余风萧索打量着行人的脸,谢知鸢却觉心中一片安宁, 她晃了晃表哥的手,在他侧眸望来之际笑了笑,“表哥上回说的要带我狩猎可还作数?” 陆明钦莞尔,他问,“伤好了?” 谢知鸢脸一热,他怎么惯会欺负人的, 她不敢看他了,只轻声道,“好的差不多了,都怪表哥,上回还说什么不穿也无事。” 其实明明是她自个儿急于求成,没走两下就让马儿疾跑,由此磨破了嫩处也冤不了谁。 陆明钦倒未辩驳她的歪理,他捏了捏掌心中的小手,应了这句责怪,“是我的错,若是阿鸢伤好了,我忙完手头之事便带你去南山。” 他想起狱中还剩的那几人,眉头轻拢。 闻言,谢知鸢眼睛一亮,她唇角弯弯,“那表哥可不能反悔,我,我可想去狩猎了呢。” 女孩的脸在月光下相对明晰,是以乌黑透亮水眸里闪着的光被男人尽收眼底。 陆明钦瞧她这幅激动的模样,倒是有些新奇。 盛京贵女们皆不忍于杀生,别说狩猎,踩只老鼠都得嗷嗷叫。 不过他想起表妹往常替人医治时也时常见血,不由得又笑了笑。 她想做什么,那便去做,他会是她的后盾。 光影婆娑间,时光随着影子拉长,可路终有尽时。 谢府能有如今这般大还是谢老爷入京时瞅准时机,花光了手头的积蓄,才从一位致仕的朝廷命官手里换得的宅院。 于一家四口虽大了些,但到底比不得亭台楼榭环绕的陆府。 两人没多聊几句,风行居便在不远处显现。 里头灯火通明,眉眼英气的丫鬟正百无聊赖托腮坐在石阶上,脚边随意搁着盏风灯,木提手卧在横条上。 丫鬟手里托着的腮肉足以显现出她近日的伙食有多好。 她见到谢知鸢的那刻,那双眼里霎时闪过宛如狗子见到肉骨头的光,她忙拎着灯起身,大声呼喊“小姐——这里!” 谢知鸢怀疑她的下一句便是“若是受到挟持了请挥挥手”。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头一回如此不想见到四喜。 * 陆明钦回府后尚过戌时,有个小厮一直在门前等候,伴云前去一问,说是陆老夫人唤世子爷商议些许事情。 闻言,陆明钦先去里间换了身衣裳,又漱口散了酒味,才提步前去明德堂。 老夫人年纪大怕孤寂,住的地界离众人的院落都极近,不过一盏茶的时刻就到了。 明德堂亮亮堂堂,通明的烛光自窗纸透出,陆明钦入内向来无需通传, 他跟着紫岫到了外厅,听见里头的喧闹,先于门外停顿一瞬,才推门入内。 作者有话说: ——四喜: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表哥看到阿鸢对着树怅惘的样子,还以为她对孟瀛旧情难忘hhh 第107章 、绣花 陆府虽门楣煊赫,人丁却稀少,陆老夫人膝下仅有镇国公和二老爷两人。 镇国公育有三子三女,二老爷更为夸张,不算上门来打秋风的,足有四子五女。 老夫人屋里平日其实不该有如此多的来客,大房的且不提,二房的女眷却一应来了个全,皆因陆世子一事。 大房与二房早已分家,如今不过是同住陆府府邸里,记账分的明明白白,但各家有各家的消息门道, 大房库房的小厮在搬货时正好在场,他的娘又于二房膳堂当值,况且陆明钦今日不仅未遮掩,反而顺水推舟将动静闹得更大了些, 消息传到二房的程夫人那时,她便坐不住了。 在陆世子赶走安珞后,她原先还想介绍着自个儿娘家的小姐同陆世子认识, 运气好还能捞个世子夫人当当,当然在他身边当个妾室都算赚到, 可听听今日那膳堂娘子与她说了什么?! 陆世子竟要娶一个商户之女? 他们程家好歹也是翰林学士之后,正儿八经的清贵出身,又岂是谢府那等商户能比的?怎会愿被压一头? 这下倒好,正妻不说,连妾室也泡了汤,天知道她知晓此事时有多胸闷气短,简直恨不得让她自己的儿子代陆明钦受过。 但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她急匆匆拉了女儿们上明德堂请安,虽未直接开口道明来意,但明里暗里都是贬低的话语。 陆老夫人似是早已料到,她靠在软垫上,抚着眉心,眼角的纹路都似夹杂着看透生死的淡然,只等着嫡孙上门来。 倒不是为着他提亲之事,只是想让程夫人闭嘴。 没道理成亲的是他,遭殃的却是她。 就在程夫人拉着女儿的手絮絮叨叨那谢家小门小户,几个女孩互相应和之际,忽地被开门声打断, 几人一齐朝外堂望去,见到紫岫身后的男人皆起身唤道“陆世子”。 “我倒是不知,祖母这何时变得如此热闹了?” 陆明钦朝几人面上轻描淡写扫过一回,提步径直往老夫人下首的软塌上落座, 程夫人被他那一眼看得透心凉,嘴里的话霎时被吞进肚子里。 别看她平日于小辈面前高高在上,到了陆明钦跟前却屁都不敢放一个出来,男人非盛京里富贵温柔冢的娇贵公子哥,是真正饮过血的无上刀刃。 老夫人淡笑道,“往日都这般热闹,只是你每回下了官署都有些晚,碰不着罢了。” 陆明钦未置可否,他问,“祖母唤我来有何要事?” 他此话一出,程夫人便有些坐不住了,果不其然,老夫人笑着往她那一扫,“是你二婶娘她——” “老夫人!”程夫人蓦然起身,她尴尬一笑,压低眉眼道,“不过是妾随口一说罢了,不值当放在心上。” 她说完,给姑娘们使了眼风,“还不快告退,待在这白白妨碍了老夫人同世子爷说体己话。” 程夫人掌着二房的中馈,年轻时饱读的策论全用来拿捏丈夫房里的妾室们,效果显著,连带着她们膝下的姑娘们也唯唯诺诺,不敢惹她半分不快。 陆老夫人眼里带笑望着她们行礼一步步退出明德堂,李嬷嬷才关了隔门,她面上虚浮的笑意就已散去,捏着佛珠轻叹一声,“到底是年纪大了,随你们折腾吧,改日带阿鸢来陆府一趟就是,只不过——” 她看向端坐在梨花木座上的男人,眼含深意,“从瑾啊,你到底还是要同你娘说一声......” 她话音方落,陆明钦淡漠的眉眼便是一沉。 * 盛京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明明户口蕃息,人烟生聚,陆府与谢府亲上加亲却不到两日便被说书先生穿了个遍。 谢知鸢不惮于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可课上隐隐约约的视线依旧令她如芒在背。 好在没人来找她麻烦,只是夫子时不时压过来的神色,令她不自觉手冒冷汗。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19节 尤其是严夫子,盯着她瞧了半晌,谢知鸢都已做好被提名的准备,可他却只旋了眼角点了另外一个同窗。 这一日下来,身心俱疲。 人在精神消耗后难免想寻人打架,谢知鸢回府后本想拖来谢知礼挨骂,可才到院中就被被陆夫人压着去绣样花。 四喜翻了昨日陆世子纳征时拉来的聘礼,其□□有锦萝布匹数十缎。 她派了几个小厮一匹匹抱来,风行居里头的黑漆木柜子塞满了犹然不够,拉出几个木龛才勉强整理完。 谢知鸢单手支颐看着她忙前忙后,目光在罗成小山的布匹上扫过,眼皮子直抽抽。 那边陆夫人挑了其中一缎,叫人去拿了剪子针线左准绳类的器物,说是要教她制被褥,届时需一并带到夫家去。 她方抬了个木托行过来,谢知鸢眉眼都耷拉下来,眼尾微垂,可怜巴巴地望向自家娘亲,“娘——您也知晓我绣工是如何的,况且我今日课业还没温习呢......” 陆夫人早已料到她是这么个反应,她不紧不慢理了理盘中的线头,宽慰道,“那便先从头开始,你前些日子不是还绣了个香囊吗?这回且再绣一个。” 谢夫人往日没拘着她学这些,不过是觉着女儿天真烂漫,找的夫婿她都同谢老爷商量好了,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是个家世清白的老实人,怎样造作都行,也无需给其他人脸色学这学那。 可如今进了陆府,少不得替老夫人编个额带、替陆世子打个络子,不然送出去的都是什么歪歪扭扭的大胖蜂,别人又该怎么笑话她! 谢知鸢不是不懂这其中的缘由,也不是不爱折腾这些,不然腰间挂的也不会都是自个儿绣的了, 但就算是绣,那也总该有个限度,她一想到要弄那么一大堆,这心就直直往下沉。 她捏了捏身前的针头,拿起谢夫人替她理好的绣棚,听娘亲在耳边道,“往日你刺绣只知道枕随心走,自是磕磕绊绊歪歪扭扭,如今你听娘的,先与娘学几样针法。” 她说着,手里的锻布也绷实了,秀长的指尖捏了根银针往上穿了个洞, “就刺绣的针法而言,丰富又多变,共有九大类数十种且不提,现如今娘给你看的,就是齐针......” 谢知鸢睁着眼睛看娘亲的手在绷布上灵活的穿梭,伴着絮絮叨叨的声音,不过几瞬便犯困了。 她愣了下神,正巧被谢夫人抓着。 她嘴里的话一停,原本悬于半空的绣布也被手压在木盆里,秀致的眉目舒展,原本温柔的眸静静地望向谢知鸢。 寂静中,谢知鸢总算激灵一下反应过来,她不自觉吞咽了下,小声唤了句“娘亲”。 正巧此时叩门声传来,旋即是谢夫人身边常年伺候的闵婆子的声音, “夫人,陆世子那边派了个媒婆来,说是向小姐要生辰八字,回去请万佛寺的主持算个成亲的日子。” 按理说问名纳吉该是在纳征前的准备,但这年头单纯信这些的倒不太多,只是象征性走个流程罢了。 纳征后请期确是必要的,不仅需算出当日的运势,还要根据陆府需留多少时日准备,或是避开一些个大人物的祭日。 陆夫人吐出一口气,稳声叫闵婆子派小厮送来纸笔墨砚。 她是于武场操练长大的,身子骨比寻常夫人硬朗不少,是以瞧着不过三十岁的模样。 但她生而聪慧,敏锐多思,时常操劳小辈们的烦心事,长久以往眉心难免留了道褶子。 好似道小山丘,在平整的地面行过。 谢知鸢怔怔瞧见了,呐呐不敢言,心中的愧疚一涌而上。 比起娘亲来,其他的又算是什么呢?谢夫人从小就极疼爱她,现今她大了却比以往更不懂事,三番两次要她担心。 总该要母亲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好,谢知鸢吸了吸鼻子,决心不再惹麻烦,要好好听娘的话。 那边厢媒婆领了生辰八字兀自离开,闵婆子却进来了一趟,将手中的盒子放到谢知鸢旁边的矮桌上。 她笑道,“那媒婆说这是陆世子吩咐替小姐买的,今日他抽不开身,便由她送来了。” 闻言,谢知鸢沉到谷底的心瞬间升起,乌黑的水眸瞬间锃亮,“是表哥给我的?” 她忙伸手去扒拉,谢夫人倒也没拦她,心里也有了些慰藉,至少陆世子心里头一直念着阿鸢。 只是——她想起那孩子爹娘的孽障,倒有些忧心。 有月无灯不算春,灯会如此,人又何尝不是?他没受过那种感觉,又谈何爱他人呢? * 诏狱。 阴森的凉气灌入卒吏的脚底,他暗暗觑了眼刑部郎中,却见其的脸色也不好看。 常年不见日色的地底挥洒着不计其数血液的气息,狱吏并不算是个好干的职称,毕竟寻常人都不喜此处的阴寒。 自开朝来人头滚滚,冤魂不计其数,谁也不能说自己绝不信鬼神之说,哪怕不信也得敬,是以几乎每人来此,要么是为着过渡,来年好评个高一些的官阶,要么就是走投无路。 如邵远这般的变态倒是少有。 “所以——他还是没招?”陆明钦站在案桌的不远处,望向狱里那团几乎可算得上是血肉的影子,轻声问。 男人微压着嗓,声音听着不咸不淡,却无端震慑得人满是惊惧。 刑部郎中小心翼翼窥探他的脸色,却不小心撞进深不见底的眸海。 原本还算稳当的声音翛然变得忐忑,好在他早已做好准备,躬身开口道,“却是如此,但小的特意查了他生平来往之人,请世子过目。” 陆明钦伸手接过他递上的纸条子,修长手指略碾开,原本平静无波的眉目稍敛。 作者有话说: ——有月无灯不算春——唐寅 梦中的表哥就是如此,不知如何去爱人,就,就,就凉了(但还没写到) 嘿嘿其实想要大家看懂大狗埋的伏笔,但又怕宝子们觉得太无聊了呜呜呜, 这本结束我要狂练剧情!!! 第108章 、来客 这人的生平倒是无甚可说。 户部掌天下土地、人民、钱谷之政、贡赋之差1,其下又细分四部,此人名为李深则,正是金部主事,主管钱财出纳。 这个位置不好做,虽说只有从五品,但里头油水多的是,人见钱见多了就会贪,丢人倒是小事,朝中大多人都贪,但上头每回都从这开刀,一刀一个准。 大批人下去,自有一波备好的再被提拔上来,而李深则却在其中岿然不动。 这是他挺过的第十个年头,若无例外,他会是今岁新的户部侍郎。 可就是这般品性端正的人却栽了。 陆明钦垂眸扫了眼手中的白滇纸,上面记载了李深则近日所为。 “李深则前些年为官清廉,家中并无积蓄,可近日他妻子患了病不说,肚中的孩儿也有五月大,这一缺钱——下官斗胆猜测,应是这个缘故。” 刑部郎中谦卑地躬着身,话语却言之凿凿,好似早已被这其中深情打动。 闻言,陆明钦长睫一掀,轻嗤一声,“黄茂,我问你,你们刑部查出他于何处有私?” 黄茂被他连名带姓唤得一个哆嗦,他思忖片刻,道,“好像哪里都有一些。” 大衍原先税法是以实物征实物,银征银,如今按太子党的提议,新法并行后田赋除漕粮仍征实物外,其余银物并收。 原银差征银不变,因着近年犯涝,多地颗粒无收,此次整饬为户税少收,其余的多收。 田赋倒还好,毕竟官员也有官田维持生计,商税就稍繁重了些。 身有功名的人都不用缴纳赋税,可达官贵人又有哪个不和商户扯上关系,更遑论本朝不禁官办或官商合办,这一来想做手脚的大有人在。 陆明钦笑了下,在暗色中有种令人心惊肉跳的意味,他道, “黄茂,你且再想清楚一些,若是要贪那点银两,他为何不直接从现成的税银里捞油水,反而要替他人遮遮掩掩。” 黄茂被吓得快趴俯在地,没等他再说什么,男人抚了抚眉心,似是有些疲惫道,“明日我再来时,要看到他替各类行方便降的税率。” 黄茂连声答应,他知晓陆世子的秉性,如今心中除却惊惧又有了几分其他的感触, 若不是他因着才上任的缘故,陆世子怕是都不耐得提点他。 ......... 窗外日头正盛,趁着大学府休沐,谢知鸢今日原本是要跟着娘亲去陆府一趟,可还没动身,府里便来了客人。 闵婆子将人迎至正堂外厅处,又派了个小丫鬟前来唤她, 彼时四喜正替谢知鸢挽好了发,手指在黑木妆奁间划动,纠结着选哪根簪子才能体现出小姐的气度,春桓进门时稍愣了下,待玉簪斜飞入墨发,这才福身开了口,“姑娘,陆夫人那边说有贵客在谢府外厅处等候,还请您去一趟。” 这年头姑娘家小会一般都像模像样拟个拜帖,这贵客不请自来,要么是贵戚权门,要么是不拘小节。 谢知鸢思忖了下,揪着窸窣的碎发问她,“我也要去吗?” 春桓道是,“看样子像是专门来找您的。” 谢知鸢叹口气,颠了颠桌角的籍册,她现下不仅要学绣花,还被娘亲按着头学各种礼仪,如今要见贵客,这其间哪一步都不能出错, 她已然预想到自个儿脸都笑僵的场面。 谢府占地不广,风行居离正厅不过是隔了道游廊的距离,待谢知鸢行至外厅的穿花洞门时,恰好瞧见抹高挺的背影, 男人端坐在谢府平日待客的黄花木椅上,身上着了件再朴素不过的单衣, 谢知鸢脚步并未停,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进,她能瞧见男人的骨节明晰的手压在膝头。 是个很守规矩的人。 他似是听见了动静,微偏过头,露出半张萧冷的脸, 轮廓很深,眉目不自觉拢起。 是长平侯,可是—— 他怎会来此? 尽管心中有诸多疑窦,谢知鸢不敢怠慢了他,忙躬身福了福身, 因着招待的是个外男,谢夫人便离得远了些,只在另一头笑着观赏女儿的动作, 这几日下来,谢知鸢对娘亲的目光越发敏感了,此刻僵着身子,半分错处都不敢有。 长平侯微颔首示意无需多礼,他略抬两指,身边立着的管事便吩咐后头站着的小厮们将礼拉了上来。 谢夫人方才同他聊了几句,已知晓来龙去脉,但还是客气地笑道,“侯爷不必如此客气,这是小女该做的。” 谢知鸢原本端秀敛眉,此刻才懵然抬眼,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20节 原来是给她送礼的,想必是经由她的提点,小世子身子无大碍,特意因此谢恩的吧。 若是往日,她必得兴高采烈地收下,可现如今—— 多日的修习已磨平女孩的棱角,谢知鸢自诩为大人,再不能像以前那般跳脱,是以微微笑着道谢。 长平侯今岁不过而立之年,他相貌清隽、气度沉稳,声音也很是好听, “谢夫人、谢小姐无需多礼,今日喻某来是想请聘姑娘为本府的医师。” 此话一出,谢知鸢的眼睛霎时亮了,可谢夫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僵在嘴角,“长平侯有所不知,小女于几日前与陆府定下亲事,如今正是待嫁之身,不好再出府——” 她语意一转,“况且阿鸢她学艺不精,若是叨扰了小世子,那就是谢府的罪过了。” 长平侯却一派镇定,想必早对谢府“攀上”陆府这等震撼到大街小巷的传闻有所耳闻,他指腹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稳声道,“谢夫人有所不知,承蒙太皇太后的恩赐,喻某府上的医师全出于宫中,对小儿身上的毒袖手无策,” “这便罢了,可此毒需配以针灸,民间倒是好找,可小儿——” 长平侯眸色微沉,“自他娘离世,他便不喜人靠近,如今又遭歹人残害,更是怕生,那些大夫都无法近身,更遑论医治。” 谢夫人听到此处,脸上的笑已消了个一干二净,那边长平侯已落了最后一句话,“所以喻某恳请谢小姐能救小儿一命,事后长平侯府必有重谢。” 救?谢夫人压下冷笑的念头, 他们家的孩子,又关她们家什么事,没见过那么娇气的,这里碰不得那里碰不得,打晕了便是,若是以势压人,他们长平侯府有太皇太后,那他们谢府也有镇国公府啊。 她顺了顺气,余光却瞧见自家女儿狗眼里放的光,呦呵, 那胸口好不容易止住的火气又冒了上来,她静静看过去,“阿鸢,长平侯既如此说了,但还是要看你的意思,娘不拦你,你觉着呢?” 哪有人说不拦眼里却冒着将要杀人的凶光的呀! 谢知鸢心尖一抖,她委屈地垂下黯淡不少的狗狗眼,颤巍巍道,“长平侯您见谅,我如今待嫁闺中,不大好出头露面。” 闻言,喻初元眸光一滞,他不由得想起当年婉婉在与他定亲后,??还成天拖着他这跑那逛,甚至自己捣鼓出了个小铺子,就算成亲后也为之操劳。 纵使多年过去,婉婉面容都有些模糊不清,可她当时眼里的光于记忆中却依旧鲜活。 但到底是别府的事,人家不愿意,他又怎能勉强。 喻初元收拢思绪,他起身行了个晚辈礼,“是喻某叨扰了,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谢夫人眼里才回了笑,长平侯倒是很知礼数,只可惜了, 她回他,“哪里的话,实在是小女走不开身,不若也想去见识下世面。” 两人又聊了几句,长平侯倒也不久留,吩咐小厮抬了礼回来,便告辞而去。 人走了,谢知鸢再也忍不住,她扁着嘴,眉眼耷拉,未同谢夫人商量便直直回了房。 谢夫人一时不慎,倒是没拦她,让她一人畅通无阻地回了风行居。 “小姐——”四喜才往檐角挂了新的陨铃,转眼便瞧见小姐憋着泪,手攥着衣摆一头钻进了屋里,连她的唤声都没带理的。 不一会儿里头便传来了啜泣声,虽然轻,但四喜耳朵好使,她拧着眉偏头听了会,还是把手头的铃铛安安稳稳给换好了。 小姐每回哭也哭不了多久的,届时哄哄就好了嘛。 四喜不会安慰人,宽解自己倒是有一套,她安心地从木梯子上下来,心里头已然惦念起待会去陆府能吃着的午膳。 屋内,谢知鸢将圆鼓鼓的脸蛋埋进了松松软软的被子里, 她哭得很伤心,眼里的泪接连不断地掉, 她只是,她只是还未准备好, 其实先前早已预料到,她没想着要违背娘的意愿,前些日子更是乖乖听话,想着这辈子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有亲人的宠爱,早已了无遗憾, 她也不是真想去长平侯那,只是—— 谢知鸢想起爹年前于市集上买的翠鸟,小小一只,在金丝铸就的笼中叫得很是欢快。 她是不是有些贪心了。 既想要舒适的笼子,又要那道口子是开着的, 从不会关上,每日都等她归家。 ...... 谢知鸢没哭多久便收拾好了自个儿的心思,除了眼眶有些微红,倒是瞧不出其他更多伤心的意味, 车厢里,谢夫人将女儿揽进自己的怀里,叹着气摸她柔软的脑袋,“娘亲曾与你谈过的,若是进了陆府那样的门楣,一言一行需得小心谨慎,因为全盛京的人都盯着你。” 谢知鸢抿了抿唇,她蹭了蹭谢夫人肚子,哑着嗓子道,“娘,我知晓的。” 她丢不丢脸的倒无所谓,她怕的是给表哥丢人...... 作者有话说: 1出自百度 有木有看表哥这本然后也看隔壁被封的瑶瑶的宝子呀~ 现在俺又给修了一遍,等编编放假回来俺再问她一遍,后续有消息都会放在wb哒~ 希望能早日解封【双手合十】 第109章 、提点 祭秋节后,天是一日比一日的凉,宫行道内来往官员步伐匆匆,披风斗篷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陆明钦才从东宫门口出来,就看见黄茂顶着狂风。 他抱着快被吹风的头发,眯着眼在殿门口等他,一看就是才从官署出来的。 陆明钦提步,身边伴云已替他理好了兜帽,玄色金边披风微扬中,男人挺括的肩膀半掩,清俊的面容隐在宽大的兜帽中。 黑的黑,白的白,越发显得面如冠玉。 黄茂连忙上前,手底下人方有了消息,他没等陆世子去诏狱便赶了过来,只盼望他能看在自己如此热切的份上怜惜一二,不要再骂的那么狠了。 陆明钦并未停步,身量又高,黄茂小跑着跟了上去,张口便是满嘴的风,“陆世子,下官已将手底下人算的都带来了,您看要我给您报数吗?” 今日风大,黄茂眼都被刮得睁不开,更别提说话了,嘴里的音一冒出,都要被吹得一干二净。 可他却在瞬间捕捉到了身前男人的“嗯”, 黄茂再不管其他,忙提着气将自己所知晓的一字不漏上报, “那李深则于各处都有涉猎,他答应了城北的江舟作坊将绸布的税率低了两个点,原先是三十税一,如今是廿八税一, “那作坊的掌事同他夫人的娘家有干系,这李大人真是情深不寿,别说年近不惑之年,夫人肚子未有个动静,他未纳妾,这老丈人家中有难,也提着官帽子赶着砍头的风险提携......” 黄茂是个话多的,他原先在鸿胪寺任职,统领外交事宜,那儿天南地北哪的人都有,他过得还算快活,近年虽因无战事显得有些冷清,但与下属同僚唠嗑也能过活, 没曾想哪里踩着了狗屎运竟让太子拔擢他为刑部侍郎,刑部这地界可不好混,人人都板正着一张脸,寡言少语不说,那眼里都带着凶光,好似不如此便不能将犯人吓得就犯。 犯人没吓着,倒是将黄茂给吓着了,被下属吓着这等事,该有多丢脸,他强撑起硬学来的木头脸,一回府就委屈得找夫人贴贴。 可他夫人早因他早出晚归的习性不满,年轻时还好,现如今年岁见涨,黄茂越发圆润,夫人便不大想要他,对他非打即骂, 在他出门的那一刻,便迫不及待与他的那两房小妾一同玩耍去了。 黄茂懂,他比不得小妾年轻貌美。 一肚子话憋在胸口处闷闷的,这一张嘴就停不下来, 他还怕陆世子听不清,刻意又靠近了些。 原本阔步向前的男人顿步,他侧眸道, “黄茂,若是不会走路,这双腿想来也无大用,嘴皮子倒挺利索的,只是你该弄明白,现下不是无所事事的谈天说地。” 明明风很大很萧索,陆世子的语调也淡得宛如冬日里的一片飞雪,黄茂依旧听得一清二楚, 他又被吓到了。 被陆世子夸赞利索的嘴皮子哆嗦了两下,总算将李深则降税的铺子抖落得一干二净,待踏入诏狱的那一刻,他正巧说完最后一家。 “翠玉阁?”陆明钦微仰下颌让伴云将肩上的披风取下,又松了松有些发紧的衣袖,尽管是疑问的语气,低垂的眉目却一片淡然。 黄茂哈着气,外头的狂风在诏狱中霎时消弭,他才生出“诏狱很温暖”这等念头,又被不远处传来的凄厉尖叫吓得一个发抖, 陆世子的话在脑袋里过了一遭,他慢半拍应道,“是翠玉阁。” 陆明钦抚了抚眉心,他着实看不出来眼前之人有何长处,让太子出口托他提携一二,不然此案又怎会拖到现在? “翠玉阁虽干得是那等子勾当,但里头的妓子比其他家要文雅一些,”黄茂翻了翻手中的簿子,“好像——赚得也比其他家的多。” 盛京秦楼楚馆汇聚在绝芳街,其中以翠玉阁、翠芳楼、照花院、清许馆最为出名,前三个大多是男子去,最后一个大多是女子去, 柳陌花街里,虽各家都算是经营皮肉生意,可其间却又有各种规矩, 青楼之中又“清倌人”和“红倌人”。清倌人卖艺不卖身,歌姬舞姬乐姬诸如此类,因颇有才情,能勾得文人士子、达官显贵为她们一掷千金; 红倌人卖艺又卖身,通常是年岁见涨的清倌人,此类侍奉的也是达官贵人。 除此之外,若是连清倌人也算不得,那便是最低的一等,只能卖身来维持自己的生计,侍奉的是寻常的百姓,赚得也少。 而翠玉阁则专收那些被判的罪臣之后,往日高高在上的贵女沦落风尘,多的是有人为此倾家荡产, 除此之外,她们清倌人多,红倌人少,比别家赚得多倒也可理解。 “李深则去为秦楼楚馆行方便,”陆明钦不紧不慢踱步到了扣押李深则的那一间狱房,看向躺在屋里奄奄一息的男人,淡声道,“他是认识那的谁?” 黄茂正要开口笑还能认识谁必然是妓子呗,可又想起先前他才夸过对方情深不寿,这一下只好讷讷道, “许是翠玉阁里的管事求到他跟前......” 陆明钦扫他一眼,“黄茂,你记住,朝中最忌用‘许’这么些个字眼。” 黄茂闭嘴,他又张开,“下官这就去查。” 陆明钦在提点下官时,谢知鸢正端坐在明德堂的下首,听娘亲同陆老夫人说些体己话。 往日常见的那些女眷皆来了个全,大房的三姐妹并几个姨娘,二房的程夫人与小姐,大少爷才娶的新妇,似乎是姓崔,抱着胖胖的庶长子坐在老夫人左手位。 这一屋子的女人,好在明德堂还算宽敞,竟也能坐的开。 谢知鸢眼观鼻鼻观心,在各色的目光下敛着眉眼,任人打量。 她今日穿了件素白镶蓝碎花袄裙,耳铛正是相称的碧色,头上的玉簪稳稳当当,倒是显得气度稳重了不少。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21节 那边陆老夫人正谈及谢知鸢与陆世子的亲事,眉目间的笑意淡了些,谢夫人又怎能察觉不到,忙侧身唤谢知鸢上来,“阿鸢,来拜见你外祖母。” 谢知鸢闻言起身,袅袅上前,她实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若不是不想学,简直学什么都快,近日的规矩在谢夫人的鞭策下已长进不少。 陆老夫人眯着眼打量了一遭,她年纪大,经过的风雨也不少,后宅的腌臜事也不是没见过,是以当初在知晓从瑾属意阿鸢当正妻时,脑袋里浮现的便是女孩勾引表哥的念头, 可如今外孙女俏生生立在跟前,乌黑的水眸清澈见底,她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只叹着气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样也好,亲上加亲不说,从瑾也能有个可心人陪着他。 那孩子实在是太苦了,他们镇国公府世袭罔替,陆明钦又争气,也无需靠联姻提升门楣。 陆老夫人目光停在女孩的眼角,谢夫人注意到了,忙打掩护,“小孩子家家的就是脆弱些,今儿个风大,将沙子吹进她眼里了。” 上首的谈话还算和谐,下边的眉眼官司倒打得频繁,只是因着几人都刻意压低了动静,才没传到老夫人的耳边。 陆明微生母是镇国公最得宠的一个姨娘,她自命不凡,自诩样貌才情都不比陆明霏差,她眼界高,往日所认可的不过是父兄二人,当然,此兄长非她那草包二哥,而是陆世子三哥,甚至于她心中,连镇国公也不如三哥风姿卓绝, 今岁镇国公替她相看了好多家,可有个如此优秀的兄长打了样,她又怎会瞧上那些歪瓜裂枣,这不,通通给拒了。 盛京权贵多如牛毛,但比镇国公府煊赫的却是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陆明微即便拒了一批,又有下一批上赶着由她挑选,她正为此洋洋得意,没少在陆明秀跟前炫耀,可未曾想转眼便得知三哥已同谢府定亲的消息, 小姑娘家家最喜比较,陆明微更是个中翘楚,这一下没比得过,心里就很不好受。 她捏着帕子,轻声问陆明霏,“三哥怎会同她在一起,小门小户的,生的也就那样......” 陆明霏最近才与冯将军吵了架,心里头正憋了气,听闻此言想也没想便反唇相讥,“生的也就那样?陆明微,你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个儿是哪个天仙,敢如此埋汰人,那些个前来提亲的不都是我不要才剩予你的吗?少洋洋得意往脸上贴金了。” 镇国公虽有意偏心,但盛京众人眼里门清,开始时有意的是嫡出小姐,可她态度坚决,这才退而求其次找上的陆明微。 陆明微没想到她竟一点脸面也不留,当面抖落出来,眼见着陆明秀在边上笑得讥讽,她面上挂不住,一阵火辣辣的疼, 平日里她是不敢在她面前怎样的,可今日却在陆明秀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她一气之下理智都被蚕食, “陆明霏,你这是吃了哪的药,火气烧得如此旺,你数落我,那你又好到哪里去?那些人巴结你你还眼巴巴上赶着交心,不都是看重你的身份吗?在心里头定都笑话你傻,除了有陆家嫡小姐的名头,你又有什么?” “与你同样出身的人李家嫡女去岁又得了盛京四大才女之首,承安郡主便不说了,原本可以当女官,却成了太子妃,比你出身不好可名头响亮的大有人在,譬如白家的那个,又譬如林家的那个,你在这得意些什么?” 陆明霏这些话听多了,平日里都当耳旁风,可今儿个心情不好,又听她提及某个女子,胸口的邪火一时之间止不住,窜得老高,她正要不管不顾起身赏她两个大嘴巴子,上头传来老夫人的声音, “霏丫头,带鸢丫头去好生歇息,今日的请安便算揭过了,你们都先退下,我与谢夫人还有话要谈。” 陆明霏只好按捺住冲动,与众人一道起身行礼。 谢知鸢才从老夫人身边退下来,转眼便瞧见明霏一脸愤然的模样,她目光往另两个姐妹那一扫,心底便清楚发生了何事, 她上前两步环住她的胳膊,软声道,“你上回不是还同我炫耀你新买的话本子吗?带我去你那瞧瞧可好?” 女孩细瘦的手指轻轻揪着她的一角锦裳,陆明霏心中的火气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捏了捏谢知鸢的脸,倒没阻拦她带着自己往外走的力道。 * 陆明钦回陆府时已过了晌午,他在停南轩换了身衣服,又于镜前净了净手,便听伴云说起今日谢知鸢来府中一事。 他思忖不过两瞬,擦干净手中的水珠,提步吩咐道,“随我去明德堂一趟。” 是该有好几日未见她了。 作者有话说: 国庆节快乐呀宝子们!!! 第110章 、哭了 谢知鸢才从明堂德内出来便被风糊了一脸。 小姑娘离了长辈们的视线,脸上故作的稳重终是垮掉,她捏了捏额上翘起的发丝儿,乌黑的圆眼里满是不解,“真是奇怪,今早风还没这般大......” 陆明霏正由着紫岫替她系披风的领口带子,闻言在四喜空落落的手与脸上扫了一遭,略抬两指示意紫岫停下,又对着谢知鸢道,“你身子弱,若不然先披我的?” 两人正站在檐下,檐角的风灯被刮得滴溜溜直转,身后陆明微等人正巧也从门后出来,见状轻哼一声,嘴唇稍动了动,但倒是没再说什么。 毕竟理智回归后她也不免为方才对陆明霏脱口而出的话感深懊悔,爹爹虽宠她,也不喜陆明霏,可他却绝不允许她僭越了陆明霏去,要是被他知晓自己出言不逊......那她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陆明霏目光转向陆明微离去的背影,撇了撇嘴,“真是个没教养的——” 她们并未说换不换披风,紫岫手一时之间尴尬顿住,不知是系好还是不系好。 谢知鸢笑道,“我倒是不怎么怕冷的,紫岫姐姐还是替明霏系上吧。” 她这话倒也没错,陆明霏想起她易出汗的体质,倒也没勉强。 两人一路踏过穿花栏木,到了抄手游廊,周遭的风才小了些,谢知鸢借机问,“你往日都不搭理她,今日我瞧着你们的神色,似是快打起来了,这又是何故?” 陆明霏本就不想瞒她,不然先前也不会同她说起冯将军与她结识一事,“我同冯赟吵架了。” 谢知鸢点点头,骤然亮起的狗狗眼一错不错盯着她,示意她接着说。 陆明霏气笑了,她屈指一弹自家表妹的脑袋瓜,“我吵架你就如此开心吗?” 谢知鸢捂着额角,眼尾委屈地低垂,“我就是好奇嘛......”她说着又抬眼,“你与冯将军是因为什么吵架的呀?” 陆明霏也知晓她的秉性,没同她计较,裙底的绣鞋往前踏了两步,闷闷不乐道,“冯赟那厮竟背着我同白家小姐相会!” 谢知鸢明白若是真私会了,明霏也不是这么个反应,她问,“白小姐又是何许人也?” 两人正巧行至一株桂花树旁,花影摇曳间,暗香盈盈袭来。 “你倒真该记记盛京有哪些大人物,不若也不会哪些人都不知晓,”陆明霏素手轻扬,指尖的丹蔻在枝上格外显眼,她轻轻折下拦路的那一角,冷笑道,“那位白小姐前些日子名声正盛,原是于清淼阁得了当世大儒的赞赏,你说巧不巧,大儒每三月回京一趟,偏偏正好瞧见她在下棋,还险险胜了。” 谢知鸢听得越发迷茫,小步跟在她后头,又慌里慌忙将坠落的木枝捡起, “我原先倒对白小姐、李小姐的无所谓,左不过与我无关,可——”陆明霏咬牙切齿地掰碎了手中的花,“她居然来我跟前,求我将冯赟还给她?” 此话一落,周遭风忽地又大了些,陆明霏胸口不住地起伏,气劲上头,狠声道,“她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她与冯将军先前......?”谢知鸢替她顺了顺气。 陆明霏冷笑,“白小姐先前与冯赟有过婚约,冯赟远行去北疆,为不耽误她特意解了这门亲事,如今提前归京,两人又无婚配,好个郎有情妾有意的,我在其间倒是耽搁了他俩相守。” 谢知鸢欲言又止,她中肯道,“那还是要看那冯将军的意思,若是他现下心里只有你,断不会和那女子藕断丝连,若他还有意同白小姐再续前缘——” “你再找一个便是。” 像明霏这样的女子,爱恨都痴缠,她骨子里淌着的就是不愿将就,高傲如她定然会介意对方的过去,一点一滴她不知晓的都如同刀,在她心上划过印子,又怎能忍受心爱之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与他人纠缠? 谢知鸢说完这句,又跟着呸道,“世上两条腿的男子不海了去了,上个不行,那就换下一个!” 她掷地有声,陆明霏神色变得无比诡异,眼皮子甚至还跳了两下。 谢知鸢不解,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熟悉的高挺身影映入眼底的那一刻,瞳仁霎时缩了缩, 男人从游廊的另一端行来,肩上是玄色披风,里头是同色劲装,提步时长腿于翻飞的膝襕下微露,裤腿顺着挺直修长的弧度被束在皂靴里头。 谢知鸢原本瞧见表哥的欢喜被慌乱冲散,她有些仓皇地垂眸福了福身,心中暗暗祈祷方才自己说的话没被他听见。 陆明霏在男人行至近处也跟着福身行了礼,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在陆明钦跟前完全不敢乱来,显得很是恭谨,唤了声“三哥”。 陆明钦淡声应了,又问,“方才去了何处?”他虽是对着两人说的,目光却不着痕迹在谢知鸢身上轻扫了一遭,最后在她略发颤的肩头停了两瞬。 跟在他后头的伴云腹诽,世子爷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这般想着,他脸上又露出个姨母笑,可不好叫几人看见,只死死垂着脑袋。 那边陆明霏也不是没有眼力见的,她心知自己在此处是碍了他们的眼,是以笑着回道,“我与阿鸢正巧从老夫人那回来,她嘱托我该好好招待阿鸢,不过既然遇着了三哥,那我便将她交付予你了。”她找补了一句,“正巧我今日有事呢,那便拜托三哥啦。” 边上的谢知鸢死死垂着脑袋,心底却在嘀咕着,怎么感觉自己像个物件,就这么被明霏给卖了...... 但她并未出口阻拦,因为......她也有好些时日未见着表哥了...... 若说先前觉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1”不过是荒谬之言,她现下才算是真真体会到了。 不过,她先前说的那句,表哥应是未听见的罢,毕竟今日风大,男人耳朵就算再好也...... 正当谢知鸢胡思乱想之际,陆明钦手解着肩上的系带,声音听不出什么好坏,“几日不见,阿鸢都不敢抬头见我了?” 谢知鸢嘟囔着仰起小脸“哪有——” 还没说完呢,肩头一重,眼前一黑,旋即是熟悉的清冽气息,将她罩得满头满脸, “表哥——”她从兜帽中探出头来,瓮声瓮气道,“闷死啦——” 她的发髻都要散了! “别动,”宽厚的大掌扣住她的小脑袋瓜,陆明钦单手替她绑着玄色系带, 他的衣物在她身上还是过大,最后只得松松垮垮坠在肩上,他眼底才带了笑意,目光却在她眼尾稍凝。 陆明钦抬手,气息寸寸逼近,也不由得女孩躲开。 “哭了?”指腹下微红的眼尾随着睫毛不安的扑扇轻颤,他细细摩挲了几回,压着她问,“怎么回事?” 男人的指间带着厚茧,谢知鸢被他捏得发痒,支支吾吾回道,“不过是被风沙迷了眼......” 陆明钦唇角微弯,手指往下移,最后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的目光避无可避落在自己的脸上。 男人眉目低垂,清隽又深刻的轮廓倒映在女孩的眼底,他语调依旧如往常般浅淡,却不自觉带上诱哄的意味, “看着我,阿鸢再说一回方才的话?” 表哥又欺负人! 可他的目光、他的话、他的人,都从谢知鸢心里挖出委屈,他只要站在这,她便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贴到他怀中寻公道,就如如燕归巢,又似小孩回家后告状。 谢知鸢唇角往下拉,看着他的水眸又开始溢上泪,心尖处是止不住的委屈,她语带哭腔, “表,表哥,我往后是不是都不能出门了?” 她说着,一颗泪珠匆匆从眼底滚落。 “谁与你这般说的?”陆明钦轻轻摩挲掉那滴湿意,清浅的气息稍稍贴近她。 谢知鸢被扫在脸上的灼热刺激得要往后退,可小巧的下巴被牢牢禁锢在男人的手指间,她不安地垂了垂睫,委屈道,“所有人都如此说,便是未出口,我都知晓他们要说什么。” 陆明钦稍一思忖便知发生了何事,他原以为至少得等到婚后......未曾想他们是如此心切。 他垂眸道,“这与他们有何干系,阿鸢想出门便出门,自有我替你做主。” 谢知鸢眼睛一亮,她小心翼翼道,“那能去他人家里行医吗,每月只需去几遭的那种?” 陆明钦抬手替她挡了忽盛的风,游廊里空寂无人,伴云在方才早已静悄悄告退, 怎会有人托付到阿鸢头上?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22节 他忖度着问道,“是要去哪家?” 萧瑟的风声中,女孩软绵绵的声音响起,却又不由自主小了些许,“是......长平侯府......” 陆明钦:??? 第111章 、诱惑 萧瑟的风声中,女孩软绵绵的声音响起,却又不由自主小了些许,“是......长平侯府......” 今日的风着实有些大,谢知鸢声如蚊响说出那句话时,差点以为表哥要听不见了, 男人的披风将她包得完完全全,玄色衣摆甚至已曳地,女孩不知所措地揪着垂落至胸前的系带, 乌溜溜的水眸时刻留意着表哥的神色, 可陆明钦垂眸似是在思忖,鸦黑的长睫半掩住眼眸,叫人一丝情绪都看不出来。 一时之间,此处除了萧索的风声,便只剩下落叶的窸窣动静。 许是方才吹了风,谢知鸢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小姑娘打喷嚏也跟小猫儿似的,细细小小一个,忘了掩嘴,粉红的小舌尖也藏匿在贝齿里侧,半露不露, 打完后下意识晃了晃脑袋瓜,发上的兜帽也跟着抖了几下,垂落至耳后,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眨巴着潮湿的眸子,满眼都是“表哥,你继续想,不必因我分神”的意味。 陆明钦不由觉着好笑,往日他做决策不过短短几瞬,如今却犹豫良久,不过是因着近日太皇太后那边不太平,倘若让阿鸢趟了这摊浑水...... 谢知鸢见表哥眉头拢起,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她是不是要表哥为难了? 细瘦的手指轻轻绕上他的袖口,男人近日着了身劲装,袖口被束得很紧,越发显得半露出的腕骨线条有力, 她拽不动,只得轻轻晃了两下,“表哥——其实我也并非是想要去......” 陆明钦掀睫看向她,小姑娘不自觉吞咽了下,才继续道, “我只是觉着,觉得不该像如今这般,日日待在家里绣花,若不是去大学府能认识些人,娘亲许是也不大愿意让我去的......” 落在她发上的大掌轻轻拢了拢女孩细软的头发,谢知鸢感受到发顶的触摸,原以为是表哥的宽慰,她垂着眸子,眼里憋泪,正失落得不知该怎么是好时, 头顶忽地传来男人浅淡的声音,“那就去。” 她霎时抬了头,越过额前些许飞舞的发丝看向男人, 他背着光,眉眼拢在阴影里,眸色很深,好似被墨染透,但摩挲着她发丝的动作却无比轻柔。 陆明钦似是叹了一口气,他将小姑娘的乱发轻轻整理至耳后,才俯身,指腹抚上她眼睫时,唇也落至她的脸庞,气息清清浅浅却又带着强烈的炙热感, “哭什么?”话落时,他已将那颗泪抿去。 就算去了又如何,他总会护好她。 谢知鸢才发觉自己又哭了,她别别扭扭地瘪了瘪嘴,唇瓣却不小心擦过了他的脸畔。 “唔——” 谢知鸢脸霎时发烫,她伸手推开男人的脸,羞得直接偏过头去, 明明表哥亲她脸,她心下觉着熨帖,虽还是羞赧,倒也还能接受, 可现下是她不小心亲了表哥诶! 她虽不知表哥亲她与她亲表哥有何区别,可后者只要稍稍一想,便能让心底的那团火直直烧遍四肢百骸。 陆明钦还没笑话她,不远处传来一阵响动。 程夫人正念念叨叨地自游廊另一端行来,她今日白看着谢知鸢受了一肚子气,又被陆老夫人明里暗里骂了一遭,她骂其他人骂不得,骂自己女儿还不成吗? 骂着骂着,向来贤惠听话的、她要她往东她不敢往西的大女儿竟扯了扯她的袖子。 程夫人顿时大怒,她才张了张嘴,两个女儿忽地福了福身子“陆世子”。 她顺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恰好对上陆明钦望来的眼眸。 他身前的女孩子则是慌里慌忙地后退好几步,玄色披风大得松松垮垮套在娇小的身上,她侧过身来,拖着织金的边缘,朝她稳稳当当的行了个礼。 真是没有教养! 程夫人出身清贵,最是见不得这种小家子气的作派,她原以为这小妮子是个娇憨的,可现如今看来明明是个狐媚子,倒是有手段的,是她小瞧了她...... 换做往日她都要不顾面子骂过去,可陆世子正看着她...... 思绪收拢不过一瞬,程夫人按捺住所有心思,朝着谢知鸢的脸上挤出一个笑, “谢小姐不必多礼,将来都要是一家人的。” 谢知鸢受宠若惊,她不知程夫人心里怎么想她,她还从未见过程夫人对她这般和颜悦色。 从前程夫人虽从未责骂过她,可向来眼高于顶,哪有正眼瞧过她? 在程夫人走后,她弯了弯眼,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 陆明钦瞧她这幅模样,不由得莞尔,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这般开心?” 谢知鸢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小心眼地哼了一声,软声道,“我总算知晓以势欺人这四字怎写了。” 游廊里风虽被雕花木栏挡了不少,可到底不能在此久留,陆明钦问了阿鸢关于谢夫人一事,她细细思忖了下, “老夫人留娘说是有要事相商,还将其他人都从明德堂请了出去,我虽不知是何事,但应也是要好久才能......” 她这话也有私心, 满句都似是在道,表哥还是带她回去用午膳吧—— 小姑娘仰头望过来,白皙的小脸在兜帽里越发像雪一般,她眼巴巴地看着他,潮湿的眼中似有渴望, 如同走丢了的小奶猫,满心满眼都是想让人带她归家。 陆明钦岂会没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但只垂了垂眉眼,大掌替她拢了拢快滑落的披风,又不紧不慢她的兜帽盖严实了, 直到女孩眉眼都快耷拉了,他才忍不住笑道,语调却还是不疾不徐,“那便先去停南轩用午膳,待会我送你回谢府。” 谢知鸢眼睛霎时一亮,好似先前的失落不过是装出来的,她迫不及待地揪住表哥的衣摆,问道, “今日做午膳的还是罗师傅吗?” 她可馋罗师傅做的茄肉了,外酥里嫩,想起时只觉满口生津。 陆明钦眉尖微挑,屈指在她后脑勺处弹了弹,嗓音单寒,“真是个小馋猫。” 后脑勺冷不丁挨了这么一下,谢知鸢扁起嘴,她绝不承认自己是那般馋嘴之人,狡辩道,“才没有呢,我只是,我只是,” 陆明钦瞧她只不是个出所以然来,正要笑她,却不料她竟逼出个“只不过是罗师傅烧得太好吃了”。 两人聊了一路,正到游廊的尽头,女孩的手忽地拉住前边男子的滚边, 陆明钦侧了侧眸,被束起的墨发岿然不动,只镶着金边的下衣摆被风吹得稍扬, 他挑了挑眉尖,瞳仁在日色下依旧呈现出如墨般的沉色。 谢知鸢顶着他的目光磨蹭着,却依旧说出了口,“若不然还是给表哥披吧。” 说着,她手指放在了系带上,作势要解开。 陆明钦道,“你身子弱,吹了风怕是要受寒。” 谢知鸢就等着这句呢,她向后拉着表哥的袖子,男人还真顺势往后退了, “我真的不冷的,”谢知鸢两只圆溜溜的眼笑得眯成一条缝,身后好似有条大尾巴在晃动 她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带着清甜的香味顺着风溢过来,声线是与味道般的柔软, “要不表哥来试试?” 试什么? 陆明钦侧身看着她,眼睫微垂,喉结稍滚动了下。 对上表哥骤然沉下的眼,谢知鸢心尖颤了颤,才要退缩,又想起先前表哥挑逗自己的场景。 凭什么自己每回都要落于下风,表哥都能亲亲抱抱她,可她却宛如一个大怂包,只知晓脸红着避开来。 她不服气地轻轻鼓了鼓脸,一只手轻轻提起男人的袖子,另一只手直直地往他手心里钻。 热乎软绵的触感瞬间从掌心酥酥麻麻淌至心尖,偏偏小姑娘还没意识到般,大睁着水眸问他,“表哥看,是不是很热?” 第112章 、揉肚子 谢知鸢是易生汗的体质,夏日出汗会多些,可皮肉又极嫩,凑近都瞧不出半点瑕疵, 细细密密晶莹剔透的水珠在嫩白的肌肤上滑落,每日晨起时四喜总会因此红着脸视线避开。 天稍冷一些,那些窝着的汗都成了体内的火,烧到四肢百骸成了热。 每每此时,她的手脚总如火炉般热乎, 按理来说阳刚之气该是用来形容男子,且陆明钦善骑射与剑术,手比之一般男子还要热乎才对,可与谢知鸢的一比,也落了下乘。 小手钻入男人大掌的那一刻,些微酥麻自手背处直直烫到心底, 谢知鸢忍着狂跳的心与不断涌上的羞赧,低垂着睫,又意识到这举措太怂而强撑着睁开,声音都在发颤,“表哥你摸摸,是不是很热乎。” 垂花门外的风声依旧萧瑟,此条抄手游廊东侧靠墙,屋顶又铺着精致的小筒瓦,是以风只能透过南北朝向的通道灌入。 女孩额角方才被男人理顺的发又被吹散,几绺撒了欢似的在空中飘荡。 陆明钦原先还有些错愕,手心处好似含了一汪水,他动也不敢动,反应过来时指腹已轻轻捏上柔软的小手,如同冬日里才出炉的热豆腐。 他的手很大,握住她手时轻轻松松包裹住全部,似捏面团般地拢住她的指节,连指尖肚都没错过。 谢知鸢有些站不稳,她听着男人似要飘散在空中的清浅呼吸,垂着的睫不安颤了颤,原本的胆量在静默中渐消,手也往回缩了缩, “表,表哥......” 陆明钦眉目低垂,目光停顿在她的长睫上,漫不经心扣住她要逃离的手心,嗓音浅淡,“阿鸢说要给我摸,怎能反悔?” 大坏蛋。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23节 她想翻身绕过先前种种去挑逗他,却不曾想反而被男人游刃有余地抓住了后脖颈。 谢知鸢扁起嘴,此刻又是一阵风过,她鼻尖发痒,正想打个喷嚏,可紧张之余又完全打不出来,红唇张到半路时缩了回去,鼻尖倒是止不住耸动。 委屈得眼尾垂落,都快发红了,头顶宛若有两只耳朵可怜巴巴地落下。 陆明钦心下觉着好笑,先前不过见她玩心正盛,总要让她迟钝的小脑袋瓜体会到她亲近的兄长并非看起来的那般良善,让她摸着男人骨子里奔涌的侵略欲。 如今见她这幅模样,他到底有些不忍,也不再逗她。 “忘了先前的风寒了?” 他一面将方才滑落的兜帽理好,一面垂眸道,“还是该小心些。” 阿鸢身上暖烘烘的,但自个儿怕冷怕得要死,因着这点而越发忌讳疾风暴雨,皆因气堵着若是贸然而出,易得重病。 女孩这回没反驳了,她垂着脑袋由他牵着出了游廊,露出的半张脸中,睫毛都被风吹得轻颤。 陆明钦收回目光,大掌又拢紧了些。 现在不能操之过急,他慢慢思忖,总得成亲后再谈及其他。 届时再受不住,他也不会让她退缩。 * 谢知鸢在表哥那吃了个肚子浑圆,最后闹得受不住,在他怀里哼哼唧唧,要他揉捏小肚皮。 她现下撒娇倒是越发得心应手,虽总会因在临门一脚时退缩惹得男人生气,可比先前的羞怯总要好上不少。 谢知鸢没吃东西时连带着腰肢都是细瘦不盈一握,可若是吃多了,小肚皮便会稍鼓起来,还难受得紧。 陆明钦原本坐在案前审批文牍,眉目沉静,这些折子唯有零星几本是用了心的,大多浅显易懂,扫一眼便可下笔批注, 可谢知鸢眼巴巴坐在他身边念叨,见到表哥不应自己,甚至还有下笔的空档,就拿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胳膊。 现下难受了要用着他了倒是黏人得很。 陆明钦无奈停笔,他抚了抚眉心,而后看向靠着他胳膊的小姑娘。 她还懵然地大张着眼,似是没想到他会蓦然回头,脸还不自觉又在他胳膊上蹭了一下,软滑的脸颊肉稍颤。 而后是短促的娇呼声停在半空,男人托住她后背,将娇气的小哭包搂在怀里,按她方才求的, 替她揉肚子。 女孩的肚子软软涨涨的,一揉就发出软软的嘟囔,小嘴哼唧个不停。 他有些受不住,原本放在她肩膀的手上挪了些,轻轻托住她的脸颊,在她又一次瘪嘴委屈巴巴说“还是好痛”时,垂眸轻吻住她的鼻尖。 顿时哑然失声,天地一片寂静。 贝齿咬住湿濡红嫩的下唇,男人鼻息全扫落在脸上,谢知鸢透过他轻啄鼻尖的间隙, 隐隐约约看见修长的指节陷落至在自己肚皮里,带了恰到好处的力度,随着不疾不徐的动作,指骨的青筋若隐若现。 腰封早已被他抽散至地上,大掌与肚子只隔着层秋衣,他揉的缓慢,好似落在她鼻尖处的唇,一点一点,若即若离。 可现下那种缓慢成了磨人的器具,谢知鸢没忍住发出点细喘,湿热的、温温的,恍若在细水里浸过。 好难受。 谢知鸢想说自己有多难受。 可她在开口的那瞬间又止住了,某些莫名的感触在提点着她莫要轻举妄动,不若后果并非是她能承受得住的。 男人听着耳边软糯的轻喘,揉着肚子的指节不小心穿过早已散落开来的外衫,直直触至软滑的布料上。 是她的肚兜。 “表哥——”谢知鸢覆在男人颈侧的手指一紧,她有些害怕,“我,我不痛了......” 陆明钦的吻顿住,他心下无奈,明明是她先来招惹他,又如这几次,每回他都如此轻易放过她—— 这些账在成亲后总要算的。 他轻轻吻遍她的鬓角,又抵着她的鼻尖停顿片刻,才起身离远了些, 陆明钦心绪向来起伏不大,从惊涛骇浪中抽身出来只需短短几瞬。 他揽着谢知鸢坐正,替她系带子的手也极稳,眉目平静端肃,好似在处置的并非为女子半露出的小衣,而是堆积成山的文牍。 谢知鸢鼓了鼓腮帮子,但到底不敢再招惹表哥了,她现下臀尖还被硌得慌。 许是表哥差人去同娘亲说过了在陆府用午膳一事,谢知鸢午后被送回谢府时,谢夫人也没多大反应, 只有在陆明钦提出同她议事时,秀致的眉目才有了些许变化。 两人聊的时间过长,谢知鸢在外厅看着圆缸里的锦鲤游了半晌,终是坐不住,百无聊赖地要去院落里逛逛,赏一些秋景。 现下的风小了些,只微微吹拂起少女轻扬的裙摆,谢知鸢才行至阴花丛木的小道处,一颗梨蓦然坠落至她脚侧,裂开时的汁水迸溅,沾染上绣鞋鞋面, 她被吓了一跳,直直往后退了几步,待胸口平缓了些,才惊魂未定朝上望去, 这是谢府涨势最好的梨树,其下树根筋络蔓延至石路下几丈,也因此碍了道。 本打算遣人将其砍断,但谢夫人感叹生命有灵,终究还是不忍心,将树留了下来,另外些时节倒还好,开花落叶的即便落至行人的肩头,大抵也只感叹个时岁易散的悲慨, 可这到了秋日—— 看哪个被大鸭梨砸了脑袋的还能心平气和咏诗作调! 因着这些缘故,每每逢秋谢夫人都会派下人将枝节外头的梨子先行取下,以免损害了丈夫儿女本就不聪慧的脑袋瓜。 以往这些活计都是由着小厮干,可今日—— 谢知鸢眯了眯眼,才瞧清被层层叠叠枝叶与瓜果挡住的翠绿丫鬟服。 那小丫鬟似是也没曾想自己竟差点砸中人,窸窸窣窣声中,从枝头显露一张脸,她看见谢知鸢的那一刻先是松了口气,后知后觉才是慌乱, “小姐告罪,奴婢方才摘梨时不慎将其中一枚砸落——若伤着了小姐,奴婢万死不辞——” 她似是想福身,可那树那般高,要是不慎坠落—— 谢知鸢忙止住她,开口道,“你先别乱动,此事倒也不能责怪你。” 她倒是听出来了,这个小丫鬟是春桓,她是个不记人的金鱼脑袋,可这丫鬟给人印象忒深,她想忘也忘不掉。 “怎么是你来摘?”谢知鸢眼看着她稳住了身子,才又问,“我记得这应是杂物居小厮的担子才是。” 少女的声音并不大,却隔着风清泠泠地传至枝丫上,春桓压了压眉眼,嗓子有些微哑,“是......是奴婢自己请愿来的,不干他们的事。” 谢知鸢眉尖微挑,谢府虽不算什么权贵世家,但谢夫人出身陆府,比起其他商户,掌管下人这方面总是要严一些的,统府的掌事、小厮、丫鬟各司其职,只有风行居的规矩稍微散漫了些,才能让先前的春桓领了其他丫鬟的任务, 可若是跳出风行居的统事范围...... 谢知鸢心知此处有隐情,面上并未多问,心下已想着去和娘亲说一声,总不好叫其他院的欺负她这的小丫鬟。 * 陆明钦与谢夫人的议事足足持续了快一个时辰,连站在外堂处的伴云都被谢府的婢女们端茶送水伺候了好几遭, 四喜趁着手头的活计都办完了,想着来接姑娘,未曾想不仅扑了个空,还见着了伴云眯着眼坐在厅堂里,被婢女们精心伺候的模样。 伴云是陆世子身边的红人,将来世子若是当了镇国公,那他便是大总管,前途一片大好,自是有不丫鬟存了些许心思,虽碍于规矩不好明显表露,但送些吃食瓜果倒也无人能挑错处。 正堂的人来来往往,四喜闷声看了半晌,才趁着大家伙儿都没留意的空档上前几步。 第113章 、转变 伴云今日还是往常的靛色锦袍,他眉目秀长,不笑起来的时候确实格外俊秀,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倒也还算可爱。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四喜忙扯回思绪, 她怎会觉着这个自大狂可爱? 况且样貌有何用处,好好的脸上不还是长了一张嘴? 四喜一面想着一面凑近几步,正要伸手拍他肩膀好吓唬他,又觉得这般实在过于幼稚,是以只阴阳怪气出声,“这不是小总管吗——” 她往他手中的香囊上扫了一圈,撇嘴道,“没曾想行情还挺好,” 更轻的含糊在嘴里,“姑娘们都眼瞎了吧。” 伴云方才并未留意他处,这一遭被她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挺直了身板,把掌心处的香囊收好了,才侧身道,“你怎的在此处?” 四喜斜插着手,被气笑了,“这是我们府邸,我不在这又能到哪里去?” 伴云倒没应声,颇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衣袖。 四喜见他这般心里也泛上些许尴尬,慌忙将话头扯落到他处, “你可知我们家小姐去了何处?我在风行居也没瞧见她的。” 伴云老实摇头。 边上跟着他来的小厮暗中惊奇,小总管在他们面前都是一副沉稳且高高在上的作派,又哪有现今这般嘴皮子不利索、浑身似长了痱子般不自在的模样? 四喜见他屁都憋不出一个来,不由得受气道,“问你也白问!” 她正想转身离去,正厅内堂穿花门却相伴走出来两道人影。 谢夫人的脸色并不算好,甚至于说眉眼发青,眼底蕴了怒意。 今日陆世子同她要商议什么,她其实早已料到,可真经过这么一遭,那胸口的怒火反而愈演愈烈。 原先阿鸢若是只找个踏实可靠的男子嫁了,就算平庸一些,又怎会生出这么多事端? 届时女儿想做什么她都不会干涉,可偏偏选了镇国公府。 事已至此,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得按捺住所有不平,也只能相信眼前这个女婿了。 谢夫人思及此处,淡声道,“我是可以应允,只是陆世子也切莫忘了今日所言。” 陆明钦行礼道是,两人行至外厅,他没见着谢知鸢的身影,目光转而投向朝他行过礼的伴云。 “想来又是调皮去玩了,”谢夫人见怪不怪道,“这孩子,最是拘不得,在一处地界呆久了都浑身发痒。” 陆明钦似是也想到了什么,眼底藏了笑意。 “事已至此,谢府也不多留陆世子了,”谢夫人不耐得让自己的女儿见他,直截了当地下了逐客令,“世子路上还是要多加留意些。” 陆明钦并不恼谢夫人迁怒的想法,他眉目一派沉静,又令伴云身侧的小厮将礼带到,这才告辞回府去。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24节 谢夫人看着男人消失在门口的高挺身影,良久舒出口气。 * 知女莫若母,谢知鸢确实是在玩,她跑到池边的软泥地里秋日的泥土并不能算松软,谢知鸢徒手扒了半晌,不过是浅浅的一个坑,她虎着脸四处扫荡,寻找了个木棍便兴冲冲回来继续挖。 四喜寻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姐如面团子般的脸蛋上沾了好几道泥印,听见她的脚步声,还仰头转过来,张着满手的泥土同她笑。 圆溜溜的黑眸弯了弯,谢知鸢抓了抓手上的泥,开心道,“四喜,你也一道来玩呀?” 此时太阳正慢悠悠沉至屋脊上,透过盛京的亭台楼榭还能瞧见其下坠至远山的盛景, 霞光万丈,汇聚成宛如蜜糖的色泽,洋洋洒洒散落至女孩如墨锻般的发上。 更映得她眼里的光亮,莹莹絮絮闪烁。 四喜却叹了口气,她上前三两步行至近处,又将傻小姐从地上拉起来,拍了拍她屁股上的灰尘。 飞扬的粉尘也被晚霞渡上暖色,四喜在光亮下落时,轻声道,“小姐,夫人与陆世子已然聊完了,不用再躲啦,就算再怎么躲,夫人今晚也是会来寻你的。” 她与小姐这么多年的情分,哪还能瞧不出她这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 谢知鸢闻言,强撑的笑意才消散,她眉眼缓缓垂落,经由光影渡上不分明的轮廓, 她轻声道,“四喜,你是不是也觉着我很没用。” 四喜哪敢承认,她咧嘴道,“小姐也不是完全没用,逃跑这事就做的得心应手。” 话音方落,她就被小姐瞪了一眼, 丫鬟圆圆的脸蛋皱起,果然,她还是不会安慰人。 谢知鸢根本想不理四喜,但又想让她听,是以闷闷不乐自顾自说道, “其实我该自己同娘亲说的,现下竟还要表哥替我‘作主’、替我‘撑腰’,还是在娘亲跟前,这算是什么呀......” 四喜想了想,言之凿凿,“捣坏了翁婿关系,令姑爷同谢夫人生了嫌隙......” 她闭上了嘴,她又被小姐瞪了。 谢知鸢收回恍若要杀人般的目光,才接着叹气, “待会娘亲便要来了,必定是与我商讨长平侯府的事宜,虽说这事应当是能成,只是她定会很生气,” “毕竟表哥在她眼中不过是个外人,如今是自己的女儿与外人在一块欺负她......若是再来一回,我自己先与娘说了,或许她还能少骂我一些......” 四喜开口,“小姐这般怂,再来一回大抵还是不敢的。” 谢知鸢的性子就是如此,尽管自己同谢夫人坦白遭的罪比谢夫人来寻她要少一些,可她就是不敢主动去找,非要尝尝死到临头的苦头, 她何事都是能拖则拖,谢老爷先前还感慨过,这并不是能成大事者该有的品性, 不敢面对,只敢被逼着走,可走着走着,谁又能保证能一路陪着她呢? 虽然四喜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但谢知鸢恼羞成怒之下克扣了她晚膳的肉食。 四喜默默蹲在风行居的门前,手里端着个大碗,里头青青绿绿宛如她的脸色, 新来的丫鬟见她坐在这,连扫帚都快吓掉了,她哆嗦着俯身问,“四喜姐姐——” 还没问出口,余光里扫到她碗里的青绿,剩下的话都被吞到肚子里头, 原来四喜姐姐也这般朴素呀...... 忽地,视线里的人抬起头来,目露凶光,小丫头被吓了一跳,她忙道“您慢吃”便拖着扫帚消失在了院落尽头。 四喜面无表情咽下了口中的吃食,忽地眼睛一亮。 谢知鸢正在里间吃着饭,经由陆府罗师傅的手艺,她现下并不饿,可她并不是个奢靡的性子,有多少便吃多少,方才还从四喜碗里夹了几块肉...... 她叹口气,这真是一种折磨。 没等谢知鸢吃两口,外头传来四喜的通报声,“小姐,夫人来啦!” 嗬,隔着几道门帘都能听清其中幸灾乐祸的意味。 谢知鸢瞳仁微缩,有些慌乱地起身理了理衣袖,将身上的褶子都压平了,谢夫人身边的闵嬷嬷也正巧推开了门, 视线错乱交汇之际,谢知鸢软乎乎的脸颊再次鼓起, 别以为她没瞧见四喜疯狂上扬的嘴角! 谢夫人不懂女儿这般神态是为何,她轻轻扫了眼矮桌上的吃食,眉间轻泛起褶子, “怎的这般寡淡?” 谢知鸢让出些许位置,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今日在表哥家用了午膳,罗师傅手艺过好,我不自觉多吃了些,现如今还不大饿嘞——” 她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劲,果然便见娘亲原本还算温和的神色又冷了下来,“怎么,陆府就如此让你乐不思蜀?” 谢知鸢心尖一颤,她忙几步上前贴到谢夫人身边,撒娇耍赖信手拈来,“哪有,别家的饭食再好吃,那也比不得我们的亲切。” 谢夫人这才缓和了脸色,谢知鸢见势拉着谢夫人到里间坐下,外头的闵嬷嬷同四喜掩上了房门。 “你——”谢夫人才起了个头,谢知鸢便乖乖垂首,作出一副认罪的模样,时不时用黑黝黝的大眼窥向她。 谢夫人伸手,谢知鸢原以为她是要掐自己的耳朵尖,慌乱地闭上眼,可最终只是头顶一重,旋即是温柔的力道, 娘亲在摸她的头...... 谢知鸢怔忪着抬眸,眼底倒映出跃动的烛光,昏黄的暖色里,谢夫人眼里泛起涩意,她缓声道,“阿鸢也很辛苦吧......” 哪有......谢知鸢心里下意识地反驳,她现下吃好睡好喝好,哪门子的辛苦...... 谢夫人叹口气,“娘记着你小时候同娘说,自己大了些是要开医馆子的,娘听了很高兴,也希望你如此做——” “可现如今却拘着你在家中绣花、学礼数,阿鸢,”她看着她,温声道,“你可有怨娘?” “盛京哪个贵女不是如此?” 谢知鸢最是见不得娘亲这幅模样,她揪着手底下的料子,软声宽慰道, “谢府生我养我,那我自是该挑起这个担子——” 她长睫稍垂,抿唇道, “是阿鸢不懂事了,先前只顾着自己,若是去长平侯府此举有碍门庭,那我便不去了。” “不,”谢夫人摇了摇头,她抚了抚女孩额角的软发,轻笑道,“是娘的错,” 她止住女儿将脱口的反驳,伸了伸胳膊,轻轻环住她,摸着她的发顶道, “若娘真想你如同其他大家闺秀般待在闺阁中相夫教子,那先前便不会予你希望。” “是娘让你去你爷爷医馆学事,也是娘规勉你去农间见世面,亦是娘刻意让你专精医道......” “娘先前鞭策你朝着那处行去,可现在又同你说,只能待在内宅白白耗尽时岁,要你中途改道。” 谢知鸢乌黑的睫顿住,接住一滴温凉,那是谢夫人的泪,她轻声喃喃, “阿鸢说,这是不是太残忍了。” 谢知鸢回答不出来,她什么事都不愿多想,其实没觉着什么残忍不残忍,只能感受到开心与不开心。 她靠在娘亲的怀里,发顶又传来她稍带哽咽的声音,“阿鸢,你且去做你爱做的吧......娘该是你的披挂,而不能成了你的累赘。” 况且还有陆世子...... 谢知鸢怔愣着想说什么,但总归于失语。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眨巴了下眼,心中茫然不住翻涌。 她现下只是不想像程夫人那些人一般,一事无成地没落在内宅,陷于那一方小天地。 她没再想更多......更为着有此等想法而愧疚感伤,她不该让娘操心那么多,安安稳稳过完日子不久是了? 方才甚至于有生起过放弃的念头, ——反正她素来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就算日后真做了大夫,恐怕也不见得能做好。 可娘亲同她说,她可以去做...... 第114章 、大厦将倾 谢知鸢接了长平侯府的活计。 这年头,除却那些身契不在自己手头的奴仆,何人被雇用都得写张字据。 谢知鸢在墨迹未干一张纸上留了自个儿的手印。 她跟前立着的中年男子是长平侯府的李管事,长平侯不在,这儿的人都听他的,他说话能顶下人中的半个主子。 他将泛黄的蒲衫纸展开,就着日色眯眼看了一遭,才捋着胡子满意点点头, “先前都是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可现如今是什么朝代了,乱嚼舌根子的俱是些手不能提的贵女,她们能做什么呀,在背后说个风凉话?除了张嘴她们还有什么?” 他说着,又啧啧作声,似是嫌弃得不行。 谢知鸢颇觉新奇,这李管事倒是罕见地想得开。 其实本朝女子抛头露面出来找活干的比比皆是,可到底只常见于平民百姓,贵女们倒不屑于此, 若是被她们得知谢知鸢在长平侯府做事,甭管你是大夫还是更好的营生,都会觉着你自取其辱,甘愿去他人府邸与下人相提并论。 谢知鸢不知晓的是,李管事与逝去的先夫人交好,先夫人生前最喜捣鼓些小铺子,长平侯又由着她,李管事在两人跟前侍奉久了,眼界也跟着变了。 李管事将其中的一份立契交给她,另一份则是留在自己那,他一面将手中的纸叠好,又从兜里拿出个钱袋子,“这是您的月例,咱们长平侯府惯来是先发钱的。” 长平侯丧妻后钱财无处可花,攒着攒着,倒有了不少。 谢知鸢兴高采烈地伸手接过钱袋子,这还是她头一回赚钱呢,先前她去爷爷的医馆帮忙,老头子自己都穷得很,哪有银两打发她, 这不,前些日子又去了灵州找老友,连谢知鸢定亲都没能回来。 李管事见她如此开心,倒也跟着笑了笑,随后道,“谢小姐——您看现今可有功夫照看小少爷的病?” 谢知鸢倒是可有可无,只是—— “你们这段时日都没替小世子寻大夫吗?” 谢知鸢掀了掀虎哥儿的上眼皮,小孩儿正乖乖地躺在床上,另一只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25节 李管事立在一边道,“寻是寻了,小世子不让近身,是以只得开了几张药方子,但到底治标不治本......” 谢知鸢又示意虎哥儿将舌头伸出来,她朝里看了看,闻言忍了半晌才未说出“你们怎的不将他打晕”这样的话,以免将小孩吓到。 李管事也奇了怪了,那些医师便是稍靠近些,虎哥儿都要大喊大叫,好在他自生下来身子骨便不错,好好地长到现在,倒也没出大岔子, 侯爷却因此越发不喜这个儿子,应当是觉着小世子还是胎儿之时便汲取母体过多的成分才害得先夫人香消玉殒吧...... 相比于在他人面前的恶劣架势,小世子在这位谢小姐跟前倒是乖得很,不吵不闹不说,甚至于她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谢知鸢不知李管事的腹诽,她替小孩各处都查了查,这才开口道,“许是喝过药的缘故,小世子体内的毒素还算安分,” 她手在腰间摸了摸,为着今日的事宜,她穿了件简裳,只在领口处缝了几多花,却更显娇俏,细瘦的腰间挂着大大小小好些个荷包与香囊, 她拎出其中一个,语调是天生的软糯,却透着沉稳, “我今日替小世子施上一针,先试试状况。” 话音才落,纤细的指尖已展开手中的布条,露出其下大大小小的十数枚银针。 李管事咽了咽口水,看着少女将其中最粗的一根捏到半空中, 床上的小孩也跟着吞咽了一下,在静默的屋子里格外明显。 谢知鸢看着一大一小带着些许恐惧的眼神,笑眯眯地将那根插回去,又重新取出个最细小的,令下人取了烛火来,这才俯身到虎哥儿的跟前。 “姐,姐姐......”他身子被毒素搅得紊乱,面色发青不说,连声音也虚弱得不成样子,“这个痛吗?” 谢知鸢其实并不喜欢小孩,每回有什么亲戚远道而来,谢夫人总会拿她的东西招待所谓的妹妹们,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又凭什么给她们——因着此事她对小孩都无甚好感, 但在对上虎哥儿湿漉漉乌溜溜的大眼睛时,她的心蓦然发软,摸了摸他的脑袋宽慰道,“不痛的,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啦——” 果然,她不喜的只是不听话的小孩。 替小世子施完针后已近午后,谢知鸢从屋内出来时还颇有几分不可置信,她来之前原以为会见到十数个大夫围着他转的盛景,未曾想从头到尾都只有李管事一人陪着她, 这也未免有些过于不上心了吧, 谢知鸢暗想,若是她有意要对小世子做些什么,那他早就没命了。 想起方才小孩子在她走时还依依不舍拉着她衣袖的小手,谢知鸢侧身问,“李管事,长平侯......他不来看看小世子吗?” 不是说长平侯每日只需去朝堂上赶个场子,平日里在府中如闲云野鹤般,那应当是得空的吧...... 今日风不大不小,天凉的刚刚好,李管事却抹了抹额角的细汗,方才说不紧张是假的,毕竟小世子再不受宠也是侯府唯一的独苗苗,方才他眼瞧着那么多针头起了又落落了又起,这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砰砰乱跳。 看到女孩眉眼间的疑惑,他叹气道,“侯爷他......并不是很在意小世子,甚至于那日去谢府请谢小姐,还是老夫逼着他去的。” 谢知鸢:!!!李管事好不把她当外人! 她不知所措地扑扇了下睫,不知如何反应,只得尴尬地露了个笑。 李管事也跟着笑了笑,眼尾的褶子显得极为慈祥,“是小的多嘴了,谢小姐可要在府里用了午膳再回去?” 谢知鸢想起外头的各色酒楼,正想着回绝,却不料又听得他说,“盛京先前有家金风玉露楼,说来惭愧,正是本府的师傅开的。” 她眼睛一亮,乌黑的瞳仁在日色下熠熠生辉,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就叨扰了——” 女孩笑了笑,眼眸弯弯的,连见惯了美色的李管事都禁不住晃了晃神, 还真有几番相像。 两人正行至小道处,方有片落叶停至她肩头,谢知鸢才伸手将其扫落,耳畔忽地捕捉到些许动静,她顺着丛丛掩映的假山与丛木望去,恰好瞧见其后的一角屋檐, 她的脚步只略停了下便向前走去,面上依旧是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的盈盈笑意, 一来这是别人家的家事,尽管李管事再好说话,她也该守规矩,二来—— 好奇心害死人,她也知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待从长平侯府出来时,时辰尚早,可鉴于上回差点被人拐到翠玉楼的经历,谢知鸢打算于日迫远山前打道回府。 少女拎着新鲜到手的钱袋子,在街上漫步踱着,她开心起来时足尖不自觉踮踮,连带着裙摆也跟着飞扬出快活的弧度,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各色各样的摊子,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唤充盈耳畔。 谢知鸢唇角微扬,循着香气就到了一处包子铺前,取了一贯早已备好的铜板买了好些个花样的软包子,一面咬一面踏入自家的医馆。 里头的伙计们正忙活着,谢知鸢注意到在角落里奋笔疾书的药童,旋身至他跟前,又摸了摸他的小揪揪,在他睁大眼睛控诉地望过来之际问,“怎么还在写这个?” 药童晃了晃脑袋,一本正经地板起白嫩嫩的脸蛋,“师傅说了,待我将此书写完,他便回来了。” 谢知鸢长长地哦了一声,垂眸看了眼他正提笔的药方子,轻笑一声,“你这些都是歪方子。”她小时候也成天写这些不切实际的药方子,总以为自己就是下一个华佗老先生。 药童身为师傅的单代传人,自诩是要比谢知鸢聪明上不少,他鼓鼓脸,头上的小揪揪正了过来,摆明了不想再同她说话。 谢知鸢无聊得叹气,她才凭着自己的本事赚了钱,正是兴奋得看见什么都想去作弄的时候, 眼见着平日老同他呛声的药童都不理自己,她自讨没趣地撇了撇嘴。 如今仁心药馆是原先记账的老管事在掌管,但他到底不会替人看病,只得花了药馆的积蓄雇了几个民间大夫过来,看个头疼眼花的也不在话下, 谢知鸢过问了几句,得知近日无人闹事,钱财也未亏空,这才从里头挤了出去,打算再买些点心便回府去。 盛京不管是白昼还是夜历都无比地喧闹,谢知鸢侧着身子挤到点心铺子前,已是气喘吁吁,点心要比包子贵上不少,她垂着睫从钱袋子里取出个碎银子,才伸手递给掌柜的,就听见身后的喧闹声。 人的天性就是瞧热闹,谢知鸢身后排着的人纷纷回首去看,一下子便走了个光趟,徒余举着银子的谢知鸢与伸着手的掌事大眼瞪小眼, 谢知鸢抿唇笑了笑,“来两袋瓜子与两袋马蹄糕,麻烦快一些。” 她也想去瞧热闹! 片刻后,绝芳街街角处的一栋楼被围的水泄不通,谢知鸢拎着点心,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踮着脚,结果望去全是乌泱泱的人头, 她颇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没曾想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大力,旋即传来声“让让”,原是有人想强行挤到前边去,反而用错了力, 谢知鸢不受控制地往前行进了好些步,好在她身形娇小,在其间倒也没怎么磕碰到, 她被那位格外想看乐子的姑娘挤到了最前面,好不容易停住脚,熟悉的楼匾在抬头的那瞬间映入眼帘——翠玉楼。 谢知鸢:!!! 原先奢靡的楼阁被官兵们层层围住,竟显出几分大厦将倾的颓唐与败落。 里面的莺莺燕燕堆叠在门口,手里卷着帕子哭,位于最前面的张妈妈满脸的惊疑不定,还算镇定道,“你们......翠玉楼清清白白,官爷们何苦兴师动众?” 诸多纷杂中,谢知鸢目光在官兵们身上的绛色劲装一扫而过,正疑惑这次竟不是锦衣卫抓人,就瞧见一道高挺的身影从一片白亮亮的刀芒后朝前行去,见到的官兵无不收刀俯身行礼, 他穿着官服,雅青色的锦缎上张牙舞爪的白鹤从挺括的肩角蜿蜒至衣摆,广袖垂落间露出腕骨与掌心处的令牌。 张妈妈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她声音微颤,“陆,陆世子?” 谢知鸢手中的瓜子差点落地,是表哥? 作者有话说: ——大狗发现自己能把细纲里的几句话码成一整章,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键盘呜呜呜 第115章 、拦截 “别挤,别挤——” “前头发生了何事,哪位好心的仁兄能怜惜怜惜后头的大家伙儿?” 纷纷扰扰的杂闹声宛如烧开了的水,咕噜咙咚地爆个不停。 “俺也不晓得呀,只看到个大人走了进去——哎呦喂那身气度——” “依我看呐,这些腌臜地界迟早得出事,出事也也好啊,你们这些管不住下半身爷们也没地逍遥快活啦!” 说话的女人插着腰,字正腔圆、声音洪亮,传出老远,不少男人听见了都哈哈笑了起来, “翠玉阁出事了就出事了,这里什么都贵的很,大家伙都不往这来。” 盛京权贵是多如牛毛,但也无社稷基石的百姓万分之一,翠玉阁的清倌人多,除却百花宴交了钱就可以进外,她们向来招待的是上层的达官贵人。 “依我看啊,放着自家婆娘不管,来这等地界,迟早该得病!” “哎呦——赵二,你该不会是没钱才这般说的吧?眼热直说得了,哥哥我借你点银两,也让你快活快活——” “若是你家婆娘去了清许馆,你该不是这么说了吧,有钱怎么了?拿着你夫人的钱到外头逍遥快活,真是个软蛋!” 众人吵吵嚷嚷间,一个壮汉忒激动,不小心错步往边上踩了一脚,引来一声惊呼, 他寻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女子小巧娇俏的脸,她着一袭寻常的粉裳,皮肤雪白,下巴尖尖,眼睛乌溜溜亮晶晶地瞪过来, 壮汉脸瞬间红了透,他摸了摸后脑勺,颇有些不好意思,“这位姑娘对不住。” 少女见他如此倒也不好苛责,只又小小的往前了一步,将手中的瓜子放到袋子中封好,乌黑透亮的水眸又朝场中望去。 这边众人在看热闹,另一边气势却是剑拔弩张,说是剑拔弩张也不对, 一头是哭啼啼的姑娘们,另一头是板着脸的官兵,怎么瞧这场面都是一边倒。 打头阵的张妈妈脸虽白,但好歹没直接跪下去,她心知此时若是认败那才真算是完了! 她声音微颤,神情却还算镇定, “陆世子今日带这么多官爷前来,倒是让咱们小小的翠玉阁蓬荜生辉呀?我竟不知咱们哪来这么大脸面?” 陆明钦眉目神色变也未变,手中的令牌轻轻转了一圈,语调平平, “陆某特被圣上委托来探查税赋与拐卖构陷官妓一事,还请张妈妈行个方便。” 张妈妈蓦然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脸色煞白,“陆世子,可真查探清楚是我们翠玉阁了,怕不是将别的腌臜地犯的事安在咱们的头上了吧?” 未等陆明钦有何反应,她又上前两小步,帕子轻甩时,身上的脂粉气顺着风袭来,眼睛死死盯着他,小声道, “陆世子难道就不怕我将祭秋前夜那件事说出去?” 显而易见,她指的是谢知鸢当日被拐至翠玉阁一事,若是当众说出来,不论是哪个女子,名声都算损毁了。 陆明钦终于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墨黑的眼底微沉,他倏忽间轻笑一声, “张妈妈尽管试试,想来你那位主子也乐得见此情景。” 果然被他知道了! 陆明钦轻描淡写在张妈妈慌乱的脸上扫了一下,一面垂眸将掌心处的令牌收到袖中,一面淡声下令道,“去查吧。” 众官兵应是,不顾莺莺燕燕们的哭闹,直直鱼贯而入,随后里头传来乒乒乓乓的砸物声。 而那张妈妈,则是满脸颓然地跌落在地。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26节 对此境况,凑热闹的百姓们皆唏嘘不已,谁能想昨日浮靡华奢的销金窟竟在短短一日败落至此呢?怕就算此次无事,来这的人都得好好掂量一番,生意也该大打折扣了罢。 在一众人的议论中,谢知鸢倒是瞧见不少妓子面上按着帕子在哭,实则嘴角都快咧到脖子根了。 但转念一想,倒也不算奇怪,青楼楚馆的倌人有三,其一是获罪大臣家里的女眷,又称官妓,“一人犯罪,祸及全族1”并不是闹着玩的, 本朝虽于此处多有宽宥,小罪可免,但大罪难逃,近年朝中又动荡不安,是以才来的官妓都数不胜数。 其二是被家中亲人或是人伢子卖入楼中的,其三则是走投无路来青楼讨生计的, 这些女子原是赚够了钱,却因身契在张妈妈手中而不得解脱,如今翠玉阁倒了,她们只需交够赎身的银两,便能出走做其他行当。 谢知鸢瞧了表哥的热闹,眼见着他似是要转身了,她忙心虚地侧了身子,顺着其他散去的人流往外走去。 走到半道,她才反应过来自个儿没必要躲着他呀,这么些人跟着瞧热闹了,难不成只不许她一个吗? 可若现下再折回去,凭白显得她方才的举措心虚,更何况—— 谢知鸢想起那日他亲自己时的力度,那点子胆量又荡然无存了, 四喜说得真没错,她就是个大怂包,别人戳她一下,她才乐得回一下,若是想要她主动去,那是万万不可的。 谢知鸢想着,步子只略停了一下就继续朝前走。 陆明钦正同身边的黄茂交代接下去的事情,对方点头如捣蒜。 几日下来,这位爵位煊赫但官职不高的陆大人在黄茂眼中好似镀了一层光,简直是天神降世,居然能循着李深则替翠玉阁作的假账顺藤摸瓜找出上清教勾结的据点,楼中的妓子们多年来不知探取了多少朝中的情报。 黄茂啧啧摇了摇脑袋,这些没定力的男人就是不行,俗话说的好,骷髅红粉多妖2,但到底还是那些男子管不住下半身。 想必此事一了,朝中又该清洗一批嘴不严实的官员喽。 翠玉阁前飘着的风都带着脂粉气,黄茂生怕自个儿身上沾到,他家夫人现如今都看他不顺眼, 若是带了这些气息回去,他怕是免不了一顿毒打,而他的两个妾室只会挂念夫人的手疼不疼。 根本没有人在意自个儿,这样看来,到底还是陆世子对他好。 黄茂想着想着,心间感动,他从怀里取出个帕子想扇扇风,抬头却见陆世子远远望着街的另一角,不禁跟着望了过去, “世子爷,您是在瞧什么?” 可任他如何瞪大双眼,也只能看见些平民百姓的背影。 陆明钦并未回答他的问话,只留下句“按我方才同你讲的善后”便迈步朝那边行去, 此时街上还有些百姓未散,见到陆明钦纷纷退让,方才一众官爷中独这位立在最前头,身材高大,一身官威贵气令人难以瞻颜,一瞧就是最厉害的,只是—— 有些少女偷偷瞧了他两眼,脸上浮起羞涩的神情,倒是未想到这位官爷容貌如此出众。 黄茂捏着帕子,眼睁睁地看着气度不凡的陆世子不紧不慢迈着步子,可因着腿长,没几下便到了一个粉裳少女的身后,伸手直接拎住了她的后衣领 那女孩子似是吓了一跳,侧身露出一张漂亮的小脸,眼眸也水润润的,看见来人后白嫩的脸颊轻轻鼓起,像只糯米团子,她扁着嘴嘟囔着什么, 陆世子则是垂眸轻笑着哄了她几句。 笑着, 哄。 黄茂汗颜,这些平日里全然不可能安在陆世子头上的词汇此刻竟如此贴切。 想必那位就是盛京盛传的谢小姐了吧,前些日子他听见板着一张脸的同僚谈及陆世子有多喜爱她,黄茂当时还不信, 对此,同僚只是木着一张脸静静看了他几瞬,看得他头皮发麻了才淡淡道, “你不信就不信吧黄大人。” 如今看来,分明是自己见识短浅、孤陋寡闻,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 谢知鸢是顺着人流走,是以脚程慢了些,她心思全落在了手中的点心上,她一手夹着几个油纸袋子,另一只手里是糕点, 小嘴才啃了两口,一阵力道忽地袭上后领子,谢知鸢慌乱下连手里的纸袋子都没抓住, 几个可怜的袋子眼见着要直直落地,半道却被一只大掌拦截, “今日怎的在此?”陆明钦手指轻轻巧巧拎着她的袋子,另一只手拨了拨她发上的绑带, “表哥......”谢知鸢侧眸望向他,眼里带着自然漫上的水雾,嘟囔道,“方才吓死我了。” 男人伸手替她抹净嘴角的杂屑,眼里带了笑,“这般害怕,莫不是做贼心虚了?” 真是欺负人,怎么这样说她...... 女孩唔地反驳了一声,抿了抿唇珠,吸去上面的碎屑,才皱着鼻头道,“我哪有——” “那阿鸢见着我躲什么?” 陆明钦顺势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他面容也跟着压低,清俊的眉眼背着光落了大片阴影,近到眼皮上的褶痕都瞧得一清二楚。 谢知鸢有些心虚,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末了小小声的,绞尽脑汁说一些浑话,“是太在意表哥了,所以,所以,所以看见表哥就会紧张——” “贫嘴。”陆明钦挑了挑眉尖,也不知信没信她的话,松手直起身,再望来时眼眸依旧黑如墨锭。 男人身上的气息也跟着远离,斜斜射来的日落光辉才重新回到谢知鸢身上,给女孩的墨发渡上一层暖色。 那边翠玉阁的响动还在持续,毕竟楼高高屹立多年,就算一朝败落,那些积蓄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清点得完的。 “怎么不是锦衣卫来查?”谢知鸢看着来来往往的官兵,有些疑惑地问, 往日百姓们瞧热闹时,差不多都能眼熟邵大人抓人了,可今日却是表哥领命来—— 陆明钦眼里的笑意散了下去,他摸着女孩额前的软发,语调淡淡, “因为——此事与邵大人有些关系。” 作者有话说: ——12皆源于网络 第116章 、醋意 “因为——此事便是与邵大人有关。” 上清教在先皇即位时是大衍第一大教,也是当今圣上即位的最大阻碍, 其中多位大儒坚守保皇一脉,将还是远房不入流小世子的圣上痛骂了一顿, 圣上记仇又想推行集权,即位后便大刀阔斧进行整顿,从内部挑起上清教的争端,引导其生事,又借机将其批为异党,并且派兵抓捕逃散的同伙,如今也只有几处如萤火之辉苟延残喘。 先前异性王还活着时,为了寻回先皇血脉,一直在暗中拉拢能人,在江湖中建了处势力,多年来盘根错节,还与上清教有了联系。 如今他死了,与上清教接头的人便成了邵远。 谢知鸢不懂这些,在她眼里,朝中大臣们的尊卑秩序都是错乱的,可陆明钦却还是掰开了给她讲了一遭。 她听得懵懵懂懂,好像有些眉目,可深入一想,却又因着其中抽丝剥茧般的繁复绊倒脚跟。 表哥同自己讲这些做什么呢? 傍晚的微光逐渐蔓延至街头的每一处角落,绝芳街是盛京最繁盛的一条街,街边行人没有因着夜历的到来减少,反而还更多了一些。 一些商贩拎着自家的幔布桌椅等物件在街边摆上,总有好些人百日里去别处打长工,晚上又做些小生意讨生计。 没有理四处好奇张望来的视线,男人步伐未停,她便跟着他一路行至一处装潢讲究的铺子前。 谢知鸢目光在恢宏的牌匾上轻扫而过,脚步因犹疑而顿两瞬,陆明钦却已拎着袋子拾阶而上,意识到表妹未跟过来,他停步顿足,又侧身望来。 在他现下还着官服,挺括的身形在微光中渡了层矜贵的轮廓,男人清隽的眉目在万丈霞光中显得相对分明,俯身时眼眸微深, “我们来金羽衣坊做什么?”因着高低错落,少女仰脸望来时,檐角的蟾灯恰好落在她乌黑的眼眸里,添上几层光亮, “表哥是要定衣服吗?” 陆明钦垂了眼看着她,墨黑的眸沉寂一片,“先前我派人绘了些样式送来此处,今日恰好路过,不如在此先量了尺寸,省得之后再费时间。” 重要的是,让她来看看那些花样自己满不满意。 但他未说出口,怕自家的胆小鬼太害羞,现在一提关于成亲的话头,她便会蜷着尾巴缩回蠢蠢欲动的小爪子,重新窝到洞里,怎么诱哄都哄不出来。 谢知鸢听懂了,这是要来量尺寸,以便绣娘们制作婚服。 即便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也捱得她脸颊烫,她揪住裙子轻轻地哦了一声,垂首跟在表哥的后头进了衣坊。 此处的人并不多,但也不算少,羽衣坊上下四层打空,每层过道都有人探出头来,底下散落的行人来来往往,俱是身份贵重之人。 按理来说,制衣这等小事派些下人来就可完成,没必要主子自己屈尊降贵走一遭, 但盛京不少贵女们就喜欢自己亲眼来瞧瞧这里的样式,方可挑选满意的让人制作。 是以注意到陆明钦同谢知鸢进来时,好些人顿了顿,明里暗里将目光投了过去, 陆明钦因为身份的缘故,代表了镇国公府的脸面,参与过盛京大大小小的宴会,有头有脸的人家莫有不认识他的, 而谢知鸢却恰恰相反,她平日待在家中闭门不出,到了大学府也只跟着陆明霏来往, 即便她已于几日前与陆家定亲,但正观望的贵女们都还没饥渴到立即开宴宴请她的地步,因此这里头的小姐们十之八九都没见过她。 盛京不仅百姓爱凑热闹,权贵也如此,甚至因为平日里太闲而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不是陆世子吗?” “他身边那姑娘好面生,有人认识的吗?是谢府的小姐吗?” 几个姑娘三三两两聚在角落里说着闲话,问话的那个拿团扇掩了面,遮遮掩掩不敢看的模样,一双妙目却盯着场中的两人瞧, “我瞧着就是她,”恰好同谢知鸢游湖过的少女眯着眼看了两瞬,“我当时还觉着这个姑娘好生漂亮,未曾想再见面时已快要当世子夫人了。” 大家都羡慕地轻叹一声,陆世子终究是夫婿的上上之选,这个年纪的女生惯爱明里暗里地比较,比样貌、身份、地位,如今大了开始比未婚夫婿,但又哪个能比上陆世子呢? 往二楼的过道上,着月白华裳的女子看中了放置在木台上展示的料子,她轻轻掸了掸其上的金线,听到楼下的喧闹声下意识垂眸一看,清渺出尘的眉目瞬间凝滞住, 随行的婢女素珍见小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由得跟着望了过去, 一楼大堂内,身形颀秀挺长的男人似是未注意到四处的动静般,他招手唤了边上的小厮,似是在询问什么,谈话间神色淡定从容, 可他身后跟着的少女倒是有些害羞,一只手紧紧揪住男人腰间的一点布料,从他背后探出个脑袋来。 素珍也是见过陆世子的,更是对自家郡主心里头的执念知道得一清二楚,此刻见到了陆世子与他的未婚妻,心不由得稍紧了些。 郡主与太子的大婚之日近在眼前,可上月宫里的尚衣监恰好走了火,大婚的婚服也在火中一并烧毁,尚衣监还在修葺,可钦天监测的日子却等不了人,太子便将任务派给了宫外的金羽衣坊。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27节 金羽衣坊是宫里与外头的织造局合办的,也有上贡衣物的业务, 虽说太子早已差人定了款式,但承安郡主放不下心,总要亲自来看看,未曾想恰好就撞到了陆世子陪着自家的小表妹来量尺寸。 陆明钦往日未曾来过此,是以也没想到这能有这么多的......女子。 谢知鸢简直没眼看,她面对着四面八方好似要将她衣服层层扒开、将她拆分入腹的目光,神色透出了点生无可恋。 但好在表哥沉稳淡定得很,三言两句便对着身前毕恭毕敬的管事吩咐完事,由着他带着两人去了隔间量尺寸。 羽衣坊的隔间装葺得如外间般气派,中间放置一扇碎玉屏风,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梅花烙小榻、悬玉矮桌,连东北角的衣柜都是金丝楠木制成的, 里头垂首立着几个样貌出挑的侍女,注意到两人进来,垂首上前来。 谢知鸢头顶乱颤的呆毛瞬间竖了起来, 让......她们帮表哥量尺寸吗...... 谢知鸢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对于什么都很大方,甚至于说打坏了她最喜爱的首饰,她低落一瞬,也能大度地说没关系, 可是表哥不一样。 她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可只要想到有其他女人靠近他一点点,她就会很难受, 一些思绪在瞬间闪过, 他是她的,他只能由她碰。 谢知鸢一面觉着自己真是无可救药,一面又紧紧盯着捏着布尺的侍女, 眼看着她去往表哥身边,作势要伸手,她那张包子脸瞬间拉得老长。 陆明钦不喜的是带着刻意的触碰,来谢府的绣娘量尺寸时,那布尺甚至只象征性地贴上身上的布料,有了前边人规矩的打样,他倒是没太在意这些。 只是转眼一瞧某个小气包虎着脸看着这边,乌溜溜的眼里好似冒着火般,连带着额角的软毛都炸起。 真是个小醋包。 他低低笑了下,略抬两指止住侍女将近的动作,朝着身后侍立的管事淡声吩咐道, “去找个小厮来。” 管事还是头一回见到有此要求的,他惊愕了一瞬,但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半点没有在面上显露,只挥手示意侍女退下,又从角门重新唤了个小厮来替陆世子量。 羽衣阁方方面面都极为讲究,就算是量尺寸也有门道,有些贵人不喜身体触碰,那就该掌握好力度隔出空隙的同时,将原来的尺寸猜的正正好,而有些客人正喜欢在这些场合——那貌美的婢女与俊俏的小厮就有了用武之地。 陆明钦在重新换人时,谢知鸢早已量上了,她余光瞄到表哥那边的动静,脸虽云淡风轻地转了回来,嘴角却带着窃喜的弧度, 陆明钦心下觉着好笑,看着她的目光却于下一瞬微不可闻稍滞。 她身前的侍女的动作无比轻柔,手携着软布在少女姣好的身段上划过,这本也没有什么, 只是谢知鸢身子极敏感,被人轻轻一碰就忍不住微微发颤, 她咬唇垂首,半边雪白的脸颊已然染上薄红,侍女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些,她刻意隔开些距离, 可那若即若离的感觉却要谢知鸢更难受。 一场量下来,她已然发了一身的汗。 细碎的水珠在满室的烛光下微闪着光,从额角慢慢滑下来,直直落至精致的锁骨上,没入深处, 她似乎对男人的注视若有所觉,如粉桃般的小脸恰要侧抬起, 陆明钦淡淡收回视线,眉目淡如平常,只喉结轻滚动了下, 他身前的小厮手脚很快,谢知鸢那边测完时,也恰好放下手中的缎布尺。 眼见着漂亮的贵客还流着汗,另一个负责记数的侍女放下手中的册子,转身去了角房,没过多久拿了条汗巾来,细细替这位小姐将鬓角上的汗珠拭去。 她替这么多人量过身子,都没见过身段这么好,又长得这般漂亮色女子呢。 侍女动作又轻柔了些,眼前的少女长睫轻颤,道谢时声音也软软的,她也跟着笑了笑,嗓音轻柔,“这是奴婢该做的。” 陆明钦忽地感受到了方才谢知鸢感知到的东西, 他静静地盯着侍女落在阿鸢脸上的那只手, 真碍眼。 第117章 、哭什么 谢知鸢被送回谢府时已近戌时。 她捏着根糖葫芦,绣鞋将踏进檐下阴影处时,侧身转头去看表哥, 莲花檐灯被风晃得咕噜噜转,男人将手里的几个油皮袋子递给她,微光散在他垂落的长睫上,些许剪影随着风摇曳。 “悟大师那边该有消息了,” 陆明钦看着女孩乖乖接过几个袋子,漆黑的眼眸微动,“明日我派人将大婚帖子的样式送来,你照心意挑几个。” 谢知鸢点了点头,因为东西太多,她不得不将袋子捧在怀里,仰脸看去时,细碎的刘海被风胡乱挂到眼前,嘴角还有黏糊糊的糖渍。 她正要同他道别,可下一瞬眼前忽地开阔,修长的指节慢慢挑起挡住她视线的碎发, 懵懂的大眼霎时撞上男人黑沉沉的眸, 他动作极轻,眉目平淡如常,乌黑的长睫半垂着,目光流连到她的唇上, 她不禁消了声,清冷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时,绣鞋不自觉后退一步,正巧踩入风灯晃落处, 男人的吻轻轻落在她的嘴角处,柔软濡湿将那些个因风固化的糖渍细心地包裹住, 女孩身形娇小,被他轻松笼罩住,因怀中抱着一堆东西无法反抗,就只得被迫抬起头接受他的侵略。 温热的鼻息落至脸上,谢知鸢愣愣地睁大水眸,所有感触完全汇聚于嘴角处,自下而上如被火烧般酥麻生痒,她半边脸都完全僵住。 “表哥——”谢知鸢尾椎骨发软,有些站不住脚,她扑扇着被泪液浸湿了的长睫,无助地软声喊他, 唇瓣微动牵扯到嘴角,男人吮/吸的力度不复原先的温柔,大掌牢牢箍住纤细的腰肢,止住她直直后退的动作, 她的腿无力倒下时被分开抵住, 谢知鸢避无可避,她被男人搂在怀里,半边身子软掉,甚至还要靠般坐在他微曲的腿上才不至于倾倒, 湿濡从嘴角滑落至下巴,动作依旧是不疾不徐,他轻轻地抿住那滴泪, 净空下,微乱的呼吸在风中也清晰可闻,明明冷风还在源源不断掠过,周遭却好似在升温。 “哭什么?” 陆明钦不紧不慢将最后一丝甜味抿去,才远离了些,他捏着她的下巴看着她,眼里是不容许避让的神色,“害怕?” 谢知鸢被他箍着腰,抑制不住细细喘了几口,边喘那眼角的泪液边直直下坠, 她吸了吸鼻子,嘴角被男人吮/吸得早已红肿,下巴处也有残余的红印,眼睛湿漉漉的,望过来时轻声道,“我,我忍不住——” “眼泪它自己要掉下来的......” 方才被表哥亲时,一种奇怪又熟悉的感触慢慢席卷全身,挠的谢知鸢空落落的, 她其实是想说自己还想要更多,可哪有女孩子这般不知羞的,怕表哥听了笑话她,只得将错归于自己的泪水上边。 反正从小到大哭多了,人人都知她受刺激了会掉眼泪。 温冷的指腹轻轻在她嘴角摩挲过,陆明钦闻言倒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小哭包。” 小哭包谢知鸢不服气地鼓了鼓腮帮子,男人暗哂,待她缓过神有了力气,才慢慢支起她的身子。 谢府门外原本是有个看门卫的,只是——躲在墙角的小厮想起方才陆世子看来时的寒意,吓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抱住了自身。 谢知鸢今日回得晚,但许是表哥派人来打过招呼的缘故,谢夫人并没有苛责, 只一面帮她擦脸,一面细细问过在长平侯府发生的事。 娘亲的手是温热的,手上的布巾更热,一下子将外头寒风般的触感除去, 谢知鸢眯着眼,被布条揉得呜呜的,她瓮声瓮气挑着几处讲,隐过小世子不受重视的事实,只道今日长平侯恰巧有事,是以没见着他。 可就算女儿不说,陆夫人难道就猜不到那小世子的处境了? 她叹口气,那对夫妻好些年前也是人人艳羡的鸳鸯,如今却各自沦落到如此地步,连亲生骨肉也不好过,也只能怪造化弄人了。 这到底是他家的事,谢夫人听了一耳朵便不再提,只细心地把女儿脸上的污渍擦得干干净净。 女孩柔嫩的肌肤于烛光下晃着光,就显得嘴角处的红肿格外明显。 谢夫人是过来人,她一眼便猜出是何景况,她放下手中的布巾,轻轻捏住女孩的小手。 谢知鸢经由一日的操劳早就累了,此时无力地张嘴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泪光,可手又被娘亲抓着,是以未掩面,那嘴角被扯动时还有些微疼。 还没反应过来呢,她就听娘亲在头顶唤她,“阿鸢——” 见女儿一幅快睡着的迷蒙样,谢夫人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鼻尖,“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吃的那家含香阁吗?” 谢知鸢细细思忖片刻,才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找出这么个糕点铺,而后懵懂点头。 “娘还记得那时你爹要去出药材,每月才能帮阿鸢带上一两回,你那时稀罕得不得了,可后来——” 谢夫人话语一顿,“后来你爹有个月没出门,阿鸢每日都能吃着,才过了半月便说不爱吃了。” 谢知鸢蜷了蜷手指头,听娘亲冷静道,“你说你吃腻了。” “点心如此,人又何尝不是?” 谢夫人轻轻点过她的嘴角,笑道,“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需得时时吊着,方可让那人抓耳挠腮,刻刻念着。” 谢知鸢关注点大为不同,“难道这是娘常常打爹的缘由吗,是以爹每次看您对他温柔时,都......” 好像都有些害怕。 谢夫人屈指弹在她脑门上,“阿鸢还是早些睡吧。” * 翌日,谢知鸢没收到表哥的请帖,反而先收到了承安郡主的。 她原本懒洋洋地斜靠在榻上看着手里的册子,日光从半开的窗牖倾泻而入,也降至泛黄的书页上。 四喜入内通报后,她一听闻是承安郡主送来的,瞬间坐直了身子,乌黑的杏眼也瞪得圆溜溜的, “她给我送请帖?”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28节 四喜道是,“我听他们说太子妃这边可以自己做主宴请一批闺中密友。” 谢知鸢仍惊愕,手中的籍册掉到榻上也不管,“可是我与她并无交集,总不能是请帖太多不知道要送谁吧......” 她下意识想起那句话,“黄鼠狼给鸡拜年1”可细细一想,这又好像是在骂自个儿, 但这种鸿门宴她才不要去。 四喜看穿她的想法,直截了当地问,“小姐,你该不会是不愿去吧?” 谢知鸢晃荡了下腿,将册子重新拾起,又翻了两页,“我还从未去过宫里呢,我这样的身份,若是不小心冲撞了贵人——” 四喜叹道,“小姐如今是陆世子的未婚妻,就算现在不去,将来作为世子夫人总是要去的,这次就当是长长见识了。” 谢知鸢苦着脸垂眸看着书,不情不愿应了,外头闵婆婆正巧来送汤, “小姐,这是夫人吩咐小厨房做的热汤,专门用来祛寒的,您趁热喝了吧。” 谢知鸢支了支下巴,示意她放到另一边的木桌上,四喜一眼瞧出她想要躲过喝药,从闵婆婆那接过瓷碗,错步到了她跟前, 正装作看书的女孩子感知到身上落了阴影,她凶巴巴抬头, “你好烦啊四喜——” “小姐,喝药,”四喜板着脸干巴巴道,“不然下回陆世子来了,我便同他打小报告。” 谢知鸢瞪大眼盯着她,见她一脸不为所动的模样,才蔫儿吧唧地从她手中接过瓷碗, 四喜已将饴糖替她备好了,正掐在手里等着她喝呢。 谢知鸢瘪了瘪嘴,才掐上自己的鼻头,吨吨灌了两口,外头忽地又传来些许动静。 “小姐——”叩门框的是春桓,她见门扉大开,料想里头正喝药,并未贸然进去,只道陆府那边送来了几张婚帖,又命悟大师挑好了日子,想让他选个出来。 谢知鸢把嘴里的药吞了下去,又急急忙忙仰头含住四喜手中的饴糖,脸颊处凸出个小鼓包。 方才她喝药忒苦,春桓的话只在脑子里草草地过了一遭,现如今反应过来,发出了个“嗯?” 没等春桓再说一遍,闵婆婆使了个眼色,“叫人带上来吧。” 外头侯着的小厮才鱼贯而入,他们个个手拿着封盒,那盒子以上好的黑木制就,边缘镶嵌着金丝,繁复的纹路精致无比, 谢知鸢舔着口中的糖,心下迷茫,待见到他们打开,才恍然这就是表哥昨日说的婚帖。 只是——她轻扫了一眼,小小的红色纸张在木盒里显得无比渺小, 婚帖用这个装,也太夸张了吧。 嘴里的苦味也差不多散了,她起身挑了其中的一个凑近去看,才瞧清楚的那瞬间,她稍怔住。 婚帖小巧精致,被灵巧的工匠裁成仙雀的样式,但这些通通不重要,谢知鸢看着上边的字迹, 轮廓挺括清隽,折笔带着锋利锐气,令人见之难忘。 这是表哥亲手写的? 她一下便觉着,这样的字在怎样精致奢侈的盒子里都不为过。 而且陆府的婚帖数目可不少,若只是提个名字便罢了,上边可还要写一长串客套的文雅话呢,一般权贵家里也不会自己写的。 谢知鸢想到男人垂眸提笔时的认真姿态,才消下去的热意再度窜起。 她捏着手心,左瞧右瞧,哪个都舍不得,但一想这些自己都可以留下,只需挑个送予其他人,心中又好受了不少。 谢知鸢最终选了最先瞧见的那个,目光又探向了悟大师算出的黄道吉日。 紧紧挨挨的全是十一月,甚至有个十月的。 如今已近九月底,短短一月的时间,来得及准备吗? 似是看出谢知鸢的犹疑,领头的小厮俯身道,“世子爷令小姐无需担心,他说府中早已打点好,近日停南轩也在扩建,世子都住到偏房去了。” 早已打点好—— 谢知鸢脸刷地一下又红了,她说不出话来,只垂眸圈了个十一月中旬的。 能多一日是一日,她还未准备好呢。 第118章 、赴宴 不知是不是钦天监算错了,谢知鸢赴宫宴这日天并不算好。 原本午后都天清气明,可一到傍晚,许是风疾,不远处便如翻倒了的墨色,弄得要渗出墨汁来。 积压的层层乌云倒映在少女的水眸中,几近融为一体。 谢夫人看向趴在窗棂前的女儿,云锦织布帛轻轻盖在清瘦的肩头,细雪滚纱顺着曲线掐出细细一截拢在镶金边云纹的腰封里,头顶的珠钏随着马车的行走轻颤。 她笑道,“窗边风大,阿鸢也不嫌凉?” 谢知鸢哼哼唧唧了两下,头上步摇跟着换,屁股就是没挪。 谢夫人也不恼,只无奈笑笑,她现如今不太拘着她,在外人跟前守礼数便行,其他的随女儿的心意来。 “今日你我席位不在一处,你需得乖乖坐在那,到时候宴会结束了娘再去接你?” 谢知鸢不嫌她啰嗦,满口应下,“知道啦——” ...... 此次宫宴设于平朔殿的御台上,谢夫人带着谢知鸢赶到时,里头已坐了不少人,着粉裳的宫女们端着酒盏鱼贯而入。 她们将备好的礼交给守在殿外的李公公,他今日着了身喜庆的幞头袍衫,拂尘斜靠在臂弯中,笑眯眯望向母女二人时,带着恰到好处的妥帖, “几月未见谢姑娘,竟是又水灵了些,”他对着身边的小太监道,“还不快将这些礼妥善带下去,若是有了差错,仔细你们的脑袋。” 谢夫人笑着道谢,此时有宫人前来接引,谢知鸢与李公公示意了下便跟着朝内走去。 手握拂尘的老公公笑看她们的背影,眼里的情绪却明灭不定。 谢知鸢头一回来宫里,不免为着里头的宽阔惊了一瞬,但她还知晓礼数,面上只轻轻垂睫,只用余光将齐整的楠木矮桌轻扫了一遭。 宫人将她带到西侧的一处坐席上,并不算偏僻,周遭都是未出阁的贵女们,谢夫人叮嘱了她两句。 见女儿乖乖应下,她这才暂时放下心来跟着另一个宫人去了贵妇聚集之处。 谢知鸢眼观鼻鼻观心,可不知是否有人特意叮嘱过,她才轻扬裙摆落座,一抬眼便瞧见了对面的陆明钦。 他今日也没着重打扮,只换了身稍显贵重的湛蓝领衫,在一众的华裳羽衣中低调得不行。 可远远瞧过去,其他人都好似被模糊远去,他才是最显眼的那个。 正巧有人离席前去敬酒,原本兀自垂眸沉思的男人抬了眼,淡定自若地回敬一杯,挺括的两肩绣着仙鹤,抬手饮酒时广袖垂落,露出一截有力的腕骨, 谢知鸢不认识什么贵女,如今也没人同她讲话,按理说明霏此次应是来了的,但又见不着人。 她闲的无聊,表面上坐的极板正,实则目光都偷偷地觑向表哥那边了。 从清俊的眉眼扫到高挺的鼻骨,连因饮酒微动的喉结也没放过, 他喝酒时与往日清端雅正的模样不大一样,连淡漠的眉目都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随意。 谢知鸢极少亲眼瞧见表哥喝酒,这一看,目光即便颤得再厉害,却也收不回来。 小姑娘乱扫的视线男人又岂会没有察觉? 陆明钦眼眸微深,待敬酒那人下去后,好整以暇地掀起眼皮子,目光不偏不倚撞上她的。 四目相对之下,男人漆黑的眸子格外显眼,让谢知鸢骤然想起路上望天时的墨。 宫殿里不仅热热闹闹的,还格外亮堂,听说此次册封的婚宴用上了自南海来的东珠,白莹莹的光缀在楠木柱旁的幔布顶端,是以女孩脸上忽地窜起的薄红格外明显。 谢知鸢慌慌乱乱移开了视线,她掩饰性地抚平了裙摆上的褶子,又规规矩矩将小手压在膝盖上,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陆明钦唇角微伸,他轻转了转指节间的酒盏,还没收回目光呢,身边空着的座位便有了人。 大病初愈的镇国公脸上还带着沧桑,再不复往日的威严,自那日与陆明钦不欢而散后,他已有数月告假未来宫中,此次恰逢太子妃册封大典,他才前来露个面。 陆兆盛轻咳了几声,陆明钦便淡声吩咐身边立着的宫人将镇国公席上的酒换成了茶,目光却未曾扫他一眼。 对面的谢知鸢屁股坐不住,她太无聊了,是以又偷偷抬了头,在看见表哥身边的面带苍白的中年男子时还有些讶异。 她小时候虽老往陆府跑,但其实也不常能见到镇国公,其他的遇见的记忆早已随年岁淡去,唯有两面,她如今还不能忘却。 一回是在他们谢府才来盛京时的初见席面上,男人笑得很开朗,望向她的目光满是慈祥,第二回 便是在表哥那。 那时她已经和停南轩地下人们混熟了,兴冲冲拎着医书跑去找表哥,却到门口就顿住了脚。 半掩着的门里头传来男人中气十足的训斥声。 下人们为避嫌早已跑光,只有年岁小的谢知鸢好奇心旺,不退反进,她轻轻靠在门框上透过门缝往里瞧,入目的画面一下子宛若锤子砸在她心头。 还未病愈的少年跪在地上,即便年少,眉目已初显淡漠,他跪得极直,冷冷地垂着眸,薄唇轻抿,额上带着因疼痛而泛起的汗渍。 而镇国公——他背对着门,只得瞧清他半边挺拔的背影,在小小的谢知鸢眼中如山般高大,这也成了她好几日噩梦中的画面。 她不懂为什么表哥病还未好,这位舅舅就要让他罚跪,可对于他慈祥的一切印象从那时便已抹去,重新烙上可怕的印子。 明明,明明舅舅对大表哥和二表哥都很是慈爱...... 直到后来,她无意中听到下人谈及表哥,才知他处境之艰难。 大公子、二公子那边的人仗着镇国公的宠爱使劲克扣他的月例,下人们见风使舵,虽碍于身份面子上还过得去,背地里细小的差漏却时时显露出来...... 若非陆明钦是圣上钦点的世子,只怕连这头衔都要被镇国公亲自薅了去。 直到陆明钦大了些,功课、骑射一骑绝尘,逐渐展露锋芒,暗中蚕食府中的势力,才成了如今人人尊敬的陆世子。 谢知鸢心情一瞬间低落了下去,谁人都道表哥如今的风光霁月,可又何曾了解过他从前的艰辛呢。 陆明钦不知道自家的表妹正在可怜他,自镇国公来了后,陆府的席位气氛有些凝滞, 宫人小心翼翼窥向二人,却见一个只垂眸喝酒,另一个板正地坐在那里,眉眼犹带怒容。 他早已听闻镇国公同陆世子不合的传闻,未曾想这竟是真的。 “那是阿鸢吧,”最终还是镇国公先败下阵来,他眉目和缓了些,叹道,“上回见她时她才及笄,一年多未见又长开了些。” 陆明钦神色不变,兀自又倒了一杯酒。 陆兆盛有意与他缓和关系,没顾着他的冷脸,接着道,“既是你自己选的,我也断不会拦你,小两口好好过日子,那我也无需忧心了。” “我们夫妻二人之事,不劳镇国公费心。”陆明钦掀了掀眼皮子,不咸不淡道。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29节 “你——”镇国公未曾想他竟这般不给面子,浓眉倒竖,胸口极度起伏,顾虑到这是宫宴才未骂出声,怒气半晌才消下去。 颤抖的目光在不孝子无动于衷的脸上停顿良久,见他始终不为所动,肖似陆夫人的眉眼一片淡漠,陆兆盛再度无奈叹气,“罢了罢了,你也大了,管不动你了。” 侯立在后头的伴云于心中默默吐槽, 说得好似您小时候管过世子爷似的,若非半点情面不顾,此刻夫父子二人也不会比陌生人也不如。 ...... 这边父子二人剑拔弩张,那边的谢知鸢兀自低落着。 周遭的贵女们倒叽叽喳喳,话题一个接一个地往外抛,她方才便一直在偷听,只是因着她们谈及的事都是她不知晓的,是以在脑子里无意识地过了一遭, 如今一直竖起的耳朵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了几个熟悉的人名,她瞬间一个激灵。 “你们知道近些时日风头正盛的冯将军吗?” “怎会不知,他如今可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 “我听说他要娶白玖了!” “怎么会啊——”“就她?”“真扫兴——” 之后是贵女们对白玖的数落,纷纷扬扬,听起来那位白小姐极不受欢迎。 白玖在盛京名头大,也很有才华,喜欢她的男子很多,不喜欢她的女子也很多,喜欢她的觉着她为人风雅娇柔,不喜的觉着她一直端着、很是做作。 这些都是谢知鸢从陆明霏那听来的。 可如果按她们所说的,冯将军要娶白玖,那明霏呢? “阿鸢——”少女轻快的嗓音并着肩上的力道一道袭来,陆明霏从她身后窜出,“在想什么呢?” 谢知鸢被吓了一跳,她捂着胸口瞪向她,“走路都不带声的——我瞧见表哥早就到了,你怎么现在才来呀?” 陆明钦笑着从她矮桌上拿了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她今日为避嫌,倒没穿平日里喜爱的红裳,只着了件杏色的秋衣,竟显得端荣雅贵。 她对贵女们望来的目光视而不见,一面将手里的葡萄塞进嘴里,一面道,“方才我在姨母那多呆了一会,不小心晚来了。” 她吞咽了下,才接着说,“她还很想见你呢。” 谢知鸢霎时慌乱起来,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问,“皇后娘娘说要见我?” 谢夫人尚在闺中时与陆夫人是密友,自然也与皇后相熟。 谢知鸢曾不知多少回听娘亲提起过皇后娘娘是多良善、多通透聪慧的一个女子,可毕竟金光闪闪的头衔在那,任凭她是再好说话的一个人,也不得不令谢知鸢心慌。 作者有话说: 嘿嘿最近沉迷于其他大大的小说【崇拜脸】 第119章 、疾雨 陆明霏差宫人又端了个椅子来,正大光明地往谢知鸢身边坐。 这一下子场中不少贵女停了口中的话头,隐晦的目光时不时朝这边望来。 谢知鸢好似能听见她们的窃窃私语,无非她就是那个传闻中的未婚妻云云。 她垂眸,手不自觉伸向身旁,借着袖子的遮掩,恶狠狠地掐了一下陆明霏的腰。 席面间种种暗潮涌动半点未阻碍宴会的进展,酉时末,随着太监尖锐的高呼,众人齐齐静默起身,行礼相迎, “恭迎皇上,皇后娘娘——恭迎太子,太子妃——” 齐呼声响彻御台。 谢知鸢跟着照做,她敛眉俯首,余光也不敢偷瞄,安安分分地盯着案面, 半晌后,免礼声才从上首传来,谢知鸢稍松口气,她是头一回来宫宴,难免担忧自个儿的举措有哪里不足之处。 她提裙摆落座,这才敢隐晦望向前方—— 传言中圣上与皇后娘娘恩爱无比,即便过了这么多年,皇后依旧盛宠不衰, 圣上的后宫也无比清净,除却生了二皇子的万贵妃外,也只有几个不受宠的嫔妃,如此一来,子嗣难免单薄,掐着手指头也能数全。 谢知鸢的坐席离前首不远不近,她只敢偷偷瞟上几眼,依稀记住了帝后的穿着。 太子与太子妃此时正巧端着酒并肩入席,承安郡主平日里着白裳居多,如今婚服如火,其上勾金点翠般绚丽,妆容厚重端庄,再加着她面上的笑,越发显得陌生了起来。 谢知鸢不由得想起明霏先前同她说的话, “承安她多喜欢三哥你也知道,可就是她这般尊贵的身份也躲不过......” 眼前的太子与太子妃言笑晏晏,两人面上戴着的笑如出一辙,庄重端雅, 明明该是她乐于见到的场景,可不知为何,谢知鸢却高兴不起来。 她面上不显,坐得极端正,越过泱泱人流朝最尊贵不过的二人望去,却正巧对上了承安错眸看过来的视线。 四目相对之下,谢知鸢怔愣了一瞬,周遭喜庆的红与笑声都仿佛离她远去。 她回过神后不免懊悔,这天底下这么姻缘不过是利益的结合,即便在风气开放的大衍,与承安郡主相似的事再正常不过,她管的过来吗? 更何况谁知婚后承安与太子不能和和美美了?再退一万步讲,感情的事勉强不得,她又不可能将表哥让出去,如今这般高高在上的怜悯才是最令人生厌的,就好似—— 就好似表哥是个战利品一样,得到了便可向他人炫耀...... 她已是极为幸运的了,可难道就能因此怜悯他人的不幸吗? 谢知鸢郁闷地垂首,她深知有些事不能多想,于是止住脑袋里发散的思绪,不停提点自己,她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成,其他的千万别再管了。 陆明霏奇怪地看向自家的小表妹,见她心神不定地捏住杯盏,就要往自己嘴巴上凑, 她瞬间一惊,忙止住她的动作。 表妹可不能喝酒!这个小酒鬼届时胡乱做出什么事,她可保不了她! 眼瞧着阿鸢顺着她的力道放下了手里的杯子,陆明霏松了一口气,她戳了戳女孩脸颊上的软肉,问,“你发癔症了?” 谢知鸢这才回过神来,她虎着一张包子脸,摇了摇脑袋,“我只是知晓了一件事。” 陆明霏不解,“你看个大典能知晓啥?” 谢知鸢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陆明霏只当她随口一说,并未放在心上,反而同她介绍起周遭贵女的身份来。 “那是礼部尚书的孙女尚媛,她是盛京四大才女之一,另外三人分别是白玖......除却白玖外,另外两人也在场的。” 说到此处,陆明霏难免又夹带了自己的想法,“盛京贵女虽说多如牛毛,但总有拉帮结派之象,不算上我同承安这种其他独来独往与谁都能说上两句的,便属白玖、柳玉容等人手底下的拥趸最多。” “此次来的尚媛与承安郡主关系更亲密些,但她同白玖不对付,连带着其下的拥趸也看她不顺眼,是以承安未向白玖递帖子。” 谢知鸢听得格外认真,听到兴起之际,还忍不住惊呼两句,活似一只小土包子。 她先前因与柳玉容同岁,两人在大学府的学堂又挨着,是以只认得她那么一个,还以为全盛京的贵女也就如她那般了,哪曾想还有这么多门门道道。 盛京的关系网错综复杂,说上个几天都扯落不完,谢知鸢还没听完呢,宴会便要结束了。 陆明霏抿了抿桌上的酒,舒了口气,“这些你将来当世子夫人时用得找,改明儿我再与你继续说道说道。” 谢知鸢断没有拒绝的道理,明霏常年在京中,这些事比谢夫人还清楚得要多。 宫人们已开始收拾摆放的器具,赶趟儿的权贵们纷纷鱼贯而出,谢知鸢正等着娘亲来寻自己,却不料先见着了伴云。 “世子爷在殿外等小姐呢,”伴云笑了笑,“谢夫人那已派人通传过了。” 谢知鸢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声,一旁的陆明霏调笑着拍了拍她的肩, “那我就不打扰你同三哥啦,再讨厌那个老头子也得把他拉走——” 闻言,谢知鸢脸上的热意更盛,她起身理了理裙摆,上下确认自个未出错了,这才提步跟着伴云朝外行去。 平朔殿外的天阴沉沉积着云,忽地一道亮光闪过,在少女的锻布鞋踏出门槛时,响声也到了耳边,直把她惊了个一哆嗦。 先前天幕还算透亮,可如今大半都被墨浸染,谢知鸢调转目光,一眼便瞧见了立在不远处宫前兰台上的男人。 他侧对着这边,似是在与同僚说着什么话,挺拔颀长的身姿被夜色浸染出模糊的轮廓,手里还握着把未开的油纸伞, 谢知鸢不敢打扰,只静静地看着。 待那位官员走了后,他转眸望来,恰逢天上电闪雷鸣,将男人清俊的脸照得透亮,与脸的白相对的,是黑沉沉的眸色。 谢知鸢手指微蜷,见他朝她招手,她心中的一切郁闷一扫而空,欢快地迈着小碎步朝他而去。 但好在礼数没坏彻底,她没直接蹦到男人怀里,在他身前几寸处刹住了脚。 “跳的这般急?”陆明钦瞧着好笑,拢住她的肩膀,见她稳住脚才松手。 谢知鸢缩了缩鼻头,她不答反问,“表哥是在等我吗?” 她方才控制不住,一下子跳的急了,大大失了面子,可她偏要找回场子——明明是表哥想同她一道走的,怎就显得她一人猴急似的了呢? 明知故问。 陆明钦目光在她仰着的小脸上顿住,许是今夜雷鸣给了女孩胆量,她还煞有其事地眨巴了下眼睛, 见男人未答,小手轻轻揪住他的广袖一角,晃了晃,软软的语调近乎撒娇, “是不是呀表哥?” 他不置可否,只伸手在她鼻子上轻轻捏了两下,浓烈的酒气混着清冽气息钻入鼻中,闹得谢知鸢鼻子狠狠地缩了起来,连带着眼睛也被熏出了泪水。 表哥他,他怎么又喝了这么多酒。 谢知鸢心知这是他在警告自己,想起上回表哥醉后的场景,心里那丁点胆量又消了下去,她蔫儿吧唧地瘪了瘪嘴, “表哥净会欺负人。” 欺负人? 陆明钦这回倒是笑了,酒气随着他倾身的动作铺天盖地压去,他亲了亲女孩柔软的小耳朵,嗓音好似也被烈酒灼过,哑得不行, “好赖话都让你说全了?” 谢知鸢身子霎时僵住,所有感触都汇聚在那一点,此刻兰台上人虽不多,可有些人只要稍注意便能发觉他们在做什么。 即便男人轻轻抿了下耳朵尖上的软肉便起身离开,可灼烧般的感触从那处瞬间蔓延, 谢知鸢呼吸稍促,在下一道雷落时,哆哆嗦嗦脸红到脖子根。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30节 身前男人却好似什么都没做过般淡然自若,反而又揪了揪她通红的耳垂,“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这不都怪表哥总是招惹自己! 谢知鸢气得鼓了鼓腮帮子,她深知自己斗不过表哥,一声不吭直接抓住了男人的手。 不远处的伴云默默望着这边,今夜风大,将他本不茂密的头发吹得零零落落,他遮了遮脑袋,手背忽地感受到些许凉意。 他怔愣着抬头,乌泱泱的云层总算承受不住水汽,豆大的雨珠顺着风直直落到他眼里, 开始时不过是一两滴,渐渐扩展至无数滴,不过是几瞬的功夫,随着雷响,哗啦啦如盆倾倒。 坠落的雨惊扰了行人,不少官员打着伞急匆匆跑过,谢知鸢怔愣着缩了缩脖子,兰台上头正巧被屋檐挡住了,算是挡雨的地界。 可即便如此,也有不少雨点顺着风飘落进来,女孩额角的鬓发没多久便被打湿。 谢知鸢被男人搂住肩膀后退些许,她抬头看着天,大片积压的乌云滚滚袭来,又等了片刻,全然未有消散的迹象。 周遭已有不少躲雨的官眷,窃窃私语响彻整个兰台。 “暂时怕是止不住。”头顶忽地传来陆明钦的嗓音,谢知鸢仰头望去,脚尖不自觉并了并,目光所及之处,男人的喉结微动, “我们先走。” 谢知鸢注意全在他的喉结上了,闻言下意识软软应了一声,“我都听表哥的。” 陆明钦唇角微伸,他垂眸看了眼女孩,牵住她的小手便提步朝外走去,素青色的油纸伞在眼前缓缓绽放,挡住大半风雨。 兰台外疾风依旧呼啸,豆大的雨水砸在小青砖路上,宛如开花般溅起层层水渍。 虽说宫道每日都有人打扫,可这一脚下去,难免洇湿鞋袜。 谢知鸢垂眸看了眼台阶,在男人掌心处的手不安地蜷了蜷,精致的绣鞋才探出一点,下一瞬她腰间忽地横过一只胳膊,整个人顺着力道腾空而起。 第120章 、亲 这么多人看着呢! 谢知鸢脑袋一片空白,手下意识揪住陆明钦的领子,那里被绣娘细心织了绣样,针脚平平整整,但摸着还是会有硬物感。 “表,表哥干嘛呀?!大庭广众呢......”谢知鸢轻轻推着他的发冠,脸蛋红红地小声嘟囔着, 陆明钦自喉间滚出个低笑,托着她腿弯的掌心又用力了一些。 真,真是....... 谢知鸢脸羞恼地垂下。 雨水的微凉气息混着枝草的清冽拂面而来,倒是驱散了些烈酒味,她脸上的热意也跟着降了些, 她被男人单手抱在臂弯里,唇再凑近些便是他的鬓角,心尖的砰砰跳动在杂闹又静谧的雨夜响起, 陆明钦单手撑伞,步伐走得极稳,雨大半被油纸伞的伞面遮挡住,却有些无法避免地顺着伞沿飘落,谢知鸢被凉气侵袭得一抖。 “表,表哥,”她靠到他的肩膀,打着哆道,“你背我好不好?” 电闪雷鸣间,女孩的话语近乎要被吞没。 陆明钦听到她语调中的细颤,脚步只略顿了下便继续前行,直到了宫道平整的一处檐下,才轻轻俯身将她放下来。 这里的青石板路半边被檐角遮挡,是以还算干燥,可绣鞋轻轻踩在上面,却不自觉缩了缩。 男人将伞斜放着,又摸了摸她的额角,“很冷?” 温热的大掌触碰到冰凉的额头,谢知鸢仰脸看向表哥俯身望来的黑眸,发抖着留恋蹭了蹭,才缓缓点了点头。 陆明钦眉头微蹙,他轻轻擦掉她额前的水迹,又将伞柄递给她,没待谢知鸢反应过来,男人宽大的背便在跟前, “上来,”陆明钦缓声道,“待会阿鸢将伞靠到背上。” 谢知鸢磨磨蹭蹭地举着伞趴到男人的背上,感受到他起身时,浑身都僵得宛如注了水。 表哥的背宽大有力,谢知鸢手每次不小心按上时,其上的肌腱都会垄起发硬,被包裹在血肉里的节节棘突都充斥着力量, 她一下子缩回手,无处安放地停顿在半空。 可手没有了可以依靠之物,她身子无法避免地往前倾,软绵靠上时恰好抵住脊背突出的骨节。 谢知鸢被吓了一跳,脸上热意再度窜起,才撑着往外拉了些距离,男人浅淡的嗓音再度响起。 “靠得近些,热乎点。”他轻轻松松颠了颠背上的女孩,好似这点重量于他而言轻如鸿毛。 谢知鸢被他颠得轻轻喘了下,纤薄的身子控制不住再度贴上,她哪里都敏感,男人的肩胛骨却随着走动的姿势舒展, 剐蹭过时,身子好似过了电般,软成一滩水。 她一只手要撑伞,如此一来便只剩另一只手,无力的环住他的脖子, 凉风席席中,谢知鸢又颤了颤,小指骨不小心搭上突出的硬物。 那是表哥的喉结。 还随着她轻轻碰到的动作,上下滚动了下。 谢知鸢慌忙缩回不安分的手指头,身子又被男人提醒似地往上颠了颠,手中的伞随之晃荡,疾疾的雨丝迫不及待拂面而来。 真是小气鬼,怎么都不让人摸的。 谢知鸢瘪着嘴吸了吸鼻头的雨渍,她此时趴在陆明钦的肩上,由于身子挪上了些,轻而易举看到了男人的耳骨。 天上的雷还在轰隆隆的响,女孩乌溜溜的眸直直看向那一处,恍若被引诱了般低头—— 鼻尖满是雨水混着清冽雾气的香味。 “阿鸢——”他低沉的语气带着威胁,没被沉重又细碎的雨声雨声遮挡,直直钻入女孩的耳中。 谢知鸢先是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靠着他腰侧的腿晃了晃,明摆着自己什么也听不懂,不仅没松口,贝齿还在男人的耳朵尖咬了咬, 女孩的牙齿平整细滑,合着软糯的唇肉裹挟,明明没有刺痛感,可男人的眉眼瞬间落了阴影。 “别闹。”他握着她腿弯的大掌一紧,略粗粝的指腹在她膝盖骨上轻轻一捏,是足以称得上威胁的侵略。 谢知鸢轻轻松开嘴,不满地嘟囔了两句, 陆明钦眉头略松,以为她是害怕了,可没曾想下一瞬耳后热气忽地又袭来—— 谢知鸢趁他不备,又朝前叼住。 反正咬都咬了,表哥待会肯定要惩罚她,那还不如吃个够。 — 伴云方才早已小跑着出了内宫,看见停在外宫宫道处的车舆时眼睛一亮,踏上外板的那一刻,身上的水珠还在往下滴。 “什么鬼天气,”他念叨着,拿着帕子擦着脸上的水珠。 疾烨懒洋洋靠在车厢外,望着天上的雷电,雨幕层层笼盖住远方的天际,模糊了飞檐翘角的轮廓。 他收回视线,斜斜瞥身边浑身湿透的伴云一眼,见他还在抓着衣角往下挤水,嘴里不由得发出嗤笑声。 极爱面子的小总管怒意冲上眉眼,他放下手中的衣摆,伸手啪地一下拍上了疾烨的肩头,呵道, “笑什么笑,若不是你克扣了我的伞,又不愿去那内宫,如今湿透了的可是你自个儿。” 疾烨不疼不痒地躲了躲,他眉尖一挑,才要说什么,忽地捕捉到什么动静,黑眸直直往外看去。 男人的皂靴稳稳当当踩过青石板砖,扬起些许细密的水珠,发出细碎的响声。 素青色的伞在暗夜中模模糊糊转着,水顺着伞骨飞溅。 伴云眼瞧着世子爷背着表小姐朝这边走来,清俊的脸上是惯常的没有什么表情,却足以让他心肝发凉, 男人腿长,明明是数丈的距离,与他而言不过是几步,他上车时淡声吩咐道,“启程”, 伴云还没反应过来呢,耳边忽地传来女孩的轻呼,表小姐肩头那顶伞瞬间滑落到他头顶, 雨丝轻扬间,男人大踏步进了车厢内,车帘还在摇曳, 伴云透过缝隙看见了表小姐跌落在软垫上,屁股还没坐稳,人便被拉着到了男人的怀里,云锦织的雪纱全然被湛蓝色的衣角淹没, 车厢幔布完全落下的那一瞬,里头传来细细拖长的哭腔,还有被吞咽掉的声音。 马车咕噜划过一个水坑,在青板路上划过白色的湿痕。 车厢内,窗幔被死死的盖住,越发沉重的呼吸声交缠着将此处变得格外狭隘, 少女被男人的倾压得无力反抗向后坐,因灼热的气息压近,腰背被迫往后仰出快被折断的弧度, 撑在身后的手臂早已泛起因使力而生出的筋络,可在下一瞬却被宽热大掌擒住, 女孩的身子在瞬间落空,急促的呼吸后,男人不紧不慢拢住她的后腰,柔软濡湿的唇继续贴上去, 不同于上回在翠玉阁里的浅尝辄止,陆明钦吻的动作虽不疾不徐,但深入后与她的纠缠,可偏偏勾着她时也是慢条斯理的, 挠人的很。 谢知鸢呼吸越来越急促,周遭混了灼热的酒气,烧得她脑袋发蒙,好似海浪中的孤帆,下一个浪头掀起时便能被裹挟其中。 男人身上的侵略气息完全压住了她,谢知鸢眼眸里溢满了水光,她承受不住,下意识睁眼...... 朦胧水雾中,急促沉重的呼吸里,男人正半阖着眼看着她,鼻息全扫在她的脸上,墨黑的眸子透过长睫露出,沉沉压着某些情绪。 可偏偏,他在她嘴里的进犯并未停,有力地扫过软肉, 胸口乱跳的心脏骤然加快。 怦怦。 怎么还看她的呀...... 谢知鸢慌乱闭上眼,她下意识地想缩回,但下颚被攥住合不上嘴,才收回一些,又被更重的力道裹挟着—— 女孩无路可退,陆明钦就追着她...... 外头雷雨未停,雷电闪过后留下闷响,可响声过后,车厢里呼吸交缠声越发明显。 车厢外,伴云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随着风刮过冷冷打了几个哆嗦。 疾烨则一改懒懒躺着的姿势,他身姿笔挺,又不怕冷,在风雨中架马也别有一番飒爽意味, 可他注意力全在身后的车厢上。 “喂——”疾烨又轻轻拍了下马鞭,在伴云看过来时挑了挑眉,眼里满是好奇,“你可知世子爷与谢小姐在做什么?”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31节 高大的车轮恰好划过个水坑,伴云颠簸了一下,勉强坐直才一本正经道,“那不是你这不通情爱的木头呆子能理解的!” 木头呆子疾烨摸了摸后脑勺,正欲反驳,车厢内又传来道女孩温热潮湿的呜咽声。 疾烨,“世子爷怎么能这般欺负表小姐?” 伴云:? 车厢内,谢知鸢后背已抵住坚硬的车厢壁,脸颊嘴角都在发酸,她难耐地张唇低喘吞咽着,心率早已不齐,急促地颤动。 男人不紧不慢吮去她嘴角溢出的水渍,又轻轻含了含她柔软的唇珠,在松开她的那瞬间,谢知鸢颤抖着软了身子,腰肢一塌,靠在了软垫后的车厢壁上, 被陆明钦困在夹缝中间娇娇喘气。 长久的亲吻让她嘴都合不拢,只无助地张开细喘,红嫩肿胀的舌头半藏在牙里,眼睛溢满了湿漉漉的水汽。 女孩脸泛着薄红,额前半湿的碎发贴着脸颊,因白嫩的脸颊而红得越发明显的唇微张着,被他困在狭小的地界,茫然无助望过来, 睫毛上的水汽坠落,白的白,红的红,混杂着水意。 陆明钦阖眸掩住无法抑制的深沉,大掌在她早已散落的发髻上轻轻摩挲,带着抚慰的意味。 不大的空间里满是男人沉重的呼吸声与女孩细嫩的轻喘。 谢知鸢不再敢说话,乌黑的长睫顺着男人的动作乖乖垂落,可她难受得紧,是以轻轻动了动,湿意蔓延流淌,将布料紧紧勒住。 第121章 、涂药 谢知鸢下马车时,腿和腰都因刺激酸软得不行,可与之相对的是硬的不行的嘴。 她啪嗒一下踩在水坑里,任由飞溅的水花洇湿绣鞋,从伴云手中接过递给她的伞,大着舌头朝后吼道,“表哥不许过来!” 因为舌头发肿发胀,那声还迷迷糊糊含在喉咙里。 陆明钦撑伞侧立在车厢外,此时雨小了些,可风却是对着他那边刮的,随着伞沿轻轻一抬,斜斜的雨丝拂上男人波澜不兴的面容, 他垂眸看着她吼完后就委委屈屈又忿忿地跳远了,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调转了目光,望向一旁装鹌鹑的伴云,缓声道,“回吧。” 伴云不敢往世子爷面上瞟,他方才不小心瞥了一眼,哎呦喂,可将他小心脏吓得呦,现下还在乱跳呢—— 他不免忧心起明日早朝来。 事实证明,伴云是对的。 “陆,陆大人,您这嘴是怎的了?” 问话的是一名太子党里的四品官员,才被提拔的总是最忠心的,都恨不得在太子与陆明钦面前剖出自己的心给他们看看是不是红的。 他会问出口也绝不是要调侃抑或是看笑话,在伴云看来,这小笨蛋绝对只是出于担心,仅此而已。 此时正下朝,官员们正一批一批往外赶,他这话一出,不少人朝这边望来。 陆明钦眼皮微掀,黑沉沉的眸子盯了他一瞬,将那位官员看得头皮发麻,这才淡声道, “不过是不小心磕破了。” 他脚步只略停了下便朝前走去,男人面容淡然,眉眼沉着气势,语调也不由得令人信服。 那名官员一愣,平日里他都不敢直视陆世子,只是今日他嘴角那抹伤痕过于显眼,才因此有一问。 跟在他周遭的众人纷纷点头, “说的是——”“陆大人还是要小心些”“有时吃饭咬到嘴也是不可避免的嘛” 侯立在世子爷身后的伴云嘴角止不住抽抽,心中疯狂吐槽。 每回世子爷做了事都不屑于寻什么由头,毕竟即便再离谱之事在他口中都好似是真的一般, 更何况——无论从世子爷嘴里透露出什么,这群臣子都只能信,甚至会替他圆好各种缺漏, 比方此次他只提及不小心磕到嘴,底下都有人替他找补是吃饭时咬着的。 伴云叹口气,自己竟还不如几个臣子贴心。 陆明钦没工夫管这些小事,他下朝后未回府,反而又去了趟诏狱。 上回从翠玉阁中搜查到前朝上清教一事已让圣上震怒,连颇受重视的邵远都因此差点被革职,现下正被大理寺查办呢。 诏狱依旧是阴沉的老样子,不停有人进来又出去,黄茂正立在一初牢狱前,见到陆明钦来了,眼睛亮得宛如夜明珠。 “陆世子,好久没见您了,我——” 男人一个眼风扫过来,黄茂便适时止住了话头,他讪讪一笑道,“还真如您所料,那张妈妈的孩子一拖出来,李深则便什么都应了。” 谁曾想传言中情深不寿的李主事竟在外有了个私生子,还是与青楼的老鸨生的, 黄茂得知此事时暗中惊叹,这些男人就是如此虚伪,家里一个,外头都不知有多少个。 陆明钦淡淡嗯了一声,从身边狱卒手中接过口供,手指在上边轻点,却只扫了两眼,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御议司早已有了个结果。 “李深则”此人本就是个批皮老鼠,他本名罗槽,杀了李深则后套上这层壳子已有十数年, 罗槽原先有妻有子,妻子是张妈妈,他们二人都为上清教效力,在此之前不知透露了多少消息至翠玉阁。 罗槽承了“李深则”的身份后,难免要与李深则的发妻日日相对,而原先的李深则爱妻子入骨,为不露馅,罗槽日日伪装深情,朝夕相对之下,难免对那女子动了真情。 原本每次完事后罗槽都会以避子汤代替补品让她服用,李夫人还以为是自己的缘故迟迟不得受孕,万佛寺一年去不知多少回, 在一次心软下,罗槽撤了药,不成想就是那回让她怀了孕。 如此一来就有愧于张妈妈。 张妈妈借机让他降税,罗槽便昧着良心降了,原本一两次的疏漏不打紧,未曾想新法改革后朝中动乱,竟将他也牵扯了出来。 而上清教同先皇血脉相勾结——“李深则”是不知道的,张妈妈就不一定了。 只不过——他想起此次李深则明显的疏漏——那些人是要舍弃上清教? 还是邵远? 先皇血脉尚存一事事关重大,如今知晓此事的也不过十数人,自是不能同他人透露。 现如今黄茂还以为是李深则同张妈妈一道与上清教勾结,前夜逼出了口供,正得意洋洋仰着脸等着挨夸呢。 陆明钦看了他两眼,将泛黄的纸递还给他,一面提步朝外走,一面道,“看来陆某往后也无需来此了,黄大人做的很好,剩下的也这么办。” 黄茂小跑着跟在陆世子身后,听他这么说不由得茫然“啊?”了一声。 狱卒已端着盆子从另一面过来,陆明钦适时顿足,慢条斯理净好手。 水珠缓缓从男人修长的指骨滚落时,他侧身俯视黄茂,瞳仁墨黑沉寂,“黄大人不会让陆某失望的吧?” 黄茂缓缓咽了口唾沫。 * 陆明钦从诏狱出来时,时辰尚早,他惯例将肩头的披风取下递给伴云,又默默吹了会儿凉风散身上沾染的血腥气。 昨儿个乌云盖顶,到现在却已是晴空万里,清透的光撒在男人身上,将清俊的面容照得透亮,乌黑的长睫半阖着,唇角泛着血丝的细小咬痕都被渡上柔光。 伴云见世子爷这般,心里已有了猜测,果不其然,约摸一盏茶后,他侧身提步径自前往车舆,淡声吩咐道,“去谢府。” 伴云俯身应是。 * 谢知鸢还趴在床上翻册子,手下每翻过一页,她就吐吐酸疼的舌头出来透透气。 原本粉嫩的舌尖经由一夜的发展变得愈发通红,可想而知当时男人用的力度是有多大。 幸好今日学府休沐,如若不然,被那些惯会乱嚼舌根的同窗们瞧见了自己红肿不堪的嘴巴,又不知要如何编排了。 谢知鸢忿忿地嘶哈了一下气,舌尖却不小心碰到嘴角,她强忍着捱过那阵子酥麻刺痛,整个人继续瘫倒在榻上, 想着想着,又来了气,她将旁边的枕子当成表哥,又狠狠地捶了一顿。 锤得正起劲呢,守在门口的四喜慌慌忙忙探头道,“小姐,不好了,陆世子来了!” 在四喜心中陆世子矜贵淡漠的形象早已在瞧见小姐被咬的那么惨后荡然无存,她如今怕得不行,这一嗓子根本没收力。 可喊完后便对上了男人垂眸望来的眼,她卡了壳,心中念叨着小姐自求多福,提步发力,一溜烟跑向别处。 下一瞬一道细软的嗓音从厢房里头传出, “你叫什么呀,我虽不想见到他,但难道我还能拦他不成?” 不想见他? 正进门的男人步伐一顿,鸦黑的长睫停住,他垂眸低笑了下,侧身将半开的门扉拉上。 谢知鸢才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她慌乱地把自己的脸埋进被子,手指头在锦布上揪来揪去。 窗外翻飞的落叶簌簌作响,木门拉上的吱呀声却清晰可闻。 谢知鸢脑袋闷在被窝里,小小的、黑黑的一团里,自己越发急促的呼吸声围绕在耳畔, 可即便如此,男人一步步行来的动静被屋里等等空旷寂静放得无限大, 谢知鸢默不作声埋着脑袋,心也随之七上八下地跳动。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停顿在身侧,谢知鸢半边身子还漏在外边,脊椎骨骤然发凉。 他好似坐在了榻边的木椅子上,几瞬后,书页翻动的动静响起,一下子遮盖住了其他一切动静。 谢知鸢本想默默装死,可被子里的气息越发稀薄,她闷得慌,尤其嘴里的舌头没被风吹便又麻又痒,好似要灼烧起来了。 她想探出头透一透气。 谢知鸢轻手轻脚地从侧边揭开一点缝隙,恰好瞧见表哥正靠坐在木椅上,翻她的课业。 窗外的柔光慢慢将尘埃散成光束,他眉目认真,手底下波澜不兴翻了一页。 谢知鸢偷瞄得入了神,她默默地看着, 下一瞬男人长睫微掀,她猝不及防之下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眸。 陆明钦俯视着她,神情悠然散漫, “阿鸢不是不愿见我吗?” 谢知鸢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将被子完全掀起,露出自己红肿得快要破皮的唇瓣,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32节 她委屈道,“表哥昨夜那般对我,我,我随意念叨两句不成吗......” 她说话时因顾及舌头,语调难免有些软软糯糯黏黏糊糊,模糊得快要叫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陆明钦目光一直落在的唇上,昨夜他虽有意控制力道,可小姑娘的唇嫩,没几下便破成这样,尤其是唇珠,颤巍巍的好似生了血丝。 沉吟片刻,他点了点木椅子的扶手,忽而道,“过来。” 谢知鸢还坐在榻上呢,闻言微愣,陆明钦却已从袖口里取出个药盒,又抬眸看向她,无奈道,“我替你上药。” 他此刻语调都轻轻落了下来,带着平日都未曾有过的温和,好似是在哄她一般...... 谢知鸢耳朵一热,她磨磨蹭蹭地挪屁股到榻边,露在半空的粉白小脚不小心碰到男人的膝盖骨, 她宛如被火灼了般忙缩回,脸上泛红地揪住榻边的一角。 这样的距离——应当是够了吧...... 她想了想,又慢腾腾将腿挪出了点。 熟悉的气息压来时,谢知鸢下意识抬眸,正好撞见表哥俯身看来的墨黑瞳仁,她还未反应过来,惊叫压在喉咙中,腰身一紧,便被拖进一个温热的怀里。 榻上铺的垫子都被带到脚踏上。 作者有话说: ——之前好几天没看评论了,昨天不小心看了一下,没想到大家都说节奏慢,好吧,那我在保证故事完整的情况下,把大纲里的一些情节砍掉【心疼如绞】,不再讲什么副cp之类的了。 第122章 、涂药2 身子腾空而起的那一刻,谢知鸢没忍住轻呼了一声。 玉雪般的脚泛着薄红,因紧张而微微蜷缩着,骤然落入窗牖外射入的光束中,又于瞬间垂落在男人腿的两侧。 “表哥......” 被拖着跨坐在他身上,腿下软肉紧贴着表哥结实的肌腱,她在屋内只着了件单衣,薄薄的布料完全挡不住热意的侵蚀。 明明是微凉的秋日,谢知鸢浑身都好似被火灼烧一般,白嫩的肌肤泛红,从中淌出汗意。 “乖,忍着些。”陆明钦手臂轻揽住她软绵无力的腰肢,边上是被他随意搁置的药盒子,粗粝的指腹抚上她颤软的唇珠。 冰凉的药物覆上的一瞬,极冷的触感席卷而来,女孩喉咙里发出模模糊糊的呜咽,她受不住地揪住男人的领口,想要抿唇却被有力的指骨抵住。 坏表哥—— 她忿然张嘴,嗷呜一下咬上他的指节,长睫处挂住的泪垂落至男人青筋绷起的手背,留下透明的印记。 女孩的贝齿平平整整,且并未全然用力,于陆明钦而言不异于小猫用乳牙小口嗫咬, 他不躲不避,陷入濡湿唇肉里的另一处指节反而逗弄般地挑了挑。 谢知鸢昨夜嘴张得太久,如今牙齿也使不上劲,而唇珠上的冰冷不过几瞬便转热,最后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她被烫得松嘴,原本抵住男人膝盖骨的臀部也不住往后挪,可才将将移送了方寸,原本慵懒横在她后腰处的胳膊便立时加了一份力,将她重新禁锢住, 甚至往前带了些许。 箍住腰窝的大掌也警告性地在她臀边拢起的边缘轻轻点了点。 谢知鸢委屈抬首,泪水自眼尾缓缓滑落至下颌,浸湿了带着药膏与液体的指节。 长指轻轻捏住细小下巴处的软肉,略抚摸了下,陆明钦倾身盯着她伤口又细细看了几瞬,眸色被半掩在长睫下,明明灭灭。 “阿鸢还是得乖乖涂药,”他又靠坐回去,长睫微抬,悠然低声道,“不然的话,要受罚的。” 受罚? 谢知鸢想起先前在云梦落那次“惩罚”,以及方才男人暗示性的轻点,眼里的泪又掉落了好几颗。 她的唇珠又烫又麻,连稍动一下,都有刺痛感,而罪魁祸首居然,居然想如对小孩般惩戒她—— 不待她辩驳,陆明钦已从药盒子里挖了一大圈草膏,淡绿色覆在修长的食指上,被日色照得通透, 不得不说宫里的药膏就是不一般,至少谢知鸢嗅了半天,也只能从中闻出几种常见药材的类别。 她忍着痛与烫,又忿忿叼住男人的手,等到外唇的伤全上完了,陆明钦手背与指节处也多了几道咬痕。 女孩身上的单衣更是被汗浸得半湿,尤其是臀下与男人大腿相接处不住发烫, 明明表哥的长腿随意微曲,大腿更是成放松的姿态,可感触到的肌肉还是硬得很。 她心尖乱颤,发丝狼狈地贴在脸上,泪水沾满脸颊,而他—— 犹然散漫,泰然自若地靠坐在椅背上等她缓过劲来,那等子波澜不兴的姿态—— 太不公平了! “表哥——” 这回不等陆明钦箍回她,谢知鸢自个儿又往前挪了些,她软软地唤他,可男人只静静看着她,黑眸里透着好整以暇的沉寂。 谢知鸢微恼,决意千方百计也要令表哥折服。 她红着小耳朵垂,将自个儿的手放到他的胸膛上,其下与自己全然不同的、结实的触感经由手心,一下子窜到脑中。 此刻她坐在他腿上,是以上半边的身子比他高了些,谢知鸢抿了抿些微发麻的唇珠,忽而倾身—— 感受到男人大腿处倏忽间发力的筋络,谢知鸢有些得意洋洋地再度贴近。 女孩香甜的气息混杂着旖旎的味道全然扑洒而至,陆明钦下颌绷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她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吗? 谢知鸢腰肢早已松软,发麻的身子落至表哥的怀里,在要咬住他凸起的喉结时,忽地被大掌捏住后颈处的软肉,又被拎起远离了些。 她有些茫然无措,一双潮湿泛着水雾的大眼朝他望来,两丸瞳仁好似黑水银般,唇上泛着湿津津的汗。 “看来是好些了?”陆明钦低笑一声,眉眼落了大片阴影,“把舌头伸出来。” 谢知鸢微悚,她立时枯了脸,下意识想开口撒娇,可一对上他的眼眸,那点子胆量荡然无存。 她乖乖照做,红肿软嫩的小舌头轻轻搭在外唇上,受空气侵蚀略缩了缩。 门外,四喜斜斜坐在石阶上,身子边还放着个精致的饭盒, 她等得格外焦灼,如今太阳高悬至屋顶,小厨房都将午膳做好了,可是陆世子还是没出来...... 今日碰巧谢夫人不在家,那岂不是都没人能管这两人了? 四喜单手捧着自己的午膳,拿着筷子才夹了根菜,额角忽地被敲了一下, “喂,给我块肉呗——” 她斜眼睨过去,英眉倒竖,“怎么,秋姑娘特意为你做的午膳不喜欢?你那碗里的肉都快溢出来了罢!” 伴云笑了笑,眼尾弯弯,“这不是没吃够吗?要不然,咱俩换块肉?” 四喜没搭理他这句话,她哼了一声,拿筷子尾巴戳了戳他的肩膀,“小总管,你进去探探?我们家小姐还没吃饭呢——” 伴云疯狂摇头,他才不愿去呢,若是坏了世子爷的好事,回去准没好果子吃。 四喜骤然怒骂,“你这呆子!” 可她不好拎着伴云的衣领子逼他就范,骂完后只得垂头塞了口饭,当做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也不想触陆世子的霉头...... 两人就这般坐在门外,静静看着天边飘来一片云,白茫茫的光透过绵软,映出通透的色彩。 在万籁俱寂之时,屋内倏然传来声绵长的疼,似低泣般软绵温热,随后是低沉压抑的宽慰声,喊疼的声响渐弱,演变成了呜咽。 “表哥......我不要涂药了......”谢知鸢话都说不清楚,她倒在男人怀里,小张着嘴,被烫得发麻的舌尖不住吐露,脸上的泪水不住坠落,又被男人细细吻去。 “不涂了,”手掌下是她不住颤抖的背,陆明钦轻缓地拍着,颈窝处是她湿漉漉的脸颊,他垂眸看着她通红的舌尖,“真有这般痛?” 谢知鸢不要同表哥说话了,他一天到晚只知晓欺负人,还总喜欢看她哭,方才不知道笑话了她多少回。 她愤然闭眼,又吞咽了下不住分泌的口涎,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陆明钦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眼里带着笑意,他倾身将榻上的被褥扯落过来,覆在女孩单薄的身上。 谢知鸢眼睫轻颤,睁了只眼,感受到身上暖意时,又急急忙忙把那条缝给关了。 不知过了几瞬,男人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腿肚,低声问,“腿酸不酸?” 表哥的声音又低又沉,放缓了语调简直如羽毛般酥酥麻麻,挠人得很。 谢知鸢耳朵尖微动,她咬着舌尖,没吱声。 旋即温热袭上大腿绷紧的筋节,她感受到自己的身子被抬起, 随着大掌力道的施加,玉足轻轻擦过男人的腰封,她的腿已然被拨至与另一条并拢。 谢知鸢缩了缩脚,不小心见了风,又被陆明钦拿被褥覆得严严实实的。 “先睡觉,”粗粝的指腹抚上女孩眼底的乌青,陆明钦垂眸将她发丝绕至耳后,语调再度放缓,“我在这陪你。” 谢知鸢伸手拉下他的大掌,脸颊靠在他宽阔的怀里,不自觉蹭了蹭,嘟囔了两句便安然埋首, 陆明钦任由她勾住自己的指节,目光落至掌心处柔软粉嫩的指尖,也跟着轻了。 * 谢知鸢醒来时,外头天还亮着。 柔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幔布肆意流淌,给她眼前蒙了些许白雾般的光点,谢知鸢缓了片刻,陡然一惊。 她窸窣爬起,后知后觉的疲乏蔓延全身,此时她正在拔步床上,挪到床边时,发觉脚踏被摆好了只绣鞋。 谢知鸢揉了揉眼睛,胡乱将脚套进鞋里,趿拉着掀开幔布,下了床。 屋内空无一人,窗牖前小榻上的被褥早已被整整齐齐叠好,一切如旧,好似某个人不曾来过。 谢知鸢抿了抿唇珠,发觉原本肿胀不堪的唇肉消了不少,她心稍定,慢腾腾到了门前。 吱呀一声响起,在门外编宫结的四喜转头看来,她放下手中的篓子,一面将手在腰上擦了擦,一面道,“小姐醒了?那我去将小厨房的膳食拿来——” “四喜,”谢知鸢抠着门框上的边角,眼神躲闪,“你知道表哥去哪了吗?” 四喜哎呦一声,演的很浮夸,“我怎么忘了说这事了呢,陆世子他有事先走了,只叫我在你起来时把热好的午膳端来。” 表哥走了?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33节 谢知鸢扁了扁嘴,肚子却囫囵咕了一声,她摸了摸干瘪的肚皮,有些哀怨,表哥明明说好要陪自己的...... * 晚膳时,谢知鸢埋头喝汤,谢夫人给她夹的菜高高地叠在了碗里。 近日谢知礼想了些鬼点子,将药材换了法子兜售,竟真让他闯出几分明堂来,连向来对他严苛的谢老爷都赞不绝口。 谢夫人拽了拽女儿的袖子,想让她夸自己的哥哥两句。 谢知鸢从碗里抬起头,唇角还留着汤渍,她听着耳边的笑声,心想谢知礼这回确实厉害,小嘴撇了撇,“也就那样吧——” 谢知礼直道不想同她计较,几人笑闹间,外头又有了动静,谢夫人招来侯在门口的小厮一问,说是陆府来的下人,来送信物。 谢知鸢摸不着头脑,她与表哥能有什么信物? 结果那人将手一伸,谢知鸢垂眸一看,嘴里含着的汤咕咚被咽了下去。 这不是自己的课业吗?表哥是何时拿走的? 作者有话说: 我掐指一算,大概还有两三章就可以成亲了嘞—— 第123章 、寝衣 风行居。 四喜手抻开一卷泛黄的薄纸,迎风自燃时的火焰跃至灯芯上,她将侧屋最后一盏烛灯点亮后,往里屋瞧了眼。 少女端坐在桌案前,微黄的烛光将她的眉目照得透亮,她手里拿了根白玉秋毫,神色认真,却迟迟未落墨。 “小姐,有成色了吗?”四喜端着盆子到她身边,也歪头跟着一道看。 谢知鸢严肃地摇了摇头。 今日表哥差人送回了她的课业,她原本摸不清头脑,即便翻了几页,发现其上的标注,也只有了些模模糊糊的实感。 先前她为了过大学府每月的核验跑去陆府让表哥帮忙时,对方也只存了能让她合格的想法,女子试什么的提都未提, 现如今她课业虽算不得出众,但合格已是轻轻松松,表哥缘何还要这般—— 她翻到最末页才发现他还给自己留了张纸条,说是让她随意看看,近日女子试会有变革,若专精一道,对其他课目的要求会低一些。 她若是想去试试,也可提前做准备。 但尽管要求会低,也只有一点点。 她这本册子里的论策共有八篇,每篇陆明钦都从头到尾全盘做了注解。 谢知鸢想重新再写一篇,可如泉涌的思绪在拿起笔的瞬间便静得宛如一潭死水。 就像——她知道该如何去说,但又不知哪句古人大家的言论能对应上自己的想法, 简而言之,背得过少。 四喜闻言霎时噫了一声,她把水盆放到边上,又将漏到桌上的墨水细细擦干净,才道, “要我说呀,您就不是那块料,当个民间大夫多好,考什劳子女子试。” 谢知鸢已然放下了笔,起身从架子上挑了几本必备的书册与经纶,默不作声开始翻起来。 四喜倒不再劝,前些日子姑娘一有空便看书,除却与陆世子相处,其余时候可算得上手不释卷。 今夜风大,桌案前的窗牖被挤开一条缝,外头的气息呼啸着将桌上的纸张卷落。 四喜去关了窗,才俯身去捡地上的滇水纸,“小姐,世子爷那边不是还问您对停南轩修葺有何意见吗?”她现在看到落地了的图纸才想起这么一遭。 谢知鸢翻书的动作稍顿,她心下有些不好意思,长睫扑扇间,只小声嘟囔了句, “这修葺屋子的事,按表哥的意见来便好,我都行的。” 四喜真不明白为何小姐每回提起世子爷,脸都要红一圈。 “哪能没个所谓,”她故意板了脸,“毕竟您可是要与世子一同住的,到时候住不舒服了,小姐还要拿我出气。” 谢知鸢被逗笑了,“哪有——” 不过四喜这话说得也有理,她垂眸细细将图纸全扫过,才发觉这屋子就是按自己的喜好来装的。 大轩窗有了,小道有了,旋木梯有了,甚至连院子里的花圃都被打点好了她爱的花种。 她瞧了半天,也寻不到错处,思绪拐到表哥身上,于是只吩咐四喜在那小厮明日上门时同他说让院中多种几株木桃。 等春日时木桃低枝入窗,定然别有一番风趣。 ...... 逝者如斯1,一眨眼大半个月过去了,如今临近十一月,谢知鸢的婚期也越来越近。 谢夫人特意挑了个学府的休沐日,将总窝在家里看书的女儿拖上街。 谢知鸢还有些不情愿,被谢夫人揪了回耳朵便老实了。 两人到了寻芳街,又在此处逛了不知多少家成衣店,谢夫人一面走着一面捏着女儿的手,叹气着说, “你说说看,哪家姑娘成亲头一晚上的寝衣不是自个儿绣的呀?” 谢知鸢噘着嘴道,“我绣成那副模样,那也不好看嘛。” 要是被表哥瞧见了,要笑话她的! 谢夫人捏住她的鼻子笑骂了几句,没多久两人到了专门做寝衣的织造局。 此刻近黄昏,店面里头倒是没什么人,一个面相和蔼的妈妈笑着上前来问所需的料子与尺寸,谢知鸢不太计较这些,看着挂出来的随意挑了几套顺眼的。 临走之际,那妈妈拦住母女二人,问道, “这位小姐是将成亲了吗?” 谢夫人也不奇怪她知晓此事,方才阿鸢挑的几套里有水红色的织布,遂颔首应是。 妈妈对着谢知鸢暧昧地笑了笑,诱哄道,“若是新婚的话,何不防随我来里头看看,咱们这可有不少夫妻定过寝衣呢。” 谢夫人是过来人,她心生尴尬,但思忖片刻,并未出言阻拦。 谢知鸢好奇问,“是什么?” 妈妈拿了个衣钩子,提步示意她跟上来,“小姐过来便是。” 谢知鸢走了两步察觉娘亲还在后头,有些不安地往后看了看,像是个未经娘亲允许不敢贸然行动的小孩子, 谢夫人站在原地,见她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秀致的眉目泛上了笑意,她轻声道, “去吧,娘在这等你。” 片刻后,少女慌乱地撩了帘子,急哄哄地从里头出来,脸红到了脖子根, 这,这家成衣坊怎的还偷偷卖这些物件,那暴露得只剩几块步的寝衣便不说了,竟还有—— 那妈妈不紧不慢地跟了过来,手捂着帕子笑,“姑娘这样害羞的倒是少见。” 闻言,谢知鸢脸上烫意更甚,她轻轻拽了拽娘亲的袖子,示意她快点说两句,不然她都要羞死了。 谢夫人也跟着笑,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转头同妈妈道,“其他的倒用不着,替我们再备两套寝服吧——” 妈妈诶了一声,才转身又被唤住,谢夫人补充,“要时兴一些的。” “娘——”谢知鸢已将头埋在娘亲怀里出不来了。 幸好谢夫人今日带的是闵婆婆同紫鹃,若是带了个小厮来拎东西,谢知鸢怕是要跳到江里洗洗浑身的热气。 可即便如此,少女白嫩脸颊上的红意一路未消,似要比过天边的红霞。 踏入谢府巷口的那一刻,与孩子们玩的四喜停了动作,惊奇地看向自家小姐的脸,“小姐,你的脸怎么成猴屁股了?” 虽然四喜并未瞧见过什劳子猴屁股,但这并不妨碍她学别人说话。 谢知鸢眉目一转,瞪了她一眼,“你自己同小孩玩去,懂什么呀你——” 四喜躲过了她突如其来的攻击,暗道小姐真是越来越小气,和她说两句就要急眼了。 ...... 快入睡时,四喜便明白小姐白天脸为何红成那副模样了。 谢夫人其实并不常来风行居,母女俩每日用晚膳时都会叽叽歪歪个不停,为了安抚哀怨的谢老爷,谢夫人除却在一些要紧时候,都不会晚上来找谢知鸢。 今日倒是蹊跷了,四喜原以为这是小姐快要出嫁了,谢夫人舍不得才这样, 她端着热水穿堂而过,才把盆子放到脚踏上,没想到就听了一耳朵污秽之言。 “......你将娘方才同你说的细细琢磨一番,也不晓得陆世子是个什么情况,但他骨架大,你又生得娇小玲珑,免不得要吃苦头。” 母女俩正躺在拔步床上,谢知鸢默默把脸颊连同头整只塞进了被褥里,只露出又红又烫的小耳朵。 谢夫人瞧得好笑,又偏偏不依不挠问她,“晓得了吗?” 谢知鸢胡乱点了点头,瓮声瓮气道,“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我可是医师诶,还是瞧过两本册子的。” 谢夫人眼尾泛起笑意,她凑过去伸手揪了揪女儿的小耳朵,扬声道,“那阿鸢的耳朵怎么如此红呀?” 谢知鸢哎呀了一声,从乱成一团的被窝里探出同样乱糟糟的脑袋,雪白的脸颊子也鼓成只团子,“娘亲欺负人——” 谢夫人笑而不语,转手捏上了她的脸颊肉,阿鸢每回吵不过别人,抑或是感到自己被压过了,总是要说别人欺负她。 明明认怂得快,却又不服输...... 谢夫人暗叹,把女儿的发丝都理顺了,才问,“届时你自个儿配点药材,记得带上。” 谢知鸢长长地哦了一声,心下却觉得娘是在杞人忧天,梦中她也不是没经历那些事,虽然说一梦了无痕,即便还存有些许记忆,现下细细去想,也模模糊糊的,但大体上总不会错。 表哥温柔的时候,她应该还算是舒服...... 不能再想了! 谢知鸢揪着手指头再次默默把自己埋了,那边谢夫人已从四喜手中接过冒着热气的帕子,侧身拍了拍女儿的小屁股,又把她掏出来将脸蛋细细地擦了一遭。 ...... 十一月素有冬月之称,天也随它的名头,过了秋后更凉了。 谢知鸢去大学府都得披上厚一些的大氅,帽边缘毛茸茸的一圈儿,越发显得如玉瓷娃娃一般。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34节 她一手拎着盒子,另一只胳膊夹着几沓厚厚的黄皮纸,边搓着手边往学堂里赶。 飒风卷起裙摆边缘,其下精致的毛边靴若隐若现。 “谢小姐来了?”一个样貌秀美的女子同她打了个招呼,谢知鸢含笑应过,她提了提手中的盒子,歪头问,“家母今日正巧做了糕点,孙小姐要试试吗?” 少女眼眸乌黑透亮,清澈见底,看人时好似有日光落入眼底。 孙小姐自不会不应,她笑着道谢,“谢夫人做得可好吃,光想想我也嘴馋了呢。” 木盒里整整齐齐摆着好些个小布包,孙小姐取出其中一个,两人又聊了几句,才互相道别。 孙璐看着少女远去的娇小背影,又垂眸扫了眼手中的布包,眉目间难□□露出些许艳羡的神情。 若说先前得知陆世子定亲时,众人不过是将这位谢府姑娘当成飞上枝头的麻雀,存有轻视之心,现下却...... 作者有话说: 1出自论语 第124章 、.转变 谢知鸢一路上同好些人打了招呼,踏进学堂里时,还有个身段高挑的姑娘跟在她后头问谢府的草药包何时再上货。 谢知鸢把木盒子放在桌上,声音温温软软的,“三日后的戌时,你若是想要,无需特意去买,我明日替小姐带个来便是。” 那位小姐眼睛一亮,爽朗一笑,“那感情好,我可对那香包“觊觎”已久,可每回派人去都抢不着,大恩不言谢,改日啊我请姑娘吃热汤!” 谢知鸢眼眸弯弯,她并未回绝,开玩笑道,“那倒是我的福气了,张小姐别嫌我吃得多就是。” 此番种种都落入学堂众人眼里,只是他们看向谢知鸢的目光较以往大有不同, 这位张小姐可是兵部尚书的小孙女,向来瞧不上娇滴滴的贵小姐们,谢知鸢竟也能同她交好,这不得不令人讶异。 谢知鸢倒不知众人的心思,若是知晓了,定能叉腰得意好一会儿。 能有现今局面也算得上是机缘巧合,一月前她跟着陆明霏去了不少宴席,那些权贵皆依附于陆府,其子女自是对谢知鸢以礼相待。 谢知鸢性子和善,再加之谢知礼捣鼓出的那些名堂不知为何入了女孩子们的眼,她处境一下子好了不少。 “说到底还不是靠她兄长,”因父亲巡南才回盛京的邢玉瑶撇撇嘴,“我看你们对她那副模样,真是谄媚至极,至于吗?!” 柳玉容一言不发,闷声灌茶。 “当然不仅如此,”边上坐着的少女替她答道,“玉瑶你不知道,谢知鸢在前几日替喻小世子祛毒,也因此成了长平侯府的座上宾。” 邢玉瑶不解,“先前你们连她将要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都不屑,又怎会怕了长平侯府?” 柳玉容这回开口骂她了,“你这呆瓜,近日女子试变革,长平侯与陆世子都是保释人之一,若有他俩作担保,谢知鸢只需再拉到山长与院长,女子试岂不是手到擒来?” 于大部分贵女而言,女子试不过是摆设,只有平头百姓谋出路才会去拼杀,但再不屑,通过女子试的好歹也是朝廷命官。 不论多小的官,也比她们高一层级。 邢玉瑶当然听说过女子试变革一事,贵女们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实际上对这些消息都会特意关注几分。 她疑惑道,“女子试确实有察举的,可对女子的课业也有要求,谢知鸢那个草包,每回考核都差点不合格,连我都不如——” 边上女子们摇头哀叹,都用同情目光望向她,柳玉容斩钉截铁道,“那谢知鸢先前装草包装得那么像,现如今每个夫子都夸她进步大,真是让她合了意。” 邢玉瑶美目圆瞪,最终憋出一句, “谢知鸢是不满陆世子吗?怎么还要去当官?哪有权贵会让夫人去当官的?陆世子他没事吧?” 确实没有先例,如此越发显得陆世子难能可贵了。 * 女子试被安排在来年二月,谢知鸢并不着急,她将昨夜按严夫子所说修改的策论叠好,打算去趟夫子院落给他看。 谢知鸢先前最讨厌的夫子就是严夫子。 别的夫子不至于为难个小姑娘,严夫子却很是不同,为人死板又严苛,最烦不思进取的学生。 每回她颤颤巍巍将课业交上去,都要被他留着,恨铁不成钢地训斥一顿。 先前她在考核时过于无聊,在卷子上画了一只小猪,结果当夜严夫子怒气冲冲找上谢府,拎着那张试卷到她爹娘跟前,言辞之间似椎心泣血般说她不争气。 惹得娘揪了她耳朵半天。 现在想来,谢知鸢却注意到了先前从未留意过的地方,严夫子也确实与其他夫子截然不同,在他眼里,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只是读书人,该骂的都得骂。 谢知鸢是男是女、身份是高是低都不重要,只要她还是他的学生,严夫子眼里就只有她的课业。 更何况——严夫子好像觉得她很聪明,是个可造之材,所以每回才会恨铁不成钢。 谢知鸢近日书背得多了,虽说积累量定然比不上多年寒窗苦读的才子们,可策论这一门毕竟瞧的是逻辑数理。 先不提表哥每日都会与她通信谈及近日朝中的大事,她光是每类的大家之作都搜集来背了一两句,足以制成一篇还算出色的策论。 这是因此,严夫子近日看她的神色都缓和了不少,昨日她将课业交上去后,更是被叫到他那提点了一番。 谢知鸢有些心虚,虽然这篇文章确实是她写的不加假,里头一些暗戳戳指桑骂槐之语是她的也没错,但其中不少政见还是表哥的建议...... 夫子们的院落就在学堂边上,远远望去可瞧见院里整整齐齐的一排屋子。 院前种了几颗落叶树,原本还残余的几片叶子顺着风刮过的弧度慢悠悠飘辞柯于地上,正巧有一片落至少女脚边,被绛色的毛边靴轻轻踩过。 夫子们也怕冷,除却为学子们上课外,都恨不得整个人都窝在屋内里不要出来。 谢知鸢卷起大氅边袖,推了推院前篱笆处的栅栏,吱呀一声与谈话声同时落下,她一愣,目光避无可避朝院中望去, 先前与她有一面之缘的钟山长才从门扉里出来,他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毛绒绒的毡帽盖在头上,倒是将身上的矍铄得近乎锐利的气息遮掩了一二。 他笑着侧身道,“你小子可真行啊,都无需我教了哈哈哈哈——如今抓了那么多,你又该如何处置呢?” 同他一道出来的男人身姿颀秀挺长,似是才下了朝,穿着繁复的、谢知鸢看不出品级的朝服, 他侧对着这边,闻言掀了掀眼皮子,淡声道,“刑律如何,便如何。” 连带着眼睑处投下的阴影也骤然缩短, 钟莫不禁叹惋道, “倒是可惜了那些如花似玉的女眷,父兄犯了罪,自己也逃不掉。” 陆明钦未置可否,修长如玉的手轻拢了拢袖口,好似早已预料到般斜着看向栅栏。 一直愣在原地的谢知鸢躲闪不及,对上男人悠悠望来的目光。 谢知鸢已快有一小个月没见着表哥了,如今乍一眼见他,不免感到有些陌生。 陆明钦目光在她不自觉并拢的脚尖处轻描淡写扫了一眼,还没开口说什么,边上的钟莫倒是先一步哈哈笑了两声, “这不是谢家那小丫头吗?老夫听说——”他眼睛在陆明钦同她之间一个来回,“快成亲了?” 谢知鸢乖乖福了福身子,按捺住比见到夫子更甚的慌乱,乌溜溜的眼睛弯了弯, “山长好——” 若是不知如何回应,只需笑便行了。 这是娘亲教她的。 钟莫捋着发白的胡子,笑着摆手,“嗬——这丫头,怎的如此多礼,” 他说完又看向身边默不作声的陆明钦,这么久相处下来,这小子眉眼惯常如此淡漠,可他心里那点小九九,他哪能不晓得? 想来早在心里觉着他碍事了。 眼瞧着这两人一个紧张地扣手指头,另一个耐心地轻阖下眼皮、等着他离开—— 钟莫伤感暗叹,倒显得他是那个棒打鸳鸯、横插中间一脚的恶人了, 何苦啊何苦! “云梦落今日恰巧是云影先生说书,他特意给老夫留了座,老夫便不在此多留了——明钦,”钟莫看向敛眸望来的男人,沉声道,“莫要忘了将投名状给我一份。” 陆明钦应是,他眉尖微挑,倏忽开口道,“老师届时别忘了来陆府喝杯喜酒。” 钟莫连声应好,一旁的谢知鸢早已尴尬地缩脚,默默垂头看着地上的落叶。 钟山长走后,此处霎时陷入沉默,唯有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动静。 才入冬的风比之秋日的要湿润些,可刮在脸上也有些疼。 谢知鸢才将被吹乱的领口理好,又将大氅的兜帽重新盖回头上,才抬眼,便瞧见表哥正朝自己走来,外头的大氅尾摆随着步靴前行被风卷到空中, 男人的朝服繁复,绣着云鹤纹样式的金丝线,在他身上时煊赫不已,显出矜贵高不可攀的气度, 他慢慢靠近,声音不紧不慢带着从容,被风一吹,倒像是要消散了般,“怎么来了这?” 谢知鸢戳了戳手边的黄皮纸,“来交课业的。” 陆明钦颔首,他垂睫看着她,连带着眼睑处投下的阴影也骤然缩短,“那快些进去罢,外头风凉。” 谢知鸢长长地哦了一声,难不成两人快有一月没见着面,他便只同自己说这个? 在男人快要走时,她心下一忿然,直接伸手拽住陆明钦的衣角。 她用的力度不大,甚至与其说是拽,不如说是揪,小小一点指尖掐在滚边处小小一角,却成功让男人停了步子, 陆明钦侧眸俯视过去,女孩的脸被风吹的有些泛红了,她比起上月脸颊又瘦了一些,脱去婴儿肥后,漂亮的骨相越发显眼, 可仰脸望来的眼睛还是乌溜溜的,她问,“表哥是升官了吗?” 陆明钦颔首应是,看着她眉眼瞬间落了委屈巴巴,那双潮湿的眸子好似会说话一般, “这样的好事,表哥怎么都不同我说的——” 陆明钦听着她沮丧拉长的腔调,唇角微伸,“算不得什么大事。” 与将要成亲相比,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谢知鸢还是不满,她手顺着拽住一大片一角,轻轻晃悠了下,“那表哥也要与我说,不论是大事小事,我都想听。” 陆明钦侧身,大掌顺势拉住她不断作乱的小手,指腹按在软肉上捏了捏,他缓声道,“那阿鸢呢?” 谢知鸢不解,她一只手被表哥拉着,只好用另一只手护好快被风吹乱的课业。 “礼尚往来,阿鸢若如此,我亦会如是。”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35节 第125章 、本性 雾蒙蒙的云遮盖住了整片天,原本浅蓝的底便被全然染成了白。 此时正值晌午,夫子们大多都在吃饭。 大学府算五年制,文讲经纶、史册、典簿,亦有古今结合的策论,武设骑射或剑术,另有工科、医科林林总总好几大类别, 每科雇了好几名夫子,再算上那些挂名的客卿,大学府乌压压养了好些人,个个在外头皆是名号响亮的大儒。 这么多人,也便只有山长同院长能有自个单独的屋子,其他人只有独属于自己的木案。 负责同年段的夫子间的关系总是要更亲密些,用午膳时众人都会将家里带来的菜端一张桌上,热热闹闹围坐着吃。 三年段的夫子们亦是如此,有个着黑锦布的壮汉吃得大汗淋漓,见众人没说话的,便挑了挑眉问道,“喂,严巍,听说你们丙班出了个女子奇才,写得一手锦绣文章,改明儿让大伙瞧瞧啊——” 严夫子人缘并不好,甚至于算差,他这性子过于斤斤计较,易与人交恶, 着黑锦布的壮汉便是教导策论的另一名师长,他向来与严巍不对头,此话含枪夹棒,明目张胆的鄙夷,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人帮严夫子说话,反而有几个夫子也笑了, 不是他们肚量小,这严巍平日鼻孔朝天了都,好似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1,谁愿意搭理他? 严夫子不紧不慢夹了颗菜,瘦削却蕴着精神气的脸上满是不在意, “她呀?确实是有几分天赋,策论一般般,但要比过甲班那些个蛀虫,简直戳戳有余——” 嘭地一声,碗底落桌,壮汉嘲笑,“严巍,我听闻那女子未婚夫可是陆世子啊,我想这策论也是抄来的吧,也就你将这些女子当块宝,” “那些贵女说来读书的最后为的不都是嫁人吗?咱们好心好意把政见教给她们,结果呢?相夫教子且不提,怕是有不少婆娘用于后宅那些腌臜事上吧!” 严巍眉目瞬间挂落下来,他吹胡子瞪眼,声音带颤,“梁峰啊梁峰,亏我以为你是个明智的,不曾想也有此等偏见。” “陆世子会是那样的人吗?啊?你一句话便想要诋毁我的学生,没门!” 不等梁峰反驳,他搁下碗筷,沉声道,“咱们授业的怎么能把私人看法带入其中?” “我管那个学生将来是要去哪,现下我眼中也只有那人的课业,谁做的好我便夸,谁不好我便罚,你平白计较那么多作甚!” “真是本末倒置!” 其他夫子皆埋头干饭,不敢加入其间的争议,梁峰能有此言全然是因为自己的小妾用了些个朝廷里的手段害死自己的原配,其他人顾忌着他的伤心事,总不会驳斥他的想法,敢上赶着怼的也便只有严夫子了吧。 景砚默然望向梁峰,修长骨感的手将筷子轻轻搁下,他开口道,“谢小姐是个赤忱的性子,为人又聪慧,我信她是自己写的策论。”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严梁二人明明是在扯落授业理念,谢知鸢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由头,却被景砚以一己之力将话题扯落了回去。 可景砚此人平日里绝不多说废话,性子寡冷,除了做木头便是做木头,明明是在场之人中最年轻的,活的倒像是个小老头, 是以哪怕他重点歪错了地儿,其他夫子也不好意思反驳他。 严巍冷哼了一声,斜斜看了眼默不作声颓然垂首的梁峰,端着碗直接起身了,“诸位慢慢享用,严某先行一步。” 他潇洒地甩了甩衣袖,大步向门口走去。 结果才推开门,便看见一对男女在院外栅栏旁亲吻,他们旁若无人,听见他故意踏响的脚步声还在纠缠。 岂有此理! 谢知鸢只顾着回应表哥的调侃了,哪还能听到什劳子脚步声, 她委屈得不得了,方才表哥笑话她胆小,她当即便要亲他一雪前耻, 可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太多,表哥他又故意没弯腰,她就只能,就只能踮脚才勉强够着男人的下巴, “表哥——你头低一点嘛——” 她晃了晃他的衣角,颤软着声音道, 陆明钦长睫垂落,语调悠然,“那我方才所说的——” “我都听你的——”谢知鸢可怜巴巴地扁了扁嘴,“我都听你的嘛——” 陆明钦这才依她的,低了低下颌,谢知鸢拽住表哥的领子,趁机又踮起脚尖,唇珠才擦到男人下唇的那瞬间,突地边上传来一阵怒吼, 如今猝不及防被吼这么一声,吓得直接落回原地,侧身去看, 严谨古板的老学究行路带风,广袖一扬,伸手指着他们,瞪圆了眼,“你,你们!” 在对上陆明钦墨黑沉寂的眼眸时,他好像咽了什么苍蝇一样,又将剩下的话默默吞了下去,只是脸色发青,“是......是陆世子啊......” 陆明钦颔首应了声,“严夫子。” 谢知鸢早已松开表哥,她宛如说错话、做错事的小孩子,揪着手指头颤巍巍地到了严夫子的面前,心虚地喊了声“夫子——” 严巍眉头直竖,又迫于陆世子沉沉的目光,开口道,“虽说快成亲了,可在学府这样终究是于理不合......” 他说着说着,忽地甩袖,“罢了,你今日是赖找我的?” 谢知鸢宛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昨日幸有夫子提点学生,学生今日便将改后的关于飛朝税法革新的策论拿来了。” 严巍并不意外地伸手,眉眼缓和了点,“拿来吧。” 谢知鸢忙把藏在袖中的黄皮纸捞出来,细细抻平了,才恭谨交到严夫子手里。 她这般良好的态度很让严夫子大大找回了些许面子,好歹在陆世子面前没那么丢脸。 他暗暗扫了眼不远处的男人,受用地轻咳了一声,这才接过那张薄纸。 他捋着胡子眯眼先是粗略扫了一遭,后又细细回头看,眉头缓缓收拢, 他方才在席间所说的并不完全是一时激动之举,与其他全然守成的学子不同,谢知鸢的资质很难放到明面讲。 先前被人批愚钝只是因她不耐于背书,无处表达或是懒得细想,可现在不同了, 她碍于现实不得不先汲取先人的观点,但这种吸收是恐怖的,她的特质在于后抓取其中的漏洞,又全然注入自己的见解,推翻先前的一切。 于她而言,被迫后反射性的思索往往比主动迁思回虑有效得多。 可是比起纯然的诡辩,她还批了层温顺的皮,惯会用常人的观点进行伪装,就如这篇策论, ——看似循规蹈矩,也是惯常的八段式,可在一些表述论点时却突突冒出尖锐的观点,刺得人一惊,细细去看又觉得很有道理...... 简而言之,构陷甜蜜的诱饵在降低人的警惕之心时再把对方骗进去杀...... 严巍不禁笑了两声,他先前便觉这女孩有几分反骨,是以每每见她不思进取就胸口冒火,未曾想如今她表露出的更为令人欣喜。 谢知鸢不知自己因背书太痛苦,所以一边背一边故意挑刺吐槽、破口大骂被严夫子描述得如此迂回婉转, 她眼巴巴地看着严夫子,不禁吞咽了下,“夫,夫子,能成吗?” 她只关心自己这种水平能不能入师长们的眼,若是她这般呕心沥血还不成的话,那她还是好好当个赤脚大夫吧, 因为背书太痛苦了,背得头都要掉下来了。 严巍思忖片刻,目光转向陆明钦,笑道,“陆世子可要来瞧瞧这丫头的策论?” 俗话说“观其文可以知其人2”,陆世子知晓未婚妻的性子吗? 这样的女孩,若不是心甘情愿嫁给他,陆世子之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谢知鸢忙探头望向边上的表哥,她这里头好些自个儿的胡言乱语,怎么能给表哥看? 她目光带着恳求黏在男人身上,期盼表哥能懂自个的意思, 可陆明钦只是拢了拢被吹乱的衣袖,看也没看她一眼,伸手接过严夫子手里的黄皮纸。 谢知鸢霎时心神大乱,她看着自己的策论被表哥拿在手里,就像是自己幼稚的成物被交到大人物那去观赏—— 尽管她也期盼被夸奖,但长久以来于策论上的压抑与自卑让她下意识做好了被苛责的准备, 倒还不如随便交一篇烂点的上去,这样即便被抨击,也算心安理得,不像现在, 自己最得意之作就在表哥手里,就似整个人都被剖开站在他跟前被他审视, 他哪怕说一句不好,她都会崩溃的。 谢知鸢目光死死锁在那张黄皮纸上,男人修长的手指在边缘轻轻摩挲了两下,她心脏也随之七上八下, 陆明钦垂睫,轻轻缓缓地笑了笑,又将这张纸细心地叠好,才重新递回给严夫子。 谢知鸢提起一口气,攥在裙子边缘的手也冒出了青筋,整个人好似被灌了水般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直到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阿鸢的策论,向来很有灵气。” 心口有什么松动了。 周遭一切都远去,唯独只剩这么一句话, 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换个人来听或许也只当此为哄小姑娘的把戏, 可在谢知鸢看来,没有比这更好听的话了。 严夫子局促笑了笑,想来陆世子早就已经知道了,倒显得他的提点龌龊了般, 他拿着黄皮纸在手中拍了拍,说话时嘴上的胡子跟着抖动,整个人显出与古板截然不同的精明,“若是可以,严某想将其展示于布告上,陆世子觉得呢?” 陆明钦未置可否,反道,“该看阿鸢的意思。” 谢知鸢听见布告两字有些不可置信,那地方向来是文采斐然的学子才能上的,她知道自己这回写的还成,没想到居然是这个还成法...... 可当表哥朝她看来时,胸口好似要被搅得心神不宁的东西戳破了,比以往哪一次都跳动得热烈, 她深呼几口气,当然是点头同意,至于方才的忐忑与顾虑—— 她只在乎表哥对她的看法,其他人无关紧要,怎么想的关她什么事呢? 作者有话说: ——1引自《冷眼观》 2引自《蕉窗日记》 写完阿鸢心态转变啦,下章就成亲!!! 阿鸢自己觉得自己很笨(其实并不),但她有意识到自己的本性与表露出来的不像, 再加上一个人写的文章一定程度代表了这个人的秉性, 她怕表哥不喜自己的本性,所以在表哥看文时才会那么紧张,没想到表哥早就看透她、选择包容她, 如果表哥有好感值系统的话,那阿鸢在这瞬间对表哥的好感是满值哈哈哈。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36节 第126章 、大婚 那日在夫子院里的午后,谢知鸢格外想冲上前抱住表哥狠狠啃一遭,但严夫子在现场,之后表哥又有要事先走了—— 她的霸举终究是不能实现。 她被表哥撩拨得大了些的胆量也在那下午后告罄。 毕竟在那之后又有许久没见到表哥,她那点贼胆在一日复一日时光中消磨得不剩一滴。 娘亲曾经和她说过,女孩子嫁人前不能总是见夫婿,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谢知鸢怕陆老夫人生厌,就照规矩没去陆府找表哥,表哥最近似乎很忙,期间只同她寥寥传了几次信。 她不好意思问他近日的境况,也不好拿自个的琐事烦他,可明明那日午后说是要互通有无的...... 谢知鸢的胸口顿时闷得很,她恍然惊觉自己竟如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每每都惦念着表哥,吃饭想,睡觉想,念书想,越见不着他越想。 这种想法很奇怪,明明她先前就已经很喜欢表哥了呀...... 谢知鸢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就此撂下,继续背她的书去。 到了十一月底,外头还没亮呢,谢知鸢便被四喜从床头拉了起来。 风行居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下人,准备着姑娘家出阁的物件,闵婆婆早已替她备好了细线,等她洗完脸,就在她脸上上上下下剐蹭了一遭。 谢知鸢头一回遭这种罪,她一时不备,疼得嗷嗷惊呼,这一声响彻整个院子,备水的四喜都被吓了一跳,旋即噗嗤笑了出来。 谢夫人在此时恰好进了门,她眼底覆着粉也遮不住的青色,显然是没睡好, 她见阿鸢疼得小脸都扭曲了,乌溜溜的眼里更是包了一坨泪,一夜的慌乱难测终是被消磨了些,她没忍住笑了笑, “这般怕疼,之后有的你受的。” 谢知鸢装听不懂,朝着娘亲撅了撅嘴。 开脸过后,就由陆府请来的喜娘为谢知鸢梳洗打扮,听说先前皇后娘娘同太子妃的妆容都经由她手, 边上四喜同春桓挤挤挨挨着替她打下手。 谢知鸢出嫁后总不好只带四喜这一个丫鬟,谢夫人让她再挑一个,不怎么记名的谢知鸢想起先前梨树上的小丫鬟,便将春桓报了上去。 好在四喜对春桓印象不错,虽依旧有些不开心,但也没说什么。 先前谢知鸢对自己将要出嫁之事没有实感,但也知自己嫁人后要和娘亲再睡一张床就难了,是以兴冲冲跑去通知爹,去陆府前,娘都由自己占了。 以至于送她出门时,谢老爷脸上反而是止不住的笑意。 谢夫人捏了把他腰间的软肉,他才嗷地一声哀嚎出来,装模作样挤了几滴眼泪。 谢知鸢嘴巴抽抽,边上的谢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尾的泪水,眼尾泛红,“记得常回家来看看。” 寻常的父母都不会说这种话,女子出嫁后常回娘家总有种“被丈夫抛弃”之感,更何况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到底还是两家人了。 谢夫人才不管这些,她伸手捏住盖头的尾端,目光在女儿的脸上久久流连,直到谢知鸢屁股下的谢知礼撑不住喊了声娘, 她才恍然惊觉般抿去唇边的泪水,笑道,“到底还是娘失态了,阿鸢出嫁该是件大喜事。” 谢知鸢本无甚感觉,毕竟于她而言,嫁了人随时都可以再回家里,又不是生老病死, 可触景生情之下难免捱不住眼里的酸意,她长睫轻颤,轻轻念叨了声“娘——” 话音落地时,盖头尾端已落下,红缨轻晃间,她被谢知礼一鼓作气背到了轿子里, 外头谢夫人靠在谢老爷身上泣不成声,来吃开面席的客人纷纷劝慰。 此处人潮流动,锣鼓喧天,不少人赶热闹到新娘子家门前蹭点喜气。 谢知鸢坐到轿中的软垫上时才有了几分实感,耳边的空茫茫也被喜庆的敲锣打鼓声替代, 轿夫正想放下车帘子,却又被折而复返的谢知礼一把拦住, “喂——” 依旧是惯常的、带着点傲然的声音,却又添了几分不好意思, “那人如果欺负你的话,你就和我说。” 谢知鸢撇了撇嘴,“你又打不过他。” 谢知礼气急败坏,脸红透了,“我在替你出气啊!不能讲点好听的吗?” 谢知鸢自觉理亏,轻轻哦了一声,有些不放心念叨,“我走了后,你要照顾好爹娘——别再惹他们生气了......” 谢知礼哼道,“那还用你说——” “哥——” 他一愣,猫儿眼瞪圆,“你方才叫我什么?” 谢知鸢声音从盖头底下传出,“我什么也没说——” 谢知礼气恼,同她扯落了半天,好在轿夫对这种场面早已习以为常,并未催他们,只是吉时快到,两人终是分别。 放下帘子的那一刻,谢知礼攥了攥帘下红缨,忽而隔帘轻声道, “谢知鸢,谢府永远都是你的后盾,你在外头受了委屈,尽管回家来。” 家—— 谢知鸢一愣,酸涩直直冲向眼眶,原本强撑的泪水终究还是落下了。 她坐在陡然升高了的轿子里,周身溢满了一只焚着的火熜的香料味,外头炮仗声一路不停,与之相比,窸窣的撒米声倒不值一提了。 谢知鸢先前被教导过臀部不可随便移动,意思是平安稳当,是以即便忍不住落泪,她也只是用手里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尾 谢府离陆府不算远,但按礼俗需得绕半圈里城,是以谢知鸢坐到最后已是腰酸背疼,早已顾不上感怀。 不知过了多久,轿台缓缓下沉,谢知鸢动了动耳朵,周遭除却敲锣打鼓的喧嚣还并杂着欢呼声。 下一瞬,轿帘被拉起,谢知鸢透过红帘,只感受得到轿内一阵亮堂,旋即是一只熟悉的大掌伸到盖头底下。 就如同以往每次她落难般,稳稳当当伸到她面前。 耳边的锣鼓声、喧闹声好似都远去,唯独逐渐加快的心跳震动着耳朵,谢知鸢勉强找回自己的理智,将小手放入他宽大的掌心处。 她起身时霞帔上的钓圈同璎珞相撞,环佩铭响之际,她腿一软,差点往前跌了跌, 所幸陆明钦稳住她的肩膀,又替她扶正了有些歪的朱红盖顶,将她拉出了轿里。 谢知鸢轻喘着气,手心突突冒出因紧张而泛起的细汗,却被男人宽慰式地捏了捏。 两人相携着一道往陆府大门走去,大衍风俗开放,市民安居乐业下都喜欢凑热闹,如今周遭挤挤挨挨了不少人,正等着新娘子去跨火盆呢。 陆明钦似是注意到了她走不太动路,刻意顺着她的步调缓步而行,修长的指节将她的小手攥得紧紧的。 谢知鸢颤着腿,按着喜娘的指示做,跨了火盆后一路来至高堂, “哎呦我的世子爷,”谢知鸢正紧张着呐,被这骤然来的一声吓得一个哆嗦,她寻声侧了侧脸,听得那倒女声又说,“您这于礼不合——该握着牵红——” 谢知鸢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坏了礼数,怕被老夫人看见,忙松开表哥的手, 陆明钦没拦,垂眸看着喜娘将绸缎制就的牵红塞到女孩手里。 随着引赞人、通赞人的高昂的声音响起,谢知鸢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听镇国公与陆老夫人说了几喜庆话。 待各种礼数完毕,谢知鸢已被全身上下的行当压得腰酸腿疼, 她受不住地捏了捏自己的腰,不小心牵动了手里的红绸,被走在前边的陆明钦注意到了。 他不动声色停了步。 在旁边跟着这对新人的喜娘们不由得微愣,结果下一瞬便见陆世子倾身牵过新娘子的手。 她们才又要提点于礼不合,就对上陆明钦轻轻扫来的一眼, 这位陆大人今日一袭新郎官的大红圆领袍,宽肩窄腰、身姿挺拔,那喜服本该是妖冶的色泽,却被他穿得显出一身沉沉气势, 仅一眼,便让喜娘们都改了口, “陆世子多爱夫人啊”“是啊是啊” 她们纷纷笑着调侃,缓和着方才凝滞了一瞬的气氛,边上跟着的宾客也会心一笑。 谢知鸢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她紧紧抓着表哥的手,被众人闹哄哄地拥送入了洞房。 屋内早有喜娘将花生、核桃等纷纷撒到床帐上,一些散了的滚到谢知鸢的绣鞋边,被她踹远去了。 陆明钦拾起端上来的喜秤,玄金制就的挂钩轻轻挑起红布上的红缨,滑落的那瞬间,谢知鸢眼前霎时亮堂。 她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才看清屋内红彤彤的摆设。 陆府的喜娘先前还好奇传言中世子夫人的容貌是否言过其实,结果打眼这么一瞧,连她个妇人家都差点被迷了眼。 如墨锻的乌发上压着精致的凤钗,其下是莹白柔嫩的一张小脸,原本娇憨柔美的眉眼被妆容打点得显出几分婉转的媚意, 重重灯火跃至乌亮的黑眸,越发显出夺人心魄的漂亮。 可她似有几分怯意,羞赧地垂下长睫,不敢去看身前的男人。 谢知鸢已经快有一月未见表哥了,明明见不到的时候做梦都想,可现下真见着了,反而害臊得不得了, 尤其是在感知到他目光宛如有实质般在她脸面上流连,她便恨不得把头塞进被褥里去。 眼见着阿鸢头越来越低,只露出两只红彤彤的小耳朵,陆明钦才缓缓挪开眼, 与喜娘不同,他留意到了阿鸢眼尾的红痕,这是她每每哭过后都会留下的印记。 他思忖片刻,倒未言语,只拉着她一同坐到了床榻上。 床上铺满了核桃、花生,谢知鸢一屁股差点压扁好几个,她小心翼翼挪了挪臀尖,脸颊烧得慌,却依旧靠得离表哥近了些。 没过几瞬,略年长的喜婆将放了合卺酒的盘子端上,她瞧着慈眉善目,望向谢知鸢的眼里含着笑, “俗话说‘一朝同饮合卺酒,一生一世永缠绵1’两位主子可要长长久久、百年好合才是。” “多谢孙妈妈。” 谢知鸢眼尾余光扫到表哥礼貌道谢,接过以红绸相连的酒盏后,又转而将其中一个递向她。 在她快接过时,男人却于倏忽间略抬两指,止住她的动作。 谢知鸢不明所以,下意识看向他,正好瞧清了表哥今日的扮相。 平素男人着衣清微淡远,如今却一袭红袍,宛如胭脂落雪,亦如冷晖融火,浓墨重彩于雅素山水间,眉眼在烛光下显出几分暖意。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37节 她怔怔地看着,直到属于自己的夫君开口了——他眼眸含笑,低声道,“待会酒沾到唇就行。” 不然成了小醉猫可不好。 作者有话说: ——1出自网络 看到一些宝子们有重复章问题,俺想了想,大概可能是之前120章因为亲亲被举报锁了, 所以俺就替换了之后的存稿(也就是125章)上去申请解锁(因为锁了后想要解锁的审核太严了,解锁完后俺就又把原来的情节替换回来了), 一些宝子们可能有时间差,120章看到的是125章的内容——真实的120该是亲亲来着【挠头】 不过现在是完全没有问题哒, 对不起!!!【超大声】 不过之后如果看到有【剧情不连贯】或【重复】的章节,估计就是大狗在和深河员大大作斗争qaq,解锁后绝对会再替换回来的【头铁狗】 第127章 、醉 酒沾唇就好? 这怎么行? 谢知鸢知晓合卺酒的寓意,喝了红绸相连的合卺酒,即意味着心意相通、情意相合,亦有是夫妻同体的深意。 这岂是说不喝就能不喝的。 她没吭声,伸手捏过酒盏,轻轻浅浅往里头扫了一眼,透明的酒液将烛光与满室亮堂的丽色都盛进里头, 两个酒盏间的绸带故意被系得稍短了些,两人同饮时都需俯身, 谢知鸢仗着表哥垂首看不到,撅着小嘴猛吸了一大口,里头的酒液瞬间矮了一大截。 好辣! 陆明钦才抬头便瞧见女孩嘴角边沾上的清液,见她被刺激得整张小脸都缩在一块,有些无奈地侧身吩咐道,“去取些汤来。” 有小厮领命下去了,屋里剩下的喜娘看着被新娘子被辣得满脸通红的模样不由得掩嘴笑了起来, 这合卺酒只是助兴用的,比不得那些烈酒,没想到世子夫人居然连这点都受不住。 笑罢也不能耽误了正事,孙妈妈吩咐人端了剪子过来。 陆府准备的东西,自是无一不精致,这剪子上也接了同心结,意味着夫妻同心。 陆明钦俯下身看着谢知鸢红彤彤的小脸蛋,低声问,“阿鸢?” 谢知鸢费力睁了睁眼,迷茫潮湿泛着醉意的眸子便对上了男人的脸,墨发上凤钗的红坠子顺着她歪头的动作晃了晃。 温热的指腹轻轻抹去她眼尾的泪水,陆明钦语调又温和了些,“剪了发再去睡可好?” 他这一番举措含了他人未见识过的柔情蜜意,看得边上的喜娘俱惊叹不已,未曾想陆世子那般清冷的性子竟还能有这幅面容。 谢知鸢是滴酒不得沾,在小时候醉时,又哭又闹和泼猴似的,大了后反而安分下来,她只乖乖地点了点小脑袋,像是说什么都听他的。 陆明钦眼里含了些许意味不明,他收回手,侧眸看向候在一旁的妇人,“麻烦孙妈妈了。” 孙妈妈早已在两人跟前窥了半晌,这越看越高兴,脸上的喜意也藏不住,她笑着嗳了一声,“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了,也该放心了——” 说着她便上前两步,从谢知鸢钗发中挑了一缕出来剪下,陆明钦的亦是如此,她动作熟稔,一面将他们的发丝用红绳绑紧,一面笑道,“这发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是寓意着夫妻永不分开的。” “就是我与表哥——”原本默不作声的谢知鸢忽地开口,她小脸红坨坨一片,在陆明钦看过来时眼眸弯弯。 喝完酒后,吐露的总是真心话。 她这句话惹得在场的喜娘都掩嘴笑了起来,谢知鸢意识到她们在笑,脸更红了,热意蔓延至耳朵尖,可是她全然控制不了自己的举止。 如此各种礼数都算尽了全,喜娘纷纷退下,前厅还有贵客要招待,陆明钦起身要唤过服侍的丫鬟,却不料被一只小手攥住了衣角。 原本白皙的手好似也跟着醉,泛上了粉色,阿鸢纤细的指尖微蜷,仰头扁嘴道,“表哥——” 她大眼含着两汪水,好似两丸黑水银,眼巴巴看过来时,瞧得人心都要化了。 陆明钦静静看了她几眼,火光跃动在黝黑的眸底,直到四喜探了探脑袋,他才敛眉移开目光,抬睫吩咐道, “待会我走后照顾好夫人,帮她把身上凤钗同吉服都拆了,伺候她早些睡。” 累了一天了,娇气的小哭包怕是受不住。 四喜同春桓领命进来,接住想要去追世子爷的谢知鸢,那边厢陆明钦早已出了门,四喜捏了捏她酡红的脸颊肉, “小姐,啊呸,夫人,世子爷都走了,您不是早就累了吗,咱们收拾收拾去睡呗。” 熟悉的声音唤回谢知鸢的些许清明,她身子虽还在兴奋,却后知后觉泛上疲乏, 她乖顺地点了点头,任由她俩将她拉到梳妆台前。 四喜帮谢知鸢脱着身上的喜服,扫了眼瞧见春桓在解凤钗,她低声道,“你倒是做得熟稔。” 春桓还是一副稚嫩中透着沉稳的模样,听见她这话也只是垂首道,“担不得四喜姐姐的夸奖,奴婢先前替府里的夫人拆过发髻,唯手熟耳。” 两人在这边嘀嘀咕咕,谢知鸢却只对着镜面鼓着脸吹泡泡。 不一会身上厚重的都被拆完了,她便被带着去隔间的浴房洗漱去了。 停南轩的隔间是谢府风行居的好几倍大,里头放置了两个浴桶,中间以纺纱屏风轻隔, 透过屏风,可瞧得见人的剪影。 四喜难免有些束手束脚,摩挲了半天,才把胰子、布巾等一应事物都找了全, 小厮不一会提着水来了,热气腾腾的水被倒入桶里,室内顿时被白汽笼罩。 谢知鸢进水时有些不适应地打了个哆,如今是十一月底,空中的气息得跟什么似的,好在这屋内刚烧了地龙,只是现在还没热起来。 她迷迷瞪瞪的,脑子好似也被浸在了水里,雾茫茫一片,连晃动都有黏腻缠连。 屋内渐渐被地暖侵蚀,热烘烘一片,谢知鸢脸上泛了红,渗出好些汗。 四喜一一替她擦了,转头见春桓盯着她家姑娘的身子瞧,她毛瞬间炸开,“你倒你的水,不该看的别乱看。” 春桓这也是头一回,向来不动声色的脸也不禁泛了红,她敛眸应是,不敢多看。 洗完澡后,两人将昏昏欲睡的世子夫人抬着身穿了供好的水红色寝衣,才走出隔间,便见一个丫鬟立在桌前, 桌上已摆好了热吃食,还热腾腾冒着烟,她福了福身子道,“陆世子吩咐我拿来的,若是夫人饿了,可以先填填肚子。” 四喜看了眼早已眯眼睡过去的夫人,心知这是吃不了了,赏了块封银给小丫鬟,吩咐她退下后便将谢知鸢拉至床边。 她沾床即睡,小手死死扒着被褥,微张唇打着呼,任谁也拉不动。 四喜无奈,就着她侧歪的姿势将另一床被褥盖在夫人身上,想着由世子爷头疼去了。 陆明钦确实有些头疼。 陆府的宴席直至亥时才散,月已上了柳梢,朦朦胧胧的冷晖照着众人尽兴的脸,贵客们稀稀拉拉地往外走, 喧闹声中,太子宋誉启红着脸,拍着陆明钦的肩膀,“从瑾啊——你与你表妹可千万要和和美美,孤看着也开心。” 他这番话颠三倒四,却透了无尽的羡慕,宋誉启刚刚敬了陆明钦不知多少杯酒,陆明钦没醉,他自己倒是先醉了。 府外的车舆挤挤挨挨着,各家的车夫早已等候,陆明钦拂开他的手,朝赶来的太监吩咐道,“太子殿下醉了,好生照顾着。” 等对方应了一声,陆明钦便步伐不停地往停南轩去了。 如太子般,方才席间众人灌了他一杯又一杯,好似想瞧瞧平日端肃稳重的世子爷喝醉了时的景况,若是能发个酒疯最好, 他们其实开始时也不敢如此,只是瞧见陆明钦来者不拒,这才有了敬第二杯、第三杯乃至更多的。 这么多酒灌下去,陆世子却依旧沉稳地坐在席间,半点醉态不显,除却呼吸沉重了些,与平日也无异。 众人纷纷笑着夸他千杯不倒,可世上的千杯不倒,不过是酒劲未上头。 陆明钦揉着额角踏入院子里,浑身散着沉沉的酒气,但他步伐稳重,眉目淡然,让人瞧不出深浅, 侯在门边的四喜见他这样放心了些,正要瞧瞧溜走,却被男人唤住,“她如何了?” 四喜纳闷,如何世子自己不去瞧吗? “小......夫人她酒意未消,方才睡着了。” 陆明钦淡淡嗯了一声,他步伐停顿片刻,垂眸道,“让小厮备些水来。” 这些本该是伴云去吩咐的,但今日世子爷大婚,他高兴得难免多喝了几杯,如今醉的不省人事,只由着疾烨将他拖到屋里睡大觉去了。 小厮们不敢靠近主屋,只在廊下候着,见四喜来了,纷纷站直了身子。 “麻烦诸位再去拎些水来,”四喜从袖口里掏出一只香囊,从中取出些碎银子让小厮们分了,才嘱咐道,“世子爷要沐浴用的。” 这银子还是姑娘备给她的,直说笼络人心的最好法子便是赏银子,况且她大婚当日,也得让他人沾沾喜气。 小厮们眉开眼笑,纷纷道谢,其中一个道,“这算什么麻烦,不过是互相帮扶罢了,世子爷不喜我们靠近,下半晌的时候,也得麻烦姑娘唤我们了。” * 陆明钦从浴间洗漱完后,倒是清明了些。 他揉着眉心,于窗牖前的桌案入座。 屋内被布置得处处亮堂,因是扩建的,正房并了个原先在东侧的隔间,垂帘后置办了女子的梳妆台,垂帘外则摆着陆明钦的桌案,上面还堆了一小叠折子。 此时夜深人静,屋内只余墙角掐丝珐琅盆烧炭时的细碎噼里啪啦声。 燃得正盛的烛火将男人挺阔的肩勾勒出轮廓,又跳跃至他波澜不兴的脸上,鸦黑的睫在眼睑投下浅淡的倒影。 没批几份折子,那长睫又抬起。 陆明钦停笔,侧眸探向垂帘后。 许是怕主子着凉,侍女们方才在火盆里头倒了满满的银炭,如今燃得正旺。 闷闷的热气瞬间勾起了男人体内残余的酒意,火似的烧得沸腾。 坠着珠子的垂帘被人撩开,翠玉屏风后,拔步床的轮廓微微显露。 待靠近些,女孩略沉的呼吸声便越来越清晰。 窗牖被留了条细缝,有些微凉风挤入,床边的幔布随之扬起。 被褥上有个小小隆起,半只玉足垂在床沿,莹莹玉白,泛着点红。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38节 第128章 、谁是坏人 屋内的热气好似源源不断,还算宽敞的床榻竟显得逼仄起来。 谢知鸢睡得不安分,身上的被褥裹得又严,手动不了,便只蹬着腿,将两只莹白的脚都伸出被衾外。 乌发泼墨般蜿蜒在水红色被褥上,与男人的相交融,兀地显出些许缠绵意味。 陆明钦正斜靠在攒花金纹枕子上醒酒,他单手支颞,长腿微曲,半阖着眉目静静看了她半晌。 窗外的风灌到床边纱布便散,只卷起细纱的一角,床帐里头密不透风,越发燥热。 空中散落着女子的清甜气息,晦涩如轻羽般,勾得人心烦意乱。 烛影摇晃间,男人眉间微动,忽地想起那杯酒。 阿鸢多不能喝酒她自个是清楚的,可就算明知是何后果的境况下,她还是不听劝喝了, 便如先前的每一回,一遇到令她无所适从之况,便如受惊了的鼹鼠,被吓得哆哆嗦嗦躲进洞里。 而现在,她就躺在他旁边,呼吸沉软,睡得不省人事,徒留他一人在边上。 没心没肺的小坏蛋。 又是一阵香甜的气息袭来,宛如雨夜蜜语,陆明钦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慵然抬手掂了掂她身上的被褥,眼睫微抬间,忽地连人带被拖了过来—— 小巧轻软的玉足落进宽大温热的掌心,手下的嫩肉如软香润玉,略带粗糙的揉捏,顺着肌肉走势缓缓而上。 还在梦中的女孩眉心微锁,有些难受地动了动身子,却因浑身发软卸了力,沉沉地动弹不得。 她热得不行,面上浮起细汗,加之泛红的雪颊,宛如颗还在滴水的蜜桃。 被褥缠得紧,男人不耐得解开,大掌探进去,那原本罩住女孩全身的锦衾随之上移至大腿。 “热......”谢知鸢斜过脑袋,雪白的玉颈顺着弧度收拢至锦被中。 “阿鸢——”他轻声在她耳边唤,声音好似被细砂中的烈火灼烧过般,低沉沙哑。 男人温热滚烫的呼吸轻扫过她敏感的耳廓。 谢知鸢被扰得清梦无存,蹙着眉睁了眼,眼中还有微散的水汽与迷蒙, 她扁了扁嘴,嗓音温热潮湿,“干嘛呀——” 说着面上一副要哭的模样,真真是委屈极了, “小没良心的。”陆明钦低笑一声,唇微垂,轻轻含了含她的耳朵尖, 在她细颤时,掌心覆至她大腿处,隔着层薄薄通透的亵裤锦布,慢条斯理揉/捏着香软的髀肉。 “难受——”谢知鸢蹬着半条腿,想躲过男人的掌控, 可若她是水里探头呼吸的游鱼,陆明钦的掌心便是封细密的鱼网,任由她在何处都躲不过灼热的禁锢。 左右抵挡挡不过,反而让自己又泛了层汗,黏黏腻腻的热气窝在被褥里散不出去, “坏人!”谢知鸢语调里带了哭腔,潮湿眸里水光愈盛,几乎快要溢出。 陆明钦细细吻去她下颌处的汗珠,在她耳边缓声问,“谁是坏人?” 他耐心地留给了她作答的时间,捏着她的下巴让她好好瞧清楚自己是谁。 可谢知鸢脑袋昏昏沉沉,像是有什么一直将她的意识往下扯落,醒是醒了,却全然控制不住自己的举止, 她眨着湿漉漉的眸子,对上男人的眼睛,身子好似被冻住般一僵, 他的眸黑沉沉的,探不出深浅,却清晰地倒映出她醉乎乎的脸。 陆明钦悠然散漫地看着她,却又不喜她不好好答或答非所问,指腹在她膝盖处轻点。 谢知鸢扑扇了下睫,好似认出这是表哥,但又好似不知道,她现在连自己是谁都没弄明白,于是又小小挣扎了下, 男人却由不得她躲躲闪闪,指腹扣牢她的下巴,自喉间滚出个低沉的“嗯?” 原本浅覆至她膝盖处的大掌沿着细细的软肉蜿蜒而上,又威胁般地轻轻捏了捏。 谢知鸢被这力道吓到,眼里的清液全然溢出,一些挂落在长睫上,顺着轻颤的动作坠至酡红的脸颊, 她含了低泣地呢喃,又似撒娇,“我不知道嘛......” 陆明钦目光在她微红的眼尾停顿,慢悠悠地逐渐深沉, 铺散而至的呼吸微沉,他捏着她的下巴,俯身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又缠连往下, 与唇间温柔相对的是掌心处的力道,他几乎是暴虐般地,反反复复□□她大腿内侧的软肉, 谢知鸢在这又重又沉的揉/弄中溃不成军,室内满是她细软的呜咽声, 酸软的手臂卷在衾被里动弹不得,她难受得很,只得哭着抬高了腿, 湿津津的红唇微张,细软的舌头不住舔去滑落唇边的泪液,再一次探出时,却被完全吞吃殆尽。 急促的呼吸在小小的床榻间交缠, 谢知鸢被吻得浑身发软,快要融成一滩软物,身体里好似有个小火炉,咕噜咕噜烧着,里头的水被刺激得不住溢满出来,一波又一波。 热浪将她逼得走投无路,可她嘴又被堵着无法大口喘息与哭泣,体内的火气便化作力劲用在他处。 衾被在她的蹭弄下被卷到腰间,在她又一次抬腿之后,男人的大掌忽地探到什么。 陆明钦亲吻的动作微顿,谢知鸢趁机抽出自己的唇舌,靠在他唇边低低地轻喘着, 旋即这轻喘瞬间成了控制不住的一声急呼, “不要——” 陆明钦感受着掌心处的湿意,隐在暗色中的眸子落了阴影。 * 今夜是谢知鸢大婚之日,合该由四喜同春桓守着,到之后的日子再换其他的小丫鬟来备水。 四喜害臊得不行,自个儿躲在外间,听得里面潮湿绵软的轻哼声消停了,才将春桓推去探探情况。 春桓也不恼,她向来是那副沉稳的表情,行路不疾不徐,锻布鞋踩在毛毯上的声响几乎半点也无。 停南轩如今修葺为外间与内间,内间又被垂挂的珠帘隔开,横木外灯火通明,屏风内侧却有些昏暗,只剩几抹残余的烛光。 床幔飘飞的剪影倒映在屏风处,影影绰绰藏了人,春桓往里头探了探脑袋, 恰好一阵轻呼骤然响起, 最先入眼的是姑娘家的玉足,晶莹剔透,翘得老高, 再往下是世子爷的肩背,他穿戴整洁,身上的单薄寝衣越发衬得他宽肩窄腰,隐隐透出偾张有力的肌骨—— 自她这处望去,恰能瞧见他骨节分明的大掌箍着女孩的大腿内侧...... 随着女孩低低的喘叫,男人的手蜿蜒而上,挪至腿弯, 随着往上折的动作,女孩的小腿控制不住半抬起,软趴趴的亵裤随之滑落、堆叠在腿弯处,掩住那只指骨凸起的手。 剩下的景致全然被男人宽阔高大的身躯挡的严严实实。 春桓纳闷,虽说世子爷抬着夫人的一条腿,可他身子分明没动作......那女孩这时不时的痛呼又是哪来的呢? 她只扫了几眼,便侧眸不敢多看,才要提步往外走,余光却瞥见女孩那只漂亮的脚已落至男人的肩上, 那一瞬间,被压住的女孩忽地发出一声低软的喘叫,绵长的嗯声,足上筋络都瞬间绷紧,浑圆的趾头也蜷缩着抠住宽肩上的锦布,越发显得晶莹透亮。 春桓听得耳热,她敛眸匆匆拐到屏风外,四喜早在外间探头探脑,见到她忙将她拉至跟前,轻声问,“怎么样了?” 烛影晃动间,细软潮湿的低泣隐隐约约从里间传来,忽地传来几声急促的“轻点”,又被吞没,水渍声混着模模糊糊的嗯声,化为极为迷蒙混乱的声音。 四喜从来没听过小姐发出过这样的声音。 关键听了半晌也没听到陆世子的动静,她蹙眉看向春桓。 沉稳的丫鬟难得红了脸,还算镇定地说,“方才奴婢怕坏了世子爷同夫人的好事,没敢多看,世子爷身上衣物完好,俯身在小姐身上,奴婢只瞧得见小姐一只腿——” 四喜忙打住她,“行行行,”她清咳了两声,“不必说的那般清楚。” 既已确定两人确实...... 四喜便去外头通传。 她小心翼翼掩好门,转身便看到伴云同疾烨靠在窗牖边,正拿着耳朵去贴窗纸,脸上满是严肃认真的神色。 四喜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火气寸寸涌上胸口,她几步过去,一人一个脑嘣儿,压低声音吼,“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龌龊之事!?” 伴云啊呀一声捂住生疼的额角,整个身子瞬间弹起远离了窗户,他偏头没敢反驳,支支吾吾红了脸。 四喜瞪了他半天,忽地察觉到不对,“你不是说醉得不行,由疾烨扶回去了吗?” “小声点——”开口的是疾烨,他道,“若是让世子爷知晓我俩还清醒着,必然要将我们派去别处,到时候可来不了喽——” 四喜眉头一拧,“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啊!” 疾烨倒不避讳,他鄙夷地瞥了眼某个没出息的,懒洋洋地屈了屈腿道,“听墙角啊,世子爷吩咐不让我们进,我就只好和伴云——嘶,你做什么!” 伴云斜斜瞪着他,收回拧他腰的手时又换上笑,他忙岔开话题,问四喜,“里头怎样了?如果顺利的话,我还得去应付张妈妈呢——” 提起这事儿,四喜脸刷一下红了,她胡乱点了点头,又轻轻瞟了伴云几眼,垂着脑袋匆匆又往去里间了。 ...... 屏风内,靡靡的热气未散,陆明钦喉结上下动了动,下颌绷紧成分明的轮廓,却在女孩止不住哭泣时停下了动作。 还是不行...... 他眉头微敛,鸦黑长睫半遮掩住眼底的深思。 谢知鸢上半身还被困在被褥里,下半身的腿倒都已露在空中,一条被男人抓住抬起腿根,另一条被他压在枕子底下。 他几次三番试验,谢知鸢都痛苦不迭, 身上的被褥此刻化作了滚烫的锁链,将人束缚得动弹不得,她哭得嗓子都哑了。 陆明钦无奈叹气,他俯身轻轻啄了啄女孩柔软的唇,又流连至小巧下巴处,带着温柔的抚慰。 谢知鸢半睁着眸,她狼狈至极,汗液早已打湿了鬓角处的软发,眼尾、鼻头俱泛着脆弱的薄红, 她无意识发出小兽受伤了般的呜咽,眼里还在淌泪。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39节 “不试了,嗯?”陆明钦低哑着声在她耳边安慰,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感受到其下的轻颤,他头一回有些后悔。 明明知晓她吃不消...... “热——”谢知鸢瘪了瘪嘴,宛如个要糖果的小孩子,含着舌头哭诉道,“好热——好痛——” 陆明钦连人带被半抱在怀里,将原本压在她背下的被衾抽出。 绣着鸳鸯图案的水红色褥子慢腾腾滑落至谢知鸢细瘦的腰间。 作者有话说: 天灵灵、地灵灵,没有小红点快显灵 第129章 、久 月上中天,早冬的风携着寒意席卷而过,外廊处早已结了霜寒,小厮们在横木上坐着,手里都握着几个汤婆子。 陆府阖府上上下下几百人,主子就那么几个,剩下的全是下人,他们是专门负责夜班的,此时依旧精神抖擞,正有一搭没一搭唠着嗑。 “你们说,都这么久了,这里头怎还没叫水?” 问出声的是这里边领头的,再过几个月便能往上爬,其他人不敢得罪他,纷纷应和, “许是睡着了?”“我觉得不是,” “莫非——” 几人相互看了几眼,都知晓这是想到一块去了。 “世子爷可真厉害,”“我还宁愿他别这么厉害,还想早些睡呢——” “那你们可睡不了喽——”出声的小厮笑着卖了个关子,在其他人望来时,才道, “当初伺候世子爷洗漱时,我瞧过他那处,”他停了下,“世子夫人怕是要遭罪喽.......” ....... 层层叠叠的被褥总算从谢知鸢身上褪了干净,她喘着气,寝衣上的纱布早已被汗液沾得黏在了肌肤上。 她半落在男人怀里,背紧贴着男人块垒分明的胸膛,热意透过薄衫蔓延而上,谢知鸢才没缓几瞬,又感受到火烧般的难受。 陆明钦斜靠着床头,长腿微曲,手臂横在她身前,半搂着她...... 男人的低喘带着些许压抑,像是闷在喉咙里的嘶哑声音。 掌心处的鱼袋被带着不住摩擦,其上线头经由长时间的虐待,早已脱落好大截。 可身前的女孩又不安分地扭着身子,宛如一条脱了水的鱼儿,想挣扎出束缚, 被他强压下的热意瞬间又窜起。 陆明钦呼吸又低又沉,他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垂首问,“怎么了?” 男人的语调喑哑得不成样子。 谢知鸢委屈地停下了想要逃离的动作,她唇翘得老高,都能挂一只酒瓶子,嗓音也迷迷糊糊的,“还是好热呀——” 她委屈得宛如吃不到糖的孩子。 晦暗不明的目光扫了眼女孩湿透了的寝衣,里头晶莹的肌肤若隐若现, 陆明钦喉结滚动了下,他长睫微垂,叹气道,“我替你脱。” 谢知鸢便不再动了,在他怀里,仰着脸,大睁着迷糊的水眸看着他利落的下颌线。 滚烫的大掌将湿漉漉的薄衫挑起,又慢吞吞从女孩细瘦的肩头脱落。 戏水的鸳鸯在绛色的小衣上活灵活现,那活灵活现的眼睛恰好在其上... 陆明钦淡淡挪开目光,却正巧撞上了怀中女孩仰脸望过来的眸子。 她乖乖地看着他,含了雾的眼里头好似有缠缠绵绵的勾人意味, 陆明钦动作微顿,幽幽烛光下,眸中浓黑一寸寸聚集,体内的热意好似存了燎原之势,摧枯拉朽般席卷上身。 微凸有力的指骨轻轻挑掉了女孩后颈处的系带,水红色锦布瞬间掉落...... .......... “唔——” 谢知鸢贝齿咬着唇瓣,垂眸看着,低垂的长睫上的水珠要落不落, 心中的羞耻感一波一波涌上来,她终于又轻轻喘叫了出来,小声的咽呜着。 背后于瞬间贴紧了男人的胸膛。 陆明钦的手指修长有力,与平素审批案牍的迅速不同,此时不疾不徐的,一点一点将软玉侵蚀, 谢知鸢越看脸越是发烫,她没受过这种刺激,眼睛里又渗出可怜兮兮的清液。 手也推拒着他的大掌,只是半分都撼动不了,他还是稳稳当当的,甚至不紧不慢加大了些力度, 男人掌心存有薄茧,将她刮得有些疼。 长睫处的水珠终于滑落,滚至他的手背。 似是被烫到了,他忽地开口唤她,“阿鸢?” 谢知鸢茫然无措,她下意识唔了一声。 男人的嗓音不紧不慢响起, “阿鸢这回再说说,我是谁?” 他语调带着散漫,似是根本不在意她的答复,掌心却截然相反地轻轻一颠, 谢知鸢咬唇,覆住他手背的指头也收紧,她脑袋如同一团浆糊,但受到威胁时,总会下意识喊出些什么。 “是,是——” “是谁?”陆明钦挑了挑眉尖,好整以暇地逼问,他轻轻啄了啄她小巧嫩滑的耳朵尖,将滚烫的鼻息灌入她脆弱的耳廓。 “是表哥——”谢知鸢哭着脱口而出,剩下的话也恰好顺溜了,“表哥在欺负我!表哥是个大坏蛋!” 陆明钦不置可否,在她耳边轻笑了声,他指尖挑了挑,在她控制不住细颤时,慢条斯理地问,“表哥会对你做这种事吗?” 谢知鸢眼眸瞬间睁大,不是表哥?那是谁? 她才又要挣扎呢,陆明钦却在瞬间箍住她的腰,声音淡而沉,“记住了,我是你夫君。” ...... 谢知鸢醒来时,天已然大亮。 鸦青色的素光慢悠悠透过床帐照入,好似淡色的茶水,撒在女孩将醒未醒的眉眼上。 她蹙着秀致的眉,打着哈欠翻了个身。 待睡意消散了些,昨夜的记忆一点点破开一团乱的思绪,一窝蜂碾过来,让人忽视不得,她呆了呆,脸霎时发烫, 她早已梦过与表哥亲密的景象,但那也只是梦,虽比其他梦真切,却还是隔了层朦胧的纱布,醒来时只有模模糊糊的感触。 如今却全然不同。 破碎又清晰的画面于眼前浮现,似要将她扯入昨夜的混沌迷蒙中。 低沉有力的喘息、温热滚烫的湿意、男人偾张的肌腱与块垒分明的腹部...... 还有—— 她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 纤纤玉手在微光中透着雅致,任谁也想不到昨夜沾了多少污渍, 原本莹白的掌心微微泛红,她记得表哥收了力道,还哑着嗓音骂她磨人精。 脸上的烫意好似有燎原之势,在瞬间窜起,谢知鸢侧身拿过边上的枕子一阵捶打,打了半天还不够,又像鸵鸟般,将脑袋埋入被褥里头。 好羞人!!! 人人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1,但对于谢知鸢而言,这春宵简直就是能将她煮熟的。 她先前犹豫半晌,还是没带醒酒丸,又刻意喝了那杯酒,好以此避过那些羞人的场面。 可就算没有直截了当地面对,现在回想起来,那种羞耻依旧宛如浪潮般将她裹住。 待害羞的劲过了些许,谢知鸢忽地想起什么,她还要去请安呢! 她一骨碌起身,被褥顺着她的动作缓缓下滑,洁白细腻的肌肤在透过床幔的日色下散着光,配着深深浅浅的指痕,在水红的被褥上越发显出被□□的惨状。 谢知鸢被凉意冲得颤了颤,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身上的酸涩。 但除了胸前有点难受, 好像......腰不酸,其他地方也不是很痛...... 她忽地想起昨夜,是自己怕疼,连哭带骂地扑腾,结果连表哥的三根手指头都吃不进去...... 谢知鸢有些挫败地鼓了鼓脸,探着脑袋寻自己的衣物,结果半分痕迹也无, 她裹着被子爬到床沿,摇了摇挂着的金铃。 不多时便从外头进来了个脸生小丫鬟,她捧着寝衣,两只机灵的大眼看过来, “夫人可是醒了?如今时辰尚早,世子爷嘱咐我们让您多睡会儿。” “表,世子爷他现在在何处?” 谢知鸢在她的搀扶下粗略套上了寝衣,下了床,莹白小巧的玉足钻进了绣鞋里。 “世子爷在隔壁书房呢——” 小丫鬟看着她的脸色,揣测道,“夫人可是在想敬茶之事?” 谢知鸢瞄向她,小丫鬟笑着道,“世子爷说敬茶之事不必着急,他昨日已同老夫人知会过了,今日请安的时辰会晚一些” 谢知鸢默默捂住发烫的脸,本朝虽说礼教不严,无需日日去请安,可大婚第二日的敬茶是万万不能废的。 ...... 这边谢知鸢醒了,就有人到书房通传给了陆明钦。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40节 彼时男人正在理衣袖,他听着屏风外小厮的传话,垂眸看了眼不远处脚踏上的小衣,目光在其上大片污渍停留,眼眸微深。 他一夜未眠,小没良心的倒是睡了个饱觉。 男人出门时先于书架前的盆舆处净了手,又拿白布细细擦干净了掌心处的水渍。 谢知鸢还不知表哥正想着如何罚她,她问完小丫鬟的话,就吩咐她去唤人进来伺候洗漱。 成了亲就是不一样,往日穿腻的衣服都可以换,现下有好多漂亮的新款式呢。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找件小衣。 谢知鸢弯着眼眸,起身到了床头的柜前,才拉开柜门,灵敏的耳朵便捕捉到了一些动静。 男人行路时步伐沉稳,又带着不疾不徐的淡定从容,谢知鸢一耳朵便听出是谁来了。 她忙阖上柜门,火急火燎扑腾着往床边窜。 她想起昨夜之事就羞得脚趾蜷缩,根本没准备好要见表哥呢! 身后的动静越来越近,谢知鸢心乱得砰砰跳,把自己埋到了被褥里,可头才塞进去了一半,身子就被整个拦腰捞起, 短促的惊呼声停顿在半空。 女孩的绣鞋顶端缀了颗珍珠,在微光中晃荡两下,便咚地一声掉落在脚踏上。 眼前虚影一闪而过,旋即下巴被捏着抬起。 男人熟悉的气息混着水汽而来,落到宽阔的怀里,被半抱在他的腿上,身子还没坐稳,就被迫仰脸承受着他难耐的亲吻, “唔——” 她背靠着他的胸膛,这个姿势下,谢知鸢只得无措地抬脸,不住地吞咽着,下颌不一会便发了酸。 男人的大掌犹带了些未散的湿意,像是才净过手,温温凉凉的气息侵入寝衣中。 她方才起床时只草草套了个外衫,里头空荡荡的,此刻肌肤相触,她被凉得呜咽了下。 “昨夜睡得可好?”陆明钦嗓音低沉,他轻轻咬住她耳朵尖的一点软肉,又在唇齿间厮磨...... ...... 小丫鬟早已消无声息退了下去,在门口撞见举着洗漱用具的四喜等人,还挤眉弄眼地示意。 她们怔愣着停在外间,里头倏忽传来一阵绵长的娇哼,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再也不敢了——” 谢知鸢语调带着哭腔, 她控制不住颤抖着抓向他的手背,因手型相差太大,也只能摸着一点鼓起的青筋, “不敢什么?”男人惯会散漫地逗弄她,想将她一点点逼至角落,逼她露出本能的反应。 她模模糊糊地低泣,“表哥,我不敢再喝酒了......” 陆明钦低低笑了一声,谢知鸢背都能感受到男人胸膛的震动,她听他缓声开口, “阿鸢方才唤我什么?” 作者有话说: ——谁敢说表哥不行的!明明是阿鸢不行! 1出自苏轼《春宵》 第130章 、夫君 “阿鸢方才唤我什么?” 磁性低哑的嗓音自耳边传来,温热又黏腻的气氛中,修长的手指瞬间又用了几分力道。 “唔啊——夫,夫君,”女孩的玉颈向后仰出难耐的弧度,她哑着嗓,又低低唤了几声“夫君......” 语调软乎乎、黏腻腻,好似涌着热气的饴糖,拉长也有甜丝在勾连。 她就像抓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被逼至角落的小东西也只得无助地依靠这个欺负她的大坏蛋,却又好似在期待些什么。 一声声夫君入耳,陆明钦这才不紧不慢地收敛了几分力道,粗粝的指腹轻轻压过尖端,引来她的轻颤。 他温柔地轻轻吻了吻她的鬓角,后揽着她的腰肢,慵然倾身,下巴随意支在她的肩颈处,长睫半掩住黑眸,瞧不清情绪。 谢知鸢僵着身子不敢动,她停了半晌,听着男人在耳边的呼吸稍缓下来,才小心翼翼捏了捏他的手指头,“夫君?” 暖色的光如流水般缓缓越过床帐撒在两人身上,将男人的眉目都照得透明, 他淡淡嗯了声,思忖片刻,指节轻轻绕开女孩细软的手指,探至松落的衣襟下摆,替她将外衫重新系好,这才抱着她起身。 “时辰差不多了,”男人从□□中抽身而出后,眉目便变得半点波澜也无,他摸了摸女孩的小脑袋,“我去唤人来替你洗漱。” 谢知鸢轻点了点脑袋,看着男人出去的高挺背影,心里头些许憋闷泛着酸水突突冒出。 她现下还没缓过劲来呢,表哥倒好,不但在逗弄她时掌控全场,没过多久就还是那副风光霁月的模样。 他怎么能如此精确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就没有,没有失控过吗? 谢知鸢蓦然想起男人中了春/药时的模样,脸霎时又拂上烫意, 外头候着的丫鬟们根据世子爷的吩咐举着盘子鱼贯而入,井井有条地将用具摆在桌上, 这边四喜指挥完了,才拐到了屏风后。 夫人换衣服她总是要不假人手的。 谢知鸢身上的外衫褪到一半,四喜才发觉她里头什么都没穿,指痕交错间,肿胀的花瓣盛开在莹莹白雪上。 四喜眼里的泪瞬间落了下来,把揪着手指头正回想画面的谢知鸢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哭了?”谢知鸢狗脸一懵。 四喜:“呜呜呜,我的小姐好惨呜呜呜呜——” 谢知鸢:??? * 穿戴好后,已是一盏茶后了。 谢知鸢扶了扶自己的盘髻,上边簪花点金滚玉步摇的坠子挂落至脸侧,与墨黑的水瞳相应,不知哪个更亮些。 她颇有些新奇地歪了歪脑袋,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 既然嫁人成了新妇,装扮上也便更端庄些,上着杏和色领抹褙子,下着千褶细裥裙,袖口同领口都缀以毛茸茸的棉绒。 外头有小丫鬟跑来问进度,谢知鸢抚了抚袖口,一面呼着气,一面朝外行去。 如今正正巧是十二月头一天,风虽凉,天色却正好。 日光暖洋洋撒在人身上,将人的骨头都快被融化。 檐下小厮轻轻打了个哈欠,握着扫帚且行且扫,才端了水至院落里,抬头却见男人高挺颀长的身影侧立在台阶上,忙躬了躬身子。 陆明钦颔首,眸光在日色下也变得浅淡,他听到开门的动静,侧身望去。 万顷丽色下,女子青丝被相缀的钗环扣住,露出两只小耳朵,绵软的耳垂上坠着两朵碧玉珠子,细细的玉颈收拢在毛绒的领口里。 发挽上去后,后颈难免有些发空发凉,谢知鸢有些不适应,她垂着眸到了他跟前,根本不敢抬头。 “走吧。” 宽阔的大掌伸到她眼底下,有力的经脉顺着弧度往上收拢至广袖间,谢知鸢这才发觉表哥今日的常服与她差不离是同色的。 她有些害羞地抿抿唇,压下眉间些许雀跃,把手塞入他的掌心。 * 谢知鸢同陆明钦一道入正厅时,该来的人差不多来了个全。 坐在正首的是陆老夫人,满头银丝收拢在翠玉制成的银篦里,笑盈盈的看过来。 她左手边的是病容犹存的镇国公,此时垂首默默斜靠在黄梨木交花椅上,看起来极其不自然,陆明钦淡淡扫过坐在右首的陆夫人,便也知晓了缘由。 谢知鸢不敢乱瞄,只亦步亦趋地跟着表哥走,将谢夫人交予她的用到极致,接茶,端茶,送茶,连屈膝的举措都端端正正挑不出一丝错处,这倒是让陆老夫人看出些许端倪来。 一般新妇敬茶总是照面子走个流程,大多走路都歪歪扭扭、手脚打颤,少有能整套完整做下来的,大家对此也心知肚明,总能宽待些,上回郑夫人还差点摔倒了。 鸢丫头骨架小,应是更遭罪一些...... 陆老夫人目光在她稳稳当当的手上停了一瞬,笑着接过茶,状似不经意问,“鸢丫头昨日睡得可好?” 谢知鸢脸顿时红了个透,她抿唇强装镇定,但止不住眉间的羞意,“还,还好的。” 敬完了老夫人,便该是镇国公夫妇二人。 谢夫人还在陆府时,镇国公拿她当亲妹妹看,爱屋及乌之下,他倒是挺喜欢这个外甥女的,接了茶后朝她温和一笑。 另一边的陆夫人倒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半阖着眸随意抿了口,便将茶搁至扶手边的矮桌上。 待一切礼数尽了完,陆夫人先提出告辞,明摆着一刻也不想多待。 镇国公看向她的背影,颇有些气愤,他止不住咳了几声,“就这般不待见我?!多少年了——” “行了,”陆老夫人揉着额角打断了他,“小辈们都还在看着呢。” 谢知鸢紧挨着表哥,她是第一天正正经经住在陆府,难免有,些无措 心神不安之际,小手却霎时落到了在一片温热之中,男人掌心处有长年累月积攒而成的薄茧,反复搓弄过时,留下酥酥麻麻的触感。 她怔愣着偷偷用余光往旁边瞄——表哥脸上一派云淡风轻,敛眸任谁也想不到风光霁月的陆世子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反复捏着女孩的小手。 两人一点隐晦的缠绵全藏在了衣袖下边,叫外人摸不清深浅,只阿鸢脸上的羞红露了些许马脚。 陆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没过多久就乏了,众人也不多留,一道福身自行回去。 陆明钦官署里给安排了婚假,这几日都闲赋在家,大学府那边倒没这样的惯例,毕竟女子婚后还去学府的属实太少,但山长亲自准了谢知鸢告假的请示。 谢知鸢的手从先前敬茶后便没再离开过男人的掌心, ——若说方才众人都没瞧见,可两人相携着出去时,难免露出些许端倪。 谢知鸢想到陆明霏看向自己的暧昧隐晦的眼神,脸又有了发烫的征兆。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41节 到了半路,陆明钦停下步子,侧身替她拢起坠落的兜帽。 今日风凉,但日光融融,谢知鸢不冷,她晃了晃脑袋,那才被戴好的帽子又掉下去了。 陆明钦心下觉得好笑,他一面将她被风吹乱的额发顺好,一面垂眸问,“现下脑袋不疼了?” 谢知鸢扑扇了下睫,忽地想起昨夜自己同表哥耍赖,在他手底下不是说腰酸腿疼便是扯落头疼,让他好饶过自己才肯罢休。 她眸中闪过心虚,怯怯看了他一眼,见他好整以暇地等着答复,这才低声吐出几个字,“好像,好像还是有一点......” 陆明钦捏住她兜帽的毛边,低声笑了笑,“那便好好戴着,免得今夜头又疼了。” 什么嘛。 谢知鸢鼓了鼓脸,玉雪般的脸颊在兜帽毛茸茸的一圈里好似只软糯的小团子,“才不会了......” 她是胆小,但也不能日日胆小,先前只是因着身份的转变,她对那种陌生感手足无措,可现在多与“身为夫君的表哥”说几句话,自己就能缓过神来。 表哥还是表哥,无论是阿鸢的表哥还是夫君,都是一样的。 “夫君”在女孩眼里仅只是一个称呼罢了。 陆明钦不知他昨夜的提点全然作废,不然定要被气得再好好教她表哥同夫君的区别。 两人一路笑着回了停南轩,谢知鸢才跟着表哥踏入屋内,便有好几个机灵的丫鬟上前替她摘身上的披风。 怎么有这么多个...... 她被唬了一跳,强忍着被众人环伺的不适,开口问,“你们都是管事派来的?” “她们都是祖母指给你的,”不待丫鬟们作答,陆明钦将披风挂至架上,淡声道,“若是不喜,遣退了便是。” 此话一出,在场的丫鬟纷纷白了脸,一个个眼泛泪花,陆明钦却扫也未扫一眼,他对这些女子向来丝毫不留情面。 他不留情面,谢知鸢还是要留的,她清点了下人数,唤过守在门口的春桓,让她安排着分配给她们其他活计,至于她房里,就不再多留人了,不然四喜怕是要念叨个没完。 待一串丫鬟鱼贯而出,她这才松口气,抬头却见抬头却见有个小厮一溜烟急匆匆从侧门入内,跑到陆明钦身边说了什么。 白茫茫的光被窗牖前的布帘稍挡住,细小的灰尘颗颗飘散于空中。 男人神色隐于暗处,瞧得不分明,只好似眉头微蹙,隐隐朝她望了一眼。 这一看就是有什么要务需派人来请他处置。 谢知鸢脸色一枯,心里头不由得有些闷烦。 他们官署的人都这般无用吗,怎的还要在别人新婚时来打扰人的。 果不其然,在小厮走后,陆明钦重新拎起挂着的披风,一面往身上套,一面朝她道, “今日用膳不必等我,若是晚了你便先自个儿睡。” 作者有话说: ——阿鸢其实很想看表哥失控、崩坏(?),结果之后就是她调戏表哥结果被男人揪住...... 第131章 、事态从急 “今日用膳不必等我,若是晚了你便先自个儿睡。 此话一出,女孩脸上的闷闷不乐都快溢出来了,连带着小嘴也往下撇,陆明钦拉系带的动作微顿,抽紧后旋身到她身边。 男人熟悉的成熟气息溢来,身影落下时将她牢牢罩住, 谢知鸢耸耸鼻尖,瘪嘴偏过脑袋,一副不想听解释的模样。 她脸蛋鼓鼓,又白又软,发髻上簪钗却是满满当当的,陆明钦无从着手,便只好轻轻捏住她柔软的后颈, 那儿软肉包着细骨,无端显出倔强的韧性, 这时倒被逼出几分小脾性了。 陆明钦眼里含了笑,俯身凑到她耳边,哑声亲了下女孩软嫩的耳廓,“乖,我替你带酥宝斋的糕点回来。” 他这时的语调倒不似先前高高在上逗弄她时的淡漠与漫不经心,反而加了些诱哄的意味, 谢知鸢耳朵动了动,烫意自那处蔓延,她强忍羞意,侧过身子仰脸看向男人。 他此刻背着光,却因俯身近在咫尺,清隽的脸也相对分明,那双墨黑的眸子好整以暇望着她, 谢知鸢原本打好的草稿都在紧张之下没得用,她小脸通红,揪着手指头磕磕绊绊地提条件,“那,那你欠我的狩猎,也得还回来——” 他先前答应过她,谢知鸢可心心念念记得牢牢的,只是顾虑到表哥太忙了,才没敢催他,如今有了这么个机会,那不得可劲提? 陆明钦并未有刻意耍她或是承诺却不想做到的想法,只是狩猎南台那边出了些事......他眉目稍敛, 垂眸却见女孩自下而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乌溜溜的眸子溢满了渴望。 他眸光忽闪,摩挲着她雪颈处的软肉,喉结低低滚出个嗯来。 谢知鸢顿时满意了,她压抑住唇角的上扬。 这本就是表哥该答应自个儿的,如今不过是还回来罢了,没什么好开心的。 — 那边厢陆老夫人午睡睡醒后兀自在床头坐了片刻,思来想去还是觉着不妥当,又唤过守在屏风后的紫鹃。 “昨日停南轩那边来报的人是真的说明钦同鸢丫头那事成了?” 紫鹃细心搀起老夫人的胳膊,在脑中搜刮了一遭,这才审慎地点了点头,可她又想起今早上谢姑娘敬茶时的端庄姿态,不由得问,“您是怀疑——” 陆老夫人叹口气,她拍了拍紫鹃的手,“去将停南轩的彩玉唤来。” 毕竟事关镇国公府的香火,总该要瞧着些。 * 停南轩融进其他两个院落后,由盛京最负盛名的山水师傅修葺了假山与小池,其间游廊穿巡而过,点缀着些许四季常青的翠绿,在冬日也显出勃勃生机来。 院落太大,所需的洒扫人手也多,丫鬟小厮们在游廊上三三两两散落着谈天说地,欢声笑语隐隐约约传来,明明是一派热闹的景象,可在谢知鸢眼里,却是空荡荡的。 没有了表哥,就好像缺了点什么...... 她抿着唇回了正屋,径自来到案前。 表哥忙,她难道就不忙嘛? ——她一定要比表哥还忙。 这般想着,谢知鸢俯身从桌案前的架子上抽取了好几本书,这些都是她提前派人送来的,为的是好向表哥讨教讨教。 可结果呢,功课是留下了,想要讨教的对象却跑得没影啦。 谢知鸢手中狠狠地翻了一页,她细细扫着上面的字据。 处时她还觉得这些古籍晦涩难懂,世间最难之事不过如此,但经过两月的锤炼,她已是能轻轻松松背下大多数。 更何况今日心中忿忿不平,背起来竟比往日还要更快一些。 午后日头正盛,暖意淌得人个个似趴在墙角的大猫,懒洋洋翻身子晒肚皮。 大黄被牵着进屋时,谢知鸢才修改完第二回 有关于大澧到如今礼教崩溃的诱因论析。 俗话说春困秋乏,冬日亦不例外,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垂落手边忽地传来湿热的气息,她冷不丁醒了神。 谢知鸢一垂眸,便见到一只热乎乎毛绒绒的狗头往她手上蹭。 大黄是府中的大狗大,威风凛凛能看家护卫,被膳堂里的嬷嬷当成是心头肉,被养得很好,即便上了年纪,依旧膘肥体壮。 谢知鸢是它童年的玩伴,是以大黄每回见到她都会兴奋得不行,粗粗的大尾巴直直翘在半空,尾端扫来扫去。 她顺着大黄脖子上的红绳往外一瞧,就看见了垂帘外抻着脑袋往里的陆明霏。 “你站那做什么?”谢知鸢摸了摸大黄的脑袋,它眯着眼哈了两下,伸出柔软的舌头, 她忍不住弯眸笑了笑。 “这不是怕三哥在,贸然来会打扰到你们俩吗?”陆明霏悻悻然撩起帘子进来,她一壁到谢知鸢身边,一壁草草打量了两眼屋内的陈设,感叹道,“成了亲就是不一样啊......” 谢知鸢还在同大黄玩呢,她揉搓着狗子软乎乎的大耳朵,又用手指头帮它把毛发梳好,这才得了空疑惑问,“哪里不一样了?” “就,就是......”陆明霏目光在她身上同脑袋上转了一圈,忽地嘿嘿笑道,“就是不一样了嘛。” 谢知鸢斜斜看了她一眼,没忍住露了个嫌弃的神情,她垂眸摸摸大黄,感叹道,“大黄啊大黄,我还是与你玩吧。” 陆明霏嘿了一声,她俯身凑到她跟前,轻声道,“别这样嘛,三哥不在,你不想同我出去玩吗?” 谢知鸢手微顿,任由大黄□□自己的手掌,忽地有些心动,“去哪?” * 陆明钦到东宫时,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脸色罕见露了沉色,张公公窥着他的神色,想要替他脱了披风,却被男人挥退。 “孤知道此时约你来此不好......”感受到身前落了阴影,宋誉启从案前抬头,露出一张些微疲倦的脸,“也知晓你刻意提前忙完空了这些天陪你表妹......” 陆明钦未发一言,垂眸看着他。 宋誉启悻悻摸了摸鼻头, “昨日孤喝多了,未曾想一起来便得知了这些糟心事......” 他把几个被扯得破破烂烂的信封丢到桌上,无奈道,“你瞧瞧,他们这是有多嚣张——” 那信封在上好的紫檀木上格外显眼,好似鱼目放入珠宝中般格格不入, 修长如玉的手捏起其中一张,墨黑的眸在其上涣散的墨迹上扫过。 “如今孤人手不够,下边的人还没提拔起来,便只得劳烦从瑾了。” 陆明钦没再多说什么,只应了一声,将另外两张纸并着手中这张叠一块儿,匆匆踏出门外。 男人长腿步子迈得急,后头的伴云小跑着才勉强跟上。 “去诏狱。”话音落地,陆明钦已俯身进了车厢。 伴云稳住快要掉的帽子,同世子爷一块上了马车。 什么事这么急啊...... -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42节 怎么这么急啊...... 黄茂抹着脸上的虚汗,也跟着默默腹诽。 他现在才知晓往日他对自个儿是有多仁慈。 或许是存了教导的心思,陆世子往日虽不苟言笑,语气也平平淡淡,但为人极有耐心,便是审讯也是循序渐进。 虽说有时候会故意诱他犯错,待他手忙脚乱狼狈至极时才不慌不忙提点,可黄茂向来觉得那是陆世子让人“吃一堑长一智1”的法子,只能怪自己蠢笨。 黄茂在一旁枯着脸,看着陆世子审讯才从招安礼上抓来的反贼。 诏狱常年不见光日,其下湿冷的寒气好似也沾染上男人的眉目。 黄茂打了个寒颤,他不知晓此次事件有何值得操心的,甚至把还在婚假中的陆世子也请了来。 莫非—— 黄茂摸了摸下巴,只听说那招安礼来往的人都与上清教有勾结,若不是有个侍卫机敏,恰巧发觉不对,他们都不知在眼皮子底下竟能出这样的龌龊勾当。 这简直将太子脸皮子往地上踩啊,难怪要如此动怒。 可惜的是不慎打草惊蛇,只抓到了最后一个逃窜的同党。 黄茂不知自己越想越偏,反而还觉得自己想得挺对。 “黄茂——”黄茂抬头望过去,恰好撞进一片漆黑的眸光中,陆明钦正俯视望来,“你在想什么?” 话音方落,他随意丢下手中的器具,那闪着银光的匕首落地时发出一声脆响。 黄茂咽了咽口水,僵着脸道,“下官正想着此次案子的蹊跷呢。” 他余光中瞥见陆世子垂落的手—— 指骨分明,如竹如玉, 方才好似不小心沾了些血迹,于微凸的青筋上流淌,愈发显出惊心动魄的瑰丽。 “世子可是审讯完了?” 陆明钦轻描淡写扫了他两眼,眉头拢起,“这事你不必再管,之后我会差人告知太子——”他话锋一转,“之前我让你盯的事如何了?” 边上有卒吏匆匆赶来,将完好的布巾举过头顶。 陆明钦取过后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白色的布巾舔舐过泛白的指骨,染上鲜红。 “......邵大人那边毕竟有圣上保释,我们虽能按规矩强压着不放人,可——” “你确定他一直有好好待在诏狱中?” 黄茂的声音在瞬间被冷冷打断。 男人眉目沉沉,“若是你连手底下的人都看不牢,那这个位置也可以换个人坐了。” * 暮色四合,冷风簌簌,卷起宽大的披风衣摆,微露出其下刚劲有力的长腿。 男人大掌拎着个木盒子,步伐匆匆行于小道上,左拐右拐踏入停南轩。 “世子爷回来了?”守门的小厮忙站直了身子,讪讪笑道,“可要小的嘱咐小厨房再烧些晚膳?” 陆明钦停了步,淡声道,“不必,再上副碗筷,我与夫人一道吃就是。” “夫人她——”对上男人蓦然望过来的眼睛,小厮话一时之间卡在喉咙里。 他这才发觉被世子爷放在眼里是有多恐怖。 陆明钦原本沉寂的眸子转锐,他问,“夫人怎么了?” 小厮顶着沉沉气势,硬着头皮道,“夫人她下午同陆三小姐出门了,现在还未归。” 作者有话说: ——表哥:紧赶慢赶回来,满心怀喜能和阿鸢吃饭,没曾想人没了…… 第132章 、争吵 谢知鸢被陆明霏拐到羽衣阁才发觉不对劲,她拉紧手中的红绳,“明霏......咱们还是走吧......” 门外人来人往,大黄有些怕生,又惯会狐假虎威,只敢在夜里由侍卫带着时嚣张,此刻耷拉着毛绒绒的脑袋,紧紧靠在谢知鸢腿边。 陆明霏正巧踏上了台阶,她往里头瞧了眼,神色颇有些不自然地哒哒下来,三两步从谢知鸢手里拿走牵绳,“你怕什么,走呀——” 话音方落,她手里一用力,就拉着颇有些不情愿的大黄就往上赶。 门口着粗布短打的店小二忙哈腰拦住她,“陆小姐,本店是不允许呃......” 大黄半蹲在地上抬起狗脸看他,“额......这位客官入内的......” 闻言,陆明霏停了脚步,斜眼睨向他,明明比他矮了一截,却显出气势来,“怎么,我们家大黄不能进去,她那只猫就可以吗?” 她说这话时,刻意扬了声音,边上有几个贵女听见了,也好奇跟着往里头看。 说来奇怪,羽衣阁宽敞无比,里边往来的华裳贵人们也不计其数,可这一眼望去,却也只瞧得见那位素衣少女。 她停在烙梅双剪矮案前,身姿窈窕,神色矜持,臂弯里靠着的鸳鸯眼白毛波斯猫与之恰好相应。 谢知鸢看着尊贵懒散的大猫,又低头瞧了眼怂得直窝尾巴毛的大黄,也不得不承认人家的好像......就是比他们家的要好看些。 “那不是白玖吗?”“陆明霏怎么同她不对付的......” “嗐,瞧你说的,这盛京有与她对付的贵女吗?” “听说白玖定亲了,此次来就是为着准备成亲后的成衣......” “那在她身边的是她的夫婿?长得好生俊朗......” 谢知鸢顺着这些话望过去,果不其然,女子身边立了个高大的身影,方才被人流挡住了,她才没见着。 她这是头一回得知冯将军与白玖定亲的消息,此刻也恍然大悟, 原来明霏想到这两人跟前晃荡挑刺儿发泄发泄,但自己一人不敢,所以才刻意到停南轩寻她出来。 不过依明霏的性子,即便谢知鸢问她“是不是这样?”,她也会嘴硬说“才不是”。 窃窃私语中,陆明霏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呵笑一声,“你还要拦我不成?” 她今日一身红衣,眉心点了花钿,越发显得如火般热烈。 店小二在这位陆小姐含着烈焰的目光下委屈得不行。 那猫儿被抱在怀里伤不了人,这大黄狗这么大,保不齐就冲撞到哪位贵人...... 大黄在此刻委屈地呜咽了一声,直直趴在地上不肯走了。 两人僵持不下,谢知鸢却没有多少要劝慰的意思。 若里头那女子真是白小姐,这件事合该由明霏自个儿动手解决,不然依她的脾性,怎么劝都不会罢休。 眼见着大门外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店内有侍女到白玖身边小声嘀咕,她往这边扫了一眼,同边上的男子说了两句什么,就抱着怀里的猫就朝门口走来。 “陆小姐安,上次的事还没好好道谢,未曾想今日能在此碰见你。” 白玖神色温和,姿态也落落大方,极易令人心生好感。若不是先前的事件,陆明霏只会觉得盛京那些贵女们全然是因为嫉妒才编排了那些坏话。 她的声音也温温柔柔,很是好听,可她就是用着这样温柔的语调,在冯赟面前硬生生将几件子乌虚有往她身上安。 “你别同我套近乎,”陆明霏牵着绳子,冷笑一声,“我可担不起你一声谢。” 她说着,转头又对小厮逼问,“你还没说呢,凭什么她的猫能进,我家的狗不能进啊?” 小厮哪敢再说什么,讷讷避开她喷火的眼睛。 白玖脸上浮现些许无奈,她垂眸摸了摸臂弯处的猫,“雪球近日生病,离不得我半步,将它带到身边实属无奈,如有不妥之处请见谅......” 陆明霏呸了一声,“那我还说我们家大黄也离不得我呢,你那猫就比我们家的尊贵了?” 白玖红唇微抿,正要说什么,身后却传来一阵骚动。 “发生了何事?”男子沉稳的声音从里头传来,话音落地那一刻,他已然行至门口,高挺的身子投了阴影下来。 这男人一来,原本呆如木鸡的店小二恍若找到了救世主,这位冯将军可才打了胜仗回来,正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又是白小姐的夫婿,合该由他来发话。 他三言两句把话给说圆溜了,这才悻悻然问,“您瞧着,这该如何是好?” “病猫待在阿玖怀里伤不了人,狗却不一样——”冯赟淡声道,“不过也不能坏了规矩,我与阿玖换家成衣坊便是。” 他语气生硬,目光直直探向前方,丝毫没有分出半点给几步之外不可置信看着他的红衣少女。 合该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可陆明霏却在瞬间红了眼眶,她执拗地看向冯赟,试图在他脸上找出什么答案,眼里已含了水光。 谢知鸢扶了扶额角,觉得大事不妙,明霏眼里揉不进沙子,若是待会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那明日盛京的闲言碎语又该多上几条了。 她上前几步,隔开最前边的几个贵女,手才拉起陆明霏的袖子,却被她甩开。 “好,好的很,你们走?”陆明霏点点头,强压住泪水,语气哽咽,神色却决绝,“不用你们走,我走行了吧!” 她话一说完,就转身拨开人群,没两瞬那抹红便消失在视线所及之处。 “明霏——”谢知鸢不自觉叫了两声,临走之际,她忽地想起什么,扭头朝站在台阶上的冯将军福了福身子, “冯将军,白小姐,今日是我们失礼在先,先在这说声对不住。” “陆夫人哪有的话,”白玖温声道,“陆小姐不过一时情绪上头,也是我不对,雪球离不开我,我便不该在此刻出门的。” 谢知鸢笑了笑,嘴角的梨涡显得有些娇憨,她目光转向白玖怀里的猫,语调不疾不徐,却掷地有声, “想来诸位都听说过,妾身家里是开医馆的,先前也不是没医治过小动物,” “白小姐的猫毛色亮丽,瞳仁发光,鼻头湿润,连舌苔的颜色也是正常的,不像是得了病的模样,” 她看向神色不自在的白玖,笑着问,“白小姐,你说对吗?” 没等她回答,谢知鸢便伸手招了招,原本萎靡趴在地上的黄毛大块头霎时一跃而起,兴奋得直甩大尾巴。 她牵着大黄往陆明霏消失的方向追去,围观人群为她让出一条道,不少隐晦的目光纷纷落在白玖的怀中。 白玖脸色微变,她勉强笑了笑,目光却有些慌乱地扫向身边的男人,没成想对方竟心不在焉,眼睛直直落在空中,兀自出神。 她没忍住,指甲在手心处留下深深的印痕。 *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43节 谢知鸢在先前去过的糖水摊子找到了陆明霏。 彼时天际已然泛黄,暖洋洋的光宛如烧开的蜜水,热辣辣地淌了人一身, 摊子上只有零星几个人,谢知鸢索性点了两碗“高山流水”,小心翼翼地在陆明霏前边坐下。 明霏性子急躁,做事大大咧咧,却少有哭泣的时候, ——就算在小时候......也是偷偷躲起来哭, 哪像现在这样,在人声喧闹的大街上,才摆了摊的小铺里,趴在桌上,肩膀颤抖。 谢知鸢是头一回看见她哭,哭得悄无声息,似要湮入尘埃里。 她静静地坐在摊子里陪着她,边上是累得直吐舌头的大黄。 明明集市喧嚣,声儿转到两人一狗这也变淡了,恍若有他人介入不得的阒寂。 遥远的天幕边际已有万家灯火燃起,将此处房檐都照成模糊与透亮相交错的模样。 “我是不是很没出息......”陆明霏抬起头,眼里水光晃荡,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子,“为了一个男人成了这幅自己都讨厌的模样......真的好丢人......” 谢知鸢摇了摇头,她虽觉得冯将军不值得明霏如此卑微,可感情的事谁又能说清楚呢。 换成她与表哥,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吃完就走吧,”谢知鸢朝她笑了笑,乌黑的水眸里倒映出明晃晃的烛光,她劝道,“咱们不去想那些糟心事了,咱们回家。” * 谢知鸢没想到自己才劝完了一个,还有另一个在等着她。 她踩着月光,小碎步跳到了停南轩,朝要施礼的小厮挥了挥手便兀自朝正房行去,半点没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态。 院落里万籁俱寂,檐下的风灯轻轻晃动,投下些许剪影。 谢知鸢进门时,还想着待会自己一个人要做些什么好,才能不算白白消磨了大好月色,她哼着小调,把手中的盒子放到木桌上。 盒底与桌面相撞的那一刻,她正好看见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 谢知鸢瞬间头皮发麻,她悻悻然转头,心中些微渴望与祈祷都在看见男人的那一瞬间破裂。 垂帘后并未点烛火,男人正坐在东侧檀木太师椅上,半边身子都瞧不真切, 此刻正侧眸,拿那双墨黑沉寂的眸看向她,“玩完回来了?” 他的面容隐在暗处,谢知鸢看不见他的神色如何,只借着男人的语气,不自觉吞咽了下。 陆明钦指尖点了点木扶手,嗓音低沉,“过来。” 谢知鸢磨磨蹭蹭过去,漆黑一片下,沉稳有力的呼吸便变得格外清明,一下下砸到她的心上,她头一回有些悔恨自己的耳朵竟这般灵敏。 再慢也是站到了他跟前,因居高临下的姿势,谢知鸢瞧见他轻轻抬起的长睫, “夫君......?” 她小心翼翼开口,不自觉歪了歪脑袋。 陆明钦唇角微伸,手指不紧不慢又点了点扶手,淡声吩咐,“坐过来。” 作者有话说: ——诶嘿,时隔三个月,可恶的资本主义终于在今天把实习的工资发给了我π_π ——前五个评论的宝子可以获得充满了大狗爱心的1000点jj币红包(系统可能会收100的手续费) 再往后发五个200点的, 【条件都是订阅率100%嘿嘿(揪住猛亲】 第133章 、别动 坐过去? 这哪有地方可以坐呀...... 谢知鸢抿着唇目光环视一遭,最后停于男人被玄色布料包裹住的大腿上, 他此时的坐姿没那么端正,长腿稍稍岔开一点,手臂也屈成自然垂落的姿势, 可大腿处的肌骨轮廓却好似蓄势待发般,即便隔着层锦布,也能感受到其上流淌的力量。 明明知道男人是在逗弄她,谢知鸢还是屈服了,她咬着唇,别别扭扭地提裙落座,只敢侧着身子,轻轻巧巧只坐了一点点,全依仗小腿使劲才没跌下来。 她捱住这股子劲儿,等了半晌,结果却听到了书页翻动的动静。 谢知鸢抿了抿唇珠,她没忍住偏头用余光去描摹背后的景致。 男人懒散斜靠,修长的指骨夹着本册子,又波澜不兴翻过一页。 好似忘了有她这么个人般,兀自看得悠然。 接下来的时光变得格外缓慢,坠落的尘土于月色下飞扬,每一瞬都被牵着压得沉甸甸的。 谢知鸢为了不压到表哥,腰臀和腿一直收着劲紧绷着,现在过去这么久,难免肌骨难免变得酸涩无比。 她又偷偷觑了表哥两眼。 月色与外间的烛光一点点在男人眉间汇聚,他只垂着眼看书,呼吸沉稳淡然。 谢知鸢要到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她小心翼翼自力更生,缩了缩小屁股,借着表哥的腿就往上挪。 阒寂之中,一点动静都格外清晰,布料摩挲的窸窣声恍若被放大,谢知鸢颤着腿,下一刻腰间忽地被一只大掌扣住。 “表,夫君......?” 有力的指骨顺着女孩最细的那一段掐进去,不紧不慢摩挲着,陆明钦淡淡嗯了声,又垂眸看册子去了。 谢知鸢被他揉得浑身发软,她腿没了劲,整个人都陷到他身上, 臀尖能清晰感知到男人大腿上有力的肌骨,即便是散漫的停歇状态,也藏着蓄势待发的力道。 “夫君......没有烛光看,对眼睛不好的......” 她咬着唇,受不了安静的氛围,红着脸蛋开了口。 陆明钦眸光一顿,他掀起眼皮子目光落在颤抖的长睫上,忽地垂眸低笑一声。 他单手捏着册子,空着的大掌在她腰间稍用了几分力道,女孩猝不及防之下便只能向他靠去。 “现下倒是想起夫君来了?” 男人说话时连带着胸膛也震动,他下巴抵住她发顶,却又为着其上簪钗硬物的触感蹙了蹙眉。 这个姿势,谢知鸢半边身子都需拧巴过来,腰上的筋骨绷紧,她颤着身子,红唇磕到男人身前的盘扣上。 “哪有......”她不服地轻声嘟囔,小脸蹭了蹭他单衣上的绣纹,热气扑扇其间, “今日夫君走了,阿鸢茶饭不思,明霏恰好又来找我......我这回是出门散心的,只是没有夫君陪着,玩得也不开心......”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多陪陪她。 “伶牙俐齿,”男人的指骨捏起她的下巴,悠然的目光宛若有实质在嫩唇上细细扫过, 他倒是不知,原来小家伙被逼急了也能说出几句好话。 谢知鸢被他看得满脸通红,她抿了抿发颤发痒的唇珠,低声道,“都是真心话,哪有伶牙俐齿一说嘛......” “真心话?” 陆明钦眼中藏了几分好整以暇,他忽地松开她的下巴,掌心往下移动,托着她的臀尖,分开她的腿让她坐在自己的身上。 谢知鸢猝不及防低呼一声,烫意席卷了整张脸,小手抵住他强硬的胸膛。 耳垂上的碧玉珠钏掉落地上时发出闷响,随着女孩稍急促的呼吸,他咬住她的小耳朵,哑着嗓音道,“这般想为夫?” 他这句里的为夫二字莫名显得温柔缱绻,让人听了简直要酥掉耳朵。 这叫她怎么回嘛...... 谢知鸢羞得眼里溢满水光,她想避开那股子热意,可女孩柔软的臀牢牢落在男人的掌心处,就算再怎么扭动也逃离不出有力的掌控。 “别动。” 男人语调低哑得不成样子,他捏了捏她的小屁股上的软肉,自喉间发出沉闷的叹息。 痒意自尾椎骨一路往上,谢知鸢身子都要化成一滩水,她咬了咬唇,一动也不敢动了。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感受到...... 表哥他都不难受的吗? 不知过了多久,紧绷的气氛才稍散了些,男人的气息也恢复平淡。 他单手捧住柔软的臀肉,空出的那只大掌直接落至女孩如墨锻的发上, 上边的簪钗便一根根被拔出,随意掉落至边上。 谢知鸢头上的盘月髻繁复无比,盘不好盘,解也不好解,若是错了一步,乌发都能缠到一块去。 可男人的手极稳当,力道也用得恰到好处,随着步摇的抽出,谢知鸢绷紧了一日的头皮微松,酸涩感瞬间席卷整个脑袋,头发好似往外炸开一般。 “在外头可用膳了?”低沉的声音自谢知鸢额前传来。 她脑袋没动,眼睛却向上一抬,恰好能看见男人正垂眸替她拆簪子的模样,清隽的眉眼悠然散漫,似乎这不过是随手的一件小事。 谢知鸢小声嘟囔,“已经喝过糖水了。” 陆明钦轻描淡写嗯了一声,动作依旧不疾不徐,让谢知鸢想起之前在太阳下为爹爹挑白头发的自己。 最后一根簪子掉落到木盘里,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谢知鸢发上空无一物,墨发因盘久了,卷卷翘翘地垂落在背后,几缕发丝顺着飘到她唇边。 陆明钦长睫微垂,目光探至她唇侧,手指挑了挑她额上的软发, 他微倾身,大掌拢住她的小屁股稍用力,旋即谢知鸢身子被带得往上颠了颠。 细瘦的两条腿越发分开地往前坐了寸许。 谢知鸢轻轻唔了一声,她把下巴搁在表哥的肩膀上,手指紧紧攥住男人的袖口。 “今日去哪玩了?”他却不愿放过她,炙热的气息缠缠绵绵来到耳廓处。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44节 “去了羽衣阁......”谢知鸢声音闷闷的,明霏的事她瞧在眼里,心里其实也留了个不大不小的疙瘩,难免感到不安,她又找不到其他人倾诉。 在表哥面前又存了试探的心思,便竹筒倒豆子,将今日所听所见说了个一干二净。 陆明钦默不作声听着,指节不疾不徐地替她顺好了长发上的结,听到小姑娘说累了,不自觉发出吞咽的声音,这才淡声道, “冯赟自己乐意将就,管他作甚。” 谢知鸢不解地从他的肩膀处探出头来,“冯将军怎么将就了......他知道明霏的心意下反而和白小姐定亲,那应当就是不喜欢明霏了吧。” 她话说得极天真却又极有道理,可陆明钦知道天底下的事不是都能这么算的, 他屈指轻轻弹了弹她的额角,女孩吃痛轻呼了一声,捂住额角时,从手下探出一双含着娇嗔与控诉的水眸,“表哥你打我!” 陆明钦眉骨微扬,他捏住她的下巴,轻笑道,“这时候又叫表哥了?” 许是男人此时的姿态很是温和,眉眼还噙了笑意,谢知鸢胆儿肥了些。 她轻轻哼了一声,晃荡着腿,“夫君与表哥,都只有我能叫。” 说起来陆夫人姐妹俩嫁的好,可母家不显,除却谢知鸢外,能正儿八经叫陆明钦表哥的也只有三皇子,可他那人又怎会心甘情愿? 如此一来,谢知鸢一人便足以揽下独属于她的两个称呼。 她笑得宛如偷了腥的小狐狸,眼眸弯成极好看的弧度,唇角的两个梨涡忽闪忽闪。 陆明钦垂眸静静看了半晌,眸中明灭交错,一时之间没说话。 可谢知鸢眼睛浸在暗处,看不清男人的神情,在这沉默下,她笑意缓缓消失。 表哥为什么不说话? 方才的调笑她也有刻意试探的成分,心里本就有些发虚,如今男人沉默的模样更是加重她的不安。 不过短短两瞬,谢知鸢的思绪便云囤雾集般密密麻麻卷在一块。 难不成......她想起那日与孟公子在甜品铺子恰好撞见表哥从翠玉阁出来的情景,难受与憋闷涌上心头,化作酸涩直直冲向眼眶。 她拽了拽表哥的袖子,有些羞耻与不敢面对,但总算问出来了,“难道,难道表哥还要让其他女子唤你夫君吗?” 她声音发颤,不知是在恼自己的没出息,还是怕表哥他会不悦这种直截了当。 毕竟他们才成亲,这问题放在当下而言,着实是越了界。 谢知鸢成亲前不是没想过会有这种可能......毕竟平头百姓都三妻四妾,更遑论偌大的镇国公府。 可即便心里清楚女子出嫁从夫的道理,她还是忍不住, 她只想表哥是她一个人的。 谢知鸢何尝不羡慕明霏的敢爱敢恨呢,但她胆小,总会被各种各样的顾虑绊住脚,连问个问题都要顾虑良久, 这还是她头一回这么不假思索地越出那条界限。 在她看不清的暗处,陆明钦神色罕见闪过些许错愕,稍意外于她骤然的霸道, 可垂眸一见她眼里已泛上泪水,不由得哑然失笑,“怎会这般想?” 带着薄茧的指腹小心翼翼擦去她眼尾的湿意,陆明钦低声道,“我从未想过除了阿鸢之外的人。” 他的声音是难得的温柔,好似在温水里存放良久的春风。 表哥若是不哄她还好,一哄她她便直泛委屈。 “胡说!”谢知鸢根本不领情,她红着眼,眸里的泪越掉越急, 她仗着男人此刻的温柔与耐心越发得寸进尺,好似要把从前的憋屈都发泄出来。 “那,那你方才,为什么没有说话?” 她瘪着嘴,语带哭腔,连话也因抽噎说得磕磕绊绊。 陆明钦看着她,忽地轻笑一声,“阿鸢真想知道?” 谢知鸢吸了吸鼻子,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可她怕丢了面子,如今到这地步还退缩那可真是太怂啦。 她故意做出凶巴巴的神态,嚷嚷道,“什么啊——唔” 话才说一半,柔软的唇便被衔住,男人一面软软吮住她的唇珠,一面在间隙中哑声道,“方才在想亲阿鸢。” 作者有话说: ——大狗本来以为提前码完存存稿箱就能高枕无忧去学习了,没想到存稿箱都被锁了qaq and感觉明天会锁诶 第134章 、蹭 万佛寺半山腰的竹林。 秋去冬来,院子里的杏叶都掉光了,晚亭还是免不了要去洒扫庭间的积雪。 他戴着帽子与斗篷,把光溜溜的脑袋遮得严严实实的,手里的扫帚才到窗下,就听到里头传来的咳嗽声。 压抑着痛苦,一下又一下,似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 晚亭停了手里的动作,对着窗朝里头喊,“郡主,我替你去烧些热汤,千万别再喝茶了!” 公子他身子不好,每到冬日伤寒发作,总能咳个没完,那茶叶性寒,还是不要喝的好。 小沙弥把扫帚靠到檐下的支柱旁,扣住快脱落的帽子,小跑着往外赶。 寺庙不供给热汤,他们的水需得自个儿烧,现在还好些,这里不远处便是溪涧,若是再过些日子,溪流都冻住了,就得去山下挑水。 嘴里呼出的热气化作白茫茫的一片消散在空中,晚亭才拎着木桶跑到院外,就撞见了张叔。 他这回的脸色更不好了,甚至于不能以不好来形容,只能说是森然,这份森然在那张洁白的脸上莫名显出几分阴鸷。 晚亭不敢招惹他,福了福身子便匆匆逃走了。 冬日的溪水冰冷彻骨,晚亭只装了半桶,再多的他也拿不动,若是不小心撒到身上,怕又要吃一番苦头。 他哼哧哼哧回了院落,才端至檐下就听到张叔的猛然提高的音量, “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晚亭缩了缩肩膀,张叔又来骂人了,每回都是这样。 他见怪不怪地拎着水桶去了烧水房,厢房里的争执却愈演愈烈。 “是不是你刻意透露给他们的?”张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他看着坐在梨花木椅里的素色身影,半握着的拳头不断发颤。 秦奕抬了抬眼,白茫茫的光影中,越发显得仙姿飘逸,他轻咳了几声,神色淡然,“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张叔凉凉笑了两下,连声说了三个好,“如今我是管不了你了,可阿奕你也该知道,如今你不是一个人,就算你再不愿坐上那个位置,也得拼命伸手去够了,因为这是其他人拿命换来的!” 秦奕默不作声垂下眼,眉间无风无雨,好似一尊泯然的玉佛。 张叔见他这姿态,伸向他的手指直打颤,声音也越发凄厉, “我知道你不管你自己,但如今的举措害死多少人你知道吗?我们的大业,那是有无数人拿头颅热血在前边开路啊!可你倒好,无所谓便罢了,居然还反捅一刀?” “公子是要让所有人与你一同陪葬吗?!” 话音一落,满室寂静。 秦奕蓦然开口,“若是就此放手,便不会有人牺牲。” “没用的!”张叔被气到胸口不住起伏,他沉着声道,“谁又来放过我们!他们会允许公子的存在吗?” 见秦奕眼睫微垂,他老泪纵横,声音哀痛,,“此次我们在朝中安插的人手暴露了一大半,半边基底前功尽弃啊——” 他软了声哀叹,“公子也该好好想想,若是真要我们这些不重要之人下黄泉,那老臣......也甘愿奉陪!” 他说完,对着垂眸不语的秦奕一拜到底,趔趄着往外走了。 厢房内重归平静,一切都好似从未发生过,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 “郡主,晚亭来送热汤啦!” 秦奕思绪收拢,他静静看着日光下浮浮沉沉的埃土,淡淡说了声进。 所以......为了他人,就该牺牲自己......吗。 小沙弥进屋时,白茫茫的光随着洞开的门户溢入大片,秦奕垂眸看了眼自己被光照得透明的掌心,虚虚浮浮的线条杂乱无章,就如同命运般难测,也难躲。 * “表哥......” 女孩轻软的喘息声响起,与室内的轻啧声相混杂。 毛毯上衣物散落了一地,仔细瞧去,每一件却都是姑娘家的。 男人衣冠整洁,怀中女孩的衣衫却被扯下大半,堆叠至臂弯处,里头剩件心衣,露出大片嫩白如雪的背与肩颈。 不远处的火炉咕噜噜冒着烟,暧昧的水声混着热气,将此处衬得一片迷蒙。 系带从后颈处滑落,却被修长如玉的手指牢牢绕住。 男人抬头,往后远离了些, 谢知鸢茫然地咬了咬指节,垂眸看着骨节分明的手带着系带慢慢扯落, 后一瞬间,陆明钦眼里落了阴影。 他垂着眼皮看了半晌,直至谢知鸢忍不了,揪住他的指骨,带着哭腔喊了声表哥,他这才慢悠悠垂头。 女孩坐在他怀里,身子恰好比他高了一些,就方便了他的动作。 在间隙,陆明钦稍抬首, 他把那两根系带放到谢知鸢手中,将滚烫的热气全扑洒在她心口,声音也似被火灼了的哑然,“......拿好。” 才吐出两个字,便慢条斯理又继续,他现下手空出来,能做的事可多。 细瘦的手指紧紧攥住系带,谢知鸢一边轻喘,一边咬着手指头看着表哥亲自己...... 她脑袋里满是被热水黏住了的浆糊,半点的思考都被桎梏住。 她叫起来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颤,好似能掐出水来。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45节 男人怎么吃都吃不够,还是谢知鸢喊了疼,他这才肯罢休。 * 翌日,晨光乍起,下人们早早起身收拾主子今日的行头,院子里经由昨夜的骤冷,葱绿的劲草叶片上承了一点晶莹剔透的雪光。 谢知鸢早就醒了,只是屋内火炉已燃烧殆尽,昨夜又飘了雨夹雪,如今外头正冷,越发衬得被窝里暖烘烘一片,就让人舍不得出去。 更何况......她现下身上光躺躺的...... 细瘦的腰间还搁着男人的大掌,呈随意垂落的姿势,那股子滚烫却透过他袖口处薄薄的衣料渡过来,将她的脸都烫得羞红。 修长的指骨恰好压到一点。 谢知鸢缩着脑袋一点也不敢动弹,但睡着和清醒时是全然不同的状态,醒来想维持一个姿势,对她来说简直难如登天, 没一会便腰酸腿酸,哪里都发酸。 她的后背虽未直接触到表哥的一丝半毫,可那无处不在的热意都显现出了男人成熟有力躯体的存在感。 谢知鸢紧张地扑扇了下睫,腰被烫得早已发麻发酸,半点都不似自己的了, 她悄悄地挪了挪自己的位置,腰间的大掌却在瞬间箍紧,其上粗粝的指腹压在细嫩的软肉上。 “别动。”男人哑然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谢知鸢还没反应过来呢,她整个人便被拦着纤腰带着往后托。 谢知鸢惊呼一声,落至他怀里时,背靠上块垒分明的胸膛,男人身上的热意透过薄薄的中衣传来,与身前横着的有力的手臂一道将她牢牢锁住。 周身瞬间被清冽的气息环绕,一点点爬上裸露的肌肤,被激出细细密密的酥麻。 此刻与先前不一样,她现在光溜溜的,是以真真切切能感受到背后的弧度。 “夫君?”谢知鸢轻唤一声,她不安地缩了缩自己的小屁股。 男人自喉间溢出个嗯,懒懒散散,像是才睡醒的样子,可是被褥下却全然不似这般...... 她想起昨夜的场景,脸颊发烫,只是心中打了鼓,“夫,夫君......我昨夜是真的好痛......所以才......” 晨光熹微间,陆明钦微掀开眼,眉眼盛着散漫,昨夜的混沌鲜明得近在眼前, 他真是,好久都没那般难受过了。 目光落在她通红的耳后,男人唇角微伸,大掌不紧不慢顺着滑腻向上拢住,他的掌心很宽大,温温热热的, 陆明钦俯身到她耳边,低声悠然道,“那阿鸢该如何补偿为夫呢?” 他逗弄她时,便喜欢凑近她讲话,非惹得小家伙小耳朵直打颤,红得要滴血才肯罢休。 谢知鸢咬了咬唇,她手指经不住蜷缩,却被他抓住,漫不经心地捏着。 她指腹略带着薄茧,可在男人粗粝的掌间便似最柔嫩的豆腐,没多久就泛红成一片。 谢知鸢总算忍不住了,她小声地低叫了出来,这在灼热的晨间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男人抱着她侧躺着,他低喘着吻住她的后颈,大掌轻轻贴至她的腿侧。 “夫君——”谢知鸢小声的咽呜着,几乎像是哭泣了。 “乖......”陆明钦温柔地咬了咬她的小耳朵,旋即是细碎的窸窣声响起,谢知鸢迷蒙地半睁着眼,闷哼了一声,眼角的泪液于瞬间溢出。 ...... 微微的湿黏水声顺着响起,谢知鸢一手放在嘴里咬着,空着的手臂被男人往后拉。 细瘦的手指牢牢抓紧背后男人的单衣, 谢知鸢羞耻极了,嘴被手堵住,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委屈哀求声。 男人充耳不闻, “阿鸢......”他在她耳畔喑哑着声一下下唤她。 ...... 有什么顺着相贴的缝隙,缓缓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最后的时候,谢知鸢是真的哭了,她瘪着嘴,小口喘着气,雪白的脸颊俱泛上了薄红,好似方才动作的不是男人而是她。 陆明钦稍沉两口气,他揽着她的纤腰,箍住最细的那一截,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 “哭什么,嗯?” 他捏了捏女孩小巧的鼻头,无奈低笑,“这样都疼?” 若是这样都疼...... 谢知鸢摇摇头,表哥只是在外头蹭了蹭,连动作都如此轻缓,她只是,“有,有些......” 男人见她垂着长睫难以启齿的模样,心下了然,小家伙这是害羞了。 他哑然失笑,垂眸捏着她的下巴便吻了上去,男人吻得缓慢却用力,简直要将她唇上的嫩肉全然吞吃下去。 谢知鸢揪住表哥衣领,轻缓地呜咽着,乖乖含住他的侵略。 作者有话说: ——1来自网络 张叔:pua大师加洗脑传销头子,两头骗啊这是。 第135章 、药 床帐被风微微卷起一角,里头的热气却未散去,两人缠缠绵绵了一阵,直闹得浑身都泛上细汗,才说起了“正事”。 谢知鸢脸伏在表哥的胸膛上,静静听着他有力强劲的心跳,嘴里却不停絮叨着之后的安排。 她想得天真烂漫,兴许她自个也不相信能实现,但就爱说给他听。 陆明钦并未打断她,他垫着手臂,散漫平躺在榻间,半阖着眸,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女孩软顺的发丝。 “......今日夫君是不是又要去哪?” 男人散漫掀起眼皮子忍不住低笑,“不去哪,就在家里。” 谢知鸢长长地噢了一声,脸颊肉被他微起伏的胸膛挤出一小团。 “只是还需再去书房吩咐些事情。” 谢知鸢原本欣喜的心情霎时低落下去,她耷拉着眉眼,搭腔拖调,“夫君可真忙——” 陆明钦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陪阿鸢用膳的时间总还是有的。” 谢知鸢嘟囔,“那算什么陪我呀......” 陆明钦抚慰般亲亲她的鬓边,并未回答,伸臂揽住她的腰,只道,“时辰不早了,陪我起来用早膳。” 谢知鸢哼唧两声,先行从表哥身上翻到一旁,示意让男人先起。 陆明钦知晓她脸皮薄,阖眸无奈低笑,他缓了缓,尽力放轻动作,可被褥撩起时,冷风依旧灌入, 男人余光瞥见昏暗处的景致,白莹莹的背顺着腰线收进去,两丸腰窝镶嵌在挺翘软嫩的臀上方。 他大掌稍停顿了下,直到女孩快要因冷意回头时,才重新将锦布覆于其上。 谢知鸢在表哥起身后才敢回头, 男人肩宽腰窄,线条流畅的肌腱在薄薄的单衣下隐隐显现, 他摇了摇床帐上的金铃,往外走时朝正要入内的四喜等人吩咐,“去为夫人备些热汤来。” 说完径自去了隔间洗漱。 四喜本摸不着头脑,绕进屏风内,却在见着小姐身下垫衾上的大片污渍时又蹙了眉。 她拦着其他人不让进,不一会儿热汤送来了,她又亲自捧进来放置矮架上,蹲下身替小姐擦身子。 “四喜,我自个儿来吧......”谢知鸢脸被红意染透,她嗫嚅着从四喜手里接过布条,到底是害羞了。 四喜只忿忿出声,“世子爷他怎的如此不节制。” 谢知鸢一面将腿根处的污渍擦去,一面脸红到脖子根, “你别怪他,”她声若蚊吟,“他昨夜便没......” 见四喜疑惑看向她,谢知鸢立时闭了嘴,红着脸故作凶巴巴道,“说了你也不懂,你又没成亲。” 这倒是真的。 四喜噘着嘴不再吱声,她扭头从立柜中取出个蓝色盒子,俯身替小姐涂药,她身前又肿又大,也不知世子爷是用了多少力道才能吸吮成这般模样。 女孩浑身上下嫩肉红色指痕交错,四喜光是涂药都过了半晌,两人收拾好后到了屏风外,由着几个丫鬟一道替她梳洗打扮。 其中一个叫彩玉的嘴可甜,直夸得谢知鸢都怀疑自个儿是否能配得上她的说辞。 谢知鸢准备妥当从里头出来时,陆明钦早已在外间的桌前等着了。 他单手拿着本小册子翻看,曲着长腿靠在软垫上,指节修长明晰,眉眼淡漠。 清贵得越发显得他是在看要紧的文牍。 可谢知鸢一眼便认出他手中的正是她的课业。 她急匆匆上前两步,男人却早有所料,微抬起手避开她要抢夺的动作。 谢知鸢一着急,绣鞋抵住男人的皂靴,俯身便要去够。 那里头好些论述都未修缮过呢! “表哥!”她一急起来什么称呼都不管,眼里也只有那个蓝色的簿子,声音急促,“快还给我!” 陆明钦好整以暇地抬了抬眼睫,他的手臂修长,只稳稳当当地停在原地,女孩便怎么都够不着。 “给我呀——”谢知鸢急得垫起脚尖,手臂拉直,腰肢绷紧,两条腰线有力地收拢至腰封中,跳动中,她大腿直直落入男人分开的双腿之间, 陆明钦目光微暗,为不使她作乱,大掌在瞬间箍住那细细的一截,微用力便将她往怀里带。 香软的身子落入男人怀中时,室内一片沉寂,陆明钦散漫抬眼看向不远处。 “去将早膳端来,”他眉目淡然,揽着女孩的纤腰,在她忿忿捶他肩膀时,又压着她的腰往怀中按了按。 明明是极亲密旖旎的举措,由他做来却自有浑然天成般的矜贵。 下人们早已目瞪口呆,有机灵的心里不由得对这位新夫人重新审视了一番,他们眼观鼻鼻观心,一道按吩咐退出去了。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46节 “还在生气?”见闲杂人等都走开了,陆明钦才垂眸软软亲了下怀中人的小耳朵,嗓音低沉含笑,“我方才看了——” 他刻意慢了两瞬才道,“阿鸢写得很不错。” 谢知鸢:? 她自个儿的水平她还不清楚吗? 在表哥面前显摆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听到男人夸她,谢知鸢越发羞愤,她鼓着脸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他怀中,死死闷着不出来了。 表哥怎么就知道逗弄她! 这个大坏蛋,每回都如此,而她就像个小怂蛋,只得节节溃败。 谢知鸢心里头闷得不行,觉着自己该找回些场子,不然怎么想都憋屈得很。 这一想便想到了午后,表哥同她一道用完午膳便去了书房,谢知鸢待在屋内仔仔细细将今日晨时男人看过的册子又翻看了一遍,从第一篇开始重做。 这一改写就抄得她手酸。 眼看着外头日色正浓,她甩手理了理衣袖,便朝外行去。 “夫人出来啦?”门外,那个叫彩玉的丫鬟领着个人,见到她时眼睛一亮。 谢知鸢并未作答,视线反而移至她身旁那人身上。 眼前的妇人一身深衣,银发如丝,整整齐齐被梳在头布里,瞧着是下人的打扮,可一身沉稳的气度却显得没那般简单。 “这位是......?”谢知鸢笑问,看向彩玉的眸中含着恰到好处的困惑。 “这是老夫人那来的秋嬷嬷,”彩玉一面接过秋嬷嬷手里拎着的包裹,一面笑着道,“老夫人那怕夫人不适应国公府里的规矩,专门派了秋嬷嬷来。” 秋嬷嬷颔首,她面容端肃,神色沉静,只拂袖福了福身子,“见过世子夫人,老奴本名秋素,您唤声秋嬷嬷便好。” 谢知鸢并不意外陆老夫人会塞人来,反而就等着这一遭呢。 她笑着招手,“秋嬷嬷快请进,彩玉去备些热茶来。” “您如今是世子夫人,将来便是镇国公的女主人,陆夫人不管事已久矣,这府中中馈全然落到外人手中,实在是不像话,” 她捏住杯盖轻划过茶面,接着微抿了一口,接着淡声道,“若是世子夫人信得过老奴,便由老奴来教您,学会了才不算愧对陆府的列祖列宗。” 谢知鸢只默不作声听着,时不时扬唇笑笑,在秋嬷嬷望过来时乖巧地点了点头。 秋嬷嬷这才勉强伸了伸唇角,她原先得知陆世子将要娶一个商户之女时很是讶异,这么久过去了还是接受不了他们勋贵之家竟要出一个铜臭味的夫人, 因此她向老夫人自请了来教导谢知鸢,打算借此次机会好好磨磨新夫人的规矩。 一盏茶后,秋嬷嬷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耐心问,“世子夫人,记住了吗?” 她问是这般问,心下却在鄙夷,听闻这位谢小姐资质愚钝,在大学府门门课业都不合规,如今她刻意提了难度,她必定束手无策—— “秋嬷嬷,幸不辱命,”谢知鸢眼眸弯弯,白嫩的手指间夹着一张账记。 秋嬷嬷倒吸一口凉气,目光不自觉落到边上架子上的日晷上,若不是她老眼昏花或是记错了时间,这才不到半刻钟...... 她放下茶盏,从女孩手中接过账记,听着这位新夫人在耳边絮絮叨叨,“秋嬷嬷教的方法不是不好,只是有些慢了,我在您的基础上改了改,您给看看行不行得通?” 秋嬷嬷额角青筋直冒,压下心口的闷气, 不急,这位新夫人商户出身,会些记账的本事也是应该的。 她唇角硬生生往上扬了扬,稳声道,“世子夫人果然是有天赋的,可为当家主母如此远远不够,还需戒骄戒躁才是。” 谢知鸢此时也反应过来这位秋嬷嬷怕是不待见她,她心下了然,面上却不显,依旧笑得娇憨动人。 * 书房里,陆明钦蹙眉看着从邵远府里搜出来的竹册,里头密密麻麻记载着一些官员的名讳与先前的动向。 他用朱砂笔圈出几个,而后随意将这册子丢给疾烨,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哑声吩咐道,“去查查这些人。” 原本招安礼的消息御议司是提前知晓的,但对方过于狡猾,派出的人手都搜寻不到踪迹,没曾想会有意外...... 这倒像是,那人主动上钩。 不过——陆明钦思忖着,这倒是好办了。 疾烨应了一声,却在原地欲言又止。 陆明钦寻思不过一瞬,便知疾烨要说什么,他掀起眼皮子,先问,“我让你寻的圣手寻找了?” 疾烨垂首,沉默地将手里的药盒子呈上。 “寻了个于此方面颇有建树的,她说这些东西是天生的,但可用此药膏日日涂抹,夫人那里头或许能变软一些。” 黑木盒在男人修长的指节间转了一圈,矜贵的眉目落了大片阴影, 小家伙水多,但又嫩又小,多根手指都费劲,而他又比常人尺寸大一些,贸然进入,怕是有撕裂的风险。 “真的有用?”陆明钦垂睫问,墨黑的眸中明灭不定。 “小的继续去寻,”疾烨头更低了,他于女色上木讷得不行,如今脸红了一圈,讷讷道,“总会有法子管用。” 陆明钦淡淡嗯了一声,支下巴挥退疾烨,又把木盒子放入袖口处妥善保管。 作者有话说: ——下章阿鸢要报复(作死)哈哈哈 第136章 、引诱 秋嬷嬷是个能揉搓人的 秋嬷嬷是个能揉搓人的,但也经不住谢知鸢的见招拆招,最后走的时候她脸色发青,可还得稳住脸上的笑意。 “秋嬷嬷慢走呀——”谢知鸢笑眯眯地将人送到院门口,挥手送别,却因动作太大,扯到身前的伤口。 她嘶地一声,黑溜溜的眼转了转,却有了主意。 * 陆明钦从书房回来时,已近黄昏。 冬日的光束打在人身上,倒映出斜斜的影子,陆明钦才进内屋,便见小家伙坐在矮桌边上,歪着脑袋往外探, 看见他后,葡萄似的瞳仁里忽地浮现几抹羞涩与茫昧水雾。 她起身,纤弱的身姿在锦裳下,却显得身前越发鼓鼓囊囊。 “夫君——”她软软地唤了他一声,迈着轻软的步子,朝外头走来。 陆明钦淡声应了下,方才盯了几个时辰的文牍,脑袋难免酸涩难堪, 指腹略抚眉心,才要出声唤人去传晚膳,不料睁眼便闪过些许错愕。 香甜的气息传来,眼前的女孩明明神情羞怯无比,手却缓缓抚上了腰间。 啪嗒一声,碧蓝色的云纹腰封坠落在同色绣鞋边上,连带着衣襟也散落开来。 里衣被细嫩纤长的手指挑开,鹅黄色的小衣随之显露。 陆明钦停住脚步,垂眸静静看着她。 “夫君......”她抬眸,带着怯意与羞涩的眼波流转,红嫩的唇微阖,“自昨夜后,此处便......我一碰就痛......” 她垂眸避开男人在瞬间晦涩的目光,自顾自问,“夫君能帮我涂药吗?” * 女孩模模糊糊的哭喊喘息声不断在空旷无人的屋内响起, 她被男人放到了桌上,从背后看衣物都还好好地穿在身上...... “哭什么?” “嗯?”陆明钦咬着她的颈侧,将温热濡湿的触感带至至锁骨处, 她呜咽着小声哀求,可男人充耳不闻,她只坐了桌沿,大掌箍住腿弯向上折起时,玉白足尖隔着布衫点在桌面上, 男人从她玉颈处稍远离了些,谢知鸢小喘着气抬起长睫,水珠晶莹剔透, 她恰好看向表哥正垂眸看着自己,隐在暗处的眉目淡漠,鸦黑的长睫半垂着, 那惯常用笔的手指带着粗粝,可在此情景下竟也显得端方清雅—— 谢知鸢受不住,心中的羞涩混着种种掺杂在一块儿,她没再看,阖上眸终于小声喘叫出来,身子不住颤抖, “表哥......”她带上了软弱颤抖的声调,试图缩回去,“别看,求你了表哥......” 但不论如何,都始终按照他方才吩咐的,含着他的两根手指。 陆明钦绷着下颌,喉结止不住上下滑动,沉着气,他还算悠然,到后头已呼吸急促,眼里晦涩俱显。 “真是欠x” 他罕见地爆了声粗口,先前南巡时带的卫兵可并非都是盛京里文绉绉的瘦弱官员,不少都是上过沙场的,谈起话来时荤素不忌。 他的礼数是刻在骨子里的,可如今却又有另一种暴虐横冲直撞,将这些全部打得稀烂。 谢知鸢却从没听过这些,一时之间不由得呆住,如火灼烧般的烫意瞬间袭上脸颊,表哥,他,他怎么能! 可某些反应却很诚实...... * 这一趟下来,谢知鸢不仅没能够扳回一城,原先本就破了些的地方更大了一圈儿。 每走一步就要擦到,酥酥麻麻夹着些微刺痛,她被刺激得着实走不动道,翌日回门时,都是由男人打横抱她下了马车。 谢夫人早已携着谢老爷同谢知礼在门口处等候,她是见怪不怪,可谢府的下人们却是一片愕然。 早知这位姑爷性子清冷,每回见着他也是眉目含霜,没曾想还有如此温柔小意的一面。 谢夫人才不管这些,她思女心切,今日想到阿鸢要回门,特意把还在药铺忙活的谢老爷抓回家来做饭。 见到谢知鸢的那一刻,她眼眶霎时红了一圈儿。 谢知鸢半撑在表哥身上,她也想娘亲了,看到娘亲抹眼泪,心中思家的情绪不断翻涌,此刻她方有些恍然, 原来嫁人后,有些事情确实是不一样了。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47节 谢知鸢松开表哥的手,瘪着嘴趔趄两步直直把自己往娘亲怀里送。 鼻尖溢满了温柔的气息,谢知鸢拿脸蹭了蹭,好似陷入一片云里,全然不似臭表哥硬邦邦的身体。 谢夫人搂住女儿纤瘦的肩膀,哭笑不得,“都多大了,还如同小孩子一般,让人家看了都笑话你。” “就是,”谢知礼嘟囔道,“娘多久没这样抱过我了呢......” 他话才说完,脑袋就被谢老爷狠狠地敲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 谢知鸢哼唧了两声,撒娇般地赖在娘亲怀里,任他们怎么说也不肯走,谢夫人眉眼带着无奈的笑意,对着不远处默然站立的男人歉疚说,“这丫头在陆府给世子惹麻烦了吧。” 陆明钦神色平静,淡而恭谨道,“姑母哪来的话,夫人如何,都算不得麻烦。” 谢夫人嘴角的笑微滞,谢知鸢听出这两人话里的夹枪带棒,连忙伸手拽了拽娘亲的衣袖,软声道,“娘~我饿了~” 谢夫人于是拉过女儿的小手,带着她往里走,一面道,“今夜你爹听说你要回来,欢喜极了,做了好些你爱吃的菜......” 她兴奋起来走得有些快,突地感到自己手心被挠了挠,她挺嘴疑惑垂眸,便见女儿满脸羞赧,“娘——走慢点嘛——” 谢夫人是过来人,这一下神色便有些复杂。 无他,总是自家水灵灵的小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谢知鸢可不知娘亲将表哥比作大猪头,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要欢欣鼓舞地举手赞成娘亲的决议。 在她眼里,表哥不仅是头猪,还是只大坏猪,日日都要欺负她的臭表哥。 几人热热闹闹地吃了晚膳,席间谢知礼喝了些酒,他酒量原先只比谢知鸢好一些,如今走南闯北练出来了,但许是过于激动,今日喝的有点多。 是以满席都是他扬声的高谈阔论,句句离不开他的皇商大业。 谢老爷只乐呵呵地听着,也不阻挠,似是想瞧见自家傻儿明日醒酒后痛不欲生的后悔模样。 谢知鸢尴尬地缩在娘亲身边,才轻轻抿了口茶润润嘴,抬头就正正好好撞进了男人平静无波的黑眸里。 她方才黏着谢夫人坐她身边,陆明钦便只好坐到了对面。 谢知鸢有些心虚地垂了长睫,心里却振振有词, 回门一趟多难得呀,况且自己往后日日都可与表哥用膳,也没甚么好心虚的。 这般想通过后,她便开开心心、心安理得地开始吃起娘亲替她堆得如小山高般的菜来。 酒过三巡,谢知鸢离席时谢老爷也不行了,与谢知礼一同跌跌撞撞地由下人先扶着回了房。 谢知鸢吃饱喝足,摸了摸圆滚滚的小肚皮,仰着小脸满意地嘿嘿笑了笑。 未曾想才出了膳堂,谢夫人便道,“今夜我替你们备好了房,阿鸢是要同娘亲睡还是同陆世子睡?” 谢知鸢下意识扭头,目光落在身后跟着的男人身上。 他站在台阶上,颀长挺拔的身形隐在暗色中,微刻录出沉缓的轮廓。 她慌乱地回过头,拧巴拧巴自己的手指头,心底又开始活络起来, 回门时机难得,况且她之后日日都是同表哥睡,今夜与娘亲一块,表哥也不能说什么。 最最重要的是,今日来之前表哥才用手指替她涂药,边推送边哑声说,今晚还要检查她这有没有好好吃了药。 她羞都要羞死了,才不要给表哥查验。 如此想着,她也有了底气,捏拳偏脸同谢夫人道,“娘亲,我与你睡。” 后边跟着的男人停住了脚步,烛光晃动间,脸上落了大片阴影。 夜里,谢知鸢睡在香香软软的床上,躺在香香软软的娘亲身边,可就是睡不着。 耳边是娘亲沉稳舒缓的呼吸声,她扑扇着长睫,咬了咬手指头,终究还是因为不安起了身。 她动作又轻又缓,宛如猫儿般拾起挂在外间架子上的披风,里头只着了件里衣便出了门。 夜里风大,但好在月色澄净,足以瞧清眼前的路,表哥被安排在风行居的侧间,离这并不算远。 她缩着肩膀快步走着,手指紧紧攥着披风领口,锻布鞋在石板路上轻软地踩过。 月光下,一应事物都显得无比空灵明净。 谢知鸢是头一回这样做,难免有些紧张,她绕过外廊,来到了内院,侧间在院落里的东侧,静静匍匐在黑暗中。 她正要拐到北边的内廊通往那边,却在踏上的那一刻停住了脚步。 一片如墨般的夜色下,微弱的烛光透过纸窗投下浅淡的剪影。 有人在她的屋里。 谢知鸢立时意识到那是谁,她呼吸微促,脚下放缓,一步一步轻软地到了窗边。 阒寂的夜里,某些动静变得格外明显。 谢知鸢屏住呼吸,轻轻将窗推开一条缝。 这里的窗牖恰好是里间桌案前的那扇,她这一眼便看到了一只大掌。 烛光晃动间,其上掌骨绷起,像是用了极大的劲道。 鹅黄色布料缠绕在指骨间,沉缓有力的动作、盘虬的筋络...... 谢知鸢瞬间呆立在原地,热气从脚底板直直冲向脑袋,将她晕得三迷五道, 她知道不能再看了,可眼睛好似有自个的想法,不错神地在那只手上牢牢套住。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沉闷的喘息声一停,谢知鸢咬着唇不知所措之际—— “好看吗?”男人嗓音好似过了磨石,沙沙的、温温的带着哑,清晰地转入女孩耳中。 作者有话说: ——表哥(笑):小坏蛋。 阿鸢(怒):大坏蛋! 大狗:你们都是笨蛋~ ——垂死病中惊坐起!因为可恶的双十一差点忘发了qaq 第137章 、吃药 此处是谢知鸢出嫁前的闺房,梳妆台上齐齐整整摆着妆奁,床帐上粉粉嫩嫩的珠串在烛光下闪着光,浅淡的被褥上细致绣了鸢尾花,在昏聩的烛光下闪着暖晖。 空气中流动着香甜的气息。 “自己脱了。”陆明钦垂着睫,长指点了点女孩的单衣上的系带,眉目泰然平静。 谢知鸢坐在床沿,双手乖乖地压在两膝上,她怯怯抬眸,嘟囔道,“夫君,我待会还得回去呢......” 见他神色有些不对劲,她忙补充道,“不然明日娘亲见不着我,那多不好呀......” 陆明钦直起了身,他方才在谢知鸢跟前是倾身的姿势,如今高挺的身影将光亮挡的严严实实,居高临下的姿势越发显得气势沉沉。 谢知鸢停住了嘴,放在脚踏上的绣鞋也往里缩了缩。 陆明钦点了点手中的药盒子,轻声道,“只替你上药。” 顺便瞧瞧今晨上的那些药性如何。 谢知鸢仰脸望着表哥,见男人背光的眼里落满阴影,不容置喙的模样,只得乖乖地支着胳膊躺了下去。 她羞得眼睫直颤,手缓缓抽出单衣的系带。 方才出来得匆忙,如今女孩身上只着了薄薄的寝衣,腰上系带一松,心衣便露了一角。 谢知鸢一手捂住了胸口,白嫩的手指轻轻勾住亵裤边边。 她刻意将动作放缓,微微摩挲过一点, 陆明钦默不作声垂眸看着,在她磨磨蹭蹭的动作下眼眸微眯,他错开小巧的绣鞋往前一寸,有力的长腿便挤到了她腿心处。 谢知鸢猝不及防之下抬了抬腿,摇摇欲坠的绣鞋不堪重负,直直掉落至脚踏边。 方才亵裤正好卡到腿根...... “夫君——”她躺在层层叠叠的被褥里起不来身,微微张阖。 感受到男人的注视,“夫君......”她受不住地低低喘叫一声,带上了软弱颤抖的声调,自己给他看,“阿鸢有好好吃药的......” 她乖乖地仰脸望来,雪白的脸颊已被羞红染透,咬着下唇湿漉漉地看向他。 粉与白交错,似是万顷雪色下的一抹朱色。 幽幽烛光下,陆明钦静静地看着,眼底暗色缓缓凝聚。 看来昨日那一遭还是没长教训,她便是仗着自己不能动她才在此处嚣张。 他蓦然单手箍住女孩两只细细的腕脖子,得了空的手指探了探,又借着烛光细细观察了半晌, 眉目平静得要命,平日里审批文牍也不外乎是这幅表情。 谢知鸢一下怂了,她缩了缩身子,却被男人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啪地一声,在静默的空间内无比显耳,谢知鸢眼里早已溢满了清液,压着哭腔控诉,“表哥!” “方才不是很能耐吗?”陆明钦淡淡问,手上的粘液沾上药盒,黑色的外皮便有了点水光。 谢知鸢委屈地闭上了嘴巴,她方才不过又想扳过一局才那般的,但她真怕表哥会就此要了自己,是以默不作声地由他再度抹药。 不多时,她闷哼了几声,她咬着指尖,手指抓上头侧的枕子。 细秀的眉头蹙起,连带着咬都用力几分,今天好似没有昨日那般难受了...... * 谢知鸢是被表哥抱回娘亲那的。 她被男人放到门口,拢了拢肩上的兜帽,感受到身上落了阴影,旋即是温热的气息,她听到他低声问, “走得动吗?” 他的嗓音轻飘飘地在她耳边刮过,犹带了温温的湿气与哑,她一下子被烫得脸颊通红。 谢知鸢底下被塞满了药,走一步便会溢出一些,但她怎么好意思开口,只低低说了句“夫君慢走”,便急匆匆掩好披风进了屋内。 徒留陆明钦立于月色中低笑了下。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48节 屋里头谢夫人还在熟睡,只在谢知鸢上床时迷迷糊糊问了句“去哪了”,谢知鸢吓了一跳,半睁眼答“去如厕”,久久没等到娘亲回复,待听到耳边呼吸重归舒缓,她才躺下身阖眸准备安睡。 只是眼睛是闭上了,脑袋却还活跃着,时不时能窜出表哥的眉眼。 有他慵然笑着的,有平静无波的,亦有促狭悠然的。 嫁给表哥之后,她才发觉男人并不如她想的一般总是板着张脸,反而惯会戏弄于她—— 真是个大坏蛋! 她红着脸,怕药浸湿亵裤,只得含着小屁股往上缩了缩,可这样反而越发睡不着, 谢知鸢心里头的小兔子翻来覆去,直到天快蒙蒙亮了,她才迷迷糊糊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谢知鸢翻了个身子,眼睫轻颤间,些微光芒钻入眼皮子里,有说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阿鸢这孩子,在我身边睡得就是要熟一些,还请陆世子莫要见怪,我现下便将她唤醒。” “姑母无需多虑,昨日阿鸢舟车劳顿,是该让她多睡一会。” “娘——”谢知鸢推开门,白茫茫的光霎时迎面而来,她趿拉着绣鞋,露出一截雪白的脚踝。 交谈的两人听到动静,俱回头望来。 推门的少女迎着日色,微蜷曲的长发披在纤瘦的肩上,葡萄似瞳仁间噙着将醒未醒的茫昧水雾,宽大的外袍下是纤弱玲珑的身姿, 她细细地打了个哈欠,微眯的眼里闪过水光。 谢夫人微愣,旋即眉心一蹙。 “可真是仗着年轻就瞎折腾!” 她拧着帕子,三两步到女儿身边,谢知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拉着进屋,耳边是娘亲的絮絮叨叨, “外头多冷的天,也不套个披风就出来,偏要冻着再来后悔!” 谢知鸢瘪了瘪,自觉理亏,由着娘亲替自个儿里三层外三层包好了早已备好的衣物,穿上去简直如同胖娃娃般,连抬手都困难。 她喘不过气,嘴呼呼张了两下,头上再套了个毛毡帽,这才被允许跟着出门。 陆明钦还在外头观景,他今日着了件雅青绣边圆领衫,颀秀挺长的身姿在树下更显风雅。 “娘,你怎么一大早的就要赶我走嘛——” 谢知鸢现在是一点儿也不想见到表哥,她身子扭成麻花般抗拒,可因被包得臃肿,还是被谢夫人一把手推到了陆明钦身边, “陆世子的婚假请得也不长,既有机会出来,你便跟着他好好玩玩。” 谢夫人无奈笑,“你无需挂念我,我便在这呢,往后啊,你想娘了就来。” 谢知鸢这才不情不愿地被男人拎着走了,临行前还念念不忘回头看了好几眼。 至于谢老爷与谢知礼,此时还在房内呼呼睡大觉呢,也不指望今日午前能醒了。 陆明钦捏着女孩的后颈,看她满脸恋恋不舍的模样,不由得觉着好笑,他问,“与我走这么不情不愿?” 又来了! 表哥每日都要挖坑让她跳,这题若是答不好她晚上也别想好过。 谢知鸢缩了缩肩膀,她兀自摇头,嘟囔道,“这可是夫君说的,我可没这个意思。”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车舆边,先前陆明钦给安排了个小木凳供人踩上去,可谢知鸢今日穿得太臃肿,爬了半晌也没个成效,到最后只呼呼地喘着气,雪白的小脸也泛上了薄红。 男人早已轻轻松松踏上辕木,就站在车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狼狈地爬着,清俊的眉目波澜不兴,任谁也没想到如此矜贵清冷的男人会如此促狭。 坏表哥,臭表哥! 怎么就这么记仇—— 谢知鸢忿忿地鼓着脸,她小手恨恨地敲了敲木板,心中那股子不服输的念头愈演愈烈, 她提气拿胳膊一撑,没成想那口气半路就被沉沉的衣物泄开了,她一时不慎,身子又往下跌。 “唔——”谢知鸢忍不住了,那种哭的念头再次溢上心尖,酸涩将眼眶充得通红一片, 她眼里泛出水光,可就是堵着气不愿意认输,也不愿对男人服软。 疾烨同伴云就在一旁默默看着世子爷起兴欺负小姑娘,直把人闹哭了,才不紧不慢俯身一捞,将穿得略显圆鼓鼓的小家伙抱进怀里。 “去南山。”他淡声吩咐完,衣角便消失在门帘处。 “我不要你碰我——”谢知鸢哭得稀里哗啦,圆滚水亮的眸子溢满了晶莹的泪液,她无力地敲了敲男人结实的胸膛,小手先痛肿了。 陆明钦爱极了她落泪的模样,细细擒住她脸颊上的泪水,吻遍她的鬓边,才缓声慢悠悠道,“不想去狩猎了?” 狩猎? 谢知鸢吸了吸鼻子,眼尾的泪珠无意识下落,她不哭了,仰脸望向表哥,眼巴巴问,“真的嘛?” 陆明钦不说话了,他扣住她的身子,倾身探向夹子,从里头取出个什么东西来。 谢知鸢眼睛被他的胳膊挡着看不清,待到前面来,方瞧清那是套......仆从的棉服? 他是想让自个儿穿这个? 这臭表哥绝对是公报私仇!心里头不知要怎样让她好好服侍他呢。 谢知鸢刚瘪下去的脸颊瞬间鼓起,忿忿地瞪大了眼。 陆明钦才把棉服放好,垂眸便对上了阿鸢的不善的目光。 雪白柔嫩的小兔子转动着黑溜溜的眼睛盯住他,好似在说“我听你解释”。 他没忍住,自喉间滚出低笑,眼见着阿鸢眼里的水光又开始荡漾,这才轻声道, “南山前些日子出了事,祭天大典当日有前朝余孽偷袭圣上,如今勘察较严,只允特定令牌人入内,你若是以世子夫人身份会被拦,但在我身边当个拾箭的小厮,就绝不会拦你。” 谢知鸢一听什劳子前朝余孽,便不再多问,反而有些生愧,自己怎能误会表哥是在报私仇。 陆明钦看她乖乖地由自己替她脱衣服,面上是深信不疑的模样,不由得微伸唇角, 其实哪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缘由, 只不过不想让他人瞧去阿鸢罢了。 没成想小坏蛋还信了。 第138章 、再遇 车厢内点了暖炉,热烘烘地贴着脸熏。 谢知鸢呼着气由表哥替她脱了外衣,她今日穿的多,又被男人亲手裹了束胸,不一会儿面上泛了浅浅一层红,混着额角的细汗,活脱脱一只香嫩多汁的小桃子。 陆明钦不疾不徐拿外衫帮她套好一只胳膊,目光在她脸上划过。 谢知鸢不明所以地吐了吐舌头散热,发出迷迷蒙蒙的声音,“夫君怎么了?” 陆明钦蹙了蹙眉,没回答,轻轻替她将外衫处腰间的系带缠紧,这才屈指扣了扣车壁。 不一会疾烨撩了条缝,只觉着一阵灼热混杂着清甜的气息铺面而来,他没敢看里头的景象,敛眉道,“世子爷有何吩咐?” 陆明钦向后靠了靠,长臂半落在软枕上,他手指轻敲女孩的下巴,声音散漫,“先寻一家脂粉铺子。” 谢知鸢莫名其妙抬起头,她寻思了下,便恍然大悟,表哥这是嫌她装得不像呢...... 她揪上男人使乱的手指,在突出的骨节处摩挲着,噘嘴道,“夫君到时可别真拿我当小厮使唤。” 陆明钦低声笑了下,他反握住女孩的小手,轻轻捏了捏她柔软的指尖,意有所指, “谁敢使唤你?若是要阿鸢去拿箭,合计人也回不来了。” 谢知鸢知他是在说自己力气小,也无法辩驳,只忿忿低头咬了咬男人的手指,以视作自己的反击。 可她不知不是所有的攻其不备都能善了,只是一个来回,她便教男人捏住下巴,气息沉沉地反攻了回来。 “表哥坏!” 谢知鸢瞪圆了眼,轻轻舔了舔方才被陆明钦咬了一口的唇珠,柔软泛红的小舌头只探出一点点,就被谨慎地收回。 她犹嫌不够,偏偏又哼了一声,“天天就知道欺负人的臭蛋表哥!” 话音才落,陆明钦便挑了挑眉,原本懒散靠在软垫上的身躯前倾,“阿鸢说什么?” 他的黑眸直直凝望过来,谢知鸢登时便不知如何反应了。 她也没机会反应。 “嗯?”陆明钦捏住她的后颈,温热的气息扫向她泛红的唇角,“阿鸢方才说了什么?” 她每回都踩出一只小爪子,也次次于缩回时被男人揪出来欺负,可偏偏每回都不长教训般,继续懵懂地露出柔软粉嫩的肉垫。 “没有......我.....我什么都没......唔疼......” “我是坏蛋?”陆明钦软软吸住她的唇珠,哑着声喟叹,“阿鸢不知,真正的坏蛋是如何的吗?” 女孩的眼里噙满了清透的泪液,可不知如此境况越发诱起男人骨子里想要将她摧毁化为细尘的意欲。 轻软的棉布下衣摆被撩起,熟客早已学会了如何去采撷想要的果实,谢知鸢感觉发凉,才缩了缩又被分开。 “夫君,求你,还要去狩猎的......” 她在他去吻她泪水的间隙中轻声低喘,嗓音溢出哭腔,却在下一瞬又被吞吃,只得发出迷迷糊糊的呜咽声, “让表哥将阿鸢的这里咬坏好不好?” 玩到坏掉,肿胀肿胀的,红通通的,一碰就疼,让人看到便知她是他的,只有他…… 谢知鸢已无暇应答,她被男人按着后颈亲吻,密密匝匝的轻啧声混杂着黏腻的水意响起, 他在她唇上不住探索,来回吸得格外用力,好似要将那点软嫩的唇肉完全吞吃入腹。 谢知鸢快喘不过气,灼热的鼻息相互错杂,她手抵住表哥的胸膛,无力地推拒着,可又怎能抵挡住男人的进犯...... 陆明钦适可而止地给了她喘息的间隙,迎来的却是小家伙可爱的挽留, “不要——表哥——唔——” 既然如此, 陆明钦一面再度含住她的唇肉,一面思忖,那便不要再开口了。 等男人吐出被□□得水光盈盈仿佛要涨裂开来的唇珠时,车舆已停在胭脂铺子门外。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49节 外头疾烨并伴云早就在等着了。 陆明钦不紧不慢将女孩唇上的水渍抹干净,伸臂将她搂入怀里,低声吩咐,“去买些画眉的用具来。” 他声音又低又哑,门外两人却听得拎清,应了声是便领命去采买了。 一时之间车内又沉寂下来, 谢知鸢闷闷地捏着男人身前的璎珞,不住地抿着自己的唇珠,方才亲热时只觉得有密密麻麻的痒意,如今倒是被火烧了般的灼热。 不用瞧也知亲破皮了...... 宽阔的大掌轻轻颠了颠她的腰,男人从喉间生起的沉缓声音自头顶传来,“真咬坏了?” 什么呀! 谢知鸢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她鼓着脸,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宛如两只圆圆的葡萄,“若真坏了,那表哥往后也不准亲了。” “小坏蛋......”陆明钦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低笑道,“要求过高,我可做不到。” 他的手不知怎的带着温凉,还有轻微的药味与谢知鸢忽地想起这根粗长的手指方才...... 她忙别开脸,声音都拔高了些许,“表哥别碰我!” “怎的还嫌弃起自个儿了?”陆明钦愕然失笑,他垂首咬了咬她的小耳朵,“往日我都没——” “世子爷,东西到了。”车厢外传来伴云的声音,一下子打断男人的话。 幸好被打断了,若不然谢知鸢的耳朵都快着火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尖,没去想不断浮现在脑海里的画面,直接把目光放在伴云的手上。 “下去吧,”陆明钦单手搂着怀中的女孩,拾起木盘中的墨块,又漫不经心挑了支最细的眉笔,才抬眼看向还在原地的某人,“还有何事?” 伴云从脸上挤出个低低的笑,“世子爷,您这从未拾掇过,小的方才向妆娘请教了几手,您看......?” “不必。”他话音还没落地,陆明钦已沾了眉墨,轻轻巧巧提笔在女孩脸上稳稳当当涂画起来。 他动作优雅流畅,宛如作画般,怀中的女孩子却动也不敢动,伴云眼里含着笑,默默躬身倒着拉起帘子,退出车厢。 谢知鸢还没反应过来呢,表哥就已经画上了,她生怕这个大坏蛋将她涂抹得不成样子,只安安分分地仰脸感受面上轻微的凉意。 小脑瓜里却幻想着若是表哥将她画成了母夜叉又该如何凶他......又在担忧若是凶他,男人会不会又来欺负她...... 等她将这些想完一遭,陆明钦已然搁下笔。 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女孩的下巴,清冽的目光缓缓扫过一遭。 谢知鸢眨巴着眼看他。 她的眉原本细细长长,宛如柔软的柳叶,如今被修饰成了极英气的剑眉,放在柔嫩的脸上就是不伦不类。 陆明钦面不改色,再度拿起笔在她面上轻轻扫了扫,把轮廓打出,这才像话了一点,只不过—— 他垂眸扫了眼女孩的唇瓣。 方才刚亲完时还瞧不出来,现下过了些时间,原本粉嫩的唇倒显出被□□的惨状来。 红通通的,好像一戳就能破。 他眼眸微深,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在女孩的轻嘶中收回手,他没管那处,只慵然又往后靠,手肘搭上软枕,“画好了。” 谢知鸢莫名从他的声音从听出些许愉悦的意味,她面上有些发痒,却不敢抬手去摸,只下意识顺着表哥的话,“画好了?” 男人单手支颐,轻轻缓缓地嗯了声。 谢知鸢便不再问。 丑就丑些吧,反正她如今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个小厮而非世子夫人,重要的是能去狩猎了。 她一想到此,无法言喻的激动便传遍全身,连带着其他的都可以不计较了。 后边的车程明显不稳当起来,车轮咕噜噜转过凹凸不平的黄土路面,谢知鸢坐在窗牖前,拉着车帘子兴奋地往外探着脑袋。 南郊是盛京所倚仗的攻防之地,因着这条山脉,当年蛮夷入侵时,□□才得以守下这片江山。 现如今,河西处已被平定数十年,当时的庆帝为祝贺,特意在南郊万盛山一侧设狩猎场。 所谓绝壁奇峰峥嵘险峻、逶迤绵延都不过如斯。 谢知鸢先前去的万佛寺就落座于南郊万盛山半山腰僻静之处,而此行的狩猎场则是在山顶,那儿被专人圈出一块出来供皇亲贵族打猎,里头的野兽也大多无攻击性。 既然要当小厮,那戏便该做全套。 谢知鸢学着伴云的模样,先垂首躬身下了马车,才转身去接男人。 陆明钦看得好笑,但也没拦她,将大掌放入她的小手里,由她带着踏下车舆。 狩猎场一面开阔,设了围栏,有几个巡视的侍卫候立在侧,谢知鸢是头一回来,目光好奇地在交叉横木上的拒马一扫而过。 陆府的标识过于明显,早有侍卫去禀报,陆明钦要入场时,远远便跑来了个管事。 “小的知陆世子今日要来,已提前准备妥当,”他乐呵呵的,面容和善,目光转向谢知鸢,“——这位是?” “拾箭的小厮罢了,”陆明钦面不改色转了话题,“还是那套器具便行。” 管事笑着应是,心中却纳罕不已,别人家的小厮个个人高马大,毕竟从那些个体内取箭所耗之力不可小觑,可世子爷家的小厮怎的如此——如此—— 像没吃饱饭的。 若是让谢知鸢知晓他的腹诽,必定得跳起来反驳,让他见识见识自己一顿三碗饭的威力。 两人由管事迎入其内的大厅,今日非朝堂特定休沐日,人倒是稀稀落落没多少,仅有几个华裳的贵家公子,像是来买马的。 “李管事——”门外快步走进来个粗布短打的喂马杂役,他凑到管事跟前,轻声道,“烈风还是那副模样,我们几人去拉他也不动弹,如此只有陆世子亲自去......” 李管事神色变了变,朝着陆明钦谄媚笑了笑,“世子爷,您看——” 陆明钦眉尖微挑,放下手里茶盏,意有所指,“狩猎处驯马的本领倒是不小。” 李管事只得哭笑,由陆世子吩咐同他的拾箭小厮留在这看守着,他自个前去取马了。 谢知鸢便依着表哥所说的,暂时停在原处稍等。 百无聊赖之际,李管事同她搭话了,“你是陆府的侍卫?” 他是狩猎处的顶头管事,说话能抵半个主子,是以问话问得也干脆利落。 谢知鸢垂首点了点头, 李管事闲着无聊就喜欢与人搭话,可这位侍卫是个高冷的,一问三不答,只知摇头或点头,他想着陆府的侍卫大多是飞檐走壁的能人,有点性子也不稀奇。 恰巧此时有其他人议价时发生争端,他没顾上她,撩起袖子上前去劝架了。 一时之间谢知鸢耳根子清净了不少,她轻轻抬起手臂托住腮帮子,目光虚虚放在半空中。 “——阿鸢?” 一道熟悉的嗓音自不远处响起,谢知鸢原本还在发呆,这话只在脑子里草草过了一遭,待反应过来时,她心中泛起些许不可思议,缓缓抬头,就撞进了双温润的黑眸里。 作者有话说: ——居然把存稿发完了呜呜呜,29就要考教资了,背前自信满满(不就是那点东西吗大学期末一天预习一本书还少吗【得意】),慢节奏的人生就是该考前最后七天再一鼓作气的—— 背之后→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考这种东西【痛骂形式教育的种种不仁】→累成了一摊狗饼→摆烂→摆大烂 →怎么会浪费一百十八块白背了这种玩意儿【心肝颤裂】 第139章 、大戏 空旷的大厅内,些微碎光窗牖落至地上,描摹出淡金色的光束,踱步而来的女子着一身月白衣裳,身姿高挑,眼眸如墨水点就。 明明是浅淡的眉目,却因略带病容的苍白,反衬出惊心动魄般的浓烈。 她左手拎着个灰扑扑的袋子,不一会便到了她跟前。 阿奕怎么会在这里? 谢知鸢有些迷惑,而且自己被表哥涂成这样,她都能认出来吗? 她忙起身,眼睛偷偷瞥了眼不远处的李管事,见他忙着劝架,根本没注意到这边,才悄悄松了口气。 “你怎么在这?”谢知鸢语气有些不自然,目光也躲躲闪闪的,她如今还没做好面对阿奕的准备...... 若说先前还有怨念,可一想起上回那个充盈了佛偈香的怀抱,她便有些不知所措。 她本打算与她断绝关系,可因着心里隐秘的些许期盼,在阿奕释放出想要和好的迹象时,谢知鸢心中柔软的部分又会陷落,她在开心。 种种情感混杂在一块,使得她着实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我与这儿的金管事相熟,这些年承蒙他关照才有肉吃,今日恰好来此处买些狩猎剩下的鹿肉。” 秦奕似乎没察觉出女孩的纠结,她不紧不慢作答,只是眸光忽地一滞,原本还带着温和的眉眼瞬间沉寂些许。 谢知鸢讷讷应了一声,阿奕虽从小礼佛,却是个俗世弟子,但佛寺不提供肉食,狩猎处倒是个买肉的好去处。 两人一时无声,秦奕清浅的目光落在女孩明显被撕咬过的嘴唇, “阿鸢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 她过了会儿才缓缓问道。 这得被要得多狠,才能咬成这幅模样...... 谢知鸢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又下意识垂下脑袋,躲过他的目光,这才开口,“我偏爱如此打扮,也不关你的事。” 秦奕面色一滞,眼里有微不可闻的暗意,他轻声叹息,“倒是我多嘴了。” 谢知鸢知道是自己说得过分了,可如今见着阿奕,她实在无法释怀。 心中酸涩难堪,她瘪了瘪嘴,觉得自己真是没用,爱哭的毛病犯了,连带着眼眶也有些微红。 秦奕如何不了解她的性子,他垂眸注意到她攥着衣角的颤抖着的手指,乌黑的眼睫微闪。 披风衣摆稍动,他正巧比她高了一头,女孩毛茸茸的脑袋稍垂眸便可及。 “我还未恭贺你成亲,”秦奕不动声色伸出手,白皙通透的掌心试探着压向女孩的墨发, “几月前你还同我说,若是成亲了必是要请我去吃酒的......” 他顿了顿,似是叹息道,“从小到大,我还没......吃过酒呢。” 温润清透的嗓音如同雪松上挂落的雾凇,还带着不自觉的失落。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50节 谢知鸢长睫一颤,阿奕打小便生于寺庙离,山下的热闹于她而言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她身子又不好,别提是酒了,连茶都不能多喝...... 谢知鸢一时晃神,倒是没有躲避他的手掌,她今日是小厮打扮,出门时娘亲替她随意绑的麻花辫被压在螺髻上,其余散发皆垂落于肩背上。 秦奕轻轻捏了捏那个被布包裹住半边的小揪揪,脸上才带了点如浮絮般的笑意,他以手抵唇咳了两声,这才缓缓道, “陆......世子他......对你好吗?” 若眼前站着的是以前的阿奕,她自己也是几月前的自己,谢知鸢必定得一面缩着包子脸一面扑到她怀里,向她撒娇诉说自己是如何被表哥欺负的,又是如何委屈。 可是现在...... 谢知鸢再怎么心软再怎么欣喜,心中还是存了个小疙瘩,她轻声道,“家事不便多议论,元和郡主还是不要问的好。” 秦奕手一顿,唇角再度泛起无奈。 眼前的小姑娘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这么说,实则连泪液都快掉出来了。 不过—— 他想起几日前得到的消息,手指蜷了蜷,过不了多久,她便可得知他的真实性别,也可知那日的境况全然不像她想的那样...... “陆世子,您怎的站在此处不入内呀?” 李管事劝人劝着嘴巴疼,正想去唤个小厮替他倒杯水喝,未曾想转眼便瞧见个高大的人影立在门外,正盛的日色刻度出颀长挺秀的轮廓,他单手拎着缰绳,背着光的面容晦暗不明。 听到李管事的话,他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明明那眼眸瞧不真切,却依旧让他打了个寒颤, 李管事不自觉吞咽了下,连声把劝人的事撂下,他转头朝方才男人注意之处瞧去—— 清渺如仙的高挑女子微俯身摸着......陆世子家那个小侍卫的头??? 那不是元和郡主吗,每月都会来他们这几回,她出手虽不算大方,但管事们看在她是皇亲国戚的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每年狩猎剩的肉都卖给她了。 可就算再不受宠,她好歹也是个郡主,怎么同陆世子家的小厮扯上了联系? 不知怎的,李管事自顾自将陆世子看来的那一眼解读为“你就是这样看顾人的?” 他被自己的想法激起一身鸡皮疙瘩,眼瞧着门外的男人已将缰绳随手撂给边上的马侍,他忙垂着脑袋跟了上去, 余光里男人湛蓝的衣摆平缓摆动,李管事才站定,便听陆世子开口道,“元和郡主,好久不见。” 他语调不疾不徐,和往常无甚两样,李管事却能瞧见男人微蜷了蜷的指骨,手背上的掌骨都在这种轻微却明晰的动作下根根拢起。 “陆世子,”与陆明钦全然不同的柔和声音响起,李管事掀起眼皮子看了眼,正巧瞧见那位元和郡主收回了手,笑着道,“我们不是前些日子才见过吗?” 他眼皮子一跳,没听说过陆世子与元和郡主还认识呀,这两人说话怎生凭白多了一份火药味。 正疑惑着,目光便挪到了夹在两人中间的侍卫身上。 那一直低着脑袋的小侍卫抬起了脸,他夹在两人中间,原本便娇小的身形更显可怜。 一对忽闪着的乌亮小鹿眼带了点惊慌看着陆世子,忽略那英挺的眉与漆黑的脸,李管事的心都要化了。 这小侍卫生得真好看啊...... 难不成是元和郡主喜欢小侍卫,可陆世子爱惜他的才干不愿放人? 待李管事脑袋里编排出凄美动人的戏本子后,陆明钦已同元和郡主来回说了几句。 边上的谢知鸢听不懂他们的哑谜,只奇怪于他们两人的关系, “......先前是我小瞧了陆世子,”秦奕眉眼泛上笑意,“可再过些日子,世子又当如何呢?” 陆明钦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何事,想起那个与阿鸢定过亲,甚至现下可能还是她心上人的那个男人,他眉尖微挑,眸光溢上寒气,淡声道,“骗人也算是好事?” 秦奕只笑了笑,“陆世子不也在骗人吗?” 谢知鸢默默并了并脚尖,心中对阿奕钦佩不已,若是让她面对如今这幅模样的表哥,必定要被吓得瑟瑟发抖,哪还有功夫呛声。 还没等她腹诽出个所以然来,后颈处的衣领便被陆明钦的大掌拎住,谢知鸢无辜抬眼,见到男人微滚动的喉结,“我与我家的侍卫先行告退一步,郡主请自便。” 他嗓音低沉,刻意在“我家的”三字上停留,说完这句话,陆明钦便低头扫了她一眼, 谢知鸢被那一眼看得莫名心惊,她连招呼都没来得及同秦奕打,就被迫跟上了男人的步伐,直直到了门外才勉强停下。 日光正盛,脾气不好的马儿被马侍小心翼翼牵着,在不远处吃着鲜嫩的绿草,层层叠叠的暖意快要渗入到人的肌肤里,谢知鸢后颈处的领子还在男人指节间,他脚步微顿,忽地又朝她望来。 明明室外亮堂得很,他的眼眸却漆黑似落了大片阴影。 谢知鸢直觉有些不对劲,下一瞬领子处的一股力道袭来,眼前一片模糊, 身子被扯落到他怀里时,脸下恰好是男人紧实的胸口,他死死扣住她的后脑勺,用力到那股清冽气息都快钻入她的全身上下。 沉闷的声音透过振动的胸膛传来,谢知鸢水眸圆睁,听到表哥说,“阿鸢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 ——所以回去后就把她吃掉 1出自唐·裴休 明天应该木有了,给大狗一个通宵熬夜奋战的机会qaq 明天没有的话,30号那天就更两章补回来,考完试后,大狗就还是那个有肝的大狗!!! 第140章 、射中 谢知鸢不知表哥为何突然对她说这等让人听了便觉面红耳赤的话,她都被惊到了,更遑论不远处的李管事了。 他眼睛瞪得溜圆,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一时之间脑子里一片空白,竟忘了非礼勿视这几字。 陆世子他莫不是真的—— 好在谢知鸢意识到在此处不妥当,虽说草坪子广阔几乎无人,可到底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她红着耳根子,拽好几下表哥的下衣角,才被他从怀中松开。 如今日光正盛,可蔓延至肤上的也不知是外边的热意还是她泛上的烫意。 陆明钦早已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他稳住女孩的肩膀,侧过身去,那双黑眸便直直射向李管事。 男人脸上看不出分毫,无风无浪的沉静,好似方才抱住身前这个瘦弱小厮的并非是他。 李管事好歹是见过些大场面的,很快便稳住了脸色。 “陆世子,可要再为这个小——侍卫挑匹马?”若他此时还反应不过来那就真是傻子了,这哪是什么侍卫呀,这分明是,是—— 李管事目光隐隐窥向女孩比男人小了一圈的脚上,却听到男人沉静的嗓音自头顶响起,“我替她牵马,你带她去挑个合适的弓箭。” 陆明钦并不奇怪他能认出阿鸢的真实身份,他也没想隐瞒,是以吩咐完这句,又俯身帮女孩略歪的软髻扶正,就前去另一边了。 谢知鸢不知这一点,她依旧将自己往拾箭小厮的身份上安放,见李管事正看着她,她便忙垂下了脑袋。 这边两人正在挑弓箭,那边秦奕已和黄管事碰上面。 “公子,这是这次的药......” 黄管事一壁叨叨着,一壁从柜子里取出几个药包,他不过知天命之年,鬓边却已染上白霜。 他转身揽住药包,幽幽叹气,“其实,还是少吃为妙,如今您的身子——” “这也依不得我,”乌黑纤长的睫稍垂,空灵秀美的脸上无甚表情,他伸手接过黄管事怀中的几个药包,将其好好放到布袋子里,并其他肉条搁一块,这才又开了口, “黄管事,此次我提前来此之事先勿要与张叔提及——” 秦奕拢紧袋子的抽绳,细长秀致的手指泛起青色,似是感知到黄管事的疑惑,他不紧不慢接着道,“若不然,他定会因此发怒,说不准又将气撒到你们这,届时众人都没好果子吃。” 黄管事依旧不解,“那您知道他会发怒,还......?” 秦奕轻轻笑了笑,“他也该知晓,不是诸事都能如他所愿的。” 黄管事便不再问,他是看着公子长大的,本就因张叔强迫公子服药一事对他颇有微词,如今听公子这般说,自然不会不依。 秦奕拜别黄管事时,谢知鸢已选好了自己的弓箭,于她而言,太轻太重的都不好,丑的她又不喜欢,是以精挑细选才摸着了一把银边镌刻马蹄莲的小弓。 李管事眼观鼻鼻观心,目光始终放在地上,只有微抽搐的眼尾泄露了几分不平静。 谢知鸢抿抿唇,她不好出声,就用银弓轻轻戳了戳李管事的肩膀,对方却一个激灵好似被吓了一大跳。 “夫......啊呸,这位侍卫大人,有何吩咐啊?” 谢知鸢听出他刚刚故意念错的字,长睫扑扇了两下,有些发肿的唇红嫩嫩的,“你认出了我?” 李管事只恨自己一开始时没注意到女孩的嘴巴,陆世子根本没想遮掩,只怪他没眼力见。 “嗐,您这沉鱼落雁之貌,小人一见便猜出来了。”李管事笑眯眯地,眼尾的笑纹堆叠在一块,他目光调转至她的手上,“嚯,您真是好眼力,一挑便挑中了当年先皇宠妃留下的银弓。” 谢知鸢扯了扯嘴角,无奈道,“李管事盛赞了,那我便要这个了——” 她说着便迫不及待提裙摆朝门外奔去,她期待着表哥替她挑的马儿呢,结果才到帐门口,便猝不及防撞上了道身影。 “唔——”谢知鸢单手捂住自己生疼的鼻尖,她抬头一看,却见是方才在大厅内的秦奕,此刻应是拿了肉,才会经过此处,又恰好与她撞到。 日光下,脸色苍白的女子略蹙眉望来,她好似被她撞疼了一般,忍不住伸手咳了两声。 “我,我,对不住......” 谢知鸢心虚地垂眸,她连看都没看对方的脸,只顾着低头。 “无事,咳咳——”秦奕轻咳了几声,一面笑道,“阿鸢如此,我看着也开心,你去找陆世子吧,不必管我。” 谢知鸢粉唇嗫嚅了下,她抬眸瞟了眼秦奕,欲言又止,但在她温和的目光下落荒而逃,将要绕过她时却忽地闻到一阵香味。 味似麝香,却远比麝香怪异...... 到有些像阻碍杂草生长的锄风剂...... 她有些疑惑,步伐却未停,拎着银箭屁颠屁颠跑向宽阔草场上,坐在马背上的表哥。 不远处的男人手握缰绳,垂着的眸子漆黑入墨,他静静看着女孩飞奔而来,那灰扑扑的裙摆在日色下都好似闪着光。 “夫君——”谢知鸢小口喘着气,她探了探脑袋,笑意缓缓凝滞,乌黑的眼睛微瞪圆,“我的马呢?” 方才表哥便是同她说替她牵马去,可如今表哥的人是在了,她的马呢? 暖阳下,男人坐在马背上,被光影渡得高挺的身影轮廓隐现,居高临下望来时,嗓音淡淡,“你骑我的便是。” 骑他的? 谢知鸢枯着脸与烈风对视一眼,从它圆溜溜的眼睛里瞧见了自己的脸,还有种莫名的嫌弃。 什么呀,它嫌弃她,她还嫌弃它呢!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51节 她支着个脑袋,眉间不自觉染上了几分失落,偏偏烈风这马性子爆得很,直直冲她打了个响鼻。 热气扑腾向鬓边,谢知鸢哎呦了一声,被尖尖的马鼻一下子杵到了地上。 好在这小厮的棉布服够厚,即便摔了个屁股蹲,依旧不痛不痒,可是那股子羞耻泛上心头,她才要起身,热乎乎的马鼻却不依不饶地继续压过来。 “表哥——它怎么这样啊——”谢知鸢一面躲着,一面用黑白分明的大眼觑着男人,红嫩的小嘴轻轻嘟起。 马背上的男人不声不响,居高临下坐着,他好整以暇看了她几瞬,握着缰绳的手忽地用了几分力,随着马鼻再次落下,浅淡的嗓音在谢知鸢耳边响起,“烈风只会欺负不听话的人。” 不听话的人? 是在说她吗? 谢知鸢不忿起来,她什么都没做,明明是这个坏蛋表哥又随意寻了个由头欺负她。 * 秦奕才拎着布袋子回到竹屋,迎面便撞上了要去装水的晚亭。 小沙弥迷惑地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郡主,这回怎的是你去?” 秦奕面不改色,“日日待在屋内胸口有些发闷,不若出去透透气。” 晚亭噢了一声,他试探道,“那我去拎水来替公子煎药?” 秦奕轻轻嗯了一声,“去吧,注意些脚下。” 晚亭接过这声关切,看着公子远去的背影有些发愁,这补身子的药每月都要喝,可他怎么觉得公子这病症反而还加重了呢? * “上来。” “不要——”女孩气呼呼地鼓着脸,大踏步朝林中赶,脚上的布靴子将枝叶踩得嘎吱嘎吱响。 在她身后慢悠悠跟着匹神俊的白马,时不时还打个响鼻,嘴一歪便扯落过一边矮枝上的枝叶。 簌簌落叶洒落,谢知鸢忿忿捂住自己发凉的头顶,拔了好几根叶子,扭头瞪向烈风。 可那匹臭马却无知无觉似的,顺着男人的力道停住步伐,歪着嘴将叶子嚼得嘎嘣嘎嘣响。 陆明钦高坐于马背上,微光透过层层枯叶洒落在墨发上,他倾身朝她伸出一只大掌,“上来。” 谢知鸢拗着气停步在原地,大眼扫来扫去,偏偏不去看他。 男人眉目微挑,眼中泛起几丝笑意,他静静看了她两瞬,长腿微夹马背,随着马蹄快步踩过几根枯枝烂叶,谢知鸢只觉身边一阵风过,她猝不及防抬眸,正巧撞入男人墨黑的眸中。 他自马背上折腰,伸臂一勾,谢知鸢便被拦腰抱起。 女孩短促的惊呼声被风声伴着马蹄声淹没,大掌紧箍住腰身,用的力道几近将人摧毁。 烈风的速度并不算快,但在猝不及防之下,谢知鸢紧紧挨着表哥的身子, 背后是他块垒分明的胸膛,带着清冽的气息, 她剩余的那只手紧紧攥住男人腰间的衣裳,唇被贝齿咬紧。 有力的胳膊悠然在她腰间一拦,她便半点都动弹不得。 耳边的风刮过得好快,快到将要与呼吸并同心跳声一道灌入耳廓里。 她的心尖好似装了一百只兔子,扑通扑通齐跳。 “别动——”男人的声音好似快要被吹散,谢知鸢还没反应过来呢,腰间的力道顿时松开,她忙哆嗦了下,男人却从背后的箭篓里拿出一只锐箭,随着搭弓的姿势,在瞬间疾发而出。 有什么好像被射中了? 作者有话说: 考完啦呜呜呜,突然想到这是月底诶——所以这章留评的送小红包捏 第141章 、攻城略地 咻地破空声响起,清脆如凤低鸣,箭没入林中的那一刻,谢知鸢清楚地听见了声闷哼。 表哥这射中的是什么东西啊? 她毛骨悚然,头皮裂开,恍若只炸毛的小鼹鼠,烈风前蹄高扬于空中,臀下的马背在瞬间拢起, 发丝飞扬,如墨般被席卷的风散到空中,嫩草混着林中潮湿的气息还在鼻尖处蔓延, 谢知鸢瞳仁微缩,眼前的景致恍若被放慢般,落叶都凝滞在空中,乌黑的长睫在气流下轻抖,她觉着自己的身子都离开了马背,好似要飘到空中, 下一瞬,腰间忽地横过来一只有力的手臂,直直往下压,揽着女孩的细腰向内收紧,谢知鸢便被大掌困在了长弓与男人胸膛之间, 少女的柳腰盈盈一握,陆明钦单手拉住缰绳,他手臂回环,与其纤薄的背还空了一大截缝隙,完全拢不实。 随着马儿一声嘶鸣,烈风前蹄踩着叶子着地,打着啵儿又走了几步才停下。 空中又恢复原来的沉寂,只余烈风啃草的声音。 谢知鸢脑袋一片空白,此时才将将反应过来,那阵如酥麻与后怕如浪般回潮涌上来, 腰前悬着的玄色长弓处的弦还带着震颤,她被男人牢牢箍在怀中,心尖狂跳。 她浑身紧绷,男人却好似早有预料般悠然沉静,他腰间稍沉,夹着马背驱使烈风又往前到了一株树下, 待怀中人抖得没那么严重了,他才略折首,到谢知鸢耳边问,“还坐得住吗?” 谢知鸢腰都软了一大片,脊背好似要化作一滩水,全靠男人的手臂才没跌落至马下,如今哪还坐的住,她憋着眼里的泪,委屈地摇摇头, 陆明钦知她胆子小,略弯了弯唇,便搂着她翻身下马。 因他臂间还拦着根长弓,谢知鸢靠着表哥因使劲而隆起的强硬肌肉,腰便被那弓死死硌了一下。 虽只有短短一瞬,可那痛意却淌过全身。 她手轻抵住冰冷的弓身,忍不住低呼了一下。 陆明钦将女孩放到树下的大石块上,才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臂, 结实的胸膛离开的那一瞬,谢知鸢忽地伸手拉住男人的绣着鳞纹的衣角,大眼里泛着破碎的清液。 “表哥——”她一委屈便喊表哥,好似只有表哥才能救她,而夫君只会欺负她。 “哪里疼了?”陆明钦把弓别到背后,低眉看向不住掉泪珠的小哭包。 谢知鸢努努嘴不说话,男人目光转而落至她不住揉腰的手上,他眉目微抬,忽地扫了眼四周。 空寂,唯有几片落叶顺着风翻飞,于日色下闪着金光。 “在此等我一下。”他垂眸吩咐了句,没等谢知鸢应声便旋身朝一处行去。 那是先前箭落下的地方,还悄无声息躺着一个人,他死死扒着草,屏住呼吸,右手臂被一支羽箭连筋骨钉在地上。 那箭没入土中,男人的手臂外只余了洁白染红的轻羽。 脚步声不疾不徐缓缓靠近,死士再睁双目时,玄色银边皂靴映入眼帘。 “逃的还挺快,”男人沉缓的声音响起,他踩过一片枯叶,“往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了,今日算你运道不好。” 死士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句话的意思,随着咻地一声响,胸口处痛意便后知后觉传来。 他被那股力道冲击得直跌入到草里,最后落入眼底的,是男人望来的一眼,看死人的目光。 死士不甘心地涣散了视线,他还没杀了他...... 风萧萧寂落间,陆明钦垂眸看着地上的死人,慢条斯理收回手,原本应是无风无波的目光在日色下无端显得有些阴郁。 偏偏是今日要来妨碍他...... 他扫了眼自己的掌心,捏着羽箭瞬发的力度明明极大,白玉般的指骨间却是半点痕迹都未留。 即便如此,他还是从广袖间抽出一抹方帕,仔仔细细擦了好多遍,才旋身往回走。 男人的衣角划过细草,皂靴毫不留情地踩过洁白的衾帕。 谢知鸢托着腮在大石头上等了小半晌,耳边才听见窸窣的动静,目光就往那处望去。 男人高挺的身影自不远处草地里显露,他步伐不疾不徐,背上挂着长弓与箭篓,在矜贵中无端显出几分英气。 谢知鸢看见了也假装看不见,忙收回目光垂脑袋自顾自拔着草。 她余光瞥见男人将背上的东西搁在空地上,才在她身边落坐。 长腿微曲间,熟悉的气息传来,他已屈身倾向她。 谢知鸢愣了一瞬,发觉男人正抽落她的衣带,低垂的眉目沉静默然,分明的指骨间缠绕着脆弱的灰色衣带。 她忙止住表哥那只手,疾声道,“我,我不疼了——” 陆明钦动作一顿,他抬了抬长睫,看向眼前的女孩子。 谢知鸢头上的小揪揪早已脱落,只余根布包裹着点残余的墨发,她仰着毛茸茸的脑袋,拿两只黑白分明大眼觑相他,眉间满是慌乱。 陆明钦喉结上下动了动,被光影刻录的下颌轮廓清晰,他不紧不慢避过她的阻拦,将最后一截衣带抽落,“你疼。” 谢知鸢:??? 她自己疼不疼自个清楚呀...... 可眼见外裳腰间衣襟大开,她急急忙忙又道,“光天化日的,我......” “没有外人。”陆明钦挑眉,有力的指节挑着衣带稍用了几分力,女孩腰丽嘉间最细的那一截凹下弧度,她被拉着往前直直落入他的怀中。 随着里衣也被松开,谢知鸢慌不择路,她手抵住表哥的胸膛,咬着唇将不愿细想的问题问处,“表哥方才射中的是什么呀?” “一个不重要的人罢了。”陆明钦语调平缓,窸窣声中,随着大掌探入薄薄的锦布,谢知鸢腰落入男人的掌心,明明温度滚烫炙热,她却直打了个哆。 粗粝的指腹覆上柳腰掐进去,只落到最细的一截,陆明钦缓缓揉了两下,扯了扯嘴角,“你在怕我?” 谢知鸢抿唇不语,男人力道却加重了些许,心中无端生出一种暴虐阴鸷。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骨子从里到外都凉透了,原先怕吓着她才稍收敛,阿鸢会怕他也实属正常,可若真要是由此厌恶他...... 女孩的腰极细又极软,曲线凹下去段纤细的弧度,柔嫩纤细得恍若稍一用力就能将其掐断。 “没有,”浓黑弥漫之际,柔软的手指轻轻揪住男人圆领衫边上的盘扣,谢知鸢从他怀中退出来些,她嗓音还有些抖,眼睛却坚定地望入男人的眸光里, “若是他意欲伤害表哥,那便是死有余辜。” 陆明钦手指微顿,又听软绵的声音继续道,“明明是他的错,又不关表哥的事情。”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52节 谢知鸢只是单纯怕死了人这件事,但不怕表哥。 表哥纵使为人淡漠,但心中清明得很,自有一杆秤在衡量,绝不可能滥杀无辜,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原则。 更何况, “更何况——那坏蛋一直这样对表哥吗?”谢知鸢有些忿然,“那他们也太坏了,阿鸢心疼表哥还来不及呢——” 这句话说完后,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不自在地舔了舔唇角,以期躲过男人宛有实质的目光。 可不论怎么逃,他的视线都是密密麻麻的网,好似要将她包裹住的,如火般舔舐上她的脸。 陆明钦不错神地定定看着她,表情在光影里晦涩难明,他好似是在辨别她到底是否是在诓骗他,又好似只是在看她。 如今日色正盛,满天的光影被风忖度得几乎要散开,至少灰飞时,有光束在他眉眼间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抑或是紧张将时间拉长了些,久到谢知鸢手心开始冒汗、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 男人忽地笑了笑,原本虚扶在女孩腰间的大掌忽地一使劲,她再度落入他怀中, 短促细嫩的呼声不过延续了一瞬,便被淹没在风声、呼吸声中,以及他充盈着清冽气息的胸膛。 热气在瞬间铺天盖地压来,陆明钦不紧不慢折首,可薄唇却将将停在她早已被咬破的唇前。 “我想亲亲阿鸢。” 这是他头一回征求她的意见,谢知鸢一怔忪,脸瞬间在一片滚烫中再度泛红。 男人稍等了两瞬,便如只是陈述告知般,不再有耐心,直截了当地偏偏下颌,错过女孩的琼鼻,在下一瞬含住她柔软的上唇。 她那里早已被他舐弄到软烂得快沁出汁水,如今只是稍稍张唇轻含,不必用力吸吮,便发颤到乖乖予夺予取。 男人的吻一向来得猝不及防,谢知鸢依旧未能适应,他的鼻子又高又挺,鼻尖带着沉重的热气与气息擦过她的,谢知鸢一紧张,不小心牙齿磕绊了下。 陆明钦闷闷笑了下,连带着胸膛也稍震动,滚烫的大掌逐渐从腰间摩挲上滑。 她的肌肤如锻般柔嫩,轻轻一捏便好似要被揉坏,软糯被紧紧缠在裹胸布里,陆明钦指节一挑,便好似抽丝剥茧般直接缓缓脱落。 她外裳甚至单衣都还好好穿着,内里却被攻城略地,沦陷得不成样子。 作者有话说: 超,失算了,还有一章捏,但是得在凌晨往后了,木要等俺—— 第142章 、真话 南山大片都是常绿林,是以虽说是冬日,依旧一片青意蔓延流淌。 轻微的呜咽与吞咽声自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传来,骏马被绑在树边垂首啃草,时不时撅着马蹄打两个响鼻。 密林杂草丛生,大片平整的石块却镶嵌其中,从缝隙里钻出些许嫩草来,却在下一瞬被猛地前移的身子压弯。 姑娘家的柳腰顺着弧度凹进去,男人手臂下沉,大掌顺着掐住最细的那一截向内收紧,竟还搂不实。 谢知鸢轻颤着气,仰脸承接着进犯,今日男人的呼吸格外急促,与在马车时有力却游刃有余的吞噬不同,他像是迫不及待要将她融入骨血里般,急切地索求着唇里的甘甜。 谢知鸢不知如何是好,她感知到男人霸道的索取,羞涩得下意识想抽回软嫩, 但想起表哥方才的神情,女孩心尖胆小的兔子忽地竖起耳朵, 她不能时时刻刻都逃避,其他时候如此,此刻亦是如此。 如此一想,不知何处来的勇气瞬间涌上心头,她一鼓作气,死死闭住眼睛,直接张唇嗷呜一下将他的吃到嘴里。 陆明钦稍错愕地一愣,辗转的动作稍停,谢知鸢见缝插针,仰头上窜着叼住他的上唇。 男人的唇非平铺直叙地薄,反而有唇珠藏在经常抿起的弧度下。 谢知鸢生疏地吸着,如同吮牛乳般,又不敢用力,只轻轻地一点点啄,挠人的酥麻感便于瞬间淌至心尖。 即便如此,陆明钦也耐着性子由她亲,指腹在她后背处不紧不慢摩挲着,似是在鼓励她,给好不容易才胆大了一回的女孩一些甜头。 她很莽撞,小巧的鼻尖总是要撞到他的鼻骨,完全吃不到嘴里就很着急,连带着鼻息也急促起来,好似想喝奶却不得要领的娃娃。 “表哥——”谢知鸢离远了些,边小口喘着气边眼巴巴的看他,她眼眶红彤彤、湿漉漉的,眨眼间眼里的清液好似就要被她挤出来,一滴滴都在控诉他的恶行,“你张张嘴嘛——” 明明是她在欺负他,却是一副被他欺负了的凄惨模样。 陆明钦无奈,他空着的那只手抬高,轻轻捏住她柔软的下巴,目光在她的唇上细细扫过。 “伤成这副模样,也不必再吃。” 他拇指指腹轻轻按了按她通红的下唇,引来女孩的轻嘶。 谢知鸢忿忿,凭什么只让表哥亲自己,她想亲她的时候都要被驳回。 她不服输地想再度仰头去吃,却在略起身时被男人箍着腰直直拉到怀里。 只是不小心被牵动到伤口,不由自主轻嘶了一声。 “还疼?”陆明钦稍松了些力道,薄唇被谢知鸢亲得略微有些泛红,他说着垂眸掀起点本就摇摇欲坠的衣裳。 “夫君——”谢知鸢被突如其来的凉意侵蚀,可下一瞬热意再度蔓延至全身,她红着脸推拒着男人的手, 这光天化日之下呢! 陆明钦只扫了一眼便替她阖上了衣裳。 半截细腰上,一大块凝结的淤青看着便唬人。 他托住她下腋往上提了些,谢知鸢猝不及防岔开腿又坐在了男人的大腿上,可此姿势下她身前的棉布与表哥严丝缝合,便不再觉冷。 温热的掌心带着劲道轻轻揉捏过纤细柔软的腰肢,女孩小脑袋靠在男人的肩上,勉强支着下巴,泛着薄红的脸轻轻哼唧着。 他用力些也要哼,他轻点也要哼,恍若怎样都不能如她所愿般。 陆明钦停下动作,手心的嫩肉恍若奶冻般,稍揉捏便要融化,他唇角微伸,不紧不慢顺着弧度稍上移。 红肿的嫩尖还破着皮,他没太使劲,只是轻轻点了点,便引来敏感的震颤。 “夫君!”谢知鸢是真的羞恼得不行,她哆嗦了一下,鹿眸忽地圆睁,目光在四处扫了一遭。 “别看,”陆明钦垂首轻轻啄了啄她的小耳朵,嗓音带着低沉,将灼热的气息灌入她耳边,“没人。” 他适时又加了几分力道。 谢知鸢没忍住咬唇轻叫,手抵着他有力的臂膀,宽松的外裳下隐隐可见起伏, 她动了动身子,却忽地被什么硌到。 她忙红着脸自己使劲上提了位置,可下一瞬却被男人坏心眼地往下压。 腰肢下沉的那瞬间,谢知鸢忽地僵住,她控制不住软着腰颤抖着靠在男人的怀里,嘴里咬着手指头溢出一股又一股。 “怎的这般难受?”陆明钦被她的轻颤惹得微蹙眉,他大掌下移去探查。 “不要!”谢知鸢把脑袋埋入他颈侧,她羞耻极了,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不要去——” 可话音未落,男人便摸到了。 他眉尖微挑,没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后颈。 这轻轻的一下,却好似警告般,谢知鸢宛如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她埋着脑袋哭,缩着鼻头抽泣,“阿鸢忍不住——阿鸢是不是太——” 陆明钦好整以暇地把她的小脑袋从闭塞的空间里拖出, 看着她整张泛红的小脸,他忽地折首咬了咬她的小鼻子,漫声道, “阿鸢唯一的错事,便是无端要引诱我,”湿漉漉的眼睛无措地看向他,陆明钦没忍住从唇舌间低低溢出些笑,“没能耐还如此——” 他墨黑的眸子散漫落在她脸上,“你说我拿阿鸢怎么办才好呢?” * 镜支里倒映着一张极灵动的脸,如玉般的巴掌小脸,下巴尖尖,眸子如小鹿般圆溜溜湿漉漉的,琼鼻小巧精致,朱唇不点而红,便是面无表情,也极惹人怜爱。 谢知鸢不紧不慢打了个哈欠,由着身后的四喜替她打扮,伸手绕了绕有些凌乱的墨发。 她不由自主想起昨日的情形来。 表哥教人格外严苛,不论是谁都如此,尽管上一刻钟还在玩弄着她的水嫩,可一帮她上了马背却恍若变了个人般。 她拉弓便学了整整一个时辰,到最后腰酸背痛,胳膊根本抬不起来。 如此缓慢的训练下,就别提要狩猎到什么东西了。 和她脑袋里那种落拓潇洒的场面全然不同。 谢知鸢哀怨叹气,她有些不岔,却也不能苛责谁,毕竟这都是她提的,表哥尽心尽力教自己,她难不成也要使小性子吗? 陆明钦一大早便去了书房处理庶务,这边谢知鸢前脚捣拾完自个,那素嬷嬷后脚就上门来找她。 谢知鸢算是知道了,素嬷嬷这人忒狡猾。 她似是也知晓表哥定会偏袒她,每回都是趁着男人不在,便偷偷到她这作威作福。 谢知鸢也纳了闷了,她这消息怎的如此灵通? 她目光不由得扫向正在房里侯着的丫鬟上。 * 书房里,陆明钦把字条投到炉火中,瞧着它一点点燃尽,墨黑的眸中倒映着跃动的火光。 疾烨垂首静候着,就听到男人沉缓的声音传来,“他要入京那就入京,盯着点便是了,无需向我禀报。” 疾烨嘴角抽抽,他想起那人和世子夫人的渊源,听着世子爷这话也不由得察觉出些许异常。 男人嘛——就是口是心非,明明在意得要命,却又装作不以为意的模样。 他才要领命退下,却又被唤住。 陆明钦似是想起什么,侧眸吩咐道,“派人将榆林东侧灌落湖边的那处草地清理一下,别在那碍了风景。” 疾烨反应了两瞬,便知世子指的是什么, “又是他们?”他话意稍顿,“真是阴魂不散。” 陆明钦摇了摇头,他淡声道,“不是。” 疾烨一愣,世子爷很早前便知自己被人监视,他们原本还在奇怪那些人意欲何为,也不想打草惊蛇,可未曾想他们什么都没做,如同豢养笼中的小白鼠般,无声无息地注视着他们。 不是先皇势力,那还能有谁?如今二皇子一派便如入了秋的蚂蚱,一敲即碎,不值一提,他们都不是的话——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53节 疾烨垂首,不敢再多言。 陆明钦却想起今日那死士的眼睛,眼皮子跳了跳,总觉得好似在哪见过...... * “能操控人的药物?”谢知鸢歪了歪脑袋,她从桌案前抬首,一面揉着酸痛的手腕,一面轻声嘟囔道,“我只在话本子里或是某些志怪杂记中瞧见过传说中的巫蛊之术,反正我是没见过有这样的药材。” 她说完,难免调侃了男人两句,“夫君怎会想到问我这些东西?” 总觉着此事过于荒谬,不像是他那性子能问出来的样子。 陆明钦眉头微松,伸臂将披风挂在架上,也觉自己是魔怔了,他目光往女孩那处一扫,眉目又拢起。 “这是什么?”桌案上摞着一堆小簿子,他提步过去,捏起其中一本,翻了两下便蹙眉。 可算是问了,也不枉费她今日刻意算得慢了许多。 “是素嬷嬷给我布置的功课,”谢知鸢提了声,用委屈得不行的语调嘟囔,“她说若是未来主母不会这些,那便配不上那个位置。” 陆明钦没忍住低笑了下,他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漫声道,“欺负我们阿鸢,该罚。” “夫君!”谢知鸢听出他的玩笑意味,被他笑得恼怒了,仰起脸瞪他。 陆明钦不再逗她,一面挑起缕墨发把玩,一面问,“阿鸢不喜欢这些?” 谢知鸢短了气,没有哪家的主母不学着掌管府中中馈的,她闷闷道,“没有。” 她口不由心,陆明钦怎会听不出来? 小巧的下巴落入略显粗粝的指腹间,陆明钦略折腰,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正视自己,墨黑的眸子定定看向她,“我倒是不知何时让你不敢说真话了?” 作者有话说: ——问就是为什么大学生还会有一堆作业,为什么要上床码字,为什么码着码着会突然睡着了! 木事,虽然大狗是咕咕狗,但今晚还有一更呜呜呜 第143章 、害怕 男人的眼眸好似沉了墨,就这么静静看着,都能让人感受到那股压迫。 不必再说什么,被他注视着的人就已破了心防,忍不住将心底的一切小九九都和盘托出。 可这样的眼神审犯人合宜,却把谢知鸢吓到了。 他怎么可以用这样的目光看她...... 谢知鸢心中泛起一阵委屈,她起先还倔强地与他对视,可随着对峙拉长,那股子酸涩直直冲向眼眶,她有些忍不住了。 眼见着女孩抿着唇,眼里又快要泛出雾蒙蒙的水汽,陆明钦无奈缓了神色,他松了手指,俯身把小哭包抱到怀里,让她垫着自己坐着,抚慰般地捏了捏她柔软的掌心, “阿鸢若是不喜,便直接与我说,陆府总不会少了会算账的下人。” 谢知鸢埋在表哥的怀里吸了吸鼻子,她蔫声蔫气的,“可是没有哪家的中馈是掌管在外人手中的。” 陆明钦在她掌心处的指腹一顿,他意味不明道,“这十数年来,陆府哪一日不这样?” 他语调明明于往常无不同,却无端令人心生凉意。 谢知鸢又被吓着了,她想起陆夫人的事,耳朵里不由自主灌入先前听来的闲言碎语, 她知晓自己方才的话戳到了表哥的伤心事,脸上不由得露出些怯意来,想要开口说什么,但男人冷硬的态度又让她内心生出些委屈, 她别扭了一会,闷闷垂首,沾着水汽的长睫抖了两下,便不敢再说话了。 陆明钦看着她别扭又不愿吐露的模样,便知阿鸢只晓得躲避,还将自己的心思牢牢藏着,他想起快要回京孟瀛,心中郁意上涌,眼眸暗色也不断汇聚。 “抬起头来。”他长睫稍垂,声音沉静。 谢知鸢早便被不同寻常的阒寂吓得不安,她身子一抖,抿着唇边的泪从他身前抬起了脑袋。 “是不是不喜欢算账本?”陆明钦问。 谢知鸢有些慌乱地点了点头。 “想当女官?”他语调未变,只尾音稍扬。 谢知鸢从未同表哥探讨过这些,她咬着下唇,犹豫不决。 陆明钦却格外有耐心地等,指节在木扶手上轻敲,一声又一声,沉沉缓缓,不紧不慢,落到女孩的耳朵里却好似催促似的。 谢知鸢终是点头,她目光躲闪,没去看男人的脸。 陆明钦被气笑了,“阿鸢方才在畏葸些什么?” 男人不等谢知鸢作答,又不紧不慢道,“我未曾阻挠过你,往日与你传信时也会多加提点,可阿鸢却将何事都埋在心里头,是谁先前答应的事事告知我?又是谁自己说的不怕我?” 即便话意如同逼问,男人的语调依旧是不疾不徐的,好似能掌控一切。 可谢知鸢却没他这等轻易控制情绪的好气度,她将什么都显露在脸上。 “我没有怕表哥!”女孩匆匆忙忙抬睫,她无措地吸了吸泛红的鼻子,手指往上拽住男人的衣角晃了晃,“我错了嘛——” 陆明钦垂眸静静看了她两瞬,捕捉到她眼里的怯意,终究是不忍,他阖眸叹口气,揉了揉酸涩的眉心,败下阵来, “你乖一点,往后什么都不必藏在心里,有哪些事我会不依你?” 他一示弱,谢知鸢眼睛瞬间就红了,她收回方才不情不愿认错的姿态,凶巴巴地鼓起脸,瘪着嘴气势汹汹吧嗒吧嗒掉眼泪,“夫君方才凶我!” 陆明钦听到她喊他夫君,便知她心神已稳定,他好整以暇微扬眉骨,“我如何凶你了?” 谢知鸢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哪有能说出个理的? 于是她便只好硬编。 “夫君先前要亲阿鸢、抱阿鸢的时候便说好话,如今换了个地,就,就翻脸不认人!” 谢知鸢越说底气越不足,可她偏要强装出一副超凶的模样,好不让男人将她小瞧了去。 陆明钦哑然失笑,他垂首抵住女孩的额角,薄唇轻轻蹭蹭她柔软泛湿的鼻尖,“亲你时说的算什么好话?” 他低低笑了笑,连胸膛也跟着震颤,“往后要是弄疼阿鸢了,岂不得赔命?” 谢知鸢想起男人的硕大,有些害怕地抖了抖,她寻思方才表哥与她说的,鼓起勇气道,“夫君说何事都依我,那我们之后能不能,能不能不要——” “就此事不依你。”陆明钦眼眸微深,他大掌轻轻探向她那处,嗓音压在喉咙里,“总要适应的。” 谢知鸢尾椎骨瞬间发软,她瘪嘴唔了一声,默默把小脑袋埋入他的怀中。 陆明钦轻轻揉了两下,没敢用力,可小家伙过于敏感,一下便缩得不行。 他啄着她的鬓边,顺着湿湿的泪液到她的长睫上,忽地漫声道,“先前我让人做了个东西,今日到了,阿鸢可想瞧瞧?” 男人的手指还在不紧不慢挑逗,他的指节带着细小的伤痕,显得极粗粝,而女孩又软嫩无比,这一下子所有感触都一股脑涌了上来。 谢知鸢边低低地呜咽,边慌忙躲着,她揪着他胸前的锦布,语调带着哭腔,“什么呀——唔——” 迷迷蒙蒙中,她想起男人带回来的那个盒子。 陆明钦一手拦住她的腰,另一只的掌心捂住她那处,稍一使劲便将她抱起,从太师椅里起身。 谢知鸢僵着身子轻颤,她一动不敢动,稍挪了点,就有什么要从男人掌心处溢出。 陆明钦带着她到了垂帘里,他把她放到桌上,收回手去拿那个木盒子。 谢知鸢亵裤早已在方才的拉扯中松松垮垮到了腿弯处,她抿唇稍缓,脑袋晕乎乎的,犹然沉浸在方才的刺激中。 开锁的脆响落地,谢知鸢目光不由自主望了过去,在瞧见的那瞬间,瞳孔猛缩。 表哥他,他怎么,怎么能用这种东西! * 翌日清晨,已过了陆世子往日早起的时辰,伴云在停南轩的门外顿足,才要伸手去敲,却被从廊间赶来的四喜一把子拦住。 “你做什么?”四喜拧着眉看他。 “世子爷还有庶务需处理呢,”伴云摸不着头脑,“如今已是辰时,早该起了......” 陆明钦虽告了婚假,可他那官署手底下的人手没出息,隔三差五坏事,这折子便源源不断送过来,让伴云瞧了都头疼,若是挽起了,折子没看完,耽误晚上同夫人的那档子事该如何是好? “主子没传唤,你怎么就能擅自主张进去,”四喜拽着他的袖子一扯,伴云身子便与心想的作对,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几步到了院中。 “更何况——”四喜压低声音,“世子爷在给夫人上药呢。” 上药? 伴云莫名想起世子爷令自己搜集的能扩容的药,明明自己想的时候还能慨叹同情一把世子爷,可在四喜面前,却不由自主红了脸。 如此一来,同情世子爷做什么?他自个都还没着落呢! 所谓上药,便是拿药膏将玉势细细涂抹一遍,让其上每一处都沾上黏糊糊的膏水, 谢知鸢吃不了最大的,便从最小的开始。 眼见着能受住了,才慢慢加了尺寸。 “乖,”玉柄被男人指骨分明的手握着,他动作不紧不慢的,“阿鸢把腿再张开些。” 谢知鸢难受得小声叫了出来,后腰处还被男人垫了个枕头,她咬着指尖,又依着他的话乖乖照做。 “表哥——”又深入了些,谢知鸢眼尾泛红,“用手指不可以嘛——” 这个好撑好难受...... 陆明钦抬了抬眼皮子,淡声道,“只有这般,阿鸢才能真正将药收下去。” 什么呀,谢知鸢无力地揪住手边的衾被,明明全都流出来了...... 药上完了,陆明钦才收回动作,他已然穿戴整洁,在架子前的舆洗盆净手,湛蓝的圆领袍,袖口纹了尊贵的翎羽,依旧是那副矜贵淡漠的模样。 谢知鸢却衣襟散乱地躺在床榻上,她还不能动,依照男人的吩咐缩着劲收药。 她努努嘴望向男人的背影,一面委屈,一面又抬了抬腿。 “隔些日子便是皇后的寿辰,”哗啦啦的水流声中,陆明钦不紧不慢道,“阿鸢需与我一道前去。” 谢知鸢耳朵瞬间支棱了起来,她下意识想起身,可身下还堵着药,她便只好按捺住,不安地问,“这么快就要见皇后娘娘了吗?她......她会不会不喜欢我呀?” 陆明钦正拿布条擦手,闻言唇边泄了几分笑意,“你还记得新婚那夜的孙妈妈吗?” 谢知鸢搜刮了片刻便想起来了,她点了点脑袋,又觉表哥瞧不见,又慌忙出声道,“我晓得的。”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54节 陆明钦把沾过水汽的布条随意掷到盆中,侧身望向躺在床上的女孩,“孙妈妈正是姨母身边的嬷嬷,” 他眼眸深深,“她很喜欢你。” 还不待谢知鸢生起羞涩之意,男人忽地踏步行来,广袖带起的凉意于瞬间袭上她微露的肌肤。 谢知鸢轻轻颤了两下,才要把腿放下,就被男人握住腿弯。 他才净完的手犹带着微凉与湿气,谢知鸢不自觉吞咽了下,她疑惑抬起长睫。 “再缩回去些,”陆明钦目光低垂,染上沉色,“都溢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本月一定要完结!!! 第144章 、近日 谢知鸢在陆府呆了几日便回了学府,陆明钦则早早被官署召令赴任。 他不久前才升官,正是一堆要务全砸在身上的时候,每日早早起身,很晚才回来, 有时候谢知鸢半夜迷迷糊糊被亲醒,男人墨发散落在她玉颈处,清冽的气息蔓延处,他的吻缠连至耳廓处,又哑着嗓子哄她让她睡,不必管他。 谢知鸢困得紧,便由着表哥亲,可还没睡两下,男人就已拉住她的手。 她使针用的是指尖处的指腹,那处的茧子厚,手心却是极嫩,男人惯爱拿她指节处的薄茧剐蹭过盘虬偾张的筋络,可即便如此,因着他力道太大,她手心完全经不住磨损, 一来二去,陆明钦也只好用女孩玉白柔嫩的小脚了事。 男人并不是日日都那么迟,也不是日日都要闹她,但那药膏却是没有一天落下的。 谢知鸢体谅他在官署的艰辛,也不敢打搅他,尽力让自己能塞进更大的。 如今好似是生了效,那玉势盒子已换了另一个,谢知鸢也不知晓表哥是怎么用那副淡定的神情从下人手里接过这物件的。 果然,她的脸皮还需历练历练,不过要练就表哥那一等的,倒也不知是何年马月了。 许是考虑到镇国公府所需管之事诸多,大学府批的假足有小半月,待谢知鸢要回去时,天也越发冷了。 她不情不愿从暖烘烘的被窝里出来,又把自己裹成了只圆圆的毛球,雪白的脸蛋被风吹得红彤彤的,乌黑的刘海微翻飞,瞳仁黝黑,漂亮得过路人都忍不住要瞧上两眼。 尽管大多数人都是为着她头上的妇人簪而停顿目光,毕竟如今嫁了人还在府邸学习的女子也便只有陆世子夫人一个。 有鄙夷的,说她一个好好的未来当家主母不做,发疯跑来大学府;有好奇的,究竟是何样的女子能让陆世子同意她在外抛头露面,毕竟虽说民风开放,但在外做事的一般都是平民,于大家贵族之间倒是少见。 谢知鸢早已过了在意他人看法的时候,如今身上的视线于她而言不痛不痒,总之好好学习便是,管他人作甚。 自从那日与表哥因管中馈之事发生争执之后,许是被告诫了,素嬷嬷便没再来他们院里,谢知鸢倒是常被老夫人叫去,明里暗里都是陆府的香火。 谢知鸢向来不喜欢小孩子,她自己都还没长大,拿什么来养孩子,况且若生了孩子,表哥的眼睛便要从她身上挪走了,就是没了半分,她也难受得不行。 此时她才恍然,自己对表哥的占有欲已经如此强烈了, 与其说是自己对他的要求变高了,倒不如说是男人刻意纵容她、引诱她,让她从洞里一步步往前跨,直到融入到他骨血里,稍向她揭开浓黑的一角。 可不论怎样,延续香火总是本分,谢知鸢知道现在谈这些过早,她总是想让表哥再慢些进入她才好,不仅仅因着那股痛意,更多的,是不想让亲密无间的两人间再多些什么。 这些时日在府中她也从未落下功课,一篇策论都从早到晚不知修改了多少回,是以严夫子将她点起时,阿鸢也对答如流。 下了课后,严夫子将她单独叫到外边,提点她交上去的课业,期间游廊里不停有人驻足,都是来看谢知鸢的。 严夫子不会没看到,他不紧不慢说完,末了叹口气,“若是夫人为着那些目光困扰,可以换个发髻的样式,陆世子那边我替你说项。” 谢知鸢哑然失笑,她同严夫子算熟识,说起话来也自然了许多,“先谢过夫子,不过此发髻是镇国公世子夫人的象征,若仅因这点小事改换门楣,岂不可笑?” 严夫子原以为小姑娘面子薄,怕她想不开不再来学府了,他又过于惜才,才出此下策,未曾想人家心里通透着,他便不再多说。 而后随着谢知鸢几张策论贴到布告上,倒是让不少人歇了嘲讽的心思,毕竟文人学士大多只看文认人,若是自己看不上的妇人文章做得都比自个儿好,那才真是丢人。 谢知鸢老神在在地修习课业,没过多久便到了赴宴的日子。 皇后的寿宴并非安排在宫内,为显重视,圣上特意重新修葺了南郊的一处山庄,派专人去设宴席。 听说那里溪涧交错、冬暖夏凉,平日也只有皇嗣能入内,如今却因着寿宴开放,于众人而言,倒是不可多得的观赏时机。 于谢知鸢而言,倒是不可多得的可以与表哥相处的机会。 这一月来也不知道男人在忙什么,前些日子还早出晚归,后边便直接好几日都没回府。 若不是她有一回半夜晚起如厕,看见正巧从书房里出来冷着脸呵斥下人模样的陆明钦,她都快以为表哥在外头有人了。 就是今日要去寿宴,男人依旧不在府里。 谢知鸢按捺住紧张与兴奋,由下人替她梳洗打扮好,待钻入车厢时才发现表哥早已在里头等候。 檀香矮案上紫鼻烟壶袅袅冒着烟,迷蒙热气中,男人着了件月蓝襕衫,正半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臂弯稍搭在木扶手上,修长分明的手成随意垂落的姿势。 谢知鸢不自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绕过他微岔开的长腿,于他身旁落座。 这一坐下,目光便忍不住往他脸上瞧,逐渐流连成痴缠的温度。 微敛着的眉目,乌黑的长睫,有些发青的眼睑,高挺的鼻骨,骨性线条干脆利落,眉弓立体,喉结微凸,连呼吸都有些沉缓。 谢知鸢不错神地看着,想伸手去抚平他的眉心,将将触及的刹那,软中带硬的长睫酥酥麻麻扫过她的指腹。 男人掀起眼皮子,目光微深。 “夫,夫君,你接着睡......”谢知鸢讪讪笑了笑,想要收回自己的动作,小手却在半空中被宽阔的大掌握住。 她的手好似暖乎乎软绵绵的糖,陆明钦垂眸看了两瞬,没忍住捏着指节在她洁白的手背上轻轻吻了吻。 谢知鸢羞赧地垂眸,余光却不自觉要往男人身上瞟。 他亲她指腹时,长睫半垂着,薄唇软软地啄上一点,矜贵散漫的眉目,竟带了几分虔诚的意味。 都说十指连心,谢知鸢只觉着手上温热的酥麻好似羽毛刮过软颤的心尖。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悠悠抬首,拢住她的手,三浅一深地捏着她的指肚。 “夫君先睡吧,”清软的声音响起,语调带着“还有好长一段路呢,阿鸢也要睡啦。” 陆明钦半阖着眸,自喉间懒懒散散发出个嗯,把她的手拢在广袖间,便躺着作势要睡了。 他这几日一直在派人搜寻那日死士相关的线索,结果顺藤摸瓜,探着了连太子都不知的秘辛,如今倒有些犹豫是否告知对方,毕竟—— 太子心中还存有几分留念...... 意识沉浮间反倒越发清醒,他闭着眼兀自思忖,不聊没一会儿腿上压来个软绵绵的触感。 陆明钦无奈抬睫,稳住女孩东倒西歪快滚到地上的身子,垂眸看着她,“不是说睡觉?” 谢知鸢不好意思眨巴了下眼,揪着男人腰间的玉扣,软声撒娇,“我想在夫君腿上睡嘛——” 她方才左靠右靠都睡得不舒服,余光扫到男人的腿。 表哥身子她没在床榻上见过,男人每次让她...时只拉下亵裤一点,完事洗漱时她早已困得睁不开眼。 况且都是表哥先替她洗完,自己再去洗,共浴这种事根本没发生过。 可即便如此,她也知他的腿有多有劲,摸上去时会不自觉绷紧,于是偾张的肌腱就在手心下,有力得好似能感受到强劲的脉搏。 就是放在当下,即便被布料包裹住,依旧能从其中窥见其利落流畅的线条。 谢知鸢没忍住男色的诱惑,一面想着这是自己的夫君,想对他做什么都行,一面颤颤巍巍地仰躺到他的腿上, 结果因着今日穿得太多,都快成一只球了,她一时不稳,才要滑下去,就被男人捞住了。 陆明钦轻轻揪住这只不听话的小东西,指节捏着她的后颈,看她眼巴巴地拿乌溜溜的水眸看过来,他略摩挲了下,笑道,“那便好好睡,若是乱动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谢知鸢脸一红,忙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两人有好些天没同床了,那药也是表哥派人吩咐她要涂的。 她哪敢再招惹他? 陆明钦见她应了,这才松开手,散漫垂眸看着她乖乖地把脸颊贴到他大腿上。 柔软的小脑袋磨蹭到腿根,陆明钦喉结动了动,他轻轻摩挲着她鬓边的软毛,一面轻阖上眸,按捺住某些冲动。 马车咕噜咕噜到了山庄前,这里与其说是山庄,不如以宫殿相称更为妥当。 谢知鸢睡了一路,小脸泛红,眼眸迷迷瞪瞪的,被男人揽着下了马车。 此次寿宴全京城的权贵皆来了遍,光是车舆便挤挤挨挨占了前边一大片空地。 镇国公府还来了陆老夫人、镇国公同大房的程夫人与大公子及其夫人,他们是一道出发的,到时也不过早了半刻钟,如今一家人正在门外同一些旧友寒暄。 儿孙一个个成家,老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面上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陆明钦他们是最后一个到的,是以小两口下车时,众人也不自觉将目光投过去。 高大的男子轻揽着娇小的女子,面上波澜不兴,举止却处处妥帖,于微末处都要护着提点,倒有些怕她磕着碰着的意味。 “瞧明钦这孩子护的,”镇国公身前是个与他年纪一般大的男子,他气度沉稳,一身华服,捋了捋下巴处的胡子,意味不明笑道,“这甜的呀——倒让人想起先前的你与阿絮。” 第145章 、重逢 “这甜的呀——倒让人想起先前的你与阿锦。”他笑得别有深意,话音还没落地,陆兆盛脸色便有些不好了。 当年叶絮尚在闺中时,名气很大,不仅是盛京第一美人,自己的商铺也在盛京打响了名号。 当时有不少贵家大族的公子求娶,可偏偏叶絮一个也瞧不上。 当年还是世子的宁安侯便是其中之一,也是追求得最猛烈的一个,可就在众人以为叶絮有所松动,甚至宁安侯府都已准备好媒婆送聘礼时,却半路杀出个镇国公世子来。 宁安侯与镇国公在朝中政见不合,在情场上又争锋相对,两人说是死对头也不为过,可随着一个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另一个不得圣上看中,如今碰了面,倒也有几句话可聊。 陆兆盛并不理会宁安侯的挖苦,只将目光落到了不远处行来的小两口身上。 眼见着他的嫡长子气势沉稳、风姿卓绝,他眼里却闪过些许苦涩, 若是他当年不听信谗言,从瑾也不会与他离心到如此地步。 谢知鸢承了诸多目光,脸又被迎面的风一吹,原本迷迷瞪瞪的脑子清醒了不少,她忍住打哈欠的欲念,连眼眶边边都憋红了。 “醒了?”耳边男人的声音微散在空中,他伸掌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指腹直把她快冒出的鼻涕泡泡给擦掉了。 谢知鸢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头,如今天越发凉,她外热内虚,手像只暖烘烘的小火炉,却总容易受寒。 陆明钦将她衣领往上拢了拢,这才拉着她的小手行至门口,先同陆老夫人告罪。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55节 “是孙儿来晚了。” 陆老夫人乐呵呵地看着他俩,在一众调侃声中笑道,“诶——这算什么罪过?祖母恨不得盼望你同鸢丫头再亲热一些,趁早给陆府生好几个大胖小子才是正事。” 每到生娃娃的话题,谢知鸢总是有些耳热,她垂眸装作羞赧的模样,耳朵尖却直竖起,想听听表哥会说什么。 陆明钦只极淡地笑了笑,并未多言便跟着一众人入了庄内。 山庄说是山庄,里头却布置得富丽堂皇。 湖光山水点缀,抄手游廊回环相连,来往的婢女皆着粉裳,举着盘子,行路有范,朝着宴席的方向而去。 此时尚未开宴,陆府一行人落座时,周遭还有小半人未到齐。 谢知鸢挨着陆明钦坐下,纤细的指尖规矩地压在膝头,目光低垂,在外头端的是一副庄雅的姿态。 有华裳宫女前来镇酒,素手微扬间,清液在落日的余晖中泛着金光。 陆明钦目光落在身边女孩稍泛白的唇上,淡声吩咐道, “再去送来些热汤。” 那侍女抬眸稍怔愣一瞬,而后福了福身子,“皇后娘娘顾及一些贵客不沾杯酌,已命人在之后送热茶来,;陆世子若是需要,奴婢可先为您拿来。” 陆明钦正不紧不慢剥着橘皮,稀疏的淡光落在矜贵沉稳的眉眼间, 黄澄澄的橘子在宽大的掌心处滚了一圈,微露出里头晶莹饱满的果肉来,他细细挑了里头的白线,才掀眼道,“不必热茶,热汤便行。” 侍女领命下去了,故作端庄的谢知鸢在一边小声嘟囔道,“招蜂引蝶。” 话音才落,唇角便被软软又冰冰凉凉的触感沾染,她被迫张唇,清甜的橘汁在瞬间盈溢到嘴里。 陆明钦收回投喂的手,眼里带了几分笑意,“小醋精。” 谢知鸢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雪白的脸颊突出圆溜溜的一块,她嚼啊嚼,吞下去了才委屈巴巴地开口,“夫君,大庭广众之下呢......” 陆明钦自喉间挤出个嗯,他慵然倾身,捏住女孩规矩放在膝头的小手,漫不经心道,“大庭广众之下又如何?” 两人之间一点点的缠绵与暧昧他人都瞧得分明,不远处的太子扬了扬手里的杯盏,懒散一笑,意有所指道,“明钦倒是很宠他这小表妹,孤还未见过他这般神色。” 言罢,他挑眉扫了眼身边的太子妃。 秦佩脸色一僵,不过两瞬便又恢复了端庄的笑意,“陆世子与夫人青梅竹马,感情自然深厚。” 太子抿了口酒,“太子妃知道便好,总不至于过于艳羡。” 秦佩面上笑容不变,指甲尖却深陷于掌心肉里。 那边厢谢知鸢被男人喂了橘子又喂缇子,她好不容易都吃完了,见表哥还要喂, 她顾不得那么多,一慌起来拉着他的袖子眼巴巴看他。 方才那个婢女恰好将陆明钦吩咐的热汤带来,谢知鸢余光里瞄到,刻意用脸颊轻轻蹭了蹭男人的胳膊,待她走了之后,才恢复到方才的端庄的姿态以免让别人瞧了去。 陆明钦拿帕子擦了擦手,悠然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头,低声笑道,“管她们作甚?” 谢知鸢缩了缩鼻尖,别过男人的大掌,小心翼翼扫了眼周围,见没人注意到此处,这才哼唧道,“哪有,阿鸢明明是想与表哥亲近亲近。” 她有时候惯爱说这些不着调的话,却莫名让听的人极受用。 桌上玉瓷碗里的白热汤正汩汩冒着白茫茫的雾气,陆明钦拿指腹掂量了下热度,才递给谢知鸢, 女孩并未去接,只探头拿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瞧了瞧, 那水清澈得空无一物,她脸一枯,着实不想喝这样寡淡的东西。 “你身子不爽利,茶性宫寒,喝热汤正好。”陆明钦面不改色劝,却让谢知鸢水眸圆睁。 表哥怎么知道她小日子才来完的?明明他这几日都未在府上。 男人似是看出她的疑惑,拉过她放在膝头的手,把手里的玉碗让她拿好了,低垂了眼睑,“那几日你并未涂药。” 碗底的热意在瞬间席卷上掌心,又流淌至雪白的脸颊。 谢知鸢长睫轻颤,有些羞恼地锤了捶表哥的胳膊,却被男人一把握住。 他轻笑两下,刻意端起酒盏,在她鼻尖下晃了晃。 醇香的酒味对谢知鸢来说无异于羽毛挠痒,她蹙着眉打了几个喷嚏,直把坐在前头的镇国公与陆老夫人的目光都吸引了来。 谢知鸢眼尾泛起泪花,委屈地瘪嘴。 罪魁祸首却只好整以暇地笑了笑,催她趁热喝无色无味的白汤。 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好在谢知鸢被表哥欺负惯了,没两下便自我调整好,捧起小巧的玉碗咕噜咙咚将清液咽了下去, 唇沾上热气后变得粉嫩许多。 她才要把空了的碗给表哥看,那边远远行来个熟悉的身影。 “阿鸢,三哥。”陆明霏笑着同他们打了个招呼,她如今神采飞扬,英气的眉目含着淑丽,与前些日子大不相同。 陆明霏才从皇后那过来,正是来找阿鸢的。 她凑到女孩耳边要说些提点的话,可落在身上宛若实质般的目光令她抬起头,这一下子就撞到男人落了阴影的眸底。 三哥真是小气,她一个女子稍稍靠近一些都不行吗? 陆明霏这般想着,却还是离远了些,正儿八经道,“姨母说要见见阿鸢,”她说着,目光却又瞟向了瞬间呆愣的谢知鸢,眉眼带着几分促狭,“她说想单独同阿鸢说些体己话。” 谢知鸢原本心里存的最后一丝侥幸也随着“单独”二字散去,她欲哭无泪,两只湿漉漉的水眸眼巴巴看向身侧的男人。 明明姨母要见见外甥娶的新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陆明钦眼底却微不可察凝滞了暗色,他垂睫思忖片刻,才道,“你不必担心,姨母她性情和善,若是不会答的装作不懂便行。” 话是这么说,谢知鸢这心里还是紧张不行,三步一回头地同陆明霏走了。 皇后正在宴席边上的德清殿稍作歇息,陆明霏将她送到门口,笑眯眯地给了她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自行离去, 谢知鸢狠狠吸了几口气,做足了准备,这才踏入其内。 叶絮当年惊才绝艳,相比而言,身为胞姐的皇后倒是平庸了许多,当年人谈起她顶多也只有贤淑二字的美誉。 可就算再平庸再和善,面对谢知鸢这半个外人,软绵的话里藏的刀子也是必不可少的。 谢知鸢从德清宫中出来时,腿还有些发软,明明是十二月的暮冬时节,却硬生生逼出了些许冷汗。 可不是吓人吗,她想起皇后同自己说的那些密辛,简直想捂起耳朵不听,毕竟在谢知鸢眼里,好奇心可是能叫人丧命的,事情知道的更是越少越好, 可事关表哥,她又不得不听, 抑或是说,不论是表哥的什么,她都想要去了解。 谢知鸢如今才知晓,尽管是青梅竹马,她当年所看到的表哥的艰难处境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些。 暮色四合,低月悬于空中,呼啸的风穿过树梢,引来一阵簌簌的低鸣。 谢知鸢身边并未带婢女,本该是皇后要给她派的,可方才对话耗费了她大量心神,一时之间竟也没留意,就让她这般孤零零地走过去了。 昏黄的风灯下,女孩毛绒绒的绣边鞋轻踩过树影,她心绪不安地踏上石径小路,拐了个弯却撞见了个人。 此处烛光难以企及,她先闻见对方身上的清雅气息,那是深在山间竹林该有的空阔微茫, 眼睛捕捉到颀秀挺长的轮廓,谢知鸢有些迷茫于那种熟悉,不自觉顿了顿步子,思绪还沉浸在方才的沉重中抽不出来, 直到对方微愣着开口,“阿鸢?” 脑袋顿时如云雾拨冗般一片轻盈。 她圆眸微睁,尽管看不见,还是试探道,“孟公子?” 作者有话说: 我恨橙瓜!!!发完困死了呜呜呜去睡觉了 第146章 、撞见好事 晚风冰冷刺骨,在面上刮过一圈儿,便泛起一片红。 谢知鸢这时才真正清醒,但也只是两瞬。 在寒气袭人的冬夜,旷野微露般的气息盈溢着身体,好似由冬夜一下子踏入春夜。 她猝不及防,因见到原本不该在这里的男人,抑或是说还没做好要见他的准备,好似陡然陷入玄妙的新情景,从一种迷茫陷入另一种迷茫,竟开口问,“你......你真的是孟公子吗?” 面前的男人好似轻笑了一声,他低低地慨叹,语气好似散在柔和的春夜中,“入京几日,不觉悲喜,如今见着阿鸢,才有了些实感。” 他的话似柳絮般挠得人发痒,谢知鸢动了动被冻红的耳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题的痴傻,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说他请自重,可孟公子全无孟浪之举,若是要顺着他的话寒暄,谢知鸢又觉得越了界。 虽说孟公子与阿奕一事是他们对不住她,可到底谢知鸢当时也因忘不了表哥而愧对于孟公子,她记好不记坏,又存有小孩子般的天性,觉得一笔事与一笔可相抵消, 她心软得都快原谅阿奕了,更何况孟公子呢...... 夜色中,模糊了人的所有神态,便显得周遭的动静格外明晰。 “我知阿鸢还在怪我,”许是半晌未听她出声,清润的嗓音多了几分苦涩,“再者如今阿鸢也成亲了,恪守礼法也是应该的,可总要让我知晓你过得好不好,如此孟某才能安心、甘心。” 最后二字尾调越发轻盈,几乎令人听不着。 谢知鸢最不愿听别人扯到“礼法”二字,好似只要被这个套子拴住,她就再也动弹不得了,她睁大眼,极力想看清眼前男子的脸, “孟公子不必多虑,方才不开口不过是自己不想说话,与他人无关,如今物是人非,人生无常,孟公子不应为着这点歉疚埋没在我这,更该好好对阿奕才是。” 身前的男子静住,好似连风都小了些,他稍靠近些,身上的气息连着风一道压来, “我同秦奕并无关联,”他无奈道,“阿鸢过些时日便能知晓......”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样说。 谢知鸢反复压下心头的复杂,还没等她开口询问,就听孟瀛已再道,“听闻阿鸢近日在准备女子试?” 她犹豫两瞬,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原本还想着他是不是瞧不见,突地思及他先前的隐瞒,又觉着她着实是多虑了。 果不其然,孟瀛像是能将她的表情瞧得清清楚楚,他低声道,“不必如此看我,此次如今,圣上依旧遣调我回大学府,往日阿鸢若有想问的,尽管问我便是。” 谢知鸢欲言又止,正要开口回绝,一道声响忽地从斜后方的小径上传来, “内人的事,无需孟公子操心。” 谢知鸢心尖一跳,忙回头望去,一点火光忽地映入眼底,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56节 隔着处草坪与干枯桃木,男人不紧不慢拿火折子点亮了手中的提灯,跳跃的烛光在清俊的眉目间跃动,脸上大半却落了阴影,他把灯罩盖到灯芯上,这才提着灯朝径直朝这边走来, 暖光瞬间如如杯盏里的黏液,坠落时跟着缓缓流淌而出,将漆黑的一隅照得清晰可见。 他丝毫不掩饰方才的偷听,也不知站了多久。 靴履在花匠修好的草与花中踩过,连带着衣摆也被沾上前一日留下的雨露。 谢知鸢嗓子有些哑,她看着男人愈行愈近的身影,不自觉吞咽了下。 直到那点泛黄的光也落至她的眉眼处,将她的茫然无措显映得一干二净。 陆明钦伸手扣住她的手腕,眼底压着沉沉气势,无甚情绪地看了眼她身后的男人,对方稍一愣,旋即礼貌地弯了弯唇。 谢知鸢垂下了脸,着实弄不明白如今这是怎么一回事,虽然表哥没有说话,眉目也同以往无甚变化,但总像是很生气的样子, 箍住她的手用力得好似要将她掐断。 不知静默了多久,烛光闪了两下,她顺从地被男人拉着走了。 孟瀛停在原地,静静看了会儿原本修缮完好的草坪处多的几个足印,这才不紧不慢转身离去,湮灭的提灯被广袖拢住,只露出些微一角。 暨清居,宴会才将将过了一半,孟瀛落座时,候在原地的小侍童好奇地问,“公子,你怎的离去了这么久?” 孟瀛抿了口酒,淡笑道,“无事,只不过去见了个故人。” * 小道上,烛光摇曳出昏暗的青石板路,倒映出两道身影,高大的疾步走着,娇小的一道踉踉跄跄在后头跟着。 陆明钦一言不发地抿着唇,眼里浓黑挥散不去, 他早就明白让阿鸢误以为孟瀛背叛她的计谋绝不可能持续多久,一方面是因着秦奕的性别,另一方面...... 这个小坏蛋骨子里极慕强,那两人又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即便做错了事,依着她下意识的纵容,有差别的无非是错的严重与否,若只是小事,错的在她那也成了对的,再过分些,她也会找缘由替他们开脱,在小脑瓜里想着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可又能有什么隐情呢? 陆明钦扣住她的手腕,大步往前揍,广袖垂落,提步时长腿于翻飞的膝襕下微露。 他人高马大,迈的步子能顶她两三下,谢知鸢被他拉得小跑着才勉强跟上,嘴里吐出的热气化作白雾飘散在空中。 眼见到了一处假山后,谢知鸢还没喘两下,被箍得有些发疼的手腕被松开,旋即腰上一紧,她整个人都被抵到假山上。 单薄的后背隔着层层衣物感受到石头的凹凸不平与微凉,闪着光的提灯滚落在地上咕噜噜转了几圈。 “表哥——” 未出言的哀求在瞬间被吞没,谢知鸢无力地承受着那点疾风骤雨,唇里的软肉被他牢牢牵制住,毫无遁形之处, 小巧的绣鞋被迫离地,因无处安放,双腿只好颤巍巍地圈住男人劲瘦的腰肢,却被他抓住,顺着亵裤一角往上挪,冷气灌入的瞬间,便被温热的大掌取代,粗粝的指腹轻轻一碾,谢知鸢身子便全然软化。 * 伴云在宴席上站得腿都快发麻了,他给边上的四喜使了个眼色,偷摸着问要不要一道去寻寻? 世子爷在半个时辰前说怕世子夫人找不着道,要亲自去接她,可眼见着宴席都快结束了,这两人都还没影呢,连镇国公都转头来问了两句,还是被陆老夫人笑着劝才不再继续纠缠。 四喜晃了晃脑袋,她才不要去呢,若是坏了世子与夫人的好事,又该当何罪? 伴云没忍住轻嗤一声,“世子爷还是知道些分寸的,他虽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夫人,但总不至于在别人家的地盘就做些亲亲抱抱的举动。” 他说着,不自觉又要往她头上多瞟几眼。 四喜今日戴了个毛绒毡帽,边上白绒绒的一圈儿,瞧着喜庆极了,倒与她那日送自个儿的有点相似。 那毛球轻轻晃了两下,伴云又听她凑近道,“这些日子世子爷与夫人甚少相见,如今有了独处的机会,我们再上去打扰算什么理?” “可是......”伴云喉咙有些干,连带着细细的眉目也不自觉敛起,“这寿宴都快结束了......” “这有什么的,”四喜老神在在又站正了身子,对插着手道,“方才皇后娘娘不是才唤了夫人去谈话吗,都贴着面见过了,还在意这远远的一眼?” 话是这么说没错......没等伴云思索出个什么所以然来,被念叨的二人总算姗姗来迟,从西北角的偏门处到了席面上。 伴云抻了眼去瞧,只看了一瞬便匆匆收回视线。 世子夫人眼眶红红的,瞧着像是哭过的模样,被世子爷一言不发地牵着细细的手腕落座。 两人一入场便有不少目光跟着望来。 可陆明钦只垂低了眼睑,眉目间的情绪与平常无甚不同,那些视线便又纷纷散去,倒有贵女感慨两句陆世子一直冷着脸也如此俊气。 但只有在他身边伴云苦了脸,瞧世子爷这气势沉沉的模样,到底是谁惹了他...... 他目光转而落到世子夫人身上,可她与世子如出一辙,垂睫掩眸,只有小手紧紧攥着男人的袖子边角, 时不时还晃荡一两下,男人也由着她闹,没过多久还替她倒了碗白水,看着她乖乖喝了下去。 说是闹了别扭,但这细微之处的缠绵瞧得人眼热,说要半点事都没有—— 他们这都一个个一言不发的...... 伴云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半阖了眸,同一旁早已放弃摩挲的四喜站到一块, 她调侃道,“怎么,你个连姑娘小嘴都没尝过的也想摸清楚头脑?” 伴云眯起的眼睛忽地睁开一瞬,轻声枪道,“说的好像你尝过。” 四喜轻哼,“我是没尝过,却也不会不自量力。” 两人斗了一会嘴皮子,宴席随着圣上的致礼而散,各路官员纷纷起身致辞。 陆府的一行人并不坐在一块,像二房的程夫人他们坐的要靠后些,陆老夫人嫌麻烦便派人去告知他们先行一步,自个儿跟着嫡子同嫡长孙、长孙媳妇一道来了门外。 “方才皇后她可同鸢丫头说了什么?”临行时,陆老夫人忽地看向谢知鸢。 彼时谢知鸢还耷拉着脑袋拽着男人的衣角跟在他身边,闻言抬了抬小脸,端雅笑道, “姨母不过是提点了我一些在陆府该留意的事宜,还想,还想我与表哥......” 说到此处,她已红着脸低下了头,谁也不知她心中因撒谎生起的慌乱。 果不其然,陆老夫人信了,她乐呵呵地连道三声好。 几人又浅浅聊了几句家常,陆明钦礼貌拜别祖母,眼见着她上了后头的车舆,脸上零星半点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 谢知鸢缩着肩膀轻声呜咽了两声,却被他握住瑟缩的小手,带着一道上了车舆。 车厢帘子平静无波地掩住,车轱辘开始转动,山庄行至陆府的路到底有些不平整,压过细小的石子时总能传来些许窸窣的动静。 许是习惯了,伴云听着后头车厢的闷哼声也没多想,只扯着疾烨的衣角,吩咐他把马车拉得愈发平稳了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伴云倚着横木,眼皮子耷拉着都生起了困意,他为了多给世子同夫人腾出些时间,刻意让疾烨驱使得慢了些, 他提着灯替疾烨照了前边的路,眼见着到了陆府的大门,慢悠悠唤道,“世子爷,到陆府了。” 作者有话说: 表哥:回去再收拾你 晚上还有一章,应该能成吧【对手指】 第147章 、动静 伴云等了半晌里头还没个动静,不由得摸了摸脑袋,给疾烨使了个眼色,这大冷天的,主子们不会睡着了罢...... 见疾烨只耸了耸肩,伴云只好自食其力,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手指捏起帘子的一角。 仅一眼他便呆在原地。 陆明钦今日着了件兰白襕衫,好似天微亮时最外圈的淡蓝,又沉了墨色,如今那片墨色压在柔软的杏色上,袖口的深色滚边被小巧的手拽着。 他把她半压在软垫上亲。 如墨锻般的长发早已散落,女孩脑袋半靠在扶手上,下面有宽大的掌心垫着, 自伴云这处望去,世子爷亲得极用力,夫人的下巴被唇上的力道带得直往后仰,发顶也被抵到车壁。 杏和色的夹棉袄衣襟散开,里头小衣扯出些许,时不时被拱起些许弧度,男人的另一只大掌正在用力拢着。 不过是短短一瞬,如墨般的眸便直直射来,露出女孩泛粉的娇颜同红肿不堪的唇。 方才没动静只不过是因着世子爷堵着夫人的嘴,如今松了唇,那软绵潮湿的呜咽便随之传来。 她惊慌失措地望过来,眼里泛上清液。 伴云如被火烧了手般赶忙放下,还往身上蹭了好几下。 他放下帘子时,车厢里头的便有了动静,因着此刻车舆停住,那动静更显得清楚了一些。 疾烨懒洋洋将身子往后一仰,用看好戏的目光望向他,笑道,“哎呦喂,好奇心可不得害死人吗,这下某些个不长眼的待会又要被罚喽。” 伴云啐了他一口,耳朵听着里头静下来,他眼皮子一跳,下一瞬车帘子被大掌掀开,随着温热的气息蔓延开来,男人的衣角飘散在空中, 他抱着怀里的小人翻身下了车舆,伴云方才愣了一瞬,现如今才瞧清楚夫人正搂着世子爷的脖子,靠在男人肩上的脑袋一抽一抽的,哭得好不伤心。 陆明钦顿了顿步子,淡声吩咐道,“自行去领罚。” 说的是谁众人心知肚明。 伴云瞬间枯了脸。 * 看着眼前的药炉,晚亭也枯了脸。 他发愁地他拿着大蒲扇不住地扇着,于拥挤矮小的厨房里,倒还不算冷, 就像现如今的日子,每每觉着快要过不下去,但总有些地方让你觉着还成。 年岁尚小的沙弥听着自隔壁传来的咳嗽声唉声叹气。 明明这药是又煎了大半月,可公子的身子怎的一日不如一日,他先前怕公子被人讹了,特意拿着药沫子下山去找了医馆,可那老大夫拿鼻子吸了半晌,脸上竟浮现出痴迷的神情。 没等晚亭毛骨悚然地后退几步,就被他一把握住了手, “小和尚,你这药是哪来的,可否为老夫引荐引荐那位配药的神医?” 晚亭怎么会知道公子是哪来的药,他被吓得落荒而逃。 不过既然能被那大夫称之为神医,那药应当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说公子的身子实在是不景气,如今连神医也救不回来了...... 晚亭再度叹气,说实话,他真不想公子早早逝去,秦奕为人宽宥,性子清冷,但为人良善,重要的是分寸感极强,不少事亲力亲为,晚亭在他手底下简直不要太轻松。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57节 思及此,他散了些怠惰的心思,将炉中的火烧的更旺了。 隔壁屋子的咳嗽声一直绵延不绝,好似漏了风的破盒子,沙哑又费力,令人听了都忍不住蹙眉,同他一道咳起来。 一直到了半夜,秦奕才放下了捂着嘴的唇,他眉目冷淡镇静,哪有半分痛苦的模样。 这处小院时不时有人前来监视,尤其在那人回京后愈发频繁,他丝毫不敢松懈,心中估算着来人差不多已离去,才脱去伪装的面具。 自小时起,他每月都需服特定的药物来维持如今这幅模样,副作用却极大,张叔每回念叨着心疼他, 说只是最低的剂量,只要能维持原样便好,再忍忍登上那个位置就替他派人寻其他药物以恢复原样云云。 这一番话说得老泪纵横,他一开始也信了,可如今..... 秦奕在床上翻了个身,缓缓闭上眼。 前些日子他去黄管事那提前领了下一月药的分量,刻意嘱咐他不用与张叔说。 黄管事是衷心的,但他手底下人绝对不干净,离去时秦奕余光瞥见一道衣角,明显听了墙角再去向真正的主子通报。 他此次举动本就是试探,若张叔真正顾及他的身子,必会前来呵斥,可是他却只顺势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秦奕刻意装作命不久矣的模样,对方却也无动于衷。 若是真将他视作唯一的皇储,不会如此不管不顾,如此看来, 他根本就无所谓这边最终是谁登上那个位置,抑或是..... 皇储另有其人。 秦奕捂住脸,饶是再冷清冷心,也经不住数年来的纠结与情意被白白辜负。 热泪一点点渗透过指骨,慢悠悠冷了下去。 * 第二日一早,晚亭打着哈欠,稚嫩的面容隐没在掌心盆中溢开的水汽里。 他端着热水踏入屋中,却发现公子已坐在桌前,正垂眸看着手中的籍册, 鸦青色的光染上月白寝衣,他上前几步,嗓子还带着刚醒的迷茫,“郡主今日起得好早,小心着凉了。” 秦奕稍颔首示意,“洗漱吧。” 晚亭便不再劝,他把盆子放到木桌边的架子上,拧干了手中的布条,才提了手递给他。 在公子擦脸的间隙,晚亭无聊地左看右看,忽地凝住。 公子原本平缓的喉咙竟有了些微的凸起,他微愣,飘忽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他的眉目上。 不知是不是因着他原先没好好瞧过公子,此时一见,竟觉着原先平缓的眉骨也隐约有了锋利的弧度。 “公——”男人漆黑的眼望来,晚亭瞬间改口,“郡郡主,不若过几日晚亭替您买面镜子来?” 秦奕眉心一跳,忽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他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喝那些药,这月的药全是先前阿鸢给配剩下的。 没想到仅仅是一月...... 他思忖道,“还有胭脂水粉,女孩子不都爱这些吗?” 晚亭应是。 * 停南轩的厢房里,床幔飘散处,绣着灵秀鸳鸯的被衾被婢女摆放得整整齐齐。 娇小的女孩被掷于其上,柔软的棉絮便托着她的尾椎稍回弹。 温凉的泪液从眼尾绵延不绝般滚落至下巴,可陆明钦只是静静地看着,修长有力的手指落在靛青色的盘扣上。 谢知鸢抬眸对上他黝黑的眼,心尖泛上些许无措,她看着男人脱去自己的外衫,一面垂眸看着她, 明明屋内的烛光亮堂得连屏风处的绣叶也清晰可见,可男人的眉目却落了大片阴影。 “表哥——不要——” 脊背蹭过被褥上齐整的线头,她被吓得微缩着不住往后退,声音也带着哀求的哭腔,喉咙因方才在车厢里的呜咽早已沙哑。 谢知鸢衣襟早已在马车上时便散开,下马车时不过虚掩着,此时因着她的动作,嫩黄的小衣隐隐约约再度半露,恰好被顶出尖尖的弧度。 是他方才揉狠了,现下还未平复过来。 她小声啜泣,眉目低垂,可怜兮兮地抬睫望来,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噙着泪液,却引不来男人半分怜惜。 他先前还心疼她,怕她受不住,如今看来只有完完全全属于他,他才不会总是如此担忧。 “哭?”这字一出,宽大的外袍已被男人随手掷于木踏上,他折身捏住她的下巴,垂低眼睑,漫不经心道,“我且看看,阿鸢下边那张嘴是否也哭得如此厉害。” 作者有话说: 我草,预估失败,应该明早,这样或许逃过一锁qaq 第148章 、狠 谢知鸢是娇小玲珑的身形,此时被高大的身影牢牢笼罩住,好似投入看不见摸不着的怀抱。 男人方才一直沉默着,就算在车厢里也只是一声不吭吸吮她的唇,如今一开口,竟带着几分滚过细砂般的哑意。 谢知鸢黑眸里泛上羞意,眼中的泪直直下坠,在瞬间便打湿了他的手背,顺着拢起的青筋缓慢流到有力的腕骨。 “你,你坏,我才不要给你看......” 谢知鸢瘪嘴哽咽着,想抽回自己的下巴, 陆明钦顺势松手,她一下子收不住力,身子趔趄着往后仰。 待眼冒金星后,她用后肘撑在被衾上,抬头瞧清眼前的一幕,瞳仁猛缩。 表哥还在脱着衣服。 修长骨感的手慢条斯理拉着腰间系带,手背青筋拢起,好似平静却又汹涌的小丘。 腹部块垒分明的肌肉随着动作缓缓露出,因收力,只是些许平缓的起伏,却在烛光下渡出层随时可偾张的弧度。 男人的眼底在背光处汇聚大片暗色,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好似猎手锁紧猎物。 谢知鸢从未见过表哥赤身裸体的模样,若是以往她还会有心思欣赏,甚至凑上去摸两下,可如今在这样的目光下,她却只想逃。 为什么有些人穿衣时清瘦无比,可脱了衣服,竟显出健壮来,那半露的胸膛与隐在袖下的臂膀,无一不覆着有力流畅的肌腱。 谢知鸢不理解,可这并不妨碍她害怕。 无法言喻的慌乱溢上心头。 谢知鸢窸窣一下背过身,慌乱地翻开被褥,用脑袋拱进去,一直顶到最里头的墙, 头顶触及硬墙的那一刻,她察觉自己的脚腕忽地被温热箍紧。 她心尖跟着一跳,下一瞬那道温热用了些力度,她身子控制不住被直直拉了出去。 连惊呼声都被埋没在衾被里,小肚子摩擦过底下的棉衾,一直抵到床沿的木突才停下。 雪白的玉足失去掌控,忍不住下垂,粉嫩的足尖轻轻碰到脚踏上方才随意掷落的绣鞋,因凉意不安地缩了缩。 她上半身还趴在床榻上, 谢知鸢才要顺势往下滑,可男人的大掌却立时按住她的脊背。 她忙哭着喊了声表哥,想阻止他的动作,声音因窝在被褥里头显得囊声囊气的。 房内的角落里,盘翠绣金纹香炉慢吞吞烧得火热,像是要驱逐一切寒气。 可炉火的温度哪能比得上身上的热意? 微冷的气息无处不在般从周遭灌入,好似一瞬间便从闷热变为处在寒冬的冷冽。 ...... 男人停下动作,屋内重新陷入沉寂, 可谢知鸢却敏锐察觉到那股目光,滚烫炙热,他好像在忖度着些什么,逼得人无所适从。 她小声呜咽着喊他,没忍住侧头张唇咬住被褥里侧的绣线。 “哭什么?嗯?”男人沙哑低缓的声音自背后响起,谢知鸢还没羞愤反驳,他却已然再度捏上她的后颈。 她无力地趴着,露在外头的小手想要往后捶他,却只落了个空,微末不可计的反抗惹得男人再次低笑。 “怎么——”他捏着她后颈的力道加重,字字句句成了折磨人的利器,语调带着与平日不同的低沉,“孟瀛能这般对你吗?嗯?” 谢知鸢说不出话来,她只得乖乖地沉默着,现下无论说些什么都好像无济于事,毕竟于表哥而言,一切抵抗都好似会被他轻而易举消弭。 她的手再次揪住被褥...... 冬衣繁复又多,压在身上是沉沉的重。 好在男人没再用话来戏弄她,谢知鸢咬着被褥的嘴有些发酸,她扬扬下巴,稍松开一点,脸颊已生起闷红。 ...... 身后原本被男人高大的身影遮挡着,此时陡然一空,连带着后颈处也松乏。 谢知鸢茫然地放松了腮帮子,冷风一并灌入,吹得她瞬间发凉。 后面沉稳的脚步声稍远去,表哥似乎已经走掉不知去干何事了,她有些无措地提了提身子,可两条细嫩的小腿早已发软,怎么扑腾都扑腾得不上去。 陆明钦再回来时便见着女孩挪动着腿往上爬,细瘦的腰也从厚实的衣料中挣脱出来,挂在床边,陷进去一段极优美的弧度,好似收紧便能掐断似的。 两丸不大不小的腰窝嵌在微翘起的弧度上。 他唇角微弯,搁了盒子在边上,宽阔的大掌顺着腰线掐进她腰窝里,她那敏感得不行,一捏,身子就忍不住颤动。 陆明钦散漫低垂眼睑,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脊背,那儿细细一根,带着好似轻轻一掐便能被折断的纤瘦。 “唔——坏,坏蛋!”蔫了吧唧的声音自衾被间传来,好似含了水,“表哥别打我......” 怎么还同小时候般打人的!她都多大了......很丢人的...... “谁打你了?”陆明钦反问,他拿过方才搁到床边的盒子,毫不留情地挑了最边上那个。 * 窗外的风显然大了些,黑沉沉的天如墨般深深被洇湿,也不知在酝酿些什么,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58节 坐在廊下的四喜拢紧身上的衣襟,她今日穿得是实棉的云边织锦,将寒气牢牢挡在身子外边,可头发却被随之而来的风吹乱些许。 她抬头望着天空,思忖着那些被挂出衣物有无被收起,可耳边的动静总能打断她的思绪。 外边汹涌,暗潮蓄势待发,可那些冷冽却未沾染屋里头半分。 窗牖死死地合着,那些迷蒙的热气好似要蔓延至每一处。 谢知鸢脸放在软被堆里,小肚子咕噜噜的,她没忍住哼唧了两声。 陆明钦按住她的腰,眉目平静地淡声问,“很舒服?” 谢知鸢不好意思开口,连脊背都僵住了。 陆明钦偏不让她舒服,想让她尝着些许苦头,下次才好时刻警醒着。 不要同对她别有居心的男人说话。 谢知鸢预感到不妙,她忙下沉了身子,却在下一刻被一只大掌托住。 ...... * 里头的动静传到屋外时,四喜不安地搓了搓手。 她原先是跟着下人们那辆马车一道回来的,先前见着世子爷气势沉沉地抱着夫人进门时还在乐呵,可如今却忍不住担忧。 “四喜姐姐——”一声轻柔的呼唤自草丛深处传来,四喜侧眸望去,恰好瞧见与她穿着同色衣裳的春桓在不远处。 “什么事?”四喜对春桓印象说不上坏,却也说不上好,但基本的回应还是该做的。 梳着双丫髻的丫鬟笑着在她身边坐下, “守夜之事交予小丫鬟们去做就成,四喜姐姐怎的亲自来看?小心受了风寒。” 四喜扯了扯嘴角,“我总放心不下,还是亲自照看好。” 春桓噢了一下,便不再出声,两人静静待了会儿。 屋内的动静越来越大,若是一个人坐着还好,可身旁还有一个人,四喜怎么都不自在。 也不知她好好的觉不睡,来这是干嘛!她既不是帅气的小厮,又不是闪闪发光的金元宝。 四喜指头捏住滚边,拢紧衣襟,尽力忽视身边的大活人。 好在寒风呼啸,将人的呼吸掠得一干二净。 可对方却不知四喜心中的腹诽,她听着耳边的动静,忽地眼眸微转,难得露了几分与平日里沉稳截然不同的活跃来, “四喜姐姐,这回世子爷同世子夫人能成事了吧。” 四喜豁然转头,眼眸瞪大,“你这是什么意思?” 春桓见四喜反应这么大,知她上回还懵懂着呢,原本是想同这个大丫鬟打好交道,没曾想弄巧成拙, 她知自己说错话了,忙打了个哈哈,“瞧我这张嘴,我年岁小不知事,若是有说错的地方四喜姐姐多多担待。” * 屋里头,窗幔轻飘飘地垂落,却在下一瞬间被一只玉手攥住。 谢知鸢半缓过劲来,她睁眼,透过朦胧的水雾可见男人低沉的眉眼。 眼见着她回了神,陆明钦才捏住她的下巴,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小巧下巴上的细肉,似是漫不经心缓声问,“今日与孟公子聊得可开心?” 谢知鸢慌忙摇头。 她自觉理亏,如今的情形放在先前她可能还要顶嘴,毕竟自己只是同孟公子聊了几句,表哥怎的就如此罚她。 可从皇后宫中出来后,谢知鸢知晓了那么多秘辛,她的心早已软得一塌糊涂,自是下定决心要包容他的所有不安。 陆明钦确实是在不安,甚至心底隐秘肮脏的一角已经闪过要将她牢牢挂在身上的念头。 如此阿鸢才能不去沾花惹草。 只要稍一想到她同孟瀛间还有情投意合的可能,他便忍不住想摧毁一切。 “是不是想答应他,日日好承蒙他的关照,嗯?”男人语调不急不徐,可眸中浓黑聚集。 ...... * 里头动静闹得越发大了起来,四喜不耐得同春桓扯皮,她三言两语打发走这个小丫鬟后后,在门口缩着手进退两难。 她原本还在高兴世子对她家小姐的疼爱,可经过长久的思量,到底还是担忧占了上头。 听着里头女子温热湿软的低泣,声声揪心,她便忍不住要进去探探情况...... 她先前在小姐搜集来的话本子上瞧见过,似乎都说男人行那档子事时会动手,那......陆世子总不会打她家小姐吧? 思及此处,四喜彻底坐不住了, 她缩手手脚推门入内,绣鞋才踏至外间的毯子,里头好似要被捣碎的声响接连响起,兀地吓人。 女孩似哭非哭的喘息下一刻破碎,四喜缩着脑袋,脚步一顿,她到了屏风处,深吸口气。 若是陆世子真打了她们家小姐,她必定是要去拼命的。 她探了脑袋往里一看,入目的混乱令她瞬间缩回头。 可即便只有一瞬,那些个画面依旧挥之不去。 宽阔的大掌箍住女孩腰间最细的那一截,用力得青筋直突出, 而平日里矜贵清冷的陆世子,漫不经心地垂眸,眼尾也泛上红意...... 四喜捂着脸夺门而出。 门外伴云龇牙咧嘴被疾烨扶着在石凳前落座。 他轻舒一口气,感受着屁股上的疼痛,听闻声响不由得抬头望去。 扫了一眼从屋内出来的四喜,目光在她连月色都遮不住的泛红脸上顿住,不由得愤愤不平哀叹,“为何世子罚我不罚她?” 疾烨扯了扯嘴角,无奈道,“四喜......妹妹是夫人身边的丫鬟,世子也不能擅作主张将人罚了,不然夫人若是急了,世子爷也落不了好处。” 伴云关注点很是不同,他蹙了蹙眉头,“你喊什么妹妹呢?” 疾烨从他臂弯处抽出手,大呼冤枉,“四喜......嗯总不好直唤其名,她年纪又比我们都要小一些,不唤妹妹唤什么——” 伴云斜着眼打断他,“你说谁年纪大呢?” 疾烨:??? “你们在聊些什么呢?”被冷风一吹,四喜脸上的烫意总算消散了些,她不紧不慢踱步过来,目光狐疑地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一圈。 两人俱是摇头。 他们这般异常的态度令四喜想起方才见到的画面,她脸又开始发烫,慌乱之下没话找话,轻咳了一声, “待会世子爷里头唤水,还要劳烦你们......” “这不是看夜的小厮——嘶——”伴云拧了他一下,笑着说,“放心吧四喜妹妹,咱俩就在此处陪你等着。” 四喜妹妹一出,四喜脸色顿时像咽了个苍蝇,她摆了摆手,踱步到他们身边坐下。 月色融融,清风将树影吹得婆娑。 清脆的铃铛声打破周遭的阒寂,四喜忙吩咐着身边的婢女前去收拾。 有个面子薄的一如内便被铺面而来的糜乱唬住,她红着脸抬眼一瞧, 却见高大的男人抱着怀里的女子从屏风后绕出来,他身上着了间月白的寝衣,流畅的肌肉线条透过薄薄的布料若隐若现。 婢女有些可惜,据说世子爷防备心很重,从不在下人跟前裸露身子,便是洗澡也只让小厮放水,从头到脚亲力亲为。 原以为今日能见到什么,如今看来也便只有世子夫人能有这等福气了。 只是——她想起方才自男人臂弯处瞟见的小脸。 世子夫人怕是累坏了,闭着眸,眼尾还不住流泪,整张小脸泛红,那被咬破的唇,足以看得出世子爷这是要得有多狠。 有人唤她的名字了,婢女止住胡思乱想,拎着手头的水桶到了里头,余光中瞟见男人坐在水里,将女孩搂在身前。 有绵延不绝的红痕蔓延至脖颈,密密麻麻如云囤雾集。 作者有话说: 瑟瑟发抖,大狗睡过头了【对手指】 第149章 、涂抹 侧房浴间,水雾不住翻涌,将不大的空间笼罩出雾蒙蒙的白色。 男人靠在木桶边缘,有力的胳膊斜横在女孩腰间,空着的大掌轻柔地抚着她的发顶。 谢知鸢意识早已涣散,身子骨好似要散架了般,她小声念叨着什么,被陆明钦捕捉到。 他眉目低垂,大掌拢住她的细腰往里收紧了些。 侍女们拎着水桶,用大木勺往里头灌着热水与冷水,将水温调试得正正好,其中一个拿了布条,正犹豫着要不要替世子夫人擦拭。 原本垂睫替女孩抚发的男人稍抬眼,吩咐道,“我来,你们都先出去。” 她吓了一跳,忙敛眉应是。 侍女们搁下手中物件儿,鱼贯而出,不一会浴房里便又只剩两人。 陆明钦将缩在怀里的女孩往上提了提,折首吻了吻她耳朵尖,柔声问,“还疼?” 谢知鸢脑袋里全是困意与累意混杂的浆糊,哪能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嘟囔了几声。 陆明钦无奈垂眸,是他方才过于着急,好几次没控制好力道,她又是初次承欢,保不齐...... 还没等他再思忖,怀里的女孩忽地侧首轻轻咬住他的胳膊,闷闷地,直接低声哭了出来。 陆明钦无奈,他轻轻捏了捏她腰上的软肉,不住折首啄着她的鬓边,想让她好受一些。 待她停住哭泣,他才取过架子上的香胰,先在掌心温了温,才打着圈儿替她涂上。 大掌推着白沫子到了小肚子处,他动作轻柔,白沫如同花般将红肿遮掩,陆明钦垂眸瞧见了,又拿指尖轻轻抹去。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59节 原本的淡色好似沾染了胭脂,他眉头敛起,只觉着小表妹哪哪都娇娇的,稍一用力,就要担忧是否磕坏碰坏了。 * 外头床榻上杂乱无比,四喜正派人收拾着,才翻过乱糟糟的被褥,就瞧见下边的被单被什么染成了深色,其间大片污秽交错。 她蹙了蹙眉,按方才瞧见的那一幕,怎么这东西还能出来呢...... 四喜不大懂这些,只以为是她家小姐没受住,边上的春桓眼里却闪过些许了然。 她麻利地将新的褥子端来,那床褥是涌实棉做的,所需力道不小,四喜忍不住侧目,“未曾想你劲道还挺大?” 春桓笑了笑,“先前为绣花刻意练过的,比不得姐姐。” 四喜勉强唔了一声,吩咐她把床铺了,自个儿则是到了侧间外探头听着里头的动静, 方才她只远远扫了一眼,都能探查到姑娘被折磨得不清,若是再来一遭,她绝对是要受不住...... 好在里头安安静静,四喜松了口气,下一瞬却见面前的帘子被一把撩起。 热气与雾气扑面而来,身形高大的男子单手抱着娇小的女子,两人身上是同色的寝衣,他垂睫扫了她一眼,清俊的脸侧犹带了一丝抓痕,他留下句“唤人将里头清理一下”,便朝着床榻间行去。 内间春桓还在铺床,陆明钦就斜抱着谢知鸢在桌边的太师椅上先落座,伸手从架上勾了件披风盖在两人身上, 许是前些日子受了凉,怀中的小东西睡着时鼻尖不自觉发出一些柔软的闷响, 陆明钦静静听了会儿,眼底带了笑意,眉目软化得一塌糊涂,他余光瞥见桌案上摞着的册子,折身拿起其中一本,单手翻开后略略扫了几眼。 越看越有些惊奇。 他知晓阿鸢在写文章上是有些天赋的,先前所欠缺的不过是将心中所思以惯畅的言语表达出来,如今背得多了,那些往常积压的思绪一下子喷涌而出, 上月她还把控不好这个度,经由提点后倒越发纯熟。 这亦是陆明钦不安的缘由,小哭包面上娇娇弱弱,实则很有自己的想法,若是不愿同谁在一块,想方设法虚与委蛇也会逃离。 思及此,他轻轻阖上手中的小册子,摆放回原处,甚至连刚刚的方位都顾及到了。 陆明钦垂眸啄了下她的鼻尖,引来她自鼻腔中溢出的娇哼。 “世子爷,已收拾妥当了。” 背后传来春桓沉稳的唤声,陆明钦应了声,拢住怀中女孩的脊背,带着她往回走时目光在安分垂首的丫鬟身上微不可闻停了一瞬。 待背后床幔被掩起,春桓才抬起脑袋,倒着退下了。 谢知鸢是被凉意惊醒的。 她睁开眸时,下意识往东侧桌案前的窗牖扫了两眼,迷迷糊糊的视线中,外头一片黑暗。 痒意混着轻微的刺痛传来,男人清浅的嗓音响起,“醒了?” 谢知鸢低低叫了下,她想缩回身子,细腰却被大掌牢牢抓住。 “继续睡。” 陆明钦也不想打搅她,可她方才沐浴沾了水,若不上药怕是要严重。 “表哥......”谢知鸢开口,才惊觉自己的喉咙好似被火灼烧过一般,嘶哑得不行,她想起方才那些个蒙昧混杂的画面,耳根子一下子又淌上了热意。 陆明钦柔和地应了一声,他将最后一点药膏涂上,这才收回手, 好在阿鸢听话,乖乖地将所有都牢牢锁住了。 谢知鸢还困着呢,感受到温热离她远去,紧绷的身子才稍松弛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却因着堵塞,只得张唇呼吸。 陆明钦拿帕子擦了擦手,细心地将药盒子收好,听到某只小猪的呼噜呼噜的声音,不由得抬眸去看。 她面带酡红,眼尾因刺激惯常带着泪,由于屋内炉热的缘故,原本湿润的唇干得起了些皮,连带着红了一圈儿。 陆明钦唇角微伸,他俯身捏了捏她的鼻头,起身替她倒水。 男人原本因涂药半蹲在床榻前,谢知鸢只能隐隐约约瞧得见眉眼,其他的什么也见不着,如今到桌前倒水,昏黄烛光下越发显得肩宽腰窄腿长。 谢知鸢先前遭了大罪,如今可不得找补回来,尽管困意蚕食为数不多的清明,她依旧眯着眼,不错神地看着。 目光在男人身上转了一圈儿,脑中想起的却是不久前瞧见的,他衣衫半露的模样。 只可惜她当时被吓得厉害,没敢多看,现在想来,那是她头一回见到,也是头一回知晓表哥身材竟那般好。 她当时意识模糊不清,可犹然记得眼尾无助往下垂时,所瞧见的一幕。 男人因用力,那块垒分明的腹部偾张出极有力的轮廓...... 谢知鸢想起自己手无助搭在表哥臂膀上时,掌心处感受到的强劲肌腱,还有男人灼热的气息与低哑的声音,一下子羞得抓过边上的被褥,脑袋钻进里头不出来了。 ...... 陆明钦等水稍凉了些许,才端着茶碗回到床榻边。 只是瞧清的那一瞬间,他眉骨微挑,眼里晦涩汇聚,才上完的药怎的又都出来了? ...... 后半夜落了一场雨,暮冬的雨总是冰冷一片,一点点钻过人的骨头缝隙里,又一点点汇聚,将全身浸染得冒着寒气。 清晨时,赶路的行人都忍不住一直跺脚,才好祛除身上的寒意。 孟府来了个不速之客。 眉目温和的男人坐在桌前,他衣着干净简洁,袖口被挽在一截通透的腕骨上,不紧不慢替来客温着茶。 面容白净的中年人还戴着斗笠,微潮的气息自身上源源不断散开,他目光落在那截腕骨上,随着倒茶的动作,一道狰狞的伤口在茶雾中微露。 他凝视片刻,才出声感慨道,“还记得小时候孟公子为抵抗家父之令以死相逼,如今真是长大了呀。” 孟瀛眉目变也未变,修长的手指将斟好的热茶推了过去,“张总管不必反讽孟某,如今世事皆已尘埃落定,孟某刀尖舔血的日子过惯了,如今总想安稳下来......” “尽管是让你从替身变为真皇储?”张叔紧紧盯住他的眼睛,指尖在杯盏上不住地摩挲,“能将秦奕取而代之,这不是你二十年来的夙愿吗?” 温润的青年并未作答,他越过中年人的肩头看向窗外的细雨,雾蒙蒙地将原本明亮的天际撒上层灰。 “张总管,”半晌后,孟瀛笑了起来,他笑着的时候总能给人一种落拓明亮之感,让人瞧着止不住的妥帖与舒服,他温声道, “不知您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人所必不能者,不敢以强人,此非我所愿,张总管请回吧。” 张叔冷冷笑了两声,“不是你所愿?那你还趁邵远元气大伤之际拢了上清教的势力,那李深则之事,恐怕背后也少不了你的手笔吧?” “还不是因为——”孟瀛视线落回到张叔身上,意味深长道,“想要从您手里保下这条贱命。” 张叔脸色骤变,“你知道些什么?” * 谢知鸢醒来时,发现自己还落在男人的怀里,腰间横着他的手,背后是他炙热的胸膛。 窗外雨滴坠落的声音一点点砸在耳边,她才探了探脑袋,就被那股冷冽的气息冻得又缩回脑袋。 陆明钦一夜未睡,昨日小家伙闭着眼装作不经意往他身上乱蹭,他非圣人,先前顾及她的身子也只是一回,远没到发泄的地步,那时被她一摸,难免火气乱窜。 可一想到她的伤,他也只得捱下教训她的念头,让这个小没良心的睡了个安稳觉,自己却强压下被逼出来的念头。 如今不过是在闭目养神罢了。 感受到胸前的小脑袋还在朝他身上蹭弄,软绵绵的小手抚上他腹部,陆明钦无奈叹气,温热的指腹一下子捏住她的后颈,嗓音还带着刚起时的沙哑,“安分点,嗯?” 作者有话说: 我好勤劳啊【伸懒腰】 第150章 、红意 耳边是男人沉缓的呼吸声,谢知鸢脑袋又往他怀中凑近了些,男人的身子许是向来都那般热,脸颊贴上硬实的胸膛时,她被其上的滚烫刺激到,顺着微缓的起伏又远离了一点点。 表哥似乎还没醒呢。 她馋表哥的身子馋了好久,昨夜本想好好摸摸男人的腹部漂亮的肌肉,可磨磨蹭蹭羞涩了好久,却被他一把攥住小手扣到身前,压低嗓音威胁她睡觉。 如今男人正在她身边熟睡着,这般绝佳的时机不正好能让她将昨日的摸不到的遗憾都补回来? 谢知鸢耳朵动了动,从袖间小心翼翼地探出两根手指。 先摸到的是沾了他体温的布料,手指大胆地用了点力,便顺着劲瘦有力的腰线,滑到前边。 指腹触上男人腹间的那一刻,原本放松着的肌肉瞬间绷紧,坚硬滚烫得好似烙铁一般, 谢知鸢这会子被吓了一跳,她时刻注意着表哥的气息,耳边男人呼吸变也未变,这才放下心来继续摸索。 她从未体会过这般的触感,小手不自觉顺着弧度往下探了些,可还没摸着味儿呢,后颈兀地发麻,是男人的大掌捏住其上的软肉。 他让她安分些。 谢知鸢不听,她如今疼得厉害,可不得让罪魁祸首吃些苦头。 她把乱糟糟的脑袋埋入他的胸膛胡乱蹭了好几下,接着小鼻子一耸一耸的,好似嗅到了什么,愤愤不平地揪着他的衣角吸了好几口。 没等男人再开口说些什么,她已然伸出手臂,一把子搂住他的腰,仰着小脸醉醺醺地笑道, “表哥,你好香啊。” 小家伙时而叫表哥时而叫夫君的,陆明钦早已不想理会,他喉结微动,掌心掂了掂她软腰,沉声道,“不痛了?” 谢知鸢哼了一声,“哪能呀,痛死我啦,坏表哥昨夜那么用力......” 其实昨夜体会到的不仅仅是疼痛,热热涨涨中的酥麻自脊背直往天灵盖上窜,每每到了深处,她心尖便不由自主泛上震颤的感触,就好似被粗粝的指腹狠狠揪了一下。 可那对她来说还是过于刺激,谢知鸢说不好是害怕还是喜欢,她又把头埋在表哥的怀里,扑扇了几下长睫,突地惊呼出声, “表哥是忘取什么东西了吗,硌着我啦。” 陆明钦终是睁了眼,怀里的小家伙就是趁着她自己受伤、他不好对她做些什么才如此肆无忌惮,可不是事事都能如她所愿的。 * 不知过了多久,四喜听着里头的动静消了些,才要领人入内。 她也是一夜未睡,心中时喜时忧,欢喜的是夫妻蜜里调油般亲近,担忧的是小姐招架不住, 她才踏入外间,却见世子爷一袭单衣从里间行出,端的是云淡风轻,他同她吩咐完去唤水,便去了隔间换衣。 四喜眼皮子一跳,眼见着男人最后一丝衣角消失在角门处,她便迫不及待撂下身后的侍女,健步如飞到了屏风后。 这一眼便见谢知鸢正仰躺在床榻上,欲哭无泪,羞愤得红意都快蔓延至脖子根,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60节 四喜脑袋靠在屏风处,不解地轻唤了声夫人,看她费力地要坐起来,忙上前两步搭了手。 被褥顺着女孩起身的动作缓缓下滑,纤细精致的锁骨上的吻痕密密麻麻,四喜还没来得及心疼,就瞧见了谢知鸢...... 单薄的衣襟大敞着,昨夜洗漱后她寝衣内本就没穿小衣...... 仔细一瞧,还有些许污浊残余。 “唤人派水,我,我要擦,擦——”谢知鸢都快哭了,她实在说不下去,黑眸里噙满了羞愤的泪珠。 脑袋里一幅幅画面挥之不去,她想起方才表哥按着她的模样, 明明她都哭着喊自己错了,可他依旧不紧不慢地继续,垂落至她身上的眸好似被墨浸染了一般,偏偏眉目又带着未睡好的散漫。 似是在享受独属于他的早膳。 有时不小心戳到她红肿的伤处,男人也仅仅抚慰般地轻轻捻了捻..... * 谢知鸢梳洗打扮好后,外头天色已大亮,只是因着乌云的遮挡,少了几分生机。 她捂着才盘好的发髻,想去找大坏蛋,却被告知他已去书房批折子了。 伴云瞧着夫人瞬间耷拉下的眉眼,不住笑着说些世子的好话, “您不知晓呢,世子爷为腾出昨夜的宴席,提前批了一些文牍,可还有一些余下的,再加之如今灵州出了冻灾,那折子能称得上是源源不断飞过来,夫人看——” 谢知鸢怏怏地噢了声,自个儿转身回房里了。 如今正值十二月,微雨空濛地落下,谢知鸢一面疾步走着,一面想起前半月的日子,这下子小脸又垮了下来, 表哥总有忙不完的事,前些日子她虽因备考过得充实无比,但心中总有些空空落落的,昨日好不容易才见了他,又正好行了那档子事,本该蜜里调油、关系突飞猛进,可都被这些朝中的杂物干扰了手脚。 她心烦意乱地停住脚步,朝廊外望去一眼,目光所及之处,素色小伞在雨下宛如盛开的花瓣。 四喜跟在她后头,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疑惑道,“那不是三小姐吗?听说国公爷专门替她寻了个得意门生,不久后就要出嫁了。” 三小姐的生母夏姨娘原是镇国公的贴身丫鬟,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在,算是姨娘中最得宠的一个,如今有二小姐陆明秀的前车之鉴在,他对陆明微的婚事越发上心。 替她挑中的得意门生今岁恰好中了探花,样貌出众,活脱脱好些年前的镇国公。 原本谢知鸢对这些事情都不大感兴趣,毕竟陆府她在意的也不过只有陆明钦陆明霏兄妹二人,就算对陆老夫人,也是敬多于爱。 可在知晓表哥小时候的遭遇后,心中免不得对镇国公的偏心生起怨念来。 四喜看小姐静看着一言不发,忙将手中的汤婆子塞到她手里,“您就别想了,如今天冷得很,小心着凉。” 谢知鸢手热的好似火炉子,汤婆子揣进怀中还不如没有来的热乎。 她一手把圆墩墩的汤婆子递还给四喜,丢下句“去明德堂一趟”便提步朝前走。 四喜哀叹一声,只好提步跟上。 老夫人不甚在意嫡庶,毕竟每一个都是她的亲孙子亲孙女,她疼爱小辈,是以虽说如今时辰不早了,明德堂一天到晚总是不缺人的。 尤其是那些未出阁的姑娘,若是爹不疼娘不爱,便只得把半副身家都压在老夫人身上,好央着她替她们谋条出路。 她那没有需日日请安的明文规定,谢知鸢便隔两天去一次,老夫人也体谅她念书辛苦,每回还念叨着她来得太勤快了,该去多陪陪明钦。 谢知鸢面上不显,心里却在委屈,那她也得找得到表哥的人才能陪啊...... 近日陆府有家偏房亲戚前来投靠,谢知鸢才踏入外间,便听到里头的欢声笑语。 “阿晴先前都没来过盛京,听说陆世子风姿卓绝,老祖宗可真有这回事?” 说话的是个清脆的女声。 谢知鸢撩帘子的指尖顿在半空,听老夫人乐呵呵的声音传来,“你见了便知了。” 那自称阿晴的女子笑得娇俏,“来了大半月了,没见着过一回,明明阿晴日日来老祖宗这,运道怎么就这么不好呢?” 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有些淡了,还没说什么呢,谢知鸢便先一步撩起了帘子,笑着出声, “夫君他今日公务繁忙,却是日日都念叨着祖母的,这不,今日还特意吩咐我前来探望探望。” 她先朝正坐着的老人家福了福身子,在老夫人笑着嗳后才不紧不慢抬眼扫了圈周遭。 老夫人正坐中堂,左边是程夫人同她几个女儿,右边则坐了个眼生的女孩同一个少年,女孩子瞧着年岁不大,在她望过来时弯唇笑了笑,少年尚未及冠,同谢知鸢差不多大,在她来之后显得有些拘谨。 谢知鸢纳了闷了,先前她不说日日来请安,却也算是三天两头,怎的便如阿晴所说,一日都没撞见呢? 老夫人朝边上的女孩笑道,“这便是你方才口中陆世子的夫人,前些日子凑巧她来的时候你不在,这也是你头一回见她,是不是生得极美?” 阿晴点了点头,朝谢知鸢脆声道,“世子夫人好,我还从未见过如夫人般好看的女子呢。” 程夫人有心与谢知鸢修缮关系,忙跟着起哄,“那陆世子便同夫人差不多,阿晴也可以想一想了。” 谢知鸢端雅地道了谢,四两拨千斤般也夸赞了阿晴几句,如今她背书背得多了,诗词歌赋信手拈来,直夸得小姑娘脸红得快溢出。 老夫人笑骂她不正经,遣人替她端茶。 谢知鸢才在她边上的红木交椅上落座,便听到老夫人问, “再过半月便是岁首了,且不提府里的一些杂物,宫里才遣了人来,说是正旦大会得有从瑾同你一道出面。” 作者有话说: 周末日万完平日就摆烂嘿嘿,感觉快完结啦【应该】这章留评有小红包捏~ 第151章 、难熬 谢知鸢此次本是要向老夫人再问些与密辛相关之事的,可眼下人多口杂,她便只得让四喜同紫鹃递了个消息,自己则是先行告退。 大衍每年春节前的腊日要举办大傩戏,又在当日开正旦大会,诸臣子要奉上贺礼。 谢知鸢去不得前殿,只需同其他女眷去皇后那请安道贺即可。 朝会该送朝会的礼,请安也得送请安的礼,送皇后的礼马虎不得。 谢知鸢知表哥或许事事都已顾虑周全了,可如今他正忙,这些小事也不能劳烦他,或许还得替他将朝会的礼也给包圆了,于是她便叫了伴云过来。 伴云从四喜嘴里已经知晓夫人唤他是为了何事,略一思忖便自作主张将先前库房里东西的簿子备好,拜见时一同递了上去。 谢知鸢收到簿子的那一刻,眼睛立时瞪圆溜了。 无他,这簿子厚厚一叠,里头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她仅是扫了一眼便有些眼花缭乱。 饶是因出嫁前娘亲给她塞了一叠房契地契,自认为家产颇丰的谢知鸢此刻也被衬成了只小土包子,她在此时方对镇国公府的底蕴深厚有了切实的体会。 这一顿扫下来,谢知鸢看向伴云的眼神也变了。 这得有多大毅力才能守着这些宝物且岿然不动,看来小总管也非池中之物。 谢知鸢有意无意瞟了四喜一眼,又转到桌上那碗苦涩的药,这一下嘴角便泛上笑意, “......伴云,我且问你,你对我们家四喜——” 话还没撂完,原本笑眯眯还算沉稳的小总管一下子慌了神,他磕磕巴巴道, “夫人,世子爷那边还用得着小的呢,小的便先告辞了”, 说完他慌忙退到门外,抬脚时还被门槛狠狠绊了一下,哎呦一声才落在半空中,人已经没影了。 谢知鸢手捏着簿子,再次震惊住。 “真是个呆子!”四喜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子,鼓着脸骂咧了两句,眼睛却羞得水亮水亮的,脸蛋也红了。 谢知鸢故作哀伤地叹了口气,把手中的簿子翻得啪啪响,“既然他没有这样的打算,那不然......便算了?” 话音落地,她坐在太师椅里,仰脸冲四喜眨了眨水眸。 没成想机灵的丫鬟直接看穿她的意图,根本不搭腔,冷哼着将手里的碗放到她跟前, “夫人,如今天冷,你前些日子着了凉,这碗药该喝也得喝,不该喝也得喝,不然我便去世子爷书房那同他告状。” 这点小事怎好劳烦表哥。 谢知鸢垮了小脸,她狠狠瞪了四喜一眼,又唉声叹气一遭,才伸手接过还带着余温的碗,捏着鼻头将药灌了下去。 喝完后她赶忙张嘴含住四喜递过来的饴糖,苦巴巴地砸了咂嘴,疑惑道,“这不是什么治风寒的呀?” 四喜笑得戏谑,“这药啊,是老夫人那边差人送来的,说是能让您养好身子的。” 什么养好身子,还不是让人生娃娃。 谢知鸢自是知道女子该如何承孕,可她想起昨夜榻间......表哥似乎都弄到了她的身上,里头半点都未留的, 表哥......也不想要娃娃吗? 这事她不想要是一回事,男人不想要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谢知鸢心口有些发闷,转头拖过桌上的籍册看了起来。 这几日大学府那边还有最后一次核验,过了后因平旦,需得放十五日的假。 谢知鸢如今无需日日背诵册子,只要隔几日温习便可,于她而言,知晓了几句,锦绣文章简直信手拈来,但策论一科是如此,其他科目却大为不同。 尤其是经科类的,简直就是挑着经纶上的考,若是读过万事大吉,若是挑着了没读过的——那便只能自认倒霉。 谢知鸢为了不成为那个倒霉鬼,还得苦读经文,好在这东西只需理解,上月有表哥日日递信,这自是不成问题,可如今男人忙得紧,她便只好自个儿努力了。 晚间的时候,陆明钦才从书房忙完回里屋。 彼时谢知鸢正认真地逐字逐句查经纶上的字意,被身后清冽气息包围的那一瞬,手底下的秋毫吓得点了滴圆墨。 “这么认真?”陆明钦单手揽住她纤细的肩膀,俯身慵然靠在她颈侧望向桌面,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揪住她腰间挂着的玉坠子。 他身形高大,轻而易举便全然笼罩住她,男人赶来得急,身上的披风也没摘下,浑身带着寒气与湿意。 谢知鸢瘪了瘪嘴,小声嘟囔道,“冷死人了。” 陆明钦动作一顿,他轻笑了一声,倒是没做辩解,起身离远了些。 没等谢知鸢失落,耳边忽地传来窸窣的动静,原是他解了身上的披风,随意掷在架上,又回到她身边,“可有我坐的地方?” 他这话问的真奇怪,谢知鸢支了支下巴,示意表哥去看桌子边上的小矮凳。 陆明钦却只静静看着她,在谢知鸢不明所以时,男人俯身凑近了些,大掌抵住太师椅的扶手,微凉的旷露气息随之袭来,“阿鸢把椅子让予我可好?” 他的鼻息正对着她额角,谢知鸢被痒得抬了抬睫,水眸倒映出他居高临下望来时,悠然墨黑的瞳仁。 她嘟囔,“这么多凳子,表哥作何要抢我的,才不要呢——” 话还没说完,她腰间一紧,男人的大掌不紧不慢往里一收,下一刻她腾空而起,于半空微滞两瞬。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61节 落到男人的怀里,背后抵住他温热的胸膛。 谢知鸢闷闷的说了声“坏蛋”,陆明钦好似没听到般,横住她腰的胳膊往里收拢了,折首将下巴抵在她肩颈侧。 他阖了阖眸,缓解眼底的酸涩,鼻尖满是女孩的清香,明明打得是同样的香胰子,还是他昨日一圈一圈替她抹的,可到她身上,那味道便沾了几分柔软。 同样柔软干净的嗓音响起。 “表哥害得我多涂了个点,” 陆明钦顺着她的话望去,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注释,最后一行清秀的字迹旁落了小小一滴墨,女孩软软的哀怨声再度传来,“你看,是不是很丑?” 陆明钦轻轻嗯了声,他捏住她的小手,女孩纤细的指节因动了一下午的笔有些轻微泛红。 他的指节比她粗了一圈,越发显得微蜷的手指头可怜兮兮的。 陆明钦注视着那道红棱,下颌收紧,他低头轻柔地啄了一口,从喉间发出几个字的音,“怎么写了这么多?” “太难了......”谢知鸢委屈得不行,眼巴巴地仰脸望着男人利落的下颌,乌黑透亮的水眸里泛起了雾气,“我都不会......” 陆明钦从她手间抬睫,闷声笑了下,“不来找我?先前不都是我替你做解释的?” 谢知鸢手指微动,得寸进尺试探道,“表哥忙,总不好为着我这点小事分心。” “你倒是体贴,”陆明钦意味不明捏着她的指尖,在谢知鸢失望时忽地又不紧不慢道,“只是——阿鸢的事怎么能算作是小事呢?” “真的?”谢知鸢瞬间在他怀里坐直了身子,抻着腰回头看他,眼里满是期待。 天可怜见的,若是她不能打扰表哥,又同往日般好几日见不着面该如何是好? 男人箍住她纤细的腰肢,替她稳了稳身子,悠然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谢知鸢嘿嘿一笑,不知哪来的勇气,仰脸软软在他下巴处亲了一口。 亲完又迅速缩回脖子,脸也红了一圈儿。 陆明钦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扯回她躲闪的动作,静静看着她长睫扑扇害羞的模样,喉结微动,“亲完便不负责了?” 谢知鸢刷地抬起睫毛,正巧对上男人黑沉沉的眸子,他眉目平静,只是笼了层晦暗不明的雾气。 她张唇抿了抿自己的唇珠,紧张道,“阿鸢想负责,身子,身子也不允许呀......” 陆明钦眉心一跳,他知是自己昨夜没掌控好力道,只是这个理亏也不知能被阿鸢用到何时。 他淡然垂眸,将她方才抿过的唇珠又软软吸了出来,含在嘴里轻啄,小心翼翼地像是对待快要软化的糯米团。 * 陆明钦陪谢知鸢用过晚膳后就又要去忙了。 谢知鸢在桌上没忍住问了两嘴,未曾想男人眉目瞬间冷下来,唇角却挂着笑,“一些个虎毒不食子的笑话罢了。” 看这样子,倒像是什么秘辛,表哥既不愿谈及,谢知鸢也不好多问,她殷勤地替他夹了好几筷子的菜,男人都不紧不慢耐心吃完了。 即便在吃饭时,他风姿依旧是独一份,大掌拖着玉碗,也不知是哪个更温润些。 谢知鸢鼓着腮帮子,一面嚼饭一面偷偷瞟向他,在男人若有所觉望来时,她又慌乱得忙用碗挡在前面。 谢知鸢饭量大,陆明钦特意亲手为她打了口大又轻的木碗,让她好端着吃,这口碗被她小手一举在前边挡着,真是半点小脸都瞧不见了。 陆明钦搁下手中碗筷,碗底触及桌面时的动静惹得小家伙终于探出头来。 “表哥吃完了?”她讷讷问道。 陆明钦嗯了声,眼见着女孩失落的模样,他眼底带笑,“今日早些睡,若不然过些日子想睡,也睡不成了。” 小娇气包气鼓鼓的,再度用碗挡住了自个儿红得宛如猴屁股的小脸。 表哥走后,谢知鸢还得继续读经纶,又翻了好几篇,没合拢的窗牖自外头挤入一丝风,将手底下的书页吹得挂啦响。 谢知鸢吸了吸鼻子,她看着手底下的注解,又抬眸望向窗外的一片浓黑,不知为何起了几分感慨。 又有多少人能行自己愿为之事呢?不过是在滚滚车轮中被推着前行,你不愿做,总有大把人抢着要这个位置。 * 冷风在肌肤上泛起层层疙瘩,谢知鸢再迷迷糊糊清醒时,略睁了睁眼,眼里的水汽被昏黄的烛光闪烁出刺目的波痕。 好冷。 她蜷缩了下身子,指腹触及之处,却是单薄又破败的棉絮。 还好热。 她脑袋成了一团浆糊,可意识深处好似有一团火,将那片浆糊混着水煮烂,一直往外冒着扑腾的热气。 一片迷蒙中,冰冷的触感覆在额上, 谢知鸢不自觉蹭了蹭,又感受到其上的力道收紧了点,耳边隐约有人在说话。 “她病了,这冬天又如此难熬......你真的不考虑——” “不必,我心意已决。” 打断先前那人的男声格外熟悉,低沉清冽,尽管谢知鸢意识沉沉宛如陷入泥淖,心中还是抑制不住掀起轩然大波。 作者有话说: 离完结应当是还有几万字?【伸懒腰】 这本完结就先码隔壁《织月亮》(大概十来万字),期间等瑶瑶解锁呜呜呜 第152章 、再梦 “你这样就不怕她......” “怕。” 男人语气低沉,“可若是我答应你,身家性命全然在此一战,阿鸢病弱,我如今赌不起。” “更何况——”谢知鸢迷迷糊糊眯起眼睛,光影微晃中,他好似抬眸扫了那人一眼,“都是老弱残兵,此次胜算十不存一。” “明钦啊明钦,你我一道长大,你的性子我会不知?难不成就将这般窝囊地将江山拱手让人?” 那人语气犹带恨铁不成钢,可男人依旧是淡淡的,“若是往常,陆某孑然一身,不论怎样也要拼上一拼,现如今不同,太子请回吧。” “她都要病死了陆明钦!”宋誉景语带着急,“你也知晓如今城中大力搜查根本不让人进,若非打胜这场战,你连药沫子都买不到。” 是一段很长的沉默,“......若是,若是阿鸢没能挺过去,我便一同陪她下黄泉。” * 谢知鸢惊醒时,浑身上下都泛着冷汗,她不自觉往外一捞,却只有一片冰冷。 她打着哆嗦把微冷的被褥抱在怀里,心口处的惊惶好似要溢出来。 潮湿的泪沾上被褥,将手底下那块染得微深,谢知鸢不住宽慰着自个。 没事的,不过是梦...... 自表哥坠崖那次后,后头的梦就未灵验过。 不论是邵大人将她绑在牢里审讯,抑或是太子娶她作侧妃,这些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被推翻了,此次应当也是不例外。 更何况若是真落了那番境地—— 谢知鸢下决心要备好治烧的药。 她心稍定,那淅淅沥沥的雨声便再度传到耳朵里。 不知怎么回事,前夜下的雨一直缠缠绵绵了两日,檐下站着闲聊的丫鬟都在抱怨雨天冬衣易脏,又难干,再来几日,怕是都不够穿。 她们是到主子跟前伺候的侍女,穿着需得体面整洁,担忧衣物也是难免的。 谢知鸢被伺候着起身梳洗打扮,她这几日都得去大学府做最后的核验。 她看着镜中面容秀美的女子,按捺住迫不及待想见表哥的心思,叹了口气。 等她回来就去宠幸表哥—— * 书房里,男人将一页纸丢到桌案上,叹着气揉了揉酸涩的眉心。 疾烨在一旁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世子爷一夜没闭眼,大半月半数都如此,长此以往再好的身体也支撑不住啊。 门外伴云端着盘子钻入,他小跑走进,将茶盏放到男人手边, “世子爷喝些热茶提提神。” 陆明钦单手支颐,手肘靠在桌案上,他接过茶抿了一口,再度吩咐道, “张邈行事不避讳我们,是特意给我们看的,如今秦奕那边在他眼里已成了废子,但说不定又是反其道而行之,你且派些人——” 他语调有些顿住,“去看着他,别让他被杀了。” 若是废子没了用处,大多不会留着他碍别人的路,但张邈培养秦奕耗费了无数心血,总不应让他白白丧命。 都是棋子。 陆明钦眸光沉缓,再不济,顶上那人玩尽兴了,也总该收手了。 * 谢知鸢在大学府又听了一日的之乎者也,原先还捱得住,可或许是昨夜做了那似真非真的梦境,在此处的分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难熬。 她想立时见着表哥,想将自己投到他怀中,想蹭他,想要他用温热的大掌温柔地摸自己的脑袋,带着独属于他的气息...... “谢知鸢——”谢知鸢抖了抖,她起身,面色淡定地看着台上的白胡子先生,心中却极度慌乱。 原本的她课业烂,在抽答时丢点脸便算了,可如今她在众师长眼中早已换了形象,再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答不出来,可真是要了命了。 好在这位师长性情和善,许是见她走了神,想好心提点一番,只问了她再容易不过的一个问题。 谢知鸢大舒一口气,却是再也不敢走神了。 直至下了学,紧绷的心神才得以放松。 谢知鸢总算捱到头,她迫不及待要回府,可偏偏门外有人拦。 是先前与她有几面之缘的长平侯李管事。 因着先前对他的还算不错的印象,谢知鸢撩起车厢的帘子,垂着长睫,耐下性子听他谈及小公子的病情,说是因天凉有了反复,想请她再去长平侯府一续,正巧小世子也想她想得紧。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62节 谢知鸢思忖片刻,所幸再过几日也没了事,便暂且应下,辞别对方后,她坐着车舆回到府中,连披风都还没摘,就风尘仆仆赶往表哥的书房。 可越靠近,她步子就越发慢了下来。 不行,若是让男人瞧见她这幅猴急的模样,指不定要怎么笑话她呢。 谢知鸢稳了稳神色,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因着表哥昨日的承诺,光明正大地拐进了男人的书房。 她不知有多久没踏入过这里了,书房还是老样子,只是原本放在角落里的两颗常青树被细致妥帖地放到了东侧窗前的空地上。 那是她小时候替男人栽种的。 小阿鸢那会儿刚从祖父那学了几招,迫不及待迈着小短腿赶来陆府,小胖手上捧了两株树苗苗,想同最亲近最可敬的大哥哥炫耀炫耀。 当时的陆明钦十岁出头,性子冷淡的小少年日日忙着书院中的事,自是不会对这些孩童之物感兴趣,加之对小家伙心存防备,便只冷眼看着她造作。 小阿鸢哼哧哼哧地在院子外挖土,白嫩嫩的一双手都被磨得红彤彤的,还是伴云看不过眼,偷偷吩咐人替她备好了盆子与黏土,让她把树苗种里边就行。 阴差阳错之下,这两盆常青树竟生得不错,许是念旧,陆明钦没差人将它扔出去,反而任由两盆树放在角落里。 可到底是留在他房中的事物了,下人怎能不用心对待? 久而久之,这两颗树长得越发茂盛,尤其是陆明钦同谢知鸢成亲了之后,伴云更是将此视作两人的定情信物,越发小心翼翼地对待。 前些日子还同陆明钦提出将两盆东西放到光亮处,对方虽对此说法嗤之以鼻,但也默许了他的行为,自个还时不时去看两眼。 是以谢知鸢瞧见时,这两株常青树便已被寄予了厚望。 她的注意力不在那上边,可俗话说的好,越想做何事,面上就越要忍耐住。 这俗话虽是谢知鸢说的,但也有几分它的道理。 她不紧不慢凑到常青树那,手指头捻了片叶子,翻着看了两眼,饶有兴致地点评道,“叶片饱满,叶柄粗壮,叶脉鲜嫩,看模样吃得不错。” 陆明钦自她进来后便撂下了笔,他放松了下紧绷的身子,往后靠坐在太师椅里,眉骨在暗光中勾勒出清绝的弧度。 他侧眸看她,屈指点了点木扶手,淡声道,“过来。” 谢知鸢掩了掩疯狂上扬的嘴角,装作不情不愿的模样,老老实实地过去, 到了他跟前后,没等男人开口,就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腿上。 陆明钦微愣了一瞬,乌黑长睫停顿在半空,却见腿上的女孩仰了仰脸,看向他的眼里满是无辜,好似在说“是你让我过来的哦”。 他唇角泄了几分笑意,稍坐直了身子,大掌顺势揽住她的纤细的肩背,热气扑洒至她的小耳朵,声音低沉,“这么着急,嗯?” 谢知鸢害羞得把脸贴在他温热的胸膛里,拿软乎乎的脸颊肉蹭了好几下,才心满意足地重新抬起了脑袋,圆溜溜的乌眸骄矜得很, “才没有呢,不过是顾虑到夫君想阿鸢了,阿鸢才勉强让夫君抱抱......” 明明是自己想得不行,却把缘由全都推到他身上。 陆明钦闷笑两声,没计较她的嘴硬,只顺着她的话应和道,“确实是想得紧。” 没等谢知鸢嘟嘴娇哼,他忽地垂眸,折首到她耳边,哑声问,“伤好全了?” 第153章 、身世 谢知鸢怎会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她脸蛋瞬间涨红,吭吭哧哧的, “这才过了多久呀......还痛着呢......” 她说这话时,头上未摘的步摇也跟着晃荡。 陆明钦也不逼她,只淡淡嗯了声,伸手把那碍眼的步摇给抽了,墨锻般的软发瞬间倾泻了两人一身。 原本松松环在她背上的手臂一沉,将人往怀里收紧,他往太师椅里靠了靠,眼眸微阖,声音散漫,“陪我睡会儿?” 谢知鸢从他怀中睁出一只眼睛去看他, 男人眉弓稍突,眉骨线条锋利却又混杂着柔和,高低错落下,平日烛光一照,难免会在眼底落下几分阴影。 可此刻他眼睑下除却长睫洒落的影子,还深深沉着一片乌青。 谢知鸢心尖好似被揪了一下,难免埋怨起朝中之事来,表哥为了这个杂事,都累成什么样了。 让她当女官,她也不愿干这样的活。 谢知鸢想着道,“夫君你睡吧,我正好也困了,今日夫子讲课时,阿鸢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陆明钦没睁眼,只是轻笑,“不好好听课。” 说不出是指责还是略带宠溺的无奈。 谢知鸢哼哼了两声,她放轻了呼吸,在男人怀中闭上了眼,心中的思绪却很是活泛。 宫中是有人欺负表哥吗?那桌子上的文牍怎么会那么多? 陆明钦倒不知他的夫人小脑瓜里早已替他编排了一出宫闱大戏,他几夜未眠,意识好似被泥淖扯着往下沉,不过几瞬便有了困意。 些微倦意拉扯着敏锐的感知,浮浮沉沉,不知凡几,又陡然消逝。 不过只打了个盹,连残梦的痕迹都无,陆明钦就被外头伴云的叩门声吵醒了。 彼时女孩正缩在他怀里,软软小小的一团,鼻子随着呼吸的起伏还冒出了个鼻涕泡泡, 陆明钦没忍住阖眸无奈轻笑,他两指略抬,示意进门的伴云噤声,又轻柔地把她身上的披风往上捻上了些。 伴云眼观鼻鼻观心,领着一溜小厮轻手轻脚地将角落里的烛光点亮。 陆明钦慵然靠在太师椅里,许久未有过的睡眠令他眉间泛起几丝松乏。 他搂着怀里睡得正香的小人,空出的手则是捏起桌面上叠得如小山般的折子。 其实谢知鸢有一点倒是想对了。 陆明钦如今的顶头上司是监察司的御史,他先前因陆明钦在一桩案子里不留情面地扣押了他唯一的嫡子,对他早已生出几分不满。 虽碍于陆明钦爵位不至于做些什么大事,但将一些杂物都堆到他身上。 陆明钦没将这些小事放在眼里,不过是扫几眼的功夫,况且监察新法快与旧法并行,这些华而不实的文令早该被废黜。 小厮们不敢将烛火点得过胜,于是屋内同方才一般晦暗,伴云顾虑到世子爷的眼睛,便单独点了盏豆大的油灯到桌面。 谢知鸢醒来时,鼻子难受得快冒泡,她吸了吸,却因堵着了,只发出些许沉闷的声音。 肩背上环着男人有力的胳膊,她迷蒙地抬起眼睛,却瞧见表哥正在看折子,长睫在暖色的烛光下投落点阴影。 “表哥怎么都不叫我——”谢知鸢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语调带着浓重的鼻音,“这样你累不累呀......” 男人修长如玉的手正夹着玄金色长边的硬皮文牍,这折子明明也不小,在他手里却显出灵巧来。 陆明钦掀了掀眼皮子,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瞬,不答反问,“又没好好喝药?” “没有——”谢知鸢心虚地避过他的目光,狡辩道,“许是才喝了几日,药效还未到......” 她话音才落,伴云在在外头叩了叩门,“世子爷,该用晚膳了。” 陆明钦轻轻应了一声,谢知鸢还在担忧就这点声响伴云能否听到,却见穿着厚实棉服的白面小总管已端着个食盒从垂障后拐了过来。 顿时一阵香味从缝隙里钻了出来,谢知鸢探了脑袋去看今夜小厨房捎来的是什么好东西,可在伴云翻了盒子后,她瞬间枯了脸。 “这是什么呀——”谢知鸢揪着表哥盘扣前垂着的璎珞,瘪着嘴气势汹汹地吼着,满脸都是“我要闹啦”。 可因带了浓浓的鼻腔,像是小猫愤怒地张开爪子,露出的却是柔软的肉垫。 伴云面不改色,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从最上一层的夹缝里端出碗热气腾腾的药, “这是世子爷刻意吩咐小的拿来的,夫人可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啊。” 谢知鸢倒还真想辜负了,她委屈地回头,却见男人波澜不兴地还在看折子,她只好晃了晃他的袖口,妄想蒙混过关,“夫君——” “听话,”陆明钦总算垂眸看她,目光在她红彤彤的鼻头上稍顿,“都病成什么模样了?”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清楚吗...... 谢知鸢恹恹的,不知怎的突地想起梦中自己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情景。 她心一慌,只好皱着小脸应下了。 陆明钦知她喝药不易,他放下了手头的文牍,从伴云手里接过那碗药,原本环住她肩膀的大掌向上扣住她的小脑袋,圆润的碗沿便被凑到她嘴边。 若是常人喂药,必得一勺一勺喂得妥帖,可陆明钦知道她的性子,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他手又稳,掌心倾斜时,饶是谢知鸢有意避开,可那药还是一点一滴都没撒出来。 细致的眉蹙起,谢知鸢喝完药后,嘴里满是折磨人的苦涩,顺着舌根直接蔓延至心头。 陆明钦替她拿了蜜饯,凑到她唇边。 谢知鸢没张嘴,反而抬眸定定看着他,那双乌黑水亮的眼里带着忿然。 陆明钦微哂,手指又捏着蜜饯往前递了递,逗弄般地将她湿润的唇戳出了个柔软的小窝窝。 谢知鸢不知哪来的火气,一把抓住他作乱的大掌,在他罕见的错愕中抻起身子,还带着药味的小嘴在瞬间贴上男人的唇。 不同于往常的浅尝辄止便羞涩收回,她此次强硬地深入其中。 陆明钦不过两瞬便反应过来,垂眸好整以暇地松开唇,让她的小舌头有了偷袭的间隙。 药液浊涩的气息在两人唇齿之间蔓延,陆明钦喉结不住滚动,大掌顺着她的腰线掐进最细的一截,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 伴云见势早已退了下去,离去前还唤上了其他小厮。 衣料擦摩间,谢知鸢衣带都快松了,她忙收回唇,小嘴滚烫得湿漉漉。 她笑得开怀,唇畔的梨涡微显,“如此我与表哥也算同甘共苦了不是?” * 谢知鸢哼着小调回了府里。 因着她全身上下都是表哥前日夜里弄出的细痕,不论她怎么作弄男人,他都好脾气般地没教训她。 这两日局局都被她扳回的感觉过于舒爽,谢知鸢不由得有些飘飘然,可那些个感觉都在见到门前侯着的紫娟时轰然消散。 “夫人,老夫人那边有请。”紫娟敛眸福了福身子,再抬眼时脸上带了笑,“她这两日都同阿晴姑娘在一处,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就唤了夫人,夫人可千万别嫌婢子来得晚。” “怎会,”谢知鸢掩去眸中的复杂,也跟着笑道,“老夫人有时间便好。” 谢知鸢先前令四喜同紫娟暗中递消息,虽没明说是什么,但老夫人走过的路也比小辈们吃过的饭要多,怎会不清楚她那点心思? 老夫人叹口气,让李嬷嬷准备去泡杯茶,自个儿在正厅处转着佛珠等。 她心口处闷了些许不安,毕竟当初那事她也有责在身,以至于从瑾这孩子这些年对她虽敬,却也不亲近。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63节 佛珠恰好捻完一颗,细碎的脚步声正好停在了外头。 “哎呦夫人来了?老奴恰好给您斟了杯茶,此处风凉,快些进来。” 又是一阵笑声罢,戴着披风的女子已跟着李嬷嬷入内,她风尘仆仆,鬓边软发都被狂风吹得有些散乱,可丝毫不掩风姿,望过来时笑意盈盈的。 陆老夫人先前其实并未过多留意谢知鸢,她的孙子孙女太多了,自个儿年纪又大,着实看顾不过来。此刻打眼一瞧,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什么时候鸢丫头也有了这般气度? 但一想从瑾,心中便有了答案,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外人跟前,她是将她表哥那点沉稳气度学了个十成十。 谢知鸢福了福身子,得了令才到老夫人跟前落座。 “是想问从瑾孩提时那些事吧。”陆老夫人掐着佛珠,带着细纹的脸上泛上些许无奈,“我便晓得,皇后定会与你说,她心中根本藏不了事。” 叶沅性情良善,先前就对陆府处置陆明钦之事颇有微词,若不是她的缘故,当时被众人攻讦的小世子怕是连童学都上不了。 可正因着她的帮扶,才导致陆夫人叶絮越发厌恶陆明钦。 桌上的茶还在冒着细烟,谢知鸢出声问了第一句,“表哥他......他当时是什么反应呀?” “什么反应?”陆老夫人停住掐佛珠的动作,原本微眯的双眸也稍睁大,似乎是在细细回忆。 “他当时才那么点大,”老夫人伸手比了比,“才五岁,便被我那不孝儿擅作主张视为孽种,偏偏他那娘亲也是个犟脾气,多年来被惯出的清高,说什劳子清者自清,任人误会。” “娘亲视他为耻辱,爹视他为孽种。”陆老夫人阖上了眸,语气哀叹,“他能有什么反应,那种情势下,能活着就不错了。” 圣上当年还是世家公子时眼光极高,不料对尚在闺中的叶絮也便是如今的陆夫人一见钟情,为了她硬生生等到而立之年也未娶妻。 可当时叶絮牵扯过多,圣上的父族母族极力阻碍,阴差阳错之下,圣上娶了她的胞姐也便是如今的皇后娘娘。 叶絮被辜负,伤心之下挑了众追求者中最出众的那一个。 镇国公早已知晓叶絮同圣上的渊源,但他表明不介意此事,对叶絮是掏心掏肺的好。 人心都是肉长的,长此以往,叶絮也动了真情,两人过了好些年蜜里调油的日子。 可好景不长,一日圣上微服私访,在陆府同陆夫人叙旧时恰好被镇国公瞧见了。 叶絮性子高傲,镇国公即便再卑微也有自己的骨气,两人虽相爱,但难免产生些许摩擦,那段日子夫妻二人恰巧才发生争执,此时又有小人才陆兆盛耳边念叨着嫡长子非亲生。 可偏偏陆兆盛还真就怀疑上了。 他同叶絮在大婚前便行了那档子事,而叶絮当时并非完璧之身,他面上虽表明不介意,但心中总存了些芥蒂,加之身边人一直在念叨着他的夫人多年来有多瞧不上他,他不过是退而求其次之选, 陆兆盛一怒之下便临幸了身边的婢女也便是夏姨娘。 陆夫人心高气傲,眼里揉不得沙子,见夫君背叛了当初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盟约,堵着气不与他和好,纵使镇国公再后悔,也经不住陆夫人的次次冷脸。 两人间的纠葛且先不提,最遭殃的还是无辜的陆明钦。 比他小了三岁的陆明霏样貌肖父,不必多说,一瞧便是陆府正儿八经的嫡小姐,可陆明钦肖母,任谁也瞧不出他脸上有半分镇国公的影子。 对陆夫人而言,陆明钦不仅仅是她同镇国公恶心爱情的象征,更是一种莫大的羞辱,因为他,她被迫担上那些个不好听的称号,她本就是自私的人,陆明钦又生性冷心冷情,从小不爱亲近她,陆夫人自是越瞧他越不顺眼。 流言甚嚣尘上,陆兆盛夫妻二人又是火一般的性子,吵起来时不管不顾,这下子连下人们都知道了。 陆老夫人为了镇国公府的面子,也只好封锁了消息,将陆明钦软禁在家中。 无人守护与照看,当时这么小一个孩子,即便是名头上的嫡长子又如何,下人随意都可欺负。 那段时日陆明钦在陆府不过是不至于饿死,原本只是不爱说话,后来却越发消沉。 * 谢知鸢从陆老夫人那回来时,有些垂头丧气,虽说早已得知表哥当时的境况,可皇后当时毕竟不在陆府, 此刻那些事从陆老夫人嘴里说出来,又有另一番残忍。 谢知鸢闷闷地用手里的竹条打了下小径边的草丛,方才停了雨,有冰凉的露珠从叶片上散落。 她想起陆老夫人最后同她说的那句话, “鸢丫头,若是能对他好点,那就多对他好点,这些年,他唯一上心的也便只有你了。” 作者有话说: 日万后—— 苍老,沧桑,无力,一滴都挤不出来=大狗 明天那章应该会被锁【吧】以及 第154章 、想知晓一切 冬夜风凉,锻布鞋踩在小道上时,声响几乎被湮没。 谢知鸢心绪不宁,脚步不停,不知不觉到了男人的书房外。 宽敞气派的书屋屹立在夜色中,好似蛰伏的猛兽,唯有透过窗牖的暖光冲淡了几分危险冷峻。 经由烛光,窗纸上倒映出男人俯首批文牍的剪影。 她独自一人站在青石台阶下,越过树梢,望着那片影子,明明周遭寂静得只余风响,耳边却纷纷扰扰。 “也不知啊那是流言传出后的第几日,从瑾背着书篓亲自来找我,那时这孩子的模样老身至今还记得。” “明明是大冬天,风吹得直接将外头缸里的水冻成冰喽,这孩子竟还穿着薄薄的单衣,这破一块那破一块的。” “手上脚上全是冻疮,唇都发紫也也不吭声喊疼,一见着我便下跪求我让他继续读书。” “老身还能说什么?他出生到出此事之前是陆府唯一的嫡长孙,他喊我一声祖母,我又怎会不爱重他?就算真不是咱们陆府的骨血,可疼了他这么久,这习性也非一时半会能改的......” “往日他吃穿用度无一不精,可不曾想转眼间便被人怠慢成如今这幅模样,老身一时心软呐,便应了皇后的请求,将他送入全盛京最好的童学。” “也不知是否是害了他。” “一个被称为野种的孩子,在那岂能有好日子过?” 冷风打落树梢上残余的雨水,披风衣摆因沾上水汽而洇湿了一大块儿。 伴云从门内出来时对着手哈了口气,透过水汽弥漫而成的白雾,他隐隐约约瞧见了个身影。 “哎呦——”他才要叫,却见眼前的女子将手指放在唇上,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伴云三两步过去,放低了声音,“夫人怎在此处不进去,小心着凉了。” 谢知鸢长睫抖了抖,用手揉了揉发红僵硬的脸,才笑着小声道,“我只是来看一眼就要走啦。” 她说着才要转身离去,脚却因站太久僵住,她不自觉小小地绊了一下。 伴云心惊胆战地要伸手去扶,可谢知鸢又转过头来,那双乌润的黑眸望向他, “别同夫君说我来过此处。” 风声淹没了小巧的身影,直至她消失在黑暗深处,伴云才擦了擦脸上的水汽,转身又进屋去了。 不同世子爷说?可是这点动静瞒不过他的耳朵。 果不其然,伴云才绕过帘障,男人的声音便从桌案前传来,低沉明晰,“方才是阿鸢来了?” 伴云垂首讷讷应是,半点不敢隐瞒,“世子夫人瞧着像是站了许久的模样,脚都冻僵了呢......” “你说她来了那么久都没进门?” 陆明钦目光不离手中的折子,眉心却稍稍蹙起。 伴云思忖道,“夫人还同小的说不让您知道。” 陆明钦长睫顿住,他停下手中最后一笔,乌黑的眸抬起,“去查查她方才是从哪回来的。” * 翌日天总算放晴,可谢知鸢却因着前日那一遭,鼻子越发堵塞,好在大学府今日休沐,她便顺理成章地宅在家中。 “夫人,你昨日是去小厨房偷吃东西了吗?”四喜看着谢知鸢一口气将碗里的药闷完,纳罕地问。 昨日她回来时,浑身上下都是凉的,那披风衣摆沉甸甸沾了水雾,原本粉嫩的小脚冻得发白。 四喜被吓了一跳,可怎么问她她都只抿唇不说。 这不第二日了,四喜不死心,就想方设发试探。 谢知鸢娇小的身子被宽大的毯子包裹着,显得小脸越发小巧。 她皱着脸把空碗放到四喜手中,又吐了吐苦得发麻的小舌头,圆滚滚的甜渍青梅将腮帮子的一侧顶起。 “就是出去逛了逛嘛......”她吸了吸红彤彤的鼻子,却因堵得厉害,话含在嘴里老像是说不清楚。 四喜狐疑,正要引诱她再多说些,外头传来婢女们的嬉笑声。 伴云在小丫鬟那是很受欢迎的。 虽因在世子爷身边是矮了几寸,但实际身量颇高,身手好,面容白皙清秀,在小厮跟前严苛,在丫鬟面前却很是和善。 加之又是镇国府未来的大总管,怎么瞧前途都是大好。 是以他每回来时,总有些小丫鬟上来同他谈笑几句。 要四喜来说啊,这男人又抠门又小心眼,有时还会急眼同她吵架,也不知丫鬟们是瞧中他哪点。 她推门去查看,目光一扫,就撞见她们夫人手底下最小的那个丫鬟把一包糖塞到男人手中。 “这是我家嬷嬷亲手做的,伴云哥哥且尝尝看?” 她家嬷嬷是老夫人手底下的李嬷嬷,掌事的大嬷嬷,府里人人都得给她三分薄面,而身为她亲孙女的小丫鬟,如今来停南轩也不过是为着打磨打磨性子。 伴云收糖道谢,和善地冲她笑了笑,瞧哪从容的姿态,看来这种事情没少做。 四喜对插着手斜靠在门框上,慢悠悠等他同所有丫鬟们回礼完了,才出声,“真是热闹啊。” 小丫鬟见领事的四喜来了,还以为是她们的笑闹声打扰到了主子休憩,纷纷你推着我我推着你,一溜烟跑了,徒留东西捧满怀的伴云在原地。 “来做什么的?”四喜斜斜瞥着他,还伴云哥哥呢,这人哪有半分为人兄长的模样? 伴云此时还是好脾气的模样,温温笑道,“世子爷请夫人去书房一趟呢。” 请她去书房? 谢知鸢摸不着头脑,她揉了揉通红的小鼻子,囊声囊气道,“可有说是何事?” 伴云哪敢说,他笑了笑,只道自己不知。 谢知鸢揪着手指头想了片刻,让四喜把桌上散落的经纶册子收拾了,才同她一道出门。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64节 屋外艳阳高照,可并未将风沾染上半分热意,那风肆虐得狠,直直刮得人脸颊生疼。 因着受了风寒,谢知鸢今日还有些脑晕脑涨,她扶着四喜的手,左一脚右一脚红着脸蛋跟着伴云到了书房处。 不过是短短一段路,她却走得软绵无力。 待到了书房,谢知鸢已浑身冒了细汗,外寒内热,她知这是体虚的表现,有些烦闷于要喝更多药了。 四喜不便跟着入内,谢知鸢就从她手中取过经纶簿子。 怕不够给表哥讲的,她准备得充分,此时满满当当抱了一大捧,轻喘了口气,才慢吞吞提步朝门口走去。 在世子夫人入内后,伴云细心掩好了门,他叹着气下了台阶,抬头就对上四喜犀利的目光。 “此事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你也少问。”伴云到她跟前停住脚步,面容在日色下显得格外柔和。 四喜在丫鬟里算高的,可他还比她要多出一头,见她凶巴巴地还要开口,伴云直接伸手罩住她扎着两只小丸子的脑袋。 “走吧。”他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四喜猝不及防之下被他裹挟着往前。 “去,去哪呀......”四喜原本凌厉的神色瞬间荡然无存,她耳朵根红彤彤的,小声嘟囔道,“待会我还得陪小姐回去呢......” “去哪都行,咱别在这碍眼,他们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伴云从未见过世子爷那副模样,他知道世子最讨厌别人窥探他的往事,就算夫人与他一道青梅竹马长大,他让她看到的大多也是风光霁月、满身荣誉的一面,如今却...... 世子爷这次怕真的动怒了,不知要如何折腾夫人呢。 * 书房里,谢知鸢怀里的经纶散落一地,她被男人逼至堆满书册的那面墙角,泛红脸蛋上的两丸乌黑眼珠已噙满慌乱的泪雾。 男人的皂靴毫不留情地踩过湛蓝的书封,他垂眸睨着她,神色冰冷,“我再问一遍,你昨日去寻祖母做什么?” 往日他面对她时,身上的气势总是被细心地敛起,可如今却沉沉地全压在她身上。 谢知鸢没直面过男人的压迫,眼里的泪吧嗒吧嗒全落下了,她揪着手指头磕磕绊绊道,“我,我错了......” 她不是傻子,此刻表哥定是已知晓她昨日问了何事,是以直截了当地认罪。 眼前的女孩子哭得一塌糊涂,她鼻子还堵着,嫩红红的,湿津津的泪沾上卷翘的长睫,看向他的眼里满是无措与怯意。 陆明钦闭了闭眼,他知晓方才是吓着了她,再生气也只得小心翼翼敛起周身的气势,他伸手替她抹了抹眼尾的泪,动作轻柔克制,只眉眼还凝滞着寒气, 他淡声道,“你问那些做什么,不过是一些不甚重要的小事。” “哪有——”谢知鸢心里再害怕,此刻也忍不住反驳,水亮的眸不住往外涌着清液,可她在男人黑沉的目光下,依旧哆嗦着道,“那些于阿鸢来说很重要,表哥的一切阿鸢都想知晓......阿鸢很心疼表哥......” 微凉的手指顿在她脸上,沉默于瞬间席卷这片天地。 “你心疼我?”几瞬后,陆明钦眼底暗色聚集,他冷冷一笑,“我有什么可心疼的?” “表哥......”谢知鸢哭着不住摇头,原本就想不明白的思绪在浑浊灼热的温度下越发混乱,眼见着男人转身就要走,她跌跌撞撞地朝前一把揪住他的下衣摆。 “不是的表哥......阿鸢不是那个意思......” 谢知鸢知道此刻绝不能放表哥走,好在男人怕跌着她,适时停了脚步。 她攥住他的衣摆,稍直起膝盖,软小温热的身子直接从后抱住他。 “表哥,别走,阿鸢知晓自己错了,”她呼吸不畅,说话时好似含着软糯糯的团子,又带着止不住的依赖,“可再来一回阿鸢还是会去问......” 软言软语自身后传来,男人垂落至身侧的大掌不自觉握紧,他喉结微动,垂眸看着环在自己身前的小手。 他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归于平静。 “行。” 这声传来时,谢知鸢还没反应过来,她愣愣地,感受到男人大掌分开她抱住他的手,玄色衣摆翻飞间,几步于桌案后落座。 他抚平膝襕衫,这才掀起长睫看她, “阿鸢不是说想知道我的一切吗?” 随着清冽的嗓音响起,如竹般骨节分明的手覆上玉扣,随着啪嗒一声,玉带腰封坠落至他脚边。 谢知鸢呼吸一滞,乌黑的长睫轻抖。 陆明钦手掌在木扶手上随意垂落,他微阖眼眸,声音沉沉地命令道,“那便坐上来。” * 男人衣着整洁,玄色衣斓半分未乱,眉目波澜不兴,只稍有几瞬下颌不自觉绷紧,呼吸沉重。 一些声响在女孩小声呜咽声中并不明晰。 男人呼吸稍乱,他掀起眼皮子,沉沉目光终于落到女孩的脸上。 他看她红着脸咬唇的模样, 她粉唇微张,小脸已经被泪水浸湿,那双被脑中烫意。燎得水亮的眸却一直落在他身上。 湿漉漉的目光在他抬睫后瞬间亮起。 “......表哥想要什么......阿鸢都会......” 她连喘息声都紊乱无比,明明受了刺激后鼻子难受得狠,却含着哭腔一字一句道,“阿鸢最喜欢表哥了......” 陆明钦微愣。 第155章 、醒来 “阿鸢最喜欢表哥了......” 耳边还是女孩断断续续的话语,她忽地唔了一声,陆明钦原本汹涌的眸光一顿,原是她腰软得着实撑不住,是以轻喘着气往前靠了靠,柔白泛红的小手抵住他的肩膀。 她浑身烫烫的,脸蛋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贴过来时,隔着冬衣都好似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陆明钦好似才反应过来,他喉结滚动,克制住往上的念头,伸手环住她的腰背。 温热触及肌肤的那一刻,谢知鸢终于撑不住了,她脊背软化,整个人都瘫到他的怀里。 温热的湿意逐渐沾染上男人肩膀那块布料,“阿鸢是不是,是不是太没用了......” 陆明钦哑然,怎会是她没用? 明明是他自己,那些个污秽不堪的事尘封已久,陡然被揭穿伤口,暴露在艳阳之下,于是便禁不住迁怒与不安。 他知道阿鸢骨子里慕强,从小她看到的都是表哥挡在她身前的模样,便不知在她知晓那样卑微弱小的往事后,是否还能如从前那般—— 明明该是他陆明钦无用。 枉费读了多年的圣贤书,到头来依旧摆脱不了懦弱的影子,甚至连如常面对都力不能及。 这与临难苟免之辈又有何异? 他轻轻偏头贴住她发热的脸,不住吻过她的鬓边,声音沙哑,“是表哥不对......” 他手臂稍往里回拢,提了提她的身子,在她轻哼一声仰头迷蒙望来时,陆明钦眼眸柔化,大掌抚上她的软发,指腹将其上汗珠一点点抹去。 感受到她略显无措的目光,他没忍住折首,软软啄上她潮湿的下巴,话意朦胧,“往后都不会了......阿鸢想知道什么,表哥都同你说。” 谢知鸢这才抵着他的掌心,半阖着眼哭出声来,她一面哭一面抖,大颗大颗泪水从眼尾坠落至男人的唇角,“表哥方才,方才吓到我了......” “别怕,别怕…..没事的……”谢知鸢听到表哥在她耳边不住低声说,他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种她有些不能理解的深沉感情。 他好似真的在怕,她会因此而畏惧她。 “是表哥对不起阿鸢,”陆明钦平生头一回道歉,他环住她腰的手臂一沉,虽依旧合拢不紧,可广袖牢牢将寒意挡在她纤瘦的背外,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大掌抚上她的小脸,顺着下颌的弧度逐渐蔓延至下巴处, “阿鸢别怕表哥好不好......” 话语吞没在交叠的唇中。 谢知鸢贴着他的脸哭了好久,男人便一直耐心又愧疚地一面吻一面宽慰。 她方才心神全然绷紧,如今陡然松弛,疲惫便同些许感触一同泛上心头。 她哭累了,晕乎乎的脑袋靠在男人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抽噎着。 “方才可弄疼阿鸢了?”陆明钦咬了咬她的小耳朵,声音温热。 谢知鸢长睫扑扇了下,她瘪着嘴拉住男人的大掌。 繁复堆叠的衣物早已沾染上女孩的体温,修长的手指绕了好久方触及温热。 陆明钦陷着摩挲了好久,这才稍松口气,可这里头的衣服全被打湿了,此刻有些发凉。 他托住她的腰背,用广袖罩住她背后,这才从太师椅里起身。 她下半身的棉锻服因承重控制不住滑落至地,谢知鸢缩在表哥臂弯里,脸颊紧紧贴住他的胸膛。 陆明钦大掌所及之处全然滚烫,他眉头微蹙,把女孩放到榻上,方替她盖上衾被,她却抖得厉害。 “冷......” 她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红唇瑟缩着。 这被褥先前一直叠着,此刻展开也比不得她身上的滚烫,男人怕她再度着凉,只好掀起膝斓陪她一道上了榻。 只不过他外袍下摆被大团粘液洇湿,陆明钦扫了一眼,大掌翻开衣摆将其撂下。 暖光融融自榻前的窗牖处垂落,慢悠悠的光絮浮浮沉沉飘荡在空中。 “表哥——”谢知鸢靠在男人怀里,即便意识涣散了,手指头依旧揪住他的衣襟不放。 她乖乖地看着他,潮湿的黑眸带着依赖。 陆明钦眸光微动,他眉目低垂,眸光微滞中忽而轻声问,“......阿鸢喜欢表哥吗?” 没听到女孩作答,男人指腹触及她红彤彤的小鼻头,在上面捏了一下,他低声道,“小坏蛋,怎么不说话? “......喜欢......”谢知鸢晕乎乎地仰起小脸,眼尾泛着湿漉漉的红潮。 陆明钦闷声笑了下,“喜欢孟瀛还是喜欢表哥?” 谢知鸢鼓了鼓脸颊,红嫩的唇珠随之嘟嘟地翘起。 “阿鸢?”他又捏了她一下。 “喜欢表哥......”她好似戳一下才能动的软团子,慢吞吞地卷起小舌头,“阿鸢与孟公子......没有什么的......”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65节 陆明钦自喉间滚出个嗯,他摸了摸她稍烫的脑袋,温声道,“阿鸢先睡,表哥在此处陪你。” 许是他的语调过于温柔,谢知鸢脑袋里拦着山洪的弦断了,昏睡感瞬间涌入,蚕食掉她所有的清明。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好似一刻钟前的糜乱未曾发生过。 男人的身体总是灼热的,再加之阿鸢也在发热,被褥不一会儿便是暖烘烘的了。 眼见着她脸蛋红红地贴在他胸膛,呼吸逐渐平缓,却因不顺畅粉唇微张,小舌头隐在贝齿间若隐若现, 陆明钦小心翼翼托住她的脸蛋放在软枕上,自己则是掀开被衾一角,离榻去外间。 谢知鸢昏昏沉沉,只微蹙了蹙眉,就又吧唧着嘴继续睡去。 意识沉浮间,好似有被压低了的嗓音响起。 “药还没到吗?” “昨夜按照世子爷的吩咐,小厨房本该是要备好了的,可近日京中沾染风寒的人家不少,有两味药短缺,今日才到,如今小厨房已在熬制了。” 在之后男人好似嗯了一声,又吩咐了什么事,他声音低沉带着磁性,又不疾不徐,好听极了,谢知鸢再撑不住,脑袋里的最后一丝光亮都被吞噬。 * “阿鸢——阿鸢——”还是那道嗓音,不同于先前的沉缓,反而带着些许焦躁。 身上好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灼热的呼吸使得每次呼气吸气都好似被火燎过般疼, 谢知鸢费劲地蜷了蜷手指头,勉强将眼皮子掀起一条缝。 眼前的模糊逐渐明晰,倒映出一张熟悉的脸。 说是熟悉也不尽然,目光中的男人眉眼依旧清俊,只是眼底布满红意,眼睑青色沉沉压着,脸侧已生起胡须短碴,落拓的狼狈。 他看见她醒来,似乎很是开心,目光转向一边的人,“崔御医,如今我妻子已醒,是否意味着——” “陆世子莫急,”那大夫无奈打断他,可语调似乎带着种恭谨, “尊夫人身子元气早已耗尽,若是以珍贵名草吊着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如今您这般境况......” 他叹了口气,“在老夫看来啊,世子还是尽早为夫人准备后事吧......” 后事? 谢知鸢实在是没力气撑住眼皮,她呼吸沉沉地又闭上了眼睛。 怎么就是后事,自己怎么就要死了呢? 随着脚步与挽留等各种声响混杂,一道先前听过的男声响起, “先前还说什么夫人死了你也跟着一道去,从瑾你该不会来真的吧......说句不好听的你莫要怪我,你表妹死了也算不得一件坏事,如今你孑然一身,不是更——” “滚。”怒意含着无尽悲楚自这一字中尽数散落,平白让人心尖一跳。 谢知鸢长睫微微颤动,耳边又是一阵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意识想脱离沉重的躯壳却求而不得之时,那道男声再度响起, “是孤情急之下说错了,我们也都想你小表妹好好的。可如今这副模样你也瞧见了......若是你改了主意,孤这边......一直都等着你。” 靴履在地上踩过的动静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男人沉重的呼吸, 谢知鸢感知到额前微痒,男人的大掌将碎发抚至耳后,有温凉湿润的触感掉落至脸颊上。 * 空荡荡的房间里,微光散漫地落下最后一缕,旋即便被乌云吞没, 谢知鸢再度从梦中醒来时,外头已是暮色四合。 她记不太清梦里的情节,只余破碎的画面与残缺不全的感触深印在心中。 许是被褥翻动的声响惊扰了正伏案批折的男人,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侧目望来,“醒了?” 谢知鸢怀里抱着一团衾被,她小声地应了,手指头揪着上边的线头,吸着鼻子道,“我睡了很久嘛......” “不久,”陆明钦放下手中的笔,他揉了揉酸涩的手腕,朝外道,“把药端来吧。” 谢知鸢这回倒没再反抗,她不错眼地看着男人朝自个走来,乌黑的水眸透着依赖,好似再闭眼,眼前的男人就能消失了似的。 陆明钦折身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大掌抓了个不远处的软枕,一面垫到她空落落的背后,一面垂眸轻声道,“被子要盖好,若是再不当心,这病愈发严重,那药定会越来越苦。” 谢知鸢乖巧地由他将自己两条露出来的手腕攥着放到被褥里,这才小声道,“表哥骗人,药怎会越来越苦......” “我说会便会,”他好整以暇看向她,“不若阿鸢试试?” 谢知鸢看着他大有要往药里边放黄连的架势,忙闭上嘴巴不吭声了。 那边伴云差人将才从小厨房温过的药端来,陆明钦接过后轻轻抿了口感知温度,这才作势要喂她。 谢知鸢却从被褥里边探出一只小手,在半空中抓了抓,“我来吧表哥,我喝得快呢......” 陆明钦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骨,她何时喝药有这么积极了? 倒是没拒绝,他起身到架前拿了厚厚的大氅,细细将她胳膊与露在外头的肩背盖上,才把手中的碗递给她。 男人将梨花木圆凳又往床头凑近了些,看着她伸着小手慢慢将药闷下,一面缓缓道,“先前钟山长来寻过我,此次大学府考核你只需按往常那般——” 他话还没说完,谢知鸢陡然被呛到,方才为不让胳膊从大氅中露出,她特意将碗缩在身前,姿势难免逼仄。 陆明钦无奈替她端走了碗,正要喂她吃一个蜜饯,却被她偏头躲过, “不过是一点苦,”喝了药后,谢知鸢鼻子都通常许多,她呼出一口苦涩的气,尽管整张小脸都缩着,她依旧捏着手指头坚定道,“一点苦头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今日的小坏蛋着实有些奇怪,陆明钦不禁忧心是否是自个今晨的态度影响到了她,没等他再劝,谢知鸢已然再度开口,“夫君方才的意思是钟山长要给我们走后门?” 陆明钦哑然失笑,他捏了捏她冒出鼻涕泡泡的鼻尖,“这算什么后门,不过是一点宽慰罢了,你妄想走他的后门,倒不如走我的。” 谢知鸢看向男人,房内只燃了几盏豆大的油灯,他面容隐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唯有一双墨黑悠然的眸子相对清晰。 “我手头的投名帖,便是为阿鸢准备的。” 第156章 、腿侧 谢知鸢再度“看见”了表哥。 清瘦、苍白,抿着唇一言不发守在榻边。 木制的矮床独占了破败房间大半边,若不注意,还能发出吱呀的、枯朽树木折断的声响。 男人折首默默看着床榻上的女孩,神色沉寂。 她的呼吸已经微不可闻,脸颊泛红,唇却干白,纤瘦的手指依旧莹润,被男人轻轻握在掌中。 外头白昼透亮,万顷丽色穿过逼仄小窗,于屋内逐渐消融,圆润的黄色光束从男人发端迁移至肩头、再至粗布青衣的衣摆。 深浓的暗色逐步取而代之。 他守了多久,谢知鸢便看了多久。 梦里她身体无知无觉,如今如幽魂般飘荡在空中,更不畏惧累与苦痛。 可陆明钦不同,他似乎有好多天未合眼,比之自身身体的日渐消瘦,似乎情绪精神内发的溃败来的打击更大些。 连眉眼都带了快要被摧毁的脆弱。 谢知鸢从不知晓脆弱这二字放在表哥身上却丝毫不显突兀。 最后的昏黄快被墨色吞噬时,男人抬了抬快僵住的眼睫,好似下了某种决心般,神色忽地一变。 谢知鸢眼皮子一跳,预感到某些不对劲,可下一瞬全身好似被什么吸住一般,直直往下坠,她猝不及防,原本轻盈的身子与脑袋都陷入沉重的泥淖。 隐约中,耳边有对话声传来, “你替我把此信交予此镇值守的戍兵,他们一直在找阿鸢,若得了消息,必会赶来。” “从瑾,你疯了?按他们的性子,就算你还活着,也会全力救治你那小表妹,你又何必——” “我意已决,若我活着,岂能眼睁睁看着阿鸢在他人的手里,便是有一口气,拼尽全力也要夺回她......” 他眉眼低垂,“可如今这般情势早已无力回天,要让他们毫无顾虑对阿鸢好,我必死不可。” 不要...... 躺在床上的谢知鸢手指微动,无力与悲痛席卷全身。 “等她届时醒了,便让他们将这封‘放妻书’交予她,说我陆明钦就是个懦夫,已畏罪潜逃,也不愿再和她产生半点瓜葛。” 不要...... 谢知鸢想朝他奔去,想起身同表哥说自己没事,不必担心,自己可与他一道好好过日子,可她动弹不得,被席卷入身子后越发沉重,眼尾的泪在瞬间洇湿枕被。 绝望在瞬间浸透心脏。 * 坤宁宫,殿内立着的鎏金浮雕龙凤呈祥纹三足铜炉慢悠悠地散着烟,身姿窈窕的侍女们拿着盘子,手执小勺,拨弄着里头的炭块。 温温吞吞的热气盈溢着香气,碧熙将一块烧干了的废碳挑出,抬眸望了眼正座上的皇后。 面容端秀的女子正阖着眼养神,戴着护甲的纤纤玉手压在膝头,即便再雍容华贵的装束,也遮不去眉眼间的温和。 俗话说面由心生,碧熙觉着这话放在娘娘身上正正合适。 皇后样貌算不上出众,可她性子温吞,向来待人和善,碧熙伺候她已有二十年之久,就没看到娘娘急眼过。 即便是从前年少的太子跑来朝她诉苦,女人也只会摸着少年的头,温柔地教导他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 可就是这样温柔的娘娘,唯独对一人百般冷脸。 外头传来行礼的声音,碧熙眉目一敛,跟着一同福了福身子。 余光中明黄色的衣摆扫过。 “阿沅。”是圣上的声音,这也不知是此月来的第几回,岁岁如此,娘娘每回的态度也都如一般的冷。 碧熙在宫里待了快三十年,原先到了二十五岁该被遣散出宫,但她因担忧娘娘,自请留在宫中,那事发生时,她已在娘娘身边伺候,是知道些密辛的。 好些年前圣上微服私访,未曾想去找了陆夫人,还不慎被镇国公撞见,两人都是不服输的性子,即便对外不露半点风声,可在自家人面前算是撕破了脸皮,最后竟捅到娘娘这儿来。 届时娘娘肚子里还怀着三皇子,知道此事时差点因过于激动而滑胎,就算从鬼门关回来了,她对圣上失望无比,更遑论有好脸色了。 世间男子莫不如此,在你温柔小意时不屑一顾,总在后来才幡然醒悟。 尽管圣上一直解释,可就算没行那档子事,去见了旧情人也是不争的事实,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66节 叶沅性情再温和,可也不是真的泥塑菩萨,她先前妄图从胞妹影子中挣脱出来,未曾想到头来依旧是这么个下场,难免心冷。 圣上知天命的年岁,在大衍历代帝王里,算得上是长寿了。 前些日子太医都跪到娘娘跟前,说是圣上因体内衰塞有早衰之相,恳求娘娘去开解心病,可如今瞧圣上的面相——精神矍铄、器宇轩昂,哪像是身子有问题呢? 下首碧熙还在腹诽,上首夫妻二人不咸不淡聊了几句,圣上像是早已习惯了妻子的冷脸,面上笑意还是未变, “阿沅,上回朕见你与明钦那孩子的夫人相谈甚欢,便擅作主张嘱咐下边人去同陆府传话,待正旦大典时便将她接入宫中。” “你想做什么?”叶沅原本无精打采的眉眼顿时犀利起来,她侧眸看向圣上,罕见地将他完完整整放入眼里。 圣上再笑,““阿沅这是什么话,朕不过是看你喜欢那孩子,想让她与你亲近亲近。” 叶沅温和的脸上难免浮现出几丝讽意,“你还不愿收手吗?将人摆弄于股掌之间真有那般快活?” 圣上收了笑,意味不明道,“我早就同你说过,若是你肯与我低头,我便立时收手,甚至这皇位不要也罢,明日便让誉景即位,当个太上皇带你游山玩水......” “行了,”叶沅冷冷转过头,“你每回都拿阿景威胁我,可阿景是阿景,我是我,我也不是为着阿景才活的。” 圣上瞧她这般神色,掩眸半藏住眼里的痴缠,“阿沅,你摆脱不了朕,即便再等多少年......” 原本娶叶沅不过是无奈之举,他当时与叶絮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再加之父母亲族的压迫,他看庸俗如木头般的妻子越发不顺眼,可不知何时起,他逐渐发现妻子温和的表象下的鲜活。 她不惮于授予他人自己的温柔,每回都是诚挚,譬如明钦那孩子,她亦是真心念着他好,可在那些个热忱中又坚守自己的底线,那样的正直与坚韧完全被包裹于平庸之下,被一点点挖出成了桎梏人的牢笼。 待反应过来时,他便再也逃离不出了。 * 陆府近日在筹备快到的立春佳节,各处已早早贴上红彤彤的桃符与剪纸窗花。 下人们忙忙碌碌,府中长辈也跟着忙活正旦陆府宴席一事,才考完的谢知鸢却无所事事,整日都懒洋洋地窝在表哥的书房中赖着不走。 因她来得频繁,伴云早已替她备好了专用的小矮椅,好让她舒舒服服地窝着。 陆明钦不畏寒,原本书房里是不备火炉的,可如今女主人一来,那银丝碳便源源不断往屋里送。 温吞闷热的气息蔓延至整间房,难免令人昏昏欲睡。 若是往常可谢知鸢或许就睡了,可如今的她依旧精神抖擞,只抱着汤婆子坐在表哥斜侧面,单手支颐看着他敛眸批文牍。 算得上痴缠的目光从男人利落的眉骨缓缓到高鼻、薄唇再落至微凸的喉结,那耸动的细小动作都透着“好亲”的意味。 谢知鸢不自觉吞咽了下,她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想时时刻刻都挂在表哥身上。 怎么可以让表哥离开她呢,她恨不得日日与他严丝密合般再不分开。 那梦真是坏。 女孩的目光肆无忌惮,毫无要掩饰的意味,烧得男人喉结都泛起酥酥麻麻的触感。 陆明钦虽有所查觉近日阿鸢的不对劲,可日日观望着也无异常之象,他也只好自顾自认为是小家伙考核完后无所事事,不自觉粘人了一些。 “夫君——”果不其然,他还没批多久,女孩便已开口轻唤。 她风寒才好,嗓子犹带哑意,却在尾调时娇娇俏俏地微扬,勾人得很。 陆明钦喉结动了动,他抬起笔锋,将玉杆子别在指间,这才掀睫望向她。 “......只是想唤唤夫君罢了,”谢知鸢方才情难自禁不自觉唤出了声,此时对着男人那双黑眸,难免又有些羞赧。 她抱着圆滚滚的汤婆子,半只小脸落在镶了毛边的衣襟里,长睫乱颤,“夫君不必搭理我的,继续批折子就好......” 陆明钦唇角微伸,未置可否地垂低眼睑,依她的话转正笔锋,继续批折子去了。 这边男人不再把半点注意放到她身上,贪心的女孩又不开心了。 她撅着嘴揪了揪额角的碎发,圆溜溜的眼睛稍一转,纤细的手指从汤婆子中抽出来,悄无声息地攀住发髻上的凤钗。 下一瞬,随着乒当一声,女孩惊呼随之响起。 “我的簪子——” 陆明钦眼皮子一跳,没等他折首去瞧,不省心的小坏蛋已从桌底钻到他这边,捡了地上的簪子正要起身呢。 她身上裹得多,一时之间起不来,小手下意识攀住他的大腿侧。 陆明钦呼吸一沉,再次停了手中的动作,稍岔开腿低头看去。 毛绒绒的脑袋便从这之间钻出,两只乌黑透亮的眼睛眨巴着望向他。 因起得累了,她小口喘息着,眼尾泛上层微红的水雾。 她的手还放在他的腿上, 香香软软的小家伙就在他身前。 陆明钦下颌收紧,轻啧了一声。 倒是可惜了这支上等的秋毫。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好可怜啊【鳄鱼眼泪】但是都木有大狗可怜害,发完就睡觉了 第157章 、秋毫 谢知鸢原本只想靠靠表哥便走,可未曾想小手不小心碰上他大腿内侧,紧绷坚硬得好似能感受到其下有力的肌骨。 她脑袋瞬间宛如火灼烧般,想抽回小手,可不知为何身子不由自己控制,掌心不松开便算了,反而牢牢地伏在上边。 “夫君......”她被锁在男人两条腿之间,抬起长睫,露出双水雾弥漫的眼睛,唇张合时,小舌头在贝齿间若隐若现, “夫君继续批折子,阿鸢不过是来捡......” 话还没说完呢,她下巴便落入粗糙的指腹中,软糯细小的一点,略带轻慢犹然的摩挲, “这么喜欢看我,嗯?” 他自上而下睨过来,稍折腰时,大腿又跟着绷紧了一点,利落的眉骨投下大片阴影,“阿鸢是想试试为夫的耐性吗?” 谢知鸢被他看得尾椎骨发痒,落在男人流畅下颌线上的目光缓缓往下移,最终落至他凸起的喉结上。 好喜欢表哥,喜欢得恨不得...... 这些日子表哥都没回房睡......她真的好想...... 谢知鸢覆在男人腿上的手稍往前推了几寸,眼见着他喉结微动,小手却又在快到关键之处停了下来。 宛如秋叶拂土,落羽过水,酥酥麻麻的挠人意味自那处散开。 陆明钦眸光越发危险,捏她下巴的手不自觉又加了些许力道,可女孩却委屈地瘪了瘪嘴,她缓缓眨了眨眼睛,“想让夫君歇歇嘛......” 她一字一句,尾调软软糯糯又勾人,“夫君批了那么多折子,看看阿鸢可好......” 纤软的手指也轻轻触及滚烫的边缘。 * 被冰冰凉凉的玉柄掼入时,谢知鸢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那秋毫是男人惯用之物,阿鸢知晓的,表哥为人极念旧,用笔亦是如此。 通透的秋山玉上是他年少时亲手刻篆的诗言,“安不忘危”四字却被牢牢软肉锁住。 因男人时时刻刻放入指腹的摩挲,玉被磨得圆润通透,又因他方才仔仔细细的擦拭,沾染上些许冰凉。 冰凉的杆身落入男人坚硬的指节间,陆明钦单手稳住她的肩膀,稍俯首咬住她的耳朵尖,“你风寒未好,便先饶了你这个小坏蛋。” 谢知鸢身子不自觉往后仰,她脸泛上细红,手中的汤婆子也快要握不住了。 饶了她竟是这般饶的吗? 她垂眸看着被遮掩在下衣摆中的一切, 禁地巡视,在荆棘间行过时,艰难地跋涉,深陷泥淖中,出来时难免沾染一身水意。 再一次掉入其间时,她不自觉低低叫出了声。 “表哥......” 玉柄上微凸的各处关节都被她感知到了,可这般情境下,她全然触及不到表哥。 谢知鸢不满地动了动屁股,手中汤婆子落地时,她主动地又前进了一寸,闷哼声埋在男人的胸膛间。 终于,终于碰到了表哥...... 还有他的手指。 谢知鸢蠕动着想连着指尖一道含住,却被男人捏住了后颈,他垂首亲了亲她点额角,声音沙哑低沉得不成样子,“乖一点,你伤还未好,过些日子再给你,嗯?” 他说完,便松开了秋毫的玉柄,任由它停留在原地。 “坏表哥。”谢知鸢闷闷地仰脸,张唇一口咬住他的喉结。 软骨落入细嫩湿滑的唇里,又被齐整的牙齿轻轻摩挲过,挠人的灼热自那处瞬间窜下。 陆明钦差点想不管不顾在此处狠狠地要了她,让她不住地哭与哆嗦,连小脸都沾染上他的颜色。 可阖眸轻缓后,还是作罢。 即便如此...... 在两人戏闹间,绣着云珠的软垫鞋早已坠了下去,小巧轻软的玉足落进宽大温热的掌心,手下的嫩肉如软香润玉,略带粗糙的揉捏,顺着弧度的走势缓缓而上。 谢知鸢红脸咬唇抬了抬小腿,有些难耐地动了动。 于是秋毫尖端的柔顺的软毛一点点蹭过男人的腹部,在素青色外袍上落下几道墨痕。 陆明钦没去搭理,空出的那只大掌托住她的下颌,温柔却又不容置疑的力道从唇上传来。 男人即便是拇指也格外修长,轻而易举撬开她的牙关,轻轻抵住她的软肉。 淡淡的墨香混杂着方才因被谢知鸢情难自抑向前含住而沾染上的黏腻,带着她都不知晓的清甜。 她圆眸一怔,却只讶异了一瞬,便乖乖地任由表哥在她口中搅弄。 女孩今日乖顺得不似往日,陆明钦居高临下看着她含住自己的手指,不待他挑逗,便已轻柔地□□起来。 指尖处的柔软与痒意好似连着心尖,他眸光一暗,指尖忽地使力,迫使她吐出一截粉润的嫩舌。 “小馋猫。”陆明钦捏住她的下巴,眉间不辨神色,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67节 “这么好吃?”男人压低面容,温热的气息在瞬间压来,以至于谢知鸢都看不到他的脸,所有感触都在颤巍巍露在空气中的小舌头上。 男人明明都已经吞吃下去了,却还要假意留一句征求意见的话语,“让表哥尝尝可好......” * 暮色渐起时,还在书房内缠绵的二人被冒死前来的伴云提点着去正房用膳了。 彼时谢知鸢被表哥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只得泪眼汪汪地窝在男人怀里被他带回了房。 陆明钦托着她的小屁股,颠了颠,在女孩软软的嘟囔哀怨声中笑道,“真挂在夫君身上下不来了?” “就不要下去。”谢知鸢搂紧他的脖子,双腿圈住男人的劲腰,鼻尖溢满他熟悉的气息,一些不安才得以消下一半。 陆明钦无奈,臂弯又锁紧了几寸,环住她的腰落座,下人早已将晚膳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诱人的香气直直勾的人肚子里的馋虫叫唤。 背对着这桌子菜的谢知鸢不自觉吞咽了下,她眨巴着大眼,小肚子咕咕地叫,可还是缩在男人怀中不愿离开。 陆明钦倒有些纳罕,他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带了丝哄诱,“阿鸢不是最喜欢用膳了吗,先下来吃饭,待会填了肚子再抱你?” 谢知鸢靠在他颈侧摇了摇脑袋,哼唧着说不要。 陆明钦环住她腰的胳膊稍用力些,下一瞬,女孩娇小的身子瞬间被带离男人怀中。 她还以为是表哥要把她扯落,眉眼还没落下委屈,结果他竟只将她转了个身子。 谢知鸢晕乎乎地靠在他胸口,面前对着一大桌的美味佳肴。 “我喂你吃。” 低沉从容的嗓音自头顶传来,而后一只玉手捏起桌上的玉笃。 他这话说得无奈又纵容,好似哄小孩子一般,却让如今的谢知鸢格外受用。 先头一筷子是冬笋,笋肉绵密脆嫩,张唇咬下去,还有汁水从中溢出。 她不由得晃了晃小脚,伸手晃了晃男人的衣袖以示满意与嘉奖。 陆明钦眼里带笑,又端上了玉碗,一勺饭一勺菜地喂她。 这边正喂着饭呢,忽地从外门来了人,四喜接了消息,到里头来隔着垂帘照着一字一句说了。 说是老夫人请阿鸢去看看宴席的一应布造,让她也跟着拿个主意。 谢知鸢失望地啊了一声,她一刻都不想离开表哥,可老夫人的话又不能不听,她也只得恋恋不舍地仰头看了眼男人。 陆明钦无奈失笑,“又不是见不着我了?先把这最后一口吃了再去,官署那边还有事,待会我也该走了。” 谢知鸢噢了一声,她张唇吃下最后一勺饭,脸颊塞得鼓鼓囊囊的,不紧不慢吞下去后,这才从他膝头落到地上。 * 谢知鸢到明德堂时,近乎所有莺莺燕燕都已到了,这一脚下去,俱齐刷刷望过来。 她心中生起些许疑窦,不是说商议立春宴席之事吗?怎来了这么多人。 陆明秀同陆明微已好久未碰过面,此刻罕见地齐坐在一块,谁也没搭理谁,一个早早将许配给老远的富商作续弦,一个则是沾了父亲的光,得以嫁有前程的进士。 再一想现如今也还没个着落的明霏,谢知鸢再度想,或许在镇国公眼里,子女还是有差别的,心眼也不知偏到哪儿去了。 府里的大公子与二公子前些日子因镇国公府的颜面捐了个官,近日被圣上外派到灵州赈灾去了。 此时一整间房里,也只有远房亲戚阿晴的兄长一个男子,可即便面对如此窘迫的状况,那少年也未见半分慌乱,倒像是有大出息的。 谢知鸢行了个礼,匆匆扫了几眼便于陆明霏身边落座。 明霏眉眼耷拉着,见她来了也不过是勉强笑了笑。 眼见着众人目光都望过来,老夫人扶了扶半掩着的袖口,慢悠悠道, “今儿个难得人差不离齐了,我便于此处说一件事。” 谢知鸢才下意识扑扇了下睫,就对上老夫人向她投落的眼。 她眼皮子一跳,果不其然,下一瞬老夫人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鸢丫头,你过来。” 谢知鸢顶着一屋子人的目光,头皮发麻地上前几步,才要见礼,虚伏下的身子便被托住。 陆老夫人走轻轻握住她的手,又摩挲了两下,“好孩子,让祖母瞧瞧。” 老人家的掌心偏冷,在女孩手背上留下些些许寒颤的滋味。 “到底是个可心的人。”陆老夫人一面细细打量她,一面已将掌心处的玉镯子套上了她的腕骨。 其他人不明所以,侧对着她们的程夫人却瞧得一清二楚。 那玉镯子相头极好,在不明显的微光中也润润地散着荡漾的水意,正是陆府世代相传的,只有国公夫人才能戴的传家宝。 先前这玉镯本该是陆夫人的,可她与镇国公决裂后,自称配不上他的身份,怒而到老夫人面前把这镯子还了回来。 说是之后不再管府内一应杂物,自请去佛堂,还望老夫人忘了她这号人。 陆老夫人无奈收下,只想着之后再劝劝,可这一劝便是十五年。 如今她将这个镯子交予谢知鸢,这是......全然放弃叶絮了? 程夫人眉目间神色不定,不知是该觉得痛快才好,还是憋闷还好。 当年叶絮在盛京大放异彩时,她也是被死死压住的那一个,如今沦落到如此境地,她心里快慰无比,可让这么一个黄毛丫头掌了事,又算是什么道理? “如今我将陆府传家玉镯交予阿鸢,那府中后宅之事她便算顶头的主子,你们往后也需更加敬重才是。” 陆老夫人才不管底下人各色神情,她只管通知此事,请他人来不过做个见证。 至于镇国公那边......她是打定主意先斩后奏了,反正她那暴脾气的儿子唯一怕的就是她孙子了,料他也不敢去说些什么。 众人唏嘘不已时,谢知鸢则怔怔地垂眸看着腕上的玉镯,忽然就明白了老夫人为何没唤表哥来此处。 这是不想再让他想起陆夫人的事,不想再揭了他的伤疤。 毕竟伤口闷在暗处不见天日,明面上是好端端的,可谁又知背地里有无溃烂呢? * 老夫人召集众人吩咐过此事后,又细聊了些许宴席上的陈设,眼见着没甚事了,才挥手让莺莺燕燕们各回各家去了。 常绿林荫道上,少女闷着头踩着脚底的石子路,身后不紧不慢跟着个身姿高挑的少年。 “哥,你瞒不了我。”崔晴停下脚步。 她侧目看向自己的嫡亲哥哥,在他沉稳垂眸时闷声道,“你对谢夫人,是不是心怀企图?” 崔杭默然,半晌后开口道,“阿晴此回想错了,我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呢? 他想起前些日子因奉了父母之命特意去拜访陆世子时瞧见的情景。 误入的假山之间,女子纤细的手被掼在石壁上,比之粗了一圈的指节慢腾腾撬开一根又一根。 随着吞咽的水声传来,他清晰瞧见男人利落的下颌,其下筋骨连带着脖颈,因吞噬的动作而稍动。 作者有话说: 嘿嘿 第158章 、屠苏酒 崔杭自小唯一所好便是读书,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可他向来沉着,脑中思忖了短短两瞬,竟不知为何又站了片刻。 ——直至那素青锦服的男子松开唇,露出身子底下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小脸。 女孩脸颊泛红,气喘吁吁,眼里噙住的泪液要落不落,唇更是肿胀,身子完全靠不住般落在他腿上。 崔杭这才稍作回避,眼前没了画面,一些思绪重归脑中,他步履匆匆却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他那时不知那便是传言中清冷孤绝的陆世子,只以为是来陆府的哪位贵客,直到—— 那日在陆老夫人那瞧见了所谓的世子夫人。 笑容端雅明媚,全然不像那日般眼尾泛红、娇/喘吁吁、承受不住。 原来陆世子对夫人时的态势确有不同。 “只是什么?”崔晴眯起了眼睛,她与兄长一同长大,对他的独占欲更是强烈,生怕他误入歧途,“阿兄时时刻刻都不自觉看向谢夫人......” “谢夫人天人之姿常人多看两眼也是常事,”崔杭打断自家瞎猜忌的妹子,“更何况此次入京不易,且不要花些心思在不重要之事上。” 崔晴郁闷地噢了一声,瘪着嘴自顾自往前走,不再说话了。 * 眼下离立春越近,周遭的年味儿便愈发浓烈。 一踏出门,便能见着整条巷子里家家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能与陆府坐落在一条街的无不是门楣煊赫的世家贵族,谢知鸢揣着怀里的汤婆子,领着婢女们,挨家挨户给送了点陆府膳堂做的切糖。 经风一吹,回房时难免又咳了几声。 她近日习惯到表哥书房里打盹,表哥自从昨夜去官署,便一夜未归,可就算知道他不在,谢知鸢依旧轻车熟路地打开房门。 “又出去了?”洞开窗牖撒下明亮日色,男人坐在东面的桌案前,侧目望向她。 谢知鸢怔忪,亮晶晶的水眸圆瞪,“夫君——” 此次这么早就回来了? 在男人招手后,她欢快地蹦到他跟前,不待他反应,便熟练地环住他的脖颈蹭蹭,“夫君今日真早,我方才替陆府去送切糖啦,邻舍都很开心呢。” 陆明钦轻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揽住她因俯下身撅着屁股而越发纤细的腰肢,手臂横着将她箍到了自己腿上。 “阿鸢做的很好。”他屈起长指弹了弹她的小脑瓜,惹来女孩的瞪视。 先前的心事已了,男人如今眉目间神态松弛,身上的沉沉气息也不自觉被放下。 谢知鸢顺杆子爬,攀着他的肩膀就朝上咬了口他的喉结。 “别闹,”陆明钦拍拍她的屁股,脸侧忽地被什么硬物硌到。 他微偏头,余光扫见一抹碧色,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68节 “今日怎么戴了手饰?”纤细的手腕落入大掌间,陆明钦揽着她的腰垂眸望去,眸光一滞。 谢知鸢原先犹豫过要不要将这玉镯子摘下,但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戴在了手腕上。 这未尝不是一种试探,毕竟她已经和表哥说清楚了,若是男人还心存芥蒂...... “很好看,”陆明钦指腹在云纹样式的水韵停住,神色晦莫难辨,“是祖母给你的?” 他说话时,喉结也跟着滚动,谢知鸢松开唇,点了点脑袋,从男人掌心中抽出手臂,在脸侧晃了晃,“如此一来,阿鸢就完完全全被夫君套住啦——” 那玉镯子在女孩腕骨上稍大了一圈,越发显得玉白手腕不堪一折,她把碧玉靠在她脸侧,那双乌润润的大眼映出玉光望过来。 陆明钦掀睫看着她,眸光明灭不定。 谢知鸢继续道,“可惜表哥手上不能带镯子......这都不公平的......”话音才落,她忽地眼眸又一亮,拽住男人的衣袖, “阿鸢得了空亲手给表哥打个扳指可好,这样也算是将夫君套住啦——” 陆明钦只看着她,眼底大片阴影堆叠,未置可否。 见他不说话,谢知鸢粉唇微嘟,嘟囔道,“夫君怎么不理我嘛——” 头还没靠向他的臂弯呢,敏感柔嫩的后颈就被男人指腹轻轻捏住,谢知鸢唔了一声,不得寸进。 委屈的水眸望过来,女孩坐在他的怀里,支起上半身时难免比他高了一些, 陆明钦眉眼间的松弛缓缓消散,指节间的软玉嫩肉被他毫不留情地摩挲了一遭,待怀中女孩泪眼汪汪,这才不紧不慢开口, “阿鸢想套住我?” 谢知鸢才要点头,可才垂眸便撞进男人的眼里。他眼底沉寂无波,却又好似含了几分危险与汹涌。 她尾椎骨一麻,眼里泛上雾气,才不知所措要说点什么,外间的门却被敲了敲,“世子、夫人,老夫人那边派了紫娟来送酒。” 谢知鸢一慌,四喜就算了,若是让紫娟瞧见了,回去必定要同老夫人说上一嘴,她脸泛上羞红,就要从男人膝头下来, 陆明钦臂弯往下一沉,将乱动的女孩牢牢锁住,一面抬眸道,“让她进来吧。” 谢知鸢立时不动了,在掀帘声传来时,她脑袋一垂,直接往表哥怀里钻,死也不要露出那张红得发烫的脸。 紫娟到底跟了老夫人多年,即便怔忪两瞬,也很快便反应过来,她福了福身子, “这是老夫人那边吩咐人做的屠苏酒,用的是孙夫人那边的独家方子,老夫人思及世子爷惯爱品酒,特命奴婢送来给您尝尝。” 陆明钦唔了一声,他淡声道,“放着吧。” 紫娟头也没抬,躬身到桌案边,将手里的木盘子放下便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人都走了,”陆明钦捏了捏怀中小人发红的小耳朵,轻笑,“还躲着不出来?” 男人每次的问句,尾调总含在喉咙里一点,莫名听得人酥软。 谢知鸢哼唧着从他怀中抬起脑袋,目光探向桌上的屠苏酒。 “想喝?”陆明钦挑了挑眉,刻意逗她。 谢知鸢忙摇头,可突然想到什么,她又点了点脑袋。 “世子、夫人,”恰在此时,伴云又叩了叩门扉,在门外这位小祖宗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开口,“陆三小姐想请夫人出来聊些事情。” 这也怪不得陆明霏不长眼色来打扰正浓情蜜意的夫妻俩,实在是这几日阿鸢日日待在三哥的书房,每回去找她都是碰壁。 今早好不容易又有机会了,结果一问停南轩,人去外头发糖了。 这一波三折的,陆明霏又被祖母烦得紧,直接杀来书房找阿鸢,可来前想得好好的,到了此处心难免发虚。 三哥应当......不会怪她的吧......反正他们二人来日方长,也不在这一时半会的亲热,更何况三哥定有好多要务要办,阿鸢在那定会无聊。 可越是宽慰自己,这不安就越发浓烈,是以当着素蓝棉锦袍的女子到跟前时,陆明霏颤着嗓问,“三哥他,他可有说些什么?” 谢知鸢摸不着头脑,她捏了捏手中被男人塞进来的汤婆子,吸着鼻子道,“没......没说什么呀,只让我记得回来用晚膳。” 陆明霏这才把心收回了一半,她笑嘻嘻地揽上阿鸢的手臂,“那阿鸢如今便是我的了。” 此话一出,谢知鸢鼓着脸嘟囔她老不正经,伴云眼神却有些飘忽,三小姐定不知道,不过是一门之隔,她这点声根本瞒不住世子爷的吧...... 谢知鸢跟着陆明霏到了常去的云梦落,点了壶惯用的茶。 前些日子她一直待在家中,好久没出来玩了,身子骨不禁有些松乏。 谢知鸢懒懒伸了个懒腰,指尖在围栏处轻点时侧眸瞧了眼楼下。 雅座栏外,可见一楼大堂里说书先生敲着手里的扇子,激动到唾沫横飞。 她听了一耳朵,说书先生适时提及“陆世子 暨刑部搜查出谋逆之贼”这一消息。 谢知鸢轻眨了下眼睛,方明了这些天男人为何日日夜不归宿,怎么这么忙啊......连锦衣卫的事都堆给表哥做,这锦衣卫指挥使也太—— 她陡然想起表哥先前好像说过邵远也有谋逆之嫌,已被圣上暂且关押在诏狱里。 她与邵大人乃是旧识,当时怎么也想不出邵大人如何是个反贼的模样。 正当谢知鸢胡思乱想之际,她对面的陆明霏已纠结了许久,可好不容易将人约了出来,总不能一事无成。 她咬唇握了握拳头,突然出声,“阿鸢——” 谢知鸢端起茶盏懵然看向她, “你与三哥何时要小宝宝啊?” 她一口清茶差点喷出,但还是把自己呛住了,敛憋得通红,“什,什么?” 陆明霏也不禁跟着红了脸,让未出阁的少女在此事上过多置喙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她一情急之下便将祖母抖落了出来, “祖母怕你同表哥于此事上不上心,刻意派我来问你同三哥那个......嗯......” 往日陆老夫人虽有提醒,但那只不过借抒发自个儿对孙子的渴望侧敲旁击提醒,哪有这样直截了当的,谢知鸢羞得垂下了眼,她默默揪了半天的手指头,嗫嚅道, “我也不知晓呢......” 如今算来,她与表哥也就同房了两次,虽说弄到后面她意识总是不清楚,可清醒时被褥上的污浊总做不了假。 她明明已经含得很紧了......再者表哥每次都快顶到小肚子里了,那东西还能漏出来,摆明是男人不想让她有孕, 可话本子里不都说,男人最重子嗣了吗,她虽然也不想要,却不得不因此多想。 陆明霏见她眉眼间沉浸了难言的失落,不禁问,“是三哥不想要吗?” 谢知鸢还是摇头,只道不知。 陆明霏快急死了,她把杯子往桌上一搁,柳眉直竖,“那你该问问三哥的,俗话说夫妻没有隔夜的仇,这事也是这么个理,与其憋在心里生出疙瘩来,倒不如趁早提了。” 谢知鸢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这种事又怎么好意思提? 陆明霏骂她没出息,“我先前还不知晓,今日来找你时才从停南轩的小厮口中得知三哥昨夜没归家,我一逼问是不是日日如此,那小厮竟道差不离,哪有这样的事情?” 谢知鸢下意识开口,“表哥今日庶务繁忙,他不回来定有他的道理。” 陆明霏当然知道性子清冷的三哥必不会去什么烟花柳巷,可为逼阿鸢表个态,她刻意吓她,“你又怎知三哥出门是去干嘛了?” “好些男人都是家里一套,外头又是一套。” 谢知鸢粉唇轻抿,她捏紧了拳头,明霏说得对,她得问清楚,可该如何问就得好好思量了。 不知为何,她脑中莫名闪过表哥桌上的屠苏酒。 作者有话说: 下章咱阿鸢成亲前买的“特质寝衣”总算能出场啦—— 第159章 、醉了? 谢知鸢是不擅喝酒,但酒量没到滴酒不能沾的地步,上回和表哥成亲时会醉,大多还是因着她下意识不敢面对,才得以成功催眠自己真醉了。 这回想来也是如此...... 谢知鸢如今偷亲表哥虽得心应手,但骨子里还是只胆小怕事的小鼹鼠,她下意识在脑瓜里幻想着自己逼问表哥后将会发生的尴尬场景,猛地摇了摇头, 她绝不要面对那样的场面。 回到谢府后,谢知鸢先回到屋里,她坐到桌案前,从密实的书册旁抽出一张滇水纸,笔锋压了点墨汁,愁眉苦脸开始一笔一划。 冬日晚得早。日落屋檐时,四喜指挥着小厮去挂檐下的风灯,到了东面的窗牖处,她往屋内一扫,恰好瞧见了据说还在外头的谢知鸢。 女孩低着脑袋,眉头紧锁,时不时用笔杆子戳戳自己的脸颊,将细软的肉都戳出个小圆点。 她手边是一堆被揉成一团的废稿。 四喜不知她要作何,但还是敲了敲窗户边框, “夫人?” 谢知鸢被吓了一跳,手一抖,那被压在胳膊下的纸又报废了一张。 四喜把半开的窗牖拉大了些,往里递过一盏油灯,“你且先就着灯看,小心再过几年成了小瞎子。” 谢知鸢哼了一声,但到底还是接过了灯,搁到一旁,继续垂眸提笔落墨了。 墨色一点一点浸染天边,屋檐下一盏盏风灯接连挂起。 “夫人是在写什么?”左右那小厮挂灯慢,四喜不自觉同谢知鸢闲聊起来。 “随便写点东西罢了,”说完这句话,谢知鸢恰好写完最后一个字。 眼见着小丫头探头探脑,半个身子都往里头钻,谢知鸢拿书卷成筒,轻轻往她头上一敲,小脸一副凶样,“你再看今日晚膳别想吃肉了——” 四喜捂住额,一听这话就想逃,眼见着那小厮也挂完最后一盏灯,她忙拉过他,摆摆手溜了。 徒留谢知鸢在原地不安,她心中的慌乱经由这点时间愈发浓烈, 她小脸枯了下来,心里的那股气一泄再泄。 要不......就别问了? 可想起明霏怒她不争的模样,她呼出一口气,垂眸又将纸上的大字摘录成小的。 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不过就是今日罢了,她不停念叨着,写完了便将那张纸紧紧攥在手里,起身去找表哥。 * 孟府,竹林小径匆匆行过一道身影,着素衣的小书童踩过满地的积叶,叩开了紧闭的竹门,檐下陨铃相应发出脆响。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69节 竹屋内,男人一袭青衫端坐在桌前题字,听见动静眼睫未抬,温声道,“青岩,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 青岩行礼道,“公子,张叔被锦衣卫那些人揪住小辫子,搜查出谋逆的证据,此时正被看押在诏狱里。” 话音还没落,孟瀛就已停下手中的笔,掀眸看向他。 书童说完这句话后才觉得室内安静,等了片刻后不自觉抬眸扫了自家主子一眼,却见一向沉稳的男人眉目间罕见闪过些许错愕。 直到过了半晌,孟瀛才又垂眸接着续历山小传,一面轻笑道,“他可真厉害。” 青岩原先摸不着头脑,自是不知主子口中的他是陆明钦,可几次三番想开口问都被主子眉间的情绪吓回。 能不厉害吗? 孟瀛看着手心底沾上的墨汁,唇角带笑,眼里却无半分情绪。 张总管谋逆?那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最忠心的是他、如同一条狗般在焕帝面前企求垂怜。 甚至为了取悦那人,刻意骗了他同秦奕整整二十年,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什么一朝隐忍的期许全都是笑话,不过都是那男人棋盘上用来磨砺另一颗棋子的挡路石。 只怕秦奕现如今还被蒙在鼓里,甚至想用喝那些虎狼之药的法子逼张总管妥协。 孟瀛唇角微弯, 那人怎会在意他的身子? 他甚至恨不得杀了他。 仅仅因为秦奕骨血里全是先帝痕迹,而当今圣上最厌恶之人,亦是先帝。 身为焕帝最忠诚的狗,张总管当然要为其分忧。 但他们没让他那么轻易死去,毕竟只有把人好好折磨一番——如今秦奕这番男不男女不女的鬼样子,也算是让他们得逞了。 若不是他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出些许不对,恐怕如今的他,也将是张总管手里能利用的刀,就算卷刃,怕也要拿他来戳秦奕的心窝子,拿他来磨砺太子。 他虽愿意对自己狠下心,但绝不是傻子,又怎会让他如意? 风卷起檐下银铃,再次敲击出脆响,孟瀛捏起手中报废的卷纸,侧眸递给还候立在一旁的青岩,缓声道,“既是无用,便扔了吧。” * 谢知鸢按捺住不安与忐忑到书房时,男人正就着烛光批折子。 她心里纳闷,批折子批折子,怎么整日都是在批折子,干脆娶折子去好了,留她做什么呢。 也不知是否是今日明霏的一些话提点了她,谢知鸢先前被刻意憋住的一些苦水一股一股往心里倒。 表哥如此亏待她,她先前都只担忧他的身子,可他都不曾顾及自己,她不过是问两句,又怎的要遮遮掩掩了? 思及此,谢知鸢攥了攥手心的纸张,一步一步朝男人行去。 书房铺了层毛绒毯子,绣鞋踩在上边几斤无声,陆明钦感知到轻软的呼吸越发靠近,他头未抬地笑,“现在才过来?” 谢知鸢一愣,他这是知晓她早已回府,就是没来他这里,不然他便会说“回来”而非“过来”。 什么都瞒不过他,明明埋头批折子,也会让人留意她的去向吗? 原本心中强提着的那口气便因着他这句话轻轻巧巧地泄了半份,她自暴自弃,干脆几步到男人跟前,坐到专门给她备好的小圆凳上,托腮望向他。 男人只说了那么一句话,就不再多言,他落笔时极为果决,好些折子只需扫一眼,就能挑出不少错处。 如今圣上懒于疏对,大量折子都先需经由监察司之手,先挑除那些无用的,筛选出有价值的再呈递给圣上。 是以监察司古往今来都是众官员不敢得罪反而要巴结之所,毕竟折子有无用处这事见仁见智,若监察司一不高兴了,谁知晓是否会刻意克扣折子呢? 谢知鸢半撑着眼看表哥落墨,心中才憋下去的闷气,又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重新窜上来。 她这么大一个活人在这里,他都无知无觉的吗?从她进门到现在,连一眼都未扫过来。 不行,她真是一刻也忍不住了。 谢知鸢再度捏起手心中的字条,打定主意要做些什么,她垂眸扫了几眼,又默默背了一遍说辞,目光便探向桌上的酒壶子。 陆明钦一下午都在批折子,自是不可能饮酒,谢知鸢捏在手里时还是沉甸甸的一壶。 她小心翼翼地往杯里倒上,酒香瞬间弥漫空中,清澈的酒液几斤漫过杯沿。 在男人望来之际,谢知鸢怕他阻挠,慌里慌忙地垂首撅着嘴,如牛嚼牡丹般直接吸了好大一口。 吸罢,还掩饰性地小声道,“从前在谢府时娘亲也会制屠苏酒来给我尝的,可好喝了......我先前喝了也不打紧,如今定也没事......” 她当然没喝过,不过屠苏酒好喝倒是真的,连小孩都爱喝,不辛辣,味道甘甜。 谢知鸢却从这一口中尝得白术、乌头等药材的味道。 不确定,再尝尝。 她直接举起杯盏,仰头将剩下的全都倒入喉咙里。 待对上男人的墨眸时,她眼底已泛上雾气与迷蒙。 陆明钦面上依旧是波澜不兴的模样,未有半分意外,他指尖点了点黑沉木桌面, 这不是阿鸢头一回自己灌醉自己,上回是为着逃避,这回...... 他微哂,思绪收敛时只问,“陆府的酒与谢府的可有不同?” 谢知鸢先是摇了摇头,把自己脑袋都快晃晕了,又忙里忙慌地点头, “是,是不大一样,我,好似陆府的酒味要浓一些,我脑子晃得紧......” 怎么办,怎么还没醉?不应当呀...... 谢知鸢却不知,这老夫人命人制屠苏酒时单单拎出来这么一壶,就是顾及她易醉的毛病,想让她也喝点,让来年也沾沾好运道。 里头的酒味简直稀薄得根本尝不出来。 谢知鸢慌了,可事到如今,她说自己醉,又有谁能说她没醉呢—— 陆明钦看出些许端倪,却也没点破,他放下手中的笔,身子往太师椅的垂枕中靠了靠,好整以暇地偏头等着小家伙要闹出的幺蛾子。 谢知鸢硬着头皮起身,装作醉得不清的模样,小脚没踩两步便哎呦一声,整个人都倒到了男人怀中。 墨香混着沉冽清冷的气息灌来,往日她极爱的味道如今却只在她脑中草草过了一遭,她乘胜追击,在男人不紧不慢稳住她肩膀的时候,从他怀中抬起了脑袋。 “夫,夫君......”谢知鸢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断断续续地道,“你不想要与我生个娃娃吗......” 话音方落,室内倏忽陷入一种沉寂。 谢知鸢心脏一缩,她不自觉避开男人垂睫望来的眼,开始暗自懊悔。 怎么一开始就说了这句的,明明,明明小抄里是要一点点试探后才入正题。 她心里越发慌乱,倒想着低头偷偷瞥两眼手心的纸条,可手指只是稍动了动,下巴便落入粗糙的指腹中。 “阿鸢想要小娃娃?” 他语调听不出什么好坏,修长的拇指却按住她柔软的下唇,在上面戳出个小窝窝来。 谢知鸢长睫抖得厉害,眼里水光破碎,“不,不是,”她好半天才把话说得磕磕绊绊的,“夫,夫君想要吗?” 忽明忽暗的光影中,男人似是笑了笑,他一手捏着她的下巴,空出的那只大掌却顺着她的肩膀往下滑。 谢知鸢一个激灵,下意识想攥紧拳头,却被有力的手掌抻开,一点一点将字条挑了出来。 他垂眸扫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因女孩手心处的汗早已被晕染大半,可依旧辨别得清楚字骨。 怎么这么倒霉啊......他怎么发现的? 谢知鸢小心脏扑通扑通乱颤,她脑袋不能动,就只能动嘴,故意用醉醺醺的软言软语道,“夫,夫君在看什么呀......都不搭理阿鸢的......” “问我最近身子是不是不适,不宜床事?”陆明钦挑了其中一小句,一字一字读罢,单薄的纸随之落地。 “不,不是......”谢知鸢不知如何解释,她本意是想引出表哥为何总是彻夜不归一事, 可要问出来也应是关怀他身子的语调,怎在男人嘴里便成了讥讽的语气。 她欲哭无泪,听到耳边男人一声轻啧,头上的软发都快竖起来了。 她想要解释,可话还没说两句,后衣领便被表哥拎住。 他拎着她稍离他远了些,瞳仁墨黑,却饶有兴味问,“醉了?” 谢知鸢装听不懂,男人却已松了手,落了长睫,似是不再逼问的模样。 她还没来得及庆幸呢,身前交领却被有力的大掌一把扯开。 冬衣繁复厚重,可男人甚至连她的腰带也没抽出,两手指节捻住点衣襟滚边,稍用巧劲往两边一扯,鼓鼓囊囊的雪软便被小衣包裹着露出。 “夫君——”谢知鸢咬唇,柔软的小手抵住他肩膀,垂眸看着男人将小衣往上翻。 所有地方都挡的严严实实,唯有寒风中挺翘。 男人单手按住她乱动的细腰,垂首轻轻含住,也不知是哪学来的技巧,有力的舌尖卷起最顶端。 谢知鸢受不住了,她仰着身子要远离,可下一瞬又被男人拽了回来,因为她的不安分,他还轻轻咬了一口。 “要孩子做什么?”陆明钦吐出半寸,热气扑腾间,他漫不经心伸手,指尖轻轻弹了弹,“是来和我抢这处的吗?” 谢知鸢终于小声呜咽出来,她难受得厉害,双腿不自觉想并拢摩擦,却因为跨坐在他身上的姿势不得要领。 陆明钦轻笑,大掌在上面轻揉,另一只手则是端起不远处桌上的酒壶,满满当当倒了半盏。 清液在酒盏中晃荡,却被大掌稳稳握着,半点未洒出。 “喝下去。”他把杯沿凑到她嘴边,淡声吩咐。 谢知鸢眼里满含水雾,被表哥一弄,脑子半边是迷糊的,半边则是清醒的,她眨了眨眼,长睫上也沾了不少泪珠。 “这是什么?”她故意装作不懂的模样,语调还带着刺激未消退的哭腔,余音颤颤。 “好喝的东西,”男人墨黑的眸中难得也带上些许醉意,他漫声道,“阿鸢不想试试?” 谢知鸢迟疑地点点脑袋, 男人眸光一暗,他轻笑一声,捏住她的下巴,一口一口喂她喝了下去。 他先前从喂药掌控好的力道在此刻展示得淋漓尽致,可酒到底比不得药,一口闷倒是无知无觉,清液一点点淌过舌尖便有些刺激了。 谢知鸢尝到酒味,不自觉卷起了舌头,迷糊地半张着嘴, 多余的酒液从她嘴角处流淌而下,沾湿她小巧的下巴,被拉至锁骨处的衣料也被洇湿成深深浅浅的几块。 在烛光下好似覆了层蜜糖般,粉嫩清透。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70节 空落落的酒杯咕噜一声在地上转了几圈,空中随之而来的是细密的轻啄声。 男人垂着眸,一点点将酒液细细舔干净,明明单看眉眼依旧是平日里的矜贵清冷模样,此刻混着唇下的粉,冲击感顿生。 谢知鸢早没了抵抗之力,她仰着小脸张唇小声呜咽哀求,小手攀住他的发顶,可他舔越来越急,似要从中吮/吸出什么来似的。 男人显然不满足于只玩弄一处,没一会儿谢知鸢下裙摆便被推至腰间。 作者有话说: ——草,没搞到寝衣,那下章继续。 没错今天还有一章 第160章 、寝服 谢知鸢到最后是真的醉了,可这种她先前求之不得的境况,放在当下却莫名危险起来。 她茫然无措地被男人抱到床上继续亲,小衣脱落时,又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很冷?”陆明钦含住她下巴处的软肉,含糊不清地问,没等她回答,温热的大掌便已经替她挡住了大半的风。 谢知鸢没有知觉,她迷茫地掉着眼泪,小腿肚都紧张得直打颤。 陆明钦顾及到她的身子,没再要她一回,只轻轻吻遍她全身上下,在她每一处都留下自己的痕迹,才打横抱起女孩去了洗浴间。 可谢知鸢在回屋后却又闹腾起来。 陆明钦将她放到床榻上,自己去掐了灯芯,阿鸢在屋内全黑时总睡不好觉,每日得留短短一截芯蕊。 屋内的光亮逐渐便暗,陆明钦拿帕子轻细细擦了指节,才转身回到原处,快搂上自家妻子前,原本乖乖趴在枕子上的小家伙忽地偏头道,“我不要光着身子睡,” 她撅起小嘴,眼泛雾气地蛮横,“好孩子没有光着身子睡的。” 和喝醉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这会子一个念头,待会兴许就又嫌热了。 陆明钦眉眼落了无奈,只好下了床替她去拿寝衣,他顺着想几日前撞见女孩偷偷摸摸藏起寝衣的画面,径自来到壁龛边的第二道木格处。 他拉开抽屉,指节捏住因数量多而显的厚度,把里面几套全都摆在谢知鸢面前,耐心道,“阿鸢喜欢哪件?” 谢知鸢抱住被褥晕乎乎往前一探,结果眼前好似花花绿绿的一片,好似哪件都一样。 她烦躁地伸手挑了件翻开,结果她倒是没察觉到有何不对劲,陆明钦的脸色却变了。 他原以为成亲时阿鸢着的那套已是极其露骨的了,未曾想还有更为夸张的。 她单手拎着的那件寝衣哪里都完完整整,可偏偏于胸前那块丢了大片布料,覆上层可别掀起的薄纱。 亵裤更是如此,先前成亲时不过开了小条缝,如今却是都无了。 而女孩却还无知无觉般,翻来覆去地看,眉眼间的纯稚懵懂与手中的相交叠。 陆明钦眼眸微深,他忽地俯下身子,如同对小孩子一般,耐心哄道,“阿鸢可挑好了?” 谢知鸢摇摇脑袋,眨巴着她的大眼看着他。 陆明钦喉结动了动,他声音越发柔和,“表哥喜欢这套,穿给表哥看好不好?” * “阿鸢真乖——” 谢知鸢身子受不住地往后仰了仰,小手向后撑在被褥上,自喉间发出的破碎娇/喘好似含在嘴里般,一听便勾得人发硬。 女孩秀眉微蹙,眼尾的泪摇摇欲坠,显出惊人的红意。 陆明钦俯身勾住她快往后折断的细腰,漫不经心道,“表哥把阿鸢玩坏好不好?嗯?” 他轻喘着咬住她的耳朵,声音极度沙哑,“让阿鸢怀上宝宝,再也离不得我。” 男人性感的喘息带着鼻音,谢知鸢手覆住他肩头偾张的肌骨,哪有意识回答他。 “不行,”陆明钦推回先前的话,他眼眸微深, 他伸手按了按她小腹上的凸起,在她控制不住地哭泣声中沉声道,“有了宝宝,阿鸢便不再惦念表哥了。” 谢知鸢喃喃地摇头,猛烈的感触便如同浪潮般一波一波...... ....... 男人下颌忽地收紧,他捏住她被泪沾湿的下巴,轻笑道,“阿鸢可真是想要小宝宝呢。” * 翌日,谢知鸢眼倏忽间一睁,陡然想起昨日发生的种种糗事,不禁翻了个身,羞愤得狠狠地捶着手底下的枕子泄愤。 待心中的赧意收敛了些,她从床上勉强撑起身子,被折腾了一夜的身子完全经不住,一动就浑身酸痛。 可她早已与李管事约好了去长平侯府看小世子,总不好食言,是以她捶捶胳膊又捶捶腿,强捱着不适,支起身子由四喜打扮, 这冬日有一点不好,出门在外衣服总要穿得厚厚的,才不至于受了风寒,可就是这样厚重的衣服,沉甸甸地压在早已腰酸背疼的谢知鸢身上,让她越发觉得累了,走一步就要喘。 四喜不得已一直提着胳膊,直到到了长平侯府,谢知鸢才让她放下来。 李管事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一看见她,那脸上简直能笑出一朵花来。 谢知鸢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明明两人无甚交集,可李管事每回对她的态度都极好。 “劳烦世子夫人走一趟了,”李管事带着她往小世子房中走,“小世子先前日日念叨您呢。” 谢知鸢更加稀奇,莫不是因着她与小世子早逝的娘亲有几分相像,虎哥儿才唯独对她有几分偏爱。 不得不说,这样的亲缘羁绊于她而言是陌生的,到底也只能叹一句神奇,其他的也不好过多置喙。 此路她先前来过一回,自是不陌生,将近年关,原本清冷萧条的长平侯府树上也不免挂上了些红彤彤的灯笼,瞧着便是喜庆得很。 谢知鸢兀自愣神间,不远处有个胖乎乎矮墩墩的小团子从灌丛间直直窜了出来, “小世子,您慢点——”着素衣的婢女跟着钻了过来,看到谢知鸢后又忙止步,在原地福了福身子。 谢知鸢一条腿被个软乎乎的东西搂住,她垂眸一看,恰好对上了粉团子圆溜溜的大眼,他望过来时眼里满是亮晶晶的,“姐姐来看我啦——” 谢知鸢一时怔然。 往日她见虎哥时,这孩子还中着毒,莫不是小脸发青,跟个小活僵般,哪有如今这幅可爱的模样? 见她没说话,虎哥儿轻轻松开紧攥着她衣摆的小手,眼里不自觉带上几分怯怯,像是怕惹她不开心了,“姐姐怎么不说话......” 谢知鸢顿时无措了起来,她没和小孩子相处过的经验,目光转向一旁的李管事。 李管事却笑着把脑袋偏了过去,摆明了是想看好戏。 谢知鸢无奈叹气,俯下身来,有些不熟练地揉了揉只到她膝盖处的小脑袋,“我......姐姐今日是来替虎哥探身子的。” 虎哥儿噢了一声,似是想起上一回被施针的害怕,小身子抖了一下。 “好了——”李管事看够了热闹,此时才出声,笑眯眯道,“世子夫人是长平侯府的贵客,小世子总不好让人家在此处吹风吧?” 虎哥儿听罢小脸一枯,舍不得般不情不愿从她怀中退出,“那姐姐先随我来。” 谢知鸢侧眸望向李管事,心想虎哥儿虽生母早逝,父亲又心冷不管,但好歹是有个能教他事的,方才他也未将他当小孩子看待,想来也是如此,虎哥儿才不至于长成跋扈的模样。 可她着实想得过于美好,不过一刻钟内,她便见识到所谓两幅脸面是如何了。 在她面前无比乖顺的虎哥儿,在下人面前完全变了一番神色, 冬日里小孩总要多穿些,虎哥儿也不例外,他被裹得圆滚滚,越发像个可爱的小糯米团。 可就是如此白白软软的团子,使唤起下人来毫不手软,仅仅只是因为婢女替谢知鸢端来的茶水过烫,就嚣张地命她跪到外头去谢罪。 转过头来对着谢知鸢又是怯生生且着急的模样,“姐姐没被烫着吧?” “没事没事,”谢知鸢舌头因昨日男人吮得太厉害,此时难免敏感了些许,她呼了呼气,“不怪她的事,是我喝不得太热的茶,这跪也不必了。” 到底是在别人家里,谢知鸢面对此事难免有些不知所措,她恍然想起虎哥儿今年已有六岁,可或许是因着早产的缘故显得个子小了些,不自觉让人忘了他的年龄。 这在别人家中是早已上了童学的年纪,但他却还在家里,守着空空荡荡的屋子,整日只面对一些婢女。 待替虎哥儿把完脉,谢知鸢刻意将李管事拉到屋外。 “虎哥儿身子并无大碍,许是清了余毒后身子有些发虚,前些日子受了点寒,李管事按这药方去抓些药便好。” 她把方才写下的药方子递给李管事,看他感激得止不住道谢,犹豫半晌,还是缓声问道,“小世子他......他怎么没去童学?” 李管事面上笑意一僵,旋即泛上些许苦涩,他悠悠叹了口气, “老奴哪里不想他去童学呢?长平侯府到底是勋贵之家,还是有不少童学愿意要虎哥儿的,可是——” 他越过窗牖望了眼里面,才压低嗓音道,“虎哥儿这性子您也知晓,小时候早早便被那嬷嬷养坏了,童学里头都是同样尊贵之人,这一来二去......学府那边便派人来劝老奴了。” “若是他爹能管一管,这学倒是还能上,可您也知道侯爷那性子,想让他管小世子的事,简直比登天还难。” “不是没去过普通的童学,可勋贵之家的子嗣勉强能压得住虎哥儿,普通人家的孩子就净只能由他欺负的份,但小孩子闹起来难免失了分寸,一回虎哥儿被砸得头破血流,这一来二去,老奴便越发不敢让他孤身前往了。” 谢知鸢哑然,不知说什么安慰,只讷讷收了李管事的谢礼,便拉着四喜道了告辞。 “这长平侯也太奇怪了一些,”四喜怕谢知鸢忙活半天累坏了,边搀着她的胳膊,边念叨,“好歹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呢......孩子总是无辜的......” 谢知鸢不置可否,此事常人看来确实有几分不可理喻,但放到自己身上...... 一想到表哥若是因生小宝宝出了什么问题——不行,怎的有些想笑。 谢知鸢收回自己的思绪,反正什么都不能伤害到表哥,即便是他们亲生的孩子,若他真因此出了什么事,她都不确信自己是否会比长平侯还过分。 两人窃窃私语在小道上行着,忽地听到几声叫骂,便不由自主将目光往声响传来处探去。 “真当自己还是大家小姐呢,也不看看如今的模样,洗什么都不利索,走路也这么慢,长平侯府要你用来何用!” 喊话的是个身量颇高的婆子,她推搡着身前的女子,不住骂骂咧咧。 那女子身形娇小,怀中捧着个木盆,行路跌跌撞撞的,可因着身后的相逼,不得不加快脚步,是以没两瞬便与谢知鸢两人碰了面。 这一照面在谢知鸢心中掀起波澜,那女子则是慌乱垂下头去,任由额前的刘海挡住半张脸。 “还不快行礼?”那婆子冲谢知鸢福了个身,旋即眉毛倒竖直压得女子俯身去。 可向来懂得逆来顺受这一道理的女子却罕见地挺直了腰板,任凭婆子怎么压也不松懈。 “不必了,”谢知鸢偏过头,压下眼中的复杂,“你们走吧。” 可此话一出,原本死死垂首的安珞豁然抬起头,定定看向她,“谢知鸢,你不过是一时好运罢了,我绝不服输。” 谢知鸢不知上回她被拐带道翠芳阁也有安珞的手笔,原本以为她是意外之下才落到此番境地,听了她这句倒有些摸不着头脑,打算折身同李管事问上两句的念头也不禁打消,只想着还是回府先问问表哥。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71节 毕竟安家并非藉藉无名之族,让大家小姐在此做这样的事,未免有些折人脸面了。 她不想开口,毕竟说什么话都有种赢的人耀武扬威的不适感,是以牵着四喜的手便先行一步离开。 只隐隐约约听见后头婆子的骂骂咧咧声,“冲撞了贵人我定要你好看——” * 谢知鸢本就因被表哥摆弄了一晚上而身子不适,如今又忙活了一日,人也不禁蔫蔫的,可她一想着要去见表哥,全身的血液都好似要活过来。 她兴冲冲地到书房同男人说了今日的所见所闻,提及虎哥儿时,话语里又满是矛盾的怜惜与理所当然,“虽说虎哥儿确实是可怜,但此事放在我身上,我也——”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捏住了小鼻子,陆明钦似笑非笑,“小脑袋瓜里想些什么?” 谢知鸢被他捏的有些心虚,她眨巴了下大眼,认真摆出无辜的姿态,忙转移了话题,“若表哥是长平侯,又该当如何呢?” 陆明钦神色淡淡,“不会有此事。” 那当然是掐死那个畜生,就算辜负了阿鸢,也该由他下去亲自赔罪,而非如喻初元般苟延残喘存活于世间。 正好,一家三口整整齐齐。 可如今的阿鸢虽窥见几分他的本性,但到底还不算完全,总不能吓着了他。 谢知鸢拽着他的衣摆想让他多说些,可男人却只垂眸看着她不开口,被她黏得紧了也只捏住她的后颈无奈让她不要闹。 女孩鼓着脸骂他坏蛋,他散漫笑着任由她骂。 谢知鸢骂累了,把头埋在他怀中,偏了偏脑袋,对着他的胸口狠狠就是一口。 陆明钦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可别太用力,牙咬坏了待会晚膳可吃不着了。” 他怎么这么坏啊! 谢知鸢不服输,可她也不能把男人如何,咬了半天牙都酸了,他还不紧不慢摸着她的脑袋,像是给一只炸毛的猫顺顺她的软毛。 她哼了一声,忽地想起什么,埋在他怀里闷声闷气把安珞的事给说了。 “......若是让安家知道了,长平侯府岂不是得......” 安家倒不会对长平侯府如何,只是他们家向来有卖女儿的称号,所谓联姻世家,莫过如此,若是被家主知道了,长平侯的续弦之位,怕是也有了着落。 陆明钦听罢扬了扬眉,一时之间并未说话,垂眸不禁思忖着什么。 谢知鸢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先前安珞次次靠近男人、而他又次次纵容的画面在她面前闪过。 思及此,她窝在男人怀中的身子一下坐直了,伸手揪了揪表哥的眉毛,“表哥莫不是对安珞余情未了?” 陆明钦这才回过神,他偏头要避开她的小手,但目光触及她泛着愤怒水意的眸子,到底是没动,任由她揪着。 阿鸢这般在意他的模样...... 他眼睑低垂,目光暗暗地觑着她吃醋的模样瞧了半晌,才不紧不慢缓声答道, “哪来的情?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先前也从未有逾矩之举——” “你骗人!”谢知鸢小手捏住男人的脸颊,却因他脸上无甚肉,只得攀住他的脸颊骨,“我明明,我明明瞧见——” “瞧见了什么?”陆明钦好整以暇地笑了笑,大掌抓过了她的小手,“是瞧见了这样——”他轻轻啄了口她小巧的指节,热气弥漫间,他嗓音生了点哑意,“还是说这样——”灼热的吻在女孩颈侧流连。 谢知鸢的脸早已红得发烫,她用手抵了他胸膛,想躲过男人灼热的吻,不禁闷声低叫,“表哥!” 陆明钦嗯了一声,身子往后一仰,才让她远离了过于危险迷蒙的气息, 分明的指骨顺着她柔软的发丝,陆明钦毫不在意道, “安珞那事——你不必管,总她犯了一些罪,多的是人想将她挫骨扬灰,能待在长平侯府反而算是她的运气。” 谢知鸢正想问她犯了什么错,但见着表哥不是很愿提起她的模样,只好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陆明钦垂睫掩住眸中的暗色。 仅凭敢算计阿鸢一事,她便有千万个理由去死,不过长平侯倒也不算仁慈,表面上不在意他那儿子,实际上谁敢动都足以令其去拼命, 那女人给他儿子下了毒,落在他手中这辈子也算是毁了, 余生多煎熬,最痛苦的莫不过是得了期望又被硬生生剥夺。 第161章 、补药 元旦前一晚要守岁。 陆府的守夜饭与长亭居中开宴,众人难得齐聚一堂,因着今岁又添了孙夫人同谢知鸢二人,老夫人特意为她们二人准备了好些道补菜。 今日是本家人的宴席,要守的礼数也不算多,是以阖府的主子们坐了一圈儿,待老夫人动了筷子,众人便也不客气了。 正所谓长者赐不可辞2,谢知鸢看着摆在面前的好几碗大补汤,不由得寻思着先喝哪碗。 不过这几碗下肚,她怕是要鼻衄不止了。 坐在上首的老夫人正逗弄着怀中的庶长孙。 真别说,那孩子虽不足月生,却被养得白白胖胖,此时戴了个毛茸茸的虎帽,看着就讨喜,把老夫人逗得直乐呵,连身边的孙夫人也得了不少青眼。 趁着老夫人注意都被小孩子占了,谢知鸢老老实实端坐着,却在他人看不见之处偷摸着伸出一根手指头。 柔软指腹抵住温热的碗沿,缓缓推到边上男人跟前。 陆明钦原本还在思忖些许事宜,眼底却忽地映入这碗汤,他抬睫一看某人,就被她一本正经的作态逗笑了。 他抚了抚眉心,微偏首低声道,“这是何物?” 男人靠得极近,热气都快扑腾到她耳边, 谢知鸢生怕在大庭广众下又出什么事。 就算是先前的宴席,那也是桌案与桌案分开坐的,如今却是一家人全坐一块,一抬头便能瞧见他们的所有举动。 被热气扑过的耳朵尖发烫,她看也不敢看他,通红着耳廓小声说了句补汤。 陆明钦唇角微伸,倒没拒绝,兀自端起桌上的玉碗,捏起小勺喝了起来。 他喝汤时静得很,谢知鸢余光里扫见他不紧不慢的动作,不由得多瞄了几眼。 如玉般的指骨横在碗上,因玉制碗口透了烛光,在拇指尾端摇曳出晶莹剔透的光泽。 他不论做什么都好似是这般从容的态势,除了在床榻之间从她这予取予求...... 她脑中忽地闪过些什么,这缕清明的思绪,再加上方才男人稍带戏谑的目光,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 这汤可是大补之物,男人阳气本就充足,血液里输送着比她强劲百倍的精气,若喝了这汤,岂不是更不得了,到头来被折腾的还是她自个儿。 谢知鸢欲哭无泪,她不再偷偷打量,忙端起面前摆着的其中一口碗,小嘴凑过去连灌了好几口。 陆明钦看着她那副猴急的模样,不由得失笑,“如今又不让我替你喝了?” 谢知鸢听罢,小嘴还连着碗呢,另一只空着的手就已握住身前所剩的最后一口碗,极端护食地警惕地瞥向他。 陆明钦放下手中的勺子,自己倒是不再继续,反而来劝她,“喝得慢些,我不与你抢。” 谢知鸢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没拿勺喝,她在谢府用大碗喝汤习惯了,但在陆府到底还是得注意一些。 她匆匆扫了眼周遭,先放下手中的碗,拿帕子好好擦了嘴角,这才又端起,捏起勺子继续喝,活脱脱要维持好形象的模样。 陆明钦无奈笑笑,没再盯她,自己也喝了起来。 夫妻俩之间的暧昧官司其他人又怎会没注意到,不过是隐晦不说罢了,但如今二人连举碗捏勺喝汤的动作都如出一辙,惹得程夫人几个未出嫁的女儿都偷偷侧目,更别提其他有心人了。 阿晴早听闻陆世子盛名,与不少勋贵公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1不同,他是真有才干的,别的不提,就像他们灵州近些年的赈灾之法都是他向圣上提的。 如今见到他本人,才知传言全然不能勾勒出本人的一二,尤其是他对着自己夫人的态度...... 崔晴艳羡地看了好几眼,目光却不经意间探向身边的崔杭。 沉稳的少年也只敛眉,默不作声地夹菜,崔晴松了口气,却不知她自以为安分的兄长心中已大有感触。 若是让他人来瞧,顶多只能看出陆世子对夫人不经意间泄露的宠溺,可他却独窥得其中的几分默契,彼此间的攻与守、进与退,真叫人羡慕。 上首的老夫人逗弄完庶长孙,总算将注意放了几分于他处。 替陆府绵延子嗣总是她对小辈们的期许,这一下目光又落到谢知鸢身上。 看着这丫头同男人都把汤喝了下去,她有些惊奇地挑了挑眉。 不过这意外却正中她怀,当时眉眼又带上了几分笑意。 这碗里的乌鸡汤确实是大补之物,她又专门请了宫里替皇后娘娘调养身子的女医,往里头掺了好些药,即能补身子,又有方面的作用。 如今大公子未归,孙夫人碗里倒用不得这些,可鸢丫头却不同了。 前些日子霏丫头同她说从瑾很有可能不想要娃娃时,她险些要晕过去。 陆老夫人能理解他因小时的经历对生儿育女有了抵触之心,她虽心疼,却不得不为陆府的香火考虑。 从瑾是陆府唯一的嫡子,亦是板上钉钉的镇国公,子嗣方面绝不容许出错。 若不是兆盛与叶絮百般闹腾...... 陆老夫人思及此,又看向默默坐在左手边的镇国公。 刚及不惑之年的男人着一身华服,可夜色也抵不住鬓边生起的华发,哪有年轻时半点意气的风姿? 坐在他边上的夏姨娘默不作声替他夹着菜,陆兆盛略颔首,二人间满是相敬如宾的氛围,只有敬却无半分爱意。 说到底旁人眼里夏姨娘的“得宠”也不过是相较于他与其他侍妾而言,镇国公事事会顾全到夏姨娘的面子,也尽己可能给予她这个位置所能得到的最好的。 老夫人看得明白,这桩桩件件都不过是在欺瞒他自个儿,好似他对夏姨娘越发好,便能骗自己对夏姨娘是一片真心,才得以在面对当年之事时毫不后悔。 这一个两个的,不仅仅是胆小鬼,更像是还没长大的娃娃。 “今岁没去请过阿絮?”陆老夫人优哉游哉问了他这么一嘴,果然便见原本沉稳得好似游离在外的陆兆盛忽地呛了一口。 过了两瞬才停歇。 “母亲也知晓她那个性子,”他放下碗筷,坐着行了礼恭敬道,“派人去唤也是徒劳。” 陆老夫人叹口气,“你去唤与她不来这是两回事,阖府的人都在这热热闹闹的,甚至连下人都聚一块去庆祝了,让她在冷冷清清的佛堂像什么样子。” 镇国公眉目僵硬得很,也不知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明霏那丫头在她那呢。” 陆明霏怕娘亲过于凄苦,自己也不想瞧见父亲这个偏心眼的,每年守岁都要同陆夫人一道过。 陆老夫人看出他的动摇,心中无奈更胜,好在年年都要劝他这么一回,她这孩子死要面子活受罪,非得别人逼着他,他才做出勉强同意的姿态,实则心里早乐呵了。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72节 “我让你去派人你便去,什么叽叽歪歪话忒多。” 这些年尽管老夫人再怎么修身养性,骨子里因习武时沾染的强硬依旧没变,直把离二人最近的夏姨娘给吓了一跳,敛眉垂首停了手头的动作。 夏姨娘是个不爱出风头的性子,若是能作妖,老夫人也不会留她到现在了,只是怎么也想不出她竟能养出陆明微那般嚣张的女儿。 听了她这句话的陆兆盛早已招过候在一旁的小厮。 不过略思忖了片刻,又将桌上的一晚汤让他拿木盘端好,面上满是欲言又止,最后却烦躁地摆了摆手让他自个儿去送汤了。 宴饮酣畅,只有些微暗潮在其中涌动。 那小厮不一会便回来了,身边并未跟任何人。 陆兆盛没半点意外,他目光探向小厮手中的木盘,见到那碗完完整整的汤,饶是再沉稳也不禁挂上几分失落神色。 瞧他那点出息。 老夫人看不过眼,对小厮问,“夫人可有说什么?” 小厮埋首,颇有几分害怕的磕磕颤颤,“夫人未曾多言,陆小姐......就让小的将汤端走。” 他这话不知掺了多少假,可陆兆盛听罢,眉间的神色还是和缓不少。 这边一来二去的桌上众人又不是瞧不见,谢知鸢偷偷瞄到向那边,大眼睛滴溜滴溜地转。 陆明钦伸手在他人瞧不见的地方屈指弹了弹她的小耳朵,“想什么呢,一副要做坏事的模样?” “夫君别闹我,”谢知鸢瘪嘴避开他作乱的手,控诉地侧脸道,“没想什么的。” 女孩手里还捧着玉碗,她比男人喝得要慢一些,里头的汤将将喝了一半,自碗口处升腾的雾气恰好沾染上扑扇的长睫。 陆明钦没对她的口是心非做评,有力的手指直接扣住她的碗底,将整口玉碗完完整整抢了过来。 谢知鸢方才想事情呢,况且也未曾料到男人竟能如此直截了当,是以就让他轻轻松松接了过去,半点汤汁都未落。 他怎么这么贪喝! 她一急,就也要依葫芦画瓢到他手里抢回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却在下一瞬传来, “是在想陆夫人为何不来赴宴?” 谢知鸢手里的,僵在原地,她略带几分小心翼翼揣度了男人的神色,见他并无半分异色,姿态与平日无不同,这才审慎地点了点头。 陆明钦用勺子舀了勺汤,唇角生起几分讥讽,“她最是能装,如今这般场面正是大展身手的时机,又岂能错过?” 闻言,谢知鸢眼眸微睁,虽有些懵懂,但还是能听出表哥是在说陆夫人的坏话,愣神之下,她下意识张唇含住男人喂过来的汤勺。 才感知到些许不对劲,可耳边男人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何如此说?”谢知鸢撂下方才一闪而过的思绪,点了点脑袋。 男人不紧不慢问, “若是今日她来了,于场中诸位而言,意味着什么?” 谢知鸢又喝了口汤,想了想才道,“好像......是在示弱?” 陆明钦轻笑,“这于那女人而言,简直比杀了她还过分。” 他手里的汤碗很快就见了底,陆明钦轻瞥了一眼,这才不紧不慢道, “一时低头,一世低头,这些年她便是以一心古佛之象处于不败之地,众人只瞧见她的清高,只瞧见于一个当家主母而言算不得好的下场,怜爱之余又有谁能坚信她犯了错?” 男人低垂眼睑,罕见嗤笑道,“毕竟余生的代价过于沉重,于是一切的错,都到了陆兆盛身上。” 众人的宽宥总是在极为奇异的地方体现,就算一个人犯了十恶不赦的罪,但若是因此惨死或是事出有因,总能得到几滴垂怜的泪水。 其实陆明钦并不恨陆兆盛,反倒有些可怜他,子嗣在那个男人眼里算不得重要,甚至连陆府都算不得重要,他在意叶絮在意得都能骗过自己,却因对焕帝的嫉恨,先前置陆府于不顾,眼也不眨得掉入先帝血脉的火坑。 若让他知晓这一切全然是焕帝一手谋算的,怕是能直接气死过去。 谢知鸢关注的地方却大为不同,她惊愕地抿了抿唇。 陆夫人真的犯了错?,难道她当年真的与圣上—— “阿鸢猜猜看,陆夫人喜欢谁?” 她猜这个做什么? 谢知鸢神情已带上些许迷惘,不过依旧如他所言猜道,“应当还是国公爷......?毕竟那位已是过去了的......” 陆明钦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将上面沾着的汤汁抹去,好似只是随口一问般缓声道,“她只爱名声。” 谢知鸢哑然失声,忽地想起陆老夫人先前同她说的,陆夫人因为表哥损坏了她的名誉,对他恨之入骨,她原先还不能体会一个母亲竟能对自己的孩子如此残忍,如今想来倒是得以理解了。 更何况,当年追求陆夫人的贵家公子里,按名气依次排列好像便是...... 她还想听表哥再说些什么,可是男人只放下了手中的空碗,便兀自岿然不动了,任她再侧敲旁击问,也只敛眸敲着桌面。 谢知鸢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她目光落至那口空碗上,反应过来时整张脸都泛上薄红。 这个大坏蛋居然利用她感兴趣的话语,趁着她心神全然被占据之时喂她喝汤? 这么多人看着呢!居然喂她喝汤!她还真全部都喝了! 在座的也只有那老夫人怀中的庶长孙才要人喂了吧。 她一想起自己乖乖张大嘴巴求喂的孩子模样,灼热便瞬间窜上脸颊,一路烧到耳后。 陆明钦不错神地垂眸看着她窘迫的模样,见她眼里都快冒火了,才宽慰道,“都已经如此了,况且此处谁敢小瞧我们阿鸢?” 这倒说的是,一个席面上全是女眷,只会因此越发羡慕谢知鸢的好运,陆老夫人只期盼他们能更亲密些才好,至于镇国公——他此刻还沉浸在事关陆夫人的思绪中,全然是个局外人。 饶是如此,谢知鸢也对表哥喜欢欺负她的恶趣味愤恨不已,直至启程去长明阁放风灯的途中,她都没摆个好脸色。 听着身后虚浮的脚步声,陆明钦不知无奈叹气过多少回了,他抓牢手中的提篮,转身朝谢知鸢递出一只手。 女孩额角的碎发被风刮得挡住双眼,她晃晃脑袋仰脸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男人立于台阶之上,素青色的衣摆在风中飘荡,猎猎作响。 他正看着她,眼眸堪比阁外的夜色,身上的气息被风源源不断压过来,还没碰到呢,就好像已经被包裹在他的怀里了。 奇怪......怎么这么热...... 今夜风又大又冷,按理来说她虽不至于冷得瑟瑟发抖,但也非同现在这般浑身发汗。 作者有话说: 12都是引用 ——表哥越活越回去啦,居然喜欢欺负小阿鸢 ——预告:震惊,阿鸢欲在野外(?)强行对表哥行不轨之事,却被—— 以后有章节里大红包没赶上的宝子留评也都有小红包哒~ 反正,真的很感谢大家的陪伴!!! 第162章 、难受 今夜风又大又冷,按理来说她虽不至于冷得瑟瑟发抖,但也非同现在这般浑身发汗。 她已快站不住了,顾不得与表哥怄气,便将自己汗津津的小手塞到了男人掌心里。 可触及的那瞬间,她差点被吓得要缩回来。 怎么表哥的比她还要烫。 察觉到她的退缩,陆明钦紧紧握住不安分的小手,一把将没踩几截台阶便已发虚的小家伙拉了上来。 女孩控制不住的轻喘声响起,混杂在风声中并不算明晰。 感受到手心的湿意,他目光不自觉落至她额角的汗珠上,略蹙了蹙眉,“身子怎的这么虚?是病还未好全?” 没等谢知鸢回答,炙热的掌心探过来,带着男人本身强硬成熟的气息,她猝不及防之下身子一软,背部靠到阁楼游廊的横木处,才不至于跌倒。 陆明钦从广袖中捏住帕子一角,细细将她额角的汗给擦干净了,便听手心下的小人语调颤颤地问,“表,表哥,你不热吗?” 他淡淡嗯了一声,自是热的。 不过他自小习武,气血本就比常人要旺盛一些,如今也不过是觉得这补汤未免有些补过头了,思及阿鸢外热内寒的身子,倒也能理解。 谢知鸢听到他也浑身发热,便知定是那汤的问题,可她虽能清晰辨认出补汤里头每一味药的功效,但却不知这几个混起来会产生何种后果。 是以如今的思绪同男人如出一辙,只单纯以为是补过头了。 她缓了半晌才在表哥的搀扶中直起身,风一下子灌到耳里,下一瞬间,她眼前倏忽一片开阔。 长明阁是陆府最高的楼阁,平日站在楼顶放眼一望,不说能瞧见大半片盛京的夜景,但不远处的街景总尽收眼底,便如浮华流动的星河, 谢知鸢看到此景,又被冷风狠狠一吹,方觉体内闷热散了不少。 陆明钦看着阿鸢站稳了,现如今迷迷糊糊地看着阁楼下的夜景,才缓缓松手,将别在臂弯处的提篮中的纸灯拿了出来。 陆府的天灯做的格外精致,连放蜜蜡的小托底都被刻上栩栩如生的年兽。 谢知鸢跟着拿起一盏,那泛黄的纸张便迎风窸窣作响,却怎么也打不碎。 待风小了些,她看着表哥取出被压在篮底的火折子,折身过来,先替她手中的那盏点亮了。 微暖的光幽幽跳动着照亮男人漆黑的长睫,谢知鸢不错神地盯着他的眉眼,顿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谢知鸢不是第一次放天灯,却是头一回同夫君一道放天灯,感触自是大为不同, 再加之由内而外散的热意,她胸口便好似有火星子,亟待有什么能将其噼里啪啦点燃。 看着小托底中的火苗缓缓窜高,她忙闭上眼睛,一口气许了好几个愿望,可下一瞬又怀疑这么多个会不会算是心不诚。 可没等她思忖出个所以然来,那掌心中的长明灯已控制不住般要脱手而去。 慌乱与迷蒙之中,些许清明却隐隐浮现上来。 男人站着围栏前静静看着她许愿,她似是很紧张,轻颤的长睫因在鼻息的白汽看得不分明。 不一会儿女孩手中的灯就飞往了天边,在风中摇摇晃晃地朝着远处蛰伏的山脉而入,缓缓融入万家灯火之中。 “许了什么愿望?” 谢知鸢吸了吸鼻子,张唇吐出口热气,她压下无端的燥热,在雾茫茫中瞪了男人一眼,“不许问我,说出来就不灵啦!” 陆明钦无奈笑,也不同她计较,兀自折身又取出个火折子,谢知鸢就站在他身后吹冷风,想吹冷风来压住骨子里的痒意。 她看着男人展开火折子,修长指节轻轻一掸。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73节 泛黄纸张燃起的那瞬间,他忽地回眸瞧了谢知鸢一眼。 他身后是大片耀动着的夜历,却比任何白昼都要来得浮华,映着男人清隽的眉目,自眉骨投下大片阴影。 就在那短短一刹那,谢知鸢对上了他的眼睛,明明男人脸上阴影覆盖,眼眸却格外明晰。 火光在墨黑的瞳仁中跳跃,是诡谲的明亮, 方才那心中无言的灼热气息与感触瞬间都被点燃,心尖先是一颤,旋即控制不住般地砰砰乱跳起来,好似男人眼里的火束直直往她心里撞,让火星子完全迸发出足以毁灭一切的灼热。 谢知鸢还没从那种奇妙的悸动中出来,便发觉男人掌心处才点燃的那盏已经飞走了。 “啊——”谢知鸢擦了擦自己鬓边的汗,不自觉蹬蹬蹬几步到男人身边,一面小声遗憾着,一面要去够还没飞多高的长明灯, 手才伸了没两瞬,便被有力的大掌拉了回来。 “表哥——”她声音不自觉发软,语调都好似浸了水般,“你还没许愿呢——” 陆明钦未置可否地轻笑一声,他别住掌心处的小手,转身往后轻靠在横木围栏处。 他原先是背对着她,这般猝不及防下,她便好似要撞到他怀里了。 男人眉眼微旋,垂睫对上她湿漉漉的眸子,笑道,“许完了。” “许完了?”谢知鸢瞪大双眼,她眼睛因为太热,已经开始控制不住泛出泪水,“怎么这么快......” 陆明钦嗯了一声,似乎有温热的鼻息散至她的头顶。 谢知鸢快站不稳了,她不得不伸手攥住男人的衣角,不停喘出雾气,断断续续道,“表,表哥许得什么愿呀?” 陆明钦看着她时不时微露出的小舌头,眼眸微暗,他折首捏住她的下巴,漫不经心问,“想知道?” 谢知鸢忙点了点脑袋。 “那阿鸢同我说你的,我便告诉你,可好?”他在她耳侧,缓缓道。 虽还是那个低沉的嗓音,可因被刻意放缓,隐隐生出哄诱的意味。 再加之他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好似比平日里还要灼热百倍。 谢知鸢脑袋瞬间炸开花,原先的迷蒙痒意一股脑儿全冲至尾椎骨,滚烫的泪液自眼尾涌了出来。 周遭的风也已然成了令某种感触变本加厉的利具,刮在身上时,那种酥麻便好似浸到骨子里。 “阿鸢?”是男人的声音,于现在的她而言好似能让飞蛾靠近的火光。 她的腿无力倒下时被分开抵住, “阿鸢?”耳边表哥还在唤她,似乎伸出手臂揽住了她纤薄的腰背。 谢知鸢早已听不分明,她脑袋发晕发烫,小声呜咽着落入男人怀中,半边身子软掉,甚至还要靠般坐在他微曲的腿上才不至于倾倒。 可正是因着这个动作,脆弱擦过男人腿上坚硬有力的肌骨,谢知鸢浑身一抖,原本抵着他胸膛的小手也无力垂落, 好似有什么也跟着一道淌出。 陆明钦先前隐隐生起的预感落实,他环住不断要下坠的女孩,可她就算没力道了,小屁股依旧蹭来蹭去。 “表哥,表哥,”她语调不自觉带上哭腔,格外挠人,“我想要——” 她放才岔着腿坐下时,衣裙正巧被风吹起,如今便只隔着道夹棉亵裤磨蹭过他膝斓上的凸起绣纹。 可这般仅如隔靴搔痒般落不到实处,正当陆明钦搂住她忖度时,宽松的亵裤已被她的小手拉到下边。 “好难受唔——”谢知鸢把小脸埋在男人怀中不停地嗅着,稍乱的发丝在空中飞扬,她不停地蹭,男人膝斓上粗粝的绣纹都沾染上水液。 陆明钦伸手捂住她因不停磨蹭而翘起的裙摆,不让冷风灌入其中,一面折首到她耳边,温声道,“乖,先同表哥回去——嗯” 男人闷哼一声,灵活的小手一下便隔着布料按在头部。 她动作很急,因被骨子里的热意折磨得酥麻不堪,力道也难免大了几分, 刺激之下,端口生出粘液,那块布料也很快被洇湿。 “谢知鸢——”陆明钦声音已带上些许警告,可谢知鸢哪还能听得进去他的话,她粗暴地揉捏着,可始终不得其法,欲求不满般越来越湿。 她呜咽着在男人握住她手时反拉住他的手往下。 表哥的手指又粗又糙,谢知鸢闷闷地咬住他的衣料,清甜的气息混着浮糜传遍周遭, 陆明钦感受到,眼底瞬间被暗意完全占据,他往后仰了仰,喉结微动,任由她摆正了自己的手指。 谢知鸢嘴里还叼着他身前的衣料,微缩着,甚至都触及到表哥的其他几根手指的指骨。 好喜欢表哥的手指。 她按住男人的手腕, 但因着脑袋迷蒙之下带来的腿软,谢知鸢总是要好半天还能缓过神,如此一来难免磨蹭,她小声哭着,怎么也不能满足。 耳边男人似乎是轻啧了一声,没待她再呜咽,下一瞬间—— “啊唔——”谢知鸢受不了这种快感,嘴里的哭声被晃动击得格外破碎,好似压在喉中。 本就湿软的眼里泪液晃荡着涌出,她面上是承受不住的哭意, 有时女孩腰腹总控制不住往前往下压,压到他根根偾张的掌骨。 噗嗤的黏浊水声逐渐没入风中...... “表哥——”谢知鸢伏在他身上,话都说不清楚,却还是断断续续娇/喘,“阿鸢还要更多......” * 女孩被抛到床榻上时,脑袋全然被“好痒”二字占据,她呜咽着仰头,雪白的脸上满是湿漉漉的红意,小屁股落在被褥上时,双腿不住地交叠。 她上身的衣襟还完整,可亵裤不知去了何处,细嫩洁白的双腿自衣襟下摆处微露出一角。 “表哥——”她不住喊着站在床前的男人,语调里满是委屈。 方才表哥一路将她扛回来,而她实在是太痒了,落在他肩上却什么都做不到,动动身子都要被他打小屁股, 虽然不用力,但那股力道落下来时,自相触之处泛起细细密密的酥麻。 她只要一动,屁股上立时又能多一下。 她都这般难受了,居然还要如此欺负她! 谢知鸢眼泪止不住掉,又唤了陆明钦一声, 可男人却只看着手里的瓶子,眉目稍敛。 她哪顾得上他手里的瓶子是何物,见他不理她,便只好自己将小手探入衣摆下。 断断续续的娇哼扯回陆明钦的注意,他从上回阿鸢留下的药瓶子中抬睫,却正好撞入一片粉嫩。 衣摆堆到了腰腹处,大腿内侧的筋骨都立起,小手乱糟糟的...... 她犹嫌不够,腿弯又被掰着两边分, 本该白皙的臀部上满是他方才因她不听话打她而留下的粉意, 谢知鸢垂在空中的小脚轻晃,粉唇咬在手指上, “表哥——”她湿漉漉的目光望向面色晦暗不明的男人,指节间有什么在烛光下闪烁,“好多,好多水的——” * 正月初一的正朝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不紧不慢而来。 谢知鸢梦中睡得不安稳,突地接连好几下爆竹声响起,直把她吓个一抖,便从稍浅的睡梦中醒了过来。 按理来说停南轩坐落于府邸偏中东侧,就算外头有声响也不应传到这来,可正是因着今日家家户户图个喜庆热闹,门前都放起炮竹来,这动静一串儿一串儿的,就闹得整个盛京几乎没有一处不响的地。 陆明钦一大早又去了书房,即便昨夜闹腾那么久,可男人第二日再起时依旧是矜贵淡然的模样。 谢知鸢难免愤懑,她腰酸背痛,他却丝毫不受影响。 她想起昨夜自己那般姿态,简直是,简直是丢死人了! 那些记忆并未随着脑袋的清醒而消退,反而愈发深刻,到后面她清楚地记得自己跪在床褥中,被男人捏着小屁股摆弄,力道大得直接好似要将最里头弄软弄烂。 她从未与表哥试过那样的,可昨夜的两人像是全然不管不顾,将好些个从未试过的都试了一遍。 谢知鸢为了让脸上的烫意消下去,烦乱的思绪被她刻意拐来拐去,终于扯到一点上。 先前醉酒过后,男人特意来同她说了宿夜不归之事,果然是因为朝中的那个反贼,他说这些日子忙完,之后便可带她去玩。 男人的嘴惯是会骗人的,她信他个鬼。 可尽管谢知鸢再怎么不信,心中也难免生出几分期待。 爆竹声噼里啪啦还是闹个没完,一波停歇了总还有下一波泛上来,谢知鸢耳朵动了动, 她把脑袋塞到被子里,耳边的动静总算小了不少。 表哥走时她还迷迷糊糊有些印象,先是身下发凉,旋即温热与痒意交错,她迷瞪着半睁了眼,就对上男人的黑眸。 他也才醒,见她睁了眼,便俯身轻咬了咬她的耳朵尖,在她耳边笑她耐操了许多,她虽然听不大懂,但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 男人一走,她便理所当然地霸占了他的床位,那时床上还有他留下的温热气息,谢知鸢将身子横过来放,把那块都压在了下面,勉强将它当表哥来看,一来二去,这睡相在别人眼里难免不老实。 四喜进门时就恰好瞧见了被褥外夫人半只白莹莹的脚丫子,她不由得噗嗤一声, “夫人怎还如同小时候那样,连睡相都如此不老实。” 谢知鸢哼了一声,乱糟糟的软发连同半张脸都窝在被子里,只露出惺忪的两只圆眼,“四喜——太早啦,再让我睡一会儿——” 她昨夜被表哥闹腾了不知多久,现如今总得好好补回来的吧。 四喜却半点没心软,三两步走过来,也不知是怎的从厚厚的被褥中搜寻到的,一下子便将巴掌拍到了她的小屁股上。 “哎呦——” 谢知鸢恼怒地从被中抬起脑袋,露出红痕蔓延的脖子与锁骨。 四喜疑惑道,“怎么这手感——夫人的屁股是不是大了些——” 她话说一半,目光落在那些斑驳的红痕上,眼睛再度猥琐地挤了挤,“得亏如今正值冬日,若是夏日......陆世子怕就不能肆无忌惮了吧。” 谢知鸢气得直接伸手抓过边上的枕头,一下子丢到她那里,凶巴巴露出小爪子,“你还想不想吃肉了?!” 四喜无语凝噎,每回小姐都要用这个来威胁她,可每回都能奏效,她可不想吃不着肉,那可是她的命。 两人一阵拌嘴,谢知鸢哼哼唧唧地坐到镜前,她蔫哒哒地掀起眼皮子看着自己, 看了半天,才伸手把额上要翘起的软毛给压了下去。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74节 四喜则在一边将成衣坊前几日特制好的衣裳妥帖地摆了出来。 正旦之日要的就是喜庆与正式,这红彤彤的衣服层层叠叠的,谢知鸢不免想昨日若是这件衣服在身上,表哥是不是就没那么容易扯开她的衣襟了? 新服各处用金丝线绣着简洁漂亮的云纹,被谢知鸢穿在身上,不仅不显老气,反而更衬出女孩的娇妍来, 侧目望来时,越发显得水眸盈盈,肌肤白嫩。 四喜欣赏了片刻,一面帮谢知鸢戴盘髻上的步摇,一面小声道,“陆世子与您还是同一套呢......” 谢知鸢听罢耳朵尖红了一圈,但为不让四喜再取笑她,只故意端着一张小脸道, “一道也无甚好稀奇,毕竟都过年了,家家户户都穿红的,往大街上一瞧,全是一套的。” 四喜反驳,“那可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了? 谢知鸢不解,可在见到表哥后瞬间便明白了。 这“一套”的衣服啊,不仅面料一致,绣纹一致,连款式都相像无比,只是女子的袄裙与男子的斓衫有所差异。 两人站在一块,加上相合的气场,任谁都不能说不配。 过年总要去拜访几家与陆府来往相近的人家,见到他们二人的人莫不是夸,其中一个婶娘是这般说的, “若是你们再小个些许岁数,便和贴着画纸上的那对年画娃娃一般了。” 谢知鸢脸都快笑僵了,她默默瞥了眼依旧神情淡然、应对自如的男人,暗自思忖, 哪里相合了?明明她笑得这么卖力,表哥却在偷懒。 家家户户都拜谒过去了,到最后只剩个叶府。 叶府虽因叶夫人的缘故近些年与陆府来往并不密切,但到底还算是结了亲的关系。 因家家户户都赶着拜年,整条街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人流与车舆,堵得近乎水泄不通。 谢知鸢还得和男人一道去叶府,而叶府恰好在皇宫边上,位于最东面,与大多数百姓相对而立,导致这马车逆流前行。 无法,她便只好跟着男人一同下了车舆。 虽说这一路上大多时候是坐车,可现如今盛京权贵人家里布置得恢弘伟丽,去拜谒时少不得要走好些路,这一趟下来谢知鸢腿都快要没有知觉了。 疾烨对这盛京大大小小的路早已了熟于心,仅仅扫了两眼,便明白通往皇宫最短的路是哪一条。 “世子、世子夫人,若不嫌弃的话,可以走这条巷道。”疾烨指了指堵塞街上的一条岔路口。 若只有谢知鸢一人,她是万万不敢走那种小径的,可她身边还站着表哥呢,更何况现如今街上走的人都已停滞不前,到了皇宫还不知是得何时,虽不至于去迟了,她的脚就遭殃了。 思及此,她抢先一步答,“怎会嫌弃,越早到越好,劳烦疾烨替我们带路了。” 疾烨眼睛偷瞄向一旁的陆明钦,男人兀自垂眸不知在思忖些什么,感知到他的目光,略颔了颔首。 他这才领着两人到了巷子里。 这小巷里头住着的人家大抵都出门拜谒去了,现如今僻静幽深,唯有踩在青石板路上的轻微动静窸窣作响。 谢知鸢实在是累坏了,原本冰凉的脚底板都开始发热发烫,她揪着手指头跟在表哥身后,因为没看前边,连男人什么时候停下来的都不知道。 “哎呀——”她捂了捂自己发疼的额头,噘着嘴,“表哥做什么啊——”男人比她高太多了,她得仰着脑袋才能对上他的视线。 陆明钦并未开口,他今日说的话比往常大多时候都要多,同七大姑八大姨扯皮完难免有些松乏,是以直接折身,下一瞬软乎乎的小手便落至他温热干燥的掌心。 “很累?”他捏了捏她小手上的软肉,清俊的眉眼因身上的绛色襕衫而显出几分明色。 就似在清风雪雨中又填上了一笔。 谢知鸢狠狠地点点脑袋,小嘴不自觉轻轻嘟囔,“夫君昨夜那般对我,我又怎么,怎么走得动嘛......”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应该没几章了【星星眼】 依旧限定哦~ 第163章 、游离在外 “夫君昨夜那般对我,我又怎么,怎么走得动嘛......” 明明该是哀怨的,可被她又轻又软地说出来,倒像是撒娇。 陆明钦微愣,他自是知道那等药物的效用有多强,因怕小家伙上头时不顾自己所能承受的、不停缠着要,到药效下去了又疼得不行, 他特意从架子上取了上回阿鸢留下的药瓶子,不过补药不似普通春/药,他只不过是顾及药不对症迟疑了些,却未曾想她竟如此引诱他...... 想起昨夜的画面,陆明钦眸光微暗,他轻摩挲了下她指节间的嫩肉,俯身对上她的水眸,温声道,“我背你?” 谢知鸢就等着他这一句呢。 她顿时眉开眼笑,软软地嗯了一声,就张开了双臂,乖乖等他背过身去。 陆明钦无奈笑了笑,蹲下身等她到背上来。 谢知鸢身形娇小,重也重不到哪去,身上的肉明明不多,却是软乎乎的一团。 陆明钦感知到小手轻轻攀上他的肩膀,淡声说了句“抓牢了”,便直起了身子。 在表哥背上的感觉很奇怪,她先前不是没被男人背过,两年前与谢知礼追逐时不慎跌伤,少年怕她回家后朝娘亲告状,硬是放下身段,足足背了她好几条街。 可少年的身段与成熟男人到底还是不同。 表哥的背宽大有力,谢知鸢手轻乎乎按上他脊背上的肌骨,被包裹在血肉里的节节棘突便稍立起来,充斥着力量。 箍着她腿弯的大手有力结实,她几乎不用攀到 “在想什么?”身前的男人掌心稍加了些力道,指骨往里收紧,颠了颠背上的女孩,好似这点重量于他而言轻如鸿毛。 “在想......”谢知鸢手慢慢挪到他的肩胛骨处,纤细的指尖好似轻飘飘的羽毛。 她把脸轻轻贴上他的背,语调还是软甜,却好似含着些许不一般的味道,“在想夫君的身子......” 她可真是大胆了许多。 陆明钦眉眼稍垂,脚步只略停了下便继续往前行去,带路的伴云却没他这般好定力,直接趔趄了一大下。 “若是不会走路腿不要也罢。” 男人嗓音不辨情绪,伴云却一下子枯了脸,他这也不是要偷听,实在是他耳力太好,他们又离得近...... “世子爷,小的什么都没听到。”伴云一本正经地辩解,陆明钦却未置可否地定定看了他两瞬。 跟在夫妻俩身后的伴云差点笑出声,得,这个呆瓜,往日都是他受罚,这回总算要轮到他喽。 谢知鸢被疾烨一弄,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放肆了点,仗着此处无人烟便敢出言调戏,好歹也,好歹也得只剩他们二人吧...... 脸上热意再度窜起,她埋着小脸到男人背部的锦布中,纤薄的身子紧贴上他的脊背,不再开口了。 ...... 男人们的脚程快,若让谢知鸢自己来走,怕是半时辰也走不完,可让陆明钦背着她,在她要睡过去之前就到了叶府。 她从男人背上下来时不自觉趔趄了一下,被男人注意到,他想起昨日的糜乱,不由得低眉问,“那里痛?” 谢知鸢睡意都被这三个字吓跑了,男人眉眼却与以往不差,沉稳淡漠得好似若她点头,便能严谨地说待会替她揉揉这种话。 她被自己想的画面给激得脸红,磕磕绊绊道,“没有呢,就是困了。” 陆明钦嗯了一声,“今早未上药,待会若是疼了你便与我说。” 难不成表哥还带了药? 谢知鸢脸上烫意再度蔓延,她闷闷应了一声,便被男人拉着手带着往前走。 叶府如今算不得败落也算不得繁盛,虽说府里出了个皇后,可当年叶家老夫人却是个偏心的,叶家二姐妹尚在闺阁中时就偏宠叶絮,那时棒打鸳鸯也仅仅是因焕帝正处于风口浪尖,正巧那边也不喜叶絮牵扯的事太多,她便将叶沅推了过去。 如今叶絮闭门不出,早已成了空壳摆设,圣上也因叶沅的缘故对他们颇有微词,叶府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体面。 门口的小厮一身喜庆常服,见两人来了,一骨碌起身,忙恭敬哈腰将他们迎了进去。 “世子夫人这边请,”他笑了笑,“老夫人先前还念叨着您呢。” 陆明钦轻嗯了一声,眉目间不辨神情,谢知鸢却感知到他攥着自己的掌心稍稍紧了一些。 此刻应是一大家子一同坐一块吃饭的时间,小道上半点人影也无,可小厮七拐八拐,却到了一处端重却僻静的正堂。 带两人到了外门处稍作等候,小厮往垂帘里头喊了声“老妇人,您瞧谁来了?” 着大红如意纹织花褙子的老妇人朝这边往来,见到二人时瞬间攥着帕子起了身,她望着陆明钦,因年老而生翳的眼里竟然泛起泪花。 谢知鸢看着她激动的模样心里不禁生出些许疑窦。 表哥同叶老夫人一年都没见过几面,叶府在他们成亲时甚至只差人带了几份礼来,都没亲自出面,怎么看都不像是亲近的模样。 陆明钦拉过还在晃神的谢知鸢,往前径直走了几步,到叶老夫人面前郑重地施了一礼,“外祖母安,是从瑾来晚,让您久等了。” 陆老夫人忙托了托他的手背,语气哽咽,“不晚,不晚,”她说完又偏头细细地看了几眼谢知鸢,眼睛虽好似看不大清楚的样子,但还是笑着感慨,“好,好,明钦如今都娶媳妇了。” 谢知鸢乖乖朝她笑笑,也跟着甜甜唤了一声“外祖母”,这下老夫人越发开怀,拉着她的手就往她边上的座位让她坐下。 老人家年纪大了,记性似是不大好,问的事琐碎又重复,男人却无半点不耐,细细将挑着讲了一遭,听得老夫人直乐呵。 末了问了句“可想要孩子呀?” 谢知鸢耳朵跟着竖起来,先前她试探过不知多少回,可男人却总是逗着她,同她打太极,就算是昨夜那般混乱的场面下,他都没留一丝半点在她的那里,摆明了不想要。 原先总是在陆老夫人跟前搪塞的男人却认真回答了,“还不急,阿鸢如今年岁尚小,再养养身子。” 叶老夫人笑眯了眼,却叹了口气,“这事确实是急不来的,晚点也好啊,这有了孩子,难免有了旁的一些个牵挂,儿时担忧学府的事,长大了又要牵挂婚事,真件件都不省心。” 陆明钦颔首应是,这事由叶老夫人来讲正是最契合不过,她如今眼睛不好使,正是因着当年叶絮的事日夜流泪,险些哭瞎了眼。 拜别老夫人时,远处的天儿已泛上沉色,谢知鸢小手自入府来就没表哥松开过,她歪了歪脑袋,正要问些什么,陆明钦却已然开口,“阿鸢是想问我外祖母的事吗?” 谢知鸢晃了晃两人相连的手作应答。 “当年之事,外祖母被瞒在鼓里,她不知我被陆府如此对待,还是皇后亲自上门才得知此事。” 陆明钦拉着她行于小道上,月色在两人身上好似渡了层霜,他嗓音淡淡,不紧不慢接着道,“若不是她,如今的我就算还活着,也只是个废人。” “外人”皆道当年之事是皇后出面才得以保住陆明钦,可他却清楚得很,叶沅虽说良善,但对视若仇敌的胞妹之子——甚至可能是夫君的陌生孩子自是无甚好感, 可她因多年憋着的闷气,刻意挑此事到叶老夫人面前添油加醋说了此事,就是为了离间母女二人。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75节 当时叶老夫人正因叶絮出事发愁,未曾想女儿竟如此狠得下心对待自己的亲骨肉,当即到了陆府去寻了陆老夫人,说由自己作主让陆明钦可重回童学,若陆府还敢对他如从前那般,她将自行领爱孙回府,从今往后他便是叶家人,与陆府再无半分瓜葛。 当时陆明钦正巧跪在地上瞧着这幕,也正因此事,尽管叶府在这些年来几次要被叶沅引导着跳入火坑,都是他偷偷派人去提点的。 当时的皇后利用陆明钦达到目的后,又为膈应叶絮,顺水推舟在圣上面前提了一嘴,陆明钦历经一番波折,才得以入了童学。 谢知鸢听得发懵,她揪住男人的小指头,小声道, “可祖母她对我说是皇后......” 陆明钦停住脚步,在女孩怔忪的时候侧身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这世间众多事都可说谎,更何况人呢?祖母早已与陆夫人决裂、同皇后交好,自是不愿将你推给叶府,她吃准我不会主动同你提及此事,但她还是过于自信了。” 谢知鸢讷讷点头,“那,那表哥这些年......”怎么不同叶府来往呢...... 剩下几个字被她吞回,因为男人已然开口,“阿鸢也不必对叶府如何,不仅仅是因陆府的缘由,”月色下男人眸色沉沉,他停顿了两瞬才淡声道,“外祖母当年和如今都肯如此对我,不过是因为陆夫人罢了。” 叶老夫人是真的疼爱叶絮这个女儿,爱屋及乌之下,对陆明钦也生起爱护之心,当年出事后叶絮闭门不出,谁也不肯见,叶老夫人极度思念之下,自是将余下的所有情感都赋到了与叶絮极像的陆明钦身上。 那时叶老夫人每回见来见他,他都觉得她是在透过他看向旁的人。 多讽刺,他竟只配得到身为替身的爱意。 簌簌的风响起,吹乱两人相连的发丝,谢知鸢抿唇看向光影中男人沉寂的眉眼,她忽地伸手凑近男人,趁他不备时一把子狠狠地环住他的腰腹, 表哥总是看得如此通透,又何曾不是游离在外的缘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1,他理智又残忍地对待着自身,将相关的情感一点点连骨带肉剖开,或许麻木过后都不愿期待。 谢知鸢埋首在他怀里,闷闷的,但声音格外坚定,“表哥,你不必再猜疑什么了。” “阿鸢喜欢表哥,也只喜欢表哥。” 作者有话说: 没错,表哥今晚对阿鸢说的也有卖惨试探她的意思,毕竟他还是不安的,结果被阿鸢察觉了。 明天内容也有限定嘿嘿(保留到半夜大狗熬不动为止)—— 草,今天大狗更晚了居然没宝子发现、没宝子催更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164章 、难受 谢知鸢年岁尚小,到底还说不出更为深情的话语,可她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 年岁尚小的少女,字字句句都好似从流浆里滚过,直白得滚烫炙热。 谢知鸢算不得大胆,心性又不成熟,对感情更是怯懦,先前都能有千千万万种借口来掩饰自己对陆明钦的感情,只有靠男人不停拉着她,她才敢颤巍巍探出一点点脑袋。 就算是先前二人在书房争吵那回,她肯拽住他不让他走,也不过是因担忧失去他而做出的应对之策罢了。 即便如今只说出“喜欢”二字,可于阿鸢而言,却是头一回完完全全主动伸手抓牢他。 陆明钦呼吸稍沉,些许情绪在脑中不住拉扯,他半阖住眸,缓缓伸手回搂住她。 浸在暮色中的小道空无一人,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淡淡洒在地上。 谢知鸢脸紧紧贴着男人的胸膛,温热的肌骨下,强劲的脉搏输送着,于是震动也逐渐加快,一下又一下。 她不由得沉了沉手臂,把男人搂的更紧了些,让他身上所有气息都浸透到自己身上。 风灯咕噜一声细响,胸膛的震动稍缓下来,谢知鸢又蹭了蹭那处,低沉的嗓音自头顶响起,“若是再不启程,大典怕是要晚到了。” 怎么在这时候提这个? 谢知鸢闷闷地抬首,她噘着嘴,“表哥还没同我说呢,” 在男人微讶低头时,她腮帮子圆鼓,眼睛乌黑泛羞意,哼哼唧唧道,“表哥还没说过喜不喜欢我呢。” 陆明钦听罢,稍一讶异,反应过来时轻轻笑了笑,未置可否,只垂低眼睑松开她的肩膀。 谢知鸢又不能央着他让他说喜欢自个儿,见男人但笑不语的模样,她气得轻轻锤了他一拳,“坏蛋表哥!” 不远处伴云缩着脖子躲在暗色中,这冬日的冷风最是吹不得,没两下就让人忍不住想打喷嚏,可他稍抬眼瞄了眼正打情骂俏的两人,又硬生生将鼻子快冒出来的声响缩了回去。 早知道就该由他回去拉车舆,而非在这受这等冰冷冷的罪。 一日的笑语应对耗得人身心俱疲,好在暮色已至,街外人到底是散了些,雇来的车夫将车舆拉到外巷口,谢知鸢才得以在车上打了个盹。 盛京的大街青石墁地,马车行于其间极为平缓,可先前行动起来时还好,静久了,某些难言之处便开始泛起火辣辣的痒意。 定是方才冷风吹久了,而车内又点了炉火,骤然由冷转热,难免会有些不适。 谢知鸢抿了抿唇,她脑袋正靠在男人的腿上,几缕不老实散落的发丝正被他漫不经心把玩。 自她这处望去,恰好能瞧见有力的指骨中缠绕的墨发,白的白,黑的黑,冲击感顿生。 身下再度泛起因先前的摩擦红肿而生出的热意,谢知鸢绣鞋往边上并了并, 她想起表哥在进叶府前同自己说的话,若是那处疼了便和他说,可此时是在马车上,表哥定是要帮她查探的...... 谢知鸢脸皮到底还是薄,她耳根子发烫,默默强压下痒意,小脸一歪,便埋在他腿上阖眸准备睡觉了。 睡着了就不会觉得难受了。 天边夜色沉沉,暗灰的云压得月光只颤巍巍透露出一些, 正旦大典于外殿中开宴,凡是五品之上的朝廷命官都应在正德殿与圣上一同畅饮,谢知鸢与诸多女眷则去偏殿拜谒皇后。 大殿的白玉栏外,被男人细心裹在披风里的女孩小小打了个哈欠,因睡不够,眼尾泛出怜人的清液。 陆明钦握住她的手,没管周遭大臣来往时投来的目光,俯身吻了吻她细软的额角,温声嘱咐道,“大抵一刻钟,圣上与皇后致辞完后,你便到殿外石台檐下等我。” 他这般模样,倒像是时时刻刻都不放心她,怕稍远了他眼底一瞬,就会发生什么似的。 谢知鸢一面揉着眼睛,一面乖乖地点点头,心中不自觉涌上些许甜蜜。 表哥虽没言明喜不喜欢她,可照如今半点都离不得她来看,分明是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只是拉不下面子说罢了。 陆明钦可不知女孩子那点心思,他将她送到了偏殿门口,目送着女孩一步一步往里走去,在快踏入时脚步一顿,又转过身来眼睛弯弯同他挥了挥小手。 男人眉眼不自觉带上几分柔色,直至完全看不见她的背影了,才兀自离开。 偏殿与正殿规格并无太大不同,可皇后的这边的席位不像是先前寿宴那般先后排列,个官眷按次序坐了一圈儿,一抬眼便能瞧见各自在坐什么。 谢知鸢原先并不与这些夫人们来往,如今身份虽大有不同,但除却依附陆府的显贵外,其余也不会主动来找她商谈。 她压了压膝头的棉绒,长睫微垂着,漫不经心地听着她们热络地谈话。 谢知鸢耳朵好使,即便再不愿听,可絮絮叨叨总钻入耳中。 到底是些家长里短之事,什么谁谁谁又纳妾了,明明刚成亲时对夫人可要好, 又有谁因生不出孩子,夫君便只得宠幸他人。 谢知鸢眼皮子一跳,她抿了抿湿润的唇,放在膝头的手稍紧了些。 好在皇后很快便到,她今日一身华服,头上的坠玉凤簪沉沉压着墨发,越发显得雍容华贵,面上依旧是那般温和的神情。 可原先在谢知鸢眼里再和善不过的面容却因表哥同自己所说的那些事有所改变。 果然,人总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尤其皇后还在宫中,在温润的外壳下总得包裹着些许硬质,不然也不会如此平静地面对一切,不论是叶老夫人的偏心,抑或是夫君的背叛。 活在世上总要替自己谋算一二。 谢知鸢目光落在自己膝头的绣花上,听着耳边皇后温温徐徐的嗓音,心里却默默数着拍子, 每一瞬每一刻,都好似有小锤子轻轻往她心尖上敲,一敲都能带着震颤,每一下都算是煎熬。 离表哥所说的一刻,怎的如此之远呢...... 还在说些场面话的叶沅余光中瞥见谢知鸢坐不住的模样,心中不由得觉着好笑, 总之她也不愿重复这些无聊透顶的致辞,顺了她的意也好。 她弯了弯唇,温柔的嗓音传遍大殿,“......好了,诸位来一趟宫里也算不易,早些用膳吧,之后也好赶上家中的应酬。” 正旦之日家家都设宴,一些旁系或依附的家族会去主家串门,来来往往的,也算是热闹。 谢知鸢听可以用膳时心口的焦急早已快按捺不住,可她面上却依旧是沉稳的模样, 等着周遭嘈杂渐起,才轻声细语同身边伺候着的宫女报备了一声,理了理袖口起身。 可她到底还是急了些,起身时不小心撞到了桌案一角。 她那里昨夜都快被巨物撑破了,虽说比以往的轻微撕裂好上不少,但实则还是红肿不堪,原先都还能应付,可经由马车上的刺激再加之这一撞之下,酥麻混着痛意瞬间从尾椎窜上脊背。 她腰一沉,纤薄的背缩了缩,险些一个趔趄。 站在她身后的宫女瞧出些许不对劲来,忙上前两步,要上来搀扶她,“世子夫人可有事?” 谢知鸢捱过先前两瞬的刺激后便好了不少,她偏头笑着摆了摆手,“无事,先前许是马车坐久了,头有些犯晕,你站这便是,无需管我。” 宫女便依着她的话,再度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谢知鸢手里攥着裙摆,因着是在众女眷的场合下,她挺着背,忍住酸痛,端庄地一步步走到了门口。 可所有强撑出来的无碍都在看到殿外男人的那一瞬轰然坍塌。 她纤瘦笔挺背立时塌了下来,小脸一垮,带着哭腔喊了声“表哥”。 陆明钦接住往怀中投来的娇软身子,单手稳住她的肩膀,折身将她上下皆轻扫了一遭,见她安然无恙,微不可察松口气才笑道,“又有旁人欺负你了?” 谢知鸢再度把脑袋塞到他怀里,闷闷地道,“没有......” 陆明钦眉目低垂,他捏了捏她肩胛骨处的横沟,再度温声问,“那是发生了何事?” 谢知鸢张嘴便咬住了男人外衣上的盘扣,话语不清地嘟囔,“不是旁人,是表哥欺负我!” 陆明钦微愣,旋即眉骨稍扬,扣着她腰的掌心缓缓收拢了些。 * 谢知鸢被表哥拉着到了一处僻静的假山处。 宫里的路就是不知要比外头繁复多少,好在如今的宫殿仿造了前朝,大殿与亭台楼阁都掩映在树木间,到处都有东西遮掩。 她有些无措地坐在树下被修缮齐整的石块上,冰冰凉凉的触感稍透过棉服浸染至火辣辣的那处,让她好受了不少。 她还没出声,面前的男人已单手掀起膝斓,修长笔挺的腿一折,便蹲到她面前,月色下的眉目淡然沉静。 “表哥怎的带我到了此处.......” 谢知鸢不安地缩了缩脚尖,一些预感隐隐约约涌上心头,但她还试图挣扎,“这里好冷呀,我们还是一道回去吧。”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76节 没理她的话,陆明钦手指轻按住她膝头,慢悠悠望向她的脸。 这一日来,昨夜那些画面无一不浮现在他脑海中,扰乱着他的心绪,混沌迷蒙不堪。 画面里的女孩全身因药物的缘故泛着粉意,眼泪不住地流,明明该是怯懦的表现,身子却全然相反地大胆。 尤其是她明明都好好背对他半跪着了,却还要侧过半边身子...... 原本几近并拢的双腿随着侧身的动作分开,其中一条翻过来勾到他腰腹上,又支撑不住,是以大腿根软塌榻地往腰上折...... 身子因晃荡不住往后倒, 破碎的喘息,即便哭得再厉害也不住地说, “表哥好厉害——” “啊哈,唔——” “要被,要被弄破了——” 语调颤着哭腔,眼波流转间都好似带上怯然,眼底却好似有把挠人的钩子。 真是欠操。 ...... “夫君?” 女孩的轻唤声扯回陆明钦的思绪,他呼吸稍缓,稍抬长睫, 面前软乎乎的小脸纯然澄澈,未沾染半分污浊。 谢知鸢看男人望着自己的目光越来越幽深,不禁伸手揪了揪他放在她膝盖上的小拇指。 “夫君怎地这般看我?”她不解地歪歪脑袋,又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般,垂下眸子,长睫不住扑扇。 迷糊可爱的模样却逐渐和昨夜满脸淫红的模样重叠。 握在她膝盖处大掌稍用力几分,陆明钦黑眸静静锁住她的脸,看着她面上因自己的揉捏而泛上熟悉的红意,眸光又暗了分寸, 他喉结滚动了下,停了两瞬才温声道,“阿鸢不是难受吗?给表哥看看可好?” 作者有话说: ——睡过头了呜呜呜 第165章 、疼 这话一出,女孩水眸顿时圆睁,她慌乱地缩了缩腿,只觉得覆在膝盖上的大掌滚烫入骨。 她伸手按住他的手背,其下微突的掌骨烙印在手心。 “表,表哥,”谢知鸢磕磕绊绊的,“这里虽说僻静,可到底还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在对上他深沉却饶有兴味的目光时消弭, 她反应过来,秀眉都撇成了八字,声音委屈上扬,“你又故意吓我!” 陆明钦闷笑,即便蹲在她身前,他也比她高了不少,他笑起来时不自觉垂睫,比平时的沉静淡漠要多出几分慵然散漫。 “饿了吗?”他惯会避而不答,只摸了摸她的脑袋,语调沉缓,“我带你出宫去吃好的?” 在正旦宴偷溜走,他怎能如此理直气壮? 每回都是逗弄自己后又全身而逃......昨夜在家宴中的事她还没找他算账呢! 谢知鸢越想越气,他带着自己到这来就是为了吓唬她,亏她还真做好了准备...... 陆明钦见她只垂眸不答,纤长睫毛不停抖动,便知她这是还在气头上。 原本按在她膝上的大掌轻轻一翻,便捏住她的小手,他正要带她起身,却不料下一瞬反被她拉住。 倒像是要做些什么的架势。 他动作稍顿,停于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小脑袋上的盘髻。 她今日盘了个落仙簪,墨色的发在月色下散着银晖,银簪边的发旋里还坠着个毛茸茸的红球球。 那小球球随着她仰头的动作微晃。 “不若......表哥还是帮我看看吧......”她咬唇,“方才疼得都走不动道了。” 陆明钦垂眸俯视她,喉结微动,好半晌才淡声道,“我未净手。” 谢知鸢一愣,她揪着男人的小指都有些发抖,到底还是有些害羞,可又不想轻易放过他,“那怎么办,是表哥昨夜要欺负我的......如今疼了表哥却不管了......” 陆明钦被她这颠倒黑白的本事气笑了,昨夜是谁哭得受不住,却硬生生挺下,逞强缠着他要的。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在她噘嘴时还是无奈哄道,“我先抱你回殿中,唤上伴云他们便出宫,到车上再替你看可好?” 谢知鸢吸了吸酥麻的鼻子,装作不情不愿的模样委屈地低嗯了一声,却在男人伸胳膊时乖乖地圈住他的脖子。 此处离宫宴并不远,陆明钦抱着她不一会儿就瞧见了光亮。 男人的掌心宽大,一手便能拢住大半个纤瘦的背,他揽着她的腿弯,一步步走得沉稳。 在到白玉栏前时,靠在他肩上谢知鸢锤了捶他的背示意他将她放下。 陆明钦未察觉般又逗弄似的往前走了几步,耳边甚至都能听到他人说话时的嘈杂, 女孩一急,支起脑袋咬住他的喉结, 陆明钦捏住她的后颈,倒是不再动了,只轻笑着问,“好吃吗?” 他说话时喉结在她嘴里滚动了下,谢知鸢哼哼着松嘴,才从已俯身的男人怀中退出。 这脚一落地,就有道声音适时窜出,好似就在等着这一刻。 “总算找到陆世子了,” 一道人影自暗色中缓缓行来,着暗红色太监服的李公公对着两人笑了笑,手中的浮尘垂落, “圣上请您去偏房一聚。” 谢知鸢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方才还攥着表哥衣襟的手,乖乖地站到了一边,拿眼睛偷瞄着表哥。 男人不知想到什么,眉骨稍扬,先偏头对她嘱咐道,“先回德清殿吃些东西,待会我再去寻你。” 他说完才对李公公淡声道,“劳烦李公公宴席终了差人告知陆某一声。” 李公公应是,目光略不可闻在谢知鸢身上扫了一遭,才笑着对陆明钦道,“世子爷无需担心,小的怎么也得将陆夫人照料好,您请跟我来。” 陆明钦略一颔首,又安抚般地看了眼谢知鸢,这才跟在他后面离开。 谢知鸢不错神看着表哥逐渐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心中不由得嘀咕,圣上怎的不去寻别人,偏偏要来找表哥? 她捏着手指头,侧身同方才跟在李公公的小太监轻声道,“走吧。” * 御书房,袅袅白烟弥漫,宫女磨完墨后便退立到一旁,轻手轻脚地半点动静也无。 门外忽地有风声至,她审慎地未抬眼,余光中却瞥见一男子入内, 那男子身量颇高,广袖垂落间略行了个礼,不待焕帝作何反应,便径自开口道,“不知圣上唤下官所谓何事?” “你来了。”焕帝头都未抬,手下压着墨,轻叹道,“来得正好,来瞧瞧我才落的几个字。” 宫女略有些惊疑,圣上最是不喜提字时被人打扰,想必这位大人是极受看重的。 陆明钦步调不疾不徐,正巧到了他身边,顺话扫了一眼,倒未点评,反而垂睫道,“圣上怎的不去大典与诸臣同乐,反而独自一人在此处?” 焕帝闷笑一声,他生得沉稳大气,尤其是一身威压在脱离沉疴后越发令人不寒而栗,只消得盯人一眼,那人怕都忍不住将心里头的谋算全盘托出。 不少大臣都说太子瞧着仁善,倒是不像他。 可此刻男人笑起来的模样,却与宋誉启的神态几近无一不同,不由得让人猜想他年轻时的风姿。 焕帝笑得缓了缓才道,“你倒是有理,自个儿偷偷和媳妇逃了宴席,若是再迟一些,朕怕是今日也唤不到你了。” 陆明钦垂眸不语,另一边有宫女到他身边想为他摘下披风,却被他略抬两指拒了。 焕帝知他没打算久留,可在看到他对自己的心思无半分遮掩时忍不住又笑,“如今连半分面子都不愿给。” “圣上唤我来想必不是为了叙旧。”陆明钦静静地看着他,墨黑瞳仁沉寂,“是为最近搜查到的反贼吗?” “行了——”焕帝沉沉打断他,他又低下头写了半个字,语气稍缓了些,商量道,“张忠德那事,便先由朕扣下可好?” 他说起这事来,眉目也不自觉泛上几分感慨,“到底伺候了朕多年,虽说如今被查出谋逆之事,但到底都是没影的事。” 陆明钦闻言垂眸无声笑了笑。 圣上虽不喜张总管行事乖张,也埋怨他过于偏激,总是因仇恨而偏离原定的计谋,譬如对秦奕药物变本加厉的掌控,譬如当初差点杀了陆明钦。 若非张忠德过于迫切,陆明钦也没能那般顺利发现此事。 原先他还有心思与焕帝周旋,可如今局势有所不同,再藏着掖着,太子那边不可谓不被动。 “张总管自不可能是所谓反贼,”陆明钦眉目波澜不兴,意味深长道,“他可谓是,忠心耿耿。” 话音落地,焕帝眉眼一厉,他目光如刀,瞬间显现出先前未有的锋利感,“从瑾这是何意?” 陆明钦捏了捏腰间的香囊,才压住心中想要撕破脸皮的暴虐,于他而言,这些人虽都无关紧要,可有时还是会下意识泛上恶心。 他缓缓抬睫,声音平静,“事到如今,圣上也不必隐瞒了,您该担心的是,此事若被太子知晓,又该如何?” 宫女在先前见势不妙早已偷偷潜出去了,此刻屋中仅有两人,窒息的沉寂瞬间弥漫至每一处。 笔杆被捏在手心里不住发颤,焕帝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高大挺拔,成熟稳重。 他脑海里却不自觉浮现出好几年前他的模样,有些后悔养虎为患,但更多的却是欣慰。 陆明钦自幼聪慧,当年因自身的才华被大学府山长看重,破格提前入朝,可镇国公手中实权早已被剥夺,又怎愿助他一臂之力? 少年根基薄弱,不免受到诸多针对, 正巧当时焕帝头疼于世家与勋贵间的平衡之道,手头还缺一把刀, 陆明钦虽说不是孤臣,可他不受镇国公看重,身份不尴不尬,两边都瞧不起这个“野种”。 更重要的是,他自行请缨来做此事。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77节 因着当年与叶絮之事波及到这个少年的愧疚,再加之勉强一试的冲动,他便将御议司派给了他。 御议司原先是他拿来暗中查情报的,可因着上清教的阻挠,这个势力久而久之也成了摆设。 就是这么个摆设,却在短短几年之间,被眼前这个年轻人凭借强硬的手段,扩张成现在这般模样。 如今里头的那些人只认他为主,焕帝想动也动不了。 更何况......焕帝陡然卸了劲,掌心中的秋毫也顺势一松,他确实是有愧于誉启那孩子。 作者有话说: 不行不行,现在越来越懒了呜呜呜,这么晚才码完 第166章 、聒噪 帝王家喜形不露于色,尽管心中再波涛汹涌,面上依旧是风平浪静地压迫过去,他叹了口气, “你也知晓,誉景那孩子性子还是太软,若不是朕替他安插了这些个人来历练,怕是难堪大任啊......” 陆明钦不言不语,沉寂的眉眼低垂,长睫掩下眼底的讽刺。 于焕帝而言,张德忠等人所谓的谋算不过是闲暇时的调剂,对他们越发猖狂的行径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真没有沉溺于其中吗? 自打太子干涉朝政以来,焕帝哪还有几分好脸色,说是要替太子历练,可到底不过是冠冕堂皇地享受将他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慰, 这些年来,他们手中情报皆源于他,他愿让他们知什么,他们便只能知晓什么。 将正值壮年的太子死死压在掌心下,他才能安然地继续坐着这个位置。 若非太子平庸,怕是早些年便难逃夺取谥号的命运。 焕帝到底非大衍皇族正统,并无代代昌旺的期许,在他即位时最繁荣昌盛才好, 毕竟如此一来,每每后世提起大衍时,才能只想起他的名号。 “既如此,倒是微臣冤枉了张总管,” 陆明钦不紧不慢拱手,语调认真平缓,“张总管该是大功臣才是,臣明日便令诏狱好好将他送回府。” * 谢知鸢被小太监唤时还在用膳,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的, 她上回来宫里还是在太子大婚时,头一遭见世面难免拘谨,嘴里尝着都没味。 这次她才得以好好品尝宫中御厨的手艺。 这一吃就有些停不下来。 此刻表哥来接,她难免有些不舍。 谢知鸢探了探脑袋,见无人注意这边,才偷偷地又捏了个桌上放着的梅花糯米团子放在手心,这才起身跟着小太监到了外头。 冰冷的风带着邝露的气息扑面而来,霎时消除了原先在宫里的热气。 谢知鸢一眼便瞧见了在外等着的男人,她欢喜地控制住自己跃动的步伐,可到了男人跟前还是一下跳到他怀里。 “夫君——”她用脑袋□□着他的胸膛,撒起娇来已是得心应手,好半天才抬起头问,“有没有想我呀?” 风灯下女孩黑白分明的大眼熠熠生辉,自下而上望过来时,越发显得下巴小小。 陆明钦早已习惯了她的胡搅蛮缠,他捏着她的后颈,笑着反问,“那阿鸢可有想我?” 他笑时颇有几分漫不经心逗弄她的意味,谢知鸢有些不好意思地又埋进他的怀里,囊声囊气,“这儿好冷,我们快些回府吧——” 陆明钦嗯了一声,大掌忽地往下移至她的后腰处,谢知鸢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想躲却来不及,就被他一把打横抱到怀里。 披风衣摆在空中划过弧度,腰间玉珏相撞,女孩慌乱之下又把脑袋一埋。 方才的小太监早已离去,可这云台灯火通明的,若是有什么人无聊出来透透风,那可不就一眼就扫见了? 可表哥这性子她算是看明白了,她若是越不好意思,他便越要这般做,偏要瞧她羞得不知道怎么是好的模样才肯罢休。 谢知鸢便只好催促着他快些走。 今日特殊,宫道内来来回回仅有几个侍卫看守,越发显得空旷寂寥。 身姿高挺的男子抱着女孩,行路时只余风声拂过披风摆与皂靴踩过板面的窸窣声错杂。 谢知鸢缩着脑袋听着外头如砸人的风声,有些疑心府里的宴席还能不能摆下去。 她思绪纷纷杂杂,不待扯落明白,又觉得无聊得很,正好趁着在男人怀里的机会,仰起脑袋就开始絮絮叨叨。 先是一些府里的小事,从程夫人到她的女儿,再到怕冷缩在狗洞里不出来的大黄,末了倒提及今日去各府拜谒之事。 “......今日表哥你听见安府家的三婶娘说什么了没有?” 不待男人作答,谢知鸢自己先笑了起来,“当时表哥正在男客那边应酬,不知道她拉着我到另一边儿去,问我怎的如此想不开嫁了个冰坨子——” 她说完便靠在男人臂弯里闷笑,小脚不自觉轻扬,上面的东珠跟着轻晃。 可笑完后周遭空空寂寂,只有猛烈的风簌簌的响,谢知鸢半晌未听见动静,便又眨巴着眼睛往上瞧。 男人淡然地直视前方,连步伐都未变,自她这处望去,他眉骨至鼻梁处铺下大片阴影,下颌勾勒出利落的弧度。 谢知鸢见自己说了这么多,他居然半点不理她,不由得伸出空着的小手拽了拽垂落至脑袋上的披风系带,在狂风中拖着嗓音喊, “表哥——你怎么都不搭理我的呀——” 女孩声音被风稍吞没,陆明钦脚步略停,他垂眸扫了她一眼,半掩的长睫在眼底洒落阴影。 目光所及之处,女孩额角的发丝被风吹乱,双颊都冻得有些发红,此时见他望过来,她还不自觉吸了吸鼻子,两只眼睛圆溜溜地瞅着他。 此时暮色沉沉,便是在夏日也是黑透了的程度,风不似白日里的温和,大得几斤要吹瞎人的眼, 明明风寒还未好全,也不知避讳一下。 他稍提了提她的身子,拿胳膊抵住她大半边后背,掌心轻轻捏了下她的小屁股,淡声威胁道,“聒噪,脑袋躲牢些,若是又受凉了,一日药都别想逃过。” 谢知鸢委屈地瘪了瘪嘴,却又知道他说的有理,一时之间心里不上不下的,只好蔫着脑袋又把头往下埋了埋。 待到了马车上,男人胳膊一松,她便闷闷不乐地顺势滚落到主座的软垫子上,踹了绣鞋,小小一团蛮横地占了一整片地界。 她横着眼望过来,湿漉漉的两只,摆明了是不想让他坐。 马车已开始挪动,轻微晃动中,陆明钦垂眸看着她,修长的指节落至喉结下的墨色系带。 啪嗒一声,肩上的披风在下一瞬脱落至地上。 谢知鸢瞧这架势,有些害怕地把半张脸缩进披风里,可又不服输地不愿让位,以至于男人俯身逼迫而来时都只瑟瑟发抖退了半截便被他一把拉着回了原位。 “表,表哥,”谢知鸢磕磕绊绊的,唇珠上满是从外头沾染的湿气,“给,给你坐......” 话还没说完,她唇便已被堵上,男人垂着睫,不紧不慢含住她的上唇,将上面的湿气一点点替换成自己的,又轻轻咬了一下, “冰坨子?”陆明钦低声笑,他慢悠悠从她拢着的披风里拽出软乎乎的小手,声音散漫,“阿鸢不若摸摸看,它有多烫。” 作者有话说: 表哥——嘴上说着阿鸢聒噪,实际心里在意得不行。 大概后天完结捏~ 第167章 、离京 谢知鸢不住瑟缩着,指腹触及滚烫时好似被火灼般向上弹起,她半阖着眸,长睫不停地颤。 男人意识到她的逃避,低沉散漫的轻笑在车内溢开,温热大掌捏住她的指节,一点点抻开,让她压在早已坚硬盘虬的筋络上。 “表哥——” 谢知鸢根本握不住,她脸红得彻底,声调带上软弱的颤抖,“我,我也没净手......” 竟是反拿他方才在宫里的说辞当借口。 陆明钦捏着她的手又动了动,他的鼻息有些压抑,谢知鸢听得心慌意乱。 小指头碰到了小口,男人下颌紧绷着,喉间溢出沉闷的声音,原本垂落的目光终于调转至她的脸上。 女孩的眼眸微阖着,可爱的脸颊上带着淡淡晕红,因为难言的羞耻而撇向一旁, 她软着身子缩在车壁上,被他困在夹缝中间全然无法抵抗。 陆明钦喉结不住滚动,大掌挪至她手背,全然包裹住般带着她动作。 他低低地笑,“不嫌弃你。” 男人的笑声带着微喘的哑意,随着黏稠湿意和触感沾染至指腹,谢知鸢终于忍不住低低呜咽出声。 好难受...... 玉足随着她难耐躲避的动作弯至腿下,陆明钦气息沉沉地垂眸望去。 宽松的罗袜早已在方才同绣鞋一起蹭落至地上,颗颗圆润饱满的小趾头羞怯地蜷缩在一块儿。 谢知鸢只顾着偏头没敢看,感受到自己发红发烫的手被松开,还没松一口气,脚踝便落入滚烫粗粝的指腹间。 旋即半掩在披风中的玉足被一道扯了出去。 “表哥——”谢知鸢声音带上软颤,“不要......” 但这般软绵的拒绝只会将男人骨子里的恶念全然挖掘出,他轻轻握住她想缩回去的脚,指腹无比轻柔地摩挲了下,在女孩的瑟缩中,哑声哄道,“乖,一会便好。” * 终究是到府里了。 伴云叹气望着陆府的大门,想起先前自己因那事被责罚的凄惨模样,头也不抬地深沉命令道,“再叫马绕一圈盛京吧。” 疾烨眼皮子一跳,在寒风呼啸中绕紧了腕上的束袖,才微迟疑道,“府里还有宴席,若是再溜一圈怕是赶不上。” 伴云斜斜瞥了他一眼,眉头直竖,“世子爷最是不耐得应付那些人,他不愿去又有谁能逼他?” 别以为他瞧不出疾烨那点坏心思,这坏坯子必定又是想让他受罚。 疾烨见罢放弃了要整他的念头,认命再度抓牢了缰绳。 忽地里头动静稍大了些,不同于方才朦胧的呜咽,女孩止不住的哭叫与挣扎传来,仿佛是才将唇从男人的舐/弄中抽出,身子想逃离,结果又被他箍住腰、按住肩膀继续......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78节 待又一圈儿溜了下来,连伴云都泛上了困意,估摸着府里的人都快走得差不多了,车厢里的二人才算停歇。 谢知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上的衣物被扯得零零碎碎,原本好好盖在她肩头的披风也缠绕至她的腰间。 男人手掌拖住她的腰,单手不紧不慢帮她系着腰上的坠带,抬眼见她两只眼睛都要哭肿了,还愤愤地看着他,委屈得简直不像话。 他唇角微伸,抚慰般地捏了捏她的腰窝,温声哄道,“今夜不闹你了。” 谢知鸢哼唧了一声,眼见着男人帮她系好了腰带,嫩白的脚丫子一下子踹到了他的腰际,“表哥坏透了,现如今自己舒服完,夜里又不陪我睡觉。” 显而易见,她话里的睡觉是单纯的睡。 谢知鸢见不得表哥夜里又去书房,且怀疑他方才如此对她也是因着晚上没工夫寻她的缘故。 柔软白皙的玉足落至大掌,陆明钦又摩挲了两下,这才俯身拾了鞋袜,一面为她套上,一面道,“往后都陪你。” “真的?”谢知鸢睁大水眸,她一下子起了身,半边胳膊撑在腰后,探着小脑袋问男人,“可是夫君上头的不再刁难了?” 陆明钦斜斜睨了她一眼,有些好笑道,“哪来的刁难,脑袋胡思乱想些什么?” 她怕是将他按上话本子里那些身世可怜的主角了吧。 谢知鸢再哼道,“夫君又不同我说,我便只好瞎猜了。” 陆明钦替她穿好了鞋,倾身过去揽住她的腰,直接把她抱到怀里,“今夜过后,圣上约摸要将我外派,阿鸢可愿同我一道?” 谢知鸢乖乖地搂住他的脖颈,仰着脸问,“外派?夫君会不会有危险?” 怎么这么突然就要外派了? 陆明钦摇了摇头,如今局势看似平和,却因焕帝先前的所作所为,早已成了一滩浑水。 焕帝自以为能掌控全局,实际上却养虎为患,为奄奄一息的上清教借了火,若是从前的他倒是不惧,可如今他有了软肋,有心之人难防便似春桓那般的,他总不可能时时都得以注意到。 方才他对焕帝所言的每字每句都算是在激将,若是先前他递折子自请离京怕是不能得偿所愿,可今夜过后怕是不一定。 正巧江南那边近日落了冻灾,但与下边人上报的却有很大出入,其中的猫腻本已让焕帝有了派人前去查探的打算,可愿意去那的人身份不够,身份够的又不肯离京,此事一拖再拖,迟迟未找着合适的人选, 若他去,倒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这其间种种还不能同阿鸢作过多解释,他三言两语说了些好处,抱着她往外行去,“此次,算是明贬暗升。” 谢知鸢把脑袋缩在他怀里,迎面而来的风刮得脸皮子生疼,她吸了吸鼻子,“表哥去哪我便去哪。” 说完,她揪着他的带子,又轻声问,“只是......要去多久呀,我还得同娘好好告别。” 陆明钦闻言眼底不由得带上笑意,虽说就算阿鸢不愿同他一道去,他不论用何手段也会将她带至身边,可由她主动说出来到底不一样, “最长不过一年。”陆明钦臂弯又往里压了压,替她挡住大半边风,温声道,“折子还未递上去,等年关结束咱们再走。” 谢知鸢点了点头,连带着小手也躲到了他的怀里取暖。 * 正月二日便比前日热闹许多,夜历浮华得好似全盛京的人都出来凑热闹。 街上人流如织,好在盛京城街道宽敞,尽管大家伙儿都裹得厚厚几层,但也不显拥塞。 云孟落边上的拐角处摆着个暖烘烘的糖人铺子,师傅手里捏着细细的小勺子,腕部极稳,指腹在铜棍上轻轻一抖,手底下的八戒便做好了,摊前挤着的娃娃们顿时将脑袋往后仰了仰,发出一阵惊呼。 不远处行来个身姿高挺的男人,手里拎着好几袋糕点,连脖子上都挂了个精致的小编布包, 他看着面前一堆小萝卜头叹了口气, 将袋子全部用一只手抓住,空出的大掌一下子里头捏住只不听话的小家伙。 “表哥——”被他掐住后颈的女孩忿忿回头,漂亮的一双黑眸顿时瞪得溜圆,“干什么呀,在看画糖人呢——” 她今日套了件厚厚的大氅,里头是水红色的夹碎窄褙小袖短袄,小小的一张脸在绵实的一圈毛绒里,鼓起来时像极了小汤圆。 陆明钦把这只小汤圆从摊子前捏了出来,他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大掌轻举到她面前,眉目低垂,“让你不要乱跑,若是走丢了可如何是好?” 方才他替她去买酥宝斋的梅花酥,让她在原处等,可这闲不住的小坏蛋一转眼又不见了。 男人拇指与食指间捏着好几层牛皮纸,拎起来时糕点鼓鼓囊一大叠,直接能将他的大半张脸罩住,小指上还挂了两个香囊,是她方才央着他买的钗子。 谢知鸢讪讪一笑,“糖人摊子就在对面嘛......”她忙转了话题,“我请夫君吃糖人,吃我模样的糖人让你出出气可好?” 陆明钦微愣,反应过来是不由得无奈笑笑,由她牵着手到了摊子前。 谢知鸢仗着自己高,越过身前吵吵嚷嚷的小萝卜头们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对着师傅道,“麻烦这位爷爷照我们的样子捏两个糖人可好?” 说完又冲边上的男人挤了挤眼。 师傅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夫妻俩,眯着眼瞧了半晌,才笑着喊了声好嘞,便颠了颠锅中的黏糖,开始拉起丝来。 摊前的孩子们见又有糖画可以瞧了,纷纷眼巴巴探着小眼看,又开始乐呵呵地笑起来, 谢知鸢垂眸看着他们的脑袋也跟着傻乐,额前一阵发凉,她调转视线,不料正巧撞到表哥的目光中。 男人的瞳仁墨黑,平日里总有沉沉的压迫感,可如今却含了落灯的暖光,谢知鸢宛如快要被火灼伤的小鸟,羞怯着迅速转移了目光。 “夫君怎么,”她唇舌开始打起架来,“怎么这么看着我,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了......” 陆明钦略倾身过来,身上的气息一道随风散溢,他垂睫仔仔细细看了看,目光耐心温柔,末了笑了笑,“没有脏东西,是阿鸢好看。” 作者有话说: 还有几章? 哇,居然只有一章了!!! 明天发红包! 第168章 、大结局 他甚少说什么情话,比起口头上说爱她,他反而更热衷于身体力行地表现,此情此景之下冒出这么一句,还用的是这般认真的神色,谢知鸢只觉着心中的小兔子又开始蹦起来了。 她忙慌乱地胡乱应了两声,转过脑袋去装出认真看着师傅动作的模样,余光却不自觉偷偷瞟向男人的侧脸,见他还是看着自己,瞬间手足无措起来。 她抿了抿唇珠,忽地俯身抓住了身前孩子的小揪揪。 师傅做的认真,孩子们看得也认真,小男孩被她揪了好几下,才慢腾腾转过身来,见到漂亮得宛如仙子般的大姐姐,两只黑滚滚的眼睛顿时水亮水亮的。 “你们的爹爹娘亲呢?”谢知鸢俯身轻声问,“怎么让你们在这玩呀?” “他们就在旁边的,”他指了指边上的馄饨铺,男孩生得白白胖胖,手指头也跟胡萝卜似的可爱。 谢知鸢顺着他的小手指望去,恰好瞧见边上摊子的夫妻俩一面做着馄饨,一面紧张地望着过来。 看这架势,生怕谢知鸢将小娃娃拐卖了去。 她不由得讪讪一笑,正巧师傅那也做好了其中一个糖人,笑着捏着竹签子递给她。 谢知鸢甜甜道谢,从他粗粝的指腹间接过了晶莹剔透的小糖人。 老爷爷年纪大了,手都有些发抖,可奇异的是在做糖人时力道掌握得刚刚好、动作又稳又快。 她便知,有些东西,不是既定的命运所能剥夺的。 谢知鸢穿得精细,师傅做的糖人自是不可能一模一样,反而更偏向于简化的可爱版,矮墩墩圆嘟嘟的,但神情却颇为贴切。 她把小糖人举在自己的脸颊旁,对着探头探脑的小萝卜丁们笑,“像吗?” 没有人不爱漂亮姐姐的。 他们俱齐声回“像”,惹得在勾丝的师傅都没忍住哈哈笑起来。 谢知鸢满意地昂首挺胸,将手中的木棍子递给了身边的男人,大方道,“他们都说像呢,给表哥吃吧。” 陆明钦弯唇,他从她手中接过胖娃娃,垂眸细细扫了几眼,倒没动嘴。 女孩早已没心没肺地接着跟孩子们谈天去了,哪还管他吃不吃的。 谢知鸢性子烂漫,和小孩子相处自己也像个小孩子,反倒能和他们玩得好,不一会儿便是欢声笑语一片。 待师傅将陆明钦那根也做好时,她意犹未尽地停下同孩子们的话头,抬眸看了眼那糖人。 顿时噗呲一下笑出声。 无他,她着实没想到表哥做成可爱娃娃时会是这番模样。 清冷矜贵的男人缩小了那么多,一些淡漠神情在圆圆滚滚的脸上反倒更显臭屁可爱。 她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 “真的好像,噗,不行——”谢知鸢没忍住再度噗呲一声,笑得牙开不见眼。 拎着不少东西的男人由着她笑,看向她时,眉眼间满是纵容与无奈。 他处处的容让与宠溺摊子师傅瞧在眼里,他乐呵呵道,“公子虽说样貌生得淡漠了些,可那瞧夫人的神色,甜得都能拉出丝儿来。” 陆明钦没什么样,谢知鸢先不好意思了,她抿抿唇看着手底下的小糖人,伸嘴去舔了舔黄澄澄的小手。 两人辞别摊上的师傅,临走前谢知鸢给了他些碎银子请孩子们吃糖人。 他们自是没有钱买糖的,师傅方才做了这么多都只是为了给他们解解眼馋。 “天底下到底是好人居多,”谢知鸢一面舔着糖,一面感慨着,白茫茫的热气与鼻息混在一块消散在空中。 她舔的小心翼翼的,舌尖沾上一点就缩回,生怕损毁什么。 陆明钦瞧得好笑,“若是想吃,全吃了便是。” “舍不得嘛......”谢知鸢继续嘟囔,她转眼盯着男人手里的糖人瞧,“表哥还说我呢,自己一点儿也不吃,是不是嫌弃了?” 说到最后,她眉头已经锁起。 两人走在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总要将几分注意停留在他们身上, 只见娇小的女子脸颊鼓起絮絮叨叨,高大的男子眉眼落了几分无奈,却苦于两手都被霸占,只好折首过去,亲了下她圆鼓鼓的脸颊。 于是女孩瞬间睁大眼,被他亲过的地方于瞬间变成红红的一块,在白嫩的脸上格外显眼。 “表哥你做什么?!”谢知鸢惊得睫毛都翘起,两只黑汪汪的眼瞪向他,“这么多人看着呢!” 陆明钦嗯了一声,他侧过头去看着前方,笑了笑,“那又如何,就算是认识的,看了也便看了。” 谢知鸢瞪圆了眼,在盛京都如此,若往后随他去江南,那岂不是更要遭罪。 她气不过,仗着陆明钦此时没有手,伸出小拳头打在他的胳膊上, 男人倒是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半点事都没有,谢知鸢却疼了手。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79节 行了,老天都在欺负她。 谢知鸢瘪着嘴,枯了脸,她默默绣鞋在地上磨蹭了下,便离了他好几步。 陆明钦也停了脚步,在原地侧身望过来,他早已习惯女孩使小性子,哄起人来也越发自然,“带你去城东看舞狮子可好?” 表哥每每在她生气时便只知道转移话题,谢知鸢原本垂着的脑袋再度抬起,噘着嘴看向他。 男人今日着了与她同色的大氅,他立于灯火璀璨之处,光影在他周身刻录出矜贵的轮廓,平日里清冷淡漠的眉眼带了笑,街头游人来来往往,可都被他映衬成了虚化般, 谢知鸢最吃他这一套,原先因羞怯生起的恼怒早已不易而飞,她屁颠屁颠三两步到他身侧,一把挽住他的胳膊,圆溜溜的大眼仰视着他,“那表哥可不能再偷偷亲我了!” 陆明钦垂眸看了她一眼,未说好还是不好,便带着小汤圆一同前往城东了。 一路上谢知鸢蹦蹦跳跳,她东西全都由表哥替她拿着,自己倒是乐得轻松,时不时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而陆明钦则捧着大堆东西,耐心地看着她胡闹,两人颇有几分家长带着小孩子出来玩耍之感。 越往城东走,喧哗声越大,闹腾得好似要将盛京城都给掀翻了, 谢知鸢远远便瞧见一大堆行人挤在一处,无不拍手叫好的,她正要兴冲冲往前赶,却被男人唤住。 “糖要化了。”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自己的手指头。 谢知鸢垂眸一看,暖融融的糖汁顺着指节缓缓淌下,有些都淌到她手背了, 她啊了一声,忙用一只手拿住糖人,低头舔了舔空出来的手指头。 她舔得太急,手上糖渍都沾上的嘴角,陆明钦垂眸看着,眼里又不自觉泛上笑意。 真是小孩子模样。 男人的目光过于灼热,谢知鸢脸颊热热地抬起脑袋,目光在他拿着糖人的手上停顿。 不知是不是因着陆明钦还没开始吃的缘故,那糖人还好端端地立在竹竿上,可一滴橙黄晶莹的糖液却在谢知鸢的注视下瞬间落至他的手背上, 男人手背白皙通透,那暖色在微凸的掌骨上,便好似青珠落了玉盘般漂亮。 谢知鸢眸光忽闪,犹疑道,“......表哥可是也想我帮忙?” 陆明钦微愣,眉眼顿时落了意味不明的晦暗。 女孩犹然不觉,她抿了抿唇上的甜渍,目光在他掌骨上流连,“若不然我也替表哥......” 话还没说完,她便凑过头去,在那滴糖液上轻轻一抿, 女孩的唇瓣暖乎乎软糯糯的,带着些微湿漉漉的触感, 陆明钦喉结滚动了下,却任由她靠近,垂眸看着她仔仔细细替自己吮干净了糖液,垂落的长睫掩住不辨的眸色。 男人的手背再度变得白皙,谢知鸢满意地弯了弯眼眸,心中可开心了, 让表哥方才偷亲自己,她现在可算是扳回一城。 她替表哥吃了,自己这又惨不忍睹。 谢知鸢无奈,只好在原地将自己竹签上化得差不多的小糖人全都吞进肚子里,她一边含住糖人圆滚滚的头,一边含糊不清地怜惜道, “小表哥真可爱,若是我们有娃娃长成这样,那我也愿意的......” 这些天她也想通了,就算再不喜小孩子,可当那孩子是她与表哥的,心中的抵触便少了许多。 陆明钦低头看着她嘴边沾上的糖液,唇角微伸,“养阿鸢一个还不够吗?” 谢知鸢立时把嘴里的糖咬得嘎嘣响,她恶狠狠,“表哥,我不再是小孩子啦。” 不是小孩子还日日同他较劲,事事想着扳回一城, 男人闷声笑了下,顺着她的话无奈嗯了声。 这幅模样倒像是她逼迫他,让他不得已承认的。 谢知鸢再度炸毛,她把竹签子舔干净了,才把它折断,从怀中掏出个帕子放了进去。 大衍律令颇严,像如今这般的废弃之物,都是需由自家收集,届时再统一销毁。 她把帕子卷成了个小布包,伸手往男人怀里一阵乱摸,最终把它别到了他的交领里头,利用完表哥,头也不回地往前去凑热闹了。 陆明钦无奈摇头,提步牢牢跟在她的后头。 待两人玩完要回府时,谢知鸢已经累得走不动道了, 可正月前三日的盛京不设夜禁,即便到子时依旧有大半数的百姓欢庆,更遑论现如今才亥时,那街头的人依旧乌泱泱的一片,马车在其间根本寸步难行。 谢知鸢枯着脸看着表哥的一堆东西,又摸了摸小肚皮,便拉着男人去了江边的横木落座。 此处北面是林立的房屋,点点光影晕在远处的飞檐翘角间,南面则是开阔的江面,几座巨大的画舫与佚?无数小画舫在平静的黑水间飘荡,悠扬婉转的歌声顺着风传来,自这处还可见其上舞女影影绰绰的身影。 许是风萧瑟的缘故,这边的游人寥寥无几,都是对插着手步伐匆匆赶向画舫的。 谢知鸢让表哥先坐下,再叉着腰吩咐他把手里的东西搁到一边去, 面对女孩的颐指气使,陆明钦耐心地一一照做,他今夜全然是被她摆弄的,去哪做何事,事事皆听之让之,并且乐在其中, 便似如今这般——他单手抱住背对着坐到他腿上的女孩,垂眸看着她侧着脸颊一点一点咬着他手中竹签子上的小糖人,贝齿轻轻一磕,小舌头一卷,沾着糖渍的脸颊便又鼓起了一小团。 明明说好了是要给他吃的,结果临了还是落到她自个儿的肚子里, 陆明钦失笑,尽管那点糖先前因不舍得没吃,可现下心里头也好似涌上蜜一般,奔涌流淌着,如蛛丝罗网般层层叠叠将他包裹住。 他手臂环得紧了些,略倾身将下巴从后放至她的颈弯处,鼻息缓缓缠绕着她的玉颈,轻轻喟叹,他又怎能离得了她? “表哥你在说什么?”谢知鸢晃了晃小脚,歪着脑袋就着他的手咬完最后一口,又迷迷糊糊道,“风太大了没听清楚。” 陆明钦轻轻啄了啄她颈侧的筋络,意味不明轻声道,“没什么,甜吗?” 谢知鸢想起这糖人本该是由他吃的,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声,可又觉得自己不能过怂,不然表哥怕是要得意死了。 娘亲同她说过,夫君便是拿来欺负的,若是让他尾巴都翘到天上去,那便不符合夫纲了。 女孩眉眼顿时嚣张起来,她大喇喇道,“本来说要给表哥吃的,可谁让表哥不吃呢,我这是替表哥分担,表哥该谢谢我才是。” 陆明钦呼吸微沉,眼神痴缠地看着她颠倒黑白的模样,他轻轻嗯了一声,大掌托住她的小脸,缓缓替她吻去脸颊上的污渍。 温湿的热气缓缓在面上淌过,寒风中周遭都是冷得,唯独这一处热的发烫,于是所有感触都汇聚在了这。 谢知鸢被痒得心慌意乱,她长睫轻颤,忙推了推表哥的脑袋,嘟囔道,“我还要把这些都吃完呢......” 陆明钦再次嗯了声,他把她唇角的糖渍吮/吸完便松开唇,往后仰了仰,伸手替她去拿袋子中的点心。 谢知鸢虽疑惑于表哥今日的听话与任她摆布的模样,可她惯会得寸进尺,不过犹疑两瞬便抛之脑后。 今日男人越纵容越退步,她便越要往前好多步。 她轻哼着命令,“要表哥喂我吃。” 女孩的声音甜凶甜凶,陆明钦长睫顿在空中,忍住想把她揉在怀里的念头,唇角微扬着将手上的梅花酥递到她嘴边。 谢知鸢得意得嘴角翘起,她晃荡着脚丫子,嗷呜一下把整个梅花状的糕点全吞了下去,软糯濡湿的唇肉剐蹭过男人的骨节。 陆明钦半阖了眸,动作只稍顿了下,便继续替她拿另一样。 糕点大多数过甜,谢知鸢虽不会腻,但陆明钦顾忌到她的牙齿,总是甜的喂一块再交错些咸口的。 估摸着差不多了,他便将剩下的都摆到一个袋子里,拿牛皮纸封了口。 谢知鸢原是躺在男人怀里半阖着眼,只要糕点一来便张嘴,此时半晌都没听到响动,她不由得掀开一只眼皮子。 见男人竟已要收工了,她恼怒,“表哥,我还没吃饱!” 陆明钦从袖口取出方帕子,先垂首抹去她嘴角的碎屑,再用另一角仔仔细细擦着自己的指节,这才捏了捏她软软的肚皮。 “你忘记上回吃太撑央着我揉肚子了?”陆明钦不紧不慢道,“今日吃得差不离了,哪有可能还未饱,分明是你这小馋猫还想再吃。” 阿鸢饭量是大,但其中也有她自个儿把控不好度的缘由,如今年少时还妥当,可若是年迈了,怕是要吃亏。 谢知鸢知道是自己理亏,闷不吭声把脑袋往他怀里一埋,便又不说话了。 陆明钦折首亲了亲她的耳朵尖,再柔声哄道,“其余的事事我都依你,只是你的身子皆应由我管。” 谢知鸢唔了一声,她趁机仰起脸,“那表哥不许去书房过夜,不许太晚睡,不许凶我,不许打我屁股。” 陆明钦挑了挑眉,他垂眸看着她,眸光散漫,“最后那样不成。” 谢知鸢瞪眼,还没等她再凶巴巴质问,男人已垂首含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比她粗粝了不少的舌一下子攻城略地、步步紧逼,谢知鸢仰着脑袋,嘴巴都含不住地呜咽,喉咙不自觉吞咽。 她是被表哥背着回去的,那些个未吃完的糕点被放在她大氅颈后的兜帽里,随着寒风的吹袭,香味一点点沾染在她的鼻尖。 谢知鸢舔了舔有些发疼的唇角,忽地吭吭唧唧笑了出来。 陆明钦步伐微顿,他侧眸也笑,却问她为何笑。 谢知鸢只笑着不说话,鼻子有些泛酸, 身下的男人背着她,稳重地、在寒风中一步一步带着她归家, 她闭眼,小脑袋再度靠进他毛绒绒的大氅领口处, 只愿一直同他走下去。 作者有话说: ——码下最后一个字时突然就哭了(当时我舍友都惊呆了),先前一直期盼着完结期盼着怎么样,但最后确实好不舍,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的表哥和阿鸢,也很开心大家能够喜欢他们,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的陪伴!!! 接下去就是番外啦,大家可以去我置顶的评论下留评自己想看的场景【星星眼】 第169章 、江南1——梳妆台 窗牖外风起时,忽地将零星的雪沫子卷积至空中,莹莹絮絮一片,云囤雾集般又被风吹散, 刷刷刷的扫地声响起,泛黄的竹竿子被戴着暖手筒的手握住,用劲时粉色的指甲壳都有些泛白。 丫鬟穿戴得厚重,手脚却麻利得很,她抬了抬下巴,从毛绒绒的领边露出张泛红的脸。 院落里树木不少,光秃秃的纸条压着积雪,又被微风簌簌垂落到地上,长廊边立着石桌与石凳,此刻被人擦得光滑可鉴,一个穿着厚实棉锦服的男人坐在上面,时不时搓搓手,对着掌心哈下气。 四喜蹙了蹙眉,看向坐在石凳上的男人,她又扫了两下,好似实在是受不了般,把扫帚往地上一插,扭头便骂,“是不是有毛病是不是有毛病,大冷天没事干坐这,喝西北风啊?” 伴云不疾不徐地笑了笑,白皙的脸在周遭的雪光中更显清秀,他回道,“那四喜姐姐为何这般闲不住,净要做这些活计。” 地上又没叶子,江南的雪更是温柔,不出一日便能被日色消融,她此时扫这地,全然是在做无用功。 四喜这时倒是没顶嘴,她把下巴撑在手背上,感慨道,“只是先前从未离开过盛京,突然离了家,前些日子还好,跟着夫人忙上忙下的,这两日空下来了反倒有些烦闷,平日里的活都被小丫鬟们抢了,我......总得找点事来干。”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80节 “而且......”四喜抻了抻胳膊,神色有些萎靡嘟囔道,“这苏州真是奇怪,明明风小得狠,那凉意却是透着骨的来,若我不动弹动弹,便烧得我发痒。” 水土不服的可不仅仅是四喜一人,谢知鸢更是如此。 女孩小巧的下巴正被男人两指掐着,她照命轻轻地啊了一声,粉唇张开,露出里头红通通的唇肉。 陆明钦另一只手捏着个小银勺,把药膏细细地涂抹在她脸颊内的伤处。 先前在盛京时谢知鸢虽算是肝火旺盛那一路的,可体虚也是真,此刻来了江南,不知是不是风水没压住她,这一下竟长了个大溃疡,甚至脸颊都因此肿起。 银勺不小心触及溃烂处微凸的边缘,谢知鸢从喉间发出呜咽声,水汪汪的大眼泛起泪花。 陆明钦松开她的下巴,在下一瞬命令道,“别舔。” 谢知鸢立时委捂着脸屈巴巴地看着他,磕磕巴巴张嘴嘟囔疼。 陆明钦把银勺放到边上的木盘里,垂眸擦着自己的指节,淡声道,“谁让你看见油的辣得都上嘴,如今可吃了教训了?” 谢知鸢委屈地哼唧两声,她如今嘴正伤着,连吵架都不利索,索性自己背过身去生闷气。 陆明钦见了正要起身去哄,外头却来了个小厮说是自盛京的信送到了。 原本气鼓鼓的女孩宛如嗅到骨头的小狗般瞬间侧过头,她眼睛亮晶晶的看向男人,满脸都是期待。 陆明钦无奈起身接过小厮手里的信,两指略抬挥退了他,一面拆了信一面就念给她听。 谢知鸢离京已两月有余,可依旧对当时娘亲拿刀杀上陆府的盛况心有余悸,她好说歹说,最终还是表哥出面邀她私谈,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她才松口,只是捏着谢知鸢的小手哭道女儿命苦。 离开盛京前的那十来日,谢知鸢夜夜都睡在娘亲身边, 离京时他们走的是水道,上船后待见不着盛京一众送行之人的身影,她立时便被表哥抱到船舱里头,被男人按在木门上亲得上气不接下气, 彼时谢知鸢太久没被要过,一碰便软成了一滩水,又是头一回站着被要,结束之际哭得嗓子都哑了...... 好在男人也知是自己过分了些,又憋着好些日子没再要她,等两人到了灵州,已又过了十来日。 陆明钦此次来灵州领的身份是巡查史,与前朝的监察御史相似,主要探查灵州官吏是否各司其职,并过目先前种种明细。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想方设发要试探这位陆大人,可陆明钦态度却一直不明确,非要吊的其他人不上不下才好。 那些官员们是糟心了,他们夫妻二人却舒心得很。 于陆明钦而言,不用看那些戳眼的折子,每日只需逗弄几只阿猫阿狗,随便再说几句意味不明的话,待他们快跳墙时却又压下,不知比先前清闲不知多少倍。 谢知鸢今年的女子试是被耽搁了,可钟莫那边刻意替她留了明年的投名状,届时只需再写一次应付殿试用的策论,加之骑射合格便行。 谢知鸢闲着也是闲着,且打算只当个女医,便用了娘亲给自己的闲钱在城东开了家医馆,雇上一些赤脚大夫,又发了告示招学徒,这下子好些个吃不饱人家的孩子都被送上门来。 灵州富庶不假,可穷人更多,更遑论去年冻灾一出,百姓庄稼毁了一大半,日子更是难熬。 因着城内其他医馆还要吃饭,谢知鸢不好贱卖药材,便只得多免费送一些贫苦百姓看诊的机会,此番下来生意还算红火。 近日忙完了事,一时之间空闲了下来,心中空荡荡不知要做何事, 更何况离京时娘亲说不得便是怨自己的,如今竟肯送信过来,谢知鸢如何能不激动? 她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指尖压在膝头,认真听表哥一字一句念。 男人声音低沉磁缓,一些语句被他念出来耳朵都要起痒痒了。 “......乖宝,此番在灵州睡得可好?你夫君有没有欺负你?” 陆明钦念完这句便停下,他眉目一挑,好整以暇地看着早已羞得低下头去的谢知鸢。 自他这处还能望见女孩红透了的耳根。 谢知鸢攥着裙角的手扭啊扭,她娘亲以往叫她乖宝时她不觉有异,可如今从表哥嘴里吐出来,她简直要羞死人了。 可她到底还是羞得过早,当日晚上,她才知真正的羞愤为何物。 每夜入睡前,谢知鸢都要先好好地洗漱一番,再在梳妆桌前绞干净发上的水汽, 女孩子爱美又爱娇,总要涂抹些许瓶瓶罐罐。 又因着某些羞涩的缘故,她的动作也是磨磨蹭蹭的。 与她的慢吞吞相反,一旁的男人早已利索收拾好靠在床上,脑袋靠在弯起的手臂上单手看着册子。 他们在灵州的府邸是按官级下批的,比不得镇国公府宽敞。 屋内除却正中的圆桌便只有个梳妆桌,而那桌离床只有十来寸的距离。 谢知鸢侧对着床榻,她身上穿着单薄的寝衣,侧边翘起明显的弧度, 薄薄的布料顺着弧度往下滑时又收拢,掐进去最细的一截,越发显得细腰盈盈一握。 香气弥漫至室内,一丝一缕的勾人。 床榻上的男人手里捏着册子,垂睫时喉结不住动了动。 坐在凳上的谢知鸢不知表哥在偷看,假借擦脸的机会,偷偷将目光觑向他。 见男人一本正经地垂眸看着手中的册子,这才偏头回来,咬着唇小心翼翼掀开寝衣的衣摆。 简直肿胀不已, 这也不能怪谁,女孩肌肤无一处不敏感,男人先前明明已经尽量顾及她,甚至都没吸吮,只是很小心地□□,可她这处还是红肿起来,瞧得便吓人。 但也只是看着痛了些,实际上并无痛意,反而发麻发痒,也正因如此,每回陆明钦其实想避开此处,可谢知鸢痒得难受,都是她哭着哀求他再舔舔,男人这才没忍住去啄弄的。 谢知鸢从桌角拿起药膏,沾在指腹上,打着圈儿替自己涂抹上。 先前都是表哥替她涂的药,可他指腹粗糙不已,轻轻一抹她便腿软得厉害,最后那药都进了他的嘴里,她这处还是老样子。 这回她便先将药给抹了,届时上了床就说自己给自己涂了药,便无需表哥再动手。 可谢知鸢近日给人施针施惯了,细茧难免变粗粝了些,她忍住想叫出声的念头,颤着长睫,继续把黏腻的药膏层层涂上,晶莹剔透的乳膏在烛光下溢着漂亮的颜色。 下一瞬,忽地被一只大掌捏住,谢知鸢涂着的直接顶到她的指缝间。 她浑身顿时如同过了电般,一下子软颤稍向后一倒, 纤瘦的背隔着两层寝衣,直直落到男人滚烫的怀中,背后是块垒分明的感触,前边却被粗粝不已的手包裹住。 沉沉的鼻息蔓延至她耳侧,谢知鸢眼底再度泛上泪水,她手指覆上男人的手背,可怎么扭也是徒劳的。 “阿鸢这回不让表哥帮你?” 陆明钦俯身环住她的腰,掌心顺着寝衣的曲线掐进最细的那一截。 他不紧不慢地拢住,红意透过他白皙骨感的指节露出, 谢知鸢蹙眉不住摇头,泛红的脸颊也撑不住往后仰,纤细的腿不自觉翘起,小脚丫落到屁股下的凳子上。 陆明钦早已熟悉她的反应,见阿鸢这样便知她是想要了。 他闷声笑了笑,轻轻含住她的耳朵尖,手指探至下边。 ...... 谢知鸢拉住表哥的胳膊,垂首轻轻咬住他寝衣的袖口。 寝裤落地时,谢知鸢坐在凳子上,一只小脚丫落地,另一只虚放在凳面上,她半边身子倒在男人怀里,因着他的支撑才没摔倒。 陆明钦托住她的小屁股,一把将她抱到梳妆台前。 冰冰凉凉的镜面透过单薄的寝衣沾染上她的背,谢知鸢咬了咬唇,细腿被男人又拉出去了些,腿弯缓缓被折起, 他看得很仔细,日日看也不觉得腻烦,谢知鸢羞得浑身泛上淡红,如玉雪撒上淡淡的胭脂。 男人将她抵到镜面处,一面哑声叫她乖宝,镜面被女孩的尾椎骨撞得吱呀作响, ...... 男人如今空闲得很,夜夜都与她同房,不似从前那般靠着蛮劲, 谢知鸢破碎呜咽着,眼尾的泪哗啦啦流至下巴,滴落时被男人卷着尖端含住,他迷蒙不清的“乖宝”却一直未停。 谢知鸢简直要羞死了,白玉般圆润的脚趾不住蜷缩着,她抵住他的肩膀,垂首狠狠地咬了咬他肩上硬邦邦的肌肉, 混沌的脑袋迷迷糊糊想起今日晌午时娘亲寄来那封信上的称谓,她哭得越发伤心了。 表哥怎么能,怎么能这样欺负她! 男人一回还没结束呢,谢知鸢便已哆嗦了不知多少次。 单薄的寝衣早已被黏腻的汗渍沾湿,突显处纤瘦背部的弧度,她又被身后的男人翻了个身,凸起的肚子磕在桌面上。 谢知鸢半点力气都没有了,腰塌陷着被男人压住, “乖宝,”陆明钦咬住她的耳朵,一面低喘着,一面哑声在她耳边不住说,“看看镜子,看看表哥是如何占有乖宝的......” 谢知鸢抽泣着抬头,镜中女孩哭得眼睛都肿了,湿漉漉的鼻头泛红,眼波流转间满是媚意,脆弱的红...... 男人眉目冷淡,眼尾却染上薄红, 水声混着闷声不住响起。 谢知鸢羞耻地闭上了双眼,唇瓣被她咬得鲜红欲滴。 * 陆明钦起得一向很早,而谢知鸢每回都睡得宛如死猪,是以每每晨起时,她一睁眼身边男人便已不见了。 只依稀记得他每回离去前都会给她涂药,轻盈温柔得她都觉得是什么迷蒙的美梦。 男人如今并无明确述职的规定,日日闲赋在家陪她,偶尔同她一道去医馆给她打下手。 在这样的境况下,谢知鸢着实不能理解他为何还会起那般早,明明夜里还不住地折腾她,表哥都不会睡不够的吗? 她也想过一探究竟,奈何困意宛如汹涌的浪潮,她连半只眼睛都抬不起来,也别提能起身了。 可不知是不是昨日因着姿势过深的缘由,昨夜男人只要了她一回,谢知鸢又做了个噩梦,惊醒时外头还灰蒙蒙的。 她一个激灵坐起身,慌里慌忙地给自己穿起衣服来,待里三层外三层随随便便裹上,她便趿拉着毛茸茸的软布鞋到了外头。 江南的玉雪俱是温柔,可温柔刀最是骇人,那外边不冷,骨头冷的感触令谢知鸢打了个寒颤,她在门口静静吹了会风,感知到身上的绒棉都被体温沾染了,这才顺着雪地上浅浅的脚印提步行去。 远处的天际已泛上白茫茫的光,地上的积雪薄的能看见底下光秃秃的地板,男人的脚印足足比她大了好几圈,谢知鸢一脚踩着一个,完全被踏实的浅雪发出窸窣的动静。 她玩得不亦乐乎,何时来到树林里都无知无觉,破空声传来时,谢知鸢恍如惊醒般抬眸,旋即一片银光倒映至眼底。 男人身上穿着纤薄的劲装,袖口不似平时般垂落,反而如箭袖般束在一块,旋身时腕部稍用力,衣摆下便被翻飞的雪粒沾染, 他停了动作,敛眸朝这边望来。 自及冠以来,陆明钦平日便只戴玄铜鹤冠,便是未及冠时,谢知鸢也从未见过他此时的模样。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81节 男人满头墨发皆被束起,周身少了几分内敛,多了几分肆意的张扬。 谢知鸢不错神地看着他,总算知道男人身材为何会这般好了。 “怎么起的这么早?”他一面擦着剑,一面朝她走来,靠近时身上的热气都好似要盖过周遭的一切寒气。 他身上的气息不似以往般清冽,也被沾染上成熟的热度。 谢知鸢脸跟着发烫,她垂睫道,“睡,睡不着嘛,就来看看夫君做何事。” 陆明钦将剑竖到身后,目光停留在她露出的脚踝上,清俊的眉目稍拢,“怎么又没好好穿鞋?” 他此刻方练过剑,身上锐利的气势未能被妥善收束,谢知鸢打了个哆,她垂下头,脚正要怯怯地往鞋里头钻,下一瞬却已被大掌握住。 男人温热的指腹按了按她冰凉的脚后跟,又蹙起了眉,旋即用了内劲的力度轻轻帮她按压着,不一会便重新暖烘烘起来。 谢知鸢折首看着他垂落的长睫,男人认真的模样她怎么也瞧不够。 她一下子笑出声,被陆明钦听到, 他掀睫扫了她一眼,手稍一用劲,弯唇道,“笑得这么开心?” 谢知鸢如今可算是了解表哥第一人,她一见他这般神情,心中警钟瞬间打响。 她还没来得及抽脚,小脚丫就已落入他宽大的掌心,他只轻轻一挠,谢知鸢便抖着身子忍不住笑, “表哥——”他还没挠第二下,谢知鸢便已开口求饶,“太痒了表哥,不许再挠我了!” 如今晨露微凉,陆明钦适时松开手,细心妥帖地把她的脚放进绒鞋中,提起被踩扁的后棒帮子,见完全遮掩住了,才拿起搁在地上的剑起身。 谢知鸢方才离得远,此刻凑近了才瞧出这把剑的模样,玄柄银身,古朴庄重,唯有尖端透着些许锋利。 陆明钦见她好奇地探头探脑,不由得弯唇笑了笑,“想摸摸吗?” 谢知鸢点了点头,面前寒风阵停,男人把剑横在小臂上,朝她身前递了递。 在他的授意下,伸出手指头,摸了摸剑身。 陆明钦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恍若见着了只小鼹鼠胆胆怯怯地拨弄地上食物。 他垂眸道,“这是第一任教我武艺的师长赠予我的。” 谢知鸢抬眼看他,手指不自觉顺着剑纹滑动了下。 “那时我尚未遭遇挫折,年岁尚小,只知唯有读书高,那陆府请来的师长气我不珍惜好筋骨,留了这把佩剑便转身离去。” “我不知他为何给我留了大人使的剑,直到后来方知他的期许,”他掀眸,剑上的寒光映在墨黑的眼底,“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再多再好的东西,也得有命去拿。” 作者有话说: 嘿嘿? 第170章 、江南2——配角视角慎看 孙柚巷子隔壁来了个新邻居。 那户人家来的第一日她便注意到了,可以说当时巷子里无人没注意到。 无他,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一辆又一辆牛车满满当当塞了好些物件,挤挤挨挨地停在不大的巷子里,光是来搬东西的长工都能组成护城列队。 这条巷子里住的都是些官宦世家,平日大人们去了官署,家中便只有女眷。 而灵州向来是夜历比白昼繁华,白日夫人们闲赋在家,日子清闲无聊,是以乒乒乓乓的嘈杂声传来时,不少人都探头出来瞧了热闹, “这是发生了何事?”怀中抱着只白猫的贵妇人从隔壁的朱门缓缓行出,她相貌端雅秀致,虽在问小厮,眼睛却不住往那几辆牛车上瞧。 孙柚知自己这大嫂样貌看着端秀,平时端着一副文文静静的姿态,实则最爱听八卦,哪里有热闹,哪里便有她抱着猫儿的身影。 她仗着年纪小,个子矮,缩着身子在人群中灵活地挤了挤,一下子凑到大嫂的身边,也竖着耳朵跟着听。 她那大嫂问了话,不待小厮开口,边上三三两两立着的妇人先七嘴八舌地说了, “昨夜我听我们家老爷谈起过今日有个盛京的大人物要来此处......” “什么大人物能有这样的排场,”另一位抱着猫儿的妇人轻嗤一声,翻了个白眼儿道,“嚷嚷得我家毛球都不能安生......” 她这声一出,好些妇人皆蹙着眉应和。 他们这巷子里家家户户都养猫,一眼望去每个女人怀中都躺着懒洋洋的大猫,或打哈欠或舔毛毛的,时不时掀起眼皮子,露出里头懒散的异瞳。 其中一只在孙柚瞧过去时,还扫着尾巴无精打采地看了她一眼。 众人正聊得欢快呢,没多久便又有辆车舆驶来,这回倒不是牛车了,是气派的马车。 这马车气派不假,夫人们又不是没瞧过,可奇异的是驾车之人竟是个丫鬟,她眉目英气,看到这么多人也不惧,反而礼貌让她们让开, 马车缓缓在牛车边停下,原本还算宽敞的巷道忽地有些堵塞。 孙柚目不转睛地瞧着,最先见得一只白皙的小手探出帘子,粉嫩的指尖轻轻一勾,便露出一张粉扑扑的芙蓉面来,在烟雨朦胧的江南,她穿了一身天青色的夹棉缎袄,腰间玉带云佩相鸣,衬得周遭都有些空寂。 原先驾车的丫鬟忙上前替她戴了兜帽,宽大的帽檐遮住她小半张脸,她被扶着下了马车,一举一动皆透着从容意味。 窃窃私语传来, “盛京人生得都这般好看?” “这么好看,动静闹得再大些也不会有人怪她的吧......” 谢知鸢长得本就偏江南的灵缈风韵,能对上她们的眼毫不稀奇,如今夫人们交头接耳,目光却一直凝在她的身上, 这其中孙柚更是如此。 自这位夫人下车舆后,她的眼睛便没从这位夫人的脸上离开过, 孙柚看着她在车前站定,稍抬脸时,自兜帽向后滑落,青丝如墨锻般压在头上,两只乌眸带着温润的笑意朝她们望来,连开口说话时的声音都极好听, “打扰到诸位夫人休憩是我的不是,便送些盛京的土味聊表歉意,往后都是邻居,望多多关照。” 她身边的丫鬟从车舆里捧了不知多少袋子,有条不紊地分发,连孙柚这种年岁尚小的少女都能有。 她拉开锦袋打眼往里一瞧,扑鼻的香味溢开,里头的小碎物一粒一粒的,捏出一颗往嘴里丢,尝不出是什么东西,但是松松脆脆的就是好吃。 这是孙柚头一回见到这位夫人,只觉得对方便似个神仙妃子一般,比自家的大嫂还好看。 再见时是在一个阴云日。 灵州的书院大大小小不知凡几,可一般只有富商家会送小姐去就读,以觅得个高门的如意郎君,一般清贵人家还是不允小姐们在外做事。 是以孙柚过了年便十一岁了,都还没上过正经童学,也就识得几个字,平日都被娘亲拘在家中学女红。 她女红不好,每回将歪歪扭扭的绣棚递给娘亲看,手背上就要多出几个针孔。 孙柚不喜欢这些,时常会趁着大嫂出门时跟着偷溜出去,有几次被发现了,便只好一个人爬到大榕树上张望, 大榕树很高,足以瞧见巷口处热闹的街景,她便羡慕地盯着来来往往的人流,目不转睛,却又失了神。 那日不巧是个阴天,空气好似被帘布盖住,沉闷闷得直逼人喘不过气来, 他们巷子里的猫很多,这些大人只顾着养,却丝毫不顾及其他的事,母猫生了一窝又一窝的小猫,无人领养下自是变成了野猫。 就孙柚她大嫂的那只猫来说,已经不知和多少条街的漂亮母猫有过一腿,随便揪出一只都有可能是它的子子孙孙。 这堆猫叫唤起来简直能要人命,孙柚不耐地掩了掩脸,余光中却瞥见了什么。 昏沉的白光中影影绰绰闪过几道身影,俱弓着背举着爪子,一巴掌下去,微弱得近乎要听不到的呜咽忽地响起。 她惊愕地睁大眼,匆匆忙忙起身,攀着树干三两步灵活地跳了下来,她拐到边上的角门,眼见着四处无人便扒开了角落里的杂草。 孙柚从狗洞里钻到外头时脸都红透了,她到底还是受了娘亲的影响,觉得女孩子做这样的事极不体面,可她如今没想过多,撒开脚丫子跑到了巷口。 那些野猫虽不怕人,但在孙柚凶猛的吼叫声中四散而逃,喵呜喵呜的,窜得飞快。 前两日天上才下了雨,如今地面阴湿,孙柚喘着气蹲下身,伸手小心翼翼拨了拨地上那团黑乎乎的毛发,见到露出的小鼻子还耸动时,松了口气。 她把外袍脱了下来,没顾自己冻得通红的手指头,把小家伙裹在了棉絮里。 这只小狗好似才足月,抱在手心简直空若无物,小小的一团, 孙柚没敢太用力,可掌心触不到实处总怕它会掉下去,她便只好用两手捧在身前,马不停蹄朝最近的医馆赶。 她虽然不常出门,偌大的灵州城也没转明白,可她自小聪明,近乎过目不忘,上月才从父亲那不小心看了灵州城的舆图,街道都在脑子里刻着。 想起娘亲昨日说去了附近的春熙路抓药,孙柚脚步一拐就往东边而去。 到了街头,她原以为还要问路,可打眼一瞧便知道所谓医馆是街上的哪家了。 无他,人实在是太多了,井然有序地排了好长一条队,都快到街末去了。 在她微愣之际,从里头走出个丫鬟,手里拎着好多条小矮凳,分发着给百姓们坐。 灵州小姐们金贵,丫鬟们也不逞多让,虽说民风开放下确实都可抛头露面,但出去打杂工的倒是少有。 以往孙柚见此情此景必定得惊奇一番,可如今怀中的小家伙都快没了呼吸,她咬咬牙,稍搂紧点越过长长的队伍,一眼便瞧见了立在门前的告示。 告示两个大字锐利遒劲,风骨顿生,下面的字却要秀气许多,写着今日免费问诊的注意事项。 里头有好些个她有些陌生又熟悉的词句,譬如“民令牌”她便听爹说起过。 这是最近那位从盛京来的陆大人下发的诏令,依据百姓们近三年的收成制作的令牌,最低层级的百姓可依此领些免费的粮食,还可以享受一些优待。 孙柚父亲谈起此事时颇有几分咬牙切齿,怒骂陆大人是个烂好人, 孙柚并不能苟同,如今冻灾才过,世家大族们却急于敛财,她也知休养生息的道理,这般久而久之必造成动乱。 此时医馆的告示上便表明每年收成低于一石的百姓可得免费问诊的机会,最近天凉,风寒入体的百姓并不在少数。 怪不得有这么多人排在医馆门前。 孙柚一面腹诽,一面唤住正要往里走的那个丫鬟,“这位姐姐——” 被唤的人一回头,孙柚便认出这是那日在巷子里瞧见过的丫鬟。 她心中不知为何一松,面上尽量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举着手中的外袍道, “我家的小狗得了重病快不行了,这位姐姐能先帮它看看嘛?要多少钱都可以的。” 孙柚话一说完,便见眼前的丫鬟目光往她身上转了一圈,最终停留在她的手指头上,孙柚便将自己发红又破了皮的指尖缩了缩。 盛京来的就是不一样,她能从她身上感受到某些她们灵州女子未能拥有的东西, 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睛往她身上一看,孙柚脊背都开始发毛,尽管她只是一个丫鬟。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82节 孙柚开始忧心起自个儿来,她知道自己长得不是很好看——至少与她们巷子里妇人们所说的漂亮是不一样的, 肌肤不够白皙,眉眼不够柔和,导致她娘亲天天逼着她练仪态, 尽管如此,府中还是有不少下人私底下说她像个不伦不类的猴。 如今强装出这般楚楚可怜的作态...... 好在那位看着便很能干的丫鬟只是思忖了两瞬,便开口道,“你同我进来吧。” 孙柚欣喜地应了声,忙提步跟在她的后头, 灵州寸土寸金,可这医馆居然南北通透,北边还有个小角门通往里面,就算是店面,也足有四五间同孙柚闺房那么大的房间并在一块, 盛京来的如此财大气粗,她难免有些小家子气地畏首畏尾,加之里头暖烘烘的,她身上被冻伤的好几处都开始发起痒来。 丫鬟将她领到最里面的那张木桌上,不言不语静了半晌, 手心的小家伙又动了动,孙柚着实没能忍住。 她稍抬头,却见桌后端坐着个女子,一席月白云纹棉衫,五指纤细,正搭在放在软布垫上的一截腕上,指节微弯成有力的弧度, 她半阖着眸,好似在感知着什么。 孙柚下意识屏住呼吸,目光从女子乌黑纤长的睫毛上缓缓下移,流连过挺翘的唇珠,再至小巧的耳垂。 才没看几下,孙柚忽地感知到头皮一炸,好似有道寒光般的感触在面上蔓延,她猝不及防望过去,正好落入一双黑沉沉的眸中。 她现如今才发觉女子右后方摆了张黑木太师椅,矜贵清冷的男人靠在上面,指间捏着本册子,手臂随意弯曲,明明是极为慵然的姿态,却有种不容小觑的沉沉气势。 他望过来时,明明眼里没有什么,只是平静的一眼,却让孙柚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好了,将这药方子拿到那边去抓些药,今日五味子同白含叶一起买比往日要便宜很多。” 轻软松甜的声音自桌案前传来,若真要让孙柚形容,她此刻贫瘠的脑袋里便只能冒出“玉石相撞”“春风吹拂”这样的字眼。 “这位是......”看诊完后,女子总算把目光放到了身前这位只着里衣的孩子上。 说是孩子也不应当,孙柚今岁十又一,正是身子骨抽条的时候,可少女瘦得很,像是没吃饱饭一般,唯有望过来时的眉眼桀骜,透着股宁折不屈的倔强。 孙柚对下意识躲闪着这位夫人的眼睛,边上的丫鬟已然替她出声,“说是家里的小狗突发了疾病,想让夫人看看呢。” 孙柚忙把外袍往前一递,但她不敢说话,只瞧着漂亮的夫人伸手接过,把外袍放到桌上后轻轻展开。 她眉头微蹙,耳边天青色的耳坠摇曳着细光,直直闪到孙柚的心里, 孙柚舔了舔唇角,忽觉嗓子有些沙哑,“夫人,您可瞧出些什么?” 这位夫人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焦急,先是朝她安抚地笑了笑,才对着身边丫鬟道, “你先让碧云她们来看诊,小狗有些严重,我去里头替它看看。” 说完,她拂袖起身,轻轻捧起那件已然脏污的外袍,丝毫不受影响般朝孙柚示意朝里头走去。 奇怪的是,那位一直坐着的陆大人也跟着起身,一副寸步不离的样子。 孙柚心里默默腹诽,这位陆大人可真不能独立行走,非要缠着漂亮夫人作甚,像是生怕有人能将小夫人吃了去。 角门后是打通了的隔间,里头有道黑幕布,月白色的身影一弯腰便进了里头。 孙柚正想跟上,却被那位丫鬟拦住了。 陆大人冷冷瞥她一眼,提步要去掀幕布,也被丫鬟拦住了。 他眼眸黑沉,似要讨个说法。 丫鬟噗嗤一笑,“世子爷,夫人说里头除了我谁也不能进,哎——别那么看着我,我是要去端热水的,这些粗活怎能由您来干呢?” 他们二人便只好在帘布外头等,孙柚一直垂首揪着手指头,把上面的根根突刺都给拔了, 灵州的冬日冻到骨子里,天冷干燥,她娘又逼着她绣花,手上长冻疮也是难免的事。 绣花绣花绣花,把花都绣烂了她也是没长进的。 身边的男人一直都很安静,又从边上的圆桌前拉了条圆凳子坐下,兀自垂眸看着册子,一句话都没说,存在感强得很。 孙柚借着角度偷偷瞥了眼,却发现这是本关于税务的账目,她一眼便看了一整页,从中寻出些许不对劲来。 可是......如果就这样说出来会不会太失礼了些,若是这位陆大人早就已经看出来了,她岂不是自取其辱? 正巧方才那位丫鬟接了盆水过来,又把外袍放到孙柚手里,便匆匆忙忙赶到里头去帮忙了。 孙柚垂首看着手心中的厚棉袍,一股酸涩直直冲向鼻尖,她已经很久都没这种感触了,连娘都说她心硬的像颗石头,不哭不闹,只知道逃。 待那位夫人出来时,已过了不知多久,孙柚将外袍牢牢裹在身上,脚早已站得发酸发麻。 “这只小狗寒气入体,后又被猫咬伤,其他的伤处倒是不打紧,只是后颈这里是有些严重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颤抖的小家伙递给她,又笑,“好在来得还算及时,我已将它伤口缝上,不过之后需好好修养方可康复。” “缝?”孙柚眼皮子一跳, 许是她的疑惑过于明显,眼前的丫鬟没忍住直接叉腰冲她道, “怎么,不相信我家夫人的医术?你出去问问,有谁不知道近日灵州城来了个叫谢知鸢的神医,能医死人、药白骨——” 接下去的絮絮叨叨与女子轻软的反驳孙柚都没再仔细听了,心中只徘徊着夫人的名字。 原来她叫谢知鸢, 孙柚轻轻低下头,手里的小家伙热烘烘一团,她抿唇,又轻轻呢喃了这三个字。 却没注意到边上替夫人倒茶的男人看了她一眼,目光骤然转锐。 * 孙柚是偷溜回府里的。 他们孙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爹是大房,年年绩效都还不错,五品官当得也还算清闲。 闲得生出病来,就也染了灵州城近年愈演愈烈的通病。 孙柚她大嫂的猫在家中行三,大猫被二房的伯伯给占了,二猫的归属落给了她娘,剩余一些小猫小辈们也各有一只。 不知从何时起,养猫便成了灵州城人养尊处优的象征,一些贵人闲来无事,总要置办与他人不同的小猫, 可怜的猫儿便被大肆捕获,有商贩子灵机一动,用那些药日日灌猫,这样喂出来的猫皮毛更加顺滑,且瞳仁极为漂亮。 但那药并非刚开始便能成功,一些猫生的异变也非变得漂亮,反而越发丑陋,甚至生出五条腿、两个头来。 普通的猫咪都被丢弃,这些奇形怪状的反倒是被留到斗兽场内,供众人观看。 孙府倒还没那么变态,但也难免沾染了人人都要养猫的风气。 与之相比下,不爱猫的孙柚在其他眼里便成了怪胎。 其实孙柚并非真的不爱猫,那些软软的、会不畏惧她的目光,主动蹭她裤腿的猫儿,她又怎能不喜欢? 可她独来独往惯了,孙夫人挑的又是娇贵的猫,跟在她身边难免受苦。 而怀中的这只小黑狗......却是个意外。 她小时候也养过一只小狗,那只小狗跟了她好长一段时间,却因为体型逐渐变大,她娘担心会吓到家中的猫儿,硬生生拉去屠夫那里,换了几两猪肉回来。 他们家不吃狗肉,但不会管别人吃不吃。 孙柚哭了好几日,她娘日日骂她不争气,她那时还小,许是被魇住了,在那之后再没哭过,即便孙夫人再怎么寻人看,也是徒劳无功。 便是从那时起,孙夫人对她越发没耐性, 好在孙柚是家中独女,若不然按照孙夫人的说法,怕是早放弃了她,哪里还会日□□她刺绣? 孙柚此时又开始悔恨起自己为何没有妹妹。 小时候的一切都在她脑袋里挥之不去,她怀念那只小黑狗,是以今日看到这只小狗挨揍时心尖都颤得慌。 她没有丝毫犹豫便救下了它。 好似如此便能替代多年前那个胆怯的自己。 也正是因着孙夫人如今对孙柚还有几分关怀,她今日一归家,便被她逮了个正着。 “去哪了?”孙夫人长得不像孙柚,或是说孙柚长得不像谢夫人,她们二人便好比石头与烈火,丝毫不能契合。 孙柚低头没说话,她知道自己瞒不住娘亲。 身上的衣服换了,手里还捧着团会动的物件。 孙夫人半晌没说话,一开口便是让她扔了, 孙柚死死盯着她,脊背好似在嘎嘣作响,可她还是低头了,低头的那瞬间,都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发出哀鸣, “娘,我求你——让它养好伤,不等它长大我便将它送走......” 女儿罕见的哀求没有迎来孙夫人一丝半点的怜惜,她指尖对着门口,冷声道,“去丢了,不要再让我说第二回 。” 像她们这种年纪,向来不会体谅少年少女骨子里头所谓的倔强,好似从未体会过那种感觉,就算对着少女哀凄的哭诉,怕也只会圆滑地笑他们不懂事。 孙柚便知,她以后绝不可能再求她娘了。 - 每人都会有离家出走的念头, 当孙柚蹲在巷口时,脑海里满是——若是她走了,之后该如何,是不是比现在过得更舒心?她那娘是否会悔悟得痛哭流涕? ——“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孙柚身子一僵,她缓缓回头,慢得都能听到自己颈后骨节的嘎吱声, 目光所及之处,女子一席素白大氅立于她身后,她撑着一柄素伞,伞沿微抬,垂眸望来时,漂亮的眉眼带上几分不解与担忧。 孙柚才恍然发觉,好似已经下雪了。 漫天的雪沫子一点点散落在两人之间,一些顺着风,越过倾斜的伞沿,落至女子的肩头, 她手里捧着个热乎乎的烤地瓜,见孙柚不应声,目光转而落在她身前的布团子上。 女子的身后是大片光影,当她蹲下来时,被挡住的光影霎时又落进孙柚眼底。 “是出了什么事吗?”她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替她挡住大半边风寒。 暖融融的地瓜味顺着风飘来,孙柚吸了吸鼻子,不知为何,心中又泛起一种酸涩。 她在短短一日内,尝尽了先前多年都未有过的,想要流泪的感觉。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83节 “我,我娘亲不让我养小狗......” 因着寒风的侵蚀,孙柚开口时唇上的干皮都快冻到一块,她尽量低下头,不让面前的女子瞧见自己的狼狈。 谢知鸢思考了片刻,长长地嗯了一声,孙柚瞬间便被这种不可思议般的可爱所侵蚀, 风雪寂静的两瞬,好似一眨眼,又好似被拉长。 “那就我来养怎么样?” 温和的嗓音在空寂中响起,她挑眉朝孙柚笑了笑,又把身上的大氅往里挪了挪,身上的温度朝着一人一狗传递过去,将少女贫瘠冰冷的身躯全然点燃。 “啊?”孙柚下意识应了声,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红了脸,正准备说些什么救急,不料身前的女子先一步开口,她低低叹了口气, “孙姑娘是不相信我吗?我虽没什么大本事,却是一定能将小黑狗照料好的。” 她的话在孙柚脑袋里过了一遭,徒留下孙姑娘三字。 她耳根子发烫,轻声说了句“会不会太麻烦姐姐了”。 谢知鸢摇了摇头,她放下手中的烤地瓜,从孙柚怀里小心翼翼接过小黑狗,垂眸笑了笑,“不,我正好也想养只小狗呢。” 她说完朝正发愣的女孩子伸了伸手,眼眸弯弯,“今日头次见面,往后多多关照啦。” 作者有话说: ——孙柚——阿鸢亲手养成的未来的女宰相。 一直觉得女孩子帮助女孩子超感动的好嘛!!(这章突如其来想写的呜呜呜,好任性啊大狗!)——这章的阿鸢是很温柔的阿鸢(绝不会告诉你们我码的时候在偷偷磕【背叛表哥两秒钟】) 本章表哥出场细节(尽管戏份再少我也拼命抠) ——告示两个字是阿鸢央着表哥写的,下面的字是她自己写的。 阿鸢看诊的时候—— 表哥:【盯】 留评还是请大家看!!!? 第171章 、江南3——养狗 谢知鸢想养只狗绝非是假话,她甚至还筹算了很久,可惜的是全灵州城都在养猫,她一问,那些卖小动物的店家都只有摇头的。 若是陆明钦肯替她去寻,凭借他的势力,那定是不可能寻不到的,就算是送,隔壁州县的也是得送过来。 可问题便在于,谢知鸢每每提起此事,男人的脸便拉得老长。 “长”这个词却是是夸张了些,但他的态度也大差不差,就算谢知鸢在他怀里趁他心情好时去问,男人也只敛起眉目,黑沉沉的目光扫向她,谢知鸢便不再问。 可越不让做的事,便越发像柳絮漂浮、挠痒痒般在心中挠过。 可同样的,越是想办的事,还偏偏办不到。 灵州城因多年盛行养猫,狗子已成了稀缺的品种,唯独剩下街边的野狗们。 可那些狗大哥狗二哥们又岂是常人能摆布的,谢知鸢举着肉条子诱惑了半天,也没一只游侠肯搭理她,个个尾巴卷到天上去。 无奈之下,她养狗狗的愿望也破灭了。 就在四喜要劝着她去抱只小猫来,谢知鸢自己也都要放弃时,她的梦中情狗总算落到了她的手中。 她笑眯眯地辞别邻居家那个可爱又倔强的女孩,把她哄回了家,这才用咯吱窝夹住伞,两只手小心翼翼捧着手里的一团往自家门口走去。 她注意全在小东西上面了,丝毫没注意立在门前的男人,是以撞上他时,她瞬间瞪大了眼睛。 “......方才去哪了?”陆明钦垂眸看着她,因背着光,脸上落着大片阴影。 男人刚有事出去了一趟,谢知鸢嘴巴又馋,索性巷道口便是繁茂的夜市,她便在拐角处买了个地瓜,没曾想回来时还能撞见这么个惊喜。 她讪讪笑了笑,企图蒙混过关,“我方才去买地瓜了。” 陆明钦挑了挑眉,目光落到她怀中的小布包上,随着他的注视,那布包还轻轻颤了颤。 “......所以,”他语气难辨,“地瓜呢?” 谢知鸢吞咽了下,骗他道,“都进我肚子啦!” 男人无奈摇头,外头雪大风也大,他伸手抽出她夹着的伞,好好阖上,一面带着她往里赶,一面替她拍着身上的雪,低眸轻声说,“今夜风凉,你身子骨又弱,若着凉了可如何是好,你若是想吃烤地瓜,便等我回来后给你买......” “表哥!”谢知鸢宛如扑腾小脚的小鸭子般被他带着赶,她搂紧怀里的小东西打断他,在他望来时笑眯眯道,“你真黏人~” 谢知鸢才捡回男人不喜欢的小狗,现下这句简直可算是顶风作案,是以她说完便慌慌乱乱地转身带着小狗回房去了,生后头有鬼追似的。 陆明钦眉眼再度落了无奈,他把伞收好放到檐下的柜子里头,这才不紧不慢顺着女孩的脚步跟在她后头。 男人腿上,纵使谢知鸢步伐再怎么快,不出两瞬便又被他赶上了。 发凉的后脖颈落至他温热的指腹,谢知鸢缩了缩肩膀,哼唧笑了两声,还是坚决地捋着胡须,“表哥别打扰我回房看小狗。” 她如今可是有狗的人了,已经不想和没狗的人说话了。 乌黑的长睫垂落,陆明钦捏着她的软肉,低笑了下,“我先前便知,你是见一个爱一个,如今我的话是半点也不被放在耳朵里。” 谢知鸢被男人宠了小半年,早已摸透他的脾性,她抱着怀里的小狗,转身对他吐了吐舌头,“哪能见一个爱一个,表哥怎么非要和小狗比?” 二人已到了正房处,陆明钦从后边稳住她的肩膀,感知到屋内的热意,才替她缓缓脱下肩上的大氅,闻言手一顿,眼睫垂落时眸色也淡,“那若是阿鸢真在意小狗胜于我呢?” 谢知鸢侧眸看向他,目光在男人眉眼间停落,她凑过去轻轻亲了亲他的唇角,笑着哄道,“我曾说过最喜欢表哥,那便不会食言,其他任何事物再如何新鲜如何迷人,那也比不得表哥重要。” 她说着说着,心中泛上无奈,表哥近日看她看得好似眼珠子般,生怕丢了或怎样,她不知他是遇着了何事,却甘愿耐心化解。 许是谢知鸢的软言软语生了效,陆明钦接下去便由着她把他撂在一边。 她自顾自将小狗放到火炉边,就着火光细细检查它的伤口, 陆明钦站在一边敛眸看了半晌,见女孩方才话说得好听,如今心里眼里却还是这只小狗,索性眼不见为净,直接起身出门审核账目去了。 男人的离去并未引起谢知鸢 小黑狗原先便伤得重,碍于它的伤口,谢知鸢替它施针时替它将后颈处的毛剪了点掉,它方才难免受了寒气,如今可怜兮兮地蜷缩着,两只耳朵软软地耷拉在脑袋两侧。 谢知鸢嘬嘬逗了它两下,从边上架子上拿了瓶药,有些心疼撒了点粉末子在它身上。 小狗许是累坏了,不声不响的,只有一些时候发出细软的呜咽声。 谢知鸢叹了口气,她把药罐子放下后出门了一趟,檐下立着的小丫鬟见她出来了,忙躬身等候吩咐。 “去拿些热羊奶来。”她前些日子为补身子,恰好买了些冻奶。 屋外的雪还在下,与原先细细小小的一些点不同,如今是越下越大,最后几近变成鹅毛大雪。 谢知鸢站在檐下望天,头顶的风灯投下微光,同雪一道落至她的长睫上。 雪莹莹絮絮飘荡,她伸手去接,一大片成形的落至手中时,微凉的感触一道传至心里头。 如今正巧是三月三的天,这场雪怕是迎春的最后一场,便像是要全部下完般恶狠狠地坠落。 这样的天气,正好适合泡个澡。 尤其是在给小狗喂完奶后,谢知鸢棉锦袍上沾满了乳白色的污渍,下人见状早已替她备好了热水,可她看着缩在布包里的小狗犯了难。 琢磨了半天,到底是自己说服了自己。 她今夜带回了小狗,男人虽然没怎么怪她,谢知鸢却也知道他心中是不得劲的,便也没把小黑狗留在屋内, 她唤过一旁的丫鬟,将小狗捧起递给她,耐心教完所有事,这才去了浴间。 四喜正替她哗啦哗啦放着水,见谢知鸢进来了,目光在她眉眼上停顿,“今日是吃了喜糖了?怎的这般开心?” 谢知鸢一面脱着外袍,一面得意笑了笑,嘴角扬起,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这不是有小狗了吗,我谢知鸢,可是有狗的人了!” 四喜摇摇头,她想起她小时候也是如此,想什么狗不好,偏偏要去征服阿黄,这一趟下来,折腾了半天,阿黄还是拿屁股对着她。 谢知鸢自小便爱狗,如今得了一只小狗,自己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她哼哼唧唧唱着歌,脱了衣服坐到浴桶里。 灵州条件比不得陆府,这浴桶也小了一圈儿,但木桶还算高,谢知鸢站起时都没过她的后腰,导致桶里边缘突起个可落座的地方。 热水混着迷蒙的白汽在浴间升腾,花瓣落在光滑细腻的肌肤上,好似雪中混入了胭脂。 四喜拿了布条帮她擦身子,擦到女孩身前时顿了顿。 她已有好些日子未替小姐搓过澡了,毕竟陆世子俩每次事后都要抱着她去净身,都不假于其他下人之手,皆亲力亲为。 上回有个不长眼的婢女想同他一道进去,还被训斥了一顿。 就算是行那事之前,谢知鸢也不过是自己动手那湿布巾擦身子,毕竟一夜两顿水,着实太浪费。 是以四喜这乍一眼看到,与先前的一相比较,不禁有些讶异。 “世子爷他也太不小心了些。”她往前倾了倾身子,小心翼翼捧起,指尖带着软白布条轻轻擦了擦,最后着实是忍不住,蹙眉道,“男人手就是粗,这劲道太大了些。” 谢知鸢还在玩水面上的花瓣,粉色的几朵从她手心中缓缓滑下,又沾在细腻的肌肤上。 闻言,她不由得轻轻唔了一声,停下手中的动作,垂眸看了看自己的两团雪软,眼里落了些许茫然。 谢知鸢如今年岁见长,脸颊肉也逐渐消退,漂亮的骨相越发突出,便显出与以往不同的娇妍来,可当她懵懂望着自己那处时,脸上的稚嫩却又再次凸显, 四喜叹了口气,索性眼不见心为净般阖上了眸。 谢知鸢瞧了半天也没察觉出异常来,沾了水汽的长睫不住扑扇了两下,她最后按了按自己日常红肿的挺翘,小声嘟囔道,“他其实很轻的......” 四喜见她不知自己大了一圈的模样,倒也理解,毕竟她天天看夜夜看,瞧不出自己的变化也不稀奇。 那世子呢?他总不会没察觉到。 男人必定会用大掌丈量,看看她在自己的揉弄下到底是涨了多少。 谢知鸢没去关心表哥是如何想的,她看着四喜拿出一个小瓶子,忽地问,“你方才去做什么了?我给小狗喂奶时想找人打下手,未曾想连你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四喜手一抖,指尖的精油差点全都倒到水里,她嘴角抽了抽,遮遮掩掩道,“没什么......去,去如厕了。” 她微红的脸颊半掩在雾气中,却瞒不过谢知鸢的眼睛,她水眸狐疑地一眯,目光自上而下将她来回扫了扫,缓缓开口道,“哦~是去如厕了呀,可是为何我去买烤地瓜的时候也瞧不见你呢?” 四喜垂下脑袋,把精油在手掌心间搓开,没再搭理她的话。 谢知鸢往后靠到木桶边缘,她哼了一声,唇瓣因水雾与热气泛着嫩生生的红,“若你不同我说,那我便亲自问伴云去。” 香油的气息渐渐弥漫开来,是梅花味的。 四喜眼睫颤了颤,小声说了句,“......方才他带我去看雪了。” 谢知鸢长长地喔了一声,她瞬间坐直身子,两只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激动,“没想到伴云竟还有这套,”她转念一想,原本扬起的嘴角便撇了下去,“不像表哥,他都没带我去看雪。”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84节 陆明钦才踏入屋内便听着了这句,他眉骨稍扬,将身上的大氅不紧不慢脱下后,才缓步走向浴间。 升腾的温热气息中,女孩白嫩嫩的后背泛上红意,肩胛骨宛如振飞的蝴蝶般,脆弱又精致, 她还在侧身叽叽喳喳,拉住丫鬟的手不放,“四喜你可不清楚,那个大坏蛋真的坏透了,一直不让我养小狗。” “若非此次被我训了一顿,尾巴怕是都要翘到天上去,哪里像伴云,如此体贴如此有心,所以你们——” 什么时候成亲呀。 这几字还没说出来呢,门口便传来男人慢悠悠的声音, “我倒是不知道,阿鸢在背后竟是如此想我的?” 作者有话说: 我要顽强地说!这章!还是!有红包 ——来自日万要日吐了的大狗 下一章番外,极有可能在下个周末【对手指】我可能平时攒着稿到周末了一起发出去【两天日万的那种】? 第172章 、江南4——清理 “我倒是不知道,阿鸢在背后竟是如此想我的?” 悠然低沉的声音隔着白茫茫的雾气传来,高大挺拔的身影下一瞬,他方才穿过廊间时未打伞,此刻鬓角广袖上的雪在暖波中都化作了清冽的水汽。 谢知鸢惊愕地侧身望去,四目相对之下,男人被白雾遮掩住的眉目沉沉,目光意味不明地在她身上轻扫。 女孩匆匆忙忙捂自己的胸前,可她如今根本捧不住,一时之间羞愤地背过身去。 水花被她的动作带得发出哗啦啦的脆响。 四喜有些惊讶地拂去身前被溅上的水珠, 夫人面子薄,世子爷往日总会给她留几分余地,即便替她清理身子也是在女孩被弄得意识不清的时候,哪有像今天这般直接闯入的? 如今灯影幢幢,即便白雾弥漫也遮不住姑娘家的好身段,简直可算得是一览无余, 四喜一时倒不知接下去该是阿鸢发飙将世子爷打一顿,还是世子爷反过来将她制住。 但无论如何,都不是她能看的。 四喜讪讪一笑,在谢知鸢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人都走没了,还留恋着呢?” 陆明钦踱步到浴桶前的小杌子前,掀起膝襕正要落座,却在看见其上的小水珠时蹙了蹙眉。 浴桶底下是有个突出木块供人坐的,谢知鸢屁股略往前了一些,默默将自个儿的身子浸到水里,可水温颇高,一下子将她方才只触及了空气的肌肤烧得滚烫。 修长骨感的手指慢慢擦拭过木杌上的水渍,陆明钦稍抬眼看到她这幅避之不及的动作,倒没讶异地挑了挑眉骨。 谢知鸢遮了老半天,不是这里漏就是那里漏,恼怒染上因热气而泛红的脸颊,她瘪了瘪嘴,仰脸正要质问,却见男人已慢条斯理拿起方才四喜搁下的布条。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谢知鸢手臂回环着不让溢出,不自觉往后倾倒,肩胛骨直直抵到木桶的边缘。 陆明钦眉目淡定地就着浴桶里的水浸温了布条,才缓声道,“如今四喜走了,阿鸢一人够不着后背,让我来帮你可好?” 谢知鸢猛然摇头,她才不要表哥帮她擦身子呢,往日就算有那也是她昏睡之时,如今她清醒之下,又怎会让他这样做? 白雾袅袅从浸了水的白布上溢出,男人的手轻轻一捏,便哗啦啦将大半的水挤出。 他眼睫一抬,手中白布展开,对她轻声道,“过来。” 谢知鸢接着摇头,她粉腮微鼓,环着胸前的手臂稍拢紧了些,黑溜溜的眼睛看着男人,紧张地吞咽了下,“不要......” 话还没说完呢,男人直接倾身,谢知鸢转身要逃,却因为浴桶底下滑溜溜的,她一个趔趄俯身在边缘。 漂亮泛红的肩胛骨暴露在空气中,只下一瞬便被有力的大掌擒住。 “表哥——”谢知鸢话语憋在喉咙里,在感知到脊骨后有微凉的气息袭来后,声音又微扬了些。 陆明钦身量高,半边身子便能覆盖住大半个浴桶,纤瘦的肩膀落入掌心,如脂如玉般嫩滑,被粗粝的指节轻轻巧巧捏住, 稍一用劲,谢知鸢便只得朝后仰去,背直直靠到浴桶另一边缘。 她身子光趟,盛盈的雪软因动作轻颤,在下一瞬又被温热的白布覆上。 “别动。”男人的吐息近在耳侧,他声音低沉沙哑,捏着她肩膀的手却毫不松懈,将她牢牢钉在浴桶边缘。 谢知鸢垂着眼睫地看了半晌,终究还是撑不住,把脸撇向一边,咬唇止住要发出的轻吟。 陆明钦动作轻柔,许是习武的原因,他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至少谢知鸢从未意识到此事竟如此舒服。 酥酥麻麻温温热热的感触逐渐席卷全身,她耐不住,肩膀松懈的瞬间又因着他擦弄过挺翘而绷起。 谢知鸢被折磨得难受死了,火热的滋味自那处烧起,她手没忍住握上男人分明的掌骨。 女孩细瘦的手在男人宽阔的手背上宛如将要撼动大树的蚍蜉般微渺,即便用上劲,依旧安然不动。 “表,表哥,轻些......”她自鼻腔溢出些许软绵的泣音,可在男人听来,却好似长了个小勾子般,挠人得很。 陆明钦俯首轻啄着她的耳朵尖,目光在通红的软肉上流连,他慢条斯理地加重了几分力道,好整以暇问,“那这样呢?” 谢知鸢咬唇不说话了,可嘴里泄出的轻/喘怎么也止不住。 洁白的软布细致地擦拭着,每一处都不放过,末了才转移阵地。 眼见着男人越来越过分,谢知鸢哭求着要掰开他的手,却只能被他带着一道移动。 娇小的身子最终被男人从浴桶中抱起,水渍在瞬间浸湿了他身上挺括的布料。 * 翌日晨起之时,蟹青色的冷晖蔓延至床帐里,纤细的手指头动了动,又被男人的指节重新覆上, 陆明钦的手指比阿鸢的不知粗了多少,卡在女孩指缝间,将小手抻开压在衾被上。 “表哥......”谢知鸢脸上满是将醒未醒的红晕,她迷迷糊糊张唇呜咽两声,眼角的泪水又被男人炙热的薄唇吞没。 江南的冬素来没有地暖,帐内炉火生得正盛,屋内气流都好似要被闷热全然堵塞住。 床榻上一片混乱,宽松的寝衣乱糟糟地,在昨夜的迷乱间化作绳状,缠绕在女孩身子各处,随着身上男人轻吮她颈侧的动作,软玉上绞缠的布料收紧。 谢知鸢偏头躲过他灼热滚烫的气息,玉颈拉长时脆弱的筋骨突起,男人不紧不慢地将炙热递送,逼得女孩再度小声哭了出来。 “你,你坏,”谢知鸢想打他,奈何小手早被覆盖住,连着胳膊一道压过头顶,她撇着脸,被亲肿的唇委屈得扁了扁,“你怎么,怎么还不去练剑......” 此时时辰已不早,屋内虽说瞧着昏暗,却是因着外头还在落雪, 除却新婚那夜,男人便没在卯后逗留过,如今这般情形,倒是罕见。 谢知鸢还困着呢,昨夜她被折腾得不清,往日男人顾及她的身子,总不会日日如此,可最近几日却频繁起来。 陆明钦头略低了些,温热的吐息在瞬间蔓延。 谢知鸢便没工夫再问他,另一只空着的小手抵住男人的墨发,玉白的脚丫子微抬起落到他腰侧,嘴里软绵温湿的娇息破碎。 男人温热的鼻息全洒在湿漉漉的小家伙上,嗓音温哑低沉,“阿鸢想睡?” 谢知鸢在抑制不住的轻颤中轻轻唔了一声。 乌黑的长睫稍顿,男人手指压住可怜兮兮的红意,他黑眸定定看着她,清俊的面容被周遭的昏暗拂上一层空濛, 过了两瞬,他才缓缓开口道,“那今日便陪我去看雪可好?” 说得好似她若不应,便要做出什么事来。 可谢知鸢还是犹疑了半晌,她勉强抬起点玉颈,湿漉漉的鹿眼忽闪忽闪的,“可是,可是医馆那边。” 女孩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却不难听出其中的些微期待。 陆明钦抚慰般地轻轻摩挲了下,“你养了那么久的荀娘子那些人也不是摆设,更何况——”他垂睫掩住眼里的深色,淡声道,“阿鸢总得离开,也总得学着放心。” 若不然,她在那些人身上费的心神着实过多了。 谢知鸢到不知男人的想法,她脑袋撑了半晌,脖子难免有些酸痛,又躺了回去,蹙着眉闷闷道,“那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又该如何是好?” 陆明钦垂眸笑了笑,“我昨日便去请了冯老来,不会有事的。” 冯老是善春堂的大夫,善春堂几月前因赈灾过度而闭堂,冯老无处可去便只在家当了个赤脚大夫, 谢知鸢对这位老先生的名望早已有所耳闻,才来灵州城便亲自拎礼上门请他来仁心药馆当主事。 可冯老在家里自由惯了,也只应下了愿意同谢知鸢一道改良药物的计策,其他的却没答应。 未曾想表哥竟能将他请去看馆子? 谢知鸢水眸微睁,在男人含了笑的视线中奋力又撑起脖子要砸他,“表哥你都提前算计好了,如今还要装作与我商讨的模样,真是坏!” 陆明钦一掌捏住她伸来的小拳头,怕她扭着脖子,微微往下又让她躺到枕子上,才轻笑道,“昨夜不是嫌我不带你去看雪?可要我再说说某些小坏蛋是如何编排我的?” 谢知鸢忙打断他,“好了嘛,我与你一道去便是了......” 论吵架她是不论怎样都吵不过表哥的,寥寥几场胜局,也是男人刻意的纵容。 * 两人又闹了一阵,待收拾妥当,外头被乌云遮盖的天色也已大亮。 谢知鸢捏了捏自己松乏的脖颈,期期艾艾迈着小碎步跟在陆明钦后头,却因心不在焉在男人停步时不小心撞上了他的后背。 陆明钦侧身垂眸望来,廊外的风雪沾染上他清寒的眉目,他声音夹在风里有些模糊不清,“阿鸢可是有事想同我说?” 谢知鸢摸着被撞的额角讪讪一笑,小小声说,“表哥可容许我去看看小狗?这一夜未见,我未免有些忧心。” 与她相处了这么久,女孩无需开口陆明钦都能猜出她是什么心思。 那只小黑狗昨夜被她差人好好照看了,若有什么状况,今晨便该有人前来禀报, 她此刻仅仅是想去看看小狗罢了。 陆明钦自诩不能做个惹人嫌的恶人,只颔首,便带着女孩去了侧房的隔间。 此处本应存放杂物,但又因占地过小,摆不了什么东西,被下人们收拾出来,摆了个精致的木盆,软绵绵的小褥子上,黑漆漆的毛球盘踞在上方。 边上侍立的婢女见他们来了,忙躬身行了一礼,“奴婢今早又喂了些羊奶,小狗都乖乖喝完了。” 谢知鸢摆了摆手,蹲下身,坠着毛绒绒棉球的衣摆将要曳地时,被有力的大掌轻轻捞住一角。 谢知鸢恍然未觉般地探着脑袋去看窝里的小狗,目光在它受伤的后颈处流连一阵,才松了口气便看到它露在外头的小爪爪。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85节 昨日的沾上的泥污早已被侍女贴心地擦去,此刻显现出雪白的色泽,肥嘟嘟的肉垫随着它小肚子一起一伏翘起,好似在谢知鸢的心上一点点踩过。 她没忍住轻轻捏了捏那只小爪子,扭头同陆明钦笑,“小狗身上是黑的,爪子却是白的,夫君说是不是很可爱?” 她说完才发现男人略倾身,修长的指节间正捏着她裙摆的一角,此刻听到她的笑言,一言不发地掀起长睫,那双漆黑的眼睛定定看了她两瞬,才淡淡嗯了一声。 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席卷谢知鸢内心,她捏着狗爪子的手指略颤了颤,面上却还是笑着问,“这只小狗是夫君答应阿鸢养的,那便劳烦夫君替它取个名字?” 面前的女孩蹲在地上,仰脸望来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陆明钦垂了垂眼,吐出两个字,“旺财。” “夫君真是文采......嗯?”谢知鸢张口就要夸,可男人嘴里那两个字过了脑子后,她眼睛瞬间睁大,葡萄似的黑眸里满满的震惊。 陆明钦看着她,不紧不慢淡声说,“开医馆处处都需用钱,若它真能招财纳福,倒也不算是无用之物。” 谢知鸢失语,一时之间竟觉得他说的很对。 不论如何,小狗的名号算是定了,即便谢知鸢再如何后悔没自己替它取个类似于“追风”般霸气的名字,她也不能回到先前打死那个让表哥替小狗取名字的自己。 但某些小肚鸡肠的男人就算在小狗的名字上撒了气,后半程好似还是不高兴的模样, 谢知鸢跟着他一道去了南台的井壁波澜,茫茫细雪将原本波光粼粼的湖面全然覆盖,白色冷晖中唯有湖心一点楼阁醒目。 老翁拿着杆子驶着艘游船慢吞吞到了岸边,恭谨对陆明钦行礼,“陆大人。” 男人摆了摆手,吩咐道,“按原先的计划来便可。” 谢知鸢心里惦念着小狗,没注意他俩的对话,也难免有几分心不在焉,待到船上时,男人同她讲话,她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表面上是乖乖巧巧认真听的模样,实际上思绪都不知道飘哪去了。 陆明钦停了话头,眸色淡淡地看着船外的雪景,身上的松竹襕衫好似也要融入白茫茫的波光中。 空寂无声,唯有远方一点烈风飒飒作响。 谢知鸢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她回过神来,伸手去牵了牵男人的袖口,软声道歉,可他却只淡声应了下,便不再多言。 后半程谢知鸢每每开口说话,陆明钦反应都极淡,他好似气得不轻,即便眉目依旧波澜不兴,可周身的气势却有些把控不住地沉缓。 * 这一日下来,这湖中之游难免不尽兴。 谢知鸢蹲在四喜面前把今日之事说了,又忿忿地絮叨了半晌,“......你说他怎么这么小心眼,先前同你计较也便罢了,如今竟还要和一只小狗争?” 圆脸丫鬟一面听一面将细草上的积雪慢悠悠铲到手中的竹筒里,她叹着气摇了摇头,“想来世子爷是真正把您放在心上的,一时不忿和小狗争风吃醋也是情有可原。” 悠悠寒风将清冽湿润的气息递送至鼻尖,谢知鸢吸了吸被冻得通红的鼻,鼓着脸嘟囔道,“那也不该如此啊......我总不能只将眼睛放在他身上,总有其他喜欢的东西。” 蹲了这么久腿都蹲麻了,她起身拍了拍裙摆上沾染着的雪沫子, 四喜把最后一点雪沫子也扫完,也跟着一道站起来,对她宽慰道,“若不然夫人也为世子找些感兴趣的东西?” 四喜原先也觉得世子爷管得太严了些,哪怕是她稍稍靠近点夫人,那幽然的目光就会落到她身上。 在盛京时,他还知道忙一下公务,到了江南,简直可算是日日围着姑娘转,如今看来,世子爷也只把她家小姐放在心上,旁的事几乎是一概不管。 若小姐真受不了,替世子爷寻些别的事做不就得了? “你说得对四喜,”原本还在揪草叶子的谢知鸢豁然转身看她,眼里微泄露几分若有所思,“我方才怎么就没想到呢,表哥最近实在是太闲了,等他再忙一些,就不会管我和小狗如何相亲相爱了。” 四喜汗颜,她此时方醒悟她家小姐并不是厌烦世子爷的管束,而是对刚来这儿的小狗过于喜爱, 她就说呢,小姐先前明明对世子爷的辖制乐在其中,如今怎又如此愤愤不平, 想必过些日子待她宠小狗的劲头下去,世子爷又能独得盛宠了。 两人没再聊几句,就被门口传来的笃笃敲门声所打断。 “是谁这么晚了还来敲门?”四喜疑惑地嘟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木桶,提了提袖子去摆弄门栓。 谢知鸢也跟在她身后,探头去看。 纷扬的如鹅毛的大雪中,身量不算高的黑影立在门外,他身形佝偻,稍倾脖子摘了头顶被白雪覆盖的帽子拍了拍,在风灯下露出张苍老却慈祥的面容。 “爷爷!”女孩黑溜溜的眼睛瞬间盈亮,她松开拉门的手,忙跳下台阶要去扶, 老人却只摆了摆手诶了一声,自个捷步走了上来,四喜则是匆匆忙忙要去小厨房,吩咐下人们煮些温吞的热酒。 “爷爷竟也在灵州,再不见着您,阿鸢都要怀疑您忘了我了呢。”谢知鸢一面小步跟在他后面,一边嘟囔,声音夹杂着委屈与欣喜。 谢老太爷在谢知鸢大婚前便来了江南,算起来祖孙俩也有四五月未见,老人家年纪不算大,只是瞧着老了些,但近几月因与友人游山玩水、抛却心中执念,连精神头都好上了不少。 “此次与非浩途经灵州城,老夫想起你娘上回寄信来说你在此处,不放心便来看看你,”他泛着皱纹的面上带了笑,又拍了拍袖子上的落雪,左右打量了下府邸的飞檐翘角,略松了口气道,“此处宅子倒也不输谢府了。” 谢知鸢大眼弯弯,“那是,虽说这儿的冬确实是比盛京冷上不少,但快来春了,届时院里的几株桃花树有了生机,那才是所谓的盛京。” 谢老太爷见她眉目舒展、姿态与少女时并无不同,反而更添了几分灵动,便知她过得还算不错,这才完完全全放下心来。 谢老太爷意外来访令陆家雇来的陈大厨总算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 往日他只要多做一些,或是烧的再好吃一点,就少不了世子爷一通责骂, 他也瞧在眼里,世子夫人管不住嘴,但好吃的菜总要掺点油杂,届时夫人一撒娇,世子爷再怎么心硬也捱不住让她多吃两口,久而久之对身子自是不好。 陈大厨也只好把控好力度,尽力做些又养身子又好吃的,但日复一日下难免手痒痒了。 如今谢老太爷一来—— 陈大厨想起方才世子夫人特意寻过来时的原话,“往日你故意把菜做得难吃一些我都看在眼里,也知道夫君是为了我好,反正他也不会少了我的零嘴,但今天可不一样,我祖父头一回来这,陈大厨可要将看家本领都使出来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才叫做江南的佳肴。” 这番话说完,她又塞给了自己一个银锭子,陈大厨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这算是......他们夫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些无法言说的默契瞧着倒是让人艳羡不已。 晚些时候,陆明钦从官署那边匆匆赶了回来,正巧菜刚摆完满桌子, 香气四溢间,男人风尘仆仆未掩半分风华,对着谢老太爷那叫一个从容不失恭谨,哪有在谢知鸢面前拈酸吃醋的小家子气? 她瞧着眼热,在男人敬酒落座时偷偷踹了他一下。 陆明钦垂眸扫了眼月白膝襕处的小脚印,掩面饮酒时长睫微垂掩住些微笑意。 谢知鸢轻轻哼了一声,她探着脑袋看桌上的菜。 陈大厨许是憋狠了,再加之方才谢知鸢也有故意激他的成分,如今这满满一桌,无一不是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好呀,她鼓着脸塞了一筷子茄子肉,忿忿不平地想, 陈师傅居然还藏着这么一手!!! 谢知鸢先前还只是怀疑,没想到只是稍微一探,这老鼠尾巴就露出来了。 表哥这个糟老男人真是坏得很,若不是他时常替自己带些好吃的零嘴,她早就把他丢了。 女孩一面想着,一面又拿两只贼溜溜的黑眸扫向坐在身边的男人。 觥筹交错间,清寒的眉目无端染上几分浊酒般的韵道,他只是轻轻扫来一眼,那长睫下的黑眸就好似要抓人心弦般微闪, 谢知鸢脸红心跳地扭过脑袋,恼羞成怒, 这个男狐狸精怎么还引诱她的,这还让她怎么舍得丢掉他。 正揪着手指头害羞的女孩自是没能注意到身边男人些微促狭的笑意,在向来沉稳端雅的脸上极为罕见。 两人之间的暧昧缠绵都被谢老太爷瞧在眼里,他品咂了一口杯中的酒,偏头对上四喜同情的目光,不知为何觉着自己的周遭好像都亮堂了些。 江南的住所再小,也是能空出房给老人家住的。 待安顿好了谢老太爷,谢知鸢跟在表哥身后回房。 一路上静悄悄,踩在木质长廊上时的轻微细响惊扰了枯树上的幼苗,呼啸的风带着身前男人沾染上的酒味灼面而来。 在快踏入房中时,谢知鸢一把揪住了男人的衣角。 陆明钦脚步微顿,稍侧身俯视向她,面容在风灯下晦朔难辨。 男人久未饮酒,一时之间喝了这么多,脑袋比之往日难免迟钝些,直到身前的女孩又一字一句说了第二回 ,他才听清。 “......表哥,若不然我帮你去壹麓书院探探情况,依照你的阅历,若是你肯去,他们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陆明钦眼眸微眯,些微暗色也随之沉淀在眼底。 这些话乍一听很是突然,可他又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在不习惯他的全盘管束。 原先还好,可突如其然来的一只小狗打破了原先的平衡,敏锐的女孩开始察觉出些许不对。 带着粗茧的指腹略摩挲了下腰间的香囊,陆明钦稳住微乱的气息,纷繁的思绪在瞬间恢复条理分明的模样。 他便知,是他又操之过急了。 原本打算成亲后一点一点盘踞她的内心,可女孩成亲以来的依赖与爱意便如莹莹絮絮的萤火逐渐渗透进森冷骨骺,只掀开零星半点浓黑,便能让他理智失控。 陆明钦伸手,在她扑扇着的长睫上轻轻一扫,垂眸看着她,末了哑声道,“那些陈词滥调无甚可教。” 谢知鸢微惊地瞪大眼,卷翘的睫毛剐蹭过男人的指腹,她鼓鼓脸,“表哥先前教我时,也没说这些是......” 莫不是醉了? 陆明钦弯了弯唇,微倾身捏住她柔软的后颈,身上的浊酒气息随之压来,他缓声道,“虽说是陈词滥调,但若是阿鸢想让我去......” 温热的唇已贴至她耳廓,剩下几个字被风声吞没,“我依你便是。” 作者有话说: ——当过夫子教过别人,才能更好地“教”阿鸢嘛【猥琐脸】 都给我评论!!!别害羞啊啊啊啊我要发红包谁都不能阻止我发红包(嘶吼)(扭曲)? 第173章 、江南5——陆夫子 当了夫子的人就是不一样。 谢知鸢看完医馆最后一个来的病客,揉了揉有些酸涩的手,目光不自觉落到身后侧的太师椅上。 往日被人霸占着的椅子孤零零立在原地,只余个白玉绣纹的软枕躺在上面。 “夫人莫不是想世子爷了?”四喜麻利地收拾好一应要物,背起竹篓时看见谢知鸢望着椅子发呆,不由得欣慰道,“别看了别看了,回府就能见着了。” 谢知鸢起身捏了捏后颈,闷声嘟囔道,“指不定呢,他近些日子回府越发晚了些,学府里那么多漂亮的小姑娘......”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86节 自半月前男人应下去壹麓学府当夫子一事,学府那边紧锣密鼓直接替他安排好了职务,他与她相处的时间便越发少了些, 原先表哥日日缠人时谢知鸢犹嫌喘不过气,现如今没工夫管束她,她又不得劲了。 四喜早已了解自家小姐的德性,见她悒悒不乐的模样,拎实了竹篓上前两步推着她的肩膀就往外赶,“好啦好啦,那回府看看小狗可好?小狗不是比男人可爱多了?” 谢知鸢想到小狗,面上才带了点笑意,她被四喜推着走,只匆忙间朝后边的谢老太爷打了个招呼,就上了早已候在门前的马车。 小狗其实早已足月,如今伤好了大半,又被谢知鸢妥帖地日日灌了奶水,整只身子肥嘟嘟的惹人怜爱。 这伤一好,就开始活泼好动起来。 谢知鸢回府时没见着陆明钦,反而看见了兴冲冲卷着小尾巴朝她跑来的小家伙。 小家伙四只腿都很短,连门槛都迈不过去,跑得却很欢实,丫鬟在后面小跑地追着,直追到了门口。 眼见着它三番两次都翻失败了,谢知鸢笑着往里走,蹲下身去摸它的脑袋。 旺财如今还不会叫,毛茸茸的脑袋蹭到她手心时倒会呜咽几声,边叫边摇尾巴,奶声奶气的,直叫得谢知鸢心都要化了。 这下子,那些个因男人的陪伴减少而生起的不适瞬间烟消云散。 可这日子不是日日都那么美好的。 又过了一个多月,旺财长到了谢知鸢的膝盖那么高。 它已然褪却先前肥嘟嘟的模样,逐渐显现出了御前侍卫般的英姿。 两只软趴趴的耳朵一听闻风吹草动便能机敏地竖起,毛绒绒的大尾巴卷在屁股后面,要多神气有多神气。 可它开始不乐意让谢知鸢抱了。 或许小狗也要面子,尤其旺财还是男孩子,必定觉得被人抱着是十分丢脸的行为,尤其是见了那些被主子抱在怀里的猪咪—— 旺财反抗得越发激烈。 谢知鸢无法,只好由着它,可现如今摸旺财软软的脑袋和耳朵都得先耐心哄半天。 她沮丧落寞之下,思绪一转又想起了快被她遗忘在角落里的某个男人。 陆明钦原先只是个赋闲在家的巡查使,与在盛京时的雷厉风行不同,只懒懒散散钓鱼般逗弄着那些官员,就算提了不利世家大族的政策,那些人的些微不甘却也在渐进的渗透手段中瓦解。 这样怀柔的权术最多为高阶官员们所忌惮。 可男人如今成了江南三大学府之一的夫子,被他教过的学生无一不钦佩畏惧,回到家中也要同父母絮叨,这一来二去,他的名声是越发响亮, 前些日子甚至有胆大的媒婆上门推介什么商户府邸的姑娘,说是自愿前来当陆大人的小妾。 谢知鸢一打听,原来是陆明钦在学府教的其中一个班的一个姑娘, 传闻中这位姑娘为陆夫子的卓绝风姿所钦佩,非他不嫁—— 听闻他已有了家世,便甘愿自降身份为妾。 谢知鸢真的很想翻白眼。 她在灵州的名声半点都不比陆明钦差,毕竟她样貌处处贴合灵州人的喜好,医术好,又常常无偿替他人看诊,百姓们可不管那些女子不得抛头露面的陈规旧习,纷纷把她夸到天上去。 这位商户姑娘家自降身份的言论一出,还没等谢知鸢开口呢,就有人替她骂了。 连那媒婆都是被巷子里其他妇人抱着猫儿轰赶出去的。 可即便如此,这事还是在谢知鸢留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 尤其是晚上表哥回来时,她还问起过,可男人没半分惊讶,态度冷淡又平静,让人摸不清他的想法。 他什么都没有透露,可就是这样的姿态,简直让人恨不得立刻摸透他的想法。 谢知鸢的心又被他彻底勾走了。 她不知此时早已中了某人的圈套,自己巴巴地茶饭不思,只想着该如何好好警告男人一番。 只是心里越想,谢知鸢面上就越犟地不表现出来,甚至连晚上同床男人不亲她不抱她,她都只得委屈地憋在心里头。 四喜见不得她这眼巴巴的模样,在一日晨起时牵着旺财把她从被褥里拖出来,按到梳妆台前好好替她捣拾了捣拾。 因职务不便,谢知鸢每日去医馆都不着粉黛,发上插根簪子草草了事,如今被四喜强行按着盘发,恍如隔世般的感触瞬间涌上心头。 她迷迷瞪瞪地睁着懵懂的大眼,迷惑道,“今日怎的替我打扮起来了,发上步摇总是乱晃,看诊多不方便呀......” 脚边旺财正蹲着等,机敏的狗眼眯起。 四喜轻嗤一声,“夫人,你今日不用去医馆了,老太爷一大早替你去了。” 谢知鸢脑中的困顿瞬间消散不少,她瞪大眼,黑眸满是控诉,语气带了几分不可置信,“那我去干什么?” 四喜插上最后一根步摇,精致的坠仙髻上点缀着零星半点银光,她满意地看了几眼,才俯身拿起桌上的口脂,笑道,“当然是要带您去壹麓学府啊——” 就算谢知鸢对她的打算有所预感,可乍一听到还是颇觉不可思议,“我去那做什么,打扰表哥公务总是不好的......” 话还没说完,唇上便已被冰冰凉凉的触感所取代,她不得已闭上了嘴,听四喜在耳边叨叨,“......世子爷如今在书院可是红火人物,那书院多少小姑娘盯着看呢,您也不着急?奴婢都替您备好汤了,此次借着送汤的名义,您就在她们跟前那么一站,多的是人自惭形秽,看谁还敢对世子生起那等龌龊心思。” 见谢知鸢眉头蹙了蹙,四喜忙又改口,“您想想几日前派人来自荐的袁府,其实如今想来也不怪那姑娘没定性,着实是世子爷太出色,若您去了,能避免许多祸事呢。” 谢知鸢眉头这才松下来,待四喜收回手,她抿了抿唇珠,坚定道,“你说得对四喜,我得在书院里见表哥一面。” 壹麓书院号称江南三大书院,同郁文书院、实勉书院齐名,比之盛京的大学府也不差,甚至因重视诗书一科,还出了不少名留青史的才子,是读书人的圣地。 此处学而问道,不惮众人前来瞻仰观望,谢知鸢爬了不知多少层台阶,早已累得不行,进门时倒是顺顺当当的。 甫一入内,便被满目的白晃花了眼。 壹麓书院的学子都需着院服,便是夫子也不能例外。 谢知鸢先前看过表哥穿夫子服饰,月白棉锦袍外加雅青色腰封,平添了几分书卷气,那副清冷又温润的模样,小姑娘看了不心动她是决计不信的。 这般想着,她的脚程就越发快了些,全然没察觉那些学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身后的四喜拎着汤步伐匆匆,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她真想大喊出声让小姐慢些。 两人一道来了肆年书屋廊外,白裳绿带的少年来来往往,零星几个少女夹在其中, “快些,快些,下节可是陆夫子的课,你莫不是想受罚?” 一名样貌白净的少年拖着同伴匆匆往甲班赶,被他拉着的少年气喘吁吁回驳, “胡说,陆夫子哪会罚人?” “不罚人,可他望来的那一眼,简直比阎王爷还恐怖,倒不如似闵夫子般直接罚我呢......”他扭头说完这些,才要继续赶路,却被一道身影拦住。 少年在一瞬间花了眼,是真的花了眼,无他,周遭众人皆着白裳,唯有眼前的女子粉裳喜人。 如今正是早春时节,料峭的寒风吹得人骨头冷,可被那双乌润的水眸一看,面上的火热全然消不下去。 “想问问这位小兄弟,可知陆明钦陆夫子是在......” 谢知鸢话还没说完,那少年身后的另一个少年已上前把他挤下去,原本懒散眯着的眼都大了不少,“真巧,我们正是要赶陆夫子的课呢。” 历经医馆多日的打磨,谢知鸢的脸皮可算是越发厚了,她温声道,“不知能否劳烦二位带我前去呢,近日天冷风寒,我忧心夫君的身子特意替他来送汤......” “原来竟是谢神医,您实在是言重了,”少年脸上的兴奋愈胜,“随我二人来便是。” 四喜看着原先还跳跳脱脱的少年们全然换做沉着稳重的模样,不由得失笑。 他们不紧不慢带着谢知鸢到了门口,窗牖外头的沙漏恰好落尽最后一粒,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倒置,男人单手捧着一叠白卷,广袖垂落间依稀可见腰间黛色。 他微掀长睫望来,对着错愕的两个少年不紧不慢道,“你们迟到了。” 话音落地,陆明钦目光调转向他们身边的那抹丽色,语气不辨道,“你怎来了此处?” 壹麓书院甲乙丙丁的规矩各不相同,是以甲班开堂,可廊外还是有不少人来来往往。 少年人们年轻气盛,向来不善于掩饰自己的神色, 陆明钦扫了眼周遭众人望来的目光,眉目一凝。 作者有话说: ——明天差不多能更完江南? 表哥:贤夫第一百八十八式——要想夺得老婆欢心,就得先学会忍耐、学会欲拒还迎,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妃 红.....红包【说累了咳咳】? 第174章 、江南6——“教”书1 男人望过来的目光清寒,但面上不动声色,只淡声吩咐那两位学子先进去,待见不着人影了,才伸手拉过女孩的手腕,带着她往前直直到了廊外的桃木边上。 渺远清淡的香气逐渐溢满鼻息,微风将两人的裙摆纠缠在一块,明明算是空阔的地界,却因男人极高的身量而显得有些逼仄。 “今日怎会来此处?”陆明钦想到方才那些令人生厌的目光,语气不自觉低沉下去,“若有要是派人寻我便是,无需费神费力亲自来一趟。” 谢知鸢揉了揉被松开的手腕,心里头都要委屈死了,她抿唇倔强道,“我忧心夫君的身子,特意来给夫君送汤。” 陆明钦挑了挑眉,视线在不远处朝这边张望的四喜手中微顿,才侧目回来问,“阿鸢不去医馆,竟舍得来替我送汤?” 男人说这话时的语气轻飘飘的,情绪不辨。 谢知鸢脸上臊得慌,她垂了垂眼避开表哥的视线,攥着裙子的手指又收紧了些,吞咽了半晌才哑声老实道,“我,我就是来看看,夫君的学堂里不是还有那些女学生吗.....” 陆明钦哑然失笑,单是看这几日小家伙时不时偷溜溜瞅向自己的眼神便知,他这些时日的忍耐总算有了成效,可他原以为她还能再撑些日子,未曾想今日便巴巴上门来了。 他俯首凑近她,低声问,“那你可看清楚了?” 谢知鸢撅了撅嘴,“看得可清楚了呢,姑娘们个个如花似玉的......” 她倏忽间仰起脸,话意一转,“但我觉得还是我好看。” 女孩黑漆漆的眸中满是“你可要好好待我”的意味,理直气壮的可爱。 陆明钦眸光一顿,抬手捏了捏她通红的耳朵尖,未置可否地反问,“那在阿鸢眼里,是夫君好看,还是这些学子好看?” 谢知鸢茫然地啊了一声,抬首看见男人好整以暇地垂眼望着自己,指腹还在耳朵尖处不住摩挲。 每每被他那双墨黑的眸子看着,她都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那,那当然是夫君好看,”没等男人眉目舒展,谢知鸢弯了弯眼,“但是夫君年岁难免有些大了,我瞧着少年们身上的昂扬气息倒是正好。” 陆明钦一噎,轻嗤道,“不过是没长齐全的毛头小子。” 谢知鸢握住他捏在自己耳朵上的手指头,笑得只透了腥的小狐狸般狡猾,“夫君定是吃味啦,但是夫君虽然老,阿鸢最喜欢的还是夫君。” 外边小两口子争来吵去,甲班里头的学生倒是开始闹腾起来。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87节 陆明钦算不得一个好夫子,可他每日准时准刻到课上,简直是分毫不差,讲课引经据典、鞭辟入里,没待学子们回过神,人已经走了。 他们方知已经下课了。 今日这已经到点却迟迟不来讲课的状况,着实是罕见。 不少人捱不住好奇,转身去问最后进门的两个少年。 “邱浩,方才门外是发生了何事?陆夫子明明来了,怎的又走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邱浩摇了摇头,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默契地与同伴对视了一眼,一面捏着书角,一面轻声感叹道,“若我是陆夫子,想来都不舍得出门了吧,只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待在家里头,永远都不出来。” 另一个眯眯眼少年轻嗤一声,“若真闭门不出,那样的孬种又怎能保护好她,若我是陆夫子,拼死都得考取功名,为她挣得个诰命当当,不若都没脸见她。” 邱浩反驳,“你可别忘了我们虽称陆大人一声夫子,可他确确实实是世袭罔替的镇国公府的世子,有大本事的人,也便只有这等人物才能配得上那位夫人了吧。” 大家伙云里雾里听这俩货对话了半晌,才有些明白他们在吹捧的是何人,一时之间心生好奇, “那位夫人都来了,陆夫子还要回来继续讲课吗?” 话音才落那一瞬间,角落里便有道气音传出,“都——噤——声——,陆夫子回来啦——” 原本闹腾的学堂内瞬间阒寂无声,这一静下来,外头那点微末的笑声便格外明晰。 学子们不好探脑袋做得过于明显,只暗戳戳用目光探向窗牖外。 壹麓书院由江南几家富商共同承办,设施一应俱全,内里亮堂宽敞,南侧的两扇宽阔的窗牖半开着,大片嫩绿的枝丫随着景致一同映入眼中。 梳着坠仙髻的女子一袭粉裳,洁白修长的玉颈在日色下透着光,似是被什么话逗笑了,她拽住身边男子的广袖,眉眼弯弯地说些什么。 向来清冷沉稳的男人眉眼落了几分无奈,略倾身低头,女子便踮着脚替他理平了衣领处的褶子。 待陆夫子一手捧着白誊卷、一手拎着木制汤盒入内时,众人才安安分分地收回目光,只是后头的讲课都有些心不在焉。 下了课以后,陆夫子还是拎着东西就走,不少人扭头去看原先想自请为妾的袁家小姐,却见她满面通红地托着腮, 一问,竟答道,“我原先想着这世间必定没有比陆夫子再好看的人了,未曾想那位夫人更甚,我贼心不死,若能进陆府日日瞧着夫人,世上便再无憾事。” 谢知鸢可不知江南人对她的样貌有多钟爱,送过汤后便又日日去医馆坐诊。 随着天转暖,灵州的冻灾缓解了不少,至少收录在内的最低层级的灾民少了许多,医馆从入不敷出变为能赚些钱。 仁心医馆其实养了不少穷户,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大多是走投无路却有一技之长的,谢知鸢给他们安排了职务与去处,这几月下来,领头的几个也做得像模像样。 可不知为何,自从那日去过陆明钦的学堂后,医馆内时不时便有些奇奇怪怪的少年冒出,尤其是休沐日—— 虽然他们在见到坐在太师椅里脸黑得不行的男人就被吓跑了。 对此,谢知鸢笑了老半天,还宽慰起某人,“他们想瞧便瞧,我又不会掉块肉。” 话虽如此,男人回学府后还是将那群兔崽子好好警告了一番,谢知鸢这儿才落了清闲。 谢知鸢是清闲了,伴云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近日朝中势力生变,太子性子优柔寡断,一些大事上迟迟未决,便派人寄信来问陆明钦。 男人扫了眼那信,略过其上对他逃京的些许怨念,直接落到实处。 原是上清教有消息递出,说是找着了先帝血脉,现如今已集齐了一批异党,要讨征圣上。 而焕帝不知是不是装病装太久,老天看不过眼,让他真病了一回,病得下不了龙床的地步,是以朝中一应事务都先交给太子处理。 想来也可笑,焕帝先前对这些棋子不以为意,未曾想终日打雁,反被雁啄眼1。 这便是轻狂之人的下场, 陆明钦略思索了片刻,提笔写了封回递给小厮,让他要驿站快马加鞭送回盛京。 侍立在一旁的伴云看着世子爷写完那封信后便到了架子前的舆洗盆前净手, 哗啦哗啦的细响传来,男人一面擦着手,一面慢腾腾敛了眉目。 伴云原以为世子爷是在忧心方才太子差人送来的急报,正绞尽脑汁要宽慰, 不料男人倏忽间抬起长睫,偏头淡声问他,“我老吗?” 伴云:??? 好在他常年跟在世子爷身边也是见过大风浪的,不过几瞬便反应过来,笑道, “世子爷怎会如此说自个,如今便是而立之年都可被人称作是勇武之岁,更何况您才及冠一年。” 陆明钦点了点头,他把布巾丢到盆里,朝他吩咐道,“改明儿让陈师傅做些养颜的补品。” 伴云恍惚地应了声,不明白世子爷这是发什么疯。 就这样,书房日复一日地被进献补品,伴云想着世子爷也确实是可怜,日日都要面对那些年轻气盛的学子,两相对比之下觉着自己太老也正常,现在多补补也好。 * 灵州春日的盛景宛如昙花般短暂,院落里簌簌的桃花飞落后被四喜妥帖收好,几日后全院人都吃上了桃花酥。 如今医馆的事宜基本已被荀娘子她们接手,先前她还需照看着,如今却是用不上她了, 谢知鸢想着这些日子下来她也确实有些吃不消,便撒手回府过自己的清闲日子。 这不,白日同四喜一道做完桃花酥,才发现自己做多了。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2,谢知鸢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便好好收拾打扮了一遭,带着四喜开始走邻访友。 巷子里的妇人们都很喜欢谢知鸢,虽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她的脸,但更多的是艳羡她的生活。 毕竟灵州城女人抛头露面做事总在少数,但并非她们不愿,而是母家与夫家的种种限制。 “陆大人还是在教书吗?”对门的罗家当家的按层级来说是陆明钦的上司,但一家子和善,当家夫人来接待谢知鸢时,那满面的笑意盈盈遮也遮不住。 谢知鸢应了声是,才吩咐四喜将装着桃花酥的木盒子承上,就听到罗夫人同她开口, “我们当家的也知道陆大人的名声,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不巧也考入了壹麓书院,也不知能否有幸到陆大人门下。” 谢知鸢笑着说哪里,“当不得门下一称,若是罗夫人愿意,今日回府时我问问夫君便是。” 两人言笑晏晏一番,不多时谢知鸢又换了另一家拜访,末了才慎而慎之踏入隔壁的孙府。 无他,孙府的孙大人并不喜陆明钦的行事作风,孙夫人虽也喜欢谢知鸢,可在丈夫的授意下,与她的关系顶多算是面子上过得去。 孙府比起陆府都要小一些,规矩也不甚严明,谢知鸢被小厮带着入了后院,甫一踏入院门便听到清晰的斥责声, “若是这朵花不能绣好,今日你便别用晚膳了!” 谢知鸢脚步一顿,目光在院中轻扫了一遭。 着茜色夹棉大袄的女人对插着手站在石桌前,谢知鸢微蹙眉头,小厮已上前去同孙夫人打了招呼,她侧了侧身子回头看向谢知鸢,由此露出方才被她牢牢挡在身后的女孩子。 瘦弱、倔强、好似一块未被打磨过的黑铁,脊背挺得很直,抿唇一言不发站在树下,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帕子。 是那位将小狗给她的女孩子。 谢知鸢眼眸稍闪,还没说什么,鼻尖便溢来一阵香风。 孙夫人无疑有副好相貌,明艳大方,如今瞧着不过是三十出头的模样,宛如枝头早已绽放的春花。 她看见谢知鸢,脸上下意识生起笑意,想到什么才被硬生生压住,上前几步道,“陆夫人怎的来这了?” 谢知鸢再度让四喜拿出篮子里的桃花酥,端起男女老少皆宜的微笑,“近日做了些桃花酥,想着自家也吃不完,便给夫人来送点。” 她说完,目光落到孙柚身上,状似不经意问,“......孙夫人是在教令爱女红吗?” 孙夫人嗐了一声,“甭提了,这孩子我真是从小骂,可这手艺真是半点长进也没有,这以后该如何嫁人呦!” 谢知鸢看孙夫人脸上的担忧不像假的,可大概是真的恨铁不成钢,她偏偏就用了装出来的鄙夷语气伤人。 果不其然,身后那女孩听了,直抿唇,眉目浮现出屈辱的神色。 谢知鸢额角有些生疼,她思忖了两瞬才道,“正所谓‘教人者,非强之以其所无也,因其性而为教也3’,我也是因欣赏孙夫人的性子,才多嘴一句,” 见孙夫人面上没有恼怒的意味,谢知鸢又接着道,“孙夫人想教导儿女的心是好的,但用错了方法,不妨先一步一步来。” 孙夫人叹气,她何尝没有想过其他法子? “陆夫人不知,我这女儿的性子就像块石头,怎么说也听不进去......如今这般,我也是无奈之举。” 谢知鸢目光不由得再度望向角落里的女孩子,见她只低着头,脊背挺得笔直,不由得想起那日她将旺财交予自己时望来的目光, 桀骜、闪亮,却又带着深藏的茫然。 鬼使神差地,谢知鸢朝向孙夫人,一字一句温声道,“若不然让令爱来我这一段时日,我虽愚钝,但大体还是能教她些规矩的。” 孙夫人又怎会不允,且不提她对这位陆夫人有种莫名的喜欢,端看她是从盛京来的,就没有不应的道理。 盛京那边的礼节与规矩可比灵州多多了,若是女儿能跟在她身边被教导一段时日,将来嫁人时也好对外称是陆夫人的弟子,寻得一门好亲事也不再是空谈。 孙夫人喜悦之下早已把丈夫的话抛在脑后,谢知鸢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但毕竟近日无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教教小女孩也挺好。 送桃花酥的事一了,又过了两日,谢知鸢才想起同陆明钦说了此事。 男人思忖了半晌,最后未置可否,只说都由她。 两人谈话间,旺财卷着毛绒绒的大尾巴垂着脑袋入内,四只白白的小爪子啪嗒啪嗒地踩过房内的木板,不一会便到了谢知鸢手边。 谢知鸢伸伸手,平时机敏警惕的狗子便主动将软扑扑的耳朵顶到她手心,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反应过来时才拿眼睛去瞅身边男人的脸色。 陆明钦一般不会搭理小狗,就算要搭理,也只会用十分漫不经心的语气轻飘飘喊声“旺财”,好似要拿这二字讥讽什么似的。 这几趟下来,旺财对这位男主人从开始的目不直视转为拿屁股对人,还会特意在他与女主人亲近时大喇喇跑到女主人身边,用不同于以往高冷的撒娇卖乖吸引她的注意力。 谢知鸢很吃这一套,每回都被诡计多端的狗子勾走。 这回也不例外。 “表哥,我想同旺财出去玩一会......”谢知鸢顶着男人的视线,颤颤巍巍地出声。 陆明钦淡淡嗯了一声,他半阖着眸,不紧不慢道,“想玩便去玩,不用同我说。” 谢知鸢摸狗的手一顿,蓦然在男人诧异的目光下起身,直接拿摸过狗的那只手拽住他的大掌,硬生生要把他从椅子里提起来。 “表哥同我一起去嘛~” 她提不动,只得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瞅着他,两只圆眼水汪汪的委屈。 陆明钦捏住她不断作乱的小手,扫了眼坐在她边上的旺财,在狗子警惕地竖起耳朵时笑道,“好啊。” 事实证明,谢知鸢开始的决定便是错的。 原先她叫小狗旺财倒没事,可大抵某个男在此处,旺财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名字是个耻辱,谢知鸢每次喊旺财过来,都无狗回应。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88节 “旺财——” 她双手放在脸颊处喊,可狗子只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谢知鸢瞪了正闲适看着这边的某个男人,自己小跑着追狗去了。 此时天色正好,金灿灿的日光照在人的头上,温温柔柔、软软热热, 旺财跑得快,谢知鸢追它追到了门口,正要拉开半掩的大门,却在要用劲时收了几分力。 门外,一人一狗正对峙着, 纤瘦的女孩一言不发站着,目光落在健壮了不知道多少的大狗身上,而旺财耳朵直竖起,警惕又有些犹疑地坐着看向她。 谢知鸢好笑地拉开木门,“怎么站在这不进来?” 孙柚抿了抿唇,她其实站在此处已有半个时辰了,可尽管夫人前些日子同娘说过可以辅导她,可她还是不太敢来,她怕她...... 瞧不起自己。 若不是孙夫人撵着她过来,单靠孙柚自己,恐怕都不知道何时才能到陆府上了。 但她这些都不能和夫人说,是以只道,“我,我才来的,看见小黑狗都这么大了,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谢知鸢一面出来将手中的绳子绑到旺财身上,一面笑道,“是呀,自你将旺财送来也有两月之久,旺财一日一个模样,你没能瞧见真是有些可惜。” 谈话间,她已起身邀女孩进门,“不必如此客气,我既同孙夫人承诺过,便不会不管你,若是有何要求直接提便是。” 孙柚看着她的背影,低低应了一声,捏紧拳头才跟了上去。 她是头一回来陆府,年岁又尚小,心里难免有些好奇,可就算再好奇,她也没乱瞟,目光只是从眼前的狗屁股挪到了满地的桃花瓣上。 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陆大人就在游廊下,尽管面无表情,孙柚还是能察觉到他的不开心。 是因为自己吗? 这位陆大人好像很能吃醋。 孙柚垂眸掩下眼里的神色,再抬头时男人已不见踪影,漂亮的夫人脸上带着歉意朝她走来,“我夫君他性子就是这样,我们无需管他,你同我一道来便行。” 孙柚点点头,小声道“没事的,都习惯了”,心中却有些鄙夷, 果不其然,男人心眼就只有那么丁点儿大,如此就受不住,那她若是再和小夫人亲近一些—— 说话间,谢知鸢已带着她到了偏房,此处不算宽敞,但胜在清雅,几张精致的小杌子围着矮桌。 “除了休沐日之外,往后你每日辰时来此处寻我。”谢知鸢示意她落座,又倒了杯清茶放到她手边。 孙柚接过茶倒了谢,想起今日正巧是休沐日,怪不得陆大人会如此生气。 “你娘的意思是让你同我一道学规矩,”谢知鸢在身后的书架上翻了翻,清透的嗓音越过重棂来到孙柚耳边,“但我想来还需看你自个儿的意思。” 孙柚哪有什么想法,或者说她的想法着实过多,但她自己都没弄明白,又怎么和他人透露。 她轻轻抿了口茶,试图让自己沙哑的嗓音清润一些,不求同其他小姑娘般娇嫩清甜,但好歹不像被刀刮过一样难听,“我都听夫人的。” 谢知鸢翻书的动作一顿,她稳住声线,“既然你什么都不求,那我便只能按你娘的想法来了。” 孙柚应是。 自那日后,谢知鸢便开始教导孙柚各种礼数、女红,虽说她自己绣花都难看得要死,但多年来的理论经验绝非空谈, 只需随意插两针装装样子,任谁也不能瞧出她原本的水平是有多差。 孙柚则是一改在娘面前的敷衍,学得格外认真,她本就聪慧,谢知鸢教得又用心,一来二去小姑娘这两样的水平都有肉眼可见的长进。 孙夫人高兴坏了,不顾孙大人的唉声叹气与阻挠,时不时登门来送些小玩意儿,谢知鸢欣然接受。 孙柚头一回体会到被人安排的快乐,她安安心心地按着谢知鸢的指示走,又为了能让自己的小先生刮目相看,回到孙府时也一直偷偷练着绣花,基础的针法一日不落。 她没再去过那颗大树,也没再盯着巷口的人流发呆。 直到有一日,她经过爹娘门前时听到了里头的争吵。 “......你疯了吗?陆家那个夫人是盛京来的,我们能和那边的人比?届时阿柚若是被她一逼——这孩子本来就比其他女娃要犟一些,你这是要毁她的姻缘啊!” “行了行了老爷,陆家夫人在灵州待不了多久,那日我亲自去问的,就这么短短一些时日,我还真不信我家丫头能被她养出什么反骨来。” 别的孙柚听不懂也不想懂,唯有的一些注意都落到了“陆家夫人在灵州待不了多久”这句话上。 她拿着手中的绣棚,不知如何回的自己房中,路上碰见了丫鬟行礼,也只是失魂落魄地视而不见。 当夜,她对着跃动的烛光思索了许久。 翌日,孙柚顶着一对肿胀的眼睛去了陆府,谢知鸢一面奇怪问她昨夜是不是睡不着,一面又翻了翻手底下的书页。 她勉强笑着说没事,目光落在小夫人手中的籍册上。 她不识字,是以永远也不知道小夫人看的是什么,也无法体会她为何时而欣然、时而愤慨,她永远都不能同她议论书中繁郁。 “夫人,”孙柚拳头捏紧,在谢知鸢望来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我,我想同您一道读书。” 谢知鸢先时还有些讶异,到后头反应过来时,已放下手中的书册。 “孙柚,你确定吗?” “你确定,你想读书认字?”谢知鸢正襟危坐,眼睛直视着她,一字一句道, “一个人清醒的代价若是痛苦不堪,那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这辈子活在快乐之中,孙柚,你可想清楚,即便认字读书会让之后的你陷入苦痛与迷茫,你也要坚持吗?” 灵州城富庶却蒙昧,书生有灵气与才华,多的是入朝为官者,可对女子却相反般地施予了极大的限制。 即便书院应允女子入学,可那些小姐奔着什么去的众人也心知肚明, 虽说这并非是那些女子所愿,可她们的意愿在家族的强压下可算得上是微不足道,若是麻木蒙蔽自己也还好,可多的是灯蛾扑火,惹焰烧身者。 亏得陆明钦在书院当值的缘故,谢知鸢常常能听到巷子里的人同她说壹麓书院的消息。 什么妙龄女子顿悟后绞了头发当姑子、女学生闹着要去考女子试,却被家族压着去嫁人,最后自缢...... 人们总是对这些传闻有种天生的怜悯,怜悯过后却又是讽然。 人要活得那般清醒做什么?安然享受快乐不好吗? 说来可笑,其他地界都是排外,可灵州不同,是以谢知鸢开医馆能得众人赞叹,而若换成灵州女子,怕是头一日便会被砸了门匾。 他们羡慕仰望盛京女子,却又在本地女子如此行事时予以鄙夷。 谢知鸢总在担忧,若她教了孙柚那些经议策论,所谓蒙昧茫然自会有分晓,她还能甘心于在此处碌碌一生吗? 若是真任由她在这,清楚地知道自己可做什么却不得为之的感觉......那她又该有多痛苦? 谢知鸢看着她,手心有些发抖。 孙柚虽瘦,个子却不矮,十一岁的年纪只比谢知鸢短了不到半个头,她稍仰脸,目光坚定地坠入身前女子的眼眸,语气直直, “是,我想,我先前便已经很痛苦了,夫人,我需要从书中寻求分晓。” 也只求你走时能将我带上。 孙柚承认,她确实很卑鄙,若是按照小夫人的性子,她必定不会在教了自己后独独留她在此处受苦, 她利用了她的心软,可她实在是不愿离开她。 不知女孩小心思的谢知鸢提起的那口气不知为何松了下去,她眼眸弯弯,温声笑道,“你都不怕,那我有何可畏?” 作者有话说: 123都是引用 码这章的时候,就自然而然联想到了最近的消息, 清醒的痛苦与蒙昧的快乐好像没有太大的界限,但被圈养的猪总归没有出路 下章弄点开心的? 第175章 、江南(完——“教”书2 暮春的日子便在教小娘子读书认字与养狗逗男人中过去,转眼便是盛夏。 谢知鸢也要开始念书了。 不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而是因为钟山长要致仕了。 老人家其实先前早已致仕过,但还没完全脱离朝堂,当时的圣上百般挽留,他才勉强担任山长一职。 而如今圣上身子不大行了,朝中一应事务都是太子在管,钟莫怕老的但不怕小的,不过几日便起草了偏赋论,交道上头去,要太子放他自由。 被束缚了大半辈子的钟老爷子势不可挡,只打算一致仕就去游山玩水。 但他还算有良心,修书一封传来灵州,说是前山长的投名状还可坚持半年,让谢知鸢赶紧去考试。 灵州也有女子试,流程总是要比盛京繁琐一些,毕竟灵州女子限制极大,但这些不要紧,她是盛京人,背后又有陆明钦帮她打点。 最最让她头疼的就是背书。 在灵州的这些日子,谢知鸢全用来张罗医馆的事了,就算是闲暇时也只顾着和狗玩喝表哥玩,哪还有功夫看经纶? 她皱着脸从犄角旮旯里拿出先前的大叠誊录本,看了半晌,只能从密密麻麻的字迹中瞧出“吃人”二字1。 如今只得从头背起。 盛京来的信到时,孙柚恰好坐在谢知鸢身边,她有些好奇地看着向来温柔从容的女子脸上罕见显现出几分焦躁。 哦,原来往日一直催她背书的小夫人也会害怕背书啊。 不知为何,面对这个反差,她有些想笑。 可在快笑出来时却被本人抓到了。 谢知鸢眼睛微眯,声音却依旧柔和,“阿柚,你方才是不是在笑我?” 孙柚猛然摇头,小声道,“没有,阿柚也在背书......” 谢知鸢抚眉,可是阿柚她背得比自己快啊! 亏她自诩天赋尚佳,但在真正的天才跟前却全然不够看。 * 谢知鸢平日里教孙柚时自己也跟着背,到了休沐日,她便捧着一大堆书册到了表哥那。 如今朝中之事她半点不知,更何况经纶艰涩难懂,简单的教教孙柚绰绰有余,难的她自己都不会。 为了不在自己的徒弟面前丢面子,谢知鸢决心要薅光表哥!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89节 “夫君,你教我念书好不好?” 她眼巴巴地看着端坐在太师椅里批课业的男人,他似是很认真,在她进来后就没抬过眼。 谢知鸢忍不住,撅着嘴又嚷嚷道,“这些学生的课业有教我重要嘛——” 平日里他来亲近她,她都不稀得搭理的呢。 这话一出,女孩的万般小性子都在里头了,置之不理全然行不通。 陆明钦停下笔,一面揉着眉心,一面无奈地看向一直瞅着自己的女孩,“那便坐到我身边。” 谢知鸢霎时云开雨霁,屁颠屁颠乐呵呵坐到了男人边上,直着背将怀中的书册都往上叠。 “复习到哪了?”男人轻轻浅浅地问。 “这月我一直在教阿柚,那些简单的都已经会了,便只剩些艰涩难懂的。” 谢知鸢知表哥一向不满孙柚,是以特意捡了好听的来说。 陆明钦不置可否应了一声,捏着笔杆点了点她快叠上去的一本。 “便先这本开始。” 谢知鸢摸不着头脑,乖乖地按他的话翻开。 这些籍册都是谢知鸢的誊录本,里头有她密密麻麻的注解,但她自己写的注解,她现在居然...... 全都看不懂。 陆明钦仅仅扫了一眼,便道,“翻到第十四页。” 这书的内容对于男人好似家常便饭般,何页记载了什么他都了熟于心。 谢知鸢心中的羡慕与钦佩交织,十年寒窗苦读并非夸张,仅仅是背书罢了,根本难不倒这样熠熠生辉的人。 她利落地翻到男人想要的那页,陆明钦半阖着眸,就着书上的一字一句给她讲了。 谢知鸢听得认真,表哥讲完一遍她便大体记住了。 当了夫子的人就是不一样,讲得深刻又条例明晰,连声音都带了与以往不同的韵味。 谢知鸢目光落在男人如竹般修长的手上。 有力的指节时不时轻敲桌面,那是他思索时下意识的动作。 他讲完了,看向谢知鸢。 谢知鸢眨巴了下眼,装作迷迷瞪瞪的样子,说自己不会。 陆明钦只好又给她讲了一遍。 来回如此三番五次,陆明钦就算早知她是刻意、也有意纵容,却也吃不消了。 “谢知鸢,”他轻笑了下,“这样下去,连旺财都听得懂了吧。” 表哥每回连名带姓喊出她的名字,谢知鸢就意识到事情闹过了,她心尖一颤, “表,表哥......”她轻轻拽住陆明钦的衣角,“我错了......我不该故意说不会的......” 男人往后靠坐在太师椅里,紧绷的身子松弛下来,手臂微弯成懒散的弧度,眉骨在暗光中勾勒出清绝的轮廓。 他垂眸扫了她几眼,未置可否。 谢知鸢被他看得心里发虚,见男人还不理自己,不由得一急,小手触上他随意垂在扶木上的大掌。 “陆夫子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她拽着陆明钦的指节,大眼巴巴地看着他,好似两丸黑溜溜的水银。 水汪汪的通透,绵软的一声“陆夫子”好似要掐出水来。 陆明钦眼皮一跳,他半阖了眸,指腹缓慢勾住女孩的小指头,忽地笑了笑,“既然叫我一声夫子,那便该按我的规矩行事。” 男人的笑在暗影中颇让人心惊肉跳,谢知鸢虽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可后颈下意识发凉。 她不确定地怯声道,“好嘛,阿鸢都听夫子的......” 一刻钟后,谢知鸢才真真切切生起了后悔的心思。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则不得其正2,阿鸢瞧瞧,这般基础的怎能出错?” 男人语调不紧不慢,“不听话的学生便该罚。” 他话说得悠然懒散,被他揽在怀里的谢知鸢却心乱如麻,她上半身往前倾倒,绵密的外裳堆叠在腰际,遮掩住与男人相连的下半身, 她手臂被迫撑在桌上,轻轻颤颤的。 “阿鸢这回想脱哪件?” 还没等谢知鸢开口,她腰窝发凉,亵裤边角便已被慢悠悠拉扯下去。 “饶,饶了我......” 她声音带着几分哭腔,“下回定不会错了......” 男人屈指轻轻点了点她的腰窝,便如往常般淡声道,“那便继续。” 谢知鸢强撑起精神,笔间墨水沾上宣纸的那一刻,身后却蓦然响起啪嗒声。 她一愣,手下不小心写错了一笔。 谢知鸢心脏骤缩, 怎,怎么办,表哥他有没有发现自己写错了...... 她越想越慌,眼尾的泪直直滴落至纸上,晕开不大不小的圈。 玉带坠地的响声在寂静声中无比明显,随之而来的是男人漫不经心的嗓音,“又错了?” 下一瞬,他单手抬着她的小屁股,指节掐入软绵里,垂着眸缓缓道,“再给阿鸢一次机会。” 谢知鸢感受到那种威胁,呜咽一声,脑袋的思绪还算清晰,可不知是不是因着身体渴望着什么,她的手竟与所有理智背道相驰。 没两瞬,她看着自己写出的东西直直低泣出声,身后是男人低沉的叹息。 “不要,表哥——唔”她话语在空中落了一半便被突如其然的坠落捣碎。 她的身子其实早已习惯了,但每一回还是撑得慌,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势下,更是艰难。 ...... 谢知鸢闷哼着哭泣,清液早已噼里啪啦浸湿半张小脸,手指却还软绵绵地握在秋毫处。 女孩纤细的腰被男人的大掌牢牢箍住,即便再颤再抖,他的手依旧安稳如山般岿然不动。 “专心,”陆明钦低沉着气,他自后往前提了提她的胳膊,哑声问,“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3,下一句呢?” 谢知鸢哪还有脑袋思索,可只要她答不出来,男人的手便会松一瞬,女孩柔软的小肚子被撑起道弧度, “不要了表哥,我我不写了......”谢知鸢腰软得实在是撑不住,指尖的笔一松,啪嗒一声掉落到桌角,溅起的墨汁在瞬间洇湿她的玉足。 鸦黑的睫停顿在半空,陆明钦低低叹了一声,笑意浅浅,“屡教不改的学生又该如何呢?” 作者有话说: ——23都出自《大学》1引自鲁迅先生 这章是评论区“啊吧啊吧啊吧”同学的提议,接下去就是养崽——大概还是周末更? 表哥:江南篇和狗子争宠,养崽篇和娃争宠,我累不累?? 第176章 、盛京1 暮冬乍暖还寒,整座盛京城都好似被冻住了,连猫儿都懒洋洋地甩着尾巴躲入屋内,街上只可见零星几个行人。 陆府,年岁大些的嬷嬷带着才没入府两日的小丫鬟去领月例。 廊外微末春光散入,角落里的积雪借着这几丝晕出冷晖。 被刻意压低的谈天动静在静默中蔓延。 “嬷嬷,我未进陆府前曾听闻陆府的主子们出手大方,规矩又不多,可真有此事?” 陈嬷嬷听罢,先摆了摆手,绕过长廊弯道时才开口道,“这陆府啊,规矩说严不严,要说不严呢,也摸不准。” 小丫鬟们一个个跟在她身后,纷纷道, “请嬷嬷明示。” 陈嬷嬷笑了笑,“承蒙圣上荫庇,世子爷如今已官拜殿阁大学士,放眼满盛京瞧瞧,谁家也没得过这种青眼。如此所谓的规矩自是不成规矩,都是你们应刻在骨子里的本分。” 丫鬟们应是,跟着嬷嬷到了庶务堂领了身份牌、月例并衣物等一应杂物,出了院落,才听她接着道,“陆府的事你们也算听说过一些,我便不再多说,世子爷无甚可忌讳的,他喜好清净,别往他跟前找不自在就不会出错;如今府中中馈由小总管掌控,但这些都不重要,你们唯一得记牢了——” 她转身停步,“世子夫人才生产完没多久,正是事事要细心妥帖的时候,若你们中有幸被挑去了正房,切忌多听多做少说。” 丫鬟们再度应是,接下去的一路都恭谨垂首,半道上却撞见一只大狗。 说是大狗也不然,这只狗其实不算高,但因着流畅的肌骨与柔顺发亮的毛发显得异常醒目,一眼望去便能被其威风凛凛的气息所吸引。 它停下步子,两只耳朵直直竖起。 有丫鬟怕狗的直接瑟瑟发抖快跪下了,最前面的陈嬷嬷率先停步,垂首敛眉让其先行。 大狗警惕地扫了她们几眼,机敏的黑眸微微眯起,过了好几瞬才大摇大摆离去。 陈嬷嬷松了口气,“这是......旺将军,近日世子夫人身子骨弱,它难免焦躁了些——不过若来往之人身上没有那些害人的药物,它是不会随意吼叫的。” 小丫鬟们惊疑不定,想说什么却都憋着没开口,直至到了耳房,待不见了嬷嬷的身影,才歇了口气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我娘亲在陆府做过绣娘,我也算知晓一些事,嬷嬷还有许多事没同我们说呢——” 一个娃娃脸的丫鬟一面将手里的包袱拆开,一面嚷嚷。 “快说快说!”其他小丫鬟闻言憋不住了催她开口,其中一个抢先问,“听闻世子夫人在朝中当大官,可真有此事?” “那当然!” 娃娃脸丫鬟索性将手里的布包一搁,转身坐到拔步床上,脸上是想将所有都吐露出的迫不及待与兴奋, “夫人她可是当朝唯一一位女御医,江南三府的百姓都得过她的福慧,去岁殿试一举夺魁的唐状元,就是夫人亲手救下的。” 小丫鬟们都“哇哦”地惊叹起来, 娃娃脸丫鬟见她们脸上的讶然,不由得有些得意道,“还有呢,方才嬷嬷提及的管中馈的小总管,你们猜是谁?”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90节 其他人纷纷摇头,她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道,“那是世子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她去岁嫁了府里的大总管,如今夫妻二人可得世子他们的重用了呢。” 这边小丫鬟们谈论得热火朝天,府中另一边的停南轩却是一片寂静,唯有不大不小的洒扫声于廊间蔓延。 不一会儿从里间匆匆忙忙出来个侍女,碰着外头的洒扫丫鬟忙问,“陆世子去哪了?” “似是在书房。” 侍女听了个开头便提步往东面的书房赶去。 如今积雪消融,小道两侧布满层层叠叠的晶莹。 书房外的木桃长势喜人,低枝斜斜插入窗牖,被一只手携着布条擦去其上的露珠。 伴云将积雪消融的水擦净了,目光才探至一旁的世子爷身上。 男人正靠在太师椅里,低眉提笔,却被匆匆入内的侍女打断, “世子爷——” 侍女对上男人的墨黑的眸,声音不自觉小了些,“夫人,夫人又涨......” 陆明钦没再说什么,手中秋毫往笔山上一搁,便径直往外走。 如今寒风凛冽,男人身高腿长,疾步行着,步子迈的大,玄色衣摆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后头的伴云还没来得及追上替他批件大氅,就已到了停南轩。 正房里不算昏暗,可因着近日天骤冷,炉子的火燃得旺了些, 陆明钦放轻步伐,单手掀开细网帘子,半掩着的床幔静静立于暗处,些微的奶味隐隐约约溢出。 他轻轻撩开床前的布纱,鼻尖的奶味霎时浓得好似浸透了整片狭小空间。 男人略俯身,高挺的身子挡住不断钻入的风。 “阿鸢?” 躺着的女子迷迷糊糊睁开眼,眸子湿漉漉地望来,眼尾的泪液一滴一滴泛至嘴角,见到来人,她软软地唤他, “表哥......” 陆明钦低垂眼睑,他伸手小心翼翼抱起她娇弱的身子,给她腰后放了个软垫, 谢知鸢软绵绵靠在床榻上,她身上的寝衣不算单薄,尽管如此,胸前的厚实布料已被浸湿,色泽都比周遭要深了不少。 陆明钦眼睫微顿,修长有力的指骨落在女孩交叠着的衣襟处, 冷冽气息在下一瞬间袭来,上面汁液湿漉漉地沾着,即便屋内温温热热,她也有些发凉。 “又难受了?”男人低沉的语调在这片狭小的空间格外明晰,不待女子回答,指腹径直按了按,便有大片水渍涌出,在瞬间将微凸的指骨沾湿。 陆明钦喉结略动,指节又用力了分寸, “表哥——”谢知鸢语调都变了,颤抖夹杂着不分明的娇嗔,“做什么呀......” “如今已过一月有余,怎么还有这么多?” 他一面问,溢出的白水一面逐渐沾满余地。 谢知鸢咬唇看着男人的动作...... 她这些年看过的病人不计其数,自也有孕后的女眷,缓了两瞬才小声喘道,“许是,许是平轩都未曾——” 话音未完,男人已停了动作,掀睫时,黑沉沉的眸子落到她身上。 谢知鸢无奈,自她一月前诞下陆平轩,表哥看她就跟看什么似的,不仅不准她喂他,一日到头那小娃娃能来看她的时辰都规定得死死的。 她问时男人还美其名曰怕他打扰她休息,奶/娘喂得确实也更好些。 可她的着实太多了...... 谢知鸢咬唇,在男人辨不清情绪的目光中轻声试探道,“表哥又不能时时在的,若不然还是让平轩......唔” 她话还没说完,微凉气息再度沾染, 男人垂首,高挺的鼻骨都陷落戳出小窝来,他喉结微动,将所有水吞吃入腹。 谢知鸢咬住手指头不让自己发出羞人的声音,可还是控制不住颤软的动静,与男人吮吸时的轻啧一同交叠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陆明钦才在女子抑制不住的轻/颤中抬首,眼睫微抬间伸手将薄唇边的白水抹去, 谢知鸢略睁眸,才对上他墨黑的眼眸,熟悉的气息便已铺天盖地压来,男人倾身,微湿的薄唇咬上她的耳朵尖, “看来是我未能满足阿鸢,才让阿鸢一而再再而三提及那奶娃娃。” 温湿沙哑的嗓音混着热气扑散,谢知鸢羞得耳尖都发烫了, 表哥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如今连自己的孩子都要吃味。 * 谢知鸢同陆明钦在江南留了两年,又于盛京共处了三年,如今算来,正是成亲的第六年。 眼见着男人已是要奔而立的年岁,去岁老夫人实在憋不住,一直念叨着要延续陆府的香火,劝不动陆明钦就来劝谢知鸢,还将皇后请来当说客。 最后她竟愿意去叶府一趟。 可男人态度不明,还是未松口。 最后还是谢知鸢亲自去劝。 彼时男人抱着她坐在院中的木椅子上,他沉默许久,忽地和她提起长平侯府的事,“阿鸢还记得长平侯府的喻世子吗?” 谢知鸢揪了揪他领口处的红缨,笑了笑,“当然记得啦,我前儿个为皇后诊脉时才见着了他,如今虎哥儿都有十多岁,早已是个成熟的少年了。” 她如今入朝多年,纵使瞧见过声声色色污浊,性子也早已不似以往的怯懦,可在男人面前还是娇娇俏俏要闹脾气的模样。 陆明钦捏住她不安分的手指头,淡声一字一句道,“长平侯府前车之鉴,我不愿阿鸢有任何损失,哪怕万中无一,我也不要去冒险。” “可是表哥,” 谢知鸢感受着手中的温度,原本扬起的声音忽地落了下去,“你该知道的,若是想要去做这件事,不论怎样,我们都不该去畏惧这些。” 她的语调在寒风中显出温温的亲和。 陆明钦横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他把下巴放到她的颈弯处,鼻尖在领口处蹭了几下,才不紧不慢吐出三个字,“我不想。” 男人说的斩钉截铁,好似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意念。 谢知鸢笑了,大多时候表哥总说她是孩子脾气,可殊不知此刻他自个儿才是执拗的那一个,她嗓音又软化了些,近乎是哄诱的语气, “可是我想呀,我们成亲已快五年,去岁连明霏都已生了个女娃娃,多可爱呀......” 她长睫垂落,“更何况我都依着表哥这么多年啦,日日饭菜都那么难吃!身子骨养得可比盛京大多数女子都要好呢!” 说到这,她心尖涌上愤愤,没忍住揪起男人的大掌,张唇嗷呜咬了一口。 她咬人向来是雷声大、雨点小,小巧的贝齿只在男人的手背上磨蹭了两下,便松了唇。 陆明钦哑然失笑,任由她撒泼,“哪难吃,是你嘴太刁。” 他说着,目光探至女孩的侧脸,声音却逐渐消弭。 月色下,女孩侧了身子望向他,乌溜溜的黑眸弯了弯,“表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不怕的。” 温柔坚定的声音被晚风逐渐吹散,满天的星光映在她眼底。 陆明钦从未如那刻般强烈意识到,阿鸢真的长大了。 小姑娘以往是多怕疼多胆怯的一个人,如今却反过来劝他,告诉他她不怕。 她终究不是被豢养的金丝雀,而他,虽有过动摇,但最终未替她打上精致的牢笼,放任她去做想做的事,哪怕那并未他所愿。 哪怕他再想将她锁在家中不被任何人瞧见,不被任何人觊觎。 ...... 末了,他艰涩地半阖了眸,“好。” 反正,他会同她一起走下去。 ...... 谢知鸢那时说的怪好听的,生的时候就后悔了,生完了更后悔。 先不提那痛楚,那娃娃抱来她瞧了第一眼,就根本不想看第二眼,况且还不是个小女娃。 因为身上疼痛的缘故,她现如今都还在后悔,后悔死了。 可再如何那也是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娃,她自是希望父子俩能和睦相处。 生了平轩后,谢知鸢日日嗜睡,今儿个还是被涨/奶的酸楚给硬生生弄醒的,如今舒坦了就又要睡。 陆明钦替她掖好了被角,从停南轩出来时暮色渐沉,恰好碰见了往回赶的四喜。 四喜三年前被谢知鸢许配给了伴云,两人那时还别别扭扭了一阵,却还是同意了。 婚后四喜还是替谢知鸢掌中馈,她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整日忙得不行,忙完回来基本已是天黑,可依旧乐在其中。 圆脸丫鬟如今褪去婴儿肥,越发显得英气逼人,她看着立于风灯下的男人,福了福身子,“世子爷。” 陆明钦略颔首,临行前忽地停了脚步,侧过身淡声吩咐道, “她已睡着了,切忌勿要打扰,若她中途醒来问,你便说我在书房,让她先睡,我今日晚些再来陪她。” 四喜垂眸应是,看着男人离去后才转身进了里屋。 夫人身子骨本就不算好,就算精心调理了这么多年,可生完孩子还是耗了不少元气。 世子爷日日夜夜看护着她,把她当成个脆弱的瓷娃娃,事事亲为,皆不假于人手。 四喜端来热水,拿着布巾替满面通红的女子擦了擦脸,幽幽叹口气。 先前她还担忧着世子爷在小姐生完小世子后会去寻花问柳,可倒没想到他竟是将小姐看得更紧了。 * 自三年前焕帝驾崩、昭帝继位后,天下便有些不太平,且不提扬州发了洪,连百年安安分分蜗居在南疆的蛮夷都趁机发生动乱。 年前新帝御驾亲征,将牧耶干布斩于马下,威慑众部落,又派大臣签了协定,边境才得以恢复平稳。 但招兵买马到底还是损耗了大衍不少元气,如今朝中新策下达,奉行休养生息,如此两年下来,倒也称得上河清海晏的太平。 但毕竟要重新制定的政策着实太多,独独一项便够朝中众人商议良久。 近日盛京米价高昂,大臣们议论纷纷要拿出个对策,有说给农户减免赋税的,有说加收卖米商户赋税,再返还给农户的,闹腾腾的哄乱不休。 坐在上首的是新上任的昭帝,他听了半晌,手中的折子直接往桌案上一撂,响声落地的那一刻,大殿内重归寂静。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91节 他目光往底下轻扫了一遭,轻蹙了蹙眉,“陆学士还未回来?” 陆明钦如今官拜殿阁大学士,没有所谓的上司,顶头的也便只有昭帝一人。 其他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其中一位才去往陆府拜访过的老臣上前一步禀奏。 “回禀陛下,陆大人他——他还在府中陪谢御医。” 老臣心里也有些感慨,自谢御医要生产以来,陆大人便同官署告了假,如今已两月有余,却半点没要回朝中的迹象。 负责核录的官吏每隔段时间便将朝议的策论交予镇国公府上,若非大多时候隔日便能收到答复,众人都要以为陆大人想致仕了。 宋誉启抚了抚生疼的额角,半晌才轻笑一声,眼中满是意味不明与些微艳羡,“他倒是情深。” 没待大臣们反应,他又叹道,“罢了罢了,朕也不好做那等坏人。” “德顺——” 原本立在暗处的太监出来应了声,宋誉启摆摆手,“将今日朝中的策议交予陆学士过目,让他拿个主意出来,省得日日闲赋在家没事做。” 这盛京米贵的事就落到了陆大人头上,其他官员门皆松了口气。 他们吵了太久,嗓子都哑了,若是有个高的在上边儿顶着,自是求之不得,果不其然下一刻便是退朝。 “陆大人就算不在朝中,圣上也事事都由他过目啊——” “可不是,自圣上登基以来,陆大人俨然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势......” 官员们一面往外走,一面小声议论。 走在前头的黄茂听了故意放慢脚步,在他们经过时轻哼一声,“那是陆大人脑子好使,若不然让你们想,也无非是那点东西。” 其他官员不乐意了, “你一个刑部的,瞎凑什么热闹。” “无非就是跟着陆大人混了口饭,与我们又有何异?” 谈及黄茂其人,大多数官员脸上总是泛起不屑。 刑部历来整肃,其他官员大多不苟言笑,偏偏出了黄茂这个异类,每日一提及陆大人,就变成一只乱咬人的狗,谄媚又倒人胃口。 黄茂可管不着他人如何说的,每回都仗着厚脸皮同他人吵架,吵不过也不恼,下了朝便屁颠屁颠地赶往陆府。 如今年关已过,早春扶风,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连花儿草儿都冒了尖,人自也不例外,黄茂难免话多起来。 若他是在朝中话多,他人顶多看不惯,却也不好做些什么,可在黄府却不同。 黄夫人嫌他闹腾,连一瞬都不耐得看见他,可怜的黄大人被扫地出门,青楼不敢去、茶馆又没人陪,只好去陆府喝杯茶,叨扰叨扰闲赋在家中的陆大人。 说叨扰似是也不大对,这话该要反过来,应当是陆大人叨扰他。 黄茂在小道上边叹气边疾步赶往停南轩。 陆大人时时惦念着他的小夫人,顺带着看朝堂的策议都已是勉强,哪有耐心管其他事? 而恰逢黄茂常来陆府,这称心的不用白不用,一来二去,带孩子这事,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此孩子非彼孩子。 陆府是新添了个娃,可那娃才一月大,日日睡了吃吃了睡,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黄茂也只在满月礼上远远瞧上一回。 那娃自有老夫人派的下人来管,他就算凑上去想抱,别人都怨他手粗,想带也带不了。 这孩子另有其人。 “茂叔——” 说曹操曹操到,远远传来的一阵呼唤,直把黄茂激了个哆嗦。 “你可算来了,昨日你说的那些我思索了许久,你过来看看对不对?” 草草着了身冬装的少女兴奋地拿着手中的宣纸递给他看,她形容瘦削,可看向人时的眼眸却亮的似把利剑。 黄茂抚额,无奈叹道,“半路上看像什么话,一同去书房再说。” 少女应了一声,提步跟在他身后,目光却死死锁在手中的几张纸上,时不时拧眉。 黄茂又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少女名唤孙柚,他曾听下人提及她是被谢御医从灵州带回盛京的,天资聪颖、才思敏捷,若非根基浅薄,恐怕比之那些可殿试的举子也不差。 可她性情着实有些古怪。 起初黄茂与孙柚结识时,她连个眼神也懒得递来,不是瞧不起人,而是不重要的都不放在心上, 他原以为她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直到见着她在谢御医面前的模样—— 笑得灿烂,眸子灵动、熠熠生辉。 那分明就是两幅模样! 后来谢御医托陆大人将这孩子托付给他,她在他面前才不复以往的冷傲, 似是因着要生存或者想从他这得到什么而迫不得已进行的伪装。 可这伪装着实过于粗浅,恐怕是她自个儿都知晓瞒不过他,也懒得再过多粉饰,平日里遇着策论有争议的能执拗地与他吵上好些天...... 恐怕只有在解决完学识上的困厄时,她眼里的亮光才是最真实的。 黄茂再度叹气,不过是个孩子啊。 若他夫人当年未落胎,他们二人的孩子,也该有这般大了吧...... 春风将檐下的青铜陨铃撞出脆响,二人将入偏殿时,恰好碰见了来书房的陆明钦。 黄茂授课不与陆世子在一处,却只隔了层墙,是以能撞见他并不稀奇。 可今日倒是凑巧了,这与宫里来的德顺公公直直撞了个面。 那公公满脸焦急地跟在陆明钦身后,男人却冷冷淡淡,步子不停地朝这边来。 “......圣上近日打仗时的旧疾又犯了,瞧着这些折子头都疼,还望陆大人体恤体恤,咱家也知您不容易,可这——” 德顺看见了黄茂,剩下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德顺公公如今是内务府大统领,在宫中都是一副极傲然的模样,谁见了他不得给三分薄面?如今这幅谄媚场面被个区区刑部侍郎看见了,可不得“及时止损”? 陆明钦轻描淡写扫了他们二人一眼,对着德顺公公道,“不若便让黄大人试试,他先前是户部的,论及经验,陆某自愧弗如。” 他说完这话,便拂袖到了里间,徒留几人在门外大眼瞪小眼。 还是黄茂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躬身请德顺公公入偏殿。 德顺公公心里正发愁,面上却瞧不出半点痕迹,他甩着浮尘跟着一同到了偏殿,将怀中的疏奏一本一本堆到案上。 “黄大人请吧——” 他笑了笑,“咱家今日能否睡个安稳觉便看您了。” 黄茂也跟着笑,他心虚地翻开桌上的折子,他今日在朝中早已听完了所有来龙去脉,还是不能拿出个什么对策。 往日那些案子都有陆世子提点一二他才能得出对策, 本打算明日再问问世子,可德顺公公如今就在跟前看着...... 他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开口,开始胡编乱造想着糊弄过去,反正这公公能懂什么? 可黄茂想错了,德顺公公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也非全靠巴结,听了一耳朵便知错处何在,与他开始辩驳起来。 边上点孙柚听两人商议了半晌,没忍住吭声,“这有何难,由得着你们二人如此苦恼?” 德顺公公目光转而落至她身上,来回瞧了几瞬也没看出面前瘦削的女子有何奇异之处,他问,“这位姑娘有何见解?” 孙柚道,“依我看盛京这米价还不太够。” 此话一出,两人皆惊。 她笑了笑,“如今朝中缺的是什么?不就是米吗?那我们便想方设发让盛京多米,这米价一提,不愁其他地界的米商不来,届时朝中再开粮赈济,便以远低于米商的米价售卖,百姓俱来买朝中的米,外地的米商原本米价便与平日的相差不大,如今都将货搬来了,也不好白白回去......这一来二去——” 此话一出,德顺公公先抚掌相击,大赞妙。 * 晚间时候,伴云跟在世子爷身后出了书房,偏殿处的油灯还亮着,几道绰绰的人影倒映在纱窗上。 他看着世子爷步伐微顿,招过边上的小厮吩咐送饭,似是笑了笑才转身离去。 伴云便知,那好用的黄茂又来府上了。 如今朝堂大臣领头的几个只能说无功无过,在太平盛世倒可算稳健的人才,但对于如今的百废待兴来说却有些不够看。 可那些个有真才实干的又哪敢贸然出头?譬如黄茂,如今不过是个刑部侍郎,在朝中连插话的时机也无,平日里也就是递递折子。 一来二去,圣上犹疑的策议都交至世子爷手中,哪怕他闲赋在家也逃离不过。 但这些琐碎的杂务世子爷又不稀得看看,这一下子常来府上的黄茂就成了“替罪羊”。 他每回来府中,世子爷的活计就要轻松许多,这一轻松了,照看小夫人的时间也就多了。 伴云跟着世子爷到停南轩时,里头的侍女们正好在伺候小夫人用膳。 谢知鸢身子骨弱,如今一月过去虽说好了不少,但下床还是很勉强。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软垫铺就的椅子,脑袋晕晕乎乎地看着满桌子的菜。 丝毫没有胃口。 谢知鸢勉强塞了一口饭,外头便传来了行礼声,她眼睛一亮,连稍显苍白的面容都泛起红意。 “表哥——” 陆明钦接住扑向怀里的身子,他扶着她坐正,垂眸扫了眼她的胸前,轻声问,“还难受吗?” 谢知鸢红着脸摇摇头,黑溜溜的大眼闪着水光,“表哥不是说今日要晚些回来吗?” 男人环着她腰间的手略紧了些,轻轻松松把她抱起,落入清冽怀中的那一刻,纤薄的脊背都能感觉到身后结实的肌骨。 他动作小心翼翼,避开处处可能弄疼她的地方,把她抱在腿上。 “今日黄茂来府上了,”陆明钦不紧不慢端起桌上的小碗,边舀了一勺饭,边缓声道,“若他能解决,也没有交予我看的必要了。” 谢知鸢吞下那口饭,脸颊鼓起都不忘笑,“表哥可真坏。” 两人一个喂一个吃,边上侯立着的芙蕖早已见怪不怪。 世子爷本就不是多温和的人,自夫人生产后更是如此,平日里冷气不要命地往外放,但在夫人面前却是小心妥帖到极处。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92节 想一月前夫人临盆时,世子爷都不顾众人的劝阻执意在她床前守着,就算孩子落地,他都没看一眼。 芙蕖抱着皱巴巴的小世子在外等了半晌,眼见着老夫人都抱着孩子走了,世子爷才哄完昏睡的小夫人出门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男人看向襁褓中的小世子似乎略不可闻松了口气。 若是伴云在场,必定能凭借以往的经验猜出,这是男人怕自己争不过小夫人心心念念的小女娃,但若是臭小子那便好办了。 可即便是个臭小子,那也是小夫人的孩子,她总是下意识会去关心。 这不,刚吃完饭谢知鸢便开口了,“我想去看看平轩。” 陆明钦替她揉肚子的手一僵,面不改色道,“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奶娃娃罢了,不会逗阿鸢笑,还得阿鸢去逗他,不看也罢。” 谢知鸢噘嘴,她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气愤道,“有你这么当爹的说自己儿子的嘛!” 陆明钦垂了垂眸,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我只会说实话。” 谢知鸢哼了一声,“那我要看看旺财。” 陆明钦抓住她覆在肩上的小手,语调温和却不容置喙,“不许,你还没出月子。” 她恼怒地瞪他,“那我能做什么?!” 陆明钦在她柔软的小肚子上轻轻捏了捏,“若阿鸢嫌无趣,待伤好了后,我们便四处游历如何?” 作者有话说: ——米价的例子参考了范仲淹降米价的方法。 这章好贵,之后就不另说了,番外的章节留评都有红包啦? 第177章 、盛京2 陆平轩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放眼全盛京,与他同一时期生出来的没他会写诗、没他会作画、没他能背书、没他会说话,更重要的是,没他会投胎。 尤其是在霏姑姑家那个傻大个儿的比对下,他的言行显得越发聪明了一些。 不仅是祖母这般夸他,几乎没人不承认的,虽说大半都是看在他父母的面子上给的赞誉,但他还是引之为傲。 可他这点自傲的小聪明,在亲爹面前属实是有些不够看。 身为陆府未来的继承人、镇国公世子唯一的独苗苗、阖府独一无二的希望, ——陆平轩过得还是没那么幸福。 尽管这在其他孩子看来是无痛□□,可他确实生下来就为一件事困扰着。 他斗不过他爹。 宽敞的学堂里,台上的夫子正激情昂扬地讲着课,底下约摸六七岁的小男孩垂着眼,他没管周遭女孩子隐隐约约望来的视线,耐心地等着放学的那一刻。 嵩阳童学是盛京最负盛名的童学之一,但坏就坏在学子们平日都得住在学府里,每逢休沐日才可归家。 如今朴素之风盛行,不少权贵也由此将自家的孩子送来“渡劫”。 今日正是休沐前的最后一日,下了学晚上便可回府。 陆平轩捏紧书册的一边角,长睫抖了抖,他已经又有五日未见着娘亲了。 “平轩,”下了学堂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捏着裙角跑了过来,她红着脸问,“今日放学后,可否,可否能邀你去榆书馆习字?” 陆平轩侧眸看向她,一字一句口齿清楚,“对不住,我今日有要事要先回府,叶姑娘自行去吧。” 他生得极好,一双黑沉沉的眼简直与他爹如出一辙,可气质却随娘,将眸子带来的气势冲淡了些。 若说小孩子都有所谓气势难免可笑,可在其他孩子眼中,有些孩子总是不一样的,能在人群中独独看到他,有时候又让人害怕得紧。 小女孩连他的目光都不敢对上,只害羞地垂着脑袋噢了一声,匆匆忙忙跑开了,不远处好几个女孩子见状纷纷放弃了要来对话的念头。 陆平轩不紧不慢收拾好东西,出了童学的那一刻,陆府的马车正正好停在了拐弯处。 坐在车舆横木上的男子懒洋洋地收紧了缰绳,望向陆平轩时吆喝了一声,“你小子,每回都算得这么准。” 陆平轩唤了声疾烨叔,在他的拉扯下上了车舆,才道,“是您每回都来得准时。” 疾烨是驾马的老手,一趟路行得稳稳妥妥的,他心知小世子面上看起来温吞,但心里不知有多着急呢,是以又加快了点速度,赶在日落屋脊前到了陆府。 不久便是清明祭祖之日,下人们正忙忙碌碌准备着事宜。 明日不仅是童学休沐,官署也同样如此,休沐前那一天谢知鸢总会早些回府。 这也是陆平轩为数不多的、能与娘单独相处的时机。 饶是再被夸赞如何早慧,在行至停南轩外间时,陆平轩仍是放慢了脚步。 “娘——”他对着珠帘后轻唤了一声。 “平轩?”谢知鸢放下手中的账本,看着白净的小男孩从帘外几步到了她跟前,脑袋钻到她怀里。 平日里有爹在,他只能强撑着老成的模样,能抱娘亲的机会少之又少,此刻自是不愿离开她怀中。 谢知鸢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男孩子的墨发被发带绑成一束,刚开始他从童学回来时还有些杂乱,如今却已是齐齐整整。 平轩去寄宿的童学提议陆老夫人是最先反对的,却被陆明钦以一句“穷究磨炼”给驳回了。 谢知鸢不是不心疼,原本硬了性子要同表哥争论,不料最后却是才五岁的平轩自己来同她说要去嵩阳童学。 如今几日见一回的,谁又能说不想念呢? 她捧住自家儿子的小脸,目光上上下下扫了一圈,见他面上无虞,才拿起帕子拂上他额角处的些微汗珠。 “在书院可有同窗为难你?” 谢知鸢今日看诊完,手上还夹杂着淡淡的草药味,这味道被其他孩子闻到了可能会嫌苦涩,陆平轩却是极爱的。 他闭着眼,任由娘亲替他一点点擦去鬓边的汗,心中想着再度投入娘亲怀中撒娇,面上却克制地笑道,“没有,同窗们皆以礼待人。” 谢知鸢知道平轩才是最讲礼数的那一个,几乎没有孩子不喜欢同他玩的,教过他的夫子也对其赞不绝口, 但她还是要问,“这几日夫子讲的可难?” 陆平轩摇了摇头,语调难得掺杂些许同龄人才有的骄矜,“夫子不论讲什么,我都会。” “我们家平轩真厉害。” 谢知鸢笑着亲了亲他的额角,看着自家儿子雪白小脸忽地涨红,没忍住,伸手掐了掐他软乎乎的小脸。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尤其谢知鸢想起休沐时常有不同的女孩子来府上唤陆平轩去玩,不由得好奇地问了一嘴。 “上回来陆府的那位赵姑娘、傅姑娘,再上上回来府里的孙姑娘——” 她手指头掰了一根又一根,煞有其事地看着小小年纪已显出清隽轮廓的小少年,眨着眼问,“平轩如今是喜欢哪一个呀?” “娘——”陆平轩站在娘亲膝前,看着她故意要逗弄自己的模样,垂眸无奈道,“我都不喜欢。” 谢知鸢笑着捏了捏他的手指,“也是,平轩如今年岁尚小,怕是连喜欢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但你要记得了,若是往后有喜欢的姑娘,便一定要对她一心一意——” 她知晓平轩生得好看,有女孩子喜欢也是常事,怕就怕他被捧得太过,觉得女孩子的喜爱是轻易便能拿来的东西就不珍惜,早点教一些道理,总没有错。 陆平轩应是,他其实不喜欢同娘谈论及不相关的人,他想听娘夸自己,想让娘再抱抱自己,或者他再出门去跑几圈,娘便可以再替他温柔地擦去额间的汗。 可—— 他爹回来了。 比以往回来得都要早了许多。 陆平轩垂眸掩住眼里的闷恼,他年岁虽小,但遮掩情绪的本领却从他爹那学了十成十。 陆明钦进来时身上还着官服,如今正值盛夏,陆平轩方才只是在外逗留了片刻便被闷得满额的汗,官署离得比童学还远,男人却依旧清清爽爽,一身官服越发显得淡雅清泊。 这男人年纪越大,就越能装。 陆平轩心底发闷地瞧着娘亲起了身,向来温和的眸子倏忽泛起亮意,明明都已成亲多年,平日又时时相见,可他娘看见那男人时还会这般...... 谢知鸢到了表哥跟前,碍于平轩还在,倒是没将自己投入他怀里,可陆明钦却没有那种忌讳,大掌将她藏在袖间的小手捞住便往里边走。 “今日看诊的人可多?” 谢知鸢摇了摇头,“该看的前几日都看完了,我不累的。” 男人问完了,该她问了, “今日官署的事可多?” 陆明钦也摇头。 这一来二去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轻笑出声。 陆平轩在珠帘里看着娘亲眼里止不住的羞意,再感知两人之间的缠绵情意,便知自己妥帖些便该主动离去。 可他到底不甘愿如此。 “爹——” 他主动上前几步,敛眸唤了声,在男人面前,小少年又恢复成平日里的老成模样,倒与陆明钦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陆明钦捏着大掌中的小手,一面替阿鸢将有些抽紧的手指头揉着,一面看了他几眼。 打量了他片刻,才淡声道, “从童学回来,课业可完成了?” 谢知鸢手指一蜷,忙扯了扯男人的指骨,开口劝,“平轩才回来呢,这就说到课业,像什么话。” 陆明钦眼皮跳了跳,在小少年有些倔强的目光中半掩了长睫,“不患老而无成,只怕幼而不学1,若连课业都要人提醒,又遑论其他?” 谢知鸢知他总能扯出一大堆道理,秀致的眉微蹙,正要发作,陆平轩却抢先一步说,“娘,爹他说的极是,我便先回房赶课业了——” 他这话说的夹杂着些微委屈,谢知鸢张了张唇,男孩已然拎起桌上的书袋往外走去,小小的身影被垂落的日光拉长到地板,说不出的萧瑟寂然。 在陆平轩快出去前,身后低沉的嗓音忽地响起,“今晚来我书房抽查课业,若是过了,明日便准你与我们一道去万佛寺后山游玩。” 陆平轩心头微颤,下意识生起雀跃的心情。 他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哪里能斗得过在朝中混迹多年的老男人, ——这番“打了巴掌给颗甜糖”的话一出,不仅谢知鸢满意了,陆平轩也不再愤懑。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93节 即便男孩再如何警惕,依旧无发避免地沦陷于这样甜蜜的陷阱。 只是他们二人都不知,此次后山之行是陆老夫人千叮咛万嘱咐陆明钦带陆平轩去的。 陆明钦用原本便该施予出的机会换得与自家小娇妻安然的独处时光,倒也不亏。 谢知鸢嗔了男人一眼,“平轩好不容易回来一遭,你又要这样吓他。” 陆明钦叹口气,他如今才过而立,眉间褪却年轻时些许凌厉的冷意,身上的气势越发内敛,像是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长辈。 他到了谢知鸢身后,长臂搂住她的肩膀,谢知鸢比之少女时期还要瘦些,一下子隐约回环不拢。 “是愿他早日成器,若不然往后有的他哭的。”他语调淡淡,神色在昏聩中也辨别不清。 陆明钦于七年前便已提议要领个巡查使的职务带她游山玩水,可谢知鸢放心不下才出生的平轩,不想长平侯府虎哥儿的境况出现在自己儿子身上,不愿过早离去。 陆明钦予以理解。 毕竟人生来便有各种牵绊,只是阿鸢的牵绊总比他要更多些,他虽不能体会到那样的情绪,却甘愿以她的想法为主。 但盛京烦扰颇多,她又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当御医时事事都上心,只求尽善尽美,长久以往难免积劳成疾。 他与她约法三章,待陆平轩中举后,他们便启程去他处,届时每年回一两趟盛京,玩不动了再另说。 好在阿鸢不是生了孩子就被束缚一生的性子,也渴望去各处看看,是以欣然应承。 有了这样的约定,陆明钦又怎能不着急? 他恨不得陆平轩即刻中举才好。 * 陆平轩不知自己爹有何种想法,他到停南轩外头时,远处夕阳早已落至山脊,候立在檐下的小厮上前接引他回房。 他慢吞吞跟在后头,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 陆平轩的手在同龄的男孩中算得上极长了,没有肥嘟嘟的肉与手窝,细细长长的格外清秀,不难想出长大了后的风姿绝不输于他爹。 可如今该小的还是小,他个子也不算矮,却只到身前那小厮的腰际。 陆平轩想起去岁自己得知爹要将自己送入嵩阳童学时,闯入他书房问的那句话——“我何时能不听你的话,随心所欲一回呢?” 彼时男人眼里含了笑,那笑与平日里的意味都不同,似是有些欣慰, 他告诉他,当他有了自己的权力时、他再也管不了他时,用不着他放手,他自个儿便可做主。 如今的他还是过于年幼。 陆平轩回了自己的临瑜院,这儿是由停南轩的侧殿修葺而成的,离停南轩前后不过半盏茶不到的距离,当初里屋的样式也是谢知鸢亲手打样,陈设无一不精细。 他抱起床褥上搁着的小布老虎,这老虎一看便是上了年头,歪歪扭扭的,上面的针脚也不平整,整只虎乍一眼看上去又丑又可爱。 却被主人保护得很好。 小少年摸了摸老虎的两只耳朵,他抿了抿唇,脑袋里想的却是方才的画面—— 娘在爹面前全然不似平日的温和稳重模样,反而鲜活极了。 他有一回还撞见过娘同爹撒娇,满面的娇俏在见到他后反而都收敛得一干二净。 陆平轩想了半晌,又把小老虎重新放回软枕旁,起身拎起书袋去一旁的木案写课业去了。 * 晚膳是阖府一道吃。 老夫人年纪大了,越发离不得小辈们,大家顾及她的心情,每隔几日便聚在一块儿用膳。 “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陆府全然不存在,这些年大房的另外两个公子又替镇国公添了几个孙子孙女,二房的三小姐则是不久前刚和离,带着才三岁大的女儿回了陆府。 孩子一多,这席间就变得闹闹腾腾的,老夫人坐在上首乐呵呵地看着底下,童稚的欢声笑语交错在一块。 谢知鸢伸手揉了揉平轩的小脑袋,微俯首问他,“课业做得来吗?待会娘让你爹出的简单些,明日必定让你一道去。” 陆平轩看了眼正好望向这边的亲爹,抿抿唇道,“娘,我都会的,无需担心。” 谢知鸢笑了笑,黑眸中忽地闪过些许狡黠,她头压低,声音也轻了许多,“怎么不和阿圆他们一道玩啊?” 陆平轩看向边上的几个孩子,最大的那个叫阿圆,是大少爷家的二公子,他站在一堆弟弟妹妹小萝卜头面前,炫耀般地拍自己的肚皮。 他生得高大胖壮,那肚子随着拍打一晃一晃的,引来阵阵惊呼。 陆平轩想到自己若是跟着惊呼—— 他沉默。 谢知鸢见状笑得掩了嘴。 平轩生得晚,在这几个孩子里不算大也不算小,可其他孩子都在疯玩追逐的时候,他偏偏老成地坐在席间默默看着,这幅小大人的模样,不得不让人觉得好玩。 她道,“娘知道,是霏姑姑家的阿豫哥哥没来对不对,你向来喜欢和他玩耍,娘此次特意唤了霏姑姑他们一家,平轩明日就能看到啦。” 陆平轩想到那个黏人又聒噪的傻大个儿,额角没忍住抽了抽,他勉强道,“多谢娘亲。” “吃菜。” 正当谢知鸢逗儿子逗得正起劲时,她碗里蓦然多了一筷子青菜。 谢知鸢注意瞬间被扯了过去。 起初众人一道用膳时谢知鸢还心存侥幸,以为自己终于能吃上好的了,未曾想—— 表哥总会替她把关入口的每道菜,每筷子都是他夹的,可偏偏他还知道她的口味,她吃的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 因为平轩在身边,谢知鸢手指藏在袖子底下,捏住男人的衣摆,晃了两下,轻声道,“我想吃肉。” 以往她这样,表哥总会大方地替她夹些不油腻的肉食,可今日的男人却直接忽视她的动作,不紧不慢又替她添了筷豆角。 谢知鸢咬牙,她好半晌忍住鼓脸的动作,重新恢复温柔,她伸了筷子要去夹桌上的鱼肉,却被他的筷子挡了挡, 她几乎是在瞪他,“我替平轩夹。” 陆明钦扫了眼边上默不作声的男孩,松了手。 谢知鸢一面给男人递了眼风,一面将筷下鲜嫩的鱼肉放到平轩碗里,温声哄他多吃些。 哄完还替男孩顺了顺额角的发。 陆明钦冷眼看着,还没开口,大堂外头忽地进来了几个小厮,个个拎着几大盒子。 他们朝主位的陆老夫人行了礼,便到了谢知鸢跟前。 她不明所以放下筷子。 领头的小厮躬身道, “叨扰谢御医了,承蒙您的法子,主子头疼的旧疾又好了些,他说今晨未好好感谢您,如今特送小小心意,望谢御医笑纳。” 不待谢知鸢回答,陆明钦已掀睫看向他,嗓音不辨情绪,“你们主子是谁?” 那小厮被他目光一扫,头立马低了下去,“是长平侯。” 陆明钦淡淡嗯了声,“东西交予门外候着的小厮,如今也不早了,你们便先回吧。” 领头的小厮忙应声,如今众人都道陆大人气势不似以往冷厉,可在他瞧来却似深不见底的海一般,越发可怕。 几人行礼后拎着东西便走了,席间的闹腾半点未受这插曲影响,热热闹闹地继续推杯交盏。 谢知鸢垂首舀了几勺饭,下一瞬碗里又多了些菜,她悄摸地窥向男人,却见他神色不变地给她添着菜。 他这般波澜不兴的模样—— 谢知鸢心中下意识生起几分心虚。 明明周遭小孩杂闹不已,却在接下来的时间中都淡去,唯有男人筷子与她碗相击的轻响明晰。 她匆匆忙忙垂首,慌乱地给边上的平轩递了一碗汤。 其实像今日这般的情况往常也有过。 谢知鸢平日里诊治的大多是女眷,可太医院如今毕竟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子,一些顽疾所需的劲道又由女子来才得当,这就不可避免地要与一些外男接触。 她自诩心无旁骛,但总有些看不惯她擢升快而嘴碎的御医在陆明钦面前吹邪风。 未曾想男人听了不仅罚了那个御医,还对外放话若是再有人造谣生事,不介意按律令送他入诏狱。 可就算他在外表现出平静无波极力护着她的模样,谢知鸢知道他到底还是在意的, 果不其然,宴席后陆明钦去抽问平轩课业,再回来时便是低垂着眉眼。 谢知鸢已洗漱完躺在榻上看医书,夏日闷热,她身上的寝衣也单薄。 “表哥?”她听到动静看向回来的男人,探出半个身子问他平轩的课业过了否。 陆明钦并未答话,修长的手指解了盘扣,他脱去外衫便拎起干净的寝衣去了隔间。 不一会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于瞬间穿至谢知鸢耳边。 他在洗冷水澡。 谢知鸢冷不丁脊背发麻,她把书摊开半阖住脸,半垂在榻侧的玉白小脚往里头缩了缩。 没过多久男人便回来了,谢知鸢躺着没看到,只感知到身边被褥一沉,有微凉的水汽混着皂角的气息蔓延过来, 下一瞬却成了温热。 那是独属于男人的炙热的体温,在将冰冷水汽消耗殆尽后便势不可挡地蔓延开来。 谢知鸢又往里头缩了缩,身子带着医书翻到了床里侧。 沉默片刻,她没忍住开口道,“表......表哥......” 身边人嗯了一声,旋即是翻书的声响。 谢知鸢原本紧绷的肩头便松懈下来。 “长平侯素有头疾,”她咬了咬唇,“原本是其他太医在管,可他提议说用针灸试试,便来找了我。” 陆明钦应了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忽而道,“就寝吧。” 谢知鸢懵然略睁大眼,背后书与床边架子相触的声音传来,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背后便被微凉却又炽热覆盖, 男人自后拢住她娇小的身体。 谢知鸢手中的册子瞬间落到软被间,胸口的薄衫被大掌拉开——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94节 陆明钦行那事时向来蛮不讲理,还惯是爱逗她,可许是今日被长平侯同平轩刺激到了,他只是垂着眼,沉默又凶狠地从后霸占了她。 期间谢知鸢一点一点哆嗦着,小手抵着他的手臂说不出话来。 男人捏住她的腿弯,汗珠自额角滑落至高挺的鼻骨,他喉结微动,嗓音低沉,“今日还给谁看诊了?” 谢知鸢迷离地半阖着眸,湿漉漉的眼尾在烛光下闪着光,她小口喘着气,没吭声, 男人是知如何折磨她的,明明都已这样了,可她不说,他还真就不动, 灼热的痒意如火般渐渐烧至全身,谢知鸢咬着手指头哭了出来,“还,还有陈大人......” 男人淡淡嗯了一声,喉咙有些哑,“陈大人......是还未娶妻那位吧。” “嗯——”谢知鸢脚无力地垂着,她胡乱点了点头,只期盼男人能快些饶过她。 只可惜她的愿望终究是要落空。 陆明钦不紧不慢抬了点她的腿根,在女孩控制不住的哭腔中,空出的大掌箍住她纤细的手腕。 男人垂睫,嘴角的汗已沾染上她粉嫩的指端,他不紧不慢吻住她蜷缩的指根,一点一点将上边细小的缝隙吮直了。 他的动作又轻又缓,与唇边的几近一致,可偏偏水越来越多,几近淌了大半片被褥。 谢知鸢被折磨得哭着睁开眼,酸涩的脖子稍稍往上抬,透过眼里朦朦胧胧的水光,男人清俊的眉眼若隐若现, 他神色几近严谨难辨,长睫轻停地吻住她的手指,将她惯常施针的地方一点点沾染上自己的气息,好似便能以此驱逐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1是引用 表哥面对平轩时的内心os:你早点独立,我和阿鸢就能早点走了 呜呜呜可怜的小柿子 下章还是周末见哦(依旧是限定)——等等,发现榜单字数不够,或许明日还有一更焯? 第178章 、盛京3 翌日,些微日色将远山的天际染上蟹青色,难得凉爽的气息透过半开的窗牖涌入屋中。 陆明钦早已洗漱完毕,趁着天色尚早,便伸手去够床上的小懒猪。 “唔表哥做什么——” 她拱了拱身子,直接将锦被往头上套,将男人微凉的大掌抵挡在外头。 陆明钦碰了壁,只好无奈停手,他隔着薄被轻声哄道,“若是再晚些,待会途中热得受不住,可别再央着我回府。” 衾被一动不动,细微的呼吸声缓缓递送。 陆明钦知她装睡的技艺越发娴熟,不动声色垂眸道,“昨夜不是说想带平轩好好玩?若是今日去不成,想必那小子——” “我起来了,”谢知鸢啪嗒一下从床上直起身子,她脸颊闷得红彤彤的,连眼睛都没睁开,便迷迷糊糊软着嗓子道,“表哥伺候我洗漱——” 陆明钦没忍住,半阖着眸笑了笑,大掌揉了揉她本就凌乱的发丝,他倾身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小屁股将人环到怀里,一面抱着她梳妆台走,一面低眉亲了亲她额角软塌塌的毛发,“真是只小懒猪。” 谢知鸢半眯着眸哼唧一声,由着男人将她放到了垫着软垫的太师椅里。 熟悉的气息微远离时,窸窣的水声逐渐响起。 她仰着小脸,温温凉凉的布巾在下一瞬覆上因困意稍显粉嫩的肌肤,她唔了一声,明显是因为舒服而忍不住发出的柔软喟叹。 陆明钦又笑,目光审慎落在她脸上,替她妥帖地擦着每一处。 谢知鸢临盆后的那些日子都是男人亲手亲为照料她,习惯后乍一变让侍女来反倒别扭不舒坦,正巧表哥又提出让他继续看护,谢知鸢便顺势答应了。 这一服侍又是好些年。 洗完脸后是挽发,男人往常用来执笔的手指在墨发间穿梭,陆明钦如今会的样式可多,挽得又快又规整,只是他向来不舍得用力,挽完后难免有些松垮。 谢知鸢扶了扶发髻,歪着脑袋在镜中照了照,还没看过瘾呢,半边镜子便被高大的身影挡住,冰凉的手指覆上脸颊时,她微微打了个哆。 熟悉的味道传来,她才意识到男人手中的是她前些日子才调制的、专门用来防日光的药膏。 谢知鸢眼睛微眯,手指悄摸着够上梳妆台上的药盒,指腹沾了一大坨药膏, 她又观察了几瞬,眼见着男人正垂眸专心将她脸上膏药抹匀,谢知鸢贼心大涨,趁机便将手指往他脸上按。 陆明钦动作一顿,带着药膏的指骨箍住她的手腕,长睫微掀,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谢知鸢嘿嘿笑了下,“表哥也涂嘛——若不然晒成了黑猪头,我才不要你呢。” 她说完,手指还在他脸颊上点了点。 男人的脸与她的总是不同,或是说摸别人的脸总是很新鲜。 谢知鸢一时之间摸上了瘾,没顾表哥稍加了的力道,将另一只手也放到了上边。 陆明钦见她玩得起劲,倒也没阻拦,反而垂首往前凑了凑,握住她的小手开始在自己的脸上轻缓拂动。 谢知鸢原先还受得住,毕竟方才男人离她较远,可他如今近到连睫毛同墨黑瞳仁都能瞧得一清二楚,她便忍不住半阖上了眸,脸也慢慢涨红。 即便成亲多年,谢知鸢还是未适应夫君的容貌,她原本脑袋里想着多年后表哥该是像她爹那样的,胖乎乎捧着大肚子,可每每再见到他的模样,那些个无端的臆想总能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念头是—— 就算夫君是个老头子,那也是最好看的老头子。 陆明钦不知道自己夫人为他各处都找补,正想着让陈大厨再多端些补汤,不然再过些年,他的脸若是发皱,阿鸢都该不肯摸他了。 两人磨磨蹭蹭收拾完,那藏在房檐与远山之下的红日也冒出了头。 陆平轩早早收拾好今日该带的东西,背着个小书带在停南轩廊内等着。 见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小萝卜头乌黑的眼眸一亮,按捺住心中的渴望,克制地唤了声娘。 待温柔的掌心拂过他的头顶,陆平轩满足地嗅着娘亲的温暖气息,这才对着她身后的男人唤了声“爹”。 “怎么这么早就在这等着了?”谢知鸢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有些担忧,“站得累不累?待会儿可是要去爬山的,若是走不动道,你爹定不会背你。” 莫名被指责的陆明钦默然垂了眼。 “不会的,在童学时,骑射一科我每回都是头名。”陆平轩跟在娘亲身边,眼眸里的亮晶晶完全遮挡不住,果不其然,这话一出他又得了一个软乎乎的亲亲。 每月他核验取得好成绩,娘亲总会给他许多东西示以嘉奖,而亲吻便是其中最让他满足的一项。 陆平轩捂住有些发烫的脸,悄摸着看向娘亲右手边的男人,正巧见着了他垂眸默不作声的模样。 几人一面聊一面走,到了马车里头,却又生了事端。 陆明钦专用的马车又高又宽敞,可主位塞下两人已是勉强,若是再要多一人...... 谢知鸢看了眼儿子,又看了眼夫君,径直坐到了窗牖边的偏座上。 陆平轩与陆明钦俱是一顿,却听见女主人用温柔却又不容置喙的语调道,“你们父子二人也好些时日未好好相处过了,平时不是考校课业便是教导策论,该说些体己话的,免得比之夫子同学生还差些。” 陆明钦想起与某人的约法三章,无奈拎着小萝卜头的后颈衣襟,带着他一同坐了下来。 陆平轩原还有些不愿,可娘亲在边上看着,他又不好表现出不乐意的模样, ——毕竟他在娘亲眼里向来是听话的乖乖宝,况且连身边那往日刁蛮的老男人都妥协了,他更应当听话些。 他想是一回事,坐又是另一回事了。 父子俩往日根本没亲密说过话,除却考校课业外,陆平轩在男人面前最多的也只有放狠话。 小时候不懂事不知克制,说的是“你等着,长大后我定要——” 大了些从他那习得伪装,话头便换成了“爹年岁也大了,又日夜操劳,着实过于辛苦,昨儿恰巧听见小厮他老爹的补药药效极好,可要让孩儿帮您问问。” 可就算是放狠话,那也是去岁时候的事了。 如今他入童学启蒙,行事礼数样样挑不出错处,开口前都需再三考虑,自是不会同从前般口无遮拦。 边上的谢知鸢看着夫子二人相顾无言,不由得抚了抚额角,还没开口说什么呢,外头便传来一声溢满惊喜的小孩呼喊,“那是陆府的马车!定是平轩和谢姑姑他们!” 谢知鸢一乐,半掀开窗牖前的薄纱,却见平坦大道上并行着的马车,一大一小两颗圆圆的脑袋一同挤出望着这边, 见到她的那一刻,相似的眼睛俱是亮晶晶闪着光。 “真是谢姑姑!” “谢姑姑快叫平轩出来玩呀——” 兄妹俩惊呼完便开始扯着嗓子喊“平轩”,喊得响亮又好笑。 谢知鸢侧了侧身,让他们好瞧清里头端坐着的小少年,末了外头喊声更大了。 她实在没忍住,笑着对自家儿子道,“若豫若月都在唤你呢,要不要探出头去看看?” 若豫若月都是陆明霏的孩子,哥哥比陆平轩大了两岁,却事事以他为主,生得胖乎乎高高个,妹妹与陆平轩同岁,玉雪可爱,也黏人黏得紧。 若不是明霏嫁的是谢知鸢的亲哥,她都想为若月同平轩定娃娃亲呢。 作者有话说: 因为之前修文修少了一点情节,导致俺昨天没算好字数, ——所以上章作话刚开始是说下章周末见,好多宝子以为下章是在周末,俺就把限定的情节压到周末的下章了—— 这章这么少,快留评要红包薅秃大狗狗毛? 第179章 、盛京(完) “若豫若月都在唤你呢,要不要探出头去看看?” 陆平轩拗不过她娘亲,小脸浮上无奈,起身到了她的身边。 他今年个头猛蹿,原先站起来时脸恰好能对着窗牖,如今却是要稍俯下身子,才不至于让对面的两个胖乎乎的萝卜看不见。 “平轩!”那边像在放炮的声音一听便是谢若豫,甚至因为喊得太响,对面马车里头传来几声苛责。 谢若豫哎呦了一下,似是被娘亲打了屁股,但他下一瞬还是乐颠颠地挤着豆豆眼道,“我听闻后山那边有处瀑布,待会一道去玩水呀!” 边上的谢若月先前被他挤出去了,此刻不服输地挤了回来,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也跟着嚷嚷,“你居然敢去玩水,小心娘亲打你。” 谢若豫眉毛一撇,豆大的眼往下垂,“娘哄爹都来不及呢,哪有功夫管我?” 谢知鸢听到这已笑得不行,她自窗前的软垫上歪了身子,恰好被时刻注意着她的男人扶了扶。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95节 陆平轩余光里瞥到了娘亲的动作,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他的表兄同表姐从小便被霏姑姑同谢舅舅宠着,如今养成了不谙世事的模样,本性纯良得不行,倒是让人担忧是否会被人骗。 还未等他应答,对面的小豆丁已被揪着耳朵一边一只被扯回了马车里,“瞧瞧你们,净知道带坏表弟,看我回去不打烂你们的皮——” 说话间一张明媚英气的脸露了出来,冲他笑了笑,“阿轩可别听你那表哥的话,他是个拎不清的,净招人嫌。” 陆平轩侧眸扫了眼娘亲,见她只自顾自笑,才恭谨着一张小脸道,“表哥性情率真,霏姑姑言重了。” 陆平轩原先都不知该如何称呼陆明霏。 无论是叫“姑母”抑或“舅母”好似都很合理,他小时候并未能常常见到“霏姑姑”,每逢年关才见上那么一面,到那时行至她跟前拜礼都支支吾吾犹豫着不知该唤她哪个, 他娘惯是有看沉稳小孩慌乱无比的嗜好,只在旁边笑着看热闹。 好在霏姑姑不是会计较这些的人,摸着他的头爽朗道,“那便一年换一个称呼可好?” 这样混不吝的提议一出,在场的众人竟都没多大意外,反而越发乐呵。 陆平轩知晓当年谢舅舅要娶霏姑姑时陆府是百般阻挠,可谢府却十分乐意,便是他们二人成亲多年,外祖母同外祖父也十分纵着霏姑姑。 别的话暂且不提,反正到了丙辰年,该是喊她“姑姑”的。 谢知鸢捏着表哥的手坐在软垫上看着陆平轩站着交谈,他在外人面前的神态像极了他爹,她怕孩子什么都憋在心中,有时会故意逗他,让他露出罕见的窘迫神态。 这样才好嘛...... 几人交谈间万佛寺也到了。 谢知鸢同陆明霏打了个招呼,便拎着自家儿子下了马车。 近些年表哥得了空便要教她些武艺,既能防身又能锻炼身子,谢知鸢本不乐意,可见那些招式还算简单,男人又以她心心念念的菜品相诱,她只好不情不愿应承下来。 这一练就练了好多年。 如今的她也不再是下马车都要别人搀扶的较弱小姐了,甚至抱着陆平轩都还有余力。 谢知鸢才不管早熟小少年脸上的红意与心中的郁闷忸怩,把他放到地上后就转头看向了隔壁。 身姿高挑的女子掀了车帘,将车厢里头睡眼惺忪的青年拽了出来。 他一席白裳,身形颀长,面容清俊,只是眼底有明显的乌青,显然并未睡好,本想拽住手里的衣袖蹭着同娘子撒娇再睡一会,转眸看见谢知鸢,原本混沌的猫儿眼瞬间清醒。 “真不知羞,”谢知鸢冷冷一笑,“这么大了竟还要撒泼卖痴,阿豫阿月瞧了都要笑话你。” 谢知礼站直了身子,看见从车帘后探出头的两只萝卜头,手抵住唇轻咳了一声,旋即是拔高了的声音,“你懂什么,夫妻间的情趣你家那冰坨子也学不来。” 他容易吗他,明霏原本便是他强娶来的,生了娃以后还要争宠他容易吗? 好在自家娘子也吃这么一套,若不然谢府怕是早没了他的容身之处。 谢知鸢还没反唇相讥呢,便察觉到身后车帘子一动,一道高挺的身影不紧不慢拢了衣袖,目光寂然地望了过去。 这正是谢知礼口中的“冰坨子”,巧的是今日郎舅二人皆着了月白衣裳,在日色下如初雪的冷晖般醒目。 谢知礼近日都在外头跑货,如今谢府算是盛京数得上号的皇商,可若想再进一步,却远远不够, 他为人圆滑通透,样貌比之大家公子还盛,加之有个在朝当官的妹妹同妹夫,连江南产绸第一人的五福龙王都得给他三分薄面, 可这般下来,他平日难免忙活了些,昨夜更是未睡好,脑袋混沌之下见到向来同自己贫嘴的妹妹,一些话便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待见到那“冰坨子”不紧不慢望来的一眼,剩下的迷糊劲老早不翼而飞。 好在自家娘子打了圆场,直接揪着他的衣袖把他拽下了马车,嗔他丢人现眼, 谢知礼焉了吧唧垂脑袋跟在她身后,似是想到什么,转身朝要跳下来的两个小娃娃伸了胳膊。 “近日官署那可还好?”陆明霏才不管男人间的斗争,将谢知鸢扯到边上去问,“我听闻你近日研制出了玉芙膏,好些人上门来问呢。” 这与玉芙膏配在不同人身上能生出不同的香,如此独一无二的东西,刚制出来一些便被众贵女哄抢,只是树大招风,她忧心有人要对阿鸢不利,虽说有三哥在外头顶着,但难免有看护不到位的地方。 谢知鸢无奈,“那本是用来凝神聚气的,药效比安神丸还好,可她们却只关心那香味——” 叹气,“我往后不再贸然动手了。” 她说完话意一转,“那你呢?” 陆明霏一愣,如今时辰尚早,万佛寺底下游人稀少,暖融融的太阳从远山升起,将姑娘家的墨发染上金光。 她唇角弯弯,“什么我——” “你上回不是才同我抱怨我哥他老是出门在外不顾家吗?”谢知鸢凑近了些,乌黑的眼眸里满是戏谑,“我让你将他教训一顿,如今怎么样了?” 陆明霏有些恍惚,那时谢知礼一连一月都不宿在家中,回来便走, 她是真的愤懑,毕竟当年她嫁给谢知礼全然是因着他对自己的诚心做不了假,可男人当时承诺得好好的,如今却又这样冷落她。 一气之下就去寻了阿鸢。 谢知鸢一听便想要从小到大同他不对付的嫡亲哥哥吃个教训,半是开玩笑半是提议地让她去把人揍一顿。 照她来看,谢知礼就是只白斩鸡,哪能斗得过自幼习武的陆明霏。 可依明霏现在这样的神色,怕她的隐秘期望也落空了。 “他......他最近就算是忙,也都会宿在家中了......”陆明霏咬了咬唇,想起这些日子男人白日匆匆忙忙去跑货,半夜又能归家,那眼底的乌青便是这么来的,她眉眼也浮上些许羞涩。 谢知鸢看得是既遗憾谢知礼没挨揍,又为着他俩过得好而高兴。 毕竟当年那事闹得那般大...... 这边久未见面的姐妹二人说着体己话,那边谢知礼也在与陆明钦闲谈。 谢知礼这人甚是奇怪,在妹妹面前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要同她斗来斗去,在娘子面前则是控制不住脸皮百般撒娇,除此之外,就都是一副温润洒然的公子哥形象。 这不,在才被自己诟病为冰坨子的妹夫面前也能扯上些家常。 他一面絮叨着自家妹妹如何如何,要他多多担待些,一面又谈起自己的御家之道,以此来提点提点这位看起来不知如何拉拢女人心的妹夫。 面前的男人却只敛眉听着,时不时垂睫掩住神色。 谢知礼讲得口干舌燥,见妹夫还是这般舒缓得有些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由得暗道, 果真是个冰坨子,讲得这么细居然还听不懂? 未等他再开口劝诫,娃娃们早已等不及,胖乎乎的大个头去拽了娘亲的袖子,央着要去后山玩水了。 眼见着天色已不早,几人也顺势停了话头,各回各家带着娃娃们爬上了万佛寺。 万佛寺作为大衍第一国寺,近些年又被新帝下令翻修过,远远望去可谓是金檐闪烁、壮伟威严。 谢知鸢虽不信鬼神,却不得不敬畏,每每来了大殿便要去上柱香。 小孩们只管玩,向来不耐得烧香拜佛,陆平轩性子沉稳倒还好,谢若豫却已然闹腾起来,这下可好,被向来乐呵呵的爹狠狠教训了一顿,当即便挂拉了嘴巴,肥嘟嘟的小脸上满是蔫哒哒的神色。 谢知鸢瞧得好笑,在几人出了大殿后让陆平轩去哄哄他的表哥。 “哥哥真不知羞——”谢若月走在最前头,白嫩的脸蛋上满是嫌弃,她没忍住转过头来对亲哥做了个鬼脸,“现在在外头可别说你是我哥,太丢人啦啊呀——” 她话才说完,到拐角处身子便撞上了个硬邦邦的东西。 谢若月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仰起小脸便看见了张不算陌生却也不算熟悉的脸。 她吓得脸色发白,瞬间转身往后窜,直跑到了她爹身后。 谢知礼还没行至拐角,是以没瞧见什么东西,不明所以低下头,就听女儿小声用气音道,“爹,紧急情况紧急情况——” 他挑了挑眉,结果在听见下一句时脸色骤然一变, “是那个男人。” 谢若月说完便怯怯攥紧了手里的衣角, 小孩子大多脸盲,谢若月也不例外,可她却一眼便能认出那个男人,正是因为实在是太怕了。 前年的国祀上,爹曾远远指着那个男人,耳提面命兄妹二人不要同那人交谈,又在回家时说了好些那人的事迹。 传闻他虽生得人模人样,还是个闻名于世的大将军,心却是由狐狸同蚩尤的血造就,也正是如此, 私下里经常挖下属的心作为养料。 前些年不敢做得太过分,只挑死尸的心,如今当了大官,却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其中小孩子的心脏更是上上之选。 谢若月只怕那人挑中了她,瑟瑟发抖躲在爹身后求庇护,谢知礼却早已理好衣袖严阵以待。 果不其然,没走两步路便见一道身影自白玉台檐拐角处行来, 他身形高挺,背挺如松,浑身上下溢满久经沙场的沉稳气派,身边亦步亦趋跟着道娇小的身影,女子挽着道妇人髻,面容白皙,气质如云如雪。 他们二人见到这一行人俱是一愣。 冯赟早在见到谢若月时便已知道熟人在附近,原已做好准备,胸口却在见到那张明媚容颜时控制不住地翻涌, 他克制地垂下眸掩住目光,先行一步行了一礼,“见过陆大人、谢大人。” 冯赟本已官拜五品昭武将军,前些年边境动乱屡立奇功,又升了两品,官阶比陆明钦小却比谢知鸢大, 她目光略有些担忧地扫了眼抿唇垂眸的明霏,笑着开口道,“冯将军不必多礼,未曾想还能在这见到你同——冯夫人。” 她刻意在冯夫人三字上加重了语气,听得冯赟眉头微敛。 女子出嫁从夫,除却像谢知鸢这样身有官职的,余下的都予以夫姓,这样亲昵的、好似连在一块生死与共的称号,落到冯赟耳中却是无比刺耳。 他抿唇,不言不语垂下眼。 倒是边上的冯夫人勉强笑了笑,“是呀,妾身也意外呢,原本想着今日官署休沐,天色又尚好,夫君便带着妾身出来转转,遇见大人们也是巧事。” 冯夫人即是白玖,当初尚在闺中时便使了手段同冯赟定亲,更是在之后刻意让冯赟同陆明霏结了怨,如今瞧见了原主幸福美满、儿女双全,而她别说膝下无子,自成亲来就未受过男人半点雨露, 以往倒可以“自己赢了”当做是慰藉,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底是谁输谁赢一目了当。 如此相较下,白玖难免有些狼狈,今儿个是冯老夫人强压着冯赟带她出来转转的,她本想借此再努力一把,哪能想到竟能遇到陆明霏呢? 谢知鸢知道几人的往事恩怨,没聊几句便提了告辞,溜的最快的竟是谢若豫谢若月兄妹二人,争先恐后跑到前边,傻大个一面拐着跳一面朝还朝停在原地的陆平轩喊,“快跑啊阿轩,小心你的心被挖走!” 陆平轩嘴角抽了抽。 待几人道过别后,原本一言不发的谢知礼忽地同陆明钦跟前道,“劳烦妹夫替我管管两个不孝儿女。” 他脸上虽带了惯常的笑,眼里却没多少笑意,在男人颔首应答后便几步拉过边上陆明霏的手,眉含阴翳地走了,明霏只默不作声乖乖由他带着。 谢知鸢嘶了一声,略有些担忧地想要偷偷跟上去,却被男人一把拦住, “他们小两口的事,你过去做什么?”他说这话时唇离她的耳廓极近,热气略扑散开来,这些年谢知鸢被他□□得浑身无一不敏感,脊背骨瞬间软了下去。 “做什么啊——”她也仰脸凑近男人,小小声,“平轩还在呢。”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96节 陆明钦扫了眼正拧眉看着他们的小少年,眉目的和缓沉淀下来,替她抚了抚有些烦乱的发髻,才松手道,“走吧。” 不远处两个小萝卜头已停下脚步,在他们走近后,谢若月奶声奶气先问,“姨夫姨母,我爹我娘呢?” 谢知鸢轻咳一声,空出的手推了推陆平轩的肩膀。 小少年无奈看了眼娘亲道,“姑父同霏姑姑有要事相商,你们先与我们一道,待会他们就能来后山的玉屑击石处寻我们了。” 小娃娃本该是很好骗,不料这回就连傻大个儿谢若豫的豆豆眼都眯了起来,两瞬后同谢若月相视嘿嘿一笑。 这般古灵精怪的默契让谢知鸢微愣,不知想起什么,脸有些发红地握紧了男人的大掌。 路上再无半点波折,时不时能遇到些熟人停下脚步同夫妻二人行礼。 托陆明钦的福,谢知鸢现下除却皇亲国戚,无人要拜。 玉屑击石离万佛寺不远,正是享誉天下的奇观,好在着瀑布大,四面八方都有乱石, 几人围着转了几圈,正好撞见了“谈完要事”的谢知礼同陆明霏二人。 谢知鸢目光在女子有些殷红的唇上略略扫了两下,见着两人无事才松了口气。 小孩精力旺盛,谢若月捧着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狂笑着跳到这边,大声喊了声“娘”,她身后谢若豫也凑了过来,一见两只黑漆漆的豆豆眼就瞪大了,“娘——你又被爹欺负了?” 跟在后面的陆平轩一愣,就见到原本还垂眸羞怯的霏姑姑顿时柳眉直竖,有力的手指捏上了他那笨蛋表哥的耳朵。 他叹了口气,一些人不会说话还要开口,这不是找打吗? 谢若豫不知自家的小表弟已在暗中笑话他笨,被打过歇停了没一会,就闹着要去边上的潭水玩, 瀑布水势过大,确实不利于小孩子们玩水,所幸几人也无他事,就跟着一道去了。 一路下来谢知鸢就算身子再好,也难免气喘吁, “阿鸢,过来。” 陆明钦在湖边找了块光滑的大石头,将东西放下,转身朝她张开了双臂。 谢知鸢知这是在大庭广众下,可她着实是太累了,也没顾身后几人的目光,往前走几步挨进男人的怀里, 她小脸泛着红,额角与鼻尖上都是汗珠,被他扶住肩膀,摸了摸头。 谢知礼将陆明霏安顿好后回头看到的就是这般场景,他眯了眯眼,只见他那外甥三两步到了阿鸢跟前,喘着气道,“娘——我累——” 谢知鸢满眼心疼,拿着男人方才递给她的水筒,亲手喂到了小少年的嘴边。 谢知礼原以为他这外甥向来好面子,该是不会喝,未曾想下一刻竟乖乖张嘴了! 关键是他明明气息稳当,却要装作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那强作的喘息瞒得过谢知鸢瞒不过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他。 嗬——这小子...... 谢知礼看着脸黑无比的陆明钦,不由得庆幸自家的两个娃娃都傻乎乎的,全然不可能有这等心机。 “慢点。”谢知鸢垂着眼,看着平轩连续喝了几口泉水,温柔地轻拍他单薄的后背。 她喂完了陆平轩,身前忽地落了大片阴影,她不明所以看过去,是陆明钦。 男人原本白皙通透的面容忽浮现几分孱弱,薄唇都泛起白。 谢知鸢心头一跳,表哥原先都还有力道抱着她到石头上,又替她装水又替她擦汗的,怎么转眼间就是这幅无力的模样。 “表哥怎么了——” 陆明钦垂眸,连眼尾都泛上病意,他强撑道,“我无事,许是日头晒多了,坐会儿便好。” 谢知鸢想起男人最近在大量批折子,这一下子心就慌了,她抓住他的手腕,把了下脉,顿时拉着他坐一同坐,又是端水又是拿布巾帮他擦汗的,忙活得很。 谢知礼一直在旁边,眼睁睁看着那原本面色红润的男人忽地变得脸色煞白,三言两语就让自家那个傻妹妹中了招,不由得嘴角抽搐。 他原先还觉得这个冰坨子傻得很,又没有男人味,定然争不过他家那个绿茶小子,未曾想竟是他看狗眼看人低。 陆明霏原本捏着脚呢,见到他这幅怪异的模样,不由得开口问了句。 谢知礼理了下衣袖道无事,“只是觉得——我似乎也该习武了,多方便。” * 今日一天逛下来,就算是铁做的人也遭不住。 谢知鸢腰酸腿酸全身都酸,被男人按着揉捏。 暖乎乎的感觉自小腿升起,她垂眼看着,只觉得表哥像是在揉面团。 待全身的筋骨疏通过一遭,谢知鸢又生出一层细汗。 四喜已替她放了水,替她将身上的汗渍都清理了,回来时本想为“虚弱”的男人医治,未曾想表哥他受了暑气都不好好休息,在她把脉时软软吻上她的唇角,亲着亲着就倒到了榻上。 ...... 外边夜深露重,有官吏硬着头皮匆匆忙忙到了停南轩正屋门外送信折。 说是盛京盐铁司出了大乱子,连夜派人来同陆明钦要个对策。 官吏等了半晌,才见男人从里头行出。 他外披斗篷,内里却只着了中衣,鬓角还带着洗漱后的些微湿气,澹澹面容在月色下略有些难辨。 “何事?” 官吏将手中的折子递给男人。 如玉如节般的手指捏住折子一角,骨节突出成利落的弧度。 上面的墨迹杂乱,显然是急急写下的,陆明钦略蹙眉,暗道了声蠢货。 — 男人从外间再回来时已过了二刻钟,他垂眸思忖着,拐到屏风处时却瞬间顿了脚步。 床榻上的女子侧趴着,纤细的腰凹陷下去,弯曲成极细的弧度,隐隐约约可见两丸腰窝,她半歪了上身,伸手去够, 却始终找不到地。 正摩挲呢,她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略带了些惊惶地向后望来, “表哥......”谢知鸢瞬间停了动作,腰也跟着塌了下去,往里头靠了靠。 即便夫妻多年,遇着这般情景还是窘迫, 眼见着男人只是站在那眸光寂寂地看着,她红着脸咬唇,声如蚊呐地解释道,“好多,好多都......弄,弄不出来......” 谢知鸢说着缩了缩腿,抬睫,黑白分明的大眼盈满了着急,“我不想再有了......” 以往表哥总是小心翼翼的,可今日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谢知鸢慌了神,趁着表哥出去时自己去弄,可她没做过这样的事,半天了还没找到法子。 她如今难受得很,眼里的水光盈盈晃动。 陆明钦目光缓缓划过她微鼓起的小肚子,把手里的几则册子放到床边的架子上,略俯身—— 他才从外边回来,身上还带着些微凉意,指腹袭至肩上时,谢知鸢不由得打了个颤,身子往里缩了缩。 带着汗的细瘦肩峰被他按住,细腻秾艳的莹白肌肤泛着红, 男人另一只手轻点住她的腿肚子,嗓音沉着过沙般的哑意,“我看看。” ...... 带着哭腔的嗓音在室内响起,即便停歇了依旧稍喘。 陆明钦从架子上取了干净软的帕子,指腹细细捻了捻,他侧眸望着她泛红的眼尾,“还难受吗?” 谢知鸢摸了摸小肚子,轻轻摇了摇头。 他这才走了过来,复俯身捏住她的脚腕替她擦拭,不紧不慢道,“我已吃过药,阿鸢往后都无需担忧。” 谢知鸢好半晌才从脑袋泛白光中缓过神来,就听到男人这句,她一个激灵,半撑起身子,“什么吃药,表哥你怎么乱吃药?” 话还没说完,她便要伸手去够男人的手腕替他诊脉,可小腿肚还被他箍着,陆明钦稍用了两分劲一提,她身子便又不受控制地往后倒。 他垂低眼睑,乌黑的长睫停顿在空中,缓缓擦净才轻声道,“已叫其他御医瞧过了。” 谢知鸢仰躺在衾被上,她脸蛋红扑扑的,闻言眼尾被气得泛起水汽,“......敢情我便不是御医了,表哥怎么学会先斩后奏了?” 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猜到绝子药隐患极大,他就是算明白她不会答应才瞒着不说, 但总瞒着也不像样,所以才会故意造成如今这番局面以此试探她的态度。 真是个大骗子! 陆明钦放下她的腿,略俯身长臂一勾,她便落入他的怀中,温热的吻便在下一瞬落至她溢泪的眼尾。 “真没事,”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哄她,“你该知道我知晓分寸。” 女子属阴,喝绝育药难免招致宫寒,可陆明钦自小习武,脉搏里每一瞬输送的都是热乎暖融的阳气,根本不怕这些。 谢知鸢蹭蹭他的胸膛,没忍住扁了扁嘴,哭得更伤心,眼里满是控诉,“那你也不应当这样,表哥先前都答应过我,什么都要同我商量过后再行事——” 陆明钦长睫微停,捏住她湿漉漉的鼻尖,声音温絮,“这是最后一次。” 他的指尖还带着甜腥味,谢知鸢脸一红,耳朵尖也开始发烫,她眼巴巴地望过来,眼里还带着水汪汪的泪液,“真的?” 陆明钦颔首。 谢知鸢眼里的控诉散了些,可又想到什么,她眼睛一瞪,凶巴巴开口,“那若是往后,往后你再犯呢?” 陆明钦轻轻弯了下唇角,长长的眼睫在眼下覆上一层阴影,那双能与顶峰积雪平分秋色的眸溢满了暗色, 谢知鸢察觉出不对劲,可下一瞬小手便落入男人的大掌中, 他姿如雅澹风松,端的是无双清贵,却捏着她的手往下。 “若是再犯,”他垂了睫,眸光难辨,淡声道,“皆由阿鸢处置。” * 近日陆府的下人们皆察觉到了不对劲,世子夫人同世子爷好似闹别扭了。 准确来说,世子爷有心“讨好”,世子夫人置之不理,据守夜的丫鬟说,夜里世子爷要与夫人同睡,却被夫人赶到书房。 这些流言传着传着便在下人圈里传了个遍,他们本是不信,毕竟世子爷那般清贵的人怎么样都与“被赶去书房”几字不符。 可在家宴中见着几回世子夫人拍开世子爷夹菜的手、男人却只无奈笑笑的场景,他们不得不想起那些传言来。 但这些都不是大事,近日陆府的风头全被另一人占了。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97节 久未出门的陆夫人居然来了家宴。 这消息一出,暗中皆有眼睛盯着,毕竟陆府偌大门庭,外人瞧着简单,实则内里门道错综复杂,就算是些微变动影响也极大,机灵的下人们自是要钻研投以便随机应变。 就在这暗波汹涌之际,殿试的结果出来了,孙柚一举夺魁。 两年前女子试改革,前三名可与男子一道前往殿试应选,孙柚早在承启五年时便夺下女子试头名,入朝当了个户部小官。 她才思敏捷,频频有奇策上奏,圣上早想提拔她,只是碍于她灵州的户籍同女子的身份迟迟没下诏令。 这一晃便是五年,去年她与圣上约法三章,若是此次殿试有了名次,便交予她管盐铁的巡运司一职, 众人虽知这位孙大人很是了不得,可了不得的人多了去了,她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拿了状元,这可是本朝来第一位女状元! 正巧今日盐铁司那边出了大动乱,圣上在朝堂上一怒之下便擢孙柚为户部主事,主管金银,分管盐铁一事。 这是今日下的诏,现如今才传回陆府。 彼时陆府众人还在晚宴上,李公公念完诏令后,笑着将手中的红绸递到谢知鸢手里,“孙大人还在宫里用膳,她叫小的将诏令先传回府交到您的手里。” 谢知鸢边接过边道谢,眉眼间的喜意拦也拦不住。 待李公公走后,席间顿时闹开了锅。 “我就说那孩子是有大智慧的面相,如今啊也算是咱们陆府的福气了。” 这是坐在主位的老夫人,笑得牙开不见眼。 “阿柚姐姐好厉害,前些日子她还替我捡毽子了呢——” “那她前年还帮我做了只竹蜻蜓。” “你们都没我强,”阿圆摸着浑圆的肚皮得意洋洋仰着小脸炫耀道,“我可是被拖去受了孙大人教导过的,”他空出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大脑门,嘿嘿一笑,“这儿还切身接触过她的手呢!” 此话一出,其他娃娃们顿时又哇哦了一声,“话说明日阿柚姐姐便要驾马游街了罢,咱们替她撑场子去——” 坐在主座下首的陆夫人平静无波地看着,边上的镇国公身子越发不好,他面色发白,边咳边觑着她的脸色,窥到她的眼风扫向哪道菜,便颤巍巍替她夹。 “你不必如此,”叶絮半阖了眸,淡声道,“我不是为了你才出来的。” 镇国公默不作声闷了口酒。 叶絮攥着裙角的手紧了些,半晌才艰难道,“你少喝些,我可不想年纪轻轻成了寡妇,那不好听。” 陆兆盛闻言眼底闪起亮光,语调略微带了些希冀地应了声。 这边多年未相处过的夫妻气氛有所缓和,那边谢知鸢已先同陆明钦离席了。 夫妻二人加之陆平轩与旺财一同走在夏日月色的小道上,一家四口氛围还算和谐。 谢知鸢心里开心,先前表哥瞒着自己的事好像也变得无甚重要,于是侧眸笑着道,“阿柚如此有出息,我们也不能拖后腿,我打算亲自下厨替她做碗面。” 陆明钦眼皮子一跳,扫了眼边上乖乖跟着的陆平轩,意味不明道,“先前平轩五岁生辰时,你都未下厨。” 谢知鸢拉着旺财,闻言扁了扁嘴,“阿柚她毕竟家不在盛京,又轻易去不得灵州——你忘了她爹娘当初是怎么说的了?” 谢知鸢提议要带孙柚走时,孙老爷担忧的事成了真,他怒气冲冲要将孙柚关起来,甚至要请家法治治那个不孝女—— 最后还是孙夫人松了口,因为孙柚哭了, 那是自她那条小黑狗死去后第一次哭, 原本孙家众人已想将这块冷硬的石头抛弃,是孙夫人还存了一丝希望想将她拉扯到嫁人,可这些年少女无悲无喜,只知道用一双冷冰冰的桀骜眸子视人,孙夫人都要不抱希望, 结果却见她哭了。 她一边哭一边哀求着他们放过她,孙夫人心如刀割,又怎能不应。 可孙府毕竟在灵州是有头有脸的大户,此事一出怕是要沦为全城人的笑柄,孙柚自请与孙府断绝关系,此后种种再无瓜葛。 少女一夕之间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谢知鸢怜她,已将其视为半个女儿,在她的事上难免更上心一些。 陆明钦见劝不动,只好由着她去。 晚些时候,膳堂外的游廊处坐了两道人影。 陆平轩牵紧手中的狗绳子,目光从旺财尖尖的耳朵游移至身边的男人身上。 陆明钦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却安然不动地端坐着,姿势与坐在书房里的太师椅里无大差。 陆平轩抿了抿唇,指尖在衣摆上攥紧了些,轻声唤,“爹——” 陆明钦抬了抬眼,目光在风灯下晦暗不明。 陆平轩喉咙咽了好几下,才道,“祝您生辰快乐。” 陆明钦一愣,心中难得要生出些什么,结果小少年又加了句,“娘她定不是有意要忘记您的三十二大寿的。” 此话一出,两处惊雷炸得陆明钦眼皮子一跳。 他抿唇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一时之间周遭一片寂静,直到一声膳娘的面好了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寂。 谢知鸢学得格外认真,但她从前没做过类似的活计,难免耗了许多时间,她笑意盈盈给了膳娘两块碎银子,道了谢,才拎着食盒到了外边。 一见夫子俩沉默地坐着,她也沉默了一瞬。 还是旺财先起身到她身边蹭了蹭,谢知鸢笑眯眯揉了揉狗耳朵,这才对着他们道,“晒,晒月光呢?” “娘——”陆平轩起身要帮她拎盒子,却被另一只大掌抢了先。 陆明钦颠了颠重量,略觉得不对劲,他没忍住,唇角微伸。 “走吧。” 他轻声道。 谢知鸢同他们一道回了停南轩,期间一直悄咪咪观望着男人的神色,见他无悲无喜,眸光沉寂,不由得挠了挠脸。 盒子放在桌上时发出沉闷的响声,谢知鸢跟在后头,歪着脑袋开口道,“阿柚应当马上要回来了,先帮她把面端出来凉凉?” 说到最后,她尾音已轻轻扬起。 陆明钦又忍不住轻轻弯了下唇角,他不紧不慢打开盒子,果不其然,里头端端正正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 虽说先前早已料到,但那股子欣喜如蜜汁般在全身上下缓缓游动,他睫毛微垂,故意问,“怎么有两碗面。” 谢知鸢早已凑过头来,她还没吭声呢,坐在圆桌一角的陆平轩已先替娘亲开口, “爹在明知故问。” 此话一出,两人都笑了出来。 谢知鸢捂着嘴强忍笑意,手上还带着擀面时留下的白痕,她把男人拉扯着让他同陆平轩坐一块,自己则是端出了较大的那碗长寿面放到了男人跟前。 热气扑腾间,女子姣好的容颜都已被遮掩,唯独柔软温甜的声音相对明晰, “都说前程似锦、子孙满堂,可我惟愿一家人平平安安,陆从瑾,生辰吉乐。” “愿我的夫君——年年皆胜意,岁岁常欢愉。” 作者有话说: 哇,盛京完啦——下章是前世(明天发) ——忘说了忘说了,已经开奖啦,宝子们看看站短那里有没有消息,中奖的宝来戳戳我呀? 第180章 、前世1 谢知鸢从很小的时候起,便知自己对镇国公府的表哥有些不一样的心思。 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许是周遭的同龄人俱是歪瓜裂枣的,而正巧身边又有这样一个温雅又锋利如碎玉薄光的大哥哥。 她刚开始只是喜欢黏着表哥玩,可不知怎的,这种喜欢便逐渐变了味儿。 少女怀春,该是再正常不过的吧。 怀春后一些相处就会变得不自然。 每回见到那位鹤骨松姿的表哥时,谢知鸢的胸腔就会不自觉怦怦乱跳,她在他面前向来很紧张,生怕被敏锐的少年窥得零星半点心思。 但或许是因着青梅竹马的缘故,他对她多有照料,小时候会教她写大字,大了就辅导课业, 能相处的时机太多太多,谢知鸢一直绷着心弦,不如以往般撒痴卖乖,反而默默疏远了些。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奇异之处,不过还以为是姑娘家大了知晓避嫌,便任由她疏远。 两人就这么相处着,谢知鸢甚至觉着这般也极好时,平静的生活蓦然多了变数,于瞬间如石破镜面般扰了所谓清静。 那日谢知鸢替有事而先行的祖父看管仁心药堂,本都是好好的,不知何时忽地闯入一个婢子并老夫人,是来找她爷爷求治的。 那老夫人瞧着奄奄一息的模样,谢知鸢有心要救治,却因被那婢子瞧不上而错过, 直到叶老夫人逝世的消息传来,她才知晓到那日来问诊的是表哥的亲生外祖母。 谢知鸢开始后悔当时为何不坚定一些,若是她坚持要治,或许人能就回来呢? 宫中有御医替老夫人把过脉,断言若是再早一炷香的时间,老夫人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一炷香的时间,与那婢子送老夫人来仁心药堂的所废的时间相当。 那婢子事后因自作主张被杖毙,而仁心药堂也因为这陷入风口浪尖之中,虽并未有人迁怒,可谢知鸢心中有愧,自是不敢再去陆府面对表哥。 再一次核验不合格后,她在娘亲眼皮子底下补着课业,边上父子俩正整理着近日所需的药材,外院忽地传来拍门声。 谢知礼去看了情况,没多久便神色慌张地回来,“爹,出大事了!” 谢知鸢不明所以抬眼,谢老爷跟着谢知礼到了外头,不一会又急匆匆回来换上衣服就走。 他们都未说明情况,谢夫人也不知晓实情,内心慌乱面上却还算沉稳地送了女儿去睡觉。 谢知鸢第二日醒来时,天就变了。 他们家因被人骗,弄混了霁灵草与云芝草,药全都毁了不说,还要赔偿那些买了药的买主,信度一落千丈,欠了一大笔债。 她爹日日夜夜去求昔日的好友同伴,可那些商人生性凉薄,见谢府没落不愿伸手搭救,还因陆老夫人的事故生怕自个儿沾染上麻烦。 日日都有人来催债,她哥难得挺直了腰杆护住她同母亲,却因一时之气去赌了钱,结果因输了不愿背债而被人打了半死。 迫不得已之下,娘带着她去了陆府。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98节 她与陆老夫人议事时,谢知鸢就蹲在小石板路边怔怔发呆,直到身前落了阴影,她才仰脸望去。 是表哥。 彼时男人年近弱冠,在谢知鸢眼中就是沉稳的大人模样,与其说她对她的感情是青涩懵懂的喜欢,不如说是一种雏鸟归巢的依赖。 他朝她伸出了手,似是随口问了她来陆府有何事。 谢知鸢偷偷窥了眼男人波澜不兴的面容,压下直冲眼眶的酸涩,同他说了近日的事,又与他表示了对叶老夫人身死的歉意。 陆明钦略颔首,垂了垂长睫,只说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谢知鸢于第二日才得知陆府给了娘一大笔钱财,又送了不少宫里才有的名贵药材给她哥治病, 这样的大恩情,却宛如沉甸甸的石头一下子落在谢知鸢的心上。 她一面对表哥生起越发深厚的舐犊之情,一面也越发清醒地意识到他们二人绝无可能。 就算是给陆府当妾—— 莫说她自个儿受不了,她娘同陆老夫人都不会答应。 经此一事后,她爹越发谨慎,她哥也为此而罕见地上进起来,哪怕脚略有些跛了,也依旧乐呵呵不在意他人的看法,替谢府跑上跑下赶货。 谢知鸢不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1,在课业上越发用功,好几次都得了严夫子的夸奖...... 除却越发酸涩的少女心思,其他的都在转好。 每逢过节谢府被邀去陆府,谢知鸢在席间总能远远看上男人一眼,他还是那般清淡渺远的模样,纵使不擅应酬,依旧应对从容。 是天上月,亦是湖中月。 伸手不可触及,触及也是一场空梦。 可她心知捞月不可行,却依旧控制不住沉沦。 * 那日后明霏邀她去陆府小住,谢知鸢鬼使神差答应了。 她只是想着,能多靠近他一些便好了。 在陆府的日子清闲又忙碌,谢知鸢放了学后都会去陆老夫人那儿请安,日日不落,有时运道好能瞧见下了官署的男人过来坐坐。 她偷瞄着他同陆老夫人聊家常的模样,目光清浅又深刻地描摹着他清冷淡漠的轮廓,心里的那只雀儿不停的叫着跳着。 只要这么看着他,她已心满意足。 * 陆明钦将要定亲的消息传来时,谢知鸢还在同陆明霏一道绣花。 难得的休沐日,小姑娘们端着小杌子在游廊里嬉闹。 谢知鸢绣花总绣不好,明明在人身上扎针是灵活又准确,落到锦布上却无从下手,东一针西一针格外简陋。 陆明霏凑过来替她瞧,没看几眼,捂着嘴笑了起来,“你这绣活,若是将来要嫁人可怎生是好?怎么比我还丑啊——” 谢知鸢微愣,她其实不曾或是说不敢去寻思嫁人的事,可是转念一想,若不能嫁给表哥,那嫁给谁又有何异呢? 如此穿针搭线就算再不用心,那也无足轻重了。 她无奈笑了笑,还有功夫调侃陆明霏,“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呀,这鸳鸯都要被你绣成鸭子了——” 谢知鸢说着说着意识到不对,“你绣鸳鸯做什么?” 她觑着陆明霏的神色,试探,“莫不是有情郎了?” 可她潜意识知晓就算明霏有了喜欢的男子,但若未定亲,那也不可能绣鸳鸯...... 谢知鸢脑中思绪一闪而过,却在将将要抓住时被外头行来传讯的小丫鬟打乱。 “姑娘,安小姐方才已抵达盛京,夫人请您去叁誉堂见个面,顺便让您旁听世子爷同安小姐的定亲事宜,也好为日后打个样。” 什么定亲? 谢知鸢愣愣的,那股子被压下的慌乱于瞬间翻涌上来,她点心却缓缓沉了下去,所有的晦涩阴暗在日光中无处遁形。 陆明霏回了丫鬟马上便去,而后才侧眸笑着回答谢知鸢,“是娘让我学着绣个荷包作为未来三嫂的见面礼,我思来想去,不就只能绣鸳鸯了吗,只是未曾想她居然提前从陵州到了盛京。” 谢知鸢无意识应了声,明明头顶烈日洋溢,她却浑身冰冷。 那种混沌到失语的状态不过持续两瞬,回过神时,她勉强笑了笑,竟开口问,“能带我去见见吗?” 在陆明霏略微诧异的目光中,谢知鸢强撑着,不让自己的脸色过于难看,“我还没见过陵州的大家小姐呢,况且多认识个姑娘也是不错的。” 陆明霏长长噢了声,她笑道,“往常我怎么劝你都劝不动,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思,那便与我一道去吧。” 谢知鸢跟在她身边,听明霏谈及安三小姐无数事迹, 学识好、样貌出众,出身清贵...... 她越听越苦涩,自己也不知道所求为何,只是胸口闷着一股气,支撑着她到了叁誉堂, 彼时正堂里闹闹腾腾的,数不清的人影在晃动,谢知鸢的目光却直直落在中间那人的身上。 见到安珞本人的那一刻,她胸口的那口气瞬间泄了。 这才是表哥该娶的当家主母,礼数周全、落落大方,又有着女子的娇俏。 两人站在一块,绝对极为登对。 谢知鸢默不作声地看着,开始庆幸自己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不被人注意,所有的狼狈便能自欺欺人地消散。 她开始收心,尝试着止住一切心动,回到谢府后,日日夜夜捧着经纶研读,心为其他事所占据,就少有想起感情上的挫败。 谢知鸢本就聪慧,认真修习后不论是策论还是经文样样出众,即便对朝中之事半点不懂,她也会花上点银子去茶馆听说书先生论及近日下达的诏令。 一来二去,她成了夫子们口中的好学生,告示榜上也常常能出现她的策论文章。 一些隐秘的心思总会在三更半夜无人时逐渐占据心底,若是表哥看到了呢? 她的文章就贴在告示台上,受众人瞩目,若是表哥看到了呢? 如此一想,不该有的甜蜜便泛上心尖。 直到有一日,她被严夫子叫去核对答卷,开门时恰好听到他们的谈话。 有位夫子似是要离京了,先前与陆明钦颇有渊源,谈及不日陆世子便要举行及冠礼,他本人却早已不在大学府,不然还可以在学府内便将礼交予他。 谢知鸢愣了半天,直到严夫子自内唤她过去才勉强收回思绪。 所以......表哥是早已不在学府内了吗...... 也是,他在官署里述职,除却剩下的几门考核要回来应对外,好像也没什么理由继续留下了。 心中的那些甜蜜瞬间化作锐刺,刺得人生疼。 所以她好像,半点交集都不该同他有。 可一些东西在心中憋久了真的会出大问题。 陆明钦及冠那日,谢知鸢本不想去,毕竟心中的感情压得已是很辛苦,若叫她再见到男人,那岂非火上添油、自找苦吃? 结果谢夫人不虞了, “你表哥自小便照顾你,你小时候也常常黏着他,如今大了怎么就这样了呢?若是连及冠礼都不愿去,别人该怎么说你?” 谢知鸢未曾同娘亲说过自己那些个小女儿心思,又不知寻何理由推脱,闻言只好无奈应下。 可之后发生的事她真万万没想到。 * 陆世子及冠礼当日,镇国公府盛京的人几乎来了个遍,个个身着华裳羽衣,谢知鸢混在其中并不算显眼。 她的容貌从小被人夸到大,但她本人并不太在意这些,甚至于说有时候会对被注意到的状态感到厌烦。 她只想躲在自己的壳里,伸出一点小爪子都会被灼伤。 宴席间觥筹交错,因为陆世子本人清冷整肃,倒是未请舞姬、戏班子之类, 谢知鸢牢记自个儿不能喝酒,只闷头吃菜,后边婢女替她送了壶茶来,她渴得很,咕噜咕噜喝了大半壶,临了憋不住想去如厕。 她从小就在陆府摸爬滚打,里头哪条路该通往哪边她都熟记于心,如今宴席才过半、所需侍女甚多,她也就同娘亲说了一声自个儿起身去了。 今日夜色倒是正合时宜,月上中天,圆墩墩的一盘又大又圆。 谢知鸢从溷轩出来时才意识到不对劲,她晃了晃脑袋,可那种迷蒙与燥热还是浮上面容。 晚风带着些微凉意,却越吹越热。 她想起方才桌案上的佳肴,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误食了掺有料酒的菜。 谢知鸢并不担心,此处里宴席不算远,况且这点酒不过是微醺,再者—— 眼下那酒反倒让她的脑袋迷糊成空空一片,存有理智的同时,又能让人忘却那些个烦恼,一时之间浑身上下都轻松起来。 如此一来,她反倒不急不忙,慢悠悠地行于青石板路上,听着绣鞋触及地面的窸窣声与寂寥的风声。 却在蓦然之间交错进了其他的声响。 谢知鸢脚步一顿,目光越过大片树叶,行至不远处的六角亭中,她看见了表哥,还有......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安三小姐”。 仲夏的晚风大了些,将六角檐上的枝叶刮得沙沙响,那亭角的一处风灯被噼里啪啦刮灭,周遭霎时暗下一大半。 谢知鸢却看得清清楚楚、听得也清清楚楚,亭内少女娉娉婷婷站在男人身前,嘴里是亲昵无比的称呼。 她一口一个男人的表字,每喊出一声,便在谢知鸢心中砸出响声。 她不知为何,脚底好似生了根,只是睁着眼看着,攥紧了手中的香囊。 那是她去岁替他绣的,当时想亲手在这一日交给他,后来知晓绝无这种可能,却又因复杂的心绪,带至这场宴席中来。 谢知鸢默默地站着、等着,冷风并未吹灭她脑中的迷蒙灼热,反而将那零星半点火光烧得越发旺盛。 她看着安珞的背影愈行愈远,手心处的香囊早已被汗洇湿。 “表哥——” 在男人从六角亭中踱步而出时,谢知鸢忙唤住了他。 他似是有些诧异,眉目在风灯下落了大片阴影,声音是惯常的冷淡,“你怎会在这?” 谢知鸢揪了揪香囊上的宫绦,在他的目光中伸了手。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199节 少女细软的手指压在深色香囊上,她控制住自己略微颤抖的声音,借着迷糊的酒劲道,“这,这是阿鸢绣给表哥的,” 她顿了顿,手也跟着抖起来,“祝,祝表哥生辰快乐......” 陆明钦并未接过,目光隐晦地往她露在外头的肩颈轻轻一扫,再开口时眉目稍敛, “不用,你自个儿留着,夜里风凉,早些回去吧。” 男人的声音顺着风飘来,开头二字一出,谢知鸢霎时如堕冰窖,眼见着他要离去,她忙上前几步,又唤了他一声。 这下子嗓音中的哭腔拦也拦不住。 陆明钦步子稍停片刻,侧了侧身问,“还有何事?” 男人今日着玄色深衣,原本散落的青丝全都束至青铜乌冠中,其上横插着的墨玉闪着微光,显得越发沉稳。 谢知鸢吸了吸鼻子,那股子酸涩从眼眶逐渐沉浸至心中,些微的醉意被她放至极大。 她突然,就不想再瞒了。 她好累好累,每每见到他,都要躲开他的目光,生怕他瞧出点什么,可她不想再这样了。 谢知鸢扑扇了下睫,眼底已泛上水光,“表哥——我,我心悦你。” 这句已用了她全部的勇气,她不敢去瞧男人神色,无措垂眼时,长睫上的泪珠陡然坠落。 周遭只停了两瞬,男人一如往常的嗓音便顺着风飘了过来, “你该知道,我只将你看作妹妹。” 陆明钦垂眼,难得耐心道,“你如今还小,尚未清楚情之一字,况且——若是这些心思说出来徒增烦恼,反倒不如不提。” 原来她在他眼里就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娃娃? 谢知鸢倏忽打断他,“我不是了!” 月色下,少女抬起一张湿漉漉的脸,面上泛着酡红,睫上沾满了晶莹的泪珠, 她撞进他沉沉的眸光里,“表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她的眼里犹带着残余的怯意,却有着明明灭灭火光。 陆明钦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他眉头稍蹙,“你喝酒了?” 谢知鸢脑袋烧得慌,却喃喃摇头,却见表哥走近了些,原先他半边身子隐没在深处,到了明处,颀秀挺长的轮廓尽显。 她感受到男人微凉的掌心在她额上相贴了一瞬,快离去时却被她一把抓住不放。 没等陆明钦用劲,谢知鸢一下子抱住了他,他身上的冰冷的盘扣瞬间抵住她的胸口,“表,表哥——” 她不停地哭,用脑袋在他的怀中蹭来蹭去,鼻尖满是熟悉的清冽气息, 她想起小时候在他怀里打的吨,又想起他会把自己抱在膝头耐心喂自己喝药, 心中几近病态依赖升至顶峰时,她被男人捏住后颈拽离了他的胸膛。 “谢知鸢。”他开始连名带姓地警告她,谢知鸢却被酒意蒙蔽,半点都不畏惧。 她半真半假地,哭得很伤心很委屈,泪滚落至胸前时,嫩白的半边雪软随着肩头颤动, “表,表哥——” 她磕磕绊绊地唤着他,眼里盈盈的泪珠在月色下晃动,又刻意与他拉进了距离,少女的清甜气息在空中浮动, “阿鸢真的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我们没可能的,我只是想说我心悦你......但是你看看我好不好......” 她开始胡言乱语起来,行事全靠着污秽的潜意识。 男人早已看透她拙劣的引诱,他眉目敛起,稍用力便将她再次拽离, 这回他没再收敛力度,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少女,目光越过夜色,罕见变得锐利起来,“谢知鸢,我再说一遍,我只拿你当妹妹,劝你趁早歇了那些心思。” 作者有话说: 没有预知梦的阿鸢更自卑更敏感了害 很多事件都相似但是选择也不同。? 第181章 、前世2 谢知鸢醒来时头痛欲裂。 破碎的记忆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全部涌入脑中,刺得她本就睁不开的眼睛发酸。 昨夜表哥差了个小厮送自己回宴席,可她当时哭得止不住泪,在男人离去后自个儿又吹了会儿凉风才回席。 幢幢灯影未灭,谢知鸢频频思及男人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字斟句酌过后无度的酸楚与痛苦泛上心头,更多的却是后悔。 仗着娘亲在身边,她又喝了好些酒。 好似这些酒入肚,先前与表哥说的那些话也都有了借口。 她不过是醉了,谁会把一个喝醉的人的话放在心上? 就算第二日再撞见他,她也能以往常的姿态落落大方当做什么也不知晓。 喝多了的感觉很难受,感触本该在“难受”上的,可脑中那些片段却明晰得打断了一切思绪。 “我只将你当妹妹” “劝你趁早歇了那些心思” 一字一句,重重敲在她的心头。 她从未见过他那般生气过。 自从与表哥相识,谢知鸢眼中的他向来都是沉稳淡漠的模样,好似能将一切掌控——即便是承安郡主同他表明心迹,他也是礼让地回绝,并未有半分不妥之处。 昨日他那般生气,是因为她抱了他吗...... 谢知鸢捂着额头白了脸,待适应完亮光半睁开眼,才察觉自己躺在不算陌生的床上。 “谢小姐醒了?”正好有丫鬟端着木盆与水入内,边放下手中的东西边望过来。 见她一脸诧异,她笑着解释,“谢小姐怕是不知自己为何在此处吧。” “昨夜您误将酒当茶喝了,醉得很,谢夫人怕途中出了什么事,便将您先送来陆三小姐这了。” 她话音方落,外头吱呀一声,有道身影推门而入,见着谢知鸢醒了想调侃,却在注意到她的脸色时转为担忧,“如今感觉怎样了?脑袋还难受吗?叫你不会喝酒还偏要喝,现在倒好了吧。” 谢知鸢忙告饶,用的是谢夫人替她寻的借口,“这不是拿错了嘛,我还以为是茶呢,先前吃了点混酒的菜,后来脑子有些不清醒......” 陆明霏没好气嗔了她一眼,挨着她坐到床边,摸了摸她的额角才松口气,“好在没发热,方才安珞还要说要见见你,不过我瞧你这样......还是好好休息吧。” 此话一出,谢知鸢心蓦地一突, “她寻我做什么?”她将身上的薄被翻至一旁,脚搭着绣鞋坐直了身子,“安三小姐认识我?” 心里却开始后悔,昨日她那番表明心迹的痴话不会被安珞听到了吧。 果然酒这种东西就是容易坏事,表哥都要定亲了,她居然还为着一己私欲去打搅他们。 陆明霏扶着她起了身,又将丫鬟递来的布巾放到她掌中,漫不经心道,“她当然认识你呀,方才提起你时话语里还很是好奇呢,听闻你现如今就在陆府,所以才想见见你。” 谢知鸢缓缓捏紧手中的布巾,濡湿温热的水流至指尖,她抿唇笑了笑,“那明霏得陪在我身边,你知道我怕生的。” 陆明霏捏了捏她的鼻头,戏谑地轻笑,“我什么时候落下过你了?” * 安珞住在陆府的桉花院里,是离停南轩最近的院落。 谢知鸢到时她正巧在晒书。 端雅灵秀的少女在日色下摊了摊泛黄的书页,细心地把它别在竹架子上,纤瘦的指尖拂过翘起的书角,听到脚步声才不紧不慢地起身,对着来人露出双水润的乌眸。 “怎么想起晒书了?”陆明霏俯身从边上拎起一本没摊开的,扫了眼书封,便不感兴趣地放下了。 安珞笑了笑,“来盛京时我行的是水路,那几大箱子书难免受了潮,前半月我看完了趁手的,才发现这底下的境况,趁日色尚好,便拿出来晒晒,若不然啊,都要没书看了。” 谢知鸢目光在那一大架子的书上扫过,调转回来时,才发现安珞正巧看向了她。 “这位是就谢小姐了吧?果然百闻不如一见,真是个出色的美人。”她的声音如人般温柔,却好似生了倒刺般在谢知鸢脊骨上层层刮过。 她知晓自己宿醉过后的脸色有多苍白难看,如今都不需要找其他借口来掩饰。 陆明霏知道谢知鸢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会不安,所幸将话头都接了。 几人聊着天入了屋内,谢知鸢默不作声听着,看安珞仪态大方挑不出一丝错处的模样,越发觉得羞愧与自卑。 待丫鬟上了茶,她又笑着问谢知鸢在哪读书,可看过何书,平日里喜欢做何事, 明明都是小姑娘家正常的话题,谢知鸢却越答越不安,脸上的臊意与声线里的颤音怎么都止不住。 陆明霏看她这怂样,试图缓和气氛,“她就是有些怕生,多聊几句就好了。” “不打紧的,”安珞轻轻抿了口茶,眉目的笑意未停,“我听从瑾谈及自己有个表妹,原以为是活泼的性子,如今这般倒是我太冒昧了。” “先前思及将来许是要常常相处的,这才说想见一见,妹妹莫要计较我心切,毕竟我这也是头一回,碰着与从瑾有关的难免想多了解一些。” 她这话的意思不难猜,陆明霏没听出来,谢知鸢却听懂了。 既表明她同表哥关系亲厚,又暗示谢知鸢在他那不过是随口一提的关系。 谢知鸢听得难受,又担忧昨夜那幕是否被她瞧见了,一时之间不上不下,不知是个什么感触。 “说起三哥,娘可有说过到底何时定亲?”陆明霏果然没听明白,只是见谢知鸢脸色不好,才匆匆忙忙转移了话题。 “陆夫人说的是下月,”安珞对着谢知鸢温声道,“届时还请谢小姐赏脸来定亲席一聚。” 对着她的笑脸,谢知鸢勉强展颜也跟着笑了笑。 * 谢知鸢浑浑噩噩回了家,又浑浑噩噩睡了个昏天黑地,怎么叫也叫不醒,直把谢夫人吓坏了,都快请动谢老爷子替她看病了,她才生龙活虎地又出现家人面前。 在谢夫人问起时,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我没事的,不过是那日酒喝多了些,脑袋转不过来呢,晕乎乎就睡得久了些。” 她对外一律都是这个说辞,还没等谢夫人有疑虑,便抱着她的胳膊撒娇企图蒙混过关。 家里人见她与平常无异,便都放下心来,殊不知谢知鸢在外人面前依旧是那副阳光明媚的不着调模样,私底下的泪却早已沾湿了枕头。 她开始沉迷于听茶馆的说书先生讲各种奇诡的故事,毕竟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了,便只得将所有期望放在故事里。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00节 一日她听说书先生谈起长平侯意欲续弦一事,话里话外都为这位多年丧妻却还未娶的年轻侯爷可惜,只道深情还是敌不过时岁。 说书先生不过感慨两句,底下却有百姓愤愤不平,觉着那长平侯先前种种不过是作秀。 谢知鸢蹙了眉,手指轻敲桌面,在四喜替她倒茶时没忍住道,“都说‘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论贤人总要比常人苛责许多......” 她话音方落,便听隔壁雅间传来动静。 “那长平侯怎么能算闲人呢?” 茶馆的雅间以二折板障相拦,中间亦有小窗,正巧应了以茶会友之道,那男子问话时掀了半侧板障,谢知鸢影影绰绰能瞧见零星半点景象。 她抿了抿唇,“我不妄议长平侯为人处事如何,也不关切他怎样,只评判世人眼中的他。” 隔壁有人笑了笑,谢知鸢才发觉那头似乎坐了不止一位公子。 “方才是家弟冒昧了,他生性乖张,听到何事都要去问,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这位公子的嗓音清清浅浅,蓦然叫谢知鸢想起玉珏破碎的声音,她也跟着笑,“无事,若能借此言说合于心,那也算应了‘以茶会友’。” 这公子还未应答,反倒是方才来问的那位又开了口,“姑娘莫怪,只是你方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谢知鸢眨了眨眼,仗着他们见不着她的模样,便开始高谈阔论,声音里都溢出平日里没有的自信与光彩, “之所以这般说,是因为世人眼中的‘长平侯’着实过于冤枉,便如贤者,只消得有一点差错,众人便会对其口诛笔伐;可如若长平侯开始时便是个薄情寡义之辈,只要有改邪归正的迹象,世人又会大肆赞美,可他们未曾想过用一样的量规待人,这又哪有公道可言呢?” “姑娘说的有理,与我乃同道中人也。”那位小公子语气欢快,另一位则垂眸但笑不语。 有理是有理,可于一个姑娘家而言,能抛却对男子深情的期望而谈及其他,却是有些冷静了。 谢知鸢喝完茶后说书先生恰好也下了台,她从怀里摸了摸,却捞到一场空。 她转头与四喜对视了一眼,俱从对方眼里看出“完蛋”二字。 她的钱袋子怕是被偷走了。 谢知鸢没忍住哀叹出声,怎么这么倒霉。 她哀哀戚戚地使了个眼色,四喜便无奈起身,掀了掀板障,犹豫着开口道,“公子们莫怪我们打搅,我家小姐今日诸事不顺,方才被人摸走了钱袋子,是以想来借二两银子......日后务必会归还。” 里头的公子笑了笑,什么都没多说,只道不必客气,“凌竹,替隔间的小姐付了茶钱。” 谢知鸢臊得慌,又坐了片刻才要起身离去,正巧在门口也撞见了从隔壁出来的男人。 两人俱是一愣,还是谢知鸢先反应过来道谢,并言明下回要还他银子。 年轻的公子笑了笑,“如此却之不恭,在下孟瀛,还未知晓姑娘的名讳。” 谢知鸢目光在他衣角精致的修竹上一扫而过,又匆匆瞥了眼他清俊的容貌,才抿唇道了自己的名讳。 两人并未多聊,孟公子谈及他堂弟已在下头等他,便先告辞离去。 * 谢知鸢本以为这不过是意外的交集,往后也不知能不能碰面,毕竟这点银子怕是都不能入他们那些贵家公子的眼。 可没想到的是,她来茶馆频频能碰见这位孟公子,他一向坐在那间雅间,一来二去,两人难免熟识,有时还会坐一块一道听书论道。 孟公子于朝中之事很有自己的见解与看法,谢知鸢策论正愁着无从下手,便厚着脸皮事事问他,这一番下来,核验成绩都升了好些个名次。 学府的事暂且不提,近来京中香料为众贵女所爱,连陆明霏都疯狂采买香料阁新出的香囊。 谢知鸢想到谢府还欠着陆府的那一大笔债务,不由得试着买了常见的制香方子,自己开始制香,她本是随手一试,未曾想还真捣鼓了些名堂出来。 普通的安神香,闻了不过是神清气爽,谢知鸢制成的香,沾上一点,便能叫人觉得欲罢不能、通体舒畅,恍若任督二脉也被打开。 这香严丝密合,层层堆叠,宛若天成,让人察觉不到有关原香料的踪迹,甫一制出来,便被谢老太爷大肆夸赞。 香料的制成工艺如火如荼,谢父本就是制药高手,手底下也有不少信得过的人,原料也非新鲜药材。 谢家药坊一罐罐一盒盒地产,一批拿去仁心药馆卖,一批又送去给达官显贵, 那些贵人本不屑,可一开盒各个变了脸色,不过短短几日,谢府名声大噪,成了不少高门府邸的座上宾。 凭借这香料,谢府被圣上召见,谢老爷同谢老太爷在宫中呆了一夜。 翌日,封皇商的诏令与父子俩一同被送回了谢府,来的李公公样貌很是和善,目光却在谢知鸢身上流连不止。 谢家人还都沉浸在喜悦中,唯有谢夫人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 李公公的眼光向来很高,他常年在宫里待着,焕帝后宫寂寥,可各地卯足了劲送各种美人来,他算是什么环肥燕瘦都见识了,可这些个美人最后不都得被安排去乐令府跳舞? 后宫中还是皇后独大。 这位谢姑娘的颜色倒是万中无一...... 李公公起了心思,特意在圣上面前提了一嘴。 可惜焕帝不好美色,并不在意这些,听到谢府家女儿的名字,反而想起其他,“先前皇后与朕提起过这位姑娘,说是个心善的孩子。” 他手底下笔墨未停,只吩咐让李公公再看看,若是为人挑不出错,给太子当侧妃亦是好的。 李公公心底叹着可惜,却也知不得强求,依言托下人去看着那位姑娘,私下考校其言行举止与心性。 * 因着谢府那香料入了焕帝的眼,他特令他们筹备有关万佛大典配香的事宜。 祭祀大典三年一回,出不得差错,这香专供仪队的百官佩戴,若有丝毫不对劲,那都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圣上的诏令推脱不了,可谢老爷又不会制香,便只好苦巴巴托女儿看看。 谢知鸢临危受命,熬了好几个大夜将所需的香料全都备好,根据佛偈香制就了类似点香料,既渺远浩然,又不至于失了所谓佛性。 万佛大典当日,帝后需前往南郊万佛寺斋戒一日,而谢府因着制香之便得以随行在列。 谢知鸢早早被四喜拖起,打着哈欠由她替自个儿换上了套端雅的深衣, 她眯着眼,坐上马车还有些怠惰,前些日子日日晚睡制香,熬得她头疼脑晕,眼下是深深一片乌青。 谢夫人瞧见了无比心疼,只道到了万佛寺后要托小沙弥送她先去厢房好好休息休息。 言罢想到什么,思忖道,“阿鸢,娘还有话要同你讲。” 谢知鸢迷迷糊糊“嗯?”了一声,语调里还带着鼻音,“什么事呀?” 谢夫人捏着帕子,握住女儿冰凉的小手,轻声道,“我们家毕竟还是行医的,制香一事还是有些欠妥,娘打算之后让你爹去同圣上禀明情况......毕竟这滔天富贵,我们这般德不配位要着也难以心安。” 她当然还有些顾虑......只要一想到那日李公公看向女儿时的目光,她心里头便七上八下瘆得慌。 只是到底无根无据的,说出来徒让阿鸢心慌,倒不如不说。 谢知鸢自是没有意见,先前制香只为还了那些欠的债,如今赚的远远多于欠的,早已心满意足。 谢府的马车行至万佛寺山脚下,谢知鸢远远便瞧见了盛大的仪仗。 他们家虽因香料被准许一同来祭拜,但只有朝廷命官才被允同圣上一同入仪仗祭祀天地,他人是需回避的。 于半山腰间祭拜过后,谢知鸢陪同谢夫人与其他女眷在一处,将要踏入偏殿前,她若有所觉地往后望了一眼。 明明仪队里整整齐齐排着好几列大臣,朝服远远望去也大差不差,可她的眼睛却独独装得进一人。 身姿挺拔颀长的男人着一身深青色云鹤花锦绶朝服,腰封处佩药玉,下结青丝网,身姿高挺颀秀,端的是谪仙模样。 他半垂着睫,掩住墨黑的眸,手中握着玉笏板,有条不紊地依言俯身。 不过一瞬,谢知鸢便收回目光,她攥紧手中的绣帕,跟着娘亲一道踏入殿内。 * 大殿里女眷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没多久谢夫人身边也有了些个妇人。 谢知鸢知道娘这是在替自己相看,她如今快到十六,正是该定亲的年纪。 她瞧得闷烦,脑袋还因熬夜而呜嗡作响,所幸和娘说了一声,自行离去。 宝殿后是白玉带桥,桥下无数游鱼嬉戏玩闹,谢知鸢百无聊赖看了会儿鱼儿,实在捱不住便拐去了后山。 万佛山山明水秀,掌管此处的专人因怕惊扰了圣上,早已将这片地界的猛兽驱赶至另一处山头,是以行人不必忧心有危险。 谢知鸢先前承此之便数次来这采药,早已熟识了每一条小径。 小径边上是数不清的山坡,不算陡峭却很深,她小心又灵敏地行于其间,眼睛不自觉看起周遭有无可用的药材。 那些常见的都被她一一掠过,但这儿的药早已被采光,也没甚稀罕的。 谢知鸢走走停停,眼见着日色渐沉,便要动脚返回殿中,才行了一半,一阵怪异的声音便自左手侧的拐角处传来。 那是风月台,往常常有人去那观景,可因为先帝即位时,有个王爷的独子来这时不慎被大风刮下山崖,几近死无全尸,先帝一怒之下便将此处封了。 犹豫了片刻,谢知鸢撩开经年的枝叶错步上前,却发现遮挡着的木枝都已被折断,原本被封实的木栏破破烂烂好似被什么撞开。 她抬眸望去一眼,随后便直接愣于原地。 冷兵器撞击时火花飞溅、滚烫的鲜血如花般散开。 谢知鸢呆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一地尸体,嗷嚎声遍地,不远处的黑衣卫倒在地上,止不住流血。 越过层层叠叠的看不清的剪影,一道熟悉的身影以手撑剑半俯着身, 他抬眸时,眼底的血色与身侧袭去银光同时宛若放慢了数倍,在她面前缓缓绽放。 说不清是多久,或许只是瞬间,或许是好久,谢知鸢脑子一片空白,灵台不断敲着警钟,身子却像是有自己的想法般直直冲了过去。 下一刻,剧烈的疼痛自身后传来,她在最后一刻,触碰到了表哥的脸。 作者有话说: ——还记得这个场景嘛,在第54章(应该?)阿鸢的梦里出现过。 特别提示:前世的基调就是虐虐虐,即便有甜甜后面也会虐,而且表哥是真的疯批+强取豪夺,不好这口的宝子快逃逃逃—— 因为大狗明天下午要考一门,所以下章可能在周一晚上或者周二发。 前世我可能把控不好字数,所以大家快给我留评啊啊啊不然我都发不了红包!!!我看了看自己的全文字数都觉得害怕!!!? 第182章 、前世3 嘀嗒嘀嗒的水声在阒寂中响起,宛如骤然破开湖面的石子,一点一滴打破这片平静。 谢知鸢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绵长又静谧的梦,那梦将她整个人往下拽,七魂六魄都好似被其禁锢住。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01节 她连半分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无措地看着自己掉入泥潭,越陷越深。 呼吸声在一片黑暗中越发急促。 不远处的焰火安安稳稳地闪动着暖光,凛冽的风从洞口呼啸而过,却被大片繁密的枝叶遮挡得严严实实。 没过两瞬,那叶子微不可闻一响,男人拎着几个木筒掀起枝叶,火光描摹出挺拔的轮廓,狭小的洞穴瞬间变得逼仄。 还沾了水的木筒放到火堆里,陆明钦不紧不慢地往火堆里添了柴火。有力的指节间满是细小的伤口, 跃动的火光影影绰绰倒映至男人沉寂的黑眸,他低垂着长睫,面容沉静无波,余光却一直注意着边上的动静。 睡在对面的女孩呼吸声微弱,在噼里啪啦作响的火堆边都快寻不见。 墨发在草堆里流淌般,些微几丝沾上快透明的面容,她身上盖着宽大的外袍,秀致的黛眉轻轻蹙起。 男人长睫微抬,拿竹夹拎起竹筒,又掂量了下身边的药草,准备妥当后才起身。 女孩单薄的身子被雅青色的官袍牢牢罩住,合实了依旧有大半衣襟垂落在手边, 纤薄的背于下一瞬落入男人掌心,连人被他扣入怀中。 胸前的身子温软,陆明钦现下只着了层单衣,一些感触难免变得格外明显。 他垂低眼睑,拨开坠着锦绶的衣摆。 洁白如玉的背在火光与月色交融之中缓缓露出,显得缠绕其上的带血布条越发突兀。 他眼眸微阖,抱着她又往火堆住挪了挪,修长的手指解开布条后的节。 白布散开的那一刻,底下光景完全显露——原本漂亮的蝴蝶骨上横亘着一道刀痕,皮肉偾开,好在血已被止住,只是边上一圈血污依旧张牙舞爪般彰显着存在感。 陆明钦想起银光落下之时蓦然窜出的身影,原本无波的眼眸明明灭灭。 女孩小小的脸蛋靠在他的肩膀上,温热的吐息撒至他的颈侧,陆明钦单手握住她的肩峰,拿水沾了手小心翼翼替她擦拭。 想象中的动乱并未发生,她或许是太累了,累到无法感触到任何痛觉,此刻也不过是颤抖着小身子,在他怀中打着哆嗦。 男人的大掌挪至她的脑袋上,轻轻把她发烫的小脸往怀中扣住,抚慰般地摸了摸。 另一只手的指腹温热灵活,不一会便将污垢全部挑去,药材被他碾成冰冰凉凉的药泥,一点一点涂在狰狞的伤口上。 他动作细致妥帖,甚至手都未触及伤口,可即便如此,怀中的女孩额角冷汗依旧不住地溢出,渗透进他的颈窝。 陆明钦替她拢好衣服,取了方干净的丝帕,为她细细擦去晶莹的汗水,可才擦到一半,原本寂然无声的人有了些许动静。 “渴......好渴......” 她睫毛不安地扑扇着,泛白的粉唇微张,外头因干燥起了点皮,里面的唇肉却湿漉漉的泛红。 漆黑的长睫停在半空,陆明钦垂眸看了两瞬,在温软沙哑的喊渴声中伸手拿起水筒含了两口。 沾了药泥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略使了两分劲道,对着柔软的唇轻轻贴了上去。 她唇本就张着,因仰脸的动作更方便男人进犯的动作。 水灌入的那一刻,她好似察觉到,主动寻了上来,水总有喂完的时候。 可她却宛若不知足的小鹿,小舌头一直舔着,勾着不放他走,陆明钦轻轻捏了捏她的后颈,含糊地哄,“阿鸢乖,先松开。” 趁着她分神,陆明钦往后分离了些,气息与她的缠绵在一块,他贴着她的唇珠,眉眼罕见地软化了许多,“喝了才能再喂你。” 一口一口反复地哺喂着,一筒水下了肚,女孩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喷嚏,又被疼得眉头直蹙。 陆明钦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垂眸静静抱了她一会儿。 一时之间,周遭一切都好似静下来。 蓦然,宛如碎叶被碾碎的声音于火堆中迸发,男人忽地抬睫看向洞口。 没过多久,杂乱的脚步声渐进,混杂着几声“找到人没有”“仔细搜搜”。 陆明钦轻轻弯了下唇角,眼里泛起讥讽的意味,白玉般的脸上错杂着好几道血污,越发显得眼眸黢黑。 他放下怀中的人,指腹轻轻碰了碰她绵软的唇峰,将衣角往上提过她的耳朵。 原寒剑剑身漆黑刚硬,古朴得无甚特点,却是他从小用到大的,自前些年圣上要他做一把剑听话的剑,原寒便不知舔了多少人的血。 他本就没有退路。 * 即便入了夜,远在盛京的谢府阖府未眠,灯火正盛,乱作一团。 谢知鸢失踪的消息并未泄露半分,谢夫人就算再着急,也断不会在没有任何消息之前拿女儿的闺誉开玩笑。 早在寻不到她踪影的时候,她便慌慌忙忙地找上了陆府,陆府虽说因陆明钦之事自顾不暇,但到底两人都在万佛山失踪,索性就一块找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边谢知鸢半点没消息,这边宫里突然来了人,直接把谢老爷抓走了。 领头的是新上任锦衣卫指挥使邵远,据说为人冷厉,不好相处,谢夫人没敢问他,眼睁睁看着模样清隽的邵大人将摸不着头脑的谢老爷带走。 她反应过来时忙上前几步抓住个落在后头的狱卒。 “官爷,敢问这位官爷,上头可有什么明示?”谢夫人因忧心女儿,还未入睡,身上穿着白日里的裙衬,说话间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入了狱卒手中。 锦衣卫御下严苛,但里头几个狱卒显然与他们不是同一路的,眼下这狱卒掂量了下银子,满意地笑道,“话也不多说,只是今日祭祀大典出了差错,圣上指名道姓要人,这不,我们就跟着锦衣卫走了一趟。” 原来是万佛大典上的香料出了问题。 不少官员还未回家呢,直接在祭祀拜礼途中直接昏迷不醒,原本都以为是暑气如体,可太医诊断过后都说是中了毒。 查来查去,才知晓问题出在佩戴的香囊身上。 祭祀大典上出错那可是能掉脑袋的大事。 谢夫人几欲昏倒,可一大家子人乱的乱逃的逃,谢知礼又在外跑货根本不在家,如今也只剩她能把控场面。 她硬撑着身子安排好了种种事宜,打点银子疏通关系让谢老爷在牢中好过些,又差小厮去陆府探听消息,这一趟下来,人的精神气都快没了。 直到天都快亮了,才有好消息找上门来。 谢府全府下人们都未睡,守后门的小厮眉眼还残余着睡意。 直至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袭来——他才被吓得一哆嗦睁开了眼, 晨露熹微间,淡如雾霭的气泽卷上男人单薄的衣摆,他紧紧扣着怀中的女孩,含着锐气的黑眸自额前垂落的发丝中冷冷睨来,“让开。” 被谢夫人买回来的仆从再如何胆小也有几分眼力见,他目光在那女孩身上罩着的外袍衣摆处的松鹤停顿片刻,忙直起身子拉开后门将人请了进去。 “带路。”陆明钦来过谢府,但无一不是逢年过节来送礼时的登门拜访,自是不知表妹住在何处。 小厮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一路将这位大人引至谢小姐的风行居。 男人步子迈的很大,他隔了一会儿小跑着才跟上,眼见着他已踏入门内,小厮才正要去前院禀告夫人一声,却听见那位大人又侧过身来对他吩咐道,“劳烦将陆夫人请来,再让她寻个女大夫,切忌惊扰了其他人。” 如今天色亮了些,小厮目光稍移,才看清楚他面上的血污。 男人墨发散落,碎发掩住眸光,即便狼狈至极却不掩半分气势。 小厮怔愣了一瞬,眼前的男人却在下一刻丢给他块银角子,劳烦他快一些。 他不再逗留,连忙前去通报。 谢夫人守着前院一夜未眠,听到消息后来得很快。 “你说是一个男子送小姐来的?全身还都是血?”她已派人去请了医师,一面问着小厮,一面疾步往风行居赶。 “夫人您小心跌着......那位大人确实是这样的,小的还在小姐身上的外袍处见到了官员才能绣刻的纹路。” 谢夫人没再多说什么,直到了风行居才发现那个男子早已走了。 昏迷的女孩被妥帖地放在床上,她趴在衾被上,身上的官袍早已脏污不堪。 谢夫人泪瞬间落了下来,上前几步却不敢乱碰,余光却扫到被压在衣角的一方玉珏与字条。 那玉珏白玉通透,龙凤凤舞般的“陆”字狂放镌刻其上,字条上的字有些潦草,只写着从瑾改日登门谢罪。 * 同一日,陆世子坠落山崖后大难不死、却丢了半条命的消息传遍了盛京。 所有说书先生但凡论及此事,都将背后的阴谋诡计扯的有鼻子有眼的,但有个统一的口径——陆世子伤的很重。 一些路人还道自己亲眼瞧见陆世子吐了几口血在谢府门口,仆从倒了好几盆水才清洗干净。 都说现如今人还昏迷不醒,宫里派了的御医来看只叹气让准备后事。 一时之间,陆府昔日煊赫的门楣都萧条了许多。 这当口,陵州安氏派人传了书信过来,说是家中老夫人病重,让安三小姐回去尽孝,而她却据理力争,直言要待在陆府。 这话一出,不少人为这位安三小姐的赤诚之心与痴情而感到动容,心下却都已拿陆世子当个死人了。 就算是个死人,谢夫人也还是求上门去。 她托了去看望老夫人的借口进了陆府,暮色已至时才踏至停南轩门外。 伴云很为难,却在下一刻诧异,随后将人好好地请了进去。 世子爷装病一事连太子都被瞒过去,她还是除了近身死侍外头一个知晓的外人。 伴云一下便猜出谢夫人是为何而来,可还是不明白世子爷为何要见她,毕竟如今情势危急,若真要去帮,反倒是正中那些人的下怀。 他没再多想,沏了一盏茶端送至她手边。 “你知我并非有意挟恩图报......” 谢夫人向来柔和的声音里带了几丝沙哑,接过茶盏的手都有些颤抖,“可是我家老爷如今着状况,闹不好便要掉脑袋......” 她眼里含了泪,“往日没让奢望你能喊他一声姑父,如今只求能救他一命。” 作者有话说: ——写着写着不小心又要甜了, 我:握住自己的手给我虐! 明天还有一章! 第183章 、前世4 谢夫人离去后,伴云将早已凉透了的补汤又端去小厨房热了热,回来时却见男人还端坐在桌前。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02节 他好似动也未动,就着方才的姿势,垂眸望着指节间轻旋的杯盏。 伴云霎时苦了脸。 往常世子爷沉思时都是站在窗前的,可他如今对外所称的是个“半死不活”的废人,若还站着,怕是不合逻辑。 伴云叹口气,上前几步将手中的补汤放到桌前,一面盛满了瓷碗,一面劝道,“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世子爷虽说伤的没街坊说的那般夸张,身上却也结结实实多了好几道疤痕。 陆明钦略抬两指压住他端来的碗沿,掀起眼皮子问道,“她如何了?” 伴云枯着眉头,“那边派去的医师是说没有大碍了,只是到底伤了元气,得好生修养着。” 陆明钦支了支下巴让他将碗放到前边,吩咐道,“去库房寻些御赐的补药,派人去送,莫要声张。” 说完,他又加了一句,“再送些银子给谢夫人。” 伴云应了声,眼见着男人眉目稍松弛,就多嘴问了一句,“您真不帮谢老爷?” 方才世子爷同谢夫人的对话犹然在耳畔环绕,彼时男人并未多说什么便回绝了,谢夫人也没做何纠缠,行了礼径自离府。 虽说这一番下来显得他们世子有些狼心狗肺,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说旁的还有可能做些手脚,可那诏狱现如今全是邵远的人,那只疯狗最近盯世子爷盯得正紧。 陆明钦唇角扬了下,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此次本就是冲着我来的,若是我有什么动作让谢府与我牵扯上了联系,怕是更是逃不掉。” 他说完又吩咐道,“你差遣黄茂手底下几个平日里贪财的与谢夫人接应,手脚干净点,莫要让人察觉出不对劲。” * 谢夫人虽说失望,却也知凡事不可苛求,她本就聪颖,结合陆世子装病这一行径,早已猜出他自身难保。 可家中女儿还昏迷着,谢府顶梁柱又在狱中,她难免心灰意冷。 可没成想不到两日,事情又出现了转机。 谢夫人投的银子到底没白费,她从靠着花钱买来的线人那得知有个要吏最近赌场输了钱。 谢夫人为他解了燃眉之急,才了解到了谢老爷的境况,得知谢老爷未受过刑罚,她松了口气。 只要人还在,就有希望。 巧的是,她又从线人那结识了监管此事的七品狱官,那人对青花瓷极度痴迷,谢夫人投其所好,得以替谢老爷送了些衣物同饭食进去。 这一来二去的,她也放心不少。 谢夫人打点完狱中的一切后又匆匆忙忙赶去店中照应。 此次香料之事闹得很大,店铺里不少人要退了先前购买的香,大批货卖不出去,谢老太爷年纪又大了,办不了这些事。 加之女儿看病买药的费用,一趟下来原本赚的银子又挥霍一空。 好在有人送了些药材与银两,解了燃眉之急,这银两虽没说是谁送的,谢夫人却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她承了这份情,又因女儿并未好转的境况对其心存芥蒂。 * 谢知鸢醒来时头痛欲裂,她挣扎着伸手晃了晃床边的银铃,可往常向来喜欢在门口晒太阳的四喜却半点没动静。 她默默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风行居很安静,却安静得渗人,外头的暖阳透过窗牖散漫落进来,冷得她泛起鸡皮疙瘩。 待习惯了背后的阵痛后,谢知鸢缓慢地起身,可仅仅是下榻穿绣鞋的动作便让她直冒冷汗。 她向来怕疼,可不知怎的,自心中隐隐生起的那股子慌乱盖过了其他的感触,谢知鸢抿着唇,小步小步挪着打开了门。 初秋的风还带着暮夏的燥热,尤其日头正盛,院落却恍若毫无人气般瘫倒在日光中,唯有长廊下几个小丫鬟说话的动静传来,照往常她们绝不敢如此懈怠,可谢府如今都要没了,她们心里也着急,正在商量往后的出路呢。 “照我看啊,谢府还是能撑几日的,咱们还是好好跟着谢夫人干吧。” “嗐,你说的也是,不过谁能想到老爷突然出了这样的事,这被抓进牢里也不知能不能被放出来......” “不说了不说了,眼见着时辰不早了,我还得去给小姐端药呢。” 小丫鬟说完拍拍裤腿直起了身子,可才转身就被吓了个哆嗦, 不远处脸色苍白的女子扶着栏杆,黑眸里满是不可置信。 “小,小姐......” 她讷讷出声,却听见小姐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方才说什么?我爹入狱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谢小姐平日里待她们不薄,丫鬟一面忧心她的身体,一面将这两日发生的事给说了。 原以为小姐会同往常般掉眼泪,未曾想她只是冷静地说了句“我知道了”,便绕过她们一瘸一拐朝院外走去。 谢夫人听明白丫鬟的禀报,匆匆忙忙赶出府时,谢知鸢正巧被门外侍卫拦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谢夫人气都没喘过来,直直三步并作两步,扯住少女纤瘦的腕骨,“你这是要气死为娘吗?你爹已经在牢里了,你又要走,你这是想留下娘一个人?” 被她牵住的少女不再往前,转头于日色中展露一张泛白的病容, “娘——”谢知鸢无措却又决然,“那香药本是我做的,那些人却把爹抓了进去,这又是什么道理?您就让我去,让我去说一声,我去替爹坐牢......” “谢知鸢!”谢夫人豁然打断她,“你如今是十六而非六岁,该动动你的脑袋想想此事有这般简单吗?” 眼见着她被吓得一哆嗦,唇苍白无比,谢夫人想起她身上的伤,语气和缓了些,“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将身子养好了才是大事,其他的自有娘来操心。” 谢知鸢憋住将要喷涌的泪意,似是又想起什么,攥住娘亲的衣袖,语调里的慌忙怎么都拦不住,“那表哥呢,我去求求我表哥,国公府那般显赫,我这回救了表哥,我不要其他的,只要表哥能帮帮爹。” 她如今六神无主,因不知谢老爷的境况,下意识将他的现况往坏了的方向想,深怕下一刻从小疼爱自己的爹便要掉脑袋,只要有点希望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 谢夫人早已去求过陆明钦,自知不会有用,可她听到女儿说这回遇险是她救了他,不由得浑身一激灵。 “你说是你救了他?”谢夫人反握住女儿冰冷无力的手,缓缓问,“你和娘说,你是不是爱慕你表哥?” 谢知鸢吸了吸鼻子,对着娘有些压迫的目光,终究是点了点头。 谢夫人忽地沉默,思忖了片刻后开口道,“那你去吧,” 她垂眸帮女儿将额前的一抹碎发绕至耳后,语调温柔,“登门时记得要说是去看望他的病。” 一些小女儿家的爱慕之心,总经不起打击,谢夫人知道如此有多残忍,可她只有这么个女儿,下回若又碰着了这样的事,一不小心出了意外,谁又能赔她这么个女儿? * 谢知鸢被拦在了停南轩门外。 萧瑟秋风带着日光般的暖意,先前遇到的行人皆着薄衫,唯有她披着厚实的毡篷。 四喜怕压着她的伤口,时不时将毡帽拎起些许。 “谢小姐......”伴云嗫嚅了下,轻声劝道,“请回吧,世子爷他卧病在床,还昏迷中呢,御医交代了不让见客。” 雪做的少女直直站在院落中,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 她望来的目光很轻,“表哥他还醒着是吗?” 伴云为难地笑了笑,“您这话说的,全盛京都知道咱们世子爷生了大病,况且骗你做什么呀,总不会有人没事装病的。” 谢知鸢直直望进他的眼里,“那为何不敢让我进去?” 伴云急得很,停南轩外为了方便都没安插其他下人,独有不能出来的暗卫在暗中护着,表小姐身上带了伤,他又不敢碰她,这一下子就让她闯了进去。 “表——”谢知鸢瞧清眼前的景象便霎时停了步。 男人一袭月白寝衣坐在桌边,指尖捏着杯盏,听着动静抬睫望来一双墨黑的眼。 他静静看了她一眼,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伴云。” “小的在。”伴云舔着脸进门来,却见世子爷再度垂眸,淡声道,“送客。” 伴云讪讪瞧了表小姐一眼,正要哈腰去劝,却见原本还强装着冷静的小姑娘蓦然掉了眼泪, “你,你知道我是为着什么来的......”她语调颤抖,含着哭腔,“表哥,我问问你,真不能救救我爹吗?” 没听到男人应答,谢知鸢抬起了脸,黑白分明的泪眼里满是哀求,“表哥——算我求求你,阿鸢什么都不要了,只求您能救救我爹......就算是看在挡了那一刀的份上......” 陆明钦未置可否,反而又瞧了伴云一眼。 伴云一个激灵,就要再度伸手去请表小姐,谢知鸢却避开他的动作,目光凝聚在男人的脸上,“行,我知晓是我强人所难了,您也有您的难处,哪能为我这等小人物费心呢......” 她这话说的平平稳稳却夹杂着不可闻的哀怨。 没等他们反应,谢知鸢俯身端端正正作了个辞行礼,晶莹的泪珠坠落至地上,“多有叨扰,我便不再打扰陆世子了。” 伴云伸出的手顿在空中,他看向世子爷,却见男人垂眸不语,只是捏着杯盏的指骨有些泛白。 他心中哀叹,这叫什么事呀。 伴云正想起身去送送表小姐,将要踏出门的小姑娘却顿了步子,转身回眸时竟笑了笑,那笑容破碎得好似下一秒便能溢出泪来。 伴云微愣,听见耳边传来小姑娘温哑的声音,“不论如何,见到您不像他们说的那样伤的那么重,阿鸢很高兴。” * 谢知鸢回府后就晕倒了。 她今日才醒,本该是要好好调养的,却因接连几道消息被打击得心绪大动,人晕了不说,伤口又有裂开的迹象。 谢夫人无比自责,守在女儿的床前握住她的手祷告上苍。 他们家该遭的难已经够多了,若是还有,也请降临到她的头上,不要再让她的阿鸢受这样的苦了。 可是众生皆苦,佛祖普度众生,却也将苦视作平常。 夜间,锦衣卫再度来到谢府,如三日前那样,是来抓人的,只不过抓的人换成了谢知鸢。 锦衣卫可不管要抓的人是死是活,就算女孩还昏迷着,也要扭着她的肩膀将人从床上拖下来。 谢夫人苦苦哀求,见这些人不管不顾,甚至跪下来求他们轻一些,就算要带人走,也让人拿个抬担来。 那领头的邵大人蹙蹙眉,挥手示意了几个手下,暗地里看情况的小厮们见情况忙进来颔首哈腰带他们去寻了。 谢夫人还跪着哭泣,她没起身就着爬到被放倒在地上的女儿身边,将榻上的棉袍拽了下来,用尽力气替她套了进去。 不舍地捏了捏她的小手,谢夫人才冷静抬眸,虽是跪着的,可浑身却比何人都敞亮,她抿唇,“民妇有一事相求。” 邵远指腹按上刀柄处的纹路,他眉骨稍扬,“谢夫人不问问我,谢小姐犯了何事?” 谢夫人半阖住眸,哑然道,“......没有必要了......” 邵远垂眸看向她,意味不明笑了笑,“谢夫人请讲。” 谢夫人紧握住女儿的手,语带艰涩,“若是小女她,她没能......撑过去,还望邵大人能给个机会,由我们帮着敛尸......就算罪至民妇也要进去,那也麻烦您,让她能入土。” 邵远未置可否,不多时身后便有狱卒挑着抬担过来,将这位昏迷不醒的谢姑娘抬了上去。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03节 到底是个罕见的美人,他们手脚不自觉放轻了些。 * 诏狱,潮湿阴暗的腐臭味弥漫至底下,几盏豆点大的油灯摇摇晃晃, 来来往往的卒吏手里端着血水盆子,时不时撞到人一二,里头的皮肉骨头不小心倒出来。 鞭打声混着痛苦的哀嚎此起彼伏,一些尖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恍若要将全身的血都咯出来。 谢知鸢醒来时脑袋早已被昏沉之感蚕食,她眯着眼,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 先是鼻息被浓重的血腥味占据,而后是眼睛。 她缓缓扫过不远处的一排奇形怪状的器具,她看不懂,可从其上的血迹也能猜出其用途。 谢知鸢打了个哆嗦,手腕上的疼痛与后背的后知后觉蔓延开来,她咬住唇瓣,艰难地扫了几眼。 豆大的油灯在角落里明明灭灭,将她的影子投放至墙上。 她现下双手都被绑着吊到头顶,许是那些人还没治她的罪,她的脚到还是可以撑地。 可方才昏迷时身子的重量全压在手腕上,已在上面留下道道淤青,现如今疼痛浑身痒意传遍全身上下。 她看都不需要看,便可得知后背处的伤口怕是又崩裂开来了。 蓦然,左手边的粗铁栅栏传来一阵轻响,是锁链被拉起的声音。 谢知鸢没有力气抬头去看,只垂着脑袋不声不响,不多时周身便溢上陌生的气息。 那人似乎很高,挡住油灯投下来的阴影能将她牢牢覆盖住,谢知鸢睫毛轻颤,下一瞬下巴处传来一阵凉意,那种鸡皮疙瘩直泛的感触瞬间冲上天灵盖。 她被人用沾了血污的鞭子抬起了下巴。 那鞭子好似带着倒刺,有几瓣棘突甚至划破她的肌肤,他的力道很轻,恍若漫不经心般,可她却完全控制不住,只能任人宰割地仰起了白玉般的脸。 她半阖着眸,完全不敢抬眼,只觉着宛若有实质的目光寸寸扫过她的肌骨,在上面留下细密的颤栗。 谢知鸢喉咙发紧,不自觉吞咽,可却因仰脸的动作而变得艰涩。 邵远俯下身,压迫的气息寸寸逼近,谢知鸢避无可避睁开眼,被迫撞入他的目光中, 女孩生了一副好样貌,血痕在她苍白透明的脸上并未掩去半分美貌,几缕碎发在闪着水光的黑眸边飘散,这种狼狈下的脆弱与破碎,足以令一切男人心生怜惜。 邵远眼里落了大片阴影,仔细又看了她片刻,才轻笑了下,“倒是可惜了。” 谢知鸢听不懂。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她鼓起勇气,可声音还是打了颤,眼里的泪已快包不住。 “谢小姐不知道吗?” 邵远收回了鞭子,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脸上,漫不经心告知,“谢府上贡的香料掺了毒,圣上久戴谢府特制的香囊于身,不久前毒性入体昏迷了,如今正于乾清宫修养——谢小姐是死是活了,全赖圣上醒来后定夺。” 他说着,伸出另一只手,在她脸上的伤口停留,渗出的血滴子涂抹至下巴处。 清俊的眉眼含着发凉的笑,看着被他□□的那一抹红,好似万顷白雪中的一抹丽色, 谢知鸢黑眸略睁,眼里的清液直直坠落至男人的手背。 男人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漫不经心又碾了碾她的下巴,开口时语气带着莫名的意味,“原本是打算将谢寻数罪并罚直接处死——有人却揭发说那香是谢小姐制的,锦衣卫可不会冤枉好人。” “不过‘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说不准谢夫人明日便要来牢中陪谢小姐了。” 这位邵大人说话时唇角都含了笑意,声音也清清浅浅如春风拂面,可其中意味却冷得让人直打哆嗦。 谢知鸢被他吓得脸上湿漉漉的满是泪水,耳边是男人似有如无的语调,“谢小姐若是想知道该如何解局——” 灼热的气息缭绕至耳廓,“不若来求邵某。” 谢知鸢手指稍蜷,声音带颤,“邵大人想要我怎么做?” 邵远稍直起身子,不知是不是错觉,谢知鸢觉得他垂下的眼里总算带上了点认真的意味,他问,“谢小姐与陆府是什么关系?” 谢知鸢心尖一颤,还没开口,唇便已被男人轻轻按住。 男人的眸色在阴影中依旧比寻常人来得清浅,却无端凉薄,他缓缓道,“谢小姐可要想清楚,如今能帮你的也便只有邵某了,若不如实答——” “没有关系,”谢知鸢偏头躲过他的手指,垂下的眼里忽然闪过了然,“怎么可能会有关系。” 邵远眯了眯眼,眼底发沉,“听说谢小姐与陆大人青梅竹马、情深义重,难不成皆是坊间传言?” 谢知鸢手指攥紧麻绳,冷声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如今大了后,也便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往来,谁又能记得小时候那点情分?” 邵远略颔首,也不知有没有信。 这回轮到谢知鸢问了,她抬起眼,“对于我与陆大人并无瓜葛此事,邵大人似乎很失望?” 邵远目光触及她眼底的冷火,倒是不恼,反而轻轻扬了下唇角,“怎么,你以为谢府出事与我有关。” 谢知鸢不吭声,只是看着他,向来温软的眉眼带了戾气。 邵远轻笑,“邵某可没那般胆大包天敢对圣上动手。” 他侧了侧身,衣摆处的四爪飞鱼张牙舞爪好似要跳脱出来, 男人不咸不淡的嗓音传至耳畔,“小姑娘,你可知盛京有多少人想对陆府下手?” “这样的人家若是有了软肋,你觉得如何呢?” 谢知鸢一愣,眼角的泪落至下巴时将上面的伤口冲得极痛无比。 她鼻尖蓦然发酸。 是啊,陆府与向来外族不亲,本身又无姻亲,就算有结盟的,也是动不得的高门大户,于是一个小小的谢府,在其中便显得格外突兀。 于陆府而言,就算树敌再多,旁人也不敢轻易动手,于是谢府便成了那只随时可利用的鸡,每当朝中有风吹草动,他们都需担惊受怕。 而她居然,居然还妄想着去招惹陆府未来的主子。 她又怎能不去埋怨,怨这些人殃及池鱼,怨这些人拿人命当笑话。 一切爱意在隔了门第与成见之后都变得那般虚无缥缈,无需多说,便随着凄哀悲凉轰然消散。 作者有话说: ——大狗:才开始虐呢(小声)这章是和四十几...忘了哪章了,反正也与之前的梦有联系。 帮我的好基友落笨蛋啊呸,落落无行推个文—— 什么?!居然还有不虐女的雄竞火葬场? 居然敢在绿水青山的江江写这些东西?! 没错!就是它,《哭戏美人的修罗场[快穿]》章章高速,全程刺激,绝对让你感受到非一般的快感。 完结的世界有电竞、西幻吸血鬼、女尊、abo......? 第184章 、前世5 谢知鸢昏迷中被拖到诏狱时正值半夜,醒来后与邵远谈话间已是翌日晌午,可诏狱却因深藏地底与夜历并无区别,人在这都不知今夕何夕。 微弱的灯火摇曳,有着黑衣的身影步伐匆匆赶来,锁链轻撞声晃荡,狱卒凑到男人身边耳语几句。 男人眉头微挑,下意识看向不远处自他说完那两句之后便抿唇不语的谢知鸢。 少女无知无觉,被吊着的双手无力垂落,纤细的指尖泛白,她自顾自垂着眉眼,恍若对自己将来的命运丝毫不关心。 “圣上醒了,”邵远清浅的眸辩不出什么情绪,在少女骤然看向她时,缓声道,“圣上如今震怒,原本想下诏将谢小姐处死,可未曾想——” 他话还没说完,原处蓦然传来一阵杂响, “走!麻利点,这可是弑君的罪妇,怎还有你们这般怜香惜玉的?!” 谢知鸢头皮发麻,心口一滞,她愣愣抬首,就见几个狱卒拖着一道纤瘦的身影从栅栏前经过。 被他们拖着的女人着了件深衣,可即便如此,腰臀下的血却多的透过深色的布料缓缓落至地上。 那双曳地的绣鞋沾满血污,被拖着走时,无力地在斑驳的地上留下新鲜的血痕。 在周遭连绵的哀嚎声中,女人就像块破布一样被拖着,没两下就消失在几人面前。 谢知鸢一瞬间脑袋空白,茫然无措与窒息感瞬间冲向胸口,反应过来时,女孩沙哑撕裂点嗓音响起,“娘——” 怎么会这样,明明先前邵远才同她说只抓了她一个,怎么会这样? “我娘怎么在这里,”她抬眼,眸中的泪珠大颗大颗坠落,“他们把我娘怎么了?!” 手腕上的绳索不住被她拽着,她好似使了全身的力气,一面哭一面要不管不顾挣脱去救娘亲。 邵远眼皮子稍抬,无波地看着女孩脸急得眼睛通红,甚至踮着脚要去咬头上的绳索,原本莹白的手腕被她勒出道道血痕。 她似乎意识到什么,渗着血的脸庞转向他,哀求的目光一道望过来, “邵大人,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你要我做什么都行,能不能救救我娘,我什么都与你说。” 邵远眼眸微阖,他没什么骗小姑娘的嗜好,是以擦着指骨道,“谢小姐,令堂今日于德清殿前告了御状,将毒害圣上的罪过一并揽了去,若非此事存疑,怕是早已没命,如今不过打了几十大板关押在此处,已是圣上开恩,之后再如何,不是邵某能置喙的。” 毕竟是自己认的罪,基本上无转圜的余地,怕谢夫人此举,也是打的那些人措手不及,先前安插好的各种为谢府开脱的“证据”也用不上了。 谢知鸢闻言胸口暴虐生起,她眼眶通红,泪水混着血水一并滚入领口,“这叫开的什么恩,我娘一个再良善的妇道人家,哪来的胆量去投毒?!” 邵远目光落在手指上,将指缝最后一丝血痕擦去,才又道,“谢小姐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他用那双浅淡的冷眸看住痛苦又愤恨的少女,语气意味不明,“毕竟就算非罪魁祸首,可九族之下,怎能苟全?” 牢内烛火幽幽,墙上投放的影子大了一圈,邵远漫不经心上前几步,干净的手指捏住少女的下巴,在她冒着冷火的眸光中道,“若是谢小姐不小心被充了官妓,也不知谢夫人是否会后悔啊?” * 邵远的话倒未真正灵验。 自他离去后,谢知鸢恍若一具只剩下躯壳的行尸走肉,米水不进,静静地站在那,呆呆地看着不远处跳动的烛火。 看着看着,眼前便出了层层光晕,肿成核桃般的眼里布满红血丝,竟再度泛上泪花。 寻常人的泪总能耗干,可谢知鸢泪腺发达,便不停地哭着,哭到眼睛发疼,疼得不得了。 如今圣上对她的处置还未下来,谢知鸢便被关着,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度传来锁链被打开的动静。 久未入眠的女孩并没被这声响干扰,她只怔怔垂着眸,唇因为未进水泛着皮。 邵远眼眸稍扬,目光在她无波无澜的眉眼一顿,而后不疾不徐对身后跟着的狱卒吩咐道,“还不快给谢小姐松绑?” 那几人应是,靠近谢知鸢时,动作格外小心翼翼,而她却毫无知觉般沉静在自己的世界中,好似坏掉了的娃娃。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04节 邵远轻轻弯了下嘴角,“谢小姐不问自己为何能出狱吗? 女孩没动弹,甚至那纤长的乌睫都未有半分震颤。 邵远一字一句道,“倒是未恭喜谢小姐了,不日便是太子侧妃,如今谢府一事也与你无关。” 闻言,原本无知无觉的谢知鸢豁然抬头,因太久维持一个姿势,颈骨都发出咔嚓的脆响,“你说什么?” 她原本干涩的眼里再度溢出泪沫,眼窝都有些深陷进去,可还是不敢置信地抽动了鼻尖,“什么侧妃?” 邵远看向她,挺翘的鼻尖在灯火下似乎凝了一个光点,“听闻太子在德清殿前跪了一日,顶着圣上的怒火,依旧坚持要娶谢小姐为侧妃——” 他漫不经心勾唇,“此番情深意切,真是令人动容。” 谢知鸢先是恍惚,然后奋力站起身,却因久为进食而眩晕地摇摇晃晃,她没在意地趔趄几步,拽住男人的广袖,乌黑泛红的眼眸里满是希冀,“那我娘呢?我爹呢?是不是只要我当了太子的侧妃——” “谢小姐,”邵远看向她,脸上难得没了笑,“请节哀。” * 陆府,伴云小心翼翼端着茶,伺候这位不常来的贵客。 宋誉启一席常服坐在桌前,动了动自己发疼的膝盖,目光探至屏风后的身影,英俊的脸上满是无奈, “这下孤可倒大霉了,你说父皇还在气头上,我又这般直直撞上去,即便老二如今不成气候,但难保他借势再起。” 这话落地,屋内寂静无声,宋誉启抿了口茶,正要再说什么,里头却传来道低沉的嗓音,“今日之事,多谢殿下。” 宋誉启叹气,深邃的眉眼下垂,“你同你那小表妹的事,怎要偏偏牵扯到我这?若是能借此机会将人要了去,不是更合你的心意?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里头坐着的身影淡声打断,“太子殿下,昏迷不醒的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 侧妃终究是侧妃,何况谢府判了谋逆之罪,若非太子坚持,怕谢知鸢只能沦为一个妾室。 原本是一席轿子抬入东宫便算了事,可太子像是被灌了迷魂汤般,还替她办了场宴席。 虽说盛京中众多权贵皆推脱不来,但太子靡下的拥趸还是得给面子的。 热热闹闹的欢宴响声蔓延至整座宫殿,有客人喝了个酒饱,正要回家寻自己的夫人,却在出门时正巧撞见了某道身影。 高大挺拔的男人立在风灯下,也不知站了多久,散漫的星光并未沾染他衣角半分,那双沉寂的眸子静静望来,无端令人感受料峭春寒。 客人被吓了一跳,看清楚后不禁咂舌,“陆世子,您竟也来了?” 今日来赴宴的即便再敷衍,无一不着华服喜裳,可他倒好,直接一身月白襕衫,一动不动立在此处,直把人吓得够呛。 陆明钦垂睫,轻描淡写嗯了一声,“只是来瞧瞧热闹。” 客人目光在他久病未愈的苍白脸上扫了一圈,大着舌头道,“您伤势才好,可勿要吹冷风,小心点身子。” 这位两月前被诸位太医断言活不了几日的陆世子竟于三日前清醒,盛京中不知多少贵女喜极而泣,便是他家夫人,都欣喜地嘀咕了好几句老天开眼。 客人虽眼酸,却也知陆世子这幅容貌他是求不来地。 陆明钦颔首道谢,眼见着客人背影慢慢消失在暗色中,这才捻了捻衣袖上沾染的湿气,缓缓踏入宫内。 里头宴饮酣畅,不远处的正屋却好似冷凝成冰。 “侧妃先用点膳吧。” 样貌柔善的嬷嬷笑着看向她,领她在圆桌前坐下,“太子怕还得好一会儿才能从前院回来呢。” 偌大的宫殿处处都是红意,红色的贴窗、红色的窗幔、桌上放着的红布。 红布上摆着的几道点心,全是她爱吃的。 谢知鸢目光却只扫过,缓缓摇头,不远处的四喜将檐下的几个小丫鬟打发了,回来时正巧瞧见这一幕。 她不由得蹙了蹙眉。 这位华嬷嬷是小姐出狱后从靠谱的人市上买来的,当时谢府下人们该逃的逃,该散的散,留下来的寥寥无几,而华嬷嬷手段经验都格外老道,谢知鸢便将她带到东宫来了。 可...... 许是察觉到了四喜的注视,华嬷嬷朝她柔和一笑。 圆脸丫鬟忙收回目光, 这位嬷嬷对小姐着实过于熟悉了。 什么爱吃的爱玩的都知道。 不过现下可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四喜向前几步替小姐拆头上的金钗,一面拆一面也跟着劝,“小姐到底还是吃点吧......” 自从夫人逝世后,小姐一直都是这幅模样,平日里就算会笑,也只是为了安她们的心...... 吃的少,人也总是沉默,不过短短两月便瘦得不成样子。 谢知鸢再度摇头,她抿了抿唇,原本泛白的唇上被涂了鲜红的口脂,倒显得人精神了许多。 “我不饿的,”她笑了笑,“来之前已经吃过好些东西了。” 四喜便不再劝,同华嬷嬷一道去收拾床铺了。 屋内的艳红到处都是,一股不知名的香味蔓延至各处,谢知鸢被红烛晃得眼睛发疼,她起身,身上的霞帔轻晃间玉坠摇曳。 她推开窗牖,暮秋的晚风夹杂着萎靡的气息破开此处地界,席卷遍她的全身。 即便再冷,她也没挪动位置。 谢知鸢垂着长睫默默吹着风,半点未察觉到隐在暗处的眼眸。 * 晚间时候,太子终于摇摇晃晃回来了,他似乎喝得有点多,等了许久的喜婆忙上前将他扶稳了,领头的婆子穿着喜庆,她笑着端来一个木盘子,“主子们该喝合卺酒了——” 谢知鸢原本垂着的目光上扬,轻轻缓缓落在眼前的男子身上。 高大英挺、眉目冷峻透着凛然的贵气,此时似是喝醉了,只懒懒地看着她。 谢知鸢忙偏开目光,理智告诉她该说些什么,可无论如何,粉唇不住嗫嚅着,长不了口。 婆子有些尴尬地举着托盘,正要开口缓和气氛,却见太子道了句“无妨”, 说着上前两步,带着略微酒气的男性气息瞬间盖过来,有力的手掌扣上她握着酒杯的手腕, 谢知鸢眼睫微颤,控制住战栗的身子,与他共同喝完了酒。 婆子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婢子便不多久留,祝主子们和和美美、长长久久,待会便该入洞房了——” 她说完便躬身退了下去。 谢知鸢喝了酒,意识已开始有些涣散,她其实一直想逃避,却也知道不可能,眼前的男人身份尊贵,她若是但凡有一丝拒绝的迹象,怕是都吃不了兜着走。 若是孑然一身还好,她命没了便没了,可如今爹和哥哥还在狱中蹉跎...... 所以,若是喝醉了,待会就算发生什么,她第二日也不会记得了。 可即便如此,在身前男人抬手握住她肩头时,她还是哭了。 不知哭了多久,她心里想自己要完蛋了,却听到他叹了口气,“还真如他说的那般爱哭,你莫怕——” 谢知鸢迷迷糊糊感到自己的泪被拭去, “谢姑娘,你且放心,孤不会碰你。” 作者有话说: ——这章后面的情节和正文67的梦对应? 第185章 、前世6 谢知鸢在东宫的日子意外不错。 她如今住在春望殿里,冬暖夏凉、宽敞明亮,离东宫前殿又近。 即便只是个有名无实的侧妃,左春坊的人也并未为难她,由典膳局带来的膳食都是最上乘的,织布衣料比在谢府不知好了多少。 太子事务繁忙,每隔几日却总能抽空来她这儿小坐,每回来这都会温声询问她过得可舒心,让她有何想要的都可以同他说。 谢知鸢很感激宋誉启,可心里还惦念着在狱中的父兄,好几次想开口却怕为他招惹麻烦。 宋誉启似是看出她要问什么,总是不经意提及谢老爷在狱中的情景,得知父亲的性命无忧,谢知鸢放心之余又在不安。 她想救出父兄,想让谢府一事沉冤得雪,可如今的她一事无成。 父母谋逆的名声挂在头上,谢知鸢连大学府都去不得,出宫也不被应允,只能老老实实待在东宫里,日复一日看着枝头的鸟雀。 她本就是耐不住的性子,闷在宫里情绪愈发阴郁,加之先前背后的刀伤尚未痊愈,又入诏狱受了阴寒之气,本就单薄的身子越发消瘦,不过短短两月,谢知鸢便已病了三五回。 四喜同典膳局的人打了个招呼,便拎着药盒急着往春望殿赶。 她在东宫待了两月有余,自是知晓其中诸多小径,其中有一条是从这通往春望殿的捷径。 四喜埋着脑袋赶路,却正巧撞见了从草木丛生处行出来的华嬷嬷。 四喜本就对这位华嬷嬷有所怀疑,如今见她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心中更添疑窦。 “华嬷嬷怎会在此处,”她呛声,满脸都是“被我抓着小辫子了吧”,“总不会说是来解手的吧?” 华嬷嬷镇定一笑,目光柔和得好似在看自己的孩子,“四喜丫头说错了,太子殿下近日送了上好的茅山云台来,老奴想着来采点花露为夫人泡花茶喝。” 四喜闻言往她手里一瞥,果然见着了个不大不小的常青竹筒, 她冷哼一声,“那倒是辛苦华嬷嬷了。” 就算这次看错了,可她心底的那股感触绝对错不了,这个华嬷嬷绝对有鬼! 两人顺路,即便再怎么看不对眼,四喜也只得按捺住心中的燥郁与华嬷嬷同行。 春望殿里药味愈发浓郁,久久不散,两人入内时,里头传来絮絮的温言与女子轻咳的动静。 是太子来了。 四喜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打搅,目光往边上一扫,却从那华嬷嬷脸上瞧见了几分怪异的神情。 她腹诽了两句奇怪,拎着药盒走到屏风后,便见男人一袭常服坐在床边,高挺的身姿显得此处有些逼仄,英挺的眉目蓄着温和笑意,正同床上的女子说着话, 见四喜进来,他侧眸望过来,似是在问何事。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05节 “奴婢来送药。” 四喜拎着药盒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垂首畏葸之际,却听见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给孤吧。” 她心中松了口气,将木盒子里的药碗端出,几步上前,放到他宽大的掌心间。 余光中原本躺靠在软枕上的小姐似是要挣扎起身,却被男人温声劝住,“你身子还没好,别乱动,孤来喂你。” 即便是病中,小姐也是极美的,因面色苍白越发显得眸子黑润如珠,那里沁了水雾,原本清脆的语调也温温哑哑,“怎可劳烦殿下喂我——” 话还没说完,男人手中的勺子已递至她的唇角。 四喜悄无声息退下,心中的闷烦愈盛。 东宫众官奴皆知太子并非好说话之人,平日里赏罚分明,在小姐面前却全然一副温和的模样,先前又不惜冒着惹怒圣上的风险也要救下小姐,怎么看都像已对小姐情根深种,可不知为何从来不碰她。 这得宠又不得宠的怪异境况,令无数见风使舵的官奴都不知用何态度对待小姐,若非待遇如常,四喜怕是要冒死问问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子在想些什么。 宋誉启又能想什么。 他自己都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少女的颜色着实过好,性子柔顺又倔强,何况家中遇此劫难也算与他相关,宋誉启与她相处得越久,心中控制不住的怜惜与情愫便不住翻涌。 他知晓陆明钦之后的打算,也知道谢知鸢如今不过是在他这暂住,他怕兄弟之间生了嫌隙,是以不敢多接触,怕自己越陷越深。 可又担忧下人见风使舵怠慢了她,他只好时不时来春望宫坐坐,与她说两句话。 他原以为日子会这般过下去,不料先被她挑明了。 “民女可有何可为殿下所做的?” 宋誉启微愣,他喂药的动作稍滞,没过两瞬又喂了一勺,看着她乖乖将药咽下去,才装作不在意道,“怎么又自称民女了?为何这般问?” 谢知鸢垂着睫,没敢对上他望来的目光,藏在被子下的手却缓缓攥紧被单,药渍将她的唇温得微红, “我不敢妄自揣测殿下的心意,可殿下当初救了阿鸢,想必当有所求,阿鸢心知自己无能,却也愿尽绵薄之力效力殿下。” 言下之意,她不信他是因情意而对她出手相救,先前与他左不过潦草见了几面,又能生出什么情? 她觉得他另有图谋。 宋誉启一时失言,不知如何回应,他能说什么呢,他本就是依着某人的请求才救下她,先前的她对他来说不过是见过两面的陌生女子。 他不说话,谢知鸢便当做是默认了。 她弯了弯唇角,“殿下不必多心,阿鸢一直对殿下的救命之恩感激在心,往后殿下若有要求,尽管提便是。” “哪有什么要求,”宋誉启好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无需多想,好好养病才算是孤想要的。” 太子日理万机,能抽空来看她已是不易,喂完药便走了,临行前又妥帖吩咐宫人勿要忘记关窗。 谢知鸢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压下心中的苦涩,面上却没忍住泄出了几分。 世上哪有什么毫无来由的善意,不过都是看似诱人实则无底的深渊。 如今的她好似行于夜色中的盲人,一点看不到的微光都能令她心悸,不安于自己的沉沦,怕得到后又失去。 她冒着被殿下厌弃的可能也要撕破这层假象,不过是以此来提点自己。 — 宋誉启从春望殿中出来时,檐下的华嬷嬷正温和笑着看向他。 他压下心中的躁郁,面上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冷锐模样,“你让他放心,说不会动孤便不会动。” 他说完没忍住轻嗤,“天天派人来别人府邸查探像什么话!生怕孤会吃了她似的。” * 初冬将至时,东宫里迎来了新的女主人。 谢知鸢趴在小小的窗檐下,乌润的明眸里倒映着远处的灯火,她对着远处的宫宴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凉风在额发上沾染上几分绵薄的湿气。 四喜在小姐的身后,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心里也跟着难受。 如今的小姐心思越发难猜,浑身的愁冷却怎么都挡不住,小小的身子在晚风中显得无比孤寂。 小姐虽说并非甘愿嫁给太子,也非甘愿当妾,但嫁都嫁了,她怕是已将太子视作夫君。 太子是将来天下之主又如何,平日对小姐再温和宠溺又如何,他始终没要小姐,小姐便算不得他的女人。 在这宫里没有孩子伴身的日子定极不好过,太子如今又娶了正妃,小姐心里恐怕难受得不得了。 四喜叹着气,从架上取过内务府新制的狐毛大氅,披在女子的肩头,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将手放到她的头顶。 她手中活计常年不落,掌心的茧子厚得宛如快脱落的树皮,抚摸上女孩柔软的发顶时,难免有些笨拙。 可谢知鸢心口豁然一颤,她侧了侧脑袋,眼尾泛上酸意,在寒风中是簌簌的红,“四喜......” 四喜僵硬又温柔地摸着,好似谢夫人生前那样,她宽慰,“我在,小姐我还在。” 谢知鸢猛地转身,有些僵冷的身子撞了上来,在她怀里无助地哆嗦着,好似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兽般呜咽,“四喜......我好难受,我该怎么办......” 孩提时谁都做过梦,爹娘疼爱已触手可及,小阿鸢向来不将那些放在眼里,最常许的愿便是夫君疼爱、身子康健,再笼统些可称为幸福美满。 可如今算来,哪样都没实现,即便短暂拥有,也如初冬的薄雪,转瞬间消融。 她无数次怨恨小时的自己天真不知爱惜,不知爱惜爹娘的疼爱,如今门户破碎,便是再后悔,也回不去从前。 太子如今也娶了正妃,他与那位出身尊贵的郡主才是一家人,自己只是与这格格不入的粗鄙草民。 .......难道一辈子都要被困在宫中吗? 她如今没有一日是快活的。 这样活着又有何意义? “小姐,你该知道,活着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或者说活着本身便是意义,你看那些寻常百姓,就算再苦再难,不也依旧咬牙活着?” 谢知鸢在四喜怀里吸吸鼻子,“我会好好活着的,这条命是娘亲给的,也是拿她的命换的,我会好好活着的。” 天阴沉沉,泼毫洒墨般遮挡了大片月光,宫宴结束时,四喜将小姐哄睡了,才叹着气在外头守夜。 原本这活计不该她做的,只是她睡不着又放不下心。 “四喜丫头,”四喜听着动静抬头一看,却见从暗处行出一道人影。 老妪一头银发被整齐打理过,泛着皱纹的脸上满是温和的笑意,她拎着个木盒子笑眯眯问她,“四喜丫头今日怎来守夜了?” 四喜不为所动,对插着手,斜斜瞥她一眼,“这不关华嬷嬷的事吧。” 这婆子果然不是个忠心的,太子大婚都能笑的这般开怀,真叫别人以为是她家出了什么喜事。 华嬷嬷也不恼,幽幽叹了口气,“正巧老奴也睡不着,便同丫头你一块吧。” 她说着学四喜一起靠在了门边。 四喜脚步稍稍挪了挪,“奴婢提点华嬷嬷两句,年纪大的人守夜可不得了,明日一早若是起不来了,可不管我事。” 华嬷嬷笑而不语,从木盒子里端出两碗温酒。 那酒香四溢,袅袅冒着白烟,在朦胧黑夜中格外明显。 “四喜丫头可要来一碗?这是宫宴里留下的余酒,老奴好不容易才从膳堂那讨来的两碗,如今天这般冷,喝了酒身子也暖和。” 四喜眼睛忍不住在那上面流连,嘴里却哼道,“我是要守夜的人,喝不得酒。” 话虽如此,可那酒实在是太香,她没忍住偷偷咽了口唾沫。 华嬷嬷先抿了嘴酒液,才乐呵呵道,“这酒薄得很,喝一百碗都倒不了,不过丫头既然不喜欢它,老奴自己喝了便是。” 之后她开始谈及其他话题,一字一句俱是温和,四喜本是随意听着,可老嬷嬷经历过的事比她食的盐沫子还多,她不小心沉浸在她的故事里,似是被这月色浸染,心中不禁泛上几分乡愁。 再反应过来时,她已同嬷嬷坐在地上喝起酒来。事已至此,四喜索性也不反抗了。 温酒下肚,撩人得很,一不小心就把脑袋也给闷了。 华嬷嬷看了眼醉晕过去的小丫鬟,放下酒碗,笑着起身,对从暗处走来的两道身影行了个礼。 男人一袭湛蓝常服,身姿笔挺,面色在幽沉天色下捉摸不透,他抬了抬手,脚步没停地直接步入殿中。 屏风后,少女柔软又沉缓的呼吸在静默的空间里响起。 陆明钦无声挑起床幔,立在床边,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她。 地炉温热地烧着,将整座春望殿烘得宛若蒸炉上白茫茫的雾气。 一身绛红婚服的男人跟在他身后,陆明钦从女孩身上收回目光,侧身睨去,“太子不去太子妃房中,来这做什么?” 宋誉启摸了摸鼻子,“这不是怕你独自来不小心被人瞧见吗,若是有什么情况孤还可以垫着。” 陆明钦闻言未置可否,他继续转眸,在她单薄的背上轻轻扫过。 女孩从小的睡姿便不端正,冬日里总是闷在被窝里,像只蜷缩起的小虾。 男人没忍住,俯身替她掀了点被角,露出其下被憋得通红的小脸。 “阿鸢——”他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粗粝的指腹在她消瘦了一圈的颊肉边慢慢摩挲。 女孩唇瓣微张,湿漉漉的雾气不分明散出。 他眸种暗色缓慢汇聚,当着别的男子的面,讲她的吐息全都吞入腹中。 余光瞥向这边的宋誉启身子一僵,他出声假意调侃道,“怎的如此猴急,倒不像你。” 床帐内的小人呼吸变得急促,发出娇弱的哼声,温软的小脑袋被大掌轻抚着。 男人末了松开她的唇,替她掂好了被褥,又吻遍她的鬓边,起身拢好床幔。 女孩睡觉时惯爱留半盏灯豆,如今这灯慢悠悠地将颀长挺拔的身姿映在屏风处,随着风晃荡。 陆明钦理好了衣袖,望向不远处的男人时,火光正巧跳动在黑眸中,他不答反道,“殿下可别忘了先前同我的交易。” 宋誉启指腹轻碾,散漫笑了笑,“自不会忘。” * 太子大婚后便不常来春望殿了。 四喜时常骂骂咧咧,只道自从有了女主人,那些狗腿子墙头草一般好东西都留给她,到夫人这都是人家挑剩下的。 谢知鸢也不恼,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对着日色纳鞋底。 四喜蓦然便安静下来,小姐如今想开了想好好生活,她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 “......太子也算是顶顶的好男子了,后院里干净得不行,如今也只有正妃同夫人两人,先前对夫人也好,若不然......”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06节 谢知鸢好笑地看她一眼,“你想让我去争宠?我才不干呢,殿下从未克扣过我的吃穿用度,如今这样的日子我已心满意足。” “只是有些奇怪......”她捏着大针,却对着日光摊开自己的手心,那里有道微不可闻的红痕。 四喜一愣,“哪儿奇怪了?” 谢知鸢抿唇,“近日我起身时总觉沉重,身上也总能多处几道红痕,可是如今大冬天的,哪来的蚊子呀......” 四喜不以为意,“许是夫人不小心磕绊到了,晚间的时候奴婢再将您的床褥铺得厚实一些。” 小姐浑身上下肌肤都如最嫩的豆花般,轻轻一捏都能出印子,身上有痕迹着实不新奇。 谢知鸢点了点头,可心中还是存有疑窦。 这印子在膝盖这些地方也便罢了,还有的在胸口处,甚至连挺翘都红肿不已,比之寻常大了好一圈儿。 莫不是肚兜太硬了? * 时间不紧不慢来到了年关。 按照惯例,除夕的团圆饭该是大家伙一道用的,谢知鸢虽是个妾室,但好歹是个上了玉蝶的侧妃。 尽管再不愿出门见人,她也不得不拾掇着选了套杏色夹袄赴了趟宫宴。 她到时太子与太子妃早已到了,夫妻二人并坐在左下首的席面上, 自入府以来,谢知鸢还是头一回见到太子妃的面容,着绛色宫装的女子温婉地笑着为丈夫倒酒,与闺阁之时相比,少了几分仙气,多了几分婉艳。 眼见着太子妃的目光朝这边望了过来,谢知鸢匆忙垂眸,跟着宫侍一道去了他们二人身后稍小一些的席面。 不一会而圣上随同皇后一道前来,因为在他眼中谢府算是叛党,谢知鸢一直埋头喝汤,默默躲在太子夫妇身后,心中祈祷圣上未瞧见自己。 可她到底想的太好,席宴歌舞升平,焕帝许是心情放松不少,剩了不少心思问起太子境况,于皇家而言,子嗣自是最重要的。 “距阿启娶侧妃已有四月,没半点好消息传出吗?” 谢知鸢闻言忙放下玉箸,正襟危坐间坐在前头的男人已起身替她答了,“皇嗣一事强求不得,如今尚早——孩儿日后必定让父皇抱好几个大胖孙子。” 焕帝冷笑一声,“你那后宫清净得堪比朕的冷宫,德忠,待会要敬事房给太子选几个好生养的女子送过去。” 边上的李公公“嗻”了一声,宋誉启眉眼落了无奈,却不好推脱,只得应下。 这一趟宫宴下来,谢知鸢倒还好,太子妃的脸色却难看起来。 圣上明面上施压谢知鸢,可暗中却是在敲打她,身为正妃若不能生下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该是多好笑? 经此一宴,宋誉启隐隐怀疑到父皇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为掩人耳目,当夜他便宿在了春望殿。 此前他从未留夜过,谢知鸢也没与男子同睡在一张床上,沐浴后她僵着身子靠到了里侧,不一会儿太子也躺了上来。 男人罕见有些局促,呼吸沉沉。 谢知鸢歪着身子,面向太子的那一侧背颤得不行,她心惊胆战等着,甚至想起先前与明霏一同看的避火图,想着她们说的那档子事该有多疼...... “你别怕,”宋誉启察觉到她的紧张,开口时语调散漫,却好似在压抑着什么,“孤说过不碰你,便不会碰你。” 他闭了闭眸,努力将鼻尖处的馨香摒弃。 他从未与她直言过半分她将来的归处,其实心中也存了几丝期待,若是她捱不住,主动说想与他好好过......那便是陆明钦也强求不得。 谢知鸢确实是有些茫然,可下意识松了口气,却又不免哀戚起来。 她这样又能坚持多久呢...... 既哀戚自己不喜自己的夫君,又哀戚将来的命运,她就是一只被锁链拴住的鸟儿,只有不断麻痹自己,才得以苟活。 * 不知不觉,便是来年春日。 趁着春光大好,谢知鸢吩咐着宫人将被褥拿出来晒,她如今想的少,时不时与四喜他们一同在殿内玩耍,一来二去脸上的笑也多了,眉目展望时,满是盎然的春意。 “夫人——”谢知鸢偏头看去,却见四喜并几个小宫女手里拿着纸鸢同她招手,圆乎乎的脸蛋上满是兴奋,“奴婢们正打算去后花园那放风筝呢,您要一道来吗?” 谢知鸢也跟着张了张手指头,眼眸弯弯,“不用啦,我医书还没看完呢。” 昨日太子来她这时特意为她带了好几本医书同药材,说是专供她解闷用。 谢知鸢爱不释手,昨夜看到了子时才依依不舍停手,如今春光明媚,正适合在阳光底下看书嘞。 四喜也知她如今对那些个破书新奇着,不再劝,同其他几个宫女一道径自离去。 按理说东宫虽不比宫里,规矩却是差不多的,几个小宫女一同放风筝这种事情不合宫规,可东宫清净,主子都没几个,太子对她又向来宽容,这些小事从不与她计较。 谢知鸢安心地看了半天书,却在中途被人打搅。 “不好了侧妃——” 小太监匆匆忙忙跳将过来,谢知鸢认出了他,是经常来春望宫串门的典膳局烧火师傅的徒弟。 “怎么了小冬子?” 她放下书册,有些不明所以地要边上的宫女去给他备茶水。 小冬子胖乎乎的小脸上满是汗,跑过来时气都喘不匀称,他又喘了几下才道, “方才,方才四喜姐姐她们放纸鸢时不小心冲撞了尉良娣,良娣大怒之下说要,要将四喜姐姐杖毙!” 啪嗒一声,崭新的医书落地,小冬子还没反应过来,便只能见得谢侧妃的背影了。 春望殿能掌事的都被四喜带走去放风筝了,余下的宫女见势不妙赶忙找了华嬷嬷。 华嬷嬷听罢,面上收了向来存有的笑意,吩咐几个脚程快的宫女去追侧妃,又拍了小太监去前殿寻太子,末了叹了口气。 他们春望殿已算低调,太子雨露均沾这种事做的比他父皇还娴熟,从来不显示出对哪殿的优待,可禁不住那位尉良娣是个能使性子的。 另一边的谢知鸢越跑心里越急。 尉良娣如今有身孕,谁见了她不绕道走,她都提点过多少次了,四喜她们怎么还能撞见呢?! 可既有功夫说要惩戒,想来那位良娣是没出大事的,可在她那,即便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被放大无数倍。 东宫的后山脚下有片空旷的草地,其间摆着些木桌木椅,专供主子们踏青用,可如今几道打板子的声响却取代了平日的阒寂。 “给我用点力,没吃饭是吗?!” 随着肉与木板子相击的声响传来,被打的圆脸丫鬟闷哼着攥紧了身子底下的杂草,力度大得指甲都被抠断。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一声不吭。 边上的宫女们皆哭哭啼啼被几个健壮的婆子拦住,只得无力地看着她挨打。 不远处,坐在石凳上的纤瘦美人支着下巴懒懒挑了挑护甲,目光望着这边的场景时,带了几分笑意,“嬷嬷可别太急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还等着她那主子来救呢——呦,说来就来了。” “夫人——”几个被钳制住的宫女纷纷扭动身子哭喊起来,谢知鸢赶到时,杖刑已几近结束,目光所触之处满是血痕,热辣辣的如同花一般腐朽地开在泥土地上。 破碎的画面一点点窜上脑海, 阴冷的诏狱、被狱卒拖动的身体、沾着暗红血污的绣鞋...... 谢知鸢脸色瞬间煞白,她呆愣了两瞬,反应过来时直接上前几步扑到四喜的身上。 那板子反应不及,一下子打到她的背上。 杂乱的惊呼声顿时响起。 不远处的尉良娣闲适的神色到这才变了。 处死个宫女倒不打紧,可无端杖打比自己位份高的嫔妃,那便不符合规矩了。 她目光往谢知鸢那张即便骤然煞白、却依旧清艳的脸上划过,护甲都快陷进掌心的肉里。 坊间都言盛京绝色皆在太子府,太子妃自小是盛京第一美人,尉良娣习惯其烨烨其华,自不觉有大碍,可另一位—— 她心中暗骂狐媚子。 尉良娣能当上良娣自是个有身份的,她是世家出身,无端比官僚之女清贵。 可清贵的世家女的位份被一个不如自己的、以色侍人的反贼之女死死地压着,说出去都是一个笑话。 只可惜春望宫向来低调,谢知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让人想寻错处都难。 今日好不容易抓着她的小辫子,她又怎能放过? 尉良娣对着呆愣在原地的婆子们吩咐道,“还不快将侧妃扶起来?怎能让她同一个贱婢贴在一处?平白惹了脏污。” 谢知鸢的背本就有旧伤,如今被打了一板子,是深入骨髓般的痛,痛的她说不出话来,直到要被婆子们拉起来,她才咬唇道,“本宫倒是不知,我家的一等大宫女是如何惹怒了良娣,要你对她下如此毒手?” 说话间她搂住身下的女孩子,手指抚上她的手腕,四喜气息微弱,偏坚持着小声道,“小姐,别......别为我......” 谢知鸢忍住眼里的泪,自从娘亲逝世后,她这个小哭包便很少落泪了,她哄着她,“四喜别怕,有我护着你,谁要想欺负你,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尉良娣使了个眼色,她身边的宫女便拿起石桌上的纸鸢,声音尖锐,“那自是犯了大错,我家主子放才好端端在此处赏景,可偏偏这只纸鸢飞到了主子的肚子上,冒犯皇嗣这等大罪,别说一条贱命了,怕是他们一家子脑袋都不够还的!” “你胡说!这纸鸢明明掉到了尉良娣的脚边,怎么在你嘴里是她的肚子上了呢?” 其他几个小宫女委委屈屈道, “我们明明很小心想远离尉良娣了,可是尉良娣却越走越近,四喜姐姐说将纸鸢拿下来换一处地方去放,不料尉良娣便抓了她,说要杖毙她.....” 谢知鸢勉力睁着眼睛,“众说众有理,谁都分不清孰是孰非,招惹了良娣的眼睛是我们的不是,可四喜如今都已如此,良娣还不愿放过吗?” 尉良娣弯了弯唇角,“侧妃此言差矣,就算道理不通,可这样的贱婢又怎能和皇嗣相比呢,宁肯错杀一个,也绝不错漏的道理,谢侧妃该是明白的吧。” 这女人一口一个贱婢,一口一个皇嗣,听得谢知鸢忍不住心中的躁郁。 她眼底的阴鸷几近隐藏不住,手心的银针悄然冒出。 就在婆子要将谢侧妃拖起,而她欲玉石俱焚之际,原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此处真是热闹,”赶来的男人一席绛色蟒袍,显然才从前朝回来,风尘仆仆依旧不掩面上锐色。 他目光往地上一扫,在谢知鸢身上停顿片刻,语调听不出好坏,“不知有何要事能让良娣如此兴师动众?” 尉良娣见到太子的那一刻,面上的神情便变了,她凑到男人的身边揽着他的手臂,语气幽怨,“妾今日见春光正好,想着肚中孩儿也该晒晒太阳,索性来踏青,不料那这领头的宫女直直将纸鸢往妾的肚子上放......可真吓死妾了,您差点就要失去麟儿了呀......妾想着小小惩戒一番,不料侧妃不太肯呢——” 宋誉启不动声色隔开她的手,懒散冷淡的眉目微挑,“既是已经罚过了,良娣便不要再计较了,” 眼见着她还有微词,他不紧不慢加了句,“回头孤让魏平替你端些安胎汤来。” 持续了这么久的闹剧便以男人的两句话了结。 当夜太子宿在了尉良娣殿内,即便对他再怎么无感,谢知鸢依旧很不好受。 凭什么呢,凭什么尉良娣毫发无伤又夺得了恩宠,而她的四喜,却重伤卧病在床,甚至得了可能医治不好的病根子。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07节 这又凭什么呢? “因为,宫里是个吃人的地界啊。” 夜间,谢知鸢坐在四喜的床边陪她,还没替她涂药,便听得她幽幽说道,“来这的人,别想再白着出去。” 谢知鸢微愣,她抿抿唇,手里才抹了点药膏,下一瞬却被人一把抓住, 她诧异间对上四喜的眸子,她直直看着她,“小姐......如今就这样了,将来又该如何是好,现在只有一个尉良娣,可之后总有其他良娣、太子嫔,四喜怕,四喜怕来日不能在小姐身边护着......” 她话说的慌乱又颠三倒四,无光的眼里却已然泛上水意,一点一滴砸在枕子上, “小姐,要个孩子吧......” 谢知鸢忍住眼中的酸涩,慌乱摇头。 四喜必定是怔了。 可她的手却被她紧紧抓着,耳边的声音宛如咒言, “要个孩子小姐......有了孩子,他们才不会欺负你,有了恩宠,小姐才能活下去,我们出不了宫了,要在这里待一辈子,小姐,太子是你的夫君......小姐......” 四喜说的好痛苦,好痛苦,到后面几近哀求。 她向来不想小姐将希望与将来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她支持小姐读书去当女官,支持小姐从医,哪样都好,那都是靠着自己的手,为自己赢得将来,而非吊在虚无缥缈的宠爱上...... 可这些在这吃人的宫里都行不通,她们已经别无选择,不能想着有谁能来拯救她们。 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止她的小姐好好活下去...... 咳嗽声在昏暗的房间响起,四喜的手无力垂落,却被谢知鸢反握住, 她感受着掌心的冰凉,泪流满面地将小丫鬟痛苦的神色尽收眼底,哽咽着出声,“我再想想,四喜让我再想想......” * 隔夜,太子来了春望殿。 他是真雨露均沾,宋誉启嫔妃不多,加上不记名号的妾室,也不过五六个。 初一十五去太子妃那,其他的尉良娣与谢知鸢各两日,剩下的日子都在书房度过, 但他白日时会到春望殿小坐一会儿,是以谢知鸢一月也能见着他十几回。 即便如此,谢知鸢依旧琢磨不透他的性子,在他面前难免有些拘谨。 夜间洗漱完后她照旧缩在床角,身边的男人轻车熟路躺下,她紧张着犹豫着翻了个身,睁开眼见着他的轮廓,心中的胆怯再度漫上心头。 宋誉启似是察觉到什么,侧眸问,“谢姑娘,是有何事?” 谢知鸢顿时吞吞吐吐着说没事。 算了吧......之后再说...... 还没等谢知鸢下了那个决定,还没等她杀死心中那个纯真的自己,春望殿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少年脸上满是鞭痕,眼睛也被人挖了一只,余眼通红,再不复往日的纯澈, 他跛着脚,在偌大的春望殿内转了一圈又一圈,末了阴阳怪气冷嗤道,“侧妃娘娘可真能享福啊?!” 作者有话说: ——阿鸢不喜欢太子,对他只有感激。 太子也很复杂,他知道阿鸢感激错了人,偏偏故意没说出真相——他是 下章阿鸢要被坏表哥关小黑屋了。? 第186章 、前世7 春望殿内细毯墁地,云顶檀木作梁,双鹤沉碧结炉冒烟,无一处不精致, 而跛着脚的少年一袭粗布白衣,露出的手上满是冻疮,略略立在其间,便好似鱼目撞入上等的椟中般格格不入。 边上候立着的华嬷嬷正要催促他行礼,不料少年巡视四周后竟阴阳怪气吐出一句“侧妃娘娘可真能享福啊。” 她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一时之间被这少年的胆大妄为镇住。 近日春花烂漫,太子妃借机开了个赏花宴,请了诸多别府的小姐们来赏花。 这少年自称是孟府的仆从,谈及与谢侧妃有故,跟着贵人们来此,只求能见上侧妃一面。 他生得面目丑恶,但言行举止倒还得当,华嬷嬷怕自己耽误了事,禀明夫人后便将他带入殿内。 可未曾想原本彬彬有礼的少年竟能做出如此狂妄之举! 她忧心惊扰了夫人,正要开口将这位别府派来送礼的小厮赶出去,不料原本坐在榻边的侧妃豁然起身,看着那面容丑恶的仆从,眼里竟溢出水光。 华嬷嬷心中没来由得咯噔一下,细细端详起少年的面容。 竟然是他? 她意识到主子的计策出了大问题,脸上却半分没显露出来,反而默默给殿内几个小宫女使了眼色,悄无声息带她们下去了。 殿内唯独剩下二人,一时之间空旷得令人心悸。 少年没意识到有何不对,拖着微跛的脚,在殿内闲庭信步般到处转悠,时不时掂起几个精致的小瓶子,却在下一瞬嫌恶般地丢开。 整个东宫独一份的柒碎琉璃瓶在桌上转了两圈后掉落在地上,咕噜噜的声响却招惹不来主子的半分注意。 “谢知礼......?”谢知鸢好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匆匆忙忙上前几步,“你怎么会在这,怎么会.....怎么会弄成这幅模样——” 纤白的手指才要触及少年瘦弱不堪的手腕,却被他狠狠甩开, “别碰我!” 他转头时脸上满是嫌弃,“怎么,我不该在这,我该在乱葬岗是不是?” “不,不是......”谢知鸢被他的态度弄得又惊又疑,颤抖着声问,“爹呢?你不在诏狱,那爹是不是也——” “谢知鸢,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谢知礼冷冷打断她,“你装什么啊!” 谢知鸢发懵,手在半空抬也不是落也不是,面前的少年独剩的那只眼里含着恨意,恶声道,“爹都死了你还在这装什么?!” 什么死了? 这一声宛如惊天巨雷,谢知鸢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方才说什么?” 谢知礼直直睨着她,再度重复,“别装了,爹死了,爹死了谢知鸢!” 谢知鸢摇头,背后未好全的伤在瞬间摧枯拉朽般瞬间充盈至胸口,窒息的感触让她艰难出声,“你骗人,什么死了,殿下昨日明明才同我口述爹要我好好养伤.......” 她越来越喘不过气,后退几步瞪他,“谢知礼,你不要在骗我了,你从小到大就知道骗我!” 少年忽地眯起眼,目光在她不自觉发抖的唇上扫过,忽地发出一连的笑声, “你笑什么?”谢知鸢冲上前去,脸胀着红意,摇晃着他的肩膀,声音陡然抬高,“你说话啊!是不是看我哭很好笑,你怎么一直都这样,你一直都这样!” 少年的身子虚弱得好似片芦苇,明明比跟前的姑娘高一大截,却随着她的动作不住摇晃, 谢知鸢蓦地停下手,瘪着嘴看向他,抬起的眼里藏着哀求与破碎。 “谢知鸢,”谢知礼也跟着停住笑,他垂着那只眼,精致的眉目间满是快感与恶意,“我在笑你蠢,我笑你认贼作夫,你活该被人骗!” “你知不知道,爹是怎么死的?” 他的目光骇人,谢知鸢不自觉后退一步,却被少年反握住肩膀, “他们还真看得起他,凌迟之刑——” 他哈哈笑了两声,“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将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你也知他年纪大了,平日又爱吃,身上的肉多得一日根本刮不完。” 谢知礼掌心开始颤抖,分不清是他在抖还是跟前的少女在抖, “你别说了......”谢知鸢哭着摇头,“我求你别说了......” 谢知礼却不为所动般,眼睛径自望进她的眼底,“那几夜我根本睡不着觉,整宿整宿,听着爹的惨叫声,你知道吗......”他咬牙切齿,“我甚至恨不得他立时死去!” “若不是孟瀛救了我,恐怕站在你面前的也只有我的冤魂了!” 谢知鸢大喘着气,呜咽着说不出话来,颗颗滚烫的泪珠直直落至前胸, 谢知礼却并未放过她,继续道, “你可知害了我们全家的是谁?” 谢知鸢一直摇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可少年饱含恶意的声音却直直钻入耳底,瞬间捣碎了她所有虚无的念想,“还能有谁?就是你那好表哥,哦,还有你的好丈夫。” “表哥......?不可能的......”谢知鸢摇头,泪珠跟着坠落,“不会是他的......” 她攥住他的衣袖,大眼里满是可怜兮兮的意味,“......弄错了吧,是太子救了我......” 谢知礼边笑边哭,似是在笑她的执拗,被挖去的那只眼睛显然未好全,眼泪坠落时血水跟着往下渗,“那便该问问你那好表哥对你生的是什么心思?我们谢府势单力薄,他们为引蛇出洞可做了好大的谋划啊......” 见到谢知鸢还是在摇头,那副执迷不悟的恶心模样,让谢知礼的怒气瞬间冲至胸口,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你不信也得信,你以为那香囊是怎么出事的,你可还记得你院里那个叫春桓的丫头?她都已经招了!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将她招入府中,我们谢家何至于此?” 他的手越收越紧,声音阴郁到浓黑,“你可知我见着你时有多恨?你在这吃香的喝辣的,爹娘却于九泉下死不瞑目,你如今吃的每一颗饭,喝每一口水,都是他们的血肉!当初死的怎么不是你!娘为什么要救你!” 谢知鸢已被他掐得全然喘不上气来,眼底充血,苍白的面容满是红意,眼前一片乌黑之际,却闪过爹娘的面容, 晶莹湿润的泪液坠落至少年青筋凸起的手背,嘶哑的声响嗬嗬响起,谢知礼好似被烫到一般,连忙松开手。 少女软乎乎的身子瞬间坠地,谢知礼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血泪淌下之际,他目光触及地上大口喘气的身影,恍恍惚惚地,似是受不了般踉跄几步向大殿外。 守在殿外的华嬷嬷见这位少年行出时浑身都有血痕,她心头一凛,忙招手让几个小太监将他捆住。 小太监们身子骨瘦弱,可少年似乎只剩了躯壳,一下就被他们擒住,一点也不反抗。 华嬷嬷如今没工夫担心他的状况,匆匆忙忙往殿内赶。 殿中的女子伏在地上嗬嗬喘着气,华嬷嬷才扶起她一些,目光忽地一滞。 几乎像是要渗出血的红痕在白玉般的脖子上格外明显,可俯身喘气的女子却好似没知觉一般,抬手躲过她要扶起她的动作,喘回了胸口的气,才出口,“放......放了他......” 她的声音艰难又嘶哑,说一个字都有些不清楚,可华嬷嬷还是听清了,“我......想......见太子......” 她没管流到嘴角的泪水,眼里的光黯淡又破碎,“我要......见他......” *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08节 宋誉启还在诏狱处理事宜,宫里小太监瑟瑟缩缩来寻时,他正巧同陆明钦一道看着里头的那具尸体。 “就这么死了?” 他蹙眉又瞅了一眼,“不应该啊,原本该替他寻的尸首都没派上用场。” 陆明钦未置一言,他捏着骨鞭抬起尸首的下巴,没顾着其上的血迹,目光上上下下端详了许久,才轻声道,“这不是他。” 宋誉启扬眉,没来得及说什么,小太监已被狱卒领了进来,“太......太子殿下......” 宋誉启侧身瞥去,一眼认出这是春望殿的太监,神色稍变,“你怎来了此处,是你家主子出事了?” 小太监摇摇脑袋,“侧妃她有要事想告知太子,是以托奴才来问问。” 东宫里诏狱并不算远,不过一炷香的脚程,宋誉启凝眉,已打算回去一趟。 小太监小心翼翼觑着太子,看他神情以为他是不愿,心慌意乱之下又加了一句,“侧妃她很想太子......今日午膳都没用好呢......” 啪地一声细响蓦地传来,直把小太监吓了一跳,他瑟缩着往动静传来之处望去,却见角落里的男人正好收回手抬眸,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却无比明晰。 宋誉启摸了摸鼻子,笑意却有些忍不住,“从瑾,那我便先回了,此处还需你照看着些。” 陆明钦抿唇,神色冷淡,默不作声看着他。 宋誉启略有些心虚,没再对上他的眸子,便让小太监跟上,转身离去,徒余男人若有所思看着他的背影。 * 春望殿内香炉袅袅生烟,此时已近傍晚,殿内却只燃了两盏灯,宋誉启抬手挥退几个宫女,入内时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劲,眼睛在周遭一扫,便见瘦弱纤细的身影在角落里坐着。 他无比自然地从边上的竹架上取了长披斗,轻柔地盖在她的肩头,“怎的一人在这坐着?” 女孩的身影未动,恍若无知无觉般愣在桌前,宋誉启心中那点不对劲的念头越来越盛,他温声试探道,“方才小筠子来寻我,说是你找我有事?” 谢知鸢捏紧手指头,声音喑哑,“确实是有事。” 宋誉启蹙了蹙眉,“嗓子怎么哑成这样,受寒了?” 谢知鸢不答反问,“我昨日托殿下带给我爹的话,殿下都说了吗?” 宋誉启心缓缓沉了下去,面上却还是半分不显,“谢姑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孤每回都已将话带至谢老爷跟前......” “你胡说!” 她蓦然转身,原本柔和的嗓音好似被刀割过一般,“殿下一直在骗我!” 她脖子上的指痕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原本的红意全然化作沉沉的紫色,显得格外骇然。 宋誉启眸光一凝,视线从她通红不堪的眼睛和滚落的泪上划过。 虽然意识到出了大问题,可他还是下意识回,“这是怎么了,孤怎么会骗你......” “我爹,”谢知鸢打断他,看着他的目光又失望又痛苦,“殿下,我爹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宋誉启呼吸微促,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 谢知鸢看着他这副模样,兀地笑出声来,边笑边落泪,从太师椅里踉踉跄跄起身,快跌倒之际被反应过来的男人扶了扶。 “殿下为何要骗我呢?你对我说的那些,”她攥住他的衣袖,哽咽了一下,眼中水珠接连坠落,“你对我说的那些我爹要传给我的话,竟都是假的!” “阿鸢——”宋誉启慌乱地想抱住她,掌心却在触及女人肩膀的那一瞬被拂开。 “你别碰我!” 她声音罕见的尖锐,脸上却一片怔茫,声音逐渐趋于无力,“殿下先出去吧......今夜是民女冒犯了殿下,殿下若要罚,也尽管罚......” 宋誉启看着她垂着脑袋不住落泪的模样,胸口一滞,“阿鸢,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孤承认孤是骗了你,可孤对你——” “殿下,”谢知鸢抬头打断他,露出一双哀求落泪的眼,“你先出去好不好,你先出去,我的脑袋好疼.........” 宋誉启无奈只好先行离去,却守在殿外,让华嬷嬷进去看看,吩咐勿要让她做了傻事。 那一夜,守在外殿的华嬷嬷听着侧妃哭了一夜,她对她的状况担忧无比,未曾想翌日一早,她又如以往般无甚区别。 面容娇美的女子穿着一身高领宫装,望来的眼睛尾端还沁着脆弱的余红,却宛如雨中不堪一折的芍药,既楚楚可怜又不自觉勾人。 “华嬷嬷,扶我去太子妃那请安。” 她对着日色弯唇笑了笑,眼里却并无半分笑意。 — 躺在床上养病的四喜并不知晓春望殿发生的事,不过几日后小冬子来找她唠嗑时将近日芝麻谷子点大小的事宜都倒了出来。 说是尉良娣在太子妃那请早安时忽觉肚子不适,请了太医来看缘由竟是谢侧妃头顶的一朵花。 尉良娣咬死称谢侧妃懂医术,存心想要害她的皇嗣,而太子妃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挑了个不大不小的宫规让侧妃在殿外罚跪。 这罚着罚着,侧妃身子娇弱于太阳底下晕倒,太子正巧也来了,男人难得对着那几个妃嫔动怒,直接将人给抱走了。 四喜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觉得小冬子嘴里的“侧妃”有些陌生,但更多的是对自己不能贴身照看小姐的怨艾,让小姐遭了那么多罪。 她该要赶紧养病,不让小姐再受半点欺负。 待四喜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又是半月过去,她颤巍巍地起身去春望殿见自己小姐,可才行至殿外,便听得里头的一阵笑声。 英俊高挺的男人怀中抱着娇小的女子,他在给她讲话本子上的小故事,冷淡散漫的脸上满是温和的笑意。 “可听明白了?”他捏了捏怀中之人的鼻尖。 但见那女子温温笑了笑,眉眼满是春望殿外都及不上的春色,“殿下离得那么远,阿鸢又怎能听得清呢?” 徒惹得身下男子喉结滚动,凑近她娇小莹白的耳边低语。 四喜狠狠地愣住了,这......这是她家小姐? 她兀地想起那日晚上同她说的那些话,一时之间不知是欣慰多点还是忧伤多些。 “四喜?”四喜回头一看,却见华嬷嬷端着一壶茶,“既然好了,便来同我一道去递茶,夫人看见你这样,定会高兴的。” 她嘴上说着高兴,面色并没有多好看,甚至一贯温和的笑意都淡下去了不少。 四喜不大有坏事的觉悟,乖巧跟着她进去,里头的耳鬓厮磨、温言絮语瞬间被打断。 女子眸光泛着水意倒在男人怀中,鬓边已出了层细汗,望来的眼中带着笑意,“四喜好了?” 四喜垂眸应是,下一瞬听见小姐软软又清脆的声音响起,“我们家四喜养了这么久的病,遭了这么久的罪,殿下是不是该给点奖赏呀?” 男人下巴抵住她的玉颈,大掌抚上她的墨发,一点点替她将鬓角的汗珠拭净,温声道,“都依你。” 绝了。 四喜暗叹,她想过要小姐上进,未曾想不过短短半月间,已做到如此程度。 * 当夜太子留宿,谢知鸢遣散了春望殿所有宫人,四喜往外走时正巧碰见华嬷嬷,她脸色差到极致,看见她时也不过勉强笑了笑。 “华嬷嬷这是要去哪?”四喜一把拦住她,“是想打搅主子们的好事吗?” 华嬷嬷讪笑,“哪能呀哪能呀,哎呀婆子我不小心认错道了,这便回,这便回......” 她说着便往宫女住所拐,心中却在哀叹,完了,依主子对谢姑娘的重视程度,她们这些下人一个都逃不了罚。 翌日晚间,春望殿便迎来了个不速之客。 彼时谢知鸢正伏案对着画卷题字,掌心下是一杆白玉素毫,她弯着唇,一笔一划格外有耐心。 殿内动静忽地响起时,她停了笔,轻声叹,“春望殿在众人眼里怕已成了个大筛子,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阿鸢——”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知鸢抬眸望向殿中,屏风后缓缓拐出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表哥?”谢知鸢有些哑然,眼里是意外又是了然,“表哥怎么会来此处?” 男人清冷的容颜在烛光下晦暗不清,他用目光在她身上描摹了无数遍,终究顿在她微肿的唇上,“......我是来带你走的。” “走?”谢知鸢似是觉得好笑,素手放下秋毫,没顾及那流淌的墨渗透进大好的画卷,将里头的山水全然破坏殆尽。 “妾乃罪卒之女,能逃到哪里去呢?” 她弯唇笑了笑,“如今这样便很好了。” 陆明钦上前两步,垂眸道,“今日之后,春望殿将成一片废墟,因不慎失火,谢侧妃逃离不及,只剩一具碳尸。” 谢知鸢怔愣,随后垂眸轻笑,“殿下他......知道你来吗?” 陆明钦隐在衣袖里的手不自觉收拢,“自是经过殿下的应允。” 而后他接着道,“阿鸢一向喜欢热闹,东宫不必宫外,常年冷清......” 他见她似是不为所动,眸光微暗,声音不自觉带上几分哄诱,“......再有半月便是河灯佳节,届时我带你去看灯可好?” “表哥难得说了这么多话。” 谢知鸢笑了笑,在对上他望来的目光时,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弭。 殿内霎时陷入阒寂,只余外头的晚风声吹落灯沿。 她沉默良久,长睫在灯火中颤颤,终究是开口,“表哥你回去吧,我已是太子殿下的人了。” 陆明钦目光缓缓沉了下去,他凝着她,语调辩不出好坏,“嫁给太子,这并非你所愿。” 他气势沉沉,眸光锐利,若是让熟悉他的官员看见了,都知不易显露情绪的世子爷这是动怒了。 殿内一时之间再度沉寂下来。 一片幽光中,谢知鸢伸手轻轻抚了抚低枝入窗的木桃,一截皓腕自宽大的袖口盈盈露出,脆弱的青筋顺着弧度隐入深处。 女子垂睫,声音恬淡,“纵使先前并非我所愿,可朝夕相处之下,我已然将殿下视作往后余生都能依靠的夫君,何况——” 她忽地回眸笑了笑,纤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还红肿着的唇瓣。 她身上无一处不嫩,陆明钦每回亲她的唇都不敢过于用力,只小心翼翼地含着,生怕留下什么痕迹。 而原本挺翘的唇珠如今却好似被狠狠吮/吸过,宛如剥了壳的荔枝,都快渗出水来。 她眼底含了羞意,“何况——夫君他龙章凤姿,待我又温和,这样的人物,没有一个女子会不喜欢的。” ......没有一个女子会不喜欢的。 陆明钦将这一句拆分开,折磨般地一点点品咂,胸口的某处撕裂一角,里头的污/浊与浓黑全然溢出。 原来是这样吗? 男人眼中暗色翻涌,捏着掌心间香囊的指节已控制不住般凸显。 他布置好了一切,唯独没料到她的情变。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09节 * 天际泛白,小丫鬟腰际别着木盆子,路上遇到几个下人都招了招手,可她们眼观鼻鼻观心般,半点不理她的招呼。 她撅了撅嘴巴,听到屋子里头的动静,顾不上苦恼,忙急匆匆踏入里头。 床上的女子捂着额头起身,如墨锻般的细发落至肩头,被褥被她猛地掀翻到一旁。 小丫鬟这是头一回见着自己将来要伺候的主子,禁不住好奇偷偷瞄了两眼, 女子发尾稍蜷曲,身姿纤弱,被宽大的素白寝衣包裹着,无端让人生起几分口干舌燥的诱念。 “主子醒了,可要奴婢伺候洗漱?” 小丫鬟小心翼翼问。 “这是哪里?”女子细眉微蹙,似是极为难受的模样,在小丫鬟望去时,她恰好略抬了抬眼,葡萄似的瞳仁间噙着将醒未醒的茫昧水雾。 “这是大人的府邸,红芸是专门来伺候主子的。” 谢知鸢按了按自己的后颈,浑身上下都酸痛无比,她目光往下扫,察觉到自己衣服都换了一身,不由得有些怔愣。 红芸久未闻主子的动静,禁不住抬头又瞄了几眼,却见她只垂眸端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红芸端着洗漱的盆子都快立不住了,才听得头顶传来轻柔的嗓音,“你是叫红芸是吗?” 红芸点了点头,又听到她叹了口气,“来帮我洗漱吧。” 红芸忙不迭将手中木盆放到床头的架子上,干净的白布条在温水中浸软了,才小心翼翼触及姑娘家姣好的面容。 她的新主子只垂着眼任由她擦拭,纤长乌黑的睫毛在末端微翘,脸白净得宛如玉瓷,偏偏唇红肿,甚至嘴角还渗了点血。 红芸不由得想起对那位男主人的惊鸿一瞥,那样冷淡清贵的男子,竟也会这般用力地在女人身上留下暧昧的痕迹...... 软帕擦拭女子的纤纤玉手,其上红痕点点,甚至连骨节都没落下。 红芸恍若窥到禁忌般有些心慌,她其实并不理解他们为何挑中了自己来伺候小姐,只觉得像天上掉下馅饼一般不可思议。 “别紧张,”女主人像哄小孩般温柔道,“你做的很好,待会帮我去将此处的大人唤来可好?就说我与他有要事相商。” 红芸愣愣点头,替她擦完手便依言出去了,脸上的烫意一直未消下去。 这位新主子,长得好好看,说话也好温柔...... * 陆明钦回府时已是晚间时候,长廊下点着几盏风灯,簌簌的春雨并未隔挡任何颜色,微黄的灯火将精致的院落渡上一层暖晕。 他敛紧的眉目稍舒展,在檐下搁下了沾湿的素伞,不紧不慢理了理广袖,目光无意间扫过横木下夹在缝隙间的小花。 微凉的气息混着雨雾随着男人一同涌入屋内,女主人并未察觉,她在氲氲雨声中睡得正香,细软的呼吸声在床榻间散布。 他立在床边,静静看了一会,才俯身掀开被褥一角。 — 脊背泛上细细密密的痒意,谢知鸢呜咽了几声睁开眼,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沾染上几分迷茫。 男人的吻滚烫又炙热,一点点啄过洁白背上的刀痕,将每一节棘突都含入唇间,明明是小心翼翼的姿态,却又忍不住加了几分力道。 素色寝衣已被堆叠至腰间,顺着曲线收拢,下一瞬被宽大的掌心一把箍住。 “唔——” 谢知鸢被热气沾染得混沌不堪,可思绪却越发清明,“表哥在对我做些什么?” 陆明钦微愣,却对她的疑问置之不理,薄唇下滑,径自又啄了啄她的尾椎骨。 谢知鸢酥麻得软成了一滩水,她艰难侧了侧身子,咬唇忽道,“表哥是想与我做那档子事吗?” 陆明钦停下动作,掀睫看她,目光暗得惊人。 少女侧着半边身子,歪着脑袋望过来, “不可以呀,表哥......” 她手指轻提领口,却是徒然,索性用指尖遮住,红着眼尾软声道,“这是只能与夫君做的事......” 陆明钦按住她的手腕,指腹在她腰窝上极度用力,他眸色深沉,艰难道,“......太子与你本就毫无干系,先前娶你不过是缓兵之际,” “往后......我才是你的夫君。” “怎么会毫无干系,”她恍若没听到他的后半句话,圆溜溜的眼眸微睁,好似小时候同他撒娇一般,眼中闪纯澈与明媚的光,“殿下明明早已对我这样过......” 陆明钦指节忽地递送了几分力道,他默然不语,谢知鸢查其神色,笑了, “怎么,表哥不信吗?” 她指尖轻轻松开领口,缓缓下滑,“太子一开始是说过不会碰我,” 女子含了雾气与些微清媚的眸子看着他,秀致的手指轻点,她红唇微启,“可那次是我主动求的——” “或许,阿鸢的肚子里已有了皇嗣呢......” 作者有话说: ——太子和阿鸢没睡,阿鸢故意这么说的.......下章有点限制级【捂嘴】 虐的我心肝颤疼,犹豫要不要继续写男配番外了orz 番外!大狗的痛!? 第187章 、前世8 铺着鹅绒制成的软毯的小屋内,清甜的气息铺面而来。 谢知鸢长睫微噙着泪液,目光颤颤地看着男人的动作。 不敢置信般三番两次探索。 陆明钦目光越发深沉,他抿着唇,沉默地不说话,力度却越来越大。 绛色的衾被黏腻大片大片沾染上暗色。 她终究受不住了,半撑起身子挑衅,“表哥还不信吗?” 此话一出,陆明钦意味不明看向她,薄唇紧抿。 谢知鸢不紧不慢接着道,“殿下已无数次宠幸过我——唔” ......先前还存有余地,如今却毫无保留。 男人眼底暗色翻涌,眼尾通红,显然是怒极了,他怒极反笑,语调温和得很,“你那时便是如此勾引他的?” 水声不住响起,谢知鸢咬唇止住喘/气,就是不说话。 “怎的如此不爱惜自己?” 谢知鸢哆嗦着呜咽一声,半撑起的身子再度回落至软被间。 “怎么......不爱惜自己了......”她声音含颤,勉力道,“那是我夫君,我们二人交合......唔啊......天经地义......” 一声轻响,谢知鸢抬睫, 男人的指节覆上腰间的白玉带,带扣被解开的动作干脆利落。 隔着眼底层层水雾,她窥到男人面上的晦暗,低沉的语调不紧不慢在耳边响起, “很好,好一个——天经地义。” ...... 窸窣的春雨绵密落下,杂闹不堪,却半点遮挡不住室内的声响。 屋外的红芸想要往里头探探情形,却被边上的侍女一把子抓了回来。 一向沉默、连个表情都不稀得做的侍女冲她摇了摇头。 红芸只好留下来同她们一道听着里头的动静。 “唔……”晃荡的轻盈帷幔间,一只纤细的玉手探出,指尖沾染着潮红,倏地攥紧了床边垂落的银铃,指节用力到泛白, 青筋顺着纤细的弧度往上至皓腕处,原本雪白如凝脂的肌骨上多了一圈可怖的青紫印迹。 下一瞬,一只有力的大掌握住几近可被折断的手腕,不容拒绝的力度瞬间将其拽入内里。 “啊——” 急促的娇呼停顿在半空,随着接连的响声,黛青的幔布晃动愈发剧烈,惹得结实的木质床架吱呀作响。 “……唔……啊啊啊哈……不要了......” 里头女子飘忽温哑的声音忽地大了些, 红芸难耐地攥住手指,却听得先前拉住她的侍女开口道,“你去备些热水,待会主子们要用。” 她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前去准备了。 * 天际泛白,朦朦胧胧的雾气笼罩住新生的日光,屋里头的动静渐消,守在院外长廊处的下人们才松了口气。 一时间都端着早已备好的物什接连入内。 端着水盆子的红芸打头阵,踏入屋内时先觉糜醉的麝味扑面而来,她实在没经事,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可想起先前侍女同她说的主子在行生娃娃之事,脸上便不自觉涨红。 床榻下脚板上,两件外袍凌乱不堪地纠缠着,女子潮湿的小衣与亵裤被揉成一团丢在最上面,已有几个下人弯着腰将其拾起放入盆中。 红芸垂首端着盆子拐到拔步床前,盆里热水不住冒气,透过氤氲朦胧的水雾,她瞧见那位清贵的主子正闲适靠坐着揽住娇小的女子。 他着了身月白寝服,薄薄的布料些微勾勒出精瘦有力的轮廓,怀中女子亦着同款寝服,可上衫好端端地在身上,底下却是不翼而飞。 矜贵的男主子正帮她按肚子。 那只清隽分明的大掌轻轻压在微凸起的小肚子上,随着按压与轻揉,他手底下的女子跟着不住哆嗦,旋即溢出的污/浊瞬间沾染上丝帕。 女子脸蛋红扑扑的,各处都红肿不堪,似乎极为难受地蹙着眉,男人的每一按压一下,她便啜泣两声,眼尾的泪断线般坠落。 不知是不是红芸的错觉,男人望着丝帕,神色间罕见闪过些许恼意。 没等她作何反应,原本垂首的男主子忽地掀起长睫,已朝她望了过来。 他目光轻描淡写无甚情绪,声音犹带几分温哑,“东西搁这,先下去吧。”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10节 红芸轻欠一身,将木盆子放至床边的架子上,又细细将白布条拧干净搭在盆边。 离去前她余光里瞥见男人捡起盆上的软布,替怀中女孩小心翼翼擦拭,眉目温和得不像样...... 屋外空山新雨气息入了满怀,红芸深吸一口气,这处精致宽敞的府邸坐落于盛京城的城郊,幽远僻静、荒无人烟, 她们这些下人都不知晓主子的身份,就算猜出来的,也不会那般没眼色散播开。 每个侍女都安分守己,闲杂事断不多说,红芸是一月前被发卖来的,原本开朗的性子经这一月的寂冷也沉稳了不少。 真不晓得主子为何会将姑娘安置到这样的荒野来......难不成是外室? 边上捧衣提水的侍女瞧见她纷纷埋头避让,好像只要说话就能去了半条命似的。 红芸撅了撅嘴,余光却瞥见什么,忙低下头装出审慎的神情。 脚步声由远及近,侍女们皆避让垂首,管事模样的白净男子扫了她们几眼,看见红芸后问她,“主子可是完事了?” 红芸应是,见他似是要等的模样,便先退下去准备姑娘待会醒来时要喝的热汤了。 雾蒙蒙的气息越过檐下陨铃,轻盈沾上裙角,檐外雨还未散,空濛中夹杂着冷意。 红芸回来时恰好撞见男主子已穿戴整洁,立在檐下同方才那个管事说话, “......去寻人问问不损害身子的避子汤,”男人指腹按了按眉心,整雅青勾金丝圆领袍被身后的春雨凸显得越发清冽,“收拾一下,同我一道去东宫。” 管事垂首应是,男主子抬睫,要离去前看见了她,清俊的眉目微敛,随后朝她招手。 红芸胆战心惊,不料男人只吩咐了一些伺候的事宜,待她恭谨应是后便旋身离去。 目光里高大笔挺的身影消失在游廊末,红芸这才回过神来,不由得叹了口气。 姑娘也太可怜了,生得那般国色天香,却只能落个外室的身份,连想要留孩子伴身也不被主家允许。 * 谢知鸢醒来时,身上的酸痛宛如被碾过般,她愣愣垂眸。 她肚子里当然没有皇嗣,宋誉启连亲都不敢亲她,更遑论摸她碰她...... 她原以为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是尊重她爱重她,所以予她以选择的权利。 若非她实在不喜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恐怕早已因感激之情想要与他好好过一辈子。 可没想到,宋誉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好表哥。 是这个,对她的真心避之不及,却因看中她的样貌与身子,想将她作为禁/脔的、道貌岸然的男人。 原本酸涩的少女心思早已破碎,更别提她爹娘的死因还与他脱不了干系,若是她真屈服了,与以色侍人的妓妾又有何异? 可她不能急,需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红芸在心底早已将自己要伺候的女主子当成小可怜,在她睁眼时便发现了,忙上前去服侍。 此时已近午后,她小心翼翼抬眸窥着姑娘的神色,发现她那对秀致的眉拢着,神色略怔,却远比其他人想的要冷静许多。 红芸立在一边看着姑娘面不改色灌下那一碗极苦的避子汤,眼底连半分情绪也无,只在喝完后向她求了几颗酸涩的糖渍青梅。 她霎时心疼不已,更是在看见她连下塌都站不稳时差点落下泪来。 不曾想快跌倒的姑娘握住她的胳膊,侧身回来安慰她,声音是同面容的温柔,夹杂着点无措,“怎么哭了,我不过是有些不习惯罢了,多走两步便好了。” 红芸这才止住泪,搀扶着她到了梳妆台前的小杌子上,往下一瞥,目光所及之处俱是暧/昧的红痕。 “......你是叫红芸,不知是哪个红,哪个芸?” 才回过神便听姑娘如此问她,红芸吸了吸鼻子,老老实实答道,“回姑娘的话,是红芸豆的那个红芸。” 不料姑娘闻言弯了弯眸,一双亮晶晶的招子弯起来是如同秋泓般,漂亮极了,“我原以为你会说是‘嫣红糁芸绿1’,没曾想是红芸豆,真是可爱。” 红芸羞愧垂首,“让姑娘见了笑话,奴婢见识浅薄,不认得几个大字。” 谢知鸢绕发尾的动作一顿,手指夹住几绺墨似,回望时长睫抬起,水汪汪的瞳仁让红芸想起先前瞧见过的乌黑通透的玛瑙。 她目光缱绻,“不识字有什么的,往后你跟着我,我教你可好?” * 这边谢知鸢在极力拐带小丫鬟,那边伴云心中苦痛无人可说。 他直愣愣站在世子爷跟前,手底不小心多使了几分劲,便收了男人的几记眼刀子。 伴云欲哭无泪,继续替他涂抹伤药。 白日里世子爷吩咐要去东宫,他原以为是商量什么大事,未曾想里头不多时便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他大着胆子往里头一瞧,霎时目眦欲裂,世子爷竟在殴打太子! 可太子也不是吃素的,一拳一拳反击过来,世子爷脸上便挂了彩。 太子与世子爷是嫡亲的表兄弟,两人自小感情非同一般地深厚,世子爷向来感恩太子在童学时的照料,任二皇子如何好言招揽亦不为所动。 二人兄友弟恭就没红过脸,任谁也没料到还有一日竟能干起仗来。 你说世子爷都这么大了,怎还同小孩子般为了喜欢的姑娘打架...... 不,伴云略一思索,忽觉好笑。 世子爷从小便老成得不像话,行事稳重,手段谋算俱已成熟,现如今看来,竟还不如小时候。 陆明钦目光在伴云脸上轻描淡写扫了一圈,略蹙了蹙眉。 伴云以为是自己笑到明面上来了,忙停手试探问,“可是小的弄痛了世子爷?” 陆明钦半阖眸淡声道,“今日太子与我提起过阿鸢身边的那个丫鬟,是叫四喜的——” 伴云心尖骤缩,恍惚间听男人不紧不慢出声,“无人同她说阿鸢还活着,她今日本要服毒自尽,好在下人发现得早,如今人被太子遣回陆府了,就在后院里养着伤。” 陆明钦意味不明轻扬了下眉骨,“你看着办吧。” * 又过了好几日,陆明钦才耐不住动身前往城郊。 跟着后头的伴云心里头嘀咕着,这几日若不是世子爷脸上的伤未好,怕是日日都得待在谢姑娘那,连官署也不稀得去了。 这男人啊,都是好面子的,又怎会在心爱女人面前泄露出半分幼稚的心思呢? 伴云暗笑着同世子爷一道来至院前,空山落雨过后是一派新气色,向来空寂的游廊罕见闹腾一片。 侍女们难得互相聊着天,簇拥着一道娇小的身影,松快的笑声洋溢整座院子。 伴云霎时之间瞪大了他那对微眯的小眼睛,面上一派震惊之色。 怎么回事?! 这院子里除却红芸外,其余的侍女全是御议司里派出来的死士,一个个九死一生从刀光剑影里出来的,心冷得跟石头一样,而如今却笑意晏晏地在比试踢毽子。 陆明钦只略停了脚步便往那边行去,靠近时恰好有个侍女瞧见了他,霎时面色一变,扑腾一声跪倒在地上。 空中晃动的毽子被男人稳稳攥于手中,他垂眸看着不过两瞬便已跪了一地的景象,神色难辨。 死士的功夫尚在伴云之上,怕是早在他行至门口时便已注意到了他的存在,现在才装模作样跪下,只不过有女主人护着,有恃无恐罢了。 不过短短几日,便能收买人心至此。 他的阿鸢,可真是长大了。 谢知鸢察觉到周围侍女跪了一地,倒无甚惊慌,她收了踢毽子的动作,气有些喘,“表哥今日回来怎么不让人告知我一声,小厨房可没备好您的菜。” “无妨,”陆明钦指腹摩挲着毽子上粗硬的毛,不紧不慢上前几步,“我已在陆府用过膳。” 男人身量极高,靠近她时气息自然而然将她全然笼住,谢知鸢不合时宜地想起几日前晚上有力的抽/弄,脸上的汗不禁滑落。 陆明钦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替她一点点拭去。 跟前的女孩子气息不匀,动久了后雪团般的脸上满是薄红,唇也红嫩嫩的,汗水将她的睫毛打湿。 她乖乖地垂着长睫,任由他将她鼻尖上的汗珠碾住。 她这么乖,陆明钦却没依着她的想法来。 “这些人——”他刻意提起底下跪着的侍女,边替她将最后一抹汗液拭去,边沉声道,“玩忽职守、以下犯上,罪不可赦。” 此话一出,跪着的人俱沉默垂首,竟连求饶都不敢。 “她们都是在陪我玩,”谢知鸢垂着的眼睛倏忽抬起,扑扇得如同小刷子般。 话音落,她犹豫着伸出藏在袖子底下的手,纤细的手指捏住男人镶嵌着金丝云纹的袖边,还轻轻晃了晃,“表哥不要罚她们......” 为了方便,她只挽了个轻盈的低簪,轻柔的墨发压在耳侧,几绺碎发覆在额间。 陆明钦垂首望着她柔软的发旋,心底生起几分隐秘的酥麻。 这样才好,若是想让他听她的话,总得付出点代价。 毫无条件的给予只会在她心中配上不知天高地厚的丈量。 * 晚膳陆明钦抱着她一口口哺喂,谢知鸢本要挣扎,却被男人按在怀间动弹不得。 “乖一点。”低沉的声音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覆在耳侧,微凉的薄唇若即若离,在触及耳朵尖的那一刻又远离些许。 谢知鸢被痒得立时定住不动,由男人捏着勺子,喂了她一口又一口。 他似是知晓她喜欢吃什么,没勺的饭菜调制得刚刚好,谢知鸢一时之间顾不得其他,吃着吃着,竟撑了肚子。 这还是自娘离世以来,她头一回吃的如此之多。 谢知鸢垂睫,藏在袖间的手缓缓收拢。 “好吃吗?”他问她,似乎又不是在问。 “表哥喂的自是好吃,”谢知鸢抿唇笑,嘴角的梨涡甜得腻人,“阿鸢都吃撑了呢。” — 用完晚膳后陆明钦便放她下来,谢知鸢跟在他身后进了屋,脸上始终带着温软的一点笑意,步伐徐徐,绣鞋轻抬间裙摆稍移。 才行至里间,身前的男人便开口了。 “你不必白费心思笼络那些下人。”陆明钦将外袍随手放至架边,暗金色的云纹绣微颤。 “她们都是死士,”他转过身来,唇角罕见轻弯了下,“命都在我手底下,绝不可能生有二心。” 此话一出,满室阒寂。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11节 谢知鸢脸上的表情顿时消弭,烛光在她秀美的脸上投下层层阴影。 她抿着唇看着他,眼底虚浮着的笑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恼怒。 陆明钦侧身回望,静静承载住她所有的不满与愤懑。 谢知鸢在这样的对视中越来越恼怒,她偏开视线,向前几步坐到梳妆台前正对着他,沉默片刻后脸上再度恢复笑意。 她惯是知道如何惹怒他的。 “表哥想知道,你同殿下相比,哪个更厉害吗?” 陆明钦长睫霎时下垂,盯着她没说话,目光却很是危险。 “表哥那夜太粗暴了,”谢知鸢本就不指望他说什么,兀自垂眸笑了笑,“不像殿下,每回都很温柔——” 她话音才落地,下巴便传来一股力道,洁白的软骨被有力的指节捏住,他抬起她的脸,落下来的目光有一霎的阴鸷,转瞬间却恢复平静, “谢知鸢,”他一字一句,“我知晓你在想什么,歇了所有无用的小心思。” “你逃不掉的。” 他才说完,便觉腕骨一凉,被他捏在手里的女子委屈落泪,眸中溢满了水雾,巴掌大的脸上瞬间滚落颗颗泪珠。 水汽弥漫间她神色愤懑又委屈,气急败坏时竟垂了垂脑袋,张唇一口咬在他的虎口处。 她用的力道不小,很明显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可陆明钦只是稍蹙了蹙眉,便由着她发泄。 过了一会,手上疼痛逐渐消弭,陆明钦垂眸捏了捏她的下颌边,哑声道,“咬累了?” 谢知鸢用舌尖抵了抵自己发酸的腮帮子,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不说话,眉眼满是恼怒却不可发泄的憋屈。 陆明钦瞧得好笑,他垂下手,直起身朝床榻处行去,行至一半,又侧身过来朝谢知鸢招手。 小姑娘瞬间警惕地望向他。 陆明钦唇角轻提了下,眉眼在昏黄的烛光间渡上一层温柔的暗影,“不是说吃撑了?过来,表哥帮你揉肚子。” 谢知鸢不情不愿地起身,不情不愿地被男人一把攥住手腕按到怀中。 感受到肚皮上传来的力道,她包着泪,咬着唇,最终忿恨道,“我恨你。” 陆明钦嗯了一声,掌心力道一收一放,手下的小姑娘跟着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她瞬间捂住自己的嘴巴,目光死死地盯着床下脚踏,一副被强逼的不愿屈就模样。 * 翌日,伴云再度替世子爷涂上了伤药。 男人虎口处的牙印极深,血迹从破损的皮肉间溢出,伴云边替他缠绕布条,边提了一口气。 表小姐这力道,怕是用上了死劲,想来在心中已恨透了世子爷。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是孽账,可偏偏世子爷什么都不能说,只怕说了给姑娘引来杀身之祸,关在那院子里,她倒还安全些。 ——谢知鸢才不要狗屁的安全。 趁着陆明钦不在时,她起身逛院子,日日下来,连院中有哪些杂草可以当药材都已然摸透。 可惜的是,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苦恼得恨,深知侍女们在她面前恭恭敬敬,甚至可以说是极喜欢她,可若要为了她违背他们的主子,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挫败之下,谢知鸢只得开始讨好陆明钦。 她原以为自己不得不委身于他,不料除却第一日的孟浪,男人此后再无逾矩行径, 有好几回谢知鸢都瞄见他那一大团,可对方面上却半点没表露出来,着实忍不下去之际,也只克制地亲亲她的眼睛。 家仇之下,哪有儿女情长? 可谢知鸢到底只是个二八芳龄的小姑娘,无论如何都难以控制住自己的心,原本已死绝的爱慕如被淋湿的柴火,却在熊熊烈焰之中激起些许火星子。 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得去找孟公子。 那日被谢知礼掐脖子不欢而散,事后她派人递了消息,得知谢知礼平日都住在孟府,而孟公子同她说,他可以帮她。 谢知鸢走投无路,就算不能复仇,若是能逃离被人当禁/脔的命运,她亦求之不得。 好在经过一月的卖乖,陆明钦终于对她卸下点心防,竟同意她搬离城郊,与他一道入盛京。 谢知鸢的新住所坐落于同丰巷,意外离陆府极近,不过一街的距离。 宽敞的院落里是齐整的花圃,谢知鸢一眼便瞧见其中的那抹绿意。 她眼睛一亮,心中陡然生起希望。 谢知鸢面上不动声色,却在思绪急转之下有了对策。 正巧近日陆明钦那边似乎在忙活着什么,她也有了机会得以施展拳脚。 几日后的夜里,谢知鸢忽地起床道自己肚子痛,让守夜的侍女替自己熬碗姜汤。 侍女如今对她的态度多的是怜惜,闻言慌里慌忙前去小厨房准备。 谢知鸢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又等了片刻,这才悄无声息下了床。 只着月白寝衣的单薄身影在月色下如同鬼魅,她将绣鞋放至门口,光着脚踩到了院中。 庭院里月光融融,杂草在角落里轻影摇曳,谢知鸢不一会便来到中央的那口井前,咬着唇按住支架,井里已有口木筒。 她提着一口气握住把柄死命地转,辘轳摇晃间,井绳吱拉着将水斗提了上来。 谢知鸢倒了不少水在脚上,这才提得动余水,她拎起木筒,将里头的水全然撒至身上。 仲春的天比之初春稍暖,却远不如夏日,冷风在暗色中逶迤而来,瞬间将浑身湿透的女子冻得瑟瑟发抖。 她打着颤搂住肩膀回了屋子,又将裤腿的水拧干,趿拉上鞋以免将屋内绒毯沾上深浊的泥土渍,抱着被子等待。 侍女不多时便端着姜汤回来,谢知鸢让她将汤放至桌上,她虽有些惊诧但也没多想,略一欠身便退了下去。 等她走后,谢知鸢才将被褥翻开,起身假意喝姜汤,实则端着汤站在了半开的窗牖前。 冷风摇曳着窗幔,背后的刀痕遇冷化作利刺将她刮得五脏六腑巨疼,可疼痛中,那双眸子亮得惊人。 作者有话说: ——1引自范成大的诗句。 下一章在明天,如果待会看到有更新提示,那只是俺在修前文⊙▽⊙ 加快进度,加快进度? 第188章 、前世9 谢知鸢吹了一夜冷风, 第二日便病了。 她背后的旧疾原经不住冻,脊骨是身体的支柱,这支柱一遭毁坏,整个人精神气都被抽走。 风寒伤身,陆明钦坐在床边握住掌心的小手,目光在她泛白的面容之上缓缓描摹。 谢知鸢费劲地睁开眼,正巧对上他的黑眸。 好似能看穿人心的目光静得可怕,可男人到底没说什么,替她掂了掂被角哄她睡觉。 谢知鸢喝了好几日的药,结结实实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才勉强能起身。 她特意挑了个大晴天下地,同红芸说想去逛逛顺便晒晒太阳。 红芸不疑有他,抚着谢知鸢出了门。 临近小厨房,苦涩的药味蔓延至鼻尖,里头正在替她熬药,侍女们手忙脚乱的,似乎还做不惯这些事。 趁着红芸前去搭手,谢知鸢偷偷从角落里攥了一把药沫子在手心。 她在这喝了药才走,浑身上下都是药味,掌心的药渣并未被任何人发现。 待躺到了床上,她才小心翼翼伸手,将药渣放到被褥上,一边挑一边闻,将里头的乌草全数捡了出来。 乌草是药也是毒,少量可祛风除湿,于解风寒大有好处,量多了却能置人于死地,谢知鸢却看中了它的其他用处——乌草是蒙汗药的主药。 一切都很顺利。 她成功迷晕了侍女,逃出了这座府邸。 甫一踏出门,瘦弱苍白的女子便忍不住落下泪来,她一面捂着嘴,一面强撑着病体开始疯跑。 同丰巷离街道并不算远,谢知鸢大口喘着气,眼前阵阵泛黑,巷口小贩的吆喝声与如织人流的杂闹声近在咫尺,却宛如隔了层云雾般,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不能晕,马上就能逃了。 谢知鸢晃了晃脑袋,欣喜与激动的情绪还未在心底彻底蔓延,一道高挺的身影却不紧不慢挡在巷口处。 清俊的面容在日色下如玉般通透,在谢知鸢眼里却宛如屠人的罗刹。 男人着了一身朱红色的官服,广袖垂落,半露出一截腕骨,其上几张泛黄纸张随风晃动,却被他的手指牢牢夹住。 “阿鸢怎么会在这,”他好似什么都不知道般,甚至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是府中住的不舒服吗?” 谢知鸢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反应过来时吓得唇都在哆嗦,眼里残余的泪珠在在男人朝她行来后轰然坠落。 她不住后退,杂乱与害怕却也抵挡不住晕乎乎的感触,未绝的大风将稍显单薄的内衬挂得乱飞。 她后知后觉到冷意,针扎般直入脊背。 陆明钦叹了口气,他身高腿长,不过两步就拦住了她的去路,空出的大掌一把攥住她冰冷的手腕。 “怎么穿这么点?” 他按住她的后脑勺入怀中,清冽好闻的气息瞬间溢至全身上下。 谢知鸢咬了咬唇瓣,眼睛抬着努力地不想让它们脆弱的滚落下来,可还是没法阻止泪水像断了线似的使劲掉, 心弦一松一紧之间,眼前一片漆黑,她腿瞬间软了下去。 * 谢知鸢醒来时,已是翌日傍晚。 空中泛着清苦的药味,她舔了舔唇角,尝到干涸药渍的滋味。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12节 门外传来几声隐隐约约的轻谈。 “......多谢洛御医了......必登门拜谢......” “......好好养......旧疾......莫要再......” 谢知鸢扑扇了下长睫,她轻咳了两下,手指轻搭在自己的腕间。 两息后,她扯了扯唇角,外间话音正巧消弭,谢知鸢松开手,小心翼翼地扯过被褥,将脑袋埋到里面。 “吱呀——”一声,门扉被关上,半点幽然的暗光都掩在尽头,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谢知鸢闭上眼,可男人不容许她逃避, “醒了?” 谢知鸢抿唇没应,下一瞬她头顶的被褥被掀开,男人动作不算轻也不算重,被褥平缓地滑过她的长睫,露出她整张脸来。 陆明钦替她碾好被角,温冷的指腹轻轻搭在她的脸颊上,他稍倾身,压迫气息寸寸逼来,盘扣下的长缨玉带在她跟前晃过。 谢知鸢眼睛稍扬,“表,表哥......” 男人低沉的轻笑声传来,他摸了摸她潮湿的眼睫,“现在这么乖?” 谢知鸢抿唇不说话,仰着脸任由他摸。 浮动的气息将她牢牢缠绕住,如同锁链般,寸寸舔舐过她的肌肤。 半晌后男人低叹一声, “可这么乖,为何要跑?” 暗色中他的目光极具侵略性,偏偏语调温和得不得了,“阿鸢是要去找谁吗?” 谢知鸢被脸上的温度冰得瑟缩了一下,她摇了摇头,又听他慢条斯理道,“我可以不管你怎么跑,可伤了自己的身子——阿鸢说,该如何罚你呢?” 谢知鸢咬唇没吭声。 几息后,陆明钦收回手,烛光将他起身的影子晃荡至墙面,他朝外吩咐,“伴云。” 候在外头的小总管探进半边身子。 陆明钦缓缓垂眸,碎发在脸上蒙下一层阴影,将他眉眼尽数遮掩,“将与昨日之事有牵扯的侍女全数压来。” 谢知鸢闻言胸口直冲冲冒上一股气,立时支起了身子, “她们都已在外头跪着了。”伴云审慎道,窥了眼表姑娘的神色,欠身问,“世子爷想如何处置?” 陆明钦垂首看向倏忽间攥住自己衣摆的小手,唇角轻轻提了下,“自然是按规矩办事,御议司不留无用之人。” “表哥——”谢知鸢揪紧他的衣摆,粗粝的金线硌在掌心间,她半边身子都探出了被褥,发出宛如小兽般的呜咽,“不要......” 陆明钦侧身,接着烛光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稍显阴郁的目光划过她哀婉的眉眼,忽而又笑了笑。 “不要?” 男人俯身,捏住她的下巴,力度大得与面容上的温煦极不相符,他轻叹了一声,“阿鸢可知,求人,该有求人的态度。” 谢知鸢哆嗦着唇,话都说不完整,泪沫子再度于眼眶里打转,在烛火下盈盈如秋泓。 “表,表哥想要我,想要我如何?” “阿鸢这么乖,”他轻轻缓缓,“又怎能不知道呢?” 不知何时,伴云已悄无声息退了下去,屋内仅余几盏油灯闪烁着暖光。 谢知鸢颤着手,指尖触及冰冷的玉质刻录的鹤纹时哆嗦了一下。 玉带难解,她小心翼翼抬眸窥了一眼,见男人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的动作,黑沉沉的眸尽数被长睫投下的阴影挡住,轮廓利落清隽。 她生怕他改了主意,小手慌里慌忙找着机关,却始终不得解。 小姑娘乱蹭间男人呼吸越发沉乱, 下一瞬,大掌蓦然攥住她的指节,寸寸轻移过后,啪嗒一声,“在这里。” 玉带坠落的动静与男人沙哑难辨的嗓音一道响起。 他喉结发痒,松手摸了摸姑娘家柔软的脑袋,似是在鼓励她接着做。 谢知鸢咬咬唇,掀开他的膝斓,匆匆扫了两眼,玉般纤细的手指轻移, 下一瞬,她瞳孔骤缩。 她先前从未见过,是以没想过竟能有这般恐怖,而自己竟能承纳...... 男人身上的清雾气息混着稍不可闻的微糜渡来,谢知鸢思索片刻,犹豫着垂首。 她才触及顶端,头顶便传来男人的提气声, 他捏住她的脸颊让她唇又松开些,自己则是往后退, “不用......”他艰难低/喘一声,鼻音混着沉色,“摸摸它就好。” ...... 粗糙滚烫的手感残余在掌心之间,谢知鸢微蜷着发肿的手,抱着膝垂眸坐在榻上。 为什么...... 昨日他没碰她,克制地让她用手解决后,便抱着她睡了一晚。 明明都已经那么生气了,却存有理智,能顾及到她的病还未好...... 为什么......她垂下首,冰凉的泪液一滴一滴从眼眶里坠落。 每当自己要狠下心时,陆明钦于末微处的些许温柔便能让尘封的心破开点边角,她快要被这种感觉逼疯了。 她要逃,再待下去,只会成为男人手底下被驯服的小妓/奴。 ...... 自她上回逃走后,府中的防备稍严了些许,可上回的药还有残余,只要有药,就难不倒她。 谢知鸢留了封信以求保住那些侍女的命,再多的,就没有了,她不会为了任何人的生命抛却自己的自由。 第二回 的计划比第一回还顺利些,谢知鸢凭着记忆勾勒出上回的道路,又根据陆明钦每回来的时间与偷听到的推出了他绝不会回来的空档。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晌午,她成功地站在了大街上。 可欣喜没两瞬,她没走两步就又在泱泱人影中瞧见了那抹红。 谢知鸢再度被抓回府中,翌日男人带回一副镣铐,温柔地将她的手脚锁住。 此后三日,她只得于床榻间苟活, 他这回没再客气,无度的索求磨红了她的手腕,谢知鸢哭得嗓子哑得不成样子,才于天方净时被解了镣铐。 他同她说,“乖一点,不要再刺激我。” 谢知鸢哪会听,每回都寻机会逃走, 她故意要逃,他又故意放她走,每回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在最后亲自将她抓回。 两人如同笼中的困兽,谁也不肯松手,一来二去,谢知鸢早已麻木。 一日她半伏在床榻木扶上,睁着眼,看着天边由墨黑一点点泛上白光,晓日初生却黯淡无比,所有暖阳都被遍布的乌云所遮掩。 她那时疯了般,忽地翻身下床榻,只着了身单薄的寝衣,就踉踉跄跄跑出府邸, 反正她知晓,无论自己下不下药,侍女们都不会拦她。 那日被抓回府中后,谢知鸢便开始不吃不喝。 她先前日日喝风寒药,是药三分毒,身子越发无力,甚至连自尽的念头都懒得提起,只病歪歪地斜靠在软枕边,抱着双膝默默等死。 最后是陆明钦先松了口。 他端来热乎的汤粥,白茫茫的雾氤氲了沉缓清俊的眉眼, 他舀了一勺放到她唇边,语带哄诱, “喝了这碗粥,往后每日我都带你出门,只是你需得戴好帷帽,不若被有心之人瞧去,怕是有祸患。” 谢知鸢这才掀起眼睫正着目光看了他一眼。 她已经很久没有正眼看他了。 这一看,不由得怔住。 隔着香软的水汽,男人眼里的血丝怎么也挡不住,眼底泛青,向来干净的下巴也冒出了青碴。 这个清贵的男人,此时风尘仆仆得宛若草莽之夫。 目光留意到他眼底的担忧,谢知鸢竟有些想笑,可她不知不觉,又哭了出来, 男人头一遭手忙脚乱替她拭泪,谢知鸢哭着哭着,终究是张了唇。 泛白干裂的唇瓣触及白嫩细腻的粥时轻轻缩了缩,陆明钦以为是烫着她了,忙移开勺子替她吹了又吹,才接着喂进她的嘴里。 谢知鸢已经有两日未进食,食道干涸脆弱,她咽得很慢,他却极有耐心,专注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似乎她每吃下一口,便能松口气。 到后来,他哄着她睡觉。 “等此间事一了,我便带你离京。”男人摸了摸她的发顶,轻唤她的名字。 谢知鸢阖上了眼,酸涩的眼尾泛湿。 有什么用呢? 就算她愿意放下一切在他身边跟着,但这又算什么呢? 连姓氏名讳都已经被死人替代,在他身边,就是个孤魂野鬼。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让她再度心软的男人。 ...... 自那夜以后,陆明钦每日下朝都会带她去外头,有时候是盛京五街二运河,有时候是城郊,逢休沐日,他还会带她去附近的城池。 她跟在他身边,被他牢牢牵着手,见过繁茂溢彩的河灯,触过毛茸茸的五爪“神兽”,赏过西番进贡时的狮子舞。 小时候在万佛寺树下虔诚许的愿一一实现,可早已物是人非。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13节 即便谢知鸢有心调解自己要享受当下,却也无济于事。 每夜梦回,娘亲惨死的画面在脑中迟迟不散,谢知礼睁着那只独眼的面容再度浮现。 他骂她“不知羞耻”。 他骂她“自私狭隘,贪图享乐”。 若他在跟前,必是要递给她一把匕首,让她杀了陆明钦为谢府报仇。 可谢知鸢根本下不去手。 她哭着摇头求梦中的谢知礼放过她,却被一把攥紧手腕,接着在她的哀求声中,一点一点插入男人的腹部内。 谢知鸢使出全身的劲道抽手,可血肉寸寸破开的声音混着溢满流出的血液吞噬她的清明。 她疯了一般哭喊,下一瞬却是狠狠一颤,从梦中惊醒。 一片黑暗中,身侧的男人下意识环住她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大掌扣住她脑袋处轻抚。 温暖自他的胸膛处传来,是温热的、起伏的胸口,轻哑的哄声,“不怕,不怕,表哥在身边......” 谢知鸢在他怀中吓得直打哆嗦,攥着他的衣领呜咽出声,她能骗过自己,却骗不了自己的梦,她或许还是喜欢他。 ...... 就在谢知鸢以为这辈子会同男人一直这么过下去,直到被他厌弃时,意外发生得猝不及防。 那日谢知鸢同陆明钦一道上了茶馆听说书先生的高谈阔论,她将帷帽微掀起时,恰好撞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是孟瀛公子。 清俊公子一身青衫落拓,立在不远处的雅间外同身侧的好友谈话,言笑间松弛之感自眼角眉梢溢出。 谢知鸢呆愣片刻,难堪地咬唇。 明明她所求的近在迟尺,只消得轻轻一喊,或许他便能救她,让她脱离苦海。 可不知为何,她却迟迟未决,唇瓣像是被粘住了一样,嗫嚅半晌,却一句话都挤不出来。 “阿鸢?”身侧陆明钦注意到了她的凝滞,略偏首问,“怎么了?” 恰在此时,前面的孟瀛停了话,视线正好与她的在空中碰撞, 谢知鸢忙放下帷布,笑了笑,“没事”。 陆明钦意味不明地朝前扫了两眼,却不疑有他,牵着她的手踏入雅间。 — 那日之后,谢知鸢心里总是不由自主发慌,一连几日吃饭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陆明钦不知她在忧心何事,只默默带着她去了好几处她向来喜欢的地界,一日晚上,更是抱着她翻身上了屋檐。 暮春的晚风夹杂着暖意,可陆明钦时常怕她冻坏,没依着她的请求,难得强硬地将外衫披在她的身上。 谢知鸢裹着男人的外袍,靠在他的臂弯里,抬头时,满天的星子在眼底闪烁。 想来明日该是个大晴天。 “今日玩了一日,累吗?” 他轻轻摩挲了下她不自觉蹙起的眉,稍用了两分劲道将其抚平。 谢知鸢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 “若是累了便睡,”男人的声音被晚风磨得格外温柔,他附着低笑,“有表哥陪着你。” 谢知鸢往下移,把脑袋埋入他的怀里,挡住了眼角的泪光。 ...... 空落落的心慌果非空穴来风,翌日午后,同丰巷的小院内便闯入了一道身影。 如今天回暖,谢知鸢自月前受了风寒,便日日嗜睡,怎么都睡不够, 被人摇晃着吵醒睁眼时,她眸中还带着水汽弥漫的蒙昧。 “阿鸢......”跟前的女子梳着妇人样式的发髻,眉眼陌生又熟悉,垂泪望来时,神色满是心疼与愧怍, “原先我以为,我以为你死在那场火里了,没想到居然是被三哥囚禁在此处,若不是孟大人提点,我都找不到此处来......三哥他现在真的是疯了,在朝中也是......陆府都被他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她一面啜泣一面絮叨,声音断断续续的,痛苦的目光在谢知鸢裸露在外的雪软处转悠。 谢知鸢这才稍清醒一点,她勉力直起身子,往下一扫,便知晓明霏该是误会了。 陆明钦这些日子怕吓着她,从未碰过她, 倒是谢知鸢她自己—— 先前吃的药有副作用,她实在胀痛难堪,才耐不住攥住男人的大掌,让他帮自己舒缓舒缓, 这上面错落的指痕便是这般来的。 可没待她动口解释,陆明霏已然停住哭泣,将方才拿来的外袍盖在她的身上, “幸得有孟公子相助,如今这处府邸的暗哨都被引开,阿鸢趁此机会赶紧随我一道逃走吧。” 谢知鸢有些犹豫,却不知自己是因何犹豫,这些日子来同表哥相处的画面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正巧让她心头一凛。 她闭了闭眼,狠下心来切断心中的所有留念,拢住外裳便跟着明霏到了门外。 院子里果然寂静无比,原先默默侍立的侍女们全都不见了踪影。 直坐到马车上,谢知鸢都还有几分不可思议的虚妄感。 她真的......逃出来了? “......三哥近日跟变了个人一样,圣上身子不好,太子辅佐朝事,三哥自然水涨船高,可他如今行事凌厉又偏激,好些官员都找上爹了,爹去劝,还被他轰了出来.....” 马车轻晃间陆明霏紧紧捏住她的手,吸了吸通红的鼻子,“我原以为他只是在朝政上有失偏颇,未曾想,未曾想还将你......” 她低声啜泣着,长睫下是些微发青的眼底,眼尾竟生出几分细痕。 谢知鸢恍惚,向来张扬明媚的陆府大小姐,哪曾在意过她向来不感兴趣的朝政? 如今话里话外都是在埋怨陆明钦拖累了陆府,可她先前哪有将陆府的地位放在心上? 这是经过了何事,才将她打磨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谢知鸢看着她,隐含担忧的目光在她的发髻上轻轻停留,而后缓声问,“明霏是嫁人了吗?” 陆明霏被她拐得稍愣,眼里的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反应过来时勉强笑笑,“是,是嫁人了,” 她刻意用着往日骄傲的语气道,“嫁的还是一个大将军呢。” 谢知鸢自是看出她笑容中的苦涩,不过她既想她心安,那她便只能装作不知道。 车外人群闹哄哄的声音隐隐泄入几分,谢知鸢半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陆明霏以为她是被囚禁的经历吓傻了,不住摸着她的手背予以抚慰。 马车驶过闹市,才转了个弯,夹板前的车夫突然说道,“小姐,有人拦车。” 这车夫语调沉稳,气息深沉,出声时似以丹田为托,谢知鸢一听便知他非常人。 明霏哪能找着这样的能人,想必是孟公子派的人手—— 如此一思索,若真如孟瀛所说的,陆明钦与太子是残害谢府的罪魁祸首,他却还救了自己同谢知礼,如此行事算是与太子党作对, 他又有能力救出还在诏狱中的谢知礼...... 想当初太子保下自己时,都只得过圣上的明面。 他手握着这样的权利,到底是想做什么? 或是说想利用她来做什么? 没等谢知鸢抓住思绪,手上传来一阵力道,陆明霏攥紧她的手,慌张地问,“是谁?” 闷哼声同刀与什么相触的钝响传来,不过两瞬,撕拉一声,车厢门口的帐幔蓦然被撕裂。 车夫落地,被他挡住的高挺身影也缓缓露出,朱红色的官服上张牙舞爪着一只五彩鹤儿,红目却显得无端暴戾。 高大清俊的男人一袭朱红色官服,坐在马上,还未下朝便赶了过来。 他手里还拿着几枚石子,气息微喘,望过来的眉目阴沉得骇人,身上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四目相对之下,谢知鸢惊慌失措,男人却浓烈散漫。 无视一旁面带惊恐的陆明霏,他目光落在谢知鸢身上,语调也温柔至极, “阿鸢,快过来。” 作者有话说: ——可恶,上章前前后后锁了七八回,删的都没有灵魂了! 表哥在黑化的路上策马奔腾又被阿鸢的病一把子拉回来了,他心中暴戾无处可发,只能撒到其他方面了,陆府就惨——咳咳 最后出逃梦境是照应正文37,好多细节还是有变动 明天还有一章—— 前世大概还有两三章就没了,男配的话直接花两章交代一下(希望大狗不要像作话一样啰里啰嗦hhh)? 第189章 、前世10 “三,三哥......”陆明霏吓得脸都白了,却还是坚定地攥住谢知鸢的袖口,将她护在身后, “三哥,若是你还存有半点良知,便不要再欺负阿鸢了,如今迷途知返尚且还来得及。” 陆明钦掌心紧紧拽住缰绳,底下的马儿跟着晃荡了两下,他目光这才落至她身上,两息后讥讽地轻弯了下唇角,“莫不是近些日子冯赟给你脸色看了?让你也要来管别家的事?” 陆明霏原本惨败的脸色更加枯败,她哀求,“三哥——” “下来,”陆明钦打断她,眸光转冷,“你知晓惹怒我有何后果,此次我看在你先前被镇国公逼迫的面子上饶过你,若下次再自作主张,你们冯家,一个也别想逃。” 陆明霏唇瓣发颤,嘴里都是涩味,还没等她表态,谢知鸢已然从她身后钻了出来,侧身站到她跟前。 “回去吧,”她抬手摸了摸她泛红的眼尾,温声哄道,“我没事的,表哥现在待我很好,你该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是。” 谢知鸢弯了弯眉眼,漂亮的梨涡在嘴角忽闪,“不论如何,明霏在我眼中都是那个不被任何事所拘束、明媚嚣张的大小姐,该天天笑才是。”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14节 话音落地,她收回手,也不管陆明霏怔愣在原地的神色,默默地下了马车,行至那匹油光发亮的马儿前面。 马儿打了个响鼻,热气自鼻尖直直拱到她面前,银质辔头上的狼头粗粝地划过她的掌心。 男人定定看她两眼,才沉默着伸手。 谢知鸢最后回首瞧了眼陆明霏,才下定决心般将手放入她的掌心。 她被拉上了马,不过转瞬间便被带着疾驰而去,却不知背后的陆明霏看着他们的背影,眼中强憋着的沾湿了满脸。 怎么可能放下,又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呢...... 那是从小与她一道长大、最最亲密的妹妹啊。 小时候会故意哭着抢走她的糖,却在她生气时软着一张小脸蛋塞进她掌心里,拿着那颗好不容易得来的糖哄她的妹妹。 是她在万佛寺前发过誓,要永远、永远护好的妹妹。 可她却这般无用,不知第多少回眼睁睁看着她落难而束手无策。 她自小顺风顺水,想要什么都能有。 多可笑,亏她以为自己不可一世、无事不可为,却在阿鸢那般绝望的境地里什么都做不了。 她真没用。 陆明霏没管脸上的泪痕,垂眼攥紧手里的帕子。 她不想再当个只有身份无权利的草包大小姐,不想再是一事无成的废物,更不会为了自己的恣意抛却现在有的这些。 她要救阿鸢,不论以何代价。 ...... 回到同丰巷中的院子时,谢知鸢已身心俱疲,她耷拉着眉眼,下马之后自顾自往屋内走。 陆明钦跟着她进了屋,眉眼间的阴鸷还未全然消散,目光扫到女孩脸上的败落,他心底一沉,这月来头一回稍冷下声,“谢知鸢。” 他眸光寂寂,“没有什么想同我解释的吗?” 谢知鸢半点话都不想说,她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闻言只以手支颐,伏身将桌上兰溪玉瓷瓶掂起,手指碾上其中快要败落的桃花瓣。 陆明钦看不得她逃避,这月来每一日的相处历历在目,他原以为她已歇下逃跑的心思,甚至可能有一丝想与他好好过的念头,可今日之事,在瞬间打破他的妄想。 他素来有耐心,却在谢知鸢身上破了例。 他迫不及待想让她彻底属于他,想折断她所有的依靠,最后只得依附于他,这样的念头先前便有,可又因怕吓着她而次次被压下。 为了让她心软,他刻意披上温雅柔和的外皮,整整一月瞧着自己的小姑娘在跟前晃来晃去,为着两人能厮守,他忍得辛苦,小心翼翼不让本性再度暴露,不料迎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吊在跟前的肉被硬生生夺走,他紧紧拉扯的心弦顿时濒临崩断。 陆明钦不紧不慢到了她身边,灵台处思绪翻涌,毁灭一切的念头突突突冒出,却在这几步间缓缓平复。 他再度开口,“我先前同阿鸢说过,要与阿鸢好好过一辈子,可阿鸢今日之所为,着实令人寒心,我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 谢知鸢指尖稍顿,这月来憋着的郁气与纠结顿时窜上心尖,她呼吸稍促,直直仰视着他。 陆明钦略倾身,阴影落至眉睫,身上的气势跟着压来, “为何?”他问,“阿鸢同我说,我还有何处做的不得当?为何还想着逃走?” 不是疑惑,而是想寻求答案,好似她说出来,他立时便能改, “为什么,”一片静默中,谢知鸢低低嗤笑一声,“为什么,” 她骤然掐断手中的枯枝,回首吼道,“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 陆明钦始终垂着眼,眸底些许情绪翻涌,整个人却显得一直那么平静。 平静得好像他什么都没做,好像她在无理取闹一般。 谢知鸢终究是忍不住了,复杂的两股情绪在她胸口处激荡,直化作酸涩冲向眼眶, 她艰难地吐出每一字每一句,牙口都跟着鼻尖一块酸痛,“你到底有什么资格问我为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不管不顾,不顾我的意愿将我束缚在身边,” “玩弄我、折辱我。” 男人的平静终究是被打破,他罕见生起无措,就要伸手去替她抹泪,却正好对上她的眼睛。 她的目光里的恨意像刺,一下子将他的动作定住。 “你到底,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谢知鸢每说一句,都似把刀子,插在自己的心口,可看着他眉目间的不敢置信与痛苦,她胸口溢上窒息感,脸上却快慰无比, “我在你眼里,根本不是人,恐怕只是一个随意摆弄的物件吧?!” “阿鸢——” “别过来!”谢知鸢眼睛涨得通红,连带着肩膀都绷紧,手中的瓶子猝然坠落,里头的水打翻洇湿她的裙摆,“怎么,你是想辩驳吗?” 她指着他,在急促的呼吸中呵呵笑出声来,眼尾的泪水却接连不断坠落, “可是我的好表哥,你有什么资格辩驳?” “你能拿什么来辩驳?” “辱我的是你,让我无名无姓活在这世上的也是你,” 她明明知道他不是这样的,可是她偏要故意这样说,好似看到他痛苦的模样,她心底的酸涩难堪便能彻底释放。 他活该,是他反反复复,是他总是滥发温柔,他活该! 谢知鸢一直瞪着他,喘气时声音连连续续,“若要我说我最恨谁,那便是你陆明钦!” “我最恨的就是你了!” 她越喘越喘越大声,到最后竟捂着胸口俯下身去咳,枯白的桃花瓣落了满地,又在瞬间沾上鲜红。 陆明钦再不顾其他,忙俯身上前将她捞到怀中,“伴云,伴云!” 门外侯着的伴云从未听过世子爷用这种急促的声音唤人,匆匆忙忙进门,还没抬头男人的吩咐声便劈头盖脸砸了下来,“请御医,不,就近寻大夫,去将人抓来!” 伴云依言去办,陆明钦小心翼翼搂住她身子,不敢用力也不敢摆弄,无甚情绪的脸上头一回露出全然的无措与惊慌。 怀中的谢知鸢喘着气,一把攥住他的衣角,边咯血边恨声虚浮道,“我,我恨你......” “别说了,别说了阿鸢,”陆明钦颤抖着手抚上她的脸,指节都沾染上血迹, 冰凉的泪液瞬间从他眼里掉落至她鲜红的唇上,荡开一片原本的唇色,“恨我也好,我都依你,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 谢知鸢想扭头避开他的触碰,却半分力气也无,只从嘴里源源不断溢血。 鲜红滴落在两人的衣袍上,宛如冬日绽放的红梅。 他捧着她的脸,黑眸泛红,近乎是恳求着开口,“只要阿鸢好好的,怎样都可以,醒来后我便让你亲手杀了我。” 男人已抛却所有想用来掌控她的手段和把柄,慌不择路选择舍弃一切。 看他这幅卑微的模样,不知为何,谢知鸢胸口的疼痛愈盛,她为麻痹自己,不停喘气道,“你骗人,你骗人......” 不能这样,不能心软...... 怎么办,她想恨他,她多想恨他,可他却连这点机会都不愿给她。 “你骗人......” 这个骗子。 ...... 谢知鸢喘着气从床上起身,不停咳嗽间,守在外门处的红芸已寻声进门来。 “姑娘醒了,喝点药吧。” 她两指捻着碗沿,将盒子里被温水包裹着的药汤放了出来,搓了搓自己生冷的手,才端起热气腾腾的药到了谢知鸢身边。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谢知鸢抬手止住她要喂她的动作,接过药碗后自己喝了起来。 “七月初七,辰时末,”红芸早已习惯姑娘记不清日子的毛病,笑道,“昨儿个陆三小姐还拿了亲手做的花灯给姑娘呢。” 谢知鸢边小口小口咽着药,边往红芸指的那处看去。 她如今嗓子与胃俱不好,不能大口大口吞,苦涩无比的药液被她含在嘴里,好似没味一般。 精致的日暮荷静静绽放在角落,平淡却又透着几分惊艳的丽色。 谢知鸢唔了一声,放下碗,眉目不辨情绪,“七月了呀,那湖心荷花都已开了吧。” 红芸从她手里接过碗,窥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试探道,“那......奴婢扶姑娘去看看?” 谢知鸢抿了抿唇上的药渍,半晌摇了摇头,“瞧着有何意思?况且我也没那个方便。” 她如今的身子唯靠药来延续,受不得半点风寒,常日卧病在床,腿脚也不便于行。 红芸想了想,也不再劝,欠了一身正要退出去,余光里瞥见姑娘怔忪的神情,犹豫片刻,还是将袖口里的那封信拿了出来。 “这......这是几日前......主子自建南传回来的信......姑娘若是......”她吭吭唧唧,“若是不愿看——” “给我吧。”谢知鸢垂了垂眸,有些恍惚地去想距离上次见到那个男人已过了多久,却怎样都想不起来。 她攥紧手底的衾被,轻声道,“给我看看吧,反正早已不在意了。” 红芸讷讷应了一声,躬身将信递上,半晌没听见吩咐,抬眼却见姑娘正慢慢将信拆开, 微光透过齐整的窗棂形成条竖横映照在她眉眼,长睫与眸在白皙孱弱的面容上墨黑得越发凸显,手指纤细如玉。 红芸不再打搅,欠身退了下去。 谢知鸢借着窗牖边明亮的晨光,看清了其上的字迹,一笔一划,宛如踏雪飞鸿。 明明都是熟悉的字,连起时,却半点不识。 可她依旧看了很久,一个字又一个字地辨认,目光流连过疏狂的架构,最后垂了眼,将信折好,侧身塞到枕子底下。 看了又有何用呢? 如今的谢知鸢不过是一个废人,记忆衰退、无药可医的废人。 不光忘了字,如今连人的脸都要忘却,可一些过往却如米浆干涸般,牢牢黏在脑袋里,怎么也去不掉。 喉咙一痒,她轻轻咳了咳,重新躺了回去。 被褥盖住了所有光影,连带着她的心思全数藏在心底。 —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15节 院外,几个小丫鬟围成一圈,无聊地聊着天, “陆大人多久未回京了?” “上回小主管差人来测身量时正巧是六月初,他第二日便跟着大人走了,算起来......一月有余了吧。” “这么久了呀......” 一位识字的婢女眉目一挑,大义凛然道, “如今贼逆已占了临州之南五成,剑指盛京,这建南关实乃重中之重,太子派大人前去镇压反贼也是信任他,如今事务繁多,他去的久也是理所应当的。” 几人皆叹气,又有个丫鬟见众人闷闷不乐,眼睛一转道, “说起来,我前些日子偷偷从膳堂的孙婆那听来了一些事,你们想不想听啊?” “别卖关子了,”其他婢女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再卖关子啊,明日红芸姐姐送的糖都不予你了。” 小丫鬟撅了撅嘴,“别嘛,我说我说。” 她托着腮肉压低声音,“盛京众人皆知陆大人先前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却不知为何自请除族离府。” 其他几人目光灼灼看着她,小丫鬟有点与有荣焉轻声道,“我听孙婆说啊,就是因为我们夫人的缘故。” “嘘,你小声点,你忘了,夫人不喜欢我们唤她夫人。” “这有什么,”小丫鬟讪讪笑了笑,“我只是在你们面前说说嘛......” 她接着道,“传闻中姑娘先前在圣上当太子时跟过他一段时间,后来不知为何被大人抢了过来,”她声音更轻了些,“姑娘许是心里头啊还爱慕太子,所以记恨上了大人。” “离谱,”方才点她鼻头的婢女摇头无奈道,“这又是什么无稽之谈?” “我说的真的,你们别不信呀,”丫鬟急了,“不然为何姑娘这么不待见陆大人,陆大人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年轻有为、样貌又出色,别提待姑娘多好了,她为何不待见他?” “更何况,我亲眼看见陆大人临行前,还在姑娘门口站了许久,就是不敢进去呢。” 婢女沉默了,脑海里也不由得想起当时的情形。 草木深深,庭院寂静, 男人一袭铁胄站在门前,眉目不辨情绪,手在半空中悬了半晌,对着门牖将敲不敲,最终还是放下。 不知为何,她竟能从那位杀伐果决、暴戾不堪的大司马身上,窥出几分落寞。 “都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红芸端着空空的药碗从长廊边经过,听到这边的闹腾,不由得好笑地问了两句,“都与我说说?” 小丫鬟们纷纷起身,抛开先前的话题不论,叽叽喳喳围着她问起女主子的状况。 “姑娘今日身子可好些了?我娘做了些蜜水,还说要送些来呢。” “今日湖心好多荷花都开了,姑娘不是喜欢这些鲜艳的东西吗,待会我们去摘些来,让红芸姐姐替我们送进去可好?” 红芸笑着止住她们的话头,“好了好了,想做的都去做,只是莫要打扰了姑娘。” 丫鬟们一齐喊是,那娇俏的模样,一下子让红芸想起了先前的自己, 算起来,同姑娘一道入这座府邸,已是一年有余了吧......这一年里发生的事着实过多,她如今的心境也不同往常。 现在想想,陆大人一年前原将那个做事毛毛躁躁的自己遣送至姑娘身边,而非让那些沉稳的侍女贴身伺候,恐怕是怕姑娘对自己心生依赖吧...... 那时姑娘突逢巨变,心绪不宁,人在极度陌生与危险的处境中总会下意识寻找精神慰藉,可她这样一个做事不靠谱的婢女,是决计不可能成为姑娘眼里的救命稻草的。 陆大人那时真是想折断姑娘所有可依赖之物。 红芸收回思绪,端着茶碗没走两步,眉目忽地一凝。 隐隐约约的马蹄声自外院响起,吵吵闹闹的,红芸侧身忙提步朝外行去,喧哗越来越盛,她踏过内院的门槛,正好听见门外几个护卫激动的嗓音, “大人回来了!大人回来了!” 护卫声音极大,连内府的小丫鬟们都惊动了。 红芸愣在原地,不多时隐隐约约瞧见有道身影翻身下马,将辔头与缰绳递给小厮,便迈入府中。 内门离外门隔的不算太远,红芸乍一眼瞧过去,只注意到他浑身上下如刀锋般冷厉的气息。 男人走近些时,又能注意到他身上的玄甲,上边的血迹干涸凝固成暗色, 她没来得及放碗,只得折身回去招呼几个丫鬟过来迎行。 “大人安好,”几个小厮已跟在他身侧,他迈的步子太大,他们都只能小跑着才跟得上,“可要我们去放水,您这舟车劳顿的,该是好好松快松快。” “不必,”陆明钦脚步微顿,再行时迟疑地放慢了些许,他轻描淡写,“待会还得去宫中述职。” 按规定,他们这些外派鏖战的回京后需第一时间同圣上汇报战果,可他存有自己的私心,明知那人不会想要见他,却还是吩咐伴云带着其余侍卫快马先行,自己则是先回府看看。 小厮应了一声,被赶来迎行的丫鬟们都瑟瑟发抖跟在不远处,有几个大胆的也只敢扫上那么一两眼, 男人原本清隽的眉目越发冷厉,自眉心至脸颊处竟多了道刀痕,那血痕极深,现如今都能瞧见红意。 那几个丫鬟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陆大人原先就很吓人了,现如今杀了无数人回来,更让人觉得害怕。 外头的声音由远及近时,谢知鸢正躺在枕子上发呆,她原以为是自己脑袋不清醒、听错了, 可下一瞬更大的动静传来时,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那人,是回来了? 也是,这么久过去了......久到她都记不清他离去的日子了,确实也该回了。 下人们杂乱的脚步声中,谢知鸢手抵在嘴角咳了下,原本生起波澜的眉目再度平静,缓缓地又躺了回去。 沉稳的脚步声连着一串杂响在门口顿住,他没有丝毫要掩饰的意思,大喇喇告知她,他就站在她的门外。 谢知鸢抿了抿唇,尽管心中暗示自己不在意,可手不自觉攥紧被褥,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一时之间屋内屋外都格外阒寂,在场的小厮丫鬟们都垂首屏气,几个毛躁胆小的小丫鬟欲哭无泪,在心中早已将“坑害”她们自己却先逃走的红芸姐姐骂了一顿。 不知过了多久,陆明钦垂首看了眼掌中之物,用整洁的方帕包好,俯身将它放在高高的门槛外。 他望了眼木门,这才转身离去。 外头沉凝的气氛一松,丫鬟们皆不敢动,纷纷挤眉弄眼地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过了半晌,有个大胆的小厮先直起了身子,其他人才照做。 “嗐!”小厮们叹气摇头走了,丫鬟们则又陷入一轮新的纠结。 “这门口的东西,要给姑娘送进去吗?” “绿霖你先来。”“我怎能随意动主子的东西呢?” 几人争论不休之际,一道轻柔的嗓音隐隐约约自里间传出来,“替我拿进来吧。” 丫鬟们瞬间静了,其中一个被推出来,小心翼翼拾起地上放着的布帕子,没胆子再细细感受,推门进去送物件了。 谢知鸢从她手中接过那个小帕子, 展开时愣在原地。 第190章 、前世11 盛夏的天说变就变,晌午还落了晴,晚些时候便阴云密布。 今日天色黑得早,小丫鬟们相互搀扶着挂风灯,摇摇晃晃的灯火将檐上垂脊前部琉璃般的蹲兽照得透亮。 远处匆匆走来个着绿裳的丫鬟,看见她们在忙,只得在檐外站住脚, “宫里头派人来传消息说,大人今晚就在那处用膳,可能晚些时候才能回。” 挂灯的丫鬟们见怪不怪, “嗐,一听便知是大人专门递的消息,可是我们也不会和小姐说呀......” 不是她们玩忽职守,实在是小姐吩咐过关乎大人的消息她半点都不想知道。 陆大人明明知道小姐不会听,偏偏事无巨细都要派人递消息回府,好像他做他的是他的事,与小姐听不听,半点都不相关。 小丫鬟们很快便换了个话头, “小姐还是没用晚膳吗?” “用是用了,但她如今吃了就吐......” 几人沉默片刻,领头较大的那一个将灯托别好,垂首道,“许是吐药吐的厉害,明日别让小厨房做汤粥了。” 众人应是,挂完灯后,便从小梯子上下来,搬着一应物件,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原本就清寂的院落越发冷清。 幽暗的屋内,娇小的身影缩在床头,双臂环住膝盖,近乎与早前的姿势无甚区别。 若非手下的动作,只怕是与行将就木之人无异。 清幽冷寂的月光铺陈在她的身上,将月白寝衣都照得透亮,显映出有些失神的眉目。 谢知鸢沉默着,怔怔看着指间的玉簪。 指腹一点一点,从簪身摩挲至簪顶的小人。 月色下,通透的岫玉光随着翻动,缓缓映至略茫然的眼底。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个簪子呢...... 大抵是不记得了吧,可是一些记忆实在是过于深刻,深刻到在骨子上也留下了痕迹,即便不记得了,一些本能还在提醒着她。 谢知鸢看了许久许久,才想起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 这簪子......合该是破碎的模样。 喉间一直传来痒意,谢知鸢忍住咳嗽的念头,她现在咳多了,喉咙一动便是火辣辣的疼。 这是年初那人送她的生辰礼,而她当着他的面,把它摔到了地上。 连响声都没有,这玉簪子便碎了。 她那时还有力气同他吵架,吵得正是最厉害的时候,一字一句满是决绝, “碎了的玉,即便是一点点拼凑起,也是有裂痕的。” 他现在补齐了,也不知如何做的与先前无异,大抵是又亲手打了一支,又重新交到她的手上,让她自行处置。 谢知鸢看了半晌,究竟是没有力气再摔一遍。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16节 她把簪子连同那封看不懂的信一齐顺手搁在枕下,叹着气躺下,眼睛一睁一闭间,眼尾不自觉泛出湿意。 * 宫里的庆功宴开到了很晚。 陆明钦回府时犹带了一身沉沉的酒气。 小厮们犹豫地要跟着,却被伴云拦住。 路过拐角时,陆明钦步伐只稍停了下,便继续前行,脚步声却不自觉放轻了些许。 暮色下的小院清幽宁静,因着某些众人皆知的缘由,此处院落还未曾题名。 他在门前停了步,也只敢望着。 明明只是薄薄一扇门,在阴郁的浓黑中,却宛如天堑。 隐隐的咳嗽声响起,像是睡梦中都不安稳。 陆明钦垂首看了眼门槛,目光扫了好几遍,才确信先前留的布包不见了,不知怎的,忽地就轻笑了下。 不论是被丢了,还是被她收起,那都是她下的命令。 他眸光寂寂地又看了几眼,正欲离去,却因一道响声顿了脚步。 “你在那,要站到什么时候......” 温哑的声音传来,好似自天边落下的浅淡余晖。 自陆明钦离宫后,脑中的酒气便扑腾得厉害,他在宫宴中禁不住借酒消愁,不知喝了多少杯,如今酒意蚕食清醒,恍若身在虚妄之中。 陆明钦微愣,神色旋即闪过嘲弄。 想不到他自负千杯不倒,却因这小小晚宴生出了幻想。 “是你吗......”这下屋内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犹疑。 陆明钦拧眉心的动作一顿,抬起长睫,侧身望向木门。 轻咳声宛如暮鼓晨钟,瞬间将他脑袋里的醉意驱逐大半。 陆明钦黑眸骤缩,喉结微滚动,袖间的手不自觉微阖。 良久,“是我。” 他凝涩许久,吐出的也不过二字。 静默中的窸窣声似要挠人耳廓,而后是猝不及防的闷哼,像是重物跌倒在地,却因骨头太软,显不出撞击声。 “阿鸢?” 陆明钦怕她伤着自己,手已放在门上,欲推却又迟疑。 如此优柔寡断,着实不像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大司马,可屋内的女人,于他来说确确实实像根细绳,稍一牵扯,他便窒息般无法抗拒地垂首,全然被她掌控。 屋内呼吸声稍缓,又咳了几声。 “咳咳,无事,是我过于无用......”她语调微哑,“既然就是陆大人,那烦请大人带我去看看月亮可好?” “我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完整的月亮了。” 龟缩在屋内,视野囿于半片东窗,连月色,都是半淌着进来的。 陆明钦自她唤他时,原本平缓的心开始剧烈跳动,他掌心微颤,一点点推开着扇轻薄却又沉若千钧重的木门。 伏在地上的女子依声抬首,黑压压的墨发垂落在肩后,乌黑的眼眸映于融融月色下。 除却那二者,余下的俱是莹白。 在这样清幽的夜里,好似要化为虚无的清露。 这下再顾不得畏葸,男人匆匆上前几步,掌心按在她的肩头,一把将她从地上拦腰抱住。 入手的那一刻,陆明钦微怔忪。 他已许久未与她有过肢体接触,可犹然记得少女那时还带了点肉,如今手底下的却全然是骨头,脆弱地硌着他的掌心。 赤白的玉足迎风微蜷,陆明钦小心翼翼环住她小小的肩膀,抱着她往里,将她重新放至榻上。 大掌带着衾被,盖住□□的足,没过半身时,谢知鸢抬着眼,再度开了口, “大人是不愿带我去见月亮吗?” 她声音低低的,目光却不回避,细细在他脸上扫过,似是要由此牢记住他的样子。 陆明钦想到面上的疤痕,微垂脸避过她毫不遮掩的视线,眉骨投下的阴影挡住眼底的神色。 他沉默着没说话,她也不说话,就那么执拗地看着他。 陆明钦心里泛上熟悉的无奈,稍停顿了两瞬,便重新俯下身,掌心绕至她腰际,将她连人带被揽在怀里。 男人的怀抱温热可靠,甚至因连续一月来时时刻刻的操练,身上硬邦邦的,谢知鸢身子又软,被他抱着的时候,难免有些疼。 她眉头微蹙,下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却什么都没说,由他带着自己,再度翻至屋檐上。 夏夜的风微凉,却又透着股清澈见底的干冽,拂在人的脸上带来些微痒意。 谢知鸢微喘了几口气,纤薄的背隔着衾褥落在男人的胸膛。 他单手抱着她,替她细细理了理散乱的墨发,动作轻柔得生怕能弄碎她。 她也由着他抱,目光缓缓地抬起,慢慢悠悠望至天边。 晕黄的月光嵌在黑云中,要落不落,其实不甚美,却因为不常见,在她眼中自动套上层模糊的记忆。 “我记不清了,”谢知鸢看着看着,忽地轻声喟叹,“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也这样看过月,但那时候的心情还残余在心里,以至于现在,都很想再来一次。” 无论好坏,喜悦亦或是怅惘,能让人反复回味的,她都无比珍惜。 陆明钦手微停,侧眸俯视她柔软的侧脸。 她眸光破碎,整个人恍若下一瞬便要消散的。 他喉结微动,墨黑的眸情绪翻涌,带着厚茧的掌心小心翼翼抚上她的脸颊。 谢知鸢沉默着没反应,一时之间阒寂稍蔓延,席卷这片天地,只余晚风沉余。 良久,女子清软沙哑的声音响起, “......大人又何必如此呢......如今的我已是个不折不扣的废人,”谢知鸢睫毛稍垂,喉间的痒意升腾,她轻哂了一声,“暮气沉沉,宛如老妪,再不复从前的娇俏可爱......” “若是再来一次,或是再选择一次,大人怕是都不愿再见到如今的我......” 话音未落,陆明钦手臂猛地环紧,眉间的刀痕在月色下若隐若现,衬得沉下的俊脸宛如鬼魅。 他珍而重之地靠近她,气息沉沉, “于陆某而言,即便有过‘后悔’二字,可重来一世又有何用?” 他小心翼翼贴近她的侧脸, “纵使可操纵人心改变一切,可那终究不是阿鸢,我眼中的,也只有当下的你。” 谢知鸢一愣,旋即捱住眼里的酸涩,偏头避开他的触碰,“可我不一样,” 她没管男人微僵住的动作,不疾不徐接着说,“我不一样,若是让我再来一世,我也只会喜欢从前那个表哥,一直护着我的表哥,而绝非是现在的你。” 谢知鸢强忍住胸口升腾起的窒息与痛楚,侧身回眸笑了笑,“陆大人,我曾与你说过,什么东西碎了,那就是碎了,不论如何都回不去曾经,你也知,我是个念旧的人,再如何也不可能忘却先前的痛楚。” 她语气带颤,“......你我彼此放过,相安无事,不好吗?” 陆明钦没有打断她,静静听完她这一席话,目光寂寂地对上了她的眼。 良久,他不疾不徐又帮她理了理溢出的碎发,“夜里风大,阿鸢可是累了?” 谢知鸢见他死活也不愿将她的话听进去,不知为何,心口反而微松。 她状似累得闭目,侧过身去,不想再说半句话。 陆明钦指尖微颤,寻了她的眼睫,慢慢阖住,“阿鸢该知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松手。” * 那夜过后,男人像是被打破了什么禁锢,日日下了朝便来寻她,通常只坐在床脚,默不作声看着她,一坐便是大半个时辰。 谢知鸢自顾自地睡,他也不觉得无聊,借着灯与月,将她翻来覆去地看。 她如今什么方面都迟钝,用膳慢吞吞,反应慢半拍,依旧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一日她受不住,睁眼将目光追去,恰好见男人单手支颐,眉目隐在暗处,只余一双黑漆漆的眼。 他静静与她对望,她败下阵来, 无奈转过身欲将被褥提到身上,却半天提不动,最后是他搭了把手,掌心离去前,不经意扫过她的腰。 谢知鸢虽久未知世事,却也从明霏来时透露的消息与小丫鬟们经过门前的只言片语知晓朝中如今并不安宁, 而照她对男人的了解,往常政务繁忙时吃住都在书房,恨不得分出两个人来,如今却如此懈怠,着实不像他。 她高低劝了两句,他并不理睬,见她开口,目光暗暗,甚至想贴上来。 总一副看她一眼,便要少一眼的架势。 谢知鸢无奈叹了气,只随他去。 * 谢知鸢这个晚年“安享”得不大利索。 一日白昼,她被府内众人纷杂的脚步吵醒,一睁眼就听见吱呀的开门声。 有人破门而入,步伐匆匆拐到屏风后。 “阿鸢——”熟悉的一张脸,谢知鸢却记不太清了。 “你快跟我走!” 那人到她身前,欲将她从床上拉起。 谢知鸢毫无反抗之力,被她拉起时才想起这是谁。 “明霏?”她一愣,旋即蹙眉,“你要带我去何处?” 陆明霏打眼一瞧,手下女子纤弱无骨,白皙面容毫无血色,只一双清灵的黑眸犹带月前的几分丽色。 不过短短一月未见,她又消瘦了不少。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17节 陆明霏心底揪疼,板着一张脸,沉声道,“自是带你逃离这处樊笼。” 她如今面容随着年岁长开,略斜飞的英眉一蹙,整个人的气势都带上几分威严。 这场面熟悉感再度袭来,谢知鸢挣了挣腕,没挣动,又见她似要抱起自己,她无奈止住她的手,叹气,“我不愿走。” 陆明霏动作霎时僵住,“你不愿?” “我知阿鸢记忆有所缺失,如今不便与你细说,你只需记得,将你关在此处的那人是不折不扣的恶人,所以我来是为着从他手底下救出你来。” 谢知鸢听了后再度回绝,只攥住被褥的手指泄露几分情绪,“我从未忘过与他的相处,并非忘了,只是我不愿。” 陆明霏急了,“你可是害怕我们像上回一样再度被抓?他现在哪还有功夫顾得上这边,如今先太子同世人昭示焕帝的谋逆之罪,如今以先帝之昭的旗号攻入盛京城中,陆明钦作为大司马早已去守城了,主子有性命之忧,府里的那些侍卫哪有闲心留下?此时正是逃离的最佳时机。” 她说了一大串,谢知鸢不过脑地听了,慢半拍回味,才听明白了一件事, 他.....是有性命之忧? 陆明霏已顾不得与谢知鸢解释更多,俯身就要将她抱起,却被身下女子避开, 她容色淡淡,脸往床里侧轻撇,“我还是不愿走。” 陆明霏想要动强,可下一瞬对上她复望来的目光,又无奈放下手。 “你弟,谢知礼,阿鸢还记得吗?”陆明霏知她吃软不吃硬,战术性提及谢知礼的名字,见她神色一动,再度劝道,“他如今就在我们那,你去了,就可以与他团聚了。” 谢知鸢却只抬了睫,瞳孔被日光渡成暗金色,“明霏,你同我讲,你是不是参与了先太子之事?” 陆明霏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像是轻飘飘的雾气成了冰,不过短短一瞬,就已化开, 她笑了笑,“阿鸢怎会如此问?太子是我表哥,更何况还有三哥这层关系,我又怎么敢呢?” 她那一瞬间的凝滞未逃过谢知鸢的眼睛,她默默看着她,半晌才道,“我虽忘了很多事,可还是知道自己有个哥哥,还是知道,自己的哥哥先前在哪。” “况且——”她眸色深深,“明霏心虚时的神态,完全骗不了我。” 闻言,陆明霏缓缓直起身,边看她,面上那些虚浮着的笑意边消失。 好似进门后一直戴着面具,如今的她,才是真实的她。 她拢了拢衣襟,俯视谢知鸢,“是又如何,此事本就是焕帝二十余年前之失,如今先太子回归,不过是夺回他想要的一切。” “先皇族优势已显,宋誉启节节败退,不论如何,陆明钦终将成为丧家之犬。” 谢知鸢闷笑,她垂首看着地上的光圈,忍不住咳了两声,“你方才说的对,他们一个是你的表哥,一个是你的三哥,明霏,你说,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陆明霏“哈”了一声,她不住后退几步,眼里浮现几抹讽意,“三哥?他算哪门子的哥哥,他前前后后可有为我,为国公府考虑过半分?” “先是在朝中为国公府处处树敌,后又为了你自请脱离族谱,国公府生他养他,到头来教出的却是这样一个怪物!” 陆明霏越说越气,许是气从小到大疼爱的妹妹偏向陆明钦,抑或是自小便藏于心中的那几分阴暗终于忍不住,蠢蠢欲动冒出了头, 她胸口不住起伏,“从小到大,他的眼里也便只有你,哪里有我的份?!” “恐怕在他眼里,我这个与他一母同胞的妹妹,早已受他对娘亲的厌恶所牵连,恨屋及乌,他估计巴不得我早死!” 谢知鸢怔愣着,终是开口反驳,“他没有——” 他没有。 谢知鸢眼前一些不完整的画面掠过,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陆明霏见谢知鸢神情出现几分苦楚,忙压下那几分不平衡的怨怼和嫉妒,语气缓了缓, “所以,今天阿鸢必须同我一起走,你别恨我,与这样的兽类在一块,终究是不得善终。” 她说完提步就要过来,却被谢知鸢再一次打断。 “明霏,”谢知鸢从记忆中缓过神来,直截了当道,“你想带我走,究竟是怕我受他的折辱,还是因为我,别有用处呢?” 陆明霏脊背霎时发凉,她面上的怒气早已平复,轻声道,“你怎么能那么想我?” “我当然是为了救你啊,”她开始激动起来,“若不是为了救你,我也不会轻易与那群人为伍,也不会——” “明霏,”谢知鸢再度打断她,“你是为了我?还是心中的欲?” 陆明霏僵住,她对上她漆黑平静的眼,凝滞了两瞬。 “你明明知晓,此次带我回去,我只会成为拿来威胁陆明钦的人质,他们怕是要用我的性命来威胁他,不论如何都落不了好处,”谢知鸢以手抵唇,猛咳了两下,“可你还是来了。” 猛地被人掀开那一层表皮,露出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内里,陆明霏隐在袖间的手开始颤抖。 “不是的......”她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先前,明明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妹妹,不想再尝到手无缚鸡之力的滋味。 谢知鸢不欲与她争辩,叹气道,“权力真的那么诱人吗?” 她有些疲乏地望进陆明霏的眼里, “可是,为何我从明霏身上,寻不到一丝一毫的开怀?” 陆明霏抖着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不开心。 原先遇到冯赟,她以为他们是天作之合,不料对方在她面前隐瞒了许许多多事,不仅已有爱慕之人,甚至已然私定终身。 陆明霏甚少有喜欢过谁,一生起爱慕之心,那便如烈火般灼热,她全然控制不住自己,反倒被他的未婚妻布局陷害。 她的高傲不允许她继续,她试着放下一切,试着与别家公子定亲,可白玖却还不愿放过她,甚至设计她在众人面前出丑,坏了她的名声。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与青灯古佛相伴一生时,冯赟再度找上门来,他是来提亲的。 镇国公府势头正盛,自不可能让陆明霏应了他当他的妾室,于是施压白府,白府也无奈,一合计,陆明霏为正妻,白玖为平妻。 冯赟许是觉得此事算是愧对了白玖,日日宿在她房里,对陆明霏不管不顾, 那时她又正巧得知谢知鸢出了事,两者相激之下,她便答应了孟瀛,从此在他手底下办事。 冯赟正受宋誉启看中,许多战事都是他统领的,有了额外的借力,陆明霏开始引诱冯赟,从他那窃取的兵图全数交给了孟瀛。 场场败战中,冯赟以为是自己领兵不得当,却不知这是他的枕边人的毒计。 ...... 陆明霏想的很简单,这些人如此欺压她,不过是仗着她毫无权势,若她有朝一日得势,定要报复所以欺她之人。 如今的她,马上就要成功了。 可这最后一步,她真的能下得了手吗? “若是明霏肯可怜我,便放过我好不好?” “反正我一介病弱之躯,根本影响不了大局。” 谢知鸢的声音扯回她的思绪,陆明霏看着她寂寂的神色、瘦弱不堪的身躯,忽地怔忪了。 她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她的妹妹啊...... 谢知鸢俯身又猛咳了好几声,快要将内脏全数吐出来的声音惊醒了陆明霏。 她不敢置信地看了自己的双手,又像是不敢面对一般地,踉跄了一下。 陆明霏今日着了身黛紫色的深衣,其上金丝被光映衬得几乎夺目。 夺目到晃眼的一片紫恍惚又踉跄地远去,谢知鸢看着陆明霏走出了房门,才将目光调转,微偏头,便够着了日色。 桌案上叠着几张齐整的宣纸,闪耀的暖色慢悠悠渡至卷边,投下道道黑影。 门外传来几道对话声, “夫人,那孟大人同邵大人那里......” “住嘴,今日我来时,陆司马的夫人已然病逝,你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声音渐行渐远,谢知鸢默默看着那点金光缓慢轻移,从纸面挪到桌角,再往下。 静默的空气里,连浮动起的细微尘土都宛如被定住般,摇曳出凝固的尾调。 谢知鸢坐在床榻上,看着那抹光,脑袋早已昏沉。 直到脊背发僵,身子发凉,外头才传来阵杂乱的脚步声,全然不似以往的稳重,越近却越缓。 谢知鸢原本僵硬的身子霎时松懈下来,攥着被褥的手也跟着松开。 他没死。 她缓缓地偏头看向屏风,好似目光能透过这倒屏障,直直落至那扇木门。 耳边的脚步声在门前略停了片刻,才被推门声取代,旋即逐渐靠近。 在男人将行至屏风边时,谢知鸢霎时收回眼。 午后枝头的动静清楚了些,几只调皮的翠鸟叽叽喳喳立在那株低低的木桃枝上,歪着脑袋看里头的景象。 她垂着睫,良久没听到动静,这才抬了视线。 入目的是一双沾了血手,似乎是注意到她在看,微颤着收拢至身后。 谢知鸢如今什么都不灵敏,后知后觉地闻到了血腥味。 她视线继续往上,略过绛色官服上的大片脏污,因久未抬头,甚至发出骨节错乱的嘎吱响声。 “为什么没走。” 微哑的声音传来,谢知鸢对上了他的眼,男人一直垂眸看着她,眼底似有万般情绪不住翻涌。 谢知鸢平静地看着他,透彻的黑眸里没有多余的情绪,泛白的唇微动,只吐出了三个字,“我不愿。” 陆明钦一直用目光描摹她,似是想透过她的表情看透她的心,闻言,他唇角轻扬了下,明明是和煦的笑,却因脸上的血痕显出诡异的昳丽。 “阿鸢知晓我方才在路上想了什么吗?” 没待她回应,陆明钦眸光寂寂,在她平静的目光中忽地上前几步。 阴影投下时,身上的血腥味与本身具有的气息跟着寸寸逼近她, 他垂眸轻声道,“我在想,若是阿鸢走了,我便当世上没有你,从今往后,你再如何,都与我不相干。” 谢知鸢沉寂的眸光忽地荡漾,她抿唇看着他,默不作声。 “若是阿鸢还在此处——” 陆明钦没顾她的面无表情,手指颤抖着抚上她的眉目,他细心得很,只用那一节干净的指腹一点点拂过她洁白的眉心,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18节 他的嗓音与平日无异,不疾不徐,一字一句却说得极清晰, “若是你还在这,那便再也逃不掉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前世就完结啦!(可能是下周末?) 码虐的↓ 大狗:(边码边哭)(稀里哗啦)(鼻涕纸一大堆) 宝子们:(冷漠)(哦,好虐)(什么时候完结?) 最近两天手头太拮据了,过几天钱到账俺再补小红包? 第191章 、前世(完) “若是你还在这,那便再也逃不掉了。” 男人离她极近,她目光只稍移寸许,便撞入他的眼底。 这回反倒是她无措了。 虽说纠缠不休,正合她意。 谢知鸢不自觉避开他的眼眸,微哑着嗓解释,“我只是想,将死之人,死在哪,都好像一样。” 陆明钦放下手,用袖口替她细细擦了擦方才抚过之处,语调听不出情绪,“你不会死。” 谢知鸢默然,目光落在地上快陷落的日光里,眼里的些微情绪转眼消散不见。 外头有人扣门, “大人,外头已准备妥当。” 陆明钦闻言应了一声,他俯身要将谢知鸢抱起,掌心却在靠近她腰际时顿住。 他目光于自己满手的血污与她洁白的寝衣之间游离了一个来回,后起身从床边的架子上取下外袍,将她完完整整包好,才抱起她往屋外走去。 * 他们一道来了滨州。 焕帝即位时,永远以为自己是掌棋人,能把控一切,高高在上、玩弄权术,猫儿逗老鼠般逗弄着上清教,翻来覆去折腾,却总不直接覆灭,处处给他们机会,生怕他们真没了。 甚至还挑拨着让他们同太子争斗,美其名曰历练。 想来是晚年着实无聊,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上清教似乎也明了焕帝的心意,一次假意卖了个惨,果不其然,机会便被巴巴地送上门来。 自此以后,撕破脸皮,气焰大涨。 想来也可笑,焕帝先前对这些棋子不以为意,未曾想终日打雁,反被雁啄眼1。 滨州离盛京不远,讨伐大军已将盛京城攻陷,先前太子党得知前线的情况,将兵力泰半聚集在建南,不料是龙虎军中有人传了假消息。 龙虎军的存在,甚至连陆明钦都不知晓,不是宋誉启不愿同他说,而是焕帝死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能透露任何有关龙虎军的情况——那是历代帝王才有的暗卫。 但这群收集情报的专员早已叛变,若非宋誉启身边有御议司的人跟着,只怕他早已死于非命。 太子党一脉的兵力并未折损太多,但盛京城到底是被讨伐大军给占了,他们只好将建南的余兵调回至滨州,与盛京成对立之势。 恶战必不可免,盛京城不少百姓被强行抓去充军,滨州这边宋誉启却还犹豫不决。 谢知鸢身子有所好转,想带着红芸在外采买府中应需之物。 陆明钦被之后的战务缠身,抽不出空,却放心不下她,特意差遣了几个护卫在她身边护她周全。 如今战火纷扰,百姓们大多避门不出,唯独些家底不丰厚的还在为入冬后的日子担忧,挑着担子在街边讨个生计。 滨州原也是个繁茂的大城,如今却败落成这副模样,向来拥塞的街道没了摆摊的商贩,一时之间萧索得宛如秋日。 谢知鸢在香囊摊子边停了脚。 洁白的手挑起其中一只精致的小兔子,声音温哑,“这只兔儿爷怎么卖?” 贩香囊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妪,衣衫破旧,头发花白,她怀里抱着个约摸三五岁的孩子,似乎睡得正沉。 闻言,她抬首一看,恰好对上谢知鸢的目光。 万顷日色下,玉做的人垂首望来,眸光寂寂,眉目间平静无波,反倒没半点生气。 老妪怯然垂眼,恭谨道, “贵人若是喜欢,五个铜板拿去便是。” 若往前一年,五个铜板只能买两个包子,更遑论香囊,可如今众人都在屯粮,这些香囊就不值钱了,甚至于说,钱都不值钱了。 谢知鸢目光在兔儿爷上转悠着,似乎经过了时岁的沉淀,缓慢地飘落。 而老妪见她抿唇不语,怕她嫌贵了不愿意买,忙搂紧怀中的孩儿,“贵人出多少都卖了,您看看这兔儿爷多精致......” 谢知鸢回过神,不经意扫过老妪空空荡荡的裤腿处,从手里的荷包取出抹碎银子,垂首放在破烂的板子上。 老妪一时失语,抬头却见眼前的玉人笑了笑,嘴角两丸梨涡轻显,可明明是极甜的笑,眼里却教人觉着难受。 谢知鸢放下银钱后便要离去,她带着红芸缓慢提步,恍若没听见身后老妪提高了拜谢的声音,手中的兔儿爷却被默默攥紧。 * 红芸不知道为何小姐仅仅只是出了一趟门,就突然有了吃饭的胃口。 她把小厨房做好的饭菜放到她的面前,眼巴巴瞅着正执玉箸的女人,目光扫过她清瘦的脸颊,心里泛上心疼。 红芸就看着小姐夹了一筷子入嘴,喉咙吞咽间突然欲要俯身呕吐,她却又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硬生生咽了下去。 不论荤素,还是饭,每一口皆是如此。 眼睁睁看着她吃完最后一点东西,红芸的脸庞已布满了冰凉。 小姐朝她没有力气地笑笑,“怎么哭了?” 红芸抹去脸上的泪水,也跟着笑弯了眼,“奴婢这是高兴,高兴小姐今日吃了这么多。” 谢知鸢闻言,被吐出饭菜沾染了油腻的手指微蜷,她默不作声看了眼狼狈不堪的桌面,而后,轻轻弯了弯唇。 * 直到深夜,睡在床榻上的谢知鸢感知到身后染上几分凉意,旋即是熟悉的气息,慢慢包裹住她。 他的动作极小心,想必不愿惊扰她。 可习武之人又怎会不知晓她还未睡。 被男人抱在怀中,谢知鸢无声无息般半阖了眸,对着虚无的榻里侧,轻声叹息, “大人若未睡,陪我聊两句可好?” 空中稍凝滞片刻,两息后,男人微哑的声音才在身后响起,“......你说。” “大人在建安时,每隔些时日一封信——” 陆明钦忽地一滞,揽着她胳膊略僵了些, “阿鸢都瞧见了?” 他原以为她不屑一顾,甚至不愿听到半点有关他的消息,巴不得他在战场上死去...... 谢知鸢缓缓攥住被衾上的绣文,背对着他开口,“但是,我看不懂......” “大人能和我说说,那时候的事情吗?” 陆明钦沉默了一下,下巴抵住她柔软的发旋,将她一双小手以单掌稳稳握住。 无声无息的拒绝让谢知鸢叹气,“我想听。” 陆明钦喉结微动, “建南本不在计划内,只作为本营布局,不聊处临便遇到埋伏的敌军。” 他的语调带着不紧不慢的松弛,说的却是危机四伏的场面。 “建南临山,我军以山势做天然攻防,自是不容小觑,讨伐者便是再翻上一番也不被放在眼里,不料他们——” “他们放火了?” 陆明钦轻轻摸了摸她的墨发,叹气,“是我们低估了他们欲要夺回帝位的决心,大火烧山,无数生灵陨灭,火烧了整整几日,将领亦牺牲无数......” “那大人呢?” “我与副将在水中困了七日,趁敌军不备,借机潜入军营,还治其人之身,以火烧粮草,带领余兵突袭,最终险胜。” 寥寥几句,足以见刀光剑影般的凶险。 陆明钦说完这些便止住话题,“如今时辰不早了,阿鸢该睡了。” 他将她完完全全环住,宽大的掌心始终未离她的手,其间的温热恍若火点,层层将她包裹、缠绕。 陆明钦未说的是,他能逃出且反将一军,全赖着副将作伪装,那些人以为他身死,才一时松懈,让他有机可乘。 他眼睁睁看着副将在他面前活活被烧死,心中却想着若那是他、若是他死了,阿鸢又该怎么办。 他总说不会放过她,即便是死也要她作陪,到头来真到这一步,却还是不舍。 他这样的恶人,死后怕也没什么好下场,但他并不怕,陆明钦从不信来世,他从不去想、甚至不稀罕什么生生世世在一起。 他只在意眼前之人,只想要这个她,记得他们所有过往、不论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哪怕爱也好恨也罢,这样的纠缠,他始终甘之如饴。 他一向聪明,知怎样骗她,用怎样的态势对她,会让她心甘情愿落入他的怀抱,但他不愿,那终究不是他。 阿鸢向来爱的是那道风光霁月的影子,可他陆明钦不是,他早已坏透了,从根子里烂到发黑。 他不甘心从始至终的伪装,刻意在她面前展露出些许本性,可迎来却是畏惧与厌恶,到后来沦落到戴上面具也被放弃的地步—— 那便恨他吧。 爱恨皆痴缠,陆明钦知道他们二人之间横亘了太多,谢府的事他原算不上无辜,可若是连这些都被摘去,她怕是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那样,倒不若让她恨他。 * 太子为了鼓舞士气,宣布于滨州登基,封号昭,自称为帝,剑指盛京。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19节 这一对峙,便是两月。 两月来双方都在争先恐后招兵买马,新帝性情柔善,可在时局之下也不得不屈服。发布缴文后,朝中又派了巡吏强制征人入伍。 盛京离滨州近极近,两方兵马大小摩擦不断。一次寻常的口角之争中,讨伐者那边新上任的校尉伤重而亡,讨伐方大怒,率先出兵夺取了临近的城池。 敌方攻势如火如荼,陆明钦都来不及再交代什么,便被推入战场。 谢知鸢带着红芸在街上行走时,处处可见自战场逃窜而来的流民,缩在街头,等着朝中的赈济。 流民无穷无尽,滨州就算再大,也不可能塞下这么多人,近日朝中已在商量封城事宜。 “小姐——”红芸拉着她小心翼翼落脚,“咱们还是回府吧,这些灾民有青州来的,若是沾上疫病就不好了。” 谢知鸢没回绝,顺着她的力道欲往府中去,余光却瞥见一道身影。 她心陡然一突,一把攥住红芸的胳膊。 “怎么了小姐......”话音落地,便见小姐已朝街边走去,红芸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到个蓬头垢面的乞儿,瑟缩着低下了头。 “......抬起头来。”谢知鸢语调不知不觉含了几分颤抖 红芸疑惑地站到小姐身边,有些看不明白当下的局面。 那乞儿一动未动,红芸却瞧见他捏着破盆的手用力到泛白。 耳边是小姐刻意放缓的嗓音,但那种欲要哭出来的感觉越发明显,像是被什么打碎了,“为什么不来府上找我?” 那乞儿总算抬头,露出一张污泥沾染的小脸,唯独一只猫儿眼璀璨得可算是漂亮,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 “我找你做什么?” 谢知鸢对上他的毫无情绪的目光,千言万语卡在喉咙中,全数化作了苦涩。 她没有底气说出任何承诺的话。 如今她在府中倚仗的不过是陆明钦的宠爱,吃穿用度全是男人安排好的,可他们二人,严格说来,并无任何关系。 她千方百计想找一个足以支撑自己坦然将谢知礼接入府中的说辞,可惜的是,并没有。 她只是一株柔弱的菟丝花,离了陆明钦,就什么都算不上了,这样的事实,大喇喇地摆在面前,连半块遮羞布都没有。 可谢知鸢早已麻木,那些不值钱的尊严棱角也早已被磨平,她吩咐身后的护卫将谢知礼扶到府上,派人将他洗漱过后,拿来伤药,在少年面前,一点点替他涂过伤口。 一路默不作声的谢知礼开了口,第一句便是“我骗了你”。 谢知鸢垂着的长睫微颤,她指腹只稍顿了一下,便继续按压,“......骗我什么?” “谢府的事......虽是被陆府牵连,但确实不是他们动的手......”他嗓音低涩,说完这句,便垂下眸,目光落在少女霎时停顿的手指上。 谢知鸢指尖微缩,只感觉身体里有什么,自这句话落地时,便被抽走了,一下子压抑着的某些东西,轰然倾泻。 头顶悬着的刀总算落下,她反而早已预料到般,松了口气,与此同时,疲惫在瞬间席卷而来。 有个声音在心口处叹息,总算来了。 她自幼与谢知礼处在一块斗嘴,他的性子她最是熟悉不过,那日东宫,她骤然得知此消息时心绪不宁,可几日回过神来,心中早有疑窦。 但她必须信,只有这样,才能将心里头无缘无故的恨意合理化。 谢知鸢从来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她恨自己艰涩的爱慕没有回应,却因娘自小的教导苦苦压抑自己浅薄的本能,毕竟表哥从没做错过什么,她不能苛求他回应自己。 后来娘死了,再没人管她了。 而那些人开始自以为是地帮她,可在她眼里,那些带了善意的手段都带着高高在上的意味,她娘娘就是被这样的高高在上害死的。 可他们是在救她,娘说,恩将仇报的孩子不是乖孩子。 她不愿承认自己的卑鄙。 于是日日夜夜欺骗蒙蔽自己,她骗自己要复仇,骗自己那些人都是在伪装, 到最后骗不下去了,只能挫败地承认,自己真是一只可怜到什么都丢了的小狗。 谢知鸢收回手,有一瞬间什么都不想动,恍若被抽空力气般叹道,“你还是这般要强。” 谢知礼的演技从来不好,她这个哥哥自从腿跛了以后,浑身上下的情绪好似被放大无数倍,一遇着事,都如同被点燃了的爆竹,啪的一下,就出来了,少有过脑的。 他才是被骗的那一个,却硬撑着说是自己骗了她。 这样的少年意气,让谢知鸢陡然羡慕起他来。 他不像她,她已经从内而外坏掉了。 自娘死的那刻起,眼里的一切都好似丧失了光彩,心里却有团火在爆发,憋着难受得很,于是自以为是地用复仇一说发泄。 她引诱了太子,引诱了陆明钦,这是本能作祟,甚至骗过了自己,那个被娘教导着要良善的自己。 小时候这种本能让她故意在爹娘面前哭以争得宠爱,那时的谢知鸢享受着好处,却懵懂不知何故。 如今的谢知鸢已然承认,她生来便是个恶人。 谢知礼不知这种羡慕,他抿着唇望着妹妹失神的模样,心中不知为何揪得生疼。 他伸出那只伤痕无数的大掌,轻轻在她发顶摸了摸,“......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 谢知礼罕见地,人生头一回道歉,嗓音里满是自我厌弃,“是我没有好好护着你,我罪孽深重,明明是做哥哥的,却还这样没用......” 他又怎么敢出现在她面前呢......但他还是放心不下,想看看妹妹过得好不好,所以跋涉了无数城池,跟着流民,一路行乞啃树皮过活,总算让他再次见到了她。 远远看上一眼已然满足,没想到,她认出了他。明明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谢知鸢轻颤了颤,她抬眼,目光错落间闪烁过面前人的模样——半面青碴,颧骨突出,没了的那只眼深陷进去,眼神始终躲避着。 她忽地弯起唇,眼睛却发酸,但干涩到没有丝毫水汽,“怎么能怪你,谢知礼,你若想赎罪,那便给我好好活下去。” 不要像她这样,心中的那团火没了,也只剩一具行尸走肉。 * 快入冬了,滨州城飘飘洒洒降落无数鹅毛大的雪花。 红芸在前院斥责管事,“你也知晓,小姐的身子是什么状况,先前夏秋还勉强能熬,如今入了冬,便是每况愈下,这样的关头,你同我说拿不出药来?” 管事也无奈,“这战事正焦灼着,灾民着实过多,朝中已缩衣减食,咱们府也不好——” “打住!”红芸眉头倒竖,口中的气息在黑夜里散作白蒙蒙的一片,“陆大人在前边为我朝打了这么久的战,每日出生入死,眼见年关了还没能被放回,朝廷就是这样报答他的?” 雪花飘散在她眉眼,红芸越说越气,胸口不住起伏,“他唯一牵挂的便是我们小姐,你如此行事,真当他回来不会动怒?” 管事叹口气,面对红芸的逼视,总算说了实话,“......不是朝中不给拨银子,你也知晓昭帝对我们家姑娘是何心思,但如今仗打了已有半年,城池失失得得、战役败了胜胜了败,什么都被拖垮了,又哪有商户愿去采药献药?何况姑娘所需的药也非凡品,那些人紧着自家用,再有银子也买不到药了呀——” 告别管事后,红芸慢腾腾行于长廊间,方才离去前那些慨叹再度在耳畔响起, “红姑娘啊——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虽说命都在主子手里,但也得为自己考虑考虑......” “老奴昨日在给你递信前,私自看了大人寄回的那封信。” “陆大人说,盛京那边上有北鞑虏联络,下有南蕃进贡兵马,咱们这位置终究没那边好,最有优势的作战不过便是这半年,再拖,估计是要败......” “大人说他已要请愿回来,带着小姐自个儿去求医了......届时我们这些奴才......嗐,还是趁早打算吧。” 红芸捂住嘴,眼里憋着的泪水夺眶而出,一颗一颗滑至手背,又缓缓坠落,在冰冷的地上化开大片雪液。 她在屋前顿足,忍住不断翻滚的酸涩,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缓住了心神,才做好准备推开木门。 浓郁的药味自屋中汹涌而来,絮絮温语氤氲在暖烘烘的朦胧中。 床边坐了轻袍缓带的青年,捧着本书缓声念,边念边停顿,似是想让人听明白在讲的是什么。 红芸慢步靠近,透过床幔,隐隐可见躺着的身影。 “小姐——” 她一步一步靠近,那张瘦削不堪的脸映入眼眶时,她心中恍然想起在盛京游水长廊间与小丫鬟们的戏言。 春日花开正盛,她们指着一朵又一朵含着的花苞笑着说自己看过京中哪家小姐的容貌,这朵极像她。 扯落了半晌,话题又回到自家身上。 有人问她,“红芸姐姐,你说咱们小姐像哪种花呀?” 非议主子是大罪,红芸将不懂事的丫鬟们训斥了个遍。 待遣散了众人,她心中却冒了大不韪。 都不像。 若让她想,那便是—— 烟火。 心火燃放殆尽之际,亦是落幕时。 如今床上的女子,好似已被病痛折磨得脆弱不堪,即便脸上带着笑,眼底也黑不见底。 “红芸......?”谢知鸢弯了弯眉,有些艰难地发声,“......是有何事吗?” 谢知礼也跟着看向她。 红芸把怀里的信抽出,强憋住眼中滚动的某些东西,“......这是大人,新送来的信。” 管事看过的东西,她又怎能没看过? 但她始终没敢递上去,尽管知晓终会有这么一天,可还是卑鄙地多留了一日。 谢知礼伸手捏住信封,抽了两下才抽走,他有些诧异地看着红芸,只觉得她眼中的悲伤似要溢出,咯噔一下,“你先下去吧,我来念便行。” 不待她转身,他便拆开了信封。 谢知鸢省着力气没说话,默默地看他似乎是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是陆明钦出了何事,果然,祸害是要遗留千年的,”谢知礼侧眸握住她冰冷的手指,语气不是很好,“陆明钦说送信那日便回了,如今他在惠州,离这不过是五日的脚程,算起来,明日便该到了。” 感受到手心微弱的动静,谢知礼笑了笑,“我知晓你是一直惦念着他的,往后好好与他过日子,也算不错。” 谢知鸢没有出声,轻轻垂下了眼睫,似是默认了。 谢知礼却没同她透露半点,那男人此次回来是只想带她一人走的。 * 谢知鸢再度睁眼时,微晃的木质雕花顶映入眼帘。 她艰难地动了动,察觉到自己背后隔着软被,熟悉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住。 “......醒了?”他似乎也才醒,嗓音犹带几分混沌的哑意。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20节 温热的大掌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发,谢知鸢轻轻咳了咳,有些迷茫道,“这是哪?” “马车,”陆明钦替她提了提被角,补充道,“滨州之后怕是不太平,我们换处地方养病。” 谢知鸢恍然,她想起今早谢知礼递给自己的那碗药,明白什么似的苦笑了一声。 “阿鸢半年见我了......”陆明钦喉咙干涩,“不想我吗?” 谢知鸢垂下眼,避过他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大人的安危干系到我,我又如何能不想。” 陆明钦心口微涩,也不逼她,“你好好睡,睡一觉便到了。” 如今战事正酣,一路上不少城池看守颇为严苛,也不知陆明钦是用了什么法子,给谢知鸢换上衣物,作普通夫妻模样,避过重重搜捕。 谢知鸢不禁佩服起能将陆明钦放走的宋誉启。而于陆明钦而言,天下人与他并无干系,他原先辛苦谋划,不过是为了昭帝复位时能广而昭天下名医来替阿鸢医治,能让阿鸢过上好日子,他就是如此自私。 但他等不了那么久,如今形势不算妙,不是没有胜算,但这取胜得靠熬,可阿鸢的病不能再拖了。 陆明钦请辞后,就带着她,从一座城一座城地找,谢知鸢每每落足不过几日,就又要动身,泰半的时岁都在马车上度过。 “阿鸢......”颠簸的马车上,男人将她揽在怀中,不住低声哄,“我知晓你难受,再等等,再等等便好了......” 等什么? 谢知鸢转动了下眼珠子。 她曾经骗过陆明钦,骗他自己已将医术给忘了,是以他还不清楚,她已经知晓自己的身子是怎样的情况。 而他,却还是不肯放弃。 * 谢知鸢熬到了春日。 陆明钦带着的钱财全都精打细算用来买药材了,一些药难买,他便去黑市花大价钱购入,是以自天转暖后,落脚的地方便格外简陋。 传闻有人在临州见到了能医白骨的文昌大师,陆明钦得知此消息,马不停蹄带着谢知鸢前往。 临州位于盛京同滨州之间,最是鱼龙混杂。年关过后,随着遂州失守,昭帝势力被大创,只得龟缩在滨州,如今大大小小战役都已消弭,街上盛景恢复原先几分模样。 陆明钦摸了摸床上女子有些发热的额头,叹着气将她仔细安置好了,才出门去拜访文昌大师。 他知道这是一个圈套,但阿鸢已不能再等了,他不得不跳入其中寻一线生机,更何况他也有脱身之法。 果不其然,才入府中便有官吏将求药之人重重包围,陆明钦变换过容貌,虽骗过府吏在千钧一发之刻逃了出去,却也惊动了临州城,贴了告示,满大街在寻他的踪迹。 谢知鸢又恰好在此刻发热,外头巡逻人手正盛,买药需避过重重勘验。 男人在女孩床前枯坐一日,他多日来未合眼,身体日渐消瘦,连眉眼都带了快要被摧毁的脆弱。 他目光在女孩泛红的脸上扫过,感知到她微不可查的呼吸,终是下了决定。 让一个男人承认自己无用是无比可悲的,但陆明钦从未有一刻这般强烈地感知到自己的束手无策。 那是面对疾病、面对命运的无措。 他这般无用之人,不配在她身边。 好在他与宋誉启书信未绝,这两日对方得知他在临州,亲自来寻他,欲要劝他回去谋划。 陆明钦知道,不能再等了。 翌日宋誉启登门时,他递给他一封信, “你派几人替我把此信交予此镇值守的戍兵,他们一直在找阿鸢,若得了消息,必会赶来。” 宋誉启颇觉不可思议,他虽对谢知鸢怀有不可明说之心,但也知晓她的身子早就药石无医。 早在盛京城时,陆明钦便请旨召集无数名医,趁她熟睡之际把脉诊治的,可无一不是叹惋道无能为力。 就算用再名贵的药医治,她怕也撑不过多久了。 陆明钦知道实情,竟还想着以命换命? 宋誉启想劝他勿要做无用之功,话到嘴边换了个意思,“按他们的性子,就算你还活着,也会全力救治你那小表妹,你又何必——” “我意已决,若我活着,岂能眼睁睁看着阿鸢在他人的手里,便是有一口气,拼尽全力也要夺回她......” 陆明钦眉眼低垂,“可如今这般情势早已无力回天,要让他们毫无顾虑对阿鸢好,我必死不可。” “等她届时醒了,便让他们将这封‘放妻书’交予她,说我陆明钦就是个懦夫,已畏罪潜逃,将她就此丢下,也不愿再和她产生半点瓜葛。” 他并未察觉,当他说完这句时,床上的女子忽地动了动手指。 不要...... 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迷迷糊糊间在心中苦笑,无力与悲痛席卷全身。 何必呢。 她一直在骗他,他不是不清楚,却始终表现得像个傻子一样,陪着她演,到后面命都陪了进来。 她早已存了死志,她的病本就是无药可医,根本不必白费功夫,也不必为她白白送命。 他该好好活着的。 “还有谢老爷,”男人低沉的嗓音带了几分萎靡,“你也知晓他如今失了记忆......若她真提了诉求届时去看那人,也劳烦你派人将他娶的新妇......藏好。” 谢知鸢登时一愣,紧接着巨大的哀痛席卷至心头。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从未同她说过她爹的事。 失了记忆的人,本就与先前种种割裂,他将会有新的生活,将有新家、新的孩子。 这本无可指摘,却让她先前想的种种都成了笑话! 谢知鸢原以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曾在菩提树下的请愿却没半点用处,众生皆苦,却无人来渡。 思绪逐渐模糊,仅存的些微生气将要飘散,她感知到身上什么在流失,记忆的最后停留在男人落在脸上的感触,以及那一声“阿鸢”。 初春放至,破败院落里的庭院中,花苞迎风点点,正等着盛放的那一日。 草木无情,它们永远都不会明白人为何会因逝去而悲伤,也永远不会明白其间种种纠缠。 温热的气息消散时,谢知鸢迷迷糊糊地想。 是她一直对不起他。 但或许黄泉路上,她能等到他,述说在人间时的种种遗憾。 * 丰安元年,持续了整整三年的战役已了,讨伐大军伏诛,昭帝即位,为迎新昭,特赦天下。 鹅毛大雪飘然而落,清秀的公子戴着厚厚的毡帽,拉着自家夫人的手,踩着连绵的积雪,小心翼翼行至一方墓冢。 “爷,我来看你了。” 他神色有些哀痛,便上的圆脸妇人将木盒打开,其间酒壶散发着温吞的热气。 她慢慢倒了一杯,在迷雾氤氲间,却笑了笑,“小姐,您生前没喝过几次酒,四喜这回啊特地烧了屠苏酒来给您尝鲜。” 伴云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怎么还叫小姐?爷生前已托圣上立了谱子,将夫人姓名端端正正写上去了的。” “叫习惯了嘛——”四喜鼓了鼓脸,“你如今在夫人墓前还欺负我!” 伴云讪讪避过话头,将木盒里的祭品一一端出,“如今新帝即位,瑞雪丰年,爷的心血也没白费。” 陆明钦是战死的。 那年南疆北疆趁着大衍内乱,联起手来一同进攻,陆明钦披肩挂帅,再度奔赴战场,在他不要命的反攻下,化次次险局反败为胜。 他被封为骠骑大将军,一回京便为自家夫人请封诰命。 无数贵女感动于他的情意,争相愿嫁给他,他却连眼风都不带扫的,翌日便回了战场。 陆明钦最终死在百余人的突围下。 死前手中还紧紧攥着一个香囊。 伴云在他府中找到了遗书以及夫人的棺椁,按照他的指令,将人与之合葬于南郊风月台边。 如今算来,也有两年了罢。 伴云叹口气,与四喜在墓前又絮絮叨叨了许多话。 待日色透过薄云,他小心翼翼扶起她,“今日已动了一下,待会回府可不能再活蹦乱跳了。” 四喜瞪他一眼,侧身看他提起木盒子,又倚了上去,“哪有这么娇气,不就是怀了个孩子吗?” 伴云揽住她的手臂,处处细致妥帖带着她往回走,“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这般跳脱......” 夫妻二人相携而去,温声絮语飘于空中,只余石碑纂刻存于原处。 漂泊的细雪漫上点点嫩草,将土坡与石碑共同染上银色。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首*。 作者有话说: ——*引用。 码得我好痛苦啊好痛苦,吗的,此生不愿再写虐,我明明是个甜文写手啊! 之后就是男配番外,大概一万多字把三个男配包圆了,里面会有以他们的视角描写现世阿鸢与表哥的甜甜。 不过,众所周知,双死≠be 阿鸢太难懂了,希望大家看到,她真的不是什么傻白甜,她只是习惯于把善的那面给我们看。 之前不知道哪章有说过阿鸢慕强,包括对孟公子、邵远他们的好感,也都是因为渴望强大,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寄托在别人身上, 所以表哥才会在她面前显示出强势的自己,所以才会说无用之人不配在她身边。 以下的一大堆作话是给考究的小可爱看哒,不喜欢的划过去划过去。 在阿鸢这方面: 首先她是个妈宝女啊,正文俺就讲过了,就算在正文后期,娘亲在她心中也是与表哥并列第一的,更遑论番外只暗恋表哥这个阶段,所以娘>>表哥。 她对表哥先前的喜欢其实是很浅薄的,她愿意为他挡刀赴死不过是青春期的一种自我感动,这种浅薄的爱意在家人遇难时也早已没有心思去顾及, 再见到表哥,她剩下更多的是不甘心, 在之后与他的相处中,这种不甘心与残余的爱慕包括恨意都化作了另一种羁绊,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21节 (这里的恨意并不是指怀疑表哥是害了他们一家的罪魁祸首,阿鸢早就明白他不是,毕竟谢知礼的话乍一听有道理,仔细想就不可能,当然表哥也在推波助澜就是了。 这种恨意反而是对阶级固化的一种恨,谢府败落无非就是因为其本身是被人玩弄于鼓掌间的棋子,所以阿鸢对上位者并没有多大的好感,然后表哥行事也很上位者,包括各种自以为是的隐瞒。 阿鸢的这种恨意根植于本能之中,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以至于最终都总结不出来这种无来由的恨。以为是自己的本性很坏,进而导致自我厌恶却不愿承认,只能将其自欺欺人合理化为“家仇”) 所以她其实只想与表哥互相折磨,这样才能将那种精神内耗而生起的心火释放出一丢丢。 到后来阿鸢知道自己没几天好活了,故意装作很讨厌表哥的样子,想把他往外推,奈何...... — 转回表哥这里,表哥被大家称为“没嘴的男主”,但他真的是不能说吗? 当然不是,他只是不愿说。 就算谢父没失忆,他也不大愿意说。 这世的表哥完全没有和阿鸢互通过心意,或者说表哥觉得阿鸢是自己的所有物,他在她就该在,两人是世上最亲密的唯一牵绊。 阿鸢救他前,他还没这么变态,只是想把阿鸢往外推,阿鸢救他后......他就—— 所以他会没有顾虑地斩断她身边一切可依赖之物(他小时候甚至有些嫉妒阿鸢圆满的家庭),谢府落难,他心里有隐秘的欢喜,但他最终还是心软了,所以救下了谢父, 他当然不会乐意和阿鸢说你爹还活着,在他的视角看来,阿鸢他们一家不是他动的手,却正合他意。 他囚禁阿鸢后的种种也是故意把自己“坏”的一面给她看,因为他之前一直都是“光伟正”的形象, 他想看看阿鸢看到他这一面到底是什么反应,但在看到她的害怕她的各种负面情绪后就控制不住自虐了,变本加厉欺负她(囚禁她), 到后来阿鸢病了,他妥协,他再次伪装自己,只为让阿鸢再度喜欢上他,但是阿鸢虽然会心动,却不会爱了,她已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只会不停地感觉到累。 所以两人就互相折磨折磨折磨...... — 前世就到这里,现世其实就是不同的人了。 前世的表哥只喜欢前世的阿鸢,现世的表哥也如此,他们都是彼此的唯一。? 第192章 、男配番外(完) 原本尚好的朗朗晴日骤然转阴,春雨连绵落地,新钻出的嫩草色泽宛如新霁,撑不住雨露,轻轻折了腰。 早朝已散了半晌,原本拥塞的宫道空旷下来,两道身影却乍然闯入雨幕中。 其中一人身形颀长挺拔,饶是被猝不及防的雨打到,依旧不疾不徐地行至独座的檐下。 今日圣上有事欲与孟瀛商讨,独留他用了午膳,不料出殿没走几步,天上竟落下雨来。 身边小厮步伐匆匆折回车舆去取伞,于是只余他一人赏雨。 春雨润如酥,淋在人身上却并不好受。 孟瀛慢慢拍落广袖上的雨珠,修长如竹节的手指沾染上几分湿意。 雨忽地疾了一些,一丝一丝分量变重,挂落在瓦片边缘的雨珠终于承受不住,纷纷坠落下来。 微凉跃至鼻尖,孟瀛稍抬睫,猝不及防在重重雨幕间,映入一道身影。 温冷的气息顺着雨雾一道落至檐下,来人步伐匆匆,身上雨珠坠落的动静与清软的呼吸相交映,到了他身边,对着雨幕似乎松了口气。 孟瀛静默不语,视线落在跟前的青砖上,并未有片刻偏移,青色的天际在酥雨中摸不透彻,可那淡淡的气息却交织得分明。 还是谢知鸢先发现的他。 “......孟大人?” 她提袖擦了下额角的雨珠,目光在旁边人身上轻扫。 身侧男子正垂首理袖口,齐整的青衫,严谨到严苛的装束,闻言抬眸侧望来,清隽的面容带了几分对纠官吏独有的神态。 那是看什么都像看文书的、温稳中暗藏犀利的目光。 原先温和到见谁都笑的俊秀公子,已成了不苟言笑的模样。 谢知鸢有些讪讪地笑了笑,“未曾想大人也在此躲雨,倒是巧了不是。” 家中悍夫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与其他男子过于亲近,谢知鸢谨记于心, 她与孟瀛算得上熟识,但顾虑到先前定亲过,谢知鸢对他向来能避则避,如今算来,已快有一年未见了。 她在看孟瀛的同时,孟瀛也在打量她。 眼前女子穿着从四品内衣正的官服,与其他御医不同,因为是独独的女医,冠带浮白,天青玉霁般的绣文,齐整简单,却越发衬得整个人如青翠般的灵动。 上回见她时,还是在宫宴,女官抚着高高凸起肚子,身边的男子着最高品阶的官服,神色却再温柔不过。 孟瀛稍回神,颔首示意,“谢衣正。” 谢知鸢又笑了笑,脸侧的红缨随之轻晃了晃,宛如清润山水中的一抹姝色。 明明已是孩子的娘亲了,眼眸却犹带初见时的清澈,像是见过无数尘埃后的沉静。 孟瀛喉结微动,泛上细细密密的痒意, 往日画面一点一滴划过脑中,一别经年,恍如隔世。 此间他曾做了无数场梦,梦中的她犹是谢府的娇小姐,一袭粉襦,抱着画轴,歪着脑袋看着她。 ...... 这些梦在每回见着她时都会变得格外汹涌,到后来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模样。 墨发散落,她眼眸懵懂含泪,身上盖着他的青袍,松松垮垮半遮半掩,玉色的肌肤微露,上面红痕斑驳。 他扣着她的腰肢,反复忆及宫宴时她高耸的肚子,嫉妒般地索取,欲要让她给自己也生孩子。 脑中种种污浊,现实不过一息。 男人眸光重回沉寂,守礼般地偏过视线,眸光清正又克制。 心中却有了隐不可闻的念头——让自己的小厮到的晚一些,雨也停得晚些...... 两人就这般默默看着檐外的雨露,静默无声。 雨停歇了,孟瀛的小厮还未归,谢知鸢犹豫了两瞬,先行提及离开,“孟大人,改日再相逢。” 改日再相逢。 孟瀛默念着。 明明不过一句客套,却被他放入心中。 * 孟瀛出宫后,到坊间买了壶翠酿,拐道去了诏狱。 那里有位老朋友,算算时间,也快被放出来了。 诏狱十数年如一日的阴冷,他不紧不慢踏过一间间被血气沾染的牢房,前边的卒吏将锁链打开。 里头是与其他牢房不同的宽敞干燥,甚至还点了盏油灯。 “看来又有酒喝了。”里头原本坐在草垛上的男子起身,简陋的囚服遮掩不住浑身的气势,结实的肌骨自宽松的领口微露。 孟瀛将手里的酒放到矮桌上,身后卒吏已将小杌子搬来,他不紧不慢倒了两杯,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男人也不客气,在他身前落座。 “今日的酒倒是不错。”话虽如此,邵远抿了口便放下杯盏。 “可有想过出来后要去何处?”孟瀛面不改色继续替他斟上。 先前朝廷与上清教斗争如火如荼,但随着邵远的倒戈,新帝抓住机会,一举剿灭大半势力。 邵远功过相抵,他却自请入狱两年,今日正好是要出狱的时候。 “还能去何处?”邵远淡笑一声。 孟瀛抬眼看他,长睫在火光中投下淡淡阴影,“圣上今日同我一道用膳时,与我说过,若你愿意,出狱便可官复原位。” 邵远不置可否笑了笑,意味不明道,“你知道的,我这样的人,可不愿屈于人下。” 与其在职时遭受猜忌,把控不住心中对权势的欲望,倒不如一开始便拒绝陷入此境。 孟瀛对上他的目光,定定看了他两瞬,而后才展颜,“这倒不像你,看来狱中修身养性,并非没有用处。” 两人推杯交盏,却都不是嗜酒之人,没喝两口就放下杯盏,谈起这些时日发生的趣事。 “上回秦奕还与你一道来,今日怎不见人影?”邵远可有可无地提起这个自出生时起便与他命运交织的男人。 “秦奕?”孟瀛罕见地轻笑了一声,语调带上微不可查的羡慕,“他如今日日宿在太医院里,由人安诊,想来乐在其中。” “太医院”三字入耳,邵远指腹摩挲了下杯壁,“上次见到那小子,人不还是好好的吗?” 秦奕自小被灌那种虎狼之药,原本身子骨该被毁得一干二净,活不过三十,可也算他命大,察觉到不对劲后,药都被他吐了不少,如今好好温养身子,虽仍比寻常男子要孱弱些,却并无大碍。 “他的病有反复,”孟瀛耐心解释,“又向来由谢衣正负责,为恐救治不及,黄院使便做主便将人安置在那。” 这些冠冕堂皇的缘由也只有太医院那些眼里只有医书的老头子们能信了。 邵远眼眸微眯,稍浅的眸色恍若蒙上了一层灰,“他还是没能放下。” 人生百味,“情”的比重着实太小,小到淡薄得都快回忆不起心动的感觉。 年少时曾随心所欲,感情当与权术一样,都是可以拿来玩弄设计的,如今回望过去,却多了几分歉疚。 “若是能再见到她,当道声对不住。”邵远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孟瀛却清楚地知道他所愧之人指的是谁。 他不答反笑,将那点子情绪波动压了下去,神情依旧淡然得好似无所求——至少足以蒙蔽过邵远,让他并不知晓,眼前之人也同太医院躺着的那位一样,未能放下。 狱卒又来了一趟,小心翼翼告知二位可启程了,邵远才颔首示意,由人拆了手脚上的镣铐, 春雨落幕后,外头清风还带着水汽的微凉。 侯在诏狱外的少年身姿高挑,脸上早已褪却少时的肥胖,分明的眉目是与邵远如出一辙的俊秀。 邵聪原本等得百无聊赖,目光瞥见自门口行出的二人,忙上前几步,将手里的斗篷盖在着狱服的人身上。 邵远按住斗篷领口,抬眸时随口问了他政务上的事。 邵聪因为自家哥的缘故,捞到了个不算小的官职,刚上手那几天哭爹喊娘,爹不在娘也不在,就只好屁颠屁颠来狱中寻亲亲兄长。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22节 兄长把他批得一无是处,凶归凶,却还是耐心同他分析其中各种错综复杂。 此后每每遇着问题,他都会来求兄长骂他,诏狱看门的狱卒都和他混熟了。 本打算今天是要亲自将兄长从狱中接出来,不料那狱卒同他咬耳朵,说是孟大人在里头。 孟大人! 邵聪狠得牙痒痒,他当然知道这是何方妖怪。 他来找兄长,十回有八回都能撞见他,只要他在场,兄长眼里就不会有他——就好像他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聊起来总没有同龄的友人带劲。 而那孟瀛,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兄长的授意,在朝中总要对他多加“照看”几番。 孟瀛是他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邵聪能怎么办,还不是能避则避。 回忆到此处,他略有些小心地窥了眼兄长身边的青年,才磕磕绊绊说起前几日自己的应对之策。 邵远边走边听,忽地垂眸看着自家的弟弟,他的目光就像是自冬眠醒来的熊,清浅却带了几分压迫。 “怎......怎么了,兄长?”邵聪慌了神。 想他在闺阁小姐眼中也是年少有为、英姿飒爽的少年郎,帕子手绢什么的不知收到多少回,但在完全成熟的男人面前却根本不够看。 望见少年手足无措的样子,邵远摇摇头,神色软化几分,“不说这些了,回府。” 他说着偏头看向始终沉默不做声的孟瀛,“你可得同我一道回去。” 扫见边上少年郎瞬间如小兽警惕般的敌意神色,孟瀛微不可闻弯了下唇,“你与你弟好好相处,我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邵远眉峰微扬,却也没有挽留,只装模作样叹了叹,“今夜小聪他做了不少好菜,你不来确实是可惜了。” 孟瀛敛眉不语,看着邵聪搀扶着邵远上了马车,正值年少的儿郎末了甩给自己个得意扬扬的眼神。 他不禁有些失神。 他的爹娘,自小便畏惧他,与其说畏惧他,不若说畏惧张德忠。 他们把他当主子来伺候,完全信了张德忠的鬼话,自幼在他跟前战战兢兢,连看他一眼都不敢,更遑论甩脸色。 浅淡的天色中,车舆消失在巷口。 孟瀛收回目光,拢了拢衣袖,发觉在宫中檐下躲雨时沾染的湿气已干。 他无声叹了口气,独自一人,慢慢往永宁侯府行去。 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1。 * 重逢之日来得很快。 下朝后,孟瀛拎着一大袋燕窝、鹿茸、人参到了太医院。 没有收到召令外派时,御医们都在捡药分药,有的则是对着医书上的某一页谈论不休。 秦奕就躺在椅子上,面朝柔和温暖的春日,身边嗡嗡嗡挤着一堆老头。 “别吵啦!”正中的女子捧着一大叠医书面向众人,她眼睛不自觉瞪大,“你们这么吵下去也没用啊,照我说啊,还是该先开两剂下去试验一下,纸上谈兵终觉浅2,不试又怎么出效果啊!” “哎呦谢衣正你这不能乱说,”有个老头子吹胡子瞪眼,似要与她比谁的眼睛更大,“你制的药那般毒,这要是试错了,他出事了,那咱整个太医院不得跟着赔罪!” 这躺着的可是先太子,就算是圣上也不得不碍着脸面将他伺候好了,不然传出个什么虐待的消息,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能将盛京城淹没了。 而且啊,他算是看明白了,谢衣正每闯出点祸,嘴上说着是要自己背,到头来还不是拉着他们一起罚俸禄。 害得他买酒都得去偷老婆子的钱袋子! “谁说的!”谢知鸢气得脸都红彤彤的,碍于手里腾不出空来,于是故意用跺脚来表示自己的愤怒,“卢院判,你这就冤枉人了,我那药怎么了?!什么叫毒?我都用小白试了那么多次,怎么可能出大问题?” 边上原本还争论着的众人都停下话头,习惯性地拉架的拉架、宽慰的宽慰。 “好了好了,谢衣正说的也有理,她毕竟替秦公子医治了这么多年。” “卢院判也是关心则乱,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 进太医院的大多是经验丰富的老者,年轻的都被赶去当药童了,谢知鸢能进来还是因为她在江南灵州的疫病中立了功,破格提拔为御医。 众人原本还因她的年纪有所轻视,没想到她转头又研制出了一方药,圣上龙颜大悦,将她擢升为内衣正。 太医院能者为师,但谢知鸢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医术上是可请教,但他们平日多的是将她当孙女来照看。 小孩子嘛,是得多哄哄。 ——于是卢院判就遭到了冷落。 他冷眼看着一群老头子还在安慰小辈,里头甚至有他的好友! 他被气得差点撂衣袖离去。 余光中瞥见不远处有人默默看着这边,眼底似乎带了几分笑意。 “孟大人?”对于这位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大人,卢院判也有所耳闻,听说身子骨康健得很,不必那小丫头的丈夫差。 而且那位每回来接人神色都不是很好,冷淡着一张脸,那架势像是他们太医院短了他夫人吃的,还要小丫头眼巴巴去哄。 啧,真幼稚。 这种把戏,他去年就不玩了。 卢院判捻了捻花白的胡子,转了转眼睛,故意将步子踩出声音,朝孟大人行了个礼, 其他人也都注意了这动静,瞧见孟瀛,停下话头,也跟着行了礼。 “孟大人是来看秦公子的吧,”有御医目光扫过,他手中那一大袋补物,有些欲言又止,但话到嘴边还是换了个意思,“秦公子见了这些药啊,一定会很喜欢的。” 他说着给其他御医打了个眼势,众人哈哈笑着说是啊是啊,一边一齐退了退,欲要给孟瀛让路。 谢知鸢抱着医书,闪躲不及,噔噔噔往后好几下,才抬眼便望进了男人的眼里。 大片春光下,他的目光却藏了几分晦暗。 谢知鸢无措眨眨眼,再看回去时,他却已偏过头行至秦奕跟前,好像方才的一眼,不过是白昼下的错觉。 “你......”孟瀛才开口便有些艰难地顿住,“怎么成这样了?” 难怪方才被众人围着却半点声儿都没出。 日光下,半躺着的孱弱公子静静地望来,与苍白的脸对应的是略显殷红的唇,衬得黑眸如墨般。 他的唇角肿胀,甚至连唇上都没躲过。 秦奕拱了拱手视作无法开口见礼的歉意,目光都透着些许无奈。 有御医上前两步道,“呃......孟大人有所不知,秦公子最近在太医院里试药,这药吧里头都是大补之物,秦公子火气冒上来,嘴也就生了疮。” 孟瀛觉得有些好笑,但他没在面上表露出来,依旧是那副寡淡到乏善可陈的神色,“这样啊......秦公子身子确实稍弱些,孟某着实担心药效还不够,” 他把手中的袋子递给那位御医,淡然又带着妥帖,“这些补物都是府上珍藏已久的,身为友人总不好藏私,那便麻烦您将这些也入药了。” 听到这些话,秦奕一愣,原本温柔的眸光都有些滞缓。他快装不下去了。孟公子着实有些过分。 御医支支吾吾接过那袋子药,招过一旁侯着的药童让他收下妥帖放好。 秦奕不能说话,孟瀛不能叙旧,就没了留下来的缘由。 他目光在僵持又尴尬的老头儿们身上扫过,见女子缩头缩脑躲在其中一个老头身后,拢在长袖里的手微微收紧。 “既然心意带到了,孟某便不多打扰了,”孟瀛收回目光,他意有所指,“改日待秦公子好些后,孟某再来探望,辛苦各位帮忙照料了。” 原本缩着当萝卜的老头们纷纷从土里冒出,礼节性地推说哪里哪里,眼瞧着他一走,又都松了口气。 谢知鸢捧着书,只露出两只眼睛,听到身前的黄院判慨叹道,“明明是个年轻人,那气势让老夫都自愧弗如,比之——” 他原本想说的是圣上,但私下非议帝王被有心之人传出去是要掉脑袋的,于是一转口, “——比之谢丫头家里那位也不差了。” 众人纷纷赞同,却不知行至门前的孟瀛正正巧撞上了来接夫人回府的陆明钦。 “陆大人。”孟瀛官阶比陆明钦低一级,他不紧不慢地拱手施礼。 陆明钦颔首,淡光被太医院前的树枝分割,光影交错间,他脸上的情绪辨不明晰。 两人对峙两瞬,便自行离去。 谢知鸢听到药童的声音时,神色大变。 “谢衣正——陆大人来接了!” 谢知鸢急得把手中的医书全放到黄院判手中,跑到半路又刹住脚, 完蛋了,刚刚孟大人出去时一定被表哥看到,在得知秦公子来太医院时这男人情绪便不大好,如今又撞见孟大人—— 这个醋坛子打翻,她真的别想下床了。 其实陆明钦也不是次次来接她回府,原先每七日来个三五次都算多了。 但最近院里多了一个病殃殃的公子哥,他着实怕自家的夫人被尾巴狼叼走,不放心地日日来瞧情况。 没想到,这狼还不止一头。 他就在门口立着,淡漠地望过去,明明在日色下,身上的绛色官服却平添了几分森然。 其他御医们眼观鼻鼻观心,没敢瞧这个热闹,继续围着秦公子安诊商讨。 谢知鸢犹豫片刻,还是一边磨蹭,一边小跑着到了男人跟前。 “别跑这么快,”陆明钦伸手,仔仔细细替她拭去脸上的汗,“累着了便不好了。” 谢知鸢抖了一下,表哥真会开玩笑,这是嘲讽她跑得慢呢。 她深知现如今千万不能同他计较,于是嘿嘿笑了两下,一把将自己投入他的怀中。 不远处一边对吵一边偷看的御医们皆长长咦~了一声, “这小辈啊果然面子厚,大庭广众之下.......” “众目睽睽,嗐,有伤风化有伤风化啊!” 饶是如此说,他们一个个眼睛眨都不眨得看得起劲。 表哥的怀抱还是如此熟悉可靠,谢知鸢才拿脸颊蹭了两下,下一瞬就被男人捏着她的后颈拉开。 陆明钦垂眸看她两瞬,对上她懵然的目光,一把攥过她的手腕,一言不发带着她往外走。 *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23节 孟瀛并未走远,他先前刻意将一方玉珏落在袋子里,犹豫了两瞬,还是以此为借口折返。 还没走两步,远远便瞧见了那位同她的身影。他拉着她,她被他带得快步跟着,离去的方向却并不是出宫的方向。 孟瀛心一突,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清醒着的,却还是提步,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僻静的宫殿旁,朱色的宫墙边,男人将女子抵住,俯身含住她的唇。 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她小小反抗了一下,却被他攥住手腕压在墙上,沿着走势往下将手指抻开。 唇舌交缠,能看得清楚他吻得有多激烈,都不被她闭唇的机会,好似能将她吞吃。 女子忽地呜咽了一声,便被男人一把抱起,隐在官服下的纤细双腿分开缠住男人的腰,玉带上小巧的鞋摇晃。 他就用这样的姿势抱着她,一步一步离去。可想而知,他们回马车上是要做什么。 嫉妒吗? 隐在角落里的孟瀛垂首望着掌心,杂乱不堪的命线上,有两弯发青的月牙。 是他收拢手指时,因过于用力抠出来的。 真是嫉妒啊。 他嫉妒到,被邵远看出了端倪。 “你也放不下,”俊秀如书生但眸光锐得像刀的男人看着他,肯定道,“而且,你的执念比那小子还深。” 他们周身是来来往往的宫人,今日是太子的周岁宴。 皇后几年无所出,圣上却极重规矩地没让任何庶子先于嫡子出生,等了这么多年才有了这么个嫡子,自是拿眼珠子般护着。 他的周岁宴,盛京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圣上请了来,只是为着给他造势。 冷风在静默的夜里呼啦作响,在男人轻锐的目光下,孟瀛原本平静的神色被打破,恍若湖面泛起圈圈涟漪。 他苦笑,“大概吧。” 邵远“哈”了一声,似有些讥讽,“明明你与她相识不过几月,若说情有多深我是不信的,我们这样的人,心能给别人的部分着实太小。” “让我想想——”他忽地逼近他,“你那是爱还是执念?或是得到又失去后的不甘,就像对那位子——” 他眸色深深,却用了漫不经心又随意的语气,“别同我说,你半点心思也没有。” 孟瀛目光瞬间冷了下来,淡嗤道,“邵兄,慎言,你忘了自己是怎么入狱的吗?” 邵远沉默,但没偏开视线,像是要看透他在想什么。 “爱欲又如何,执念又如何,”被冷风一吹,孟瀛胸口翻涌的烈火恢复平静,“我只知晓,我想要她。” “但是不能。”他冷淡垂眸,“心去终须去,再三留不住*,不该是我的,便不是我的。” 他语调含了几分警告,又像是在含沙射影什么。 隆冬之寒,鹅毛般的大雪在黑色夜幕中泛着冷晖,邵远在寒风萧瑟中,漫不经心阖眸笑了笑,“知道了。” 孟瀛忽地叹了口气,他稍侧身,用手势拦住从殿中出来欲要离去的宫人,在她讶异望来时,缓声吩咐道,“烦请带碗醒酒汤,送至大殿左侧捌号席。” 宫人应下。 “别再喝了。”孟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完也没顾他的反应,径自复踏入殿中。 邵远冷冷弯唇,指腹下意识在身侧摸挲,却摸了场空。 他不是指挥使了,自然不可佩刀。 * 孟瀛重新落座后,垂眸扫了眼身上的月白色外袍,无数雪沫子成了雪水,化作墨痕般的印迹,牢牢留在身上。 他再度叹了口气。 方才在席间,他罕见失态了。 是因为看到了她的孩子? 孟瀛抬首。 他如今与陆明钦同官阶,爵位也极似,是以座位被安排在他对面。 一眼便可望见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 他再度望去,心头已没了初见的惊涛骇浪,竟还能好生观摩起那孩子的样貌。 是叫陆平轩的,听那些妇人谈天时说过,他娘亲给他取名字时,让他爹在纸上写了好些寓意不错的字,她闭着眼睛圈了好几个,组着组着,就成了平轩。 陆平轩的周岁礼孟瀛并未亲自去,只托人带了份厚礼。 小娃娃一天一个变,现如今看来,长得也确实像娘多一点,白净的面容,乌黑的眼眸,柔和的轮廓;但也像他爹,板正着小脸,鼻子眉目无一不像。 那是他与她,骨血交融之下的产物。 他的目光似乎被陆明钦察觉,那人与他对望,眼里毫无情绪,仿佛他只是个微不足道之人。 这般有所倚仗的姿态,真是碍眼。 孟瀛举杯弯唇,而后将酒水饮尽。 “表哥在看什么?”谢知鸢细心将平轩嘴角处的污渍擦去,奶娃娃好像接受不了自己吃漏嘴的事实,眉眼都耷拉了。 “没什么,”陆明钦收回目光,微偏头低声道,“你抱着这小子重不重?让我来?” “要娘亲!”平轩吐字字正腔圆,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瞪着他爹,小手都抓在谢知鸢的胸口处。 他如今还小,远没有大了些后的审慎,只顾着与爹争宠。 谢知鸢也由着他,“好好好,娘亲抱你——”低下头亲了他白白软软的脸颊一口。 儿子脸蛋嫩嫩滑滑的,软乎乎像只才出锅的小馒头,一亲还泛上了红。 谢知鸢看着他明显害羞的表情,心怦怦乱跳,恨不得将他带回去又揉又捏又亲,但顾及到还在宫宴,只克制地又亲了一下。 陆明钦都被气笑了,他伸手捏住儿子的胖脸,低声道,“什么要娘亲,你隔壁那家的尉迟哥哥满岁起便随着他爹去边疆了,不似你这般黏黏腻腻的窝囊,都三岁了,哪有半分男子汉的模样。” 他是懂得刺激人的,陆平轩听了他这话果不其然急了,乌溜溜的眼珠子要发大水,又被他吸着鼻子憋了回去。 “平轩也是男子汉!”他不服气地嚷嚷,还握了握小拳头。 陆明钦唔了一声,修长的指节在矮桌上轻扣,“男子汉便自个儿下来吃饭。”他侧眸给伴云递了个眼色,伴云则招了宫人,不一会便带了坐垫来。 谢知鸢无奈扶额,每到这时候她便只能装沉默,一言不发。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这边热热闹闹的,另一边就稍显冷清。 自永宁侯前年意外坠落山崖后,圣上将爵位批给了孟瀛,那时的先永宁侯夫人便不好了,神思不定、身子亏空得厉害,上月刚走。 偌大的永宁侯府也只坐了孟瀛一人,月白长袍,身姿萧萧。 孟瀛守孝三年,永宁侯府络绎不绝的媒婆纷纷叹惋,孟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竟要拖到而立都未成亲。 孟瀛确实并未有成亲的打算,前几日已请示过族长,打算自族中过继个孩子来承袭爵位。 人还没选好,今日来宴席的,自然只有他一个。 男人罕见地又多饮了几杯,将无数苦涩咽下。 * 谢知鸢同陆明钦离京时,孟瀛去辞行了。 又是相逢的春,枝头绿意泛滥,鸟雀叽叽喳喳,孟瀛下了车舆,抬头瞧见那位圣上钦点的探花郎。 面对圣威都面不改色,如今却在临行的爹娘面前泣不成声。 另一位跟着哀戚的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 众人皆言孙相的心比石头还硬,无论是多难的疏策都不会让那张脸上的神态有所改变,就是这样的孙丞相,此刻却一把抱住纤弱的女子,浑身发抖。 “阿柚这么多年了还是个孩子。”谢知鸢笑着摸了摸她的鬓角,岁月犹待美人,在她脸上并未留太多痕迹,反倒多了几分独有的韵味。 “姐姐说是那便是,”孙柚无视边上父子俩的目光,依着她的手留恋地蹭了再蹭, 哪怕知道结果,依旧忍不住问,“姐姐不能带上我吗?” 谢知鸢噗嗤一下笑出来,“怎么有这样的想法?我又不是回不来了——” 眼见孙柚默不作声,她声音又放缓了些许,“阿柚不是我一人的阿柚,是天下人的阿柚,姐姐知道你心系什么,你是最勇敢的孩子,只管去做。” 谢知鸢松开她的背,神色格外认真,“不论成败,姐姐永远以你为傲。” 孙柚默然不语,两瞬后才抿着唇嗯了一声。 她如今权势滔天,连陛下都得给她三分薄面,权势腐蚀人心,她也不能免俗,甚至动过将姐姐藏起来只能让她一人看得到的念头(反正那老男人已斗不过她)。 可是一看到姐姐温柔的笑,她便不忍心了,再如何不甘心也无法。 谢知鸢见她神情稍缓,这才叹口气。 哄完了一个,还有一个等着呢。 “平轩,”谢知鸢伸手招过自家儿子,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好笑地帮他擦了擦眼尾的泪,“哭什么,你娘又不是没了。” “娘!慎言!”陆平轩正色,“不许再说这样的胡话!” “好好好——”谢知鸢无奈应承,瞥见身旁的男人,动手拧了把儿子的腰,“你还没同你爹道别呢。” 陆平轩缄默,斜了一眼自家爹,在他的死亡视线中,也如先前的孙相般,一把抱住她。 在他高中探花的第二日,娘便已同他说了她与爹约法三章之事。原本打算他中举便走,但被娘一拖再拖拖到现在。 陆平轩自小便知娘的心是自由自在的鸟儿,自不会被拘束于盛京这一方地界,他更不愿让自己成为那道锁链,所以虽难过,还是应下了。 谢知鸢知道平轩这几日都在偷偷掉眼泪,白日还需去官署赴职,她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背,想起昨夜与娘宿在一张床上时答应的一系列霸王条款,都有些后悔要跟着表哥离京了。 她叹了口气,最后牵着两只的手,告诉他们要相互照应,都是彼此的亲人。 好不容易事毕,等了许久的陆明钦脸色不算好却也不算差,眼里甚至还有笑意,可那些微笑意却在看见远远行来的那人时微滞。 男人越老越有味道这句话放在陆明钦身上时宜,放在孟瀛身上也时宜。 哪怕已过不惑之年,平日里想方设法给孟阁老递帕子的闺阁女子数不胜数。 只是时光易逝,当年遥望玉郎的女子们已嫁作他人妇,如今恋慕明月的又换了一批。 谁人心中没个牵挂?每每要过不下去时,一想起那份虚无渺茫的、幻想出的模样时,总能咬牙坚持。 每晚都能梦到清冷表哥 第224节 “孟阁老?”孙柚有些讶异,连陆平轩都满脸古怪。 盛京先前传出过孟阁老至今未娶一事皆因他娘,而他本人并未辩驳,这传言便愈发可信。 但传言终究是传言,总不如亲眼瞧见来得真切。 难不成孟阁老是破罐子破摔,在娘临行前要来表明心迹。 陆平轩看向他爹,发现那老男人脸上满是镇定,倒是娘显得有些无措。 意外的,孟阁老未置一词,只是示意了边上小厮,从他手里取过一壶酒。 酌酒以自宽,前尘一笑消。 陆平轩年轻未通情爱,不知孟阁老此举为何意,谢知鸢却从他的举措中瞧出释然的意味,于是,也跟着笑了笑。 他道了一声珍重。 谢知鸢回孟大人亦然。 寥寥两句,陆明钦不至于如此小气,他扶着自己妻子的腰,踏上了马车。 今朝辞行不知何日再相见。 孟瀛望着远行的马车,脑中浮现的,却是那个男人的神情。 镇定自若以及高高在上的怜悯。 他苦笑一声,暗叹自己还是不够老,还能为着这样的挑衅干扰心绪,不至于摧肝裂胆,却泛上熟悉的痛。 年过不惑的孟阁老一面摇首慨叹,一面往回走,跟在后头的小厮皆不能解其意。 * 孟瀛借着春光推门而入,地上斑驳的影子瞬间被分割出一道分明的界限。 “送完人了?”茶室里,邵远将热好的酒轻轻推到对面,笑了笑,“那便来喝点酒。” 邵远向来爱笑,尽管大多时候都是漫不经心抑或轻蔑的笑,笑多了,眼尾倒是泛起了细纹,反倒给他添了几分亲切。 孟瀛将手中酒壶放到架前,光晕错落至他的身上,将墨青色云袍染上几分光辉。 “方才喝过了,”他笑了笑,“你同秦公子一道喝吧。” 男人年纪大了难免清瘦,但孟瀛脊背笔挺,目光清正依旧,当得上鹤骨松风一称。 邵远轻嗤一声,“笑得真难看。” 他杯盏微转,望向身旁默不作声的男子,“秦公子,请。” 秦奕依旧一席白裳,岁月并未在他的面容上做了手脚,苍白的脸上是沉寂的双眸,不作声静静看着他。 邵远:...... 他舌尖抵了抵腮帮子,唇舌间低低挤出个“啧”,“你们不喝,我自个喝。” 但最后还是一道喝了。 三人围坐一圈,举着酒盏碰了一杯又一杯,感慨着过去岁月的不易与坚守,感叹时岁易逝,亦憾于寂寞。 “听闻你弟要当爷爷了,”秦奕慢吞吞抬眼看向邵远,脸上泛着红晕,轻轻咳了一声,“恭喜。” 邵远脸瞬间拉了下来,孟瀛见到他的神色,笑了笑,“我原先还羡慕你,现下看来倒也不必。” 邵远扯了扯嘴角,“小聪他孙子,也是老夫的孙子。” “不是不自认老吗?”秦奕显然醉得不轻,话也多了起来,“不过算起来,你确实是我们三人中年纪最大的。” 邵远的脸又黑上了三分,与这个醉鬼开始争辩起来到底谁最老,谁最孤家寡人。 孟瀛举杯笑看,心中浅浅暖意翻涌。 觉人间,万事到头来,都摇落3,此情却不落。 * 两年后,谢知鸢在塞北骑马时接过了驿站递来的信。 是孙柚寄来的,信中除却情思外,还有另一桩事情。 【此事平轩原打算稳定下来再寄信唤你回去,但我思来想去,索性先同你兜个底】 原来是陆平轩有了想与之相守的女子。 是与他同年殿试的状元。 如今女子试一同并入科举,女状元越发稀缺,十数年来除却孙柚,这女子便是第二个,因此缘由被孙柚纳入羽翼之下。 两人于殿试上是对手,在朝中亦不例外。 叽里呱啦斗嘴斗得厉害,每日争锋相对来一遭,别说是圣上了,孙柚都头疼。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象征性劝阻不过,就由着他们去了。 没想到吵着吵着,也能吵出感情来。 那女子比之陆平轩仅大了两岁,不可不谓天纵奇才,她是全家眼中光耀门楣的顶梁柱,自不可能如平常妇人般嫁人。 两人一合计着就只生两个娃,一个给陆府,一个给他们府,再多的就不要了。 这甩了娃就不管的作风,还真有点像他爹娘。 谢知鸢满眼含笑地看完了整封信,轻轻叹了一声,“真好,平轩也要娶媳妇了呢。” 背后的男人闻言并未有多讶异,只替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语调缓缓,“回京路远,少不得吃苦,让他们选个暖和点的时节成亲。” 谢知鸢回眸瞪他一眼,“成亲可是大事,况且塞北离盛京不过几日的脚程。” 陆明钦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睫,气息弥漫间低笑道,“谁说要一直留在塞北了?” “我要带阿鸢,走遍天下万里河山,”他不错神地望着她,“先前阿鸢许的愿,我想一一实现。” “阿鸢想做什么,我都是你的后盾。” 谢知鸢愣神,她望进男人墨黑的瞳仁,里头只装了个呆呆傻傻看着他的自己,却又似深不见底,将她扯回从前一幕又一幕。 流光溢彩鱼龙舞,上元佳节人流拥塞,陷落于未婚夫婿同元和郡主之情的懵懂又自卑的小姑娘遇到了她的表哥。 于是,精美的花灯下,光影摇曳间,小姑娘在摊前揪着白玉毫上的红缨,脸上满是纠结, “一愿身体康健” “二愿——写个逝者安息” “三愿......好纠结好纠结啊,” 她慌乱无措,忽地想到什么,学着话本里的那些侠女们,霸气提下六个字—— “行遍万里河山”。 放了河灯后,她觉得自己脑子定是傻掉了,什么行遍万里河山,她是宗妇,就算丈夫要远行,也得留在在家中伺候打理。 她从今往后每次放河灯,再也没有写过那几个字。 没有想到......竟被表哥看到了。 谢知鸢回过神笑了笑,她将脸埋到男人的怀中,忽地说了声,“讨厌啊表哥。” 她是个自私的孩子,不会为了爱的人灭去心火,可最后正是爱的人,给了她刀与盾,刀是勇气,盾是庇护。 陆明钦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吓她,“什么讨厌?” 谢知鸢闷在他怀里吸了吸鼻子,“讨厌你,让我大把年纪还掉眼泪。” 陆明钦捏住她的后颈,“阿鸢是在说我老?” 谢知鸢拱了拱他的胸膛,闷声闷气的,“老坏蛋,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老坏蛋”可捅了马蜂窝了,陆明钦笑了一声,手掌下移,开始挠她的痒痒。 笑声在广阔的草场飘荡,吃草的马儿抬头望向那对身影,打了个响鼻。 草都不香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三个愿望是63章,阿鸢最后许的那个愿望我在正文没点出来。 孟大人作为男二还是很有排面的【鼓掌】 1引自陶渊明,2引自陆游,3出自辛弃疾 到这就正式完结啦!谢谢宝子们的支持,这本书我自己都没想到能写这么长,从暑假写到寒假,中间有过放弃的想法,但觉得要给故事一个结局,所以有了现在的表哥和阿鸢,感谢阿鸢和表哥的陪伴,也感谢你们的陪伴! 下一本是《织月亮》,在专栏里,对校园暧昧向感兴趣的宝子可以收藏一个~ ——初心是想写,认真到能把笔盖咬秃的女生以为自己是只默默无闻的小透明,却不曾想自己被学校里最闪耀的男神暗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