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与君厮守(GL)》 分卷(1) 《重生之与君厮守》 作者:于欢 文案 本文又名《如君》道士x公主 (喜欢历史,喜欢文化,喜欢道家的推荐食用,当然还有神仙爱情。) 重生前,她是帝后最宠爱的长女,契丹人的铁骑才从澶渊撤离,朝堂之上风波再起,道士一举夺魁状元及第,引东京城无数女子青睐。 几年后中宫失信于帝,她被迫下嫁大将军,将挽发为她入朝的道士冷落一旁。 一道圣旨,道士被迫尚三公主成为驸马,然三公主于新婚之夜薨逝,皇帝震怒,将驸马贬到塞外。临前,她冷眼嘲笑,道士克妻乎?道士离去的背影决然,唇止后她才发现,原来,泪水是苦涩的。 朝中风起云涌,谁知身为驸马的将军举兵造反,夺了弟弟的皇位将她囚禁于宫内,最后落得一个被赐死扔于乱葬岗的下场。 天下人笑,天下人耻,一世迷离,一世悔恨。 临死前,只有道士来了,只有道士还在,只有道士带着一颗不恨,不弃的心。 于是她把一切罪责归咎于自己闭上了眼。 当再次睁开眼时,她重回到了十七岁那年,在元庆观替亲征的皇帝祈福,也是她们初遇的地方。 从此踏上了虐渣男,斗渣女,疯狂护妻的旅程。 婚前 李若君:公主为什么总缠着少怀不放? 赵宛如:元贞不过是仰慕真人博学。心中翻着白眼,明明上一世是你这个登徒子赖着我的! 李若君: 婚后 赵宛如躺在李若君怀里,环上脖颈妩笑道:现在驸马可还说是妾身缠着你? 李若君抱着公主娇妻,怀中人儿柔软可人,连忙摇头道:公主现在就是赶我走,我也要赖着不走! 饮下瓢中合卺酒,同曰:愿为梁上燕,岁岁不相离。 文文于明日4.25日入v届时三更掉落~ PS:架空宋代,HE 公主人设的争议作一个解释,开头以她的心境描写,所展示的一面是扭曲的,真实的她后面会通过各种呈现出来(在此保证,这个角色越看到后面会越喜欢。) 隔壁有完结文请戳欢欢的专栏,《江山不及美人俏》《殷商风流》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重生 女扮男装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宛如,李若君 ┃ 配角:赵静姝,丁绍德,晏璟,顾三娘,赵恒,丁绍文。 ┃ 其它:驸马公主,百合 卷一 剪不断,理还乱 第1章 唯愿与君长相守 明道元年,丁氏父子发动政变废幼帝,大将军丁邵文囚禁惠宁公主,同年下召以不德之罪赐死。 一席秋风卷起满地枯黄,天空逐渐朦胧阴暗,少顷,荒芜的地上落起了雨,枯树凄凉,连这天空下的雨都是带着微冷嘲意的。 东京城外的乱葬岗处于山林沟谷间,陡斜的山坡上静躺着满地枯骨,雨水将枯骨堆中的杂草淹没,前朝最受宠的惠宁公主就在刚刚被扔到了此地。 新任天子以一杯牵机酒将其赐死于天牢,昔日恩情不复,无情到连尸首都不愿取方寸地埋葬,只让宫人扔去了城外的乱葬岗。 狂风在头顶咆哮,赵宛如躺在荒草中将杂草压出一轮浅窝,雨水渗透进去冰冷刺骨,微睁着眼睛,抽搐着身体渐渐由四肢向中间失去知觉,体温也在逐渐流逝,刺鼻的血腥味充斥在风雨里,让她感到窒息。 眼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无力,而心,无时无刻不在恨,她恨,可她只能恨自己。 弥留间,眼前灰蒙的天空中突然多了一道墨白,墨白下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李少怀撑着一把墨绘的油纸伞坐在轮椅上出现在赵宛如眼前。 撑伞的人微颤一声,随之油纸伞被风吹落卷到了地上,连着卷了数十步远伞尖嵌入泥土中,雨滴滴哒哒流落进了伞内。 几乎同时,轮椅上的人扑倒在地颤巍着身子将冰冷的人抱入怀中。 此刻蜷缩在李少怀怀中赵宛如能感受到她的身心都在颤抖,也清晰的的看见了她眼里流露的悲伤,或许李少怀也在流泪,只是大雨将她的泪水抹去了。 李少怀腿上的伤,是因她所致,更是那奸人丁绍辉所为,这剥骨拆肉之痛,她亦不过只是嘲笑尔尔,你,不很我吗? 李少怀颤抖哽咽道;公主在少怀心里,只有爱。 李少怀的话深深的触动了赵宛如的心,原以为她会就此了结一生,一人来一人去,除了恨,没有牵挂。 她总算明白了,即便生前无论多辉煌,一朝失势便再无人问津,而她如今的处境别人怕是躲都躲不及吧。 李少怀啊,李少怀,我从前怎就未发现你的好呢! 她苦笑,明明是自己不愿意承认她的好,害怕她的好,一直逃之避之,才造成如今。 可是李少怀啊,今生是我负了你,若有来世,唯愿与君长相厮守。 这是赵宛如留给李少怀的最后一句话。 而李少怀最后的出现,让赵宛如带着一世遗憾与愧疚离去。 最后人们在东京城外的乱葬岗找到了失踪数月的汾州刺史尸首,最后由长春观的静真师太将其尸首带回,葬于长春观后山的桃树下。 窗外有泉流声,也有鸟啼,微风将后山的花香拂进房间,赵宛如闻着花香睁开了眼。 周遭的环境似乎陌生,又不陌生,是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就好像曾经在哪儿见过一般。 木制雕花的漆床简单到连帘帐都未设,房间里的摆设也极为少,只有墙上挂着一副字,以及案桌上摆放了一个小小的铜炉,里面散发的味道她一下便知是那檀香。 她又左右瞧仔细了些,雕花的漆床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屋子,屋内简单的陈设更不像是大内华丽的殿堂,过于清幽了些。 梦中的身死的那一刻记忆让她头痛欲裂,我是死了吗?想到此,赵宛如内心一震。 吱 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女。 赵宛如似乎很是惊讶,以为自己真是入了地府与妹妹相见了,可是一看妹妹的样貌,明显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你是人是鬼? 赵静姝对姐姐的这番话感到奇怪,好生生的怎问这种不明所以的话,阿姐你这是怎么了,昨夜还好好的 若是说相隔多年未见她不记得自己这个妹妹了那这份惊讶也应该是在昨天刚见面的时候,昨天倒没什么,这都叙旧了一夜赵静姝眉头紧皱走上前伸手抚上了她的额头,又象征性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奇怪道:也没怎么样啊! 赵宛如退开一步走到了铜镜前,看到自己的容貌不由的一惊,连忙问道:.现在是多少年? 景德元年啊。赵静姝答道,完了,阿姐莫不是睡了一觉将脑子烧坏了吧? 赵静姝撇着眉头苦恼,刚刚替她看了看发现也没有异样呀。 赵宛如不顾妹妹的自言提步匆匆出了房门,秀拳提到了胸口,惊喜的望着外面的一切。 景德元年,她才虚岁十六,于是她记起来了,少年时她曾替御驾亲征的爹爹前去双峰山的元庆观祈福,顺便接自幼为道士的妹妹赵静姝回大内。亦是这年,她在回东京的路上遇到了李若君。 志冲师姐。院外一个穿道袍的小道士入了院子,看见赵宛如后顿住了脚步不敢往前,显得有些羞涩。 赵宛如一改作日那冷漠的态度,谦和有礼的朝小道士微笑。 小道士见状才将那几分羞涩收起回笑着点了一个头。 从前,她是皇帝长女,皇帝子嗣极少于是对她万般宠爱。而她少时聪慧,生的端庄,才貌双全以及帝姬身份让她生来就带有一股傲气,不苟言笑,更不会再人前嬉笑,时常冷着脸。 也是这份傲气,害得她上一世选错了人。 赵静姝跟随她出来,志冲是她在道观内的名字,可准备好了? 小道士点头,将不舍写在了脸上,厚厚褶皱着,师姐真的要走吗? 赵静姝轻轻的摸了一下小道士的头,她的身份除了师太,再无旁人知晓,就连这次赵宛如也是微服私访来的。 我,不得不走。 听师兄们说师姐是要回东京了。她们都只知道赵静姝出生于东京。 听到东京二字,赵静姝眉头拢起,是啊,东京城。 小道士将不舍二字剔除成了担忧,听说官家御驾亲征在东京城三百里之外的澶渊与辽开战了。 赵宛如在一旁听着,她比谁都清楚这些,她知道最终爹爹会战胜辽国,而他懦弱受奸臣怂恿战胜却还签订了让大宋蒙羞的澶渊之盟,不仅未收回燕云十六州,而且还要年年缴纳钱粮。 好也不好,明明是战胜,却如战败一方反到要赔礼,是和何道理? 赵宛如不好去评判自己的生父,虽明白此为大宋之辱,可它也换来了之后多年边境的安稳。 至于那些奸臣赵宛如不屑去提,曾经她因聪慧又因官家宠爱插手朝政,虽不是她亲自,可朝中多有她安排之人。 如今她想再拉拢两个人,杨业的六郎,杨延朗。雍熙北伐惨败,官家对辽一直心存畏惧,大宋逐渐处于被动一直忍让,而契丹人却得寸进尺步步紧逼,不断南下。 大宋缺将而抗辽之中比较有能力的守边将领,赵宛如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个杨六郎。 还有一个是曹家四郎,曹玮,她想着这个时间曹玮应当在渭州任知州。曹玮沉勇有谋,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后期却遭人陷害想到此,当年是自己亲手迫害了他,让驸马丁邵文接替其位置,赵宛如暗恨。 如今这个年纪,自己的同胞弟弟尚在襁褓,她知道官家六子除了自己的同胞弟弟皆会夭折,未来皇位无论怎么样都是落在弟弟手里的,可谁又知道,她一念之差选错了驸马。不仅处处奚落李少怀,还助纣为虐让奸臣丁谓父子权势滔天,不仅迫害忠臣良将,更恩将仇报将提拔他们的宰相陷害排挤出朝堂。 最后她自己也食了恶果,丁氏父子篡位,夺了弟弟的皇位将她赐死。 阿姐这是怎么了,好像比昨夜开心了很多?赵静姝有些看不懂这个自幼分离从东京大内来接她的阿姐。 昨夜还是冷冷淡淡的不屑,而今日一起床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我做了一个梦。 梦? 是啊,一个不愿意继续沉睡的梦。赵宛如将头探出车窗,眼前,溪流清澈,树也葱绿,与梦里的死寂不同,这里充满了生机。 过于真实的梦让她心有余悸,也让她对这些曾经从不在乎的东西都视为了珍宝,不敢不惜,你看这外面的春色,多好啊。 赵静姝瞥向窗外,很是寻常。又看着阿姐,甚是奇怪,不是传言惠宁公主赵宛如清冷,仗着官家的宠爱对那些高官勋爵子弟都是不屑一顾的,极少有东西能入她眼。 怎么赵静姝瞧着她很是普通呢,十多年的道观生活让她无所争,就算是重回了皇家,她也只求安稳。 赵宛如扑枕在车窗,享受着清风,赵静姝呆愣的笑了笑,这段山路还要走很远,前面没有歇脚的地,只能在附近的溪流处生火歇息一晚了,静姝自幼生长在山中,不知阿姐你 我无妨。 赵宛如闭着眼睛回答的轻松,她清楚的记得上一世,临到濮州在溪流旁歇脚,春日回暖山中野兽出没,她们被群狼围攻而三妹为救自己被野兽所伤。 也是因此求医,得知道士李若君在濮州,李若君与三妹是旧识,三妹倾心于她,嫁于她。 李少怀是因自己进的宫,因为赵宛如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觉得李少怀温文尔雅生的也好看,又是个道士,比那些故作清高的勋爵子弟不知道要好了多少。 知她喜欢读书便骗她入宫,之后顺利引诱李少怀做回了寇准的学生,让她参加科举成为了天子门生,最后却遭她抛弃。 只是因为赵宛如知道了她是女子的身份,直到上一世死前李少怀告诉她,她是心甘情愿被骗的。 只因一句公主永远在少怀心里。 想到此,赵宛如咬了咬牙,上一世的错误她绝不会再犯。管她男女又如何,丁邵文得她帮助青云直上,到头来却迫害曾有恩于他们的皇家,而她处处给李少怀脸色,处处排挤她,可最后在自己身旁的亦只有她。 还记得自己临死前含恨对李少怀说的话,赵宛如再次发誓,既然上天给了她第二次机会,那么这一世,她要护自己,亦也要护李少怀,一世长安。 下人们拾来木柴生起了火堆,赵静姝拿着一件披袍递给赵宛如,春日夜里还寒,阿姐还是多穿些衣物。 谢谢。 赵静姝一愣,谢谢二字从她嘴里说出让她感到错愕,又觉得这样的姐姐才好。 赵静姝憨笑着坐下,不光嘴上不停,就连手中也不安分,十几年的道观生活也未能让她静下心来。她的性格曾经是赵宛如羡慕的,不用顾虑旁人的看法,不怕大臣们的指指点点,敢爱敢恨,也无欲无求。 赵宛如的侍卫带着几个下属去了山林,想要趁着天未黑去打些野物,也是想借机讨好公主。 蝉鸣惊叫起,烈火烧裂枯木滋滋作响,一旁清泉发着潺潺的流水声,除此外安静得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有狼狼!看守的侍卫惊坐起,下意识的拾起了劈柴的手刀又将腰中的环首直刀抽出,挥动双刀故作镇定,二位公主不要怕。 上一世赵宛如的确很怕,相比起小她几个月的妹妹她自愧不如。 三妹所受的伤在身上,李少怀为其诊治施药不可避免肌肤接触。大宋最重女子贞洁,她也正是因为这个向爹爹请旨赐婚,而李少怀因顾及三公主名声不得不领旨脱了道袍为驸马。一想到此赵宛如心如刀割。 她已失去了一世,这一世她又怎舍得再次失去。 饿狼凶如虎,口水滴落青石,映衬着火光的倒影扑向她们,赵宛如一把推开三妹,闭上了眼。 第2章 娘子的伤在羞处 濮州 春日还寒加上急火攻心一冷一热才让伯父触发了旧疾,如今已无大碍了,只是伯父年事已高切记勿要贪杯,少饮酒。 男子听着嘱咐的话连连点头,是,是,是。松了口气道:多亏少怀你途径了濮州,否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分卷(2) 刚刚入院看诊的是长春女观唯一的道士李若君,字少怀。 二人走在这海棠花开满的院中,李少怀摇摇头,就是挂念太重,太过操劳。 身旁穿青色襕衫的男子顿住脚步,轻声叹气的摇着头,某不争气,是以科考多次不中。 李少怀回头,复古兄,你我自幼相识,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如今官家亲征以曹玮与杨延朗为主将,以曹利用为先锋,又以寇准为相,此战必胜,届时大内久绷于弦上的沉闷被弹开,迎来欢喜想必会劝官家开恩科。 李少怀激励着李迪不要太过灰心,李迪上前拉住李少怀的手备受感激,这么些年唯有少怀你懂我! 李少怀被这突然来的一握给吓住,忙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李迪对他的这般生涩见怪不怪,少怀又不是女子,这般羞涩,哈哈哈,不过你这手倒倒是生的的纤细,像女子。 李少怀连忙后撤摇头否定,哥哥就莫要打趣我了,谁不知道我李若君自幼养在都是女冠的道观中,她们又以魏晋风遗留称我。 李迪大笑,那是她们嫉妒你,生的比女子还要美,若非是道士,恐怕那些闺房的女子都要争抢破了头去,就以你这才华恩科登第不在话下加上这宋玉之貌配公主也是极配的。 李少怀挥挥手,谁人不知官家子嗣稀薄,唯惠宁公主视为掌上明珠,且自太.祖开国以来公主皆嫁武将,大宋缺将,能者尚公主的唯武将已是成文的规矩了。 李迪摊摊手否认,谁又不知你李若君李少怀是文武双全,你若想,现在就可以投军立个军功也不是 少怀自幼无亲无故,是师傅收留于我在观内,如今为一介道士,又岂敢奢望哪家娘子,唯愿长伴三清祖师。李少怀打断李迪的话。 李迪被李少怀这般肯定的话呆愣住,你这伢子,莫不是真想一辈子为道士吧? 李若君三岁出家为道士,十四岁求学黄冠道人,通岐黄,至十七岁时将长春观内藏书悉数看遍,遂出观求学,结识冲和子王文卿,今以二十及冠取字少怀,游历了南方沿海各州。 如今官家大力扶持道教可出家人终究是...李少怀年纪轻轻,才貌双全,若在道观内终其一生,岂不可惜? 至少李迪觉得太可惜了,为大内惜才,为天下女子惜人。 复古兄,少怀亦觉得做个道士也挺好。李少怀再次打断他的话。 你如今也已是及冠,我不信你真就会一辈子为道士传道,保不准啊这半路就杀出一个美人将你这玄虚子收了。 李少怀无奈的摇着头,临到门口拱手躬身,他日复古兄成为天子门生可勿要忘了长春观里的小道士李若君。他知道这李迪是不愿意放过自己了,所以他特意加快了脚上的步伐,只想快速出门离去。 李迪先是一怔,旋即笑了笑,拱手,玄虚子之名,莫敢忘。后想了想,如今官家亲自率军在东京三百里外的澶渊御敌,东京城不安全,为何不等这战事过去你在去东京,晚一时也不会太迟。 复古兄有所不知,少怀乃与人有约,不敢迟也。 他知道李少怀是个固执也守时的人,说一不二,于是没有再说些什么挽留的话。 李少怀下山这段时间除了日常修道学习还会时常去寻常百姓家替人诊治,有时候还会被一些员外请去给未出阁的小娘子治病,近年来名声大噪。 因着是道士,又是名士,比起请大夫要安全的多。 这位可是玄虚道长? 就在李少怀拜别李迪准备去东京的时候李府门外来了一个生面孔。 正是。 我家官人,请您入府。小厮见二人无所动容,鼓足底气道:濮州知州请玄虚真人过府。 李少怀呆愣,不懂何故,他这是第一次来濮州,还是因为李迪搬到了这里她才来的,与那濮州知州也不熟,而自己这个玄虚子只在长春观山下被人所知而已,至于名声,也没有大到哪里去。 李少怀犹豫,她不愿意与朝廷有所牵扯,师傅也告诉她要少与权贵来往,李迪见用手肘推了推,看吧,玄虚子。 李少怀则轻轻挑眉头,能问作甚? 是我家官人远房亲戚染了疾,请道长过府医治。 既如此,莫须该请大夫吗? 李少怀回的话让小厮无言,确实如此,于是脸上露着为难。 看着李少怀似乎是不愿意去的样子,李迪微微屈身低声道:这个知州是李宸妃的族亲,不好得罪。 说道李宸妃,李少怀眸色微变,谁都知道李宸妃是刘皇后的人,圣上独宠刘皇后。 确实不好惹。 也罢,只是少怀才疏学浅,若是医治不好可莫要怪罪。 小厮转忧为喜,玄虚真人之名都传到了濮州,真人您呀就别谦虚了。小厮先上了马车替李少怀将车帘掀起。 复古兄,来日东京城相见。李少怀上了车拱手作揖。 李迪回礼,某定发奋温书,不落少怀后尘。 至道三年定天下为十五路,濮州便属于京东路,李少怀听闻过濮州知州原先不过是一个佃客。 抬眼望去知州府,雕栏玉彻,碧瓦朱檐,满是奢华。 可算把玄虚道长盼来了。迎面来的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李少怀心想怪不得是远亲呢,李宸妃貌美博得皇帝宠爱,要说他们多亲定是没有的。 隋唐至大宋前期五代的道教延续了南北朝的的发展,尤其是唐将道教推向兴盛时期,但到了唐末道教渐渐转衰,至五代都处于低潮,直至五代后期将政权与宗教结合起来,道教才由低潮向前继续发展,而太.祖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后极力复兴道教,到如今大宋朝第三位天子更是效法□□,太宗,召见道士,在宫外营建道观。 又为其特意制定节日,以三月三日天书初降日,为天庆节;以六月六日天书降于泰山,为天贶节;以四月一日天书降于皇宫,为天祯节;以七月一日圣祖初降,为先天节;以十月二十日圣祖降延恩殿,为降圣节。 更以让自己的女儿在幼年时出家为女冠,可见如今道士的地位之高。 不知道知州的亲戚所患何疾? 知州王继英将其领到了院中屏退了左右,对李少怀很是尊敬,不瞒道长,乃是我的一个侄女,来濮州投靠我,中途遇到出没的野兽。 被野兽所伤? 王继英左右转了转眼珠倾身低声道:被狼所抓伤,又是羞处,这妮子自幼娇生惯养,寻旁的大夫怕多有不妥。 兴许这王继英真的只是找自己来治病,李少怀点点头。 这女子的贞洁最为重要,她又还是闺中小娘子。 王继英后面的话让李少怀顿住脚步,往常她也替一些官人娘子治病,多不过是把把脉开些药,若有伤处请的都是女医,她于一旁指点。 不因旁的,只因她以男子身份现世,又因大宋最重女子贞洁。 王继英瞧出他的顾虑连忙补上一句,您是道士,故不打紧,只是她脾气有些不好,为人也有些清冷淡莫,道长还要海涵一些才好。 李少怀点点头,听他这么一谈及,李少怀倒是对这个说是冷淡的小娘子颇为感兴趣。 朱漆雕花糊纸的门被打开,里面出来一个女子满脸焦急的责怪一群厮儿,你们到底有没有请来大夫,我阿姐都快要昏过去了,若出了事你们担的起吗? 这番举动让王继英看的目瞪口呆,李少怀也愣在了原地,眼前人虽脱了道袍换上了裙衫与之前大不一样了,可李少怀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看来十年清修还磨不平她的性子。 赵静姝见众人撇头的目光,遂随着也看去,不仅那焦虑没了,反而获得意外一般的喜上眉梢,师兄! 李少怀稳步上前,多年不见,师妹还是这般。 李少怀的师傅与赵静姝的师傅同宗,只是后来李少怀的师傅独自去了南方建了一个只收坤道的道观。 赵静姝羞红着脸,我不是着急吗,阿姐被狼所伤他们却不快些去请大夫。 厮儿连忙开口,请了请了,因顾及娘子身份故而前去请了玄虚道长。 王继英看着二人,你们认识? 赵静姝点点头,王继英还准备继续说些什么被她眼神示意住了嘴。 师兄你来了便好了,快些进去救救我姐姐!她比他们都了解李少怀,自然也知道李少怀的医术得高人所传,比大内那些太医都要高明。 李少怀点头,好,志冲你先别急。 李少怀还不知道赵静姝的真名,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赵静姝看见她入了房内后忙的拉着王继英走开几步,你不许告诉他我的身份。 是,公主殿下。 不许叫我公主! 王继英说不出话,只得连连点头。 李少怀轻轻推门进入,提步轻跨,垂落的薄帐内隐约可见看见一个娇柔女子的身影。 虽说救人时间宝贵,可她还是很犹豫。这时赵静姝推门进来了,见李少怀如此,心中窃喜。 见美人心不动,就知道李少怀是真正的君子。 于是踱步走到榻前,阿姐,是长春观的玄虚真人来了。 见帐内没有反应赵静姝又道:真人是我的师兄,医术很了得,也是个君子,阿姐若不放心我便守在一旁。 帐内被褥蠕动,赵宛如的确是疼痛难忍,强撑着未昏睡过去,你出去吧,我信得过她。 她当然信得过她,全天下的人她都可以不信,可唯独李少怀她不敢不信。 赵静姝很是放心的将帐子卷勾起出了房门。 李少怀这才看清了床榻上的人模样,青丝散于枕上,脸色苍白,她知道是失血过多,薄唇稍微比脸要红一些却也好不了多少。眉毛细长,与志冲于眉眼间倒是有些相似。 若论样貌,志冲应当胜于她姐姐,可李少怀觉得眼前人脱俗的美胜过她见过的所有女子。 赵宛如依稀记得当年李少怀也是用这样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发愣了半天,只不过那时自己是站着的。 李少怀生性木讷而且羞涩,为人又温厚,那时一向清高的自己对这样的男子也放下了几分高傲,遂撩拨了她。 撩拨...若她不去招惹李少怀,李少怀就不会喜欢上她因她获罪,也就不会瘸了双腿,毁了一世名声。她无愧于世人,唯只愧她。 如今有两条路可以选,放过李少怀,从此为路人,各有各的,她还是那个玄虚真人,而自己仍旧为公主,只不过她要肃清朝野,从此与李少怀成为不相干之人。 小娘子,贫道先替你把脉?李少怀语气温和。 望着眼前这个处处有礼又温柔的人,赵宛如自问,她这一世可还舍得? 天下哪个男子比得过她? 赵宛如点头,李少怀从腰上取下小木箱子打开,取了一个塞棉的手枕,赵宛如伸出手极力的配合她。 李少怀看了看,觉得这女子也没有王继英说的那么冷淡。 双手触碰间,李少怀颤了颤自己的五指,脸红的低了头。 往常,别家的娘子她也诊脉过不少,也从没有像今天这般。 李少怀娇羞的模样与当初一模一样,赵宛如笑了笑,心中暗定,这人她要定了,真人这般羞涩,可如何替人诊治? 不是,小娘子你的年纪应该及笄左右,正是待嫁的年纪。李少怀极力掩饰自己心慌的神色。 赵宛如又笑,仿佛身上的伤不痛了一般,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她说的有道理,李少怀抻手把脉,气血有些虚...又过了会儿,眉头渐渐深皱,语气生涩,能否查看伤口? 见女子不答话李少怀接道:若不放心可唤阿志来,我在一旁只瞧一眼,只需露伤口一眼便好。李少怀将那个一眼说的极重。 准备起身去叫赵静姝时赵宛如拉住了她的手臂,不用,我信你。 这一拉,深深颤动了李少怀那颗紧张的心。 阿怀,这一世我可以不信天下人,但我会不信你。 不知道为何这句话李少怀听进了心中,莫名的感觉是一种扶持几十年的信任,是来自于女子对她的信任。 没等李少怀说话,她便已经坐起将被褥掀开,更没等李少怀反应过来,中衣已经被解开,衣服一角没了牵引自然而然的滑落。 冰封的雪原上一枝红梅独开。 .... 第3章 这算不算是轻薄 李少怀大惊,自唐以后历经五代十国,民风趋渐由开向守,特别是大宋建立后,女子的地位一低再低,若不然长春观里怎么那么多女冠。 可不知廉耻四个字,李少怀无法用来形容她,若非要扯出一个词,她觉得放荡二字放在此女子身上最为合适。一时间她觉得这个词真是极好,不自禁的红了耳根。 唔,伤在胸口么?李少怀骤视着亵衣上的泛红,玉手伸起,李少怀下意识的微转过头,不去看她解下亵衣的模样。 赵宛如刚刚的虚弱仿佛是装的一般,消失了。 李少怀镇定自若的背着她,腰间垂着的手攒紧,一身道袍,身姿不如女子纤细,也不若男子粗壮,披肩长发垂腰,头顶玉冠,桃木簪固发,颇有仙风道骨。 前一世李少怀有宋玉宋公之冒的美称,夺状元走马观花那一回便让东京城无数闺中待嫁女子芳心暗许。 浅青呈灰的道袍上是他乌黑的长发,通红的耳背在两旁十分显眼,赵宛如觉得挑逗她也挺有趣。 李少怀越是好,她越是后悔,越是不甘,谁知道上一世李少怀与三妹在这房间里时是不是也是这般。 她的李郎,她的阿怀,重来的这一世她发誓,绝对不能让别的女子碰,也绝对不能让别的欺负,即便是她的亲妹妹也不行。 阿怀这一世,只是她一个人的阿怀,只能她欺负,只能她碰。 好了。赵宛如将亵衣脱下,薄唇轻起。 李少怀闻声转头,愣住!呆瞪着眼睛。 雪原深处,原来不止一枝红梅。 许久,赵宛如暗笑,不是说,一眼吗? 分卷(3) 啊..李少怀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了,于是连忙转过身,红着脸,贫道唐突了。 但脑中还是刚刚那一幕,女子生养的极好,肤色如凝脂,冰肌玉骨,李少怀狠狠的捏了一下自己。 李少怀啊李少怀,你是出家人,想什么呢! 仔细回忆着,锁骨下的伤口是几道抓痕,中间一道最为深,长至将要抵达那高耸了,想着此李少怀更是脸一热。 上前走了几步,远离了床头,从小木箱子里拿出一个色质如玉的白瓷瓶,打开挥了挥扇出味道闻了闻,又拿出一个碧如湖水的青瓷瓶,两瓶一并递给赵宛如。 各服一粒,助你回气血,调理伤口。 递手的动作,赵宛如直勾勾的盯着李少怀,弄得李少怀很是羞涩,将瓶子放入她手中后背对着坐下。 她知道女子不仅脸极为重要,身体也是,伤口有些深,需要调药,恰逢拜访的几位师傅中有一位曾传授于某去疤的药方,某研制与人用过,也曾亲身,只不过某是烫伤。 好在你的是抓伤,我与你施针,再配上药一月即可伤好,三月即可祛除疤痕,如此深伤半年便可恢复如初。 真人的伤,是在右臂左侧?不经意间,赵宛如将话说出了口。 李少怀不由得惊讶的回头,你怎么知道? 真人修道,难道未听说过仙子?赵宛如玩味一笑,她当然不会告诉她,上一世她不仅偷偷看过李少怀洗澡,还在得知她身份后将她灌醉... 不知怎的,李少怀只要看着她现在的模样与之对视就会乱想,所以忙的转回头,胡闹,羽化登仙虽为一说,然少怀修的只不过是为人处事的一个静字。 赵宛如噗笑,爬坐起凑到李少怀身后耳畔,细声道:真人的心,当真静了? 声音就在耳旁还吐着气,能听见呼吸,也能感受到温度,李少怀耳朵微动着心中一颤,差点前倾摔倒。 施主你...;李少怀扶着床沿远离到另外一端,梗塞道。 真人这样羞涩,如何替我诊治,又如何施针,如何上药? 李少怀听着她的话更加脸红了,某今日便要赶赴他处求学,这些某都会交代一些女医的。 哦,真人要去哪儿呢? 去书多的地方,学问多的地方。 上一世的李若君是个书呆子,这一世自然,天下藏书莫过于东京城,天下学问处也莫过于东京城,而最聚集的地方便是大内。赵宛如嫖起一眼。 某不愿入大内,但某要去东京城。 真的吗?赵宛如捂嘴笑。 她记得她上一世就这么说过,最后还不是乖乖的入了大内,乖乖的参加了科举,只为了有资格娶公主。 什么真的假的...李少怀纳闷。 笑着笑着,胸口的伤就痛了起来,就如李少怀说的伤口身,赵宛如经不住这个痛,卷缩在一旁失了声。 察觉到了身后人的异样,李少怀忙的转身,抓住赵宛如的手四指放在脉搏上,又看了一眼她胸口上白色的中衣渐渐变红,伤口恶化,我替你...止血。 眼下他本应该顾及男女有别去喊别人过来处理伤口,只不过如今等不了她再去喊人,也不容差错。 反应我也是女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李少怀故作镇定心道。 宽衣解带,动作顺畅,端过事先让人打好的热水,拧干一块干净的白布。李少怀坐在床沿弯腰,得罪了! 右手并拢的食指与中指在赵宛如脖颈间和胸口小腹间三处各点了一下,赵宛如便动弹不得了。 伤口的血也随之止住了。 止血,上药,包扎,李少怀轻车熟路。 最后将其穴道解开。 赵宛如一直看着她既不羞涩也不迟钝的处理,这样的人认真起来,叫她哪一世不动心啊。 最后回过头看着她做的一切,若她真是个男子,赵宛如突然玩心大起,这算不算轻薄? 李少怀拧布的手僵住,连同他整个人。 拧干的布再次落入水中,溅起了几点水花,李少怀站起身,恐慌后退道:施主...少怀这是在行医,并非有半点图谋不轨,也并非... 但确确实实是失礼,她不能颠倒黑白。先前喊小娘子的称谓她都改唤了施主。 见李少怀着急的样子,赵宛如暗笑,逗你玩的。 李少怀这才松了一口气,再次想着王继英的话,这哪里是清高孤傲难伺候的娘子,分明就是从地狱来的魔鬼,转折腾她李少怀的。 只不过,真人看了妾身,是要负责的。 才下虎口,这会儿又被吊起了,李少怀心中郁闷,好一个不讲理的女子,明明是我救了你,施主,少怀是出家人,亦断俗尘,且少怀是在救你,行医治病乃是善意之举。 妾身不过也是要去东京,想要真人护送,真人想到哪里去了? 李少怀吸着一口气,张着嘴吐不下去,原来她眼前人戏弄了,她居然也会被人戏弄,于是皱着眉头,你! 施主不是知州的族亲吗?怎的要去东京了? 族亲? 嗯?李少怀眨眼,将心疑写在眼里,难道不是? 赵宛如想了想后,王继英确实是母亲的娘家远亲,是又如何,他又不是我爹。 施主的意思是李少怀了然,施主的口音,是东京人? 赵宛如点点头。 这下李少怀可头大了,原本想着替她诊治完就独自踏上去东京的路,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谁知道...没完没了了。 真人不愿意? 不...不是。 不愿意,很不愿,不愿意的很,李少怀心中暗恨。 房门被打开,赵静姝看着一脸愁苦的李少怀从房内踏出还一直小声嘀咕着,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呀,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师兄,你怎么了,我阿姐呢? 娘子她很好,对了志冲,我未曾听你提及过你还有一个阿姐... 赵静姝愣住,旋即摸头傻笑,哎呀,其实我爹娘是东京的官人,只不过信道才将我送去做女冠,因为避免特殊因为怕别人因此而顾虑,所以就没有告知。 怪不得你阿姐的谈吐,既如此想必你这次回去,家中一定热闹吧。 这话,赵静姝颤了颤眼眸,爹爹虽有妻妾成群,可子嗣也只有我与阿姐和六弟三人,我是庶出,阿姐与六弟是同胞是大娘子所生。 这话只有一旁的王继英想到了,去年先皇后郭氏的儿子不到十岁便夭折了,而郭皇后也随之病薨,圣上立了少年时相爱的刘氏为后,但因一直没有孩子被朝臣反对,前些年才诞下了如今的六皇子。 人丁稀薄,李少怀素来知道东京城那些相公官人们家中后院内妻妾成群,膝下儿孙更盛,赵静姝说的略显凄凉。 只不过这凄凉不是指的子嗣少。 即便如此,一家人团圆,也是极好的。李少怀伤感自己。 赵静姝点点头,又瞧见李少怀这般模样,想到了李少怀自幼无亲无故的出身,师兄莫要伤感,今后志冲...她差点将妹妹二字说出,好在意识的快,志冲也是师兄的家人。 呸呸呸,什么妹妹啊,我才不要当师兄的妹妹。 李少怀入了套,是想跑也跑不掉,只好在知州府上等赵宛如伤愈。 这一等就是半月,本也不是危及性命的伤,可是硬生生拖了这么多天,将李少怀的盘算都打乱。 可她又不好去催人家女子,也不愿去面对那个像是要吃了她一般的女人。 她有意躲着,可还是处处可见,就像黏住了她一般。 今日娘子伤可好了些?她先赵宛如开口。 两姐妹皆笑,多谢真人,好多了。 一旁的王继英也松了口气,要是公主在她这儿伤了,这个罪他可担不起,好在真人是在濮州。真得谢谢赶巧。 官人,院中飞来了一只鸽子。 鸽子? 几人相望,李少怀率先从长廊走下,朝着小厮手指的方向走去。 一只白色的鸽子停在了一株盛开的海棠上,闪动着翅膀。 李少怀一见那鸽子便露出了笑容,小白,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这是师傅送她的鸽子,据说有灵性,还会识路,她用作传书,经常写信传回长春观,想来自己有好几个月没有写信回去了。 定是师姐惦记我了!李少怀勾着嘴角将白鸽脚下小竹筒里的信取下。 静虚已到东京,少怀千万护好。 看着师傅的字迹,李少怀睁大眼睛,师姐去东京了! 咦,静虚师姐去东京城了?赵静姝凑了过来也瞧了一眼,静虚师姐明明比师兄你还要大怎么还要师兄照看啊? 李少怀无奈的笑笑,师姐虽年长我,可是自理能力...李少怀想了想,不是一般差,似乎自己未下山前一直都在照顾着她来着。 听着这个,赵宛如心中甚是不痛快,前世李少怀因为这个师姐得罪了朝中权贵,这个师姐又岂是什么好人,在她看来不过也是心胸狭隘,妒忌如仇的女子。 静虚师姐可是个大美人啊,估计东京城那些人可要睁大眼睛了。赵静姝是见过李少怀的师姐的,与她一起。 听到此赵宛如更是将不快写在脸上了。 直直盯着李少怀,好看又如何,再好看若君也不喜欢你,李若君只能是我的! 李少怀摇摇头,师姐本就是东京人,你可知道她是翰林学士的女儿。 赵静姝自幼就在道观里了,对大内那些事情一概不知。 翰林学士钱惟演?赵宛如装作不知情很震惊的样子。 李少怀点头,对,师姐是家中长女。 赵宛如心中冷笑,不过一个庶女罢了,瞧你那个喜悦的样子。 即便她知道最后李少怀爱的是自己,可她不能无视李少怀曾经也是对钱希芸有好感的,哦还有一个李少怀的大师姐,这些就足以让现在的赵宛如咬牙切齿。 她既然是官人的女儿,那么回了东京就是回了家,家中奴仆众多何需要师兄你... 是,你这倒提醒我了,师傅此言,师姐此次去东京,一定有旁的事!李少怀皱眉担忧着。 赵宛如走至她跟前,谁与我说不愿与大内有牵连来着,又是谁与我说是出家人不恋尘世,还有事情都还未知,你瞎担忧什么? 前世李少怀就常常皱眉,那是因为自己,如今她不喜她皱眉,左右看着都不喜。 赵静姝大惊,掰着手指数着赵宛如说的话,阿姐,你今天怎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我... 赵静姝未往深处想,而身后目视着一切的王继英却看出了一些内情。 第4章 入骨相思君知否 眼看春日都要过去,天气逐渐炎热了起来,府里这两姐妹却并不急于回去,也不管李少怀的催促,用尽了法子拖着李少怀, 这一拖就拖了数月,直到长夏,她的伤好全了,连个印子都见不着了。 直到东京城来了消息,消息遍布天下各路。宋辽之战以官家亲征大胜,双方签订盟约,缔结兄弟之盟,宋为兄,辽为弟,辽遂撤兵,归还占领大宋的灜州莫州及遂城。 胜了,胜了。王继英一脸兴奋的来到后院报喜,公...小娘子胜了,官家胜了,大宋胜了。 赵宛如撇眉,她知道王继英说的是战争,可是有什么好喜的。 此战胜,曹崇仪副使出使契丹签订盟约,约定宋辽两国以白沟河为界撤兵,并缔结兄弟之国,归还瀛洲莫州。 赵宛如心知肚明的疑问,燕云十六州呢? 王继英梗塞住,喜悦散去大半,低声道:燕云十六州没能收回。 不仅燕云十六州未收回,且要向其一个战败国每年缴纳钱粮,是何道理!李少怀清润的声音充满着气愤。 原来真人也关心朝政。赵宛如暗笑她。 少怀只是无心权势,但不代表不关心家国。她预算了天子亲征鼓舞士气,契丹人铁骑都踏到了中原,大宋将士皆爱国,如何能不胜。 可没有想到官家竟如此懦弱。 真人也读兵书,有这一身才华,不投身朝廷,何谓家国,难道就凭借在此指天对骂? 我...她说不过赵宛如,这话又很有道理,于是她无言以对,只得干瞪着眼。 李少怀几乎不主动来找她的,这次想必是因为战胜,东京安全了要急着去东京了吧。 李少怀开门见山,战事已平,施主伤也已经好了,贫道便要先行去东京了。 这像木头般的人似乎和前世有些不太一样了,前世他是巴巴的求在自己身边,连东京那约他都借故推辞了,而如今看着自己竟是见着就躲。 重活一世,难道她改变了某些东西,她的李若君她的阿怀也要跟着变吗? 真人又不是赶考,这么急是何故啊。王继英从旁缓缓道。 对啊师兄,难道你不愿意和志冲一起回去嘛?赵静姝闪烁着眼睛埋怨。 对着赵志冲,李少怀润眼温柔道:当然不是,一来是与人有约怕失信与人,二来是想必这时候师姐也已经到了东京,我二人多年未见...甚是思念四字她含在了嘴里没有说出来。 可她那样子,分明就已经表露了出来。 李少怀不知道自己后面一句话触了赵宛如的逆鳞,赵宛如前一世不喜钱希芸,是因为钱希芸并不是个什么好的女子。 钱希芸慕其李少怀才华与容貌,后来更因为李少怀恩科登第受宠于天子便百般赖着她,赵宛如知道钱希芸想的是什么。 大宋女子地位底下,即便是她赵宛如身为公主也是要守那妇道,出嫁从夫。 三纲五常下将男子地位抬的极高,特别是当官坐宰之人,哪个家中不是宠妾通房成群。 分卷(4) 而钱氏,颇有心机,想到这儿,赵宛如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这个二师姐钱氏不知道李少怀的女子身份。为了防范于未然,赵宛如心想,钱氏还是要小心对付才好。 还有李少怀这个拈花惹草的香饽饽,她也要看好了。 李少怀执意要走,赵宛如知道这回拖不下去了,就遂了意,准备动身。 想到刚刚李少怀的话,她心中有气,不仅她自己身边有人惦记她,就连李少怀身边的两位师姐...赵宛如冷锋一皱,喃喃道:我便是大宋的李淳风,谅这些花花草草也斗不过我。 阿姐...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大风东风?收拾好了,可以去叫师兄一起走了。 等等!赵宛如叫住三妹。 嗯?赵静姝回头。 你可有告诉她我们的名字与真实身份? 赵静姝,没有,师兄他素来不喜欢与大内的人有关系。 赵宛如皱眉,这个她知道,这样吗?心中又暗笑,可她几个至交好友以及老师都是大内的人,这日后她总是要替自己端洗脚水的...也算是直接入了大内了。 阿姐...你怎么了,怎么脸红了? 赵宛如冷下了脸,淡淡道:我去告诉侍卫官,谁也不许提我们的身份。 赵静姝满口答应,她本就不想告知李少怀身份,她是怕生嫌隙,而赵宛如则是不想让李少怀过早知道,以李少怀的性子,若知道了还不规规矩矩的连说话都要隔她一丈。 大内乔装的侍卫官张庆在公主受伤后便一直心怀自责,一连几月都没有睡好觉,他不知道这是公主故意为之,公主伤重时奔走了濮州各大医馆,赵宛如很信任他,他也没有辜负过赵宛如的信任,上一世丁绍文囚禁她的时候张庆率惠国公主府的侍卫来救,最后失败被株连。 张庆,你将这封书信着人快马送到东京的许国公府。 张庆愣看了一眼,没有多言,接过了公主手上的信抱拳转身离去。 李少怀牵出马,一人一马一包裹,包裹内除了衣服便只有书,逍遥自在。瞅了瞅府外大大小小的车马,和那一干的随从... 李少怀挠腮看着,时不时还有几个赵宛如的贴身侍女看过来。 濮州到东京的路上要经过唐州。但不过赵宛如似乎并不想这么快就回东京,难得因为躲避战争出一次大内。 她更知道,回了东京城她便不在这么自由,回了东京城她的阿怀就要去见那个让她讨厌的女子了,在此之前,她要先紧紧抓劳她的阿怀。 可她的阿怀,这一世是怎么了,偏偏对她抱有芥蒂一般。 真人这般看着我们是何意思? 李少怀将头一撇,生涩的离去,她只是单瞧着她们,人之多,行礼之多,想来这个女子与师妹的族中定然富贵,相处几月,她还不知道那女子的名字。 长夏的太阳比夏日散去了很多烈性,可也是十分热的,江南雨水多,天气是湿热的,李少怀骑着马走在她们旁侧。 马车内徐徐吹来夏风倒是十分凉快,赵宛如靠着右侧的车窗,从窗子出看着马上的李少怀,她将她侧脸的轮廓一览无余。 幸而李少怀是一个道士,才能与她们这般走得近,若是别家的男儿什么的,马车内有待嫁的小娘子定是要避嫌的。 阿姐不是一向不喜欢坐旁边吗? 赵宛如坐马车一向都只做正中间,这段日子赵静姝算是摸透了一些她的性子,谈不上怪异,也谈不上清冷,只是让人有一种十分老熟深沉的感觉。 长夏风好,树也盛,景色极佳,兴趣使然罢了。 赵静姝莞尔一笑,就不知,阿姐这兴趣出在何处! 赵宛如撇过头,深深看向李少怀,李少怀早已经夹了夹马肚子走在了前面,她望的,是她微湿的背影,自然是眼前。 赵静姝不笑了,沉坐着,阿姐是看上师兄了吗? 阿姐是看上师兄了吗! 这句话,时隔数十年再次响起,赵宛如依旧记得那么清晰,她的回答如从前,但比从前更加肯定,是! 赵宛如知道,上一世三妹因这一个字而退缩,只因赵静姝是官家最宠爱的女儿,只因李少怀心里只有赵宛如。但是三妹是真心喜欢李少怀,以至于大婚前一日她知道了李少怀女儿身后仍旧无悔。 以师兄的性子,定然不喜功名利禄,以官家的尊严,定然不会让阿姐堂堂一个公主嫁给一个道士。 哦,是吗?赵宛如亮着眼睛。 随后嘴角一抹浅笑,意味深长道:官家是不会允我嫁给寒门道士,可李少怀,她不是。 大宋的门第,压垮了多少有情人。 赵静姝听不懂阿姐的话,可从字面意思来看,似乎阿姐很了解李少怀。 张庆!赵宛如轻唤一声。 马车被叫了停,于是队伍也停下了。 李少怀骑马靠近,踩着马镫下了马,这才走了半日,为何就... 张庆端来了一婉消暑的汤,碗是玉做的碗,他刚刚分明看见是这个人从那女子手里接过的。 我家娘子赏你的消暑汤,江南长夏湿热,看你衣衫都湿了,是念及你才停下的。 张庆翻着白眼将汤递给李少怀,他不喜欢这些自以为是的道士,尤其是他这样年轻好看的又自诩清高的道士,谁又知道这样的皮囊下披着道袍是不是为了掩人耳目。 她确实也有些口干舌燥,虽张庆不待见她,可她也依然是温和的答着谢,如此,还请官人替我谢谢娘子了。 张庆走后,李少怀端着手中的汤,眉毛轻轻隆起,白玉碗,红豆汤。 意欲是什么呢,李少怀心中复杂,红豆汤入口,微甜。 便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于是浅笑,原来相思,是甜的。 相思是甜的,只因是在情浓时,短暂分别又重聚,甜而不腻,真人可曾听过,小别胜新婚?赵宛如脚步轻盈,以至于李少怀饮完一碗汤都未察觉。 李少怀眸子微动,看着红汤尽,空空的碗底露出了一个君字,摇摇头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一碗小小的汤,一颗小小的红豆,李少怀似懂非懂,贫道是出家人,不问世间情,故而未曾。 她心中踌躇,将碗伸手送出,欲送还,递到身前的碗让赵宛如微微一愣,真人还说顾及女子,便就是如此? 说及此,李少怀脸有些滚烫的将碗收回了,是少怀唐突了,这边去洗净送还。 不必了,她坏笑,小柔。 姑娘。贴身的婢子从人堆处起身过来,将碗取了,洗净送与先生。 哎,这玉碗贵重我不能... 怕什么,又不是送香囊与你,这碗,我家中多的是呢。她笑着这人的木讷。 但是小柔是震惊着的,看着那碗,上好的羊脂玉,官家在她及笄之年所赐,是出自汝州窑大师手笔,天下只此一碗。 官家因疼爱公主,想来及笄便要开府不能在大内常伴他了,一同用膳的时间便更少了于是才赐了此碗。 而至今也没有舍得让公主开府离开大内。 贫道至今还不知道姑娘你的... 道长随了我家姑娘这么多日,都不会开口问问其他小厮,或者问问我的吗,这般直接问人,好没... 小柔! 赵宛如厉声,丫头便嘟着嘴,本来就是嘛。 这丫头平日里被我宠坏了,真人勿要见怪。 李少怀轻摇头,本就是少怀的不是,不怪姑娘。 真人将碗倒过来看看。 李少怀听着她的话将碗倒过来,碗的低端刻着元贞二字,元贞? 赵宛如点点头,元贞是她的小字,就算是大内也极少人知道,只有爹娘这般喊她。 不知娘子你,家出何处? 果然赵静姝什么都没有告诉李少怀,许国公是妾的伯父。 吕公吕蒙正?李少怀眨着倾慕的眼神,大内的大相公内,少怀唯独敬仰吕公,吕公宽厚正直,礼贤下士,太宗遇之幸也。 真人人不在东京,却对东京朝官了如指掌,我与阿妹皆是庶出,且只是旁支,也只是沾了些光罢了。 大宋嫡庶看得重她是知道的,庶子要想出人头地,唯有苦读求取功名。 吕公家教甚严,教子有方,嫡庶弟兄手足皆等同对待,家中才子甚多,少怀所识官家初年中进士的吕简夷。 吕简夷现在在滨州任知州,李少曾游历过滨州,而吕简夷好结交名士,认识也不奇怪。 况且赵宛如如今或许比李少怀更要清楚她。 原来你认得兄长? 兄长? 许国公曾教授过幼年的赵宛如,那时候吕简夷刚中进士,陪同着左右,私下就兄妹结交了。赵宛如心想,她可没有骗阿怀。 许国公是太子太师,是爹爹的老师,亦也算师友,唤一声伯父也不为过吧。 真人这么急着去东京,又不是赶考,究竟是为何? 说是赴约,然则李少怀知道这爽约的人不是他李少怀,如今大内忙的不可开交,哪里抽的出时间,前阵子信里都道了可能要等到冬日。 是师姐,写信催促我,说她在东京无聊。 赵宛如心声不悦,哪里是刚刚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李少怀,将她吓得够呛,若是我说,我身体不适,不宜乘快马,又或者是我并不想这么快回东京,真人是否就要弃我们独自走了? 女子逼人的话连连说出,让李少怀忙的摇头,不是... 嗯? 李少怀接触的女子不少,长春观就是满观的坤道,但是像赵宛如这般让她无法抗拒的女子是不曾有的。 这个女子总有独特之处,暗地里吸引着她,明知道她给自己下套,可是她还是心甘情愿的入套。 对此她不明白自己心中到底想的什么,而这女子又在想什么。 眸子里淡淡的琥珀色像一滩深不见底的潭水,有时平静无波澜,有时候又暗潮涌动而汹涌,总之她看不透,猜不透。 第5章 珍珠帘卷玉楼空 坤宁殿内,熏炉内飘着安神的香,卷起的帘帐深处有两个躬着身子的华服女子。 瞧着红木小床内熟睡了的孩子,二人从里边慢步出来,秋夜的风从东京汴河处吹向大内,吹进了坤宁殿内,卷起了那轻薄的纱帘,吹动着珠帘。 美人卷珠帘,李舒拢起那一排珠帘让雍容华贵的女子先行,刘娥瞥了一眼望窗外甚亮的月色,挑眉道:都快中秋了,元贞怎的还不回来? 玉手下放,珠帘随之摆动,李舒跟随在她身后缓缓道:先前是澶渊在开战东京不太平,如今战事停了想来也是应该要回来了。 说到澶渊一战刘娥顿住脚步转身,淡妆不掩气质,雍容大度,本来官家的意思是借祈福让你们母女二人与杨淑妃远离开封府去南方避难。 李舒肤色在烛火下显白,看上去要比她年轻很多,福着身子感恩道:圣人还在大内,李舒忽然记起了刘娥和她说过私下只要称呼她为姐姐的话,淑儿与杨妃姐姐如何舍得弃姐姐不顾逃去。 刘娥轻皱着眉头无奈道:我乃大宋国母,天下的表率,随即舒展着眉吐气一笑,好在天佑大宋,这仗赢了。若是战败,契丹人的铁骑入了东京城,我这妇人倒无所谓,可是你还这般年轻。 能陪伴在姐姐左右已是极好,舒儿别无所求。于是李舒再次福了福身子。 起来时,刘娥伸出黄袍内的手将她耳畔的秀发拨向耳后,满怀歉意道:你的两个孩儿,你不会怪我吧? 李舒轻摇头,我的孩子,与姐姐的孩子又有何区别? 刘娥浅笑,婢子从殿外走近福着身子,圣人,内侍省的周典使来了,说圣上召见您。 刘娥转身对着宫人道:去与圣上说,我今儿身体不适。 是。 不一会儿后殿外又有了动静,刘娥正打算呵斥她们,极为不悦,都说了身体不适。 是何事让我的好姐姐发这么大的火?迎面来的又是一个着浅紫对襟衫的女子,看上去不过双十的年华。 李舒见了她点头一笑又朝刘娥福了身子道:既然淑妃姐姐来了,妾就先告退了。 文德殿内赵恒得空在此停留休息,一盏茶的功夫,周怀政从后苑回来了,他正高兴准备起身去福宁宫。 周怀政端着内侍班准备的后宫嫔妃的牌子到了皇帝的宫内。 他没瞧见皇后,于是问道:人呢? 周怀政低下头,圣人说她身体不适。 赵恒皱起眉头,那宸妃呢? 周怀政压低了声音,宸妃身子也不适。 赵桓绷着脸不悦低沉道:是不是杨妃也身子不适。 周怀政颤巍着,淑妃去坤宁宫伺候了。 赵恒失声沉闷良久。 圣上还翻牌子吗?周怀政低着头抬着眼试探的问着,手里端着的却不敢往他身前放。 赵恒闷声道:我翻折子! 临近中秋,天上挂着的圆月照在地上如白昼,不需要掌灯都能看清几十步外的人影。从濮州到唐州,为了依顺这娇弱的女子她们放弃了走直通的小道,走了平坦的大道,加上李少怀之前被逼急之下答应了她慢慢赶路,不急于回东京。所以让她预计的行程又延缓了一阵。 月色凉凉,李少怀喂着她的坐骑。 一手卷着干马草,一手摸着它的鬃毛,青骓呀好好吃,吃饱了明日就进城了。 身后女子捂着嘴轻起笑声,这牲畜能听得懂真人讲话嘛! 李少怀顺了顺它的毛,世间万物,只要有生命,就有灵性。 分卷(5) 唐太宗也有一匹马叫青骓,元贞很好奇,真人给这马取同名是什么意思。 李少怀停手转身,张口,言又止。 其实赵宛如是知道这马为何取名青骓,也知道李少怀不会告诉现在的她。 夜深天气凉了,施主你... 我之前和你说什么了?赵宛如脸色大变厉声道。 李少怀先是一愣,后涩道:元贞,你回马车内歇息吧,秋夜里虫蛇还没藏尽,外面难免不安全。 这强憋出来的新鲜话,让赵宛如将手里的绒袍直接砸到了她脸上去了,等她伸手将头顶的袍子拿下时,赵宛如早已经走远了。 袍子上有清香,环绕在她周身,李少怀握住的手一僵,又朝她看了一眼。 这味道与那日她替女子诊脉后回去手中残留的余香很像,于是心中纳闷,不会是她披过的吧。 没关系,李若君,你是个道士!李少怀点着头对自己说道,他们也只是认为你是个道士! 所以你不能动别的心思。 没能忍住她又往火堆处瞧了一眼,火堆外是月光的冷色,火堆旁是火焰的古黄色,映衬着她知道元贞那白皙的脸庞。 你只是想借元贞的关系去拜访许国公吕蒙正罢了! 李少怀自言自语的抱着袍子道。 江南北边的天气温差极大,特别是这秋日的时候,李少怀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什么厚的衣裳。临到唐州附近都是山林没有客栈,于是赵宛如才递了件袍子给她。 正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准备躺下时,李少怀的颈间一疼,刚刚还说这山间蛇虫多呢,这会儿就应在了自己身上。 于是她嘶咬一声后,走到马儿身旁取下了包裹,将一个方形的白玉小盒子拿了出来,将赵宛如给的粉色印金袍子小心叠放在了马鞍上。 提步走近了赵宛如的贴身婢子处,赵宛如早已经上了马车。 姑娘,麻烦你将这个交给小娘子,可以驱虫,防虫,也可以助睡,替我多谢小娘子赠袍之恩。李少怀微躬着身子手中拿着那白玉小罐子。 婢子叫小柔,是自幼跟着赵宛如的贴身宫女,小柔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 李少怀以为她是顾及,于是从怀中拿出一块白色的帕子将白玉罐子包裹起来递上前。 既是谢恩,你为什么不亲自去? 我...李少怀语塞,她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不敢,或者也是怕别人误会,她也什么非分之想。 可她不知道,越是往多处想,越是顾及多了,别人才会起疑。 小柔掩着嘴,看着木纳的李少怀一笑,拿过了她手中帕子包裹着的罐子,心想这般的人怎会入了公主的眼了。又想这人真笨! 在她起身之间李少怀嘱咐道:沾着在身上轻轻的柔着便好。 小柔没有理会她,径直朝马车走去,李少怀在身后又稍大声了一些道:这是贫道自己研制的,天下只有一瓶。 公府不缺这种驱虫的珍贵之物,李少怀之所以这样说还是希望赵宛如不会因嫌弃而不用。 李少怀敢言,这制药的本事,就算是大内的翰林医官院里也未必有太医能比得过她。 小柔提裙上了马车,轻轻敲了马车旁的支柱。 何事? 姑娘,是道长托我给姑娘驱虫的药。 你进来吧。赵宛如斜靠在车墙,一旁的赵静姝早已经入了睡,于是她示意小柔小声一点。 小柔点点头,指了指手中的帕子,伸手递给了她,小声道:道长说是他亲自研制的,还说天下只有这一罐,驱虫助睡,以谢姑娘您的赠袍之恩。 她将李少怀的话原原本本的说给了赵宛如听。 知道自家公主或多或少对他有意思,又加了些自己对李少怀的看法谢恩当然是亲自谢的好,小柔本想让他亲自来谢姑娘您,结果他好像挺不情愿的,怪别扭,人也笨的很。小柔想的是,公主能看上这笨道士,他就算要献殷勤,也该诚意一点亲自来呀。 赵宛如轻笑,连着帕子一同拿了过来,挥了挥手让她出去。 小柔告退。 赵宛如笑的是小柔的天真与李少怀的羞涩,小柔哪里知道,李少怀这般别扭是为什么,只有此时的赵宛如最清楚,那日种下的红豆,发芽了。 红豆本是深红,赵宛如打开帕子,干净得不染尘埃的帕子上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赵宛如僵住,这帕子不是新的,这红梅的刺绣的手法她似乎在哪儿见过。 赵宛如自幼聪慧,从小就过目不忘,有了两世的记忆之后更是。 前一世这个帕子,她是不曾见过李少怀有的,亦或是李少怀未在她眼前用过。 将小白罐子收好后赵宛如出了马车,端着步子找到了刚打坐完蜷缩在地上盖着她袍子休息的李少怀。 你...睡了吗! 李少怀睁开眼睛一惊,刚闭着眼脑海里就是这个女子的身影时,女子就来到了她眼前将她吓了一大跳。 姑...元贞你。 赵宛如拿出帕子,指着问道:这个帕子,是哪里来的?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李少怀轻松一口气,去年下山的时候师傅塞的。 原来是别人随便塞给她的,赵宛如皱眉,你师父是...赵宛如这才想起来,李少怀自幼从道长春观,师傅是长春观的观主太清真人,于是眉毛越发的弯下,太清真人,原先出自金华县沈氏。 太清真人出家前姓沈,名秀安,是金华县沈家人氏,金华沈氏乃是落寞的吴兴沈氏一支,也是太.祖时期的宰相沈伦的后人。 李少怀侧着头,什么? 赵宛如轻笑摇头,没什么,这个帕子我要了,就当你给我的谢礼。 等...李少怀招手还没来得及拒绝,赵宛如就转身拿走了帕子,拱起双眉委屈自语道:师傅嘱咐过的... 转身后的赵宛如与先前判若两人,玉手攒着帕子陷入沉思。 娘亲的侍妾李氏,如今的李宸妃也是金华县出身的,曾经家道中落而出家,前世的记忆里,太清真人未去南方自建道观时与李氏同出师门是李氏的师姐。 后来李氏被娘亲看中带进了宫,赵宛如低头看着这个帕子上绣的梅花,心中五味杂陈。 李氏喜梅,赵宛如也喜梅。 上一世,自己带着偏见,不觉得女子与女子会生情,便至死也肯承认自己对李少怀的感情。 如今仔细想来,父亲的后宫内她以前觉得娘亲与杨妃那比亲姐妹都要好的姐妹情,似乎多了些暧昧呢。 想到此,赵宛如笑了笑,原来我是,自幼耳濡目染吗? 第6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 唐州内河流众多,自汉水分支下来的就有好几条,主要的河流是丹水与泌水,泌水纵贯唐州为唐州第一水,因为河流多所以唐州水路也发达,人们从城北到城南坐船极为方便, 赵宛如不想引人注意,也不想引起什么动静就拒绝了张庆要包下整个客栈的提议,并且叮嘱着不要声张扰民。 最主要的是,她现在还不想让李少怀知道她的身份,李少怀之所以不喜欢大内,不是因为不喜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们赵氏皇族。 而她是官家的嫡女,太宗的嫡孙,大宋的惠宁公主。 有些事情,还是要慢慢来,她也是,需要赵宛如慢慢开化,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 为此除了几个贴身婢子选住在了她隔壁房甲字房,那些侍卫都选了远些的乙丙字号房,几人挤一间。 唯独李少怀这个男人特殊,能在她的同楼隔壁选了一间。 侍卫们酸红眼,奈何人家是道士呢,还是这样一个清秀的年轻道士,与他们这群糙汉子自是不同的。 大宋的建筑在唐屋上又做了调整,一改唐代雄浑的特点,楼阁的屋脊,屋角有起翘之势,规模也与之相比要小了一圈,但是楼阁殿堂内注重彩画,雕刻,总体呈绚烂,亦不失为是一种秀丽。 风餐露宿这么久终于能到一家环境好,氛围好还不用自己出钱的客栈休息了。 李少怀累倒在床上,闭眼。 想着自己曾经因为游历,给人看病不收银两,有时候还会赠穷苦人家医药,因此自己艰难的很,最难之时她差点将她的爱马卖了。 如今一路跟着她们虽说他们是相互照应,但多半还是李少怀蹭吃蹭喝,想到此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回头到了东京城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翻身转头又一想,就算自己到了东京城,也没什么能还人家的啊。 每次下山的时候,师傅都与她哭穷,她都是净身下山采集草药卖了换盘缠,头一回下山的时候还是师傅赶她下的。 去年下山的时候,随手塞了一条帕子给她就观上了观门。 想到那帕子,师傅平时就不是一个正经人,一把年纪了,即便她知道李少怀是女儿身,可那些师姐师妹们不知道,她也不顾及的当众调戏。通常弄得李少怀面红耳赤。 但是似乎师傅对那帕子,极为看重,以前她见了觉得那梅花绣得极好看,想瞅瞅师傅都不肯,不知道这次为何会塞给她。 也许师傅是,在意我的!李少怀起身,不行,我得把帕子要回来。 南山的长春观内,山后的桃子挂满了树梢,果香飘进了房内。 闻着果香一个四十左右的道姑打了一个长长的喷嚏。 啊...啾! 道姑丹凤眼的眸子里眼里哀愁着什么,那像枯了的柳叶一般的眉毛上拱着。 房门被一个双十左右的年轻道姑打开,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束发的桃木簪子与李少怀头上的样式一样。 师傅您就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好。女子端来一碗姜汤。 沈秀安拍着桌子,觉得有点重,将手往回缩去吹了吹,嘟着嘴,我哪儿记得那日夜里看了后忘了收回去了就顺手塞到了怀里,那臭小子这么大了还敢找我要钱,我不得已随便塞了一条帕子...我!钱秀安委屈道。 女子皱着眉看着师傅,师弟他十四岁下山到如今二十岁,师傅可没有提供过她一文钱,师弟也没有拿过观里的钱,有都是她和其她师姐妹凑的私钱偷偷给的。 如今不知道师弟到哪儿了,师妹应该是到东京城了吧。 我给那臭小子写了信,让她去东京城找希芸。旋即拉着女子的手,我不管,阿璟得把帕子给我要回来。 晏璟点点头,刚刚好,澶渊大胜官家开了恩科,江南安抚张知白举荐了殊儿入试已经过了解试成了举人,明年开春便要去大内礼部参加省试了,我顺便陪同殊儿一同去东京城。 钱秀安一征,你那个神童弟弟? 晏璟点点头,钱秀安便一把拉着晏璟的手,睁着渴望的眼睛,臭小子不愿意入仕,害得我们道观这般穷,你弟弟晏殊这么聪慧想必能够高中,记得将来... 晏璟出身贫寒,因是个女儿父母将其送往了不远处的长春观出家,后来两个弟弟相继出生,又添了负担,因此晏璟自幼就养成了吃苦沉稳的性子。 晏璟僵住,将手抽离,替她将散落在胸前的头发理了理,语重心长道:师傅你呀,明明不缺钱,咱们长春观也不需要用钱,整日想这些俗物,哪像一个修道的人。 哎,你这话就说错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修道也不能阻挡我爱钱呀! ...这歪理,晏璟无话可说,只是很好奇她的师祖究竟是如何把她师傅收为弟子的。 李少怀在收拾一番后去了隔壁,敲响了赵宛如的房门。 出门在外,凡事都要小心,特别是重来的这一世,赵宛如换着衣裳,警惕道:谁? 是我,李若君。清润的少年音。 赵宛如放下了防备,进来吧。 李少怀推门而入,房内没有人,窗户也是闭着的,楞望了许久后,赵宛如从屏风后走出。 先前见到的她还是浅色的襦裙所以让人看着随和易亲近,而如今换上了大袖的长裙披着披帛让李少怀有些压迫感。 真人有事? 李少怀足足看了她许久,要帕子的事情,硬生生的咽回去了,你今日为何换... 衣服吗?赵宛如伸开手,真人忘了吗,今儿是中秋。 李少怀噔的才想起,今儿是中秋月圆之夜,于是憨笑着,你不说,少怀还真忘了。 也是,真人每日与书相伴,身边也没有个要陪的人,这些繁琐节日不记得也正常。 身边也没个要陪的人,李少怀不懂她的意思,少怀确实,醉心书本了些。 赵宛如愣看着这个不开窍的木头,脸上带着微笑,元贞晚上想去赏灯看烟花呢,不知道真人愿不愿意陪同。 女子多不出户,唯有重大节日能够踏出闺房呼吸片刻外头的空气,因此这次中秋节她们一定不会错过。 外面花花草草这么多,她不信李少怀就真的不知道今天是中秋,真的就在屋子里看书不出去,况且就算她不开口,三妹也会找上李少怀的,李少怀出去了,虽有三妹而她又是个道士,可三妹也是笨拙的女子,只会弄巧成拙,皆是又因此染了哪家的胭脂回来就只会生闷气,道士的身份也不能阻挡那些狂蜂浪蝶倾慕,所以她是不放心的。 李少怀不知道赵宛如那些盘算与心思,还以为真的就是寂寞了想找人陪同,你不嫌弃某不善言辞的话,倒是可以。 窗外日落西山,不久天就要暗淡下来了,赵宛如轻笑他,真人与我相处多日,几时见我嫌弃过? 李少怀摸了摸头憨笑着,好像是...女子既能将自己贴身的袍子赠与她御寒过夜,又在途中屡次关怀她,说嫌弃,便只有李少怀自以为吧。 况且我阿爹尊道,常召...找东京城道观内的真人们问道。赵宛如说的话,是对道士的抬举,也是对李少怀的身份认可,间接的言了一些其他的意思。 可李少怀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况且她不是讲给李少怀听的。她是给自己宽慰的话。 上一世,官家虽尊道,可也不愿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清寒的道士,不得已她才让李少怀以科举入仕。 分卷(6) 那少怀先去收拾一下,换件衣裳?李少怀看了看自己朴素的道袍,想到了自己除了道袍还有那么一身常服。 赵宛如将眼睛一横,先前的笑容不复存在。 直勾勾的凝着李少怀,心中猜疑自语道,你还想换衣服?想勾搭年轻姑娘不成?于是开口厉声道:不行! 脸色变得快,回绝的也快,李少怀心震,僵在哪儿。 赵宛如看她这般,才意识到自己口直心快,当下心中一急,又将笑脸印上,我是说,真人若换了便服,恐怕会引起旁人的误会。 李少怀思考了一会儿,似乎有道理,自己身为道士倒不打紧,但是元贞还是个待嫁的闺中女子。 未起疑心,哦,那好,我简单收拾一下就陪同你去。 赵宛如笑着点头,好,我在楼下清溪间等你用晚膳。 嗯。 李少怀走后,赵宛如盯着他的背影,轻呼了一口气。刚刚有些冲动了,上一世她未曾故意找机会与李少怀相处,反倒是李少怀经不住她一开始的撩拨一路粘着她。 虽是粘着,可赵宛如大病,她用自己的血做药引救赵宛如的性命,赵宛如遭奸人所害,都是这个傻子不顾一切陪在自己身旁。 到头来,李少怀获得的只是她的无情与抛弃。 上一世,她们没有去过东京城以南的唐州,一切都是未知数,所以她要将李少怀看得紧紧得。 姑娘,张庆在门口问晚膳想吃什么?小柔走近轻声道。 不要太辣的,太甜,其他都随意,上些唐州特色。清淡一些,不要肉。 小柔依稀记着,听着赵宛如说完一串后疑惑道:甜的也不要吗?肉也... 对,清淡的素食就好。 小柔愣住,皱着眉头,可姑娘您不是一向喜甜食吗,而且今儿是中秋,道士都吃肉呢,况且三姑娘她已还俗 赵宛如瞪了小柔一眼,琥珀色的眸子瞪得她下意识的闭了嘴,小柔这就去吩咐。 她当然不会告诉小柔,这都是李少怀的喜好,不饮酒,不吃肉,不近女色。 楼下的雅间内,只有赵宛如坐着,其他人都是站在墙边上候着,一桌的素菜,都是换着花样做的,赵宛如看了张庆一眼,张庆撇下了头。 是个有心人,应该好好在栽培。 道士分出家与不出家,而李少怀自幼是出家的,不婚娶,奉斋戒。 出家人的身份,让许多女子望而却步,也让赵宛如宽心了不少。 但是既能出家,也能还俗,前世官家下诏赐婚,李少怀不得不脱了道袍成为大宋三公主的驸马。 只是大婚当夜.. 阿姐! 正当她想的出神时,赵静姝进来了,她没有察觉,一声唤将她从沉思中惊醒,深邃的眸子望着赵静姝。 如花般的人儿,便就是当今官家的淑妃杨氏的容貌也是不如她三妹的。 三妹性纯真,不予人争比,也不喜争权夺势,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呢?当初官家彻查了整整一个月都没有结果,最后迁怒于驸马,将其贬到了塞外,一贬再贬。直到官家病危时求道,长春观的真人求情官家才将李少怀从塞外边境的一个小县调到了汾州做知州。 至今赵宛如也想不通,她阻止不了赵静姝喜欢李少怀,但是赵静姝懂得进退,不会死缠烂打,她们之间也就未有过芥蒂,虽不是同母所生,但是胜似同胞姐妹。 况且上一世,李少怀在入仕遭自己抛弃被人构陷之时,是赵静姝拼死救了她,不惜以牺牲自己的贞洁名声向爹爹请旨赐婚,让李少怀入皇家以驸马的身份逃过一劫。 阿姐,你这是怎么了?赵静姝隐约间看见了赵宛如眸色的变化,仿佛是一种对眼前人的怜惜。 赵宛如摇着头。 是少怀,来得不凑巧吗?李少怀站在门口呆望着她二人。 第7章 庭空客散人归后 中秋这一日,泌水纵流的唐州其热闹不亚于东京城,江边吟唱,放花灯,猜灯谜,到点时间泌水下游还会有升天燃起的烟火,许多少男少女更是借此机会出来物色良人。 李少陪着二人吃了一顿数日以来第一次上桌的晚膳,但似乎气氛有些尴,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通常都只为穷苦人家诊治,偶尔有什么员外县丞之类的大户人家因感激留宿她用膳她都是委婉拒绝的,原因就是她不习惯吃个饭都要被这么多人盯着。 她一个人自由惯了,这样一来就多了些拘束,难免让她不自在。 之后赵宛如似乎察觉了李少怀的异样,挥手让众人退离了雅间。 房内剩三人时,她便觉得还不如那些人在呢,这两姐妹,一个对自己客客气气,一个对自己了如指掌似的,每次自己一不小心说错话了,总要吃她亏,这次晚膳志冲倒是一改从前,安安静静的吃饭也不多言了。 赵宛如本来就是个不多言的人,而大内宫廷有规矩,食不出声。 李少怀匆匆的扒完青瓷碗里的饭,也没管饱不饱就先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自己进去的不是时候,还是因为什么旁的,总之赵宛如脸色不太好。 如今出来赏灯,气氛略显尴尬,好在唐州的夜市琳琅满目,相比东京又是不一样的繁华,赵宛如自幼生在大内,养在大内,而赵静姝在道观一呆就是十年,她们对这些民间的事物见的少,对什么都是好奇憧憬的,李少怀便借此向她们一一介绍。 唐州最大的泌水上每隔数米就有一座石拱桥,大小不一,其中最长最宽的是泌桥,泌桥中间是一处大拱洞供船只来往,大拱洞两旁依次排列着从大到小六个拱洞,桥上的栏杆内的护壁都雕刻着人物,花鸟,等浮雕,桥的两端各有一座大石狮子。 桥底江边有许多青石台阶,一群少男少女站在岸边台阶上,水面上浮动着许多莲灯。 快看,她们这么多人在岸边干什么呀,那河里发光的是灯吗?赵静姝站在临江的街道旁朝人多的地方指着问道。 李少怀点头,是河灯。 于是带着她们过去寻了一个人少的台阶,拿了三座莲花河灯。 这河灯,有什么用啊?赵静姝捧过李少怀递来的河灯,放在眼侧转着圈的仔细打量着,像真的莲花一样哎。 李少怀打开火折子,点燃,能够许愿,放下一盏灯,它就能带载着你的愿望了。 这些河灯都好漂亮啊,这里这么多河灯,它们最后会流去哪儿呢?赵静姝蹲下将手里的灯推送入江,望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江面,与河灯内的烛火相称映。 李少怀随她一旁蹲下,拨动着岸边的河水推送着缓缓前进的河灯,泌水倒流,古来河流都是自西向东,唯它自东像西注入唐河。李少怀说着说着轻颤一笑,河灯,许是沉入河底,又许是被下游的百姓拾起扔弃或者拿来重修倒卖吧。接着李少怀抬起头望着流动的江面凝住了脸,喃喃道: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听着这河灯最后的归宿,赵静姝不禁疑惑道:那这愿望还会灵验吗... 李少怀起身,远远望着,欲要说什么时身后响起了赵宛如清冷淡漠的声音,许愿,本就只是一种寄托,天下没有什么是可以不劳而获的。 李少怀转身,露出了与烛火对应的笑容,灿烂却失真,真的吗?可少怀怎么觉得,有些人生来便是锦衣玉食,而有些人,国破家亡,饱受饥寒,小心翼翼的过着自己不是自己的生活。 赵宛如知她意有所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哪个朝代又可避免呢,真人未免把凡事想得太过了,眼下不是挺好? 赵宛如心叹,上一世李少怀常伤怀,皱眉便是因此,希望这傻子能够听懂她的相劝。 李少怀是听懂了,可心底仍有几分幽怨,果不其然,这女子永远都知道自己的心思,自己的一言一行。 少怀!岸上传来一声似乎是看到了宝贝一样高兴的叫唤。 李少怀转身舒展眉头大喜,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迎了上去,复古兄,你怎么到唐州了。 恩科已开,我家老爷子训得厉害,我便早早的收拾了东西,得知你在唐州,便也随着一起来了。 李解元要上京赶考做状元了。李少怀笑着他。 赵宛如端着身子侧望着岸上李少怀旁边的男子,觉得甚是眼熟。 元贞,我与旧兄叙旧一会儿,你们先找家茶馆,我随后来找你们。李少怀想借此与几个儿时好友谈吐心声。 以此来逃避刚刚的话,不然她知道,这女子听到她地哀怨定然又要把她训一番了。 李迪随着李少怀的目光看向岸边,一下就被岸上两个女子吸引了,一个端着手站着,仪态万方,气质不凡,一个蹲在水边嬉水,风姿绰约,天真喜人。于是扭头上下打量着李少怀,哎呀呀呀呀呀,你这木头开窍了? 李少怀转身的手停在半空一动不动,旋即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别乱想,我与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迪坏笑,环起手用手肘推了推她,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哪样啊,快告诉我,是哪家的小娘子。边走着,李迪偷偷回头又瞄了一眼,看她们的穿着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吧。 李少怀很是无奈,上扬着不浓不淡修得齐整的眉,许国公府。 行啊你小子,丞相家的闺女都被你... 李少怀跨步转身凝了他一眼。 李迪止步摸着后脑勺笑了笑,我这不是开个玩笑嘛,对了,你猜猜今儿还有谁来了? 李少怀收回眼神,径直走着,你这般高兴,又从濮州跑到江南北路,想来是陆阳来了。 正是仲言来了。 他来了你还这般高兴啊,不怕他将你的状元夺了去了? 陈陆阳,字仲言,是太宗时期三元状元陈尧叟的次子。 陈尧叟乡试,会试,殿试都是第一,且陈尧叟两个弟弟与一个妹夫都是状元,一家四状元,父亲陈省华是进士出身,一门五进士皆为天子门生,腐书网。 哎,贤弟你这就不知道了,遇强则强嘛。 长乐街临汉江,主街道宽敞,两旁都有各种铺子酒馆茶楼,许多店铺为招揽生意都挂上了灯笼,写上了谜题,摆上了丰厚的奖励以此来吸引客人。 其中一家卖首饰的小铺子吸引的人最多,里里外外围着众多人。 男的礼让站在左侧,女子则站在右侧,中间隔着一条不相碰的缝隙,文人看客,男女老少皆有。 除了灯谜之外,灯下还摆了一副画,这幅画是店里的镇店之宝,今日拿来用作了谜题。 店铺设的最大的奖是一支金钗,金钗头雕刻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雀,而金雀的眼睛上镶嵌着一颗绿宝石,正是这颗绿宝石让这金丝雀像活了一般,画龙点睛。 金钗在灯光下发着光,许多人驻足多半是被这支金钗所吸引。 师兄也真是的,明明说好陪阿姐你的,结果陪别人去了,言而无信。 赵宛如知道李少怀是想逃避,又想着,或许是自己逼的紧了,看得紧了,不过李少怀跟着李迪她是放心的。 她转移着话题,这金钗看着年代久远,应该是不俗之物,想来大内也是没有的吧。露天的茶馆就在店铺旁边,赵宛如远远便看到了那支在灯下发光的金雀钗。 姐姐可是喜欢那金钗?可叫人取了回去。 哎,不可。赵宛如制止住欲要起身的赵静姝,中秋佳节,普天同庆,不要因不必要的事破坏了这气氛。 赵静姝不太懂她的意思,既然喜欢,那买来便是,不偷不抢的。 你瞧,如此多人喜欢呢,你再瞧。赵宛如玉手指着他们的穿着,不少官人相公,不乏金主,破了规矩恐徒生事端,多有不妥。 各行各业,都有规矩,不祭出身份是不会让那些金主服众的。 赵宛如思虑的极为周全。 赵静姝不由得心中一震,姐姐行事都这般稳重。 赵宛如心中自嘲,没有想到,稳重二字也能有朝一日是用来称她的。 灯谜倒是被那些举人秀才猜出不少,可那金钗的灯谜让他们挤破头也没猜出个头尾。 金钗上头挂着的是一副画,画中,桃树上站着一支回头张望的雀。 倒是与那宝物相称应。 陈秀才,你可猜出来没有?右边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朝着左边最前头那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道。 你别急,我正在想。秀才挑着眉头,他这话是跟丫头身旁的女子说的。 姑娘,我看他多半是猜不出来。丫鬟里里外外都透露着对那个秀才的不喜。 可女子盯着那金钗不眨眼,脸上掩饰不住喜爱的焦急道:这金钗,很不一样。 丫鬟随着又看了一眼,除了金闪闪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还是说她看不出来,阿环眼拙,看不出什么不同。 跃跃欲试的人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答案,可都被否定了。 可还有人要答?店家摸着花白长胡须朝众人问道。 若无人能答出,老翁只好收回比金钗了。 女子听着老翁的话,挑着眉着急的看着旁边的秀才,你 她才道了一个字秀才就无奈的摇了摇头,先前他答了数首名士言桃花的诗句都不对,让他深感挫败,于是不敢言了。 既然如此,那老翁我只得 等一下! 拥挤的人群后出现一声清润的少年音,若不仔细听,极难分辨出男女,随后人群中让开了一条道。 原来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道士。 左侧的男人羡慕嫉妒恨,右侧的女子亮着眼睛,脸上遮掩面容的扇子都低了几分。 李少怀只望哪儿一站,便让人赏心悦目,不管男女都细细打量着她,金钗的风光都被她夺了去了。 店家能否通融,让贫道猜一猜? 老翁本想收回去,反正也无人能答出,他以为眼前这人不过也是想要显摆一番罢了。 好,真人尽可以猜,若猜中了此物便归你。店家用老皱的手指着金钗。 分卷(7) 李少怀轻点头,不假思索言道:您用南唐皇宫内小周后的金钗作物,又以此花鸟画为题引。眨着泛光润红的眼睛,呼声微微弱了些,南唐后主有一首词,知道的人甚少,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是《更漏子金钗雀》里的第一句。 李少怀走近了那画,瞧仔细了,微微闪动着眸子,许久未曾见过徐熙的真迹了。 那些自诩文人的人纷纷睁大了眼睛,这是徐熙的真迹? 有人酸涩道。 骗人的吧,徐熙传世的真迹少之又少。 他一个道士怎么会认得。 有人羡慕不已。 那是南唐小周后呢金钗啊,怪不得那雀雕刻得如此逼真。 也有人不解道。 这道士怎会认得那金钗。 店家润了润眼睛,不错,这正是李后主命名匠为小周后打造的金钗,而这画也是叔父所作。 店家的话让众人更为惊讶,李少怀撇撇眉头,那徐崇嗣是您? 是我侄儿。 徐熙是南唐江南望族人家的子弟,亦是当初后主时期杰出的花鸟画家。 店家抚着长须笑眯着眼睛,现在,它归你了。 接过金钗,李少怀心中微颤,不经意间眼里的红润又增添了不少。 老翁未曾想到道长如此年轻就见多识广。 李少怀摇摇头,非我见多识广。遂拱手一笑,多谢。 哎呀,金钗居然被一个道士拿走了。 好可惜啊! 金钗也没了,灯谜也撤了,于是众人散去,而那迫切想要的女子眼里也充满着失望。 陈秀才怎的连李后主的词都不晓得? 那秀才脸上干涩,一亡国之君的词,有什么好知道的。 可即便是你这个当代的秀才,也作不出亡国之君那般的词!李少怀用着反常的冷言呵斥。 你!秀才面红耳赤,再不济我也是个秀才,哪里来的道士,碰中了一句词就了不起了? 李少怀只是淡淡一笑,没有理会他,转头对向女子,金钗是女子所用之物,少怀拿着无用,看娘子这般眼神的喜爱,定然早就知道此物了。 是,我自幼喜欢后主的词。女子低头失神道:可我却未能猜出竟然是后主的词,他虽不是一位好君主,却是一个好词人,与大小周后的爱情更是感人肺腑。 李少怀笑了笑,自太宗继位,后主逝于东京后,他的词一度被禁,娘子不知也是常理。于是双手奉上金雀钗,金钗配美人,更要配懂它的人。 女子捂嘴笑了笑,道长好生会说话啊。 ???李少怀不明白她地意思。 我家姑娘是想问道长的名讳。旁边的丫鬟开口道。 中秋佳节女子问男子的名字,李少怀瞧了一眼旁边瞪着自己的秀才,看着便不是什么良人,似乎与这姑娘于是李少怀轻勾嘴角,贫道姓李,名若君,字少怀,道号玄虚。 玄虚真人就是你?女子大惊。 居然听过自己的名讳,李少怀点头。 再之后女子塞给了李少怀一个珠钗做为谢礼,还没等她拒绝就带着婢子走了。 人群散去之后,赵宛如将手中青瓷茶杯重重甩在桌面,茶杯内温热的茶水撒到了桌面上,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了。 赵静姝则是气鼓鼓的走到了李少怀身旁揪住了她的耳朵。 师兄! 哎...疼!疼!疼!师妹。 李少怀连喊了几声疼后赵静姝才撒手。 李少怀抚着自己红了的耳朵,轻轻揉着,你怎么在这 还说呢,你知不知道那簪子我阿姐也喜欢,你居然当着她的面把它送给了别的女子。既然赵静姝在,那么想必她姐姐也应该在。 李少怀搓耳朵的手不动了,李迪想劝阻的想法也没有了,陈陆阳更是不敢出声了。 第8章 一棹春风一叶舟 等李少怀反应过来去追人的时候赵宛如两姐妹早已不见了踪影。 李迪见着李少怀少有的焦急样子笑了笑,咱们的玄虚子呀,怕真是难过美人关了。后又幸灾乐祸道:叫你拦着我二人独自出风头。 一旁的青衣少年陈陆阳捂嘴偷笑,明明是大哥也没能猜出来。 李迪撇头撅起了嘴,我说三儿啊,你不能这样是吧,我这是想给少怀一个机会。 李迪叫他三儿,只是因为他名字带着三个偏耳旁,在他们三兄弟中又是最小,所以李迪就从小到大都唤他三儿。 陈陆阳复摇头笑了笑,仲言倒是很好奇,能让二哥都动心的女子,究竟长什么样?先前挤在人群中,他们只看见了赵静姝。 李迪倒是刚刚在岸边见过那女子,于是眼珠打着转想了想,嗯,是个大户人家,不过看着怪冷清的,性子想来也孤傲。 李少怀心中咯噔一下止住步伐,孤傲?心中郁闷,这女子和孤傲扯得上吗?在李少怀眼里,赵宛如便如吃人的老虎一般,言她是不敢言的,你二人,就不要乱猜测了,我与她不过是泛泛之交。 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是二哥你这般,可不像啊!凭李少怀这焦急模样,他们便不信只是君子之交。 我...李少怀语塞,复古哥哥也知道,先前去濮州知州府上医治的就是那位女子,她赶巧也要去东京,于是顺路就一起了,一路上没少受她们的照顾。 李迪想了想日期,不对劲啊,少怀你急着赶去东京,按日子算早该到了,而且我收到消息时就觉得奇怪了,你去东京何故要折道唐州? 这是因为...这些已经让二人误会不浅了,李少怀自知多讲只会更增添误会。 因为什么?李迪坏笑。 哎,算了!李少怀握拳叹一声,快步向前。 身后二人相视一同笑着李少怀,李迪探着手,你看看,我都说了吧,他心虚了。 于是赶上去追问李少怀,你倒是跟我们说说这些日子,你们发生了啥。 李少怀百口莫辩,遇到这种事情本就是理亏,况且这二人对她的身份都是不知情的,几人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二人自然不能理解李少怀的不能。 只当是少年郎扭捏的不好意思。 临到泌桥右边的一座石狮子旁时李少怀停步回头,与其问我这么多,你们倒不如帮我想想法子,找簪子。 二人愣住,李迪摇摇头,为兄也是第一次来唐州,这是你还是问问三儿吧,三儿阿爹阿叔们都在朝中为官,多少通点。 他们又看向陈陆阳,陈陆阳后退一步,你们别这么看着我啊,唐州这么大找人都难,何况是一支簪子。 你傻呀,你是银台通进封驳司的衙内,这唐州知州总要给你点面子吧。唐州再大,知州要找人也还是有办法的。 陈陆阳连忙摊摊手,不可不可,我家中祖母有训,便是父亲与二位叔叔在朝中任了高官,也不得张扬,族中子弟更不得因此放任骄纵。若是父亲知道我这般,回去铁定要责罚。 陈家的家训一直严厉,李迪与李少怀也知道,陈家三个儿子皆是状元,陈陆阳的父亲是长子,他更是嫡孙,要做表率。 说起了唐州知州,陈陆阳突然记起来了,先前那小娘子取下扇子的模样,好像是唐州知州周通的小女儿。 李迪侧身,说来说去,还是牵扯到了知州身上? 陈陆阳点头,父亲曾多次被派外出任职,前些年途经唐州被这知州知晓了非要宴请,我便是在那时恰好见过...说到恰好,其实不过是那知州有意安排的,陈陆阳说着说着便没了声。 泌桥宽大,但是来往行走与驻足的人太多,人都是推搡着走的,人多了鱼龙混杂,穿着华贵的小姐公子都有婢子护着,避免心怀不轨之人靠近。 这金雀钗有什么好,还是死人带过的东西!先前那秀才怒气冲冲的走到泌桥上,一把夺过女子手中让他出糗的金钗,作势就要扔。 周清漪原就喜欢这个金钗喜欢的紧,又得之不易,哪里肯被他抢了去扔掉,于是二人就起了争执。 唐州泌水下游突然炸响了升天的烟花,一声声响彻天际,伴随着这声音天空绽开了五颜六色的花,江面的火树银花,映照着泌水河面。 许多人都停下了脚步,停止了嬉笑,抬头仰望着,泌水两岸都有停船,临江先前闭着的窗户都打开了,从窗边探出了一个或两个小脑袋。 赵静姝站在一座大石狮子前面驻足抬头,桥底水面折射的光打在了赵静姝与她姐姐的脸上,阿姐,你快看啊。 赵宛如抬头,眼中颜色变化。 阿姐。 赵静姝回头望了她一眼。 东京的焰火,是不是比这个还好看? 东京的焰火,不仅比这个更好看,也比这个更大,更凶...赵宛如看着天空淡淡道。 烟花爆炸的声音将低下嘈杂的人声掩盖,争执下周清漪哪里还顾得看焰火了,而她的贴身婢子见此也不敢大声声张,只得拉扯着。 这时候婢子只想骂这个陈秀才,什么伪君子,陈秀才,大庭广众之下,你便是如此不礼貌,我家姑娘的贞洁名声全给你坏了。 有些路人已经注意到了,二人走一起郎才女貌,他们还以为是两口子...原来不是。 陈世泽哼着冷笑一声,不肯撒手,名声,你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吗? 就在争执闹大了时候,焰火下将这二人的面容照清。 这不是... 少怀,你快看! 焰火爆炸声下,许多人都抬头望天去了,从而有人从桥上落水了都只有周围的几个人察觉。 李少怀见状,情急之下撑着石狮子翻身余跃下,轻身飞到了江面上的停船,又跃去了一只划动着的船,在女子即将落水的一刻拉住卷入了怀中,顺势就将她搂在了身侧。 身轻如燕,脚尖轻点着江面上的河灯,平稳的落到了对面的停船上,李少怀松手,小船轻轻晃了晃,女子一个没站稳扑到了她怀中。 李少怀扶稳她,你没事吧? 桥上传来一阵喝彩,鼓掌声,也有许多目睹这一切的女子向小船投去倾慕的目光。 这不是...知州家的清漪小娘子吗? 是啊,知州家的娘子怎的在这? 哪个道士是谁,身手了得。 桥头陈李二人上扬着嘴角笑了笑,你看看你二哥,不光文采出众,这武艺更是,与三儿你小叔叔相比如何? 陈陆阳摇摇头,我小叔叔善射,专攻此,讲的是精益求精,而二哥他是所学甚多,不可比。 这个道士长得好俊啊,这么一看这二人还真是般配。众人看着船上的人彬彬有礼的相对。 般配什么呀!喝彩中有人不耻。 李迪带着陈陆阳挤到了桥上离停船近的地方,听到了这刺耳的话于是上前沉着脸极为护犊子问道,是那道士不配? 说话的人穿着棉袍,应当是个富庶人家,微皱着修的齐整的眉,你们是外地人吧,可能还不知道。于是将声音压低了,知州的小女儿周清漪与私塾里的一个杂役私通,前些年那杂役莫名的中了秀才,大家都还以为这人是个有学识之人,谁知这么些年过去了仍旧还是个秀才。 那人转着头,刚刚那陈秀才还在这...人呢? 陈世泽哪里还有人影,在不小心将周清漪推下水时就已经吓得丢了魂,也不去看桥底下的人,撒腿就跑了。剩下丫鬟一个人在桥头哭喊。 不见了人影,棉袍男人便又看了一眼桥下停船处李少怀的身姿,某看这小道长气质不凡,言行举止不似像那种出身贫寒的道士,估计家中背景深厚。 陈陆阳憋着头一笑,而李迪硬是憋住了笑,摊着手,假装认同道:有眼光,真是有眼光。 直到那人走后李迪搭着陈陆阳的肩笑出了声,听见没有,说你二哥家中背景深厚呢。 接着笑得叉腰躬着,他要是知道少怀平日里吃饭还要咱们接济,估计呀脸都要涨红了去。 陈陆阳扶着他,好了,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不正经了,你先于我认识二哥,二哥的家世仲言不知。 李迪摊手摇着,哪儿有什么家世,你二哥自幼是孤儿,由至长春观的子虚真人一手拉扯大的,可享福了,长春观里都是坤道。 噗... 就在人群里熙熙攘攘的议论着刚刚那救人的一幕时,陈世泽推着前面的人一路挤了出去,到了人少的路头也不敢回的狂奔。 陈世泽的家在唐州泌水上游,不知道他跑了多久,只见他拐了几处街道深入了一个巷子到了一座破旧的老宅子门口。 阿娘,阿娘! 宅子亮着灯火的屋子内出来一个弓背的老妇人,拿起扫帚就想打他一般,你这是,又上哪儿鬼混去了,让你好好用功读... 别说这个了,阿娘快跟我走。 啊?老妇有些耳背,没有听清陈世泽的话。 阿娘,来不及与你解释了。陈世泽从屋子里收拾了一些细软,将老妇直接背上就出了宅子。 老妇人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要做什么,你这是,又干什么呀? 逃命? 这句话她听清了,什么,你杀人了? 陈世泽又累又怕,没有,我把人推下水了。 其实不过是争执下,周清漪踮脚夺金钗时没站稳才落了下去,陈世泽没能抓住。又害怕周清漪将罪责推给他,知州向来护犊子不讲理,出于害怕才跑的。 分卷(8) 陈母听着在他背上就大哭了起来,不停的捶打着陈世泽的后脑勺和背,你这个臭小子,不用功读书,连个杂役的活你都干不好,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又不上进,你还...你快放我下来。 经不住母亲的捶打,加上他实在累,于是将母亲放下,一手撑在墙边大声喘气。 大气还没歇几口,陈母便一把拉过陈世泽的手,跟我去自首。 陈世泽差点被母亲这一拉而摔倒,听见母亲边哭边喊心一下软了,您先让我歇歇。 泌桥下的停船上,李少怀先一步跨上了岸,将船稳住拖到岸边后又扶着周清漪下船上了岸。 到了临安的街道上,李少怀拱手作揖言谢,多谢。 周清漪摇着头,微福了身子,是我要谢谢真人救了我才是。 李少怀微微一笑,客气了。 二人不同路,于是李少怀转身。 霎时,愣在了原地。秋风吹过江面,将河灯缓缓吹动,河灯上摇曳的烛火被卷灭。秋风是凉的,映着这寒芒的月色,亦如眼前这桥耸立的石狮子一般让人觉得冷。 你...一直站在这? 赵宛如没有回答她,只是给了她一个如这月色般的眼神就转身走了。 剩下李少怀傻傻的愣在原地,撇下头一瞧,将停船旁泊秋风吹起的波澜,一览无余。 第9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明道元年秋,新帝赐死前朝惠宁公主,一纸诏书将汾州太守李若君召回东京。 诏书有两道,一道是下去了汾州召她回来,另外一道也是下给她的,要等她回来后再宣读。 新天子最终也没有等到李若君回京,最后驸马府的人是在东京城外的乱葬岗找到了失踪数日的汾州太守尸身,就在前朝公主尸体旁。 赵宛如死后,李少怀亦自尽于她身旁,十指紧扣。 而那道莫须有赐死的罪诏被新天子烧毁于福宁殿。 一夜秋风过去,赵宛如从噩梦中惊醒,牵机酒发作的痛让她深深后怕着。 昨夜她本是生着大气的,原以为李少怀会追过来解释,可没有想到等了一夜都不见人。 这梦...是我死了之后的吗?赵宛如皱着眉,窗外的暖阳照进了房间,掀开被褥起身时又想起了昨夜的事,于是心中生着闷气的走到了梳妆台前。 从床头到梳妆台,只不过几步的距离,她的气便烟消云散,就连褶皱的眉都舒展了。余下的,只有梦里带给她的愧疚。 擦得发亮的梳妆台上放着一张净白的宣纸,上面压着一支金雀钗,金雀上的眼睛是绿色的。 赵宛如轻轻颤着双眸,将金钗拿起,金钗下压着的字清晰可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这是后主那首词与昨夜谜题相对的第二句。 李少怀不仅善诗词,一手行书写的也是极好,颤笔行文,线条遒劲,有如寒松霜竹。这种字体,赵宛如在大内也见过。 小柔! 小柔闻声轻推门入房,姑娘可是醒了,阿柔这便替姑娘... 她呢? 小柔愣着眼,她?眼珠转了转后明白道:真人今日一早被官兵带走了。 小柔原本觉得是李少怀自不量力的过来勾搭她家姑娘,可后来赵宛如的举动让她出乎意料。 赵宛如将金钗拍到桌子上立起身子,什么? 她家姑娘啊,就算是对官家与圣人的事都不会这般着急,姑娘您先别急啊,是唐州知州将真人请到府上做客了,说是谢恩。 昨夜她听到了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不少人议论着,李少怀救的女子是唐州知州的女儿,赵宛如这才又坐下。 小柔替姑娘梳妆吧。 铜镜前未上妆的人,因昨夜的没睡好,眼里有些许的憔悴,她可有说几时回来? 小柔摇着头,看他们的架势,定然是很看重真人了。 如何说? 接人的是知州府的大马车,听他们的话,似乎知州府是听过玄虚真人的名讳的。 赵宛如皱起刚画好的眉,还是不太放心,于是起身出房找了张庆。 主子。 派人盯紧知州府,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通报我。 张庆点头,抬眼问道:真人哪儿,要不要另派人看紧? 赵宛如横了他一眼,张庆低头躬身,庆知道了。 赵宛如这才松了口气的回了房。 姑娘,原来这金钗,是送您的呀,今儿早上我还看见真人手里拿着的。又见她去了三姑娘的房里,还以为是要送给三姑娘的,这金钗真是好看。小柔望着羡慕道。 她不便去女子闺房,想来想去也就只能请赵宛如的妹妹帮忙。 这也等于进一步与赵静姝挑明了,李少怀也在意赵宛如。 赵宛如想着心中一暖,拾起金钗,去将我哪个檀木盒子找出来。 小柔听着她的话,翻寻了他们带来的大箱子,最底下有一个用绢布包裹着的小盒子,其大小刚刚好能装下那金钗。 绣花的绢布刚散开,里面便飘出一股清幽淡雅的檀香,盒子盖头是镂空的雕刻,恰好雕的也是雀。一支站在海棠枝上回头张望的雀。 这紫檀木盒子是先皇在姑娘你六岁的时候赐的,姑娘平日里都不舍得拿来装东西,今儿是要用来装真人送您的金钗吗? 赵宛如点头。 小柔感慨,果真自家主子是对那道长生了儿女心思,不仅将圣上赐的玉碗送给了人家,就连这先帝送的盒子也被她拿来装道士送的东西了。 儿女长情人都有,可是小柔还是不得不提醒着赵宛如,依小柔看,姑娘您是官家最宠的嫡长女,是大宋朝的公主,官家又如何会... 我知道。 她更知道,她们悬殊的不仅仅是身份,阻碍在她们眼前的有太多。 只不过没人知道,赵宛如是重来的一世,即重活一世,她便要做那浴火重生的凤凰。 又如何会将您许给一个道士。小柔压低着声音将话讲完。 赵宛如轻拍小柔的肩膀,浅笑道:前路都是未知的,但是你不去走,你怎么知道不可行呢? 姑娘从大内出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赵宛如不是变了,而是成长了。 怎么说? 以前,您不会这么在意一个人,就算是对着圣上圣人。小柔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以为主子是因情才如此,于是对情爱这种催人心肝的东西多了几分惧怕。 所以大内的人,都怕我。包括她的爹娘,她坐下,琥珀色的眸子里印着金雀,现在这般,不好吗? 主子的性情变得缓和了,这是好事,可也不好,姑娘怎么样都是好的,只是小柔怕姑娘陷入泥潭。 这不是泥潭,是深渊,即便是万丈深渊,我也要走下去。她肯定道。 唯不变的,还是她的倔强,还是小柔熟知的惠宁公主,所以小柔知道,公主认定了的东西,没有人能劝动。 昨夜的事情,唐州永名巷内的陈世泽到县衙自首,经过调和,又经过李少怀亲自的劝说,唐州知州周通与女儿周清漪作罢未予追究。 此事得以解决,李少怀名声在唐州大振。 周通强留李少怀在府上用宴,又特意安排了周清漪招待答谢她。 昨夜真是抱歉,赠出去的东西又要了回去。 周清漪连忙摇着头,若不是真人相救,清漪恐不知道还能否站在这儿与真人说话。 李少怀点着头轻笑。 那金钗可是让真人想起了什么吗? 古来没有赠出去之物还要回来,而且李少怀昨夜还那般迫切。 说来惭愧,金钗赠与娘子后,突然想起家中小妹也喜爱,于是... 清漪! 后院的秋海棠旁,年轻书生深皱着眉,羞愧的叫了一声。 周清漪与李少怀转身,还未开口训斥,阿环便先上前去赶打着他,好你个陈秀才,你还敢来知州府。 陈世泽不顾阿环的打骂,快步走到了周清漪身前,清漪,你知道的,昨夜是我不小心,也是我太气了,我本想随你一同跳下去...遂看了一眼旁边的李少怀。 呸呸呸,还随着姑娘一同跳下?昨夜姑娘还没落入水中你便撒腿就跑了。 阿环当面的揭穿让陈世泽羞红了脸,心怀愧疚道:我不是怕你爹知道后会将我活剥了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中还有老娘。 陈世泽虽无大才,却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也称得上是一个孝子。便是了解这个,李少怀才去替他求了情。 你不用说了,说这么多,与我有什么关系。周清漪转过身冷眼道。 小柔在一旁暗自窃喜,姑娘终于硬气一回了。 清漪,我对你,你还不知道吗,你不能... 小柔,替我把陈公子请出去。 哎,是。小柔插着腰走近,勾着嘴角,陈秀才,知州府不欢迎你,请回吧。 陈世泽攒着拳头,没想到你爹蛮不讲理,你也是。甩袖离去。 李少怀目睹着这一切,陈世泽本性不坏,资质也不错,杨声道:你若真是喜欢,便该好好用功,来日求取功名,风光将人娶回了家,这才是为她好。 陈世泽听着身后李少怀的话顿住了脚步,自这人出现后,周清漪便对自己态度大变,于是回头不顾李少怀劝解之恩,极为不和善道:哼,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片刻,转身从后门离去。 让真人见笑了。周清漪撇着眉头不好意思道。 李少怀摇摇头一笑,无妨,爱之切罢了。 李少的宽怀大度让周清漪对其生了好感,之前便听闻过真人的名声。 恩? 唐州在江南北路,长春观在江南,爹爹在唐州,偶尔也会听得江南诸事,江南多才子,神童,真人行医治病为人传颂,自也是为人知晓的。 李少怀谦虚的笑了笑,娘子过誉了,某不过是得先师教导,实乃粗鄙之人,学得一二,班门弄斧罢了。 李少怀温文尔雅,又谦虚,与先前那个秀才的愤愤之举相比实在好太多,真人过谦了,今夜的晚宴,还请真人不要推辞。 一言一词,二人对诗词都是极为喜爱的,于是相谈甚欢,李少怀便也不好拒绝周清漪的盛情。应下了知州府的晚宴。 秋夜的风吹过泌水,将湖面的淡淡的江水味吹向了破旧宅子的房间内,亮着微光的烛火摇曳了几番,但并未影响在烛火下温书的人。 相比单支蜡烛火光的灰暗,知州府满堂的烛火油灯将屋子照的亮如白昼,写着周字的灯笼一盏盏取下点亮,知州府上下灯火通明。 秋风穿过堂,宴厅内的光暗了些许,片刻又如常。 主座上的婢子站在左侧给周通倒酒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周通的左手,周通颤了颤布满皱纹手差点将酒倒翻了。 周通一脸不悦,厉声道:下去! 李少怀游历各州行医多年,早已习惯了望闻问切,出于好意,也是为了答谢周清漪复还金钗的恩,开口道:知州是否经常年入睡时左手疼痛入难忍,且是痛于骨髓那种,每到下雨时还会头疼。 周通坐在座上对李少怀这一番话惊讶无比,真人是如何知道的? 他只知道江南有个名道士李少怀,至于其他的,恐怕他还不如他女儿知道的多。 李少怀微微点头,贫道少年时求学黄冠道人学得医术,太守乃是隐疾,且患有头风,长期不得根治。 原来如此,于是周通大喜,觉得隐疾有望,道长是否有办法? 等宴后少怀可以替太守施针试一试。 周通高兴的敬着李少怀喝酒,李少怀以茶代酒举杯。 宴会上周通府上的几个先生学究轮番试了试李少怀,周通在一旁观色,而宴厅旁得屏风内,周通的女儿周清诗也将这些看得一清二楚。 一天下来,算是又多认知了李少怀不少。不仅年轻俊朗,且极为有才。 周通笑着一张老脸,李少怀谈吐不凡,学术探讨上与几位老者都能对答如流,长得又是眉清目秀十分端庄,于是摸着胡须频频点头笑着,对李少怀很是满意。 宴厅内,李少怀还在与几位学究讨论,周通借故唤了师爷出去。 知州府较暗的一角,周通明知故问,你瞧那李若君如何? 太守府的师爷与周通年纪差不多,留着长须,眯笑着眼,刚刚下官看了,李若君天庭饱满,又学识过人,日后必有大贵。 师爷自认为看人多年,还从未看走眼过,大人,若您能将这样得人招赘成为您得女婿,将来此子前途不可限量,您也可以跟着一同... 周通摩挲着手背,十分犹豫,可我看此人没有这个意愿,又是出家道士,怎肯入我周府? 师爷瞧了瞧四周走近了些,若大人您想,自然是有法子的。 周通亮着眼睛,如何? 师爷贴近周通耳旁,将那李若君灌醉,让小娘子与他共处一夜,待明日天亮了,生米煮成熟饭。 周通大惊,恐慌道:这....传出去恐怕不妥吧。 大人,您是觉得那陈秀才好呢,还是这个李若君好? 提到姓陈的周通便咬牙切齿,哼,便就是这个姓陈的坏了我女儿的名声。 唐州早就传便了,太守的女儿与那私塾里的穷秀才有私情,而周清漪到了十八都无人上门提亲,也大都因为这个传言。 女子年过十四未婚,是要罚钱的。 而且今日亲眼见到李少怀的样貌与谈吐,岂是那个陈世泽可以比的。 是啊,若是那个李若君是个真君子有担当,坏了女子名声想必是不会不负责的。 倘若他宁死不肯呢? 分卷(9) 他若宁死不肯,想来他顾及自己的名声也是不会往外传的,况且男人醉酒不举,而小娘子名声在外,此事绝对是有利的。 原本十分犹豫的周通,想了想他的小女儿,自幼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那秀才,连个举人都考不上,还坏了她宝贝女儿的名声。 而且今日女儿去做说客的时候,似乎对那李少怀也是有一些倾慕之意的。 以李少怀的才学,都不需要他打点,只要他肯,考取功名不在话下,日后李少怀入朝为官,自己也能跟着飞黄腾达,得了贤婿,还能升官,岂不乐哉。 于是一咬牙,敲定了此事,着人去喊了周清漪。 唐州客栈内,张庆手下的密探火急火燎的飞奔回来。 不好了,不好了,张卫郎! 张庆任翊卫郎,密探唤的是他的官名,张庆皱眉,什么事这般急,如今不在东京,别乱喊。 密探喘着粗气凑到他耳边嘀咕了一阵子。 张庆大惊,未等话完就冲出了房门直朝楼上快步奔去。 蹬蹬蹬蹬蹬 客栈的楼梯被踏得噔噔作响。 不一会儿后,客栈后院的一架马车驶离,去往了知州府的路上。 第10章 今宵好向郎边去 师爷知道李少怀通岐黄之术,一般的迷药肯定会被察觉,于是绞尽脑汁想到了在点茶的茶盏上做手脚。 李少怀醉心学问,对周府放松了警惕,等茶喝下去良久才发觉异样,强撑着身子干瞪着主座的周通。 周通装作大惊焦急的样子,诶呀,真人你这是怎么了? 李少怀抬起的手还未做什么就整个人都栽倒在了座上。 周通朝师爷点头,挥了挥手让几个学究散退,又让家丁将李少怀拖到了事先准备好的厢房。 原是定在周清漪的闺房,但是周通思来想去觉得不妥,就命人准备了一间上等的厢房,让周清漪提前沐浴等候着。 周通看着自己安排好的一切,自己马上就能吃上女儿的喜酒得一乘龙快婿,日后还能抱上孙子,笑眯眯的暗搓手。 几个人扛着李少怀,完全昏迷的人是没有知觉的,李少怀虽瘦但是身长,自然也不会太轻,不过他们也是不敢对着这个昏迷不醒的人说他沉的,毕竟这人日后也将是他们的姑爷,他们的主子。 厢房极大,床旁设了一张送子图的屏风,李少怀被送进来后,周清漪望着屏风,又望着李少怀,面红耳赤。 内心做着反复的争斗,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李少怀是真君子,而他们周家这么对他,即便日后娶了她,可是是因此才即便李少怀不怪罪,她自己也是愧疚的。 这边周清漪犹豫的很,另一边的周通则在自己的书房为解决了一桩最头疼的儿女婚事沾沾自喜。 家主,外头有人求见。 这么晚了,是谁啊? 书房门开时,一块大内的令牌横在周通眼前。 院内的假山旁边,跪了几个人,都是这个府上能够说得上话的人,周通跪在最前面。 月光将女子的身影拉的极长,周通颤颤巍巍道:下官不知公主驾临唐州,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赵宛如端站着,低头俯视着这个颔首不敢直视自己的唐州知州,周通? 正是下官的名讳! 今日,有人入了你知州府。 周通一怔,今日外人入府的只有李少怀一人,不过是他派人去请的公主知道也不为过,是,是长春观的玄虚真人。周通又怕赵宛如不认识,加了一句,他是太清真人的弟子,也是长春女观里唯一的道士。 知州好盘算啊!赵宛如清冷厉声道。 赵宛如的态度冷如秋夜的月色,让周通心下一惊,微抬着头,试探的问着,殿下何出此言? 赵宛如冷笑一声,才不过见人一面,便上赶着将女儿送过去? 周通脑子转的飞快,瞪大了双眼,忽的明白了什么,这事情除了府上几个死契下人知道,是没有外人人知道的。连他都抢着强逼做女婿的人,这公主怕也是早就相中了,定是在他入府的时候就派人盯着了。 周通咽下一口唾沫揪着自己腿上的肉,心中那个恨呀,于是恐慌磕头道:臣...臣...臣不知道真人是殿下看... 住口!这唐州知州倒是聪明的很,赵宛如呵斥的声音不大,但随着这月光让周通极具压迫感。 而后赵宛如的话证明了周通是聪明的,揣度心思。 赵宛如很直白的向他要人,而周通此时内心是僵死的,若是女儿正与那李少怀,被公主瞧见了... 官家喜爱惠宁公主是大宋人尽皆知的事情,且惠宁公主又是一个清高冷傲眼里容不得的沙子的人。 天下哪个强势的女子,能容忍自己的男人染指别人? 即便是后院里的那些女人,心里也是憋着一辈子的气,敢怒不敢言罢了。 周通甚至想到了周府被灭的惨状,血流成河于是哭丧着一张老皱的脸,极为难堪。 知州府很大,即使快步也走了不少时间,厢房设在西苑,赵宛如径直走向最亮的那间房。 临到阶梯口时,赵宛如停住脚步,怒视了周通一眼,吓得周通腿一软跪了下去,将头重重的磕在青砖地上。 浅色的裙衫提起,赵宛如侧眼冷言道:唐朝也有个周通,死于瓮中。 周通抬着头看着她裙摆旁边摇晃的剑穗,听见这话后直接吓晕了过去,蜷倒在石柱灯旁边。身后的仆人将头埋得低低的,等赵宛如进去后,他们才敢去扶他。 房门是被一脚踢开的,如一声闷雷一般,声音极大。 碰 张庆站在阶梯口被这一举动惊呆,赵宛如自幼生长在大内,任如何冷漠也都是循规蹈矩的守着大内的宫礼,而后被封为公主更是连那几分傲慢都收回了。 愣了一会儿张庆才反应过来,心声赞叹道:公主好霸气! 房内的女子浸湿了铜盆旁的干净绢布,刚拧干准备替李少怀擦拭身子时就被这一声闷雷吓得玉手一颤,手中的娟布没有拿稳落到了李少怀身上。 见有人来了,周清漪拿起绢布就准备起开。 赵宛如站在屏风侧,瞧了一眼屏风内画的内容,看着这个女子衣不遮体的慌张样子,眸子里轻起杀意。 对于眼前这个突然冲进来来势汹汹的女子,周清漪充满了疑惑,还没等她开口问,就被赵宛如言辞震慑住。 你碰过她了? 很沉闷的质问声,以及她就那么端站在屏风旁轻轻说着一句话就几乎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了,我...没有。 女子带着凌厉,周清漪大概明白什么了,像李少怀这般的人其倾慕者一定不会少吧。 你们好大的胆子! 顶着这压迫,周清漪壮着胆子驱身一笑道:何为大胆?只不过是抓住自己想要的罢了。 她不属于你,人不属于你,心也不会。 此时,像两个女子争物一般,赵宛如咄咄逼人,寸步不让,而周清漪则不甘,不试怎知道,不留怎晓得,即便得不到心,能留住人亦也是好的。 赵宛如走近,女子身后的李少怀被随意的仍在床上,看这样子,今夜怕是醒不来,她侧看着周清漪挑眉厉声道:滚出去! 周清漪站起,昂首道:这里是我家! 画闭,手中紧握的铜剑从剑鞘内而出,剑身光滑锋利,折射的光芒从周清漪脸上一晃而过,赵宛如冷笑,剑指周清漪的眉心,这个天下都是我们赵家的,何况你这个小小的周府。 剑鞘上雕刻纹龙,剑穗的流苏用色是龙袍上的明黄色。 周清漪自幼受教导,对礼仪方面更是熟记于心,眼前女子手中握的剑,以及说的话,都足以表明,她是大内的人。 大内姓赵的人,只有皇室。 赵宛如进去不久后,就有一个女子衣衫不整的披着一件外衣哭着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赵宛如轻薄了她。 秋风吹进厢房,烛火轻轻摆动,人影也随着晃了晃,小柔进去后站在屏风侧瞧了一眼后挑眉低头出去将房门轻轻关上了。 小柔瞧见了皇帝亲征前赐给公主的尚方剑被她随手仍在了地上,公主眼里只有李少怀,而她自出生起,侍奉病榻前的先帝与今上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如今却为一个李少怀亲自擦拭。 半干的白绢布搭在铜盆边,盆内的水倒映着屋顶的朱漆雕花房梁,赵宛如侧直身子深深皱起眉头望着李少怀幽怨道:阿怀这般招蜂引蝶,可如何是好啊。 李少怀沉睡着,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梦中,只见白皙的脸突然皱起,双眉都挤在了一处。 不要...不要杀我!手也在空中乱动。 赵宛如紧握住李少怀修长的手,俯身下去在她耳畔柔声道:没事了,有我在,没人可以害阿怀。遂又抚上另一只手舒展着李少怀的眉。 见李少怀平复了脸色,她才将那紧着的心放下。 诺大的房间,只剩她与李少怀独处,她轻叹,若是这个人醒着也能够这样听话该多好,可惜,只有昏迷着的李少怀,不会说不讨她喜的话,不会拒绝她,不会抗拒她的靠近。 上一世,她什么都没有做,对着李少怀的好欲拒还迎,便轻松让其死心塌地,没有想到重来的这一世,她们竟然反过来了,对着这个木头一般的人,有时候她也无措,也彷徨。 于此,她才明白,前世她受的相思之苦。 阿怀,你告诉我,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赵宛如问着得不到回答的话。 也许周清漪说的很对,能留住人,守住人,也是极好的。所以她想,若时间能停留在此,又该有多好。 瞧了好一会儿后,赵宛如转头朝门口喊道:小柔。 朱门半开,姑娘。 灯火明亮的厢房内赵宛如与贴身婢子扶着一个穿浅色道袍的男子出来。 张庆听声音迎了上去,想要替她帮扶一把,被她瞪着低头退开了。 临走到刚被下人弄醒还在哆嗦的周通身前时顿住了。 周通与周清漪连同身后跪着的一干人都抖着身子低着头不敢出声。 杀伐果断的话响彻在他们耳边,今日之事,谁也不许提,若是走漏半点风声,吾会让周府从此在大宋消失! 周通苦皱着脸闭眼重重磕下头道:是。 轱辘轱辘轱辘 车轮碾压着唐州街道的青石地,一路平稳缓慢的行驶着。 小柔坐在车夫旁边倚着身后的车厢,张庆骑着马跟随在马车后面,车内只剩赵宛如与李少怀。 这一段路,李少怀睡得极为安稳,她不知道,她枕着的是梦境里那个扰乱她心之人的腿。 一路从濮州到此,一起走这么多地方,历经那么久的时间,李少怀还从没有上过她的马车。 碍于男女有别,碍于身份。 赵宛如知道过了这段路,等下了车就只能由张庆将李少怀扛回去,即便她知道李少怀是女子。 客栈不是知州府,她不能做其他的,甚至是当众扶着李少怀都不行,更别提去她房内照顾她,大宋的礼制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几千年的礼制,她改变不了,唯可以的是,她成为她的妻,便不会再有那些闲言碎语,便可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 到了客栈后院,赵宛如不舍的放手将李少怀交由张庆扛回去,小心点,莫要压着她的右手。她嘱咐道。 张庆点头,稳稳当当的扛着李少怀入了客栈。 由于夜深,客栈里清净了不少,但是此举还是引来了不少杂役的注视。加之他背上李少怀的样貌,差点让几个伙计以为张庆是个断袖。 李少怀是被抗回来的,且阿姐也消失了这么久,赵静姝焦急的走动着。 阿姐,你可算回来了,你上哪儿去了?又望着张庆刚出来的隔壁房,师兄他? 没什么,只不过是让他把昨夜的帐还了,回来的时候遇到了狼,她差点让狼吃了,就晕了。赵宛如说的很是随意。 这糊弄孩子的话赵静姝听着越发焦急了,师兄他不会有事吧? 赵宛如颤声一笑,她能有什么事。 见赵宛如笃定的话,赵静姝这才松了口气,那静姝先去休息了。 元蓉。赵宛如留声道。 赵静姝背对着她心中一怔,已经有十年没有人这么喊她了。 我不会让她,出任何事,也不会让她难过。 如果呢?赵静姝的眼眸泛上一阵酸楚,颤唇道。 如果...我便去死。赵宛如抬眼骤视。 赵静姝咬合的牙轻开,好,这是你说的。提裙踏出了门。 昨夜梦里,李少怀因她而瘸,最后又因她而死,梦境的真实让她后怕至极,心痛至极,也愧疚至极。 元蓉...我什么都可以让给你,唯有她,不行。望着早已没了人影的门口处,赵宛如自言自语道。 末时,窗外的月光透进窗户,地面上倒映着窗边的那株秋海棠。 赵宛如没有睡意,眼睛注视着海棠斜长的倒影,忽隔壁响起了李少怀的喊叫声,让她从榻上惊坐起,匆匆拿了衣架上的一件披风,轻开门探出头确认了房外的廊道无人时才踏出了房门,迈着急促的步伐转身进了李少怀的房间。 第11章 心尖原是乱心人 月色悄然偷入,寒光打在窗桌上,陈书半展,笔墨干涸。赵宛如不敢掌灯,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摸黑入了她的房。 门在吱的一声开了后在呀的一声中关上,赵宛如紧握着披在肩上的披风,顺着胸脯松下一口气。不禁深皱细眉,什么时候起她这个一向雷厉风行的惠宁公主竟也要像贼一般的偷偷行事了。 跨过四扇水墨屏风看到榻上的光影时,赵宛如是生气的,但不是生榻上人的气,心道:明儿一定要把那张庆训斥一遍十遍! 张庆耿直的很,只管驮人回来,驮回来后粗鲁的丢在榻上便不管了。 如今李少怀半个身子都还在床下,扭动间差点整个人都要摔下来,赵宛如吓了一跳,轻声急步将她扶回踏上,又替她脱了鞋。 分卷(10) 寻思着要不要替她换衣服时犹豫了,她知道李少怀是女子,可李少怀不知道她重活了一世。 就在手放在她衣襟口时,赵宛如缩回了手,心想还是急不得,你这个呆子,何时能开窍。 话间,李少怀从一直碎碎念中突然大喊,手和脚也不安分的乱抓着。 赵宛如见过这种睡梦里惊魂的模样,那是来自自己母亲,大宋的圣人。遂握着李少怀的手,穿过指缝,相扣。 昨夜的前世之梦还历历在目,梦中紧扣的十指,是李少怀对她超越生死的爱。 亦不知道李少怀在做着什么梦,只看见她双鬓的秀发都湿了,额头上冒着大汗,在这秋日凉寒的夜里。 许是感受到了掌心传递来的温暖,李少怀渐渐垂松了手,呼喊的声音也逐渐减小。在卷缩了几下腿后彻底安静了下来。 赵宛如用另外一只手从怀中抽出一条浅粉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她的额头,平静后的李少怀在微暗的月光下浅浅一笑,这笑让赵宛如看呆。 她的阿怀连笑都这般好看,遂也跟着温柔浅笑,阿怀,梦到了什么呢,梦里有我吗? 天渐渐明亮,窗外的月色偷进无声又悄悄地褪去,窗边的那盆开得极盛的秋海棠倒影逐渐清晰。 李少怀从一夜困睡中醒来,昨夜她梦见了...李少怀侧头时吓得蜷缩着身子往后一蹬,靠在了墙边上。 瞪大的眸子里映着一个趴在床沿熟睡的女子。 昨夜的梦,她该怎么说呢,她梦到了一个女子,看不清容颜的女子,但是内心告诉她,她倾慕这个女子,是带着渴望占有的倾慕。 于是违背了道家祖师的训言,破了出家人的戒律与其相好,后来她身败名裂被女子所抛弃,最后也因女子而死。 梦是假的,李少怀知道,可眼前这个人是真的,于是他疑惑着自言自语道:我不是在知州府吗?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后,我的房间? 又看向赵宛如,昨夜我...她才想起昨夜喝完那杯茶后,茶汤入口时她便察觉不对劲,但是还没等她来得及用内力逼出时便晕倒不省人事。 再之后...李少怀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还是昨日的,于是松了一口气。 在内心挣扎一番后,李少怀小心翼翼的爬到了赵宛如跟前,天还没有完全亮,但她将赵宛如的睡容看得一清二楚。 眼角的泪让李少怀紧着的心猛然抽痛了一下,不自禁的伸出了手,大拇指轻轻的在她眼角处拭过。 李少怀从心底告诫自己,眼前,不该属于她。 于是轻轻颤声道:秀色空绝世,馨香为谁传...结根未得所,愿托华池边。温柔的笑着将赵宛如耳畔的秀发拨到耳后。 纵只愿看着,心中却仍止不住怜惜。本就身子骨单薄,冻坏了可怎么办?望着扑在床榻边上娇柔的女子,穿着单薄的睡衣,身上也只披了一件披风。 李少怀从床上爬起,小心翼翼的拖着她的头让她往自己怀中靠从而横抱起,抱上了床塌,动作轻柔的替她盖上被褥,撵好后起身走到了屏风后面,轻轻的推开一扇窗户,东边朝阳已经渐露头角,李少怀端坐下,拿起窗桌上那本读了一半的医书。 辰时她会看一会书,接着是清修,打一会儿拳后用早膳,常年如一日。 太阳升起,日光照进房间,将盆中秋海棠的倒影拉的斜长。 被褥之上有淡淡的甘草味,让人闻着极为舒适,直到日上三竿时,赵宛如才从安睡中醒来。 她未曾说过,李少怀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香,不似女子的艳浓。闻之让人心旷神怡,极为诱人。 床榻是李少怀睡过的,被褥上自然留有李少怀身上的味道,而如今她睡了一夜,被褥上也留下了她身上淡雅的梅香。 还在神想中的赵宛如突然抬头,抬头不见。于是下了床,房间很大,她巡视了四周也没瞧见人,心急了。 莫不是她...见我在此,跑了吧?赵宛如攒着手,依李少怀的性子,逃跑也不是不可能的。 绕过屏风看见了那扇独开的窗,窗边的桌子上摆着昨夜那本陈旧的《金匮方论》,赵宛如走近,展开,朱痕墨迹,是李少怀的摘记,用的是齐整的楷书。 甲字房窗边是客栈的后院,赵宛如低头瞧见了一个簪桃木簪子的道士正在院中打拳。 拳风出的地方惊动了前方盆栽里向阳的花,赵宛如发着恰意的笑,笑容勾起嘴角边浅浅的梨涡,可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呢。 她站在楼上的窗边望着李少怀打拳,李少怀则心中有所思的挥动着一招一式,看似如心无旁骛一般认真专注,实则心思早已跑到九霄云外了。 李少怀收拳,皱起双眉看着自己拳握的手,我这是,怎么了? 她自三岁被人太清真人带上山,改名叫若君,修道十七年心从未乱过。从她接触到一路同行的那女子后,李少怀才意识到。 一直逃避究竟是为哪般? 昨夜那梦,李少怀一怔,放下拳提步走到了后院的大水缸前,捧着清水打在脸上。 一定是魔怔了!冰冷的水一遍遍打在李少怀滚烫的脸上,玄虚啊玄虚,你是出家人,不能有它想,更不能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说着此,李少怀将一捧水覆到脸上,哎! 立起身,你便不是个出家人,你也配不上人家姑娘,人家是国公府的明珠,而你李少怀只是个...李少怀咬紧牙关。 况且你...她尚且不知你,若知道了该作何...你又何故去招惹人家大好的姑娘,做这有悖人伦之事。 李少怀自嘲一声,当真自己也觉得是有悖人伦吗?修道十多年,她懂何为情,懂何为爱,可加之一起,她说不清也道不明。 既如此,就该早断了念头才是。李少怀撑在水缸前,水面晃荡,连同着自己的倒影。 脸上的水一滴滴的从下颚流到水缸,长长的鬓发悉数染了水,衣襟也湿了大半。 赵宛如跟着她一路将房间内的窗户打开,看着她在水缸前做的一切,不禁好奇。这也是道士晨练的内容? 这秋日已经是有些凉了,更何况到了冬日呢,那岂不是要冻坏了人去,这是哪门子清修? 李少怀是背对着她的,赵宛如就算会读心术,楼上楼下几十步的距离也是瞧不清李少此时脸上复杂的表情的。 哪里知道李少怀这般模样是因为心中愁苦所致。 隔着一堵墙,心思不能知。 姑娘,你...我就知道你在这!房间的门被打开了,进来的是小柔,恐慌的看着低头注视的赵宛如。 赵宛如侧回身子,挑眉低头道:怎么了? 小柔跨进门将房门紧闭,急促着步子走近,顺着窗外瞧了一眼,我的好姑娘,我的公主殿下,您...这样太冒险了。 小柔是觉得公主这样做未免胆子也太大了吧,半夜进男子的房,而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小柔一直知道公主性子倔,但是做事一向都能拿捏着分寸。如今这出格的事情摆在眼前,小柔难以置信,这是她的公主殿下会做的? 若圣上与圣人知道了,不光是您会受责罚,恐怕这李少怀要像辩机一样被腰斩了。 赵宛如在大内跟着太傅读书的时候经常也会同小柔讲一些先辈趣事,小柔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唐太宗时期与高阳公主私通的和尚。 公主倒是无碍,只是失宠于皇帝父亲罢了,而辩机和尚就惨了,一身的才华,年纪轻轻就被腰斩于市。 赵宛如目光寒澈。 上一世,她择了丁邵文为驸马,却仍旧不拒李少怀对她的好,她只是怨,李少怀为何用女儿身欺瞒她,而后丁邵文知道了她二人的私情心生妒忌,于是暗中迫害,将其膝盖骨挖下。 她是知道的,她明明可以阻止,可是她选择了包庇纵容丁邵文。 相比三妹赵静姝,要比她勇敢太多,三妹接受李少怀女儿之身,也不弃她是个废人,即便李少怀心中没有她,仍旧一心一意的为着她。 这一世,她不会再做高阳公主,不会让她的阿怀因为她而死。冷冷道:我不是合浦,她也不是辩机,我不会行李漱之事,她也不会做辩机。 小柔无言,只得趁着廊道处没人时,带着赵宛如回了房间梳洗打扮。 阿柔不懂姑娘的这些大道理,只是真真的想公主能够安乐便好。 我知道。赵宛如知道这个贴身婢子上一世与张庆一样跟着她忠心耿耿,但是最后都没能善终。 上一世的覆辙,绝不能在重蹈。皇后重用丁谓擅权朝政,仅是只有握权自保的心思,并未有想要行武周之事,最后却被丁氏反咬。 赵宛如苦笑自己,丁氏反咬,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呢。她的母后对她宠爱至极,信任至极,于是放权儿女亲家丁氏。 按理,驸马自魏晋以来就只是一个空架子,为防止以皇亲身份专权,驸马一般都不会授予有实权的官职。大宋武将尚公主,亦也是为牵制。陈桥兵变之事,大宋的皇帝都不愿再次见到。 丁氏要除,女子要防,三妹的案子要查,一个一个来,总之,重来一世,那些欠她的她都会慢慢讨回。当然最重要的,看紧李少怀! 梳妆完出去,早膳不见李少怀人,因是自己起晚了李少怀去寻故友了,临到中午,仍不见李少怀回来。 就在赵宛如踌躇之际,张庆从知州府回来了,早上的时候赵宛如让他办了点事情。 姑娘,着盯着李若君的人飞信禀报,李若君借故去寻李迪,其实是独自出城已经在去往东京的路上了,走的是小道。 什么!赵宛如拍着桌子起身。 第12章 我知君优君不知 江南 你一定要帮我把帕子给找回来哈。 阿姐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少年的问话将她从出神中拉回。 晏璟轻呼一口气,摇头看着对坐的两个少年。 今儿我听见了爹与阿姐你的对话。少年眨着泛润的眸子低头小声道。 这些话殊儿与我听听也就作罢了,当不得真,阿爹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好。 是我与阿颍拖累了姐姐。 傻孩子,你们二人都是我晏家的骄傲,都是姐姐的好弟弟。 抚州临川的晏家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因为两个神童儿子才被人所知,晏殊五岁能作,今十四岁被江南按抚以神童的身份推荐入试。 弟弟晏颍小他四岁,三岁习文,五岁能作,七八岁时能熟通经文。 此番我得张安抚举荐,定好好求取功名,不辜负姐姐厚望。 晏颍虽年少,但与哥哥一样懂事,只不过生性内敛,不爱说话。哥哥与姐姐在交谈,她便坐在一旁静静的倾听,等她们不说话了才撇头看向车窗外。 阿颍这孩子...晏璟看着三弟,她素来最疼的便是这个幼弟,也是最令她担忧的。晏颍身子瘦弱,胜在容貌端庄,在同龄孩子中除了才华,样貌也是出众于他们的,晏璟担忧的喃喃自语道:我不明白,当初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爹眼里,就这般看不起女儿吗,送我一个出了家还不够。 晏父重男轻女已是邻近皆知的事,但是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这种思想并不不少见,只是晏父过于偏激了一些。 送晏璟入长春观只是因为不想浪费钱财养一个他认为没用的女儿,倒头来她们还要从这个没养过一天的女儿身上搜刮。如今晏璟年方二十,出落得大方,他们便打起了婚嫁的主意,临川城外有个员外,家中殷实,前些年亡了妻。晏璟下山探亲的时候被他一眼看中,愿意出丰厚的纳彩娶回家。不是为妾,而是续弦,晏父便想让晏璟还俗嫁过去,给两位弟弟凑些日后仕途上用的着得银子。 这事情恰巧被弟弟晏殊听见了,于是生着大气反对,还将弟弟一并带走了,说是带到东京去读书。 因晏殊,江南安抚来家里作客,平日里晏父对这个长子也是极为宠爱,所以这事才作罢。 不管是阿姐,还是阿颍,等我日后取得功名,做了相公,有了钱,你们想嫁谁就嫁谁,殊会为姐姐与阿颍备上十里红妆,风光送你们出嫁。 论懂事,她的二弟是最为懂事的,但同时也是个正直急性子的,晏璟知道这种性子日后在官场免不了要吃亏,阿姐只希望你们顺顺遂遂的平安过日子,其他的别无所愿。 晏颍又听见提及了自己,将头扭回,二哥要入朝当大相公,阿颍也要。 胡闹!晏殊轻轻搭在晏颍的肩膀上,古来没有女子入仕一说,你若去了,便是欺君罔上,是要杀头的。 可我如今不是男儿吗!晏颍低着头嘟嘴道。 那是因为阿娘为了保护你,迫不得已。相比晏父,晏母要好太多,毕竟是从身上掉下的肉,晏璟被送走后日日忏悔,怀着晏殊的时候便天天祈福。 而四年后晏颍的出生,晏父刚好在外地,不忍再次骨肉分离,于是就想了法子瞒天过海。虽难相聚,好在这姐弟三人的心还是在一处的,这事情也就只有姐弟几个人与母亲知道。 晏殊又靠着晏颍坐近了一些,拉着晏颍的手,温柔道:我的好阿颍,哥哥的好妹妹,你不该为这些事情操心,那种人心险恶的地方也不适合你,往后你可以好好读书,待长大了哥哥亲自替你挑选一门让你满意的亲事。 大宋的女子十四岁便要嫁人,超过十四岁未嫁的要缴纳钱币,所以许多人家在女子成长到十二三岁就开始议亲,大户人家还好,而贫困人家因为交不起这罚钱,通常十四岁之前就会想着法子嫁出去,就算是倒贴。 这种事,晏颍也常常听邻家做媒的妇人念叨,城南哪家的姑娘被爹娘卖给了城北一个农夫换了一头牛,城西未出阁的小娘子被城东的员外看中了用一顶小轿子从后门抬回了家做了妾。 而那媒人还经常盯着晏颍看,常夸晏颍不仅聪慧长得也水灵,只是可惜不是女儿,若是个女儿,兴许还能入个侯门公府什么的。 晏颍本就内敛,听得懂她的话却不敢斥责她的不要脸,只是在心中说着这个几十岁的老妇人见识短浅罢了。 而后老妇人说的次数多了,她才生怯的回怼了一句,你这般希望我是个女儿,可女儿有什么好,入侯门为妾,一辈子受人驱使? 这话说的那老妇人哑口无言。 你这般的见识,也就予人说媒罢了,颍将来是要考进士成为天子门生做大相公的。 分卷(11) 自此之后妇人再见到晏颍时都是面带着微笑不敢多言。 想到之前和妇人说的话,又听见哥哥这般话,于是晏颍硬着头皮道:颍不要嫁人,颍要做大相公。颍离开临川的时候还答应了私塾里老学究的女儿小珠,等日后和哥哥一样中了举人能够参加殿试入朝为官,就回去娶她。 马车车轮撞到了一个凸起的石头,车身重重的摇晃了一下,晏殊差点栽倒,晏璟撑稳着身子睁大着眼睛,因为晏颍的话,出人意料。 唐州的事情尚未解决,她也无暇再召见周通。才到唐州城中不到三日便又匆匆出了城。 周通坐在家中如坐针毡,官场之上尔虞我诈,临死关头未必有人肯帮你,何况他还是惹怒了大内最得宠的帝姬。 周通急的是睡不着也吃不下,在得知公主一行人在晌午出城离开后,跑到周家祖祠里大哭了一场。 八月的秋风打在脸上,耳畔长长的鬓发绕上肩头与束发的青色发带一同飘散在风中。 还妄想着去什么国公府!风在耳边呼啸着,李少怀嘴里喃喃着,手不断的挥着马鞭,国公府又怎会... 李少怀的青骓许是感觉到了主人的急躁,自觉的加快了速度。 东京开封府就在唐州以北,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就算是快马不作停留不歇息也是要奔上个一天一夜的。 李少怀故意择了小道,小道曲折,不但难走,就连供人歇脚的驿站都没有。且唐州到东京有直达的官道,所以一般不会有人走小道。 虽然没有驿站,但是有一家小酒馆,方圆几十里独此一家小酒馆,由于偏僻,生意也冷清。 店家夫妇本就是想过闭世的清闲日子,所以才在小道开了这么一家酒馆。 李少怀纵快马不停歇,而身后的人却越发的穷追不舍。渐渐通向山高林深之处,山涧瀑布如泼墨倾泻。 玄虚真人善诗词,元贞求问李太白的《访戴天山道士不遇》 身后响起的人声让李少怀一颗紧着的心惊起波澜,也让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纵马问着自己,停下回答还是跑?即使赵宛如身下的是千里马,但是李少怀自信,以她的骑术加上青骓的速度是能够在一刻钟内消失在她眼前的。 李太白的《访戴天山道士不遇》李少怀喃喃着滞住,收回杨鞭的手,握紧了缰绳一横,青骓高抬前肢转身,转身道: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 身后几匹奔腾的快马在纤细的手抬起时急停,马儿踢踏的声音与嘶鸣将瀑布下饮水的鹿吓的扭头跑向了沟谷深处。 赵宛如轻轻夹着马肚子上前,接着李少怀的诗,喘着气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李少怀直着身子坐在马上,润了润眼,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松。 赵宛如骑着的白马缓缓靠近她,直到旁侧,四目相对,无人知所去,愁倚三两松。 一阵风卷落满树秋叶,人声与马声皆停在这片野竹林中,竹林被风吹的沙沙作响。 簪起的秀发如泼墨散开,吹乱青丝,也吹乱了人心。 从白天到黑夜,从林浅到林深。从不见花鸟到看见被马蹄蹬踏惊吓而乱撞的小鹿。再到日落的余晖散尽新月悄然挂上树梢。 写着一个酒字的长幡挂在高木桩顶上,月光下长幡随着北风向东飘荡旋转着,原本空荡的马棚突然多了好几匹俊马。 空荡孤寂的院子频频传出马的鼻息声,酒馆后厨房顶的烟囱升起了青烟,被风吹散在这夜深人寂的山林,云雾环绕,天空下起了细雨。 你就这般不喜我,要走,连声招呼都不打?她也是匆匆骑马赶来的,没带几个人,就带了张庆和几个大内的高手。 一路上连张庆都惊疑,什么时候公主的骑术又进步了。 酒馆最好的一间房内,李少怀端坐着,内撇着头不敢往这个正在气头上的人,我不是不想与你打招呼,只是... 只是什么?赵宛如走到他身前,你倒是说呀! 李少怀将头又撇向别处,若当面道别,还能走得了吗。我要走便是走了,你追来,是为那般?硬着头,抬起对视道。 为你,你何故要留那句词!何故要赠那金钗。 李少怀坐转身子背对她,志冲说那金钗你也喜欢,我恰好又救了她便索回,至于那词...李少怀顿住,是谜题的后一句,我顺手写了。 仅此而已? 李少怀眸子黯然,低声道:仅此...而已。 阿怀,这么多日的相处,你还不够明白吗。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阿怀!这一声亲切的叫唤,深刺李少怀内心。 是啊,李少怀,你还不明白吗,李少怀在心中问着自己,失声颤道:我怕,我什么都怕,怕痛,怕失去,怕死。 我不会让你有事,更不会让你死,为什么你要怕呢? 李少怀抬起头侧视着赵宛如,你不懂...你不懂我,你不知我,你不知道我,我有...李少怀语塞,一时间思绪万千却不知该如何言起。 李少怀害怕的事情有很多,但真正让她害怕的,还是眼前这个女子,因为在乎,坦言便变得困难。因为害怕一旦坦言,赵宛如对她的所有的好感都会消失殆尽。 只是李少怀不知道,赵宛如在昨夜的梦里,梦到了前世,她们的前世。 前世的记忆频频浮现在赵宛如脑海中。 朱漆梨花木撑起的宫殿内,穿着朱色圆领公服的年轻人焦急的看着赵宛如,公主到底要怎样才可以相信少怀? 信你,我要怎么信你?女子攒着胸前的衣襟怒吼道。 这一切,难倒不是为公主所做的吗?李少怀摊开自己的双手,瞧着自己这一身朱红,方心曲领,黑靴,头顶着展脚幞头,好一副为官坐宰的模样。 可那又如何!赵宛如直挺着身子,质问道:李少怀,你骗我骗得好苦啊。你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面对着冷眼变脸的人,李少怀寒心的闭上眼,沉闷了许久,睁眼时,眸中红润,少怀所做的一切,皆只因为...喜欢公主罢了。 赵宛如驱身一震,哼,谁知道你有什么阴谋,谁知道你,是否一早就知道我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公主!仍自恃清高的昂首道。 李少怀黯然失神,冷笑,既然公主是这么看少怀的,那么,少怀与公主说一个秘密吧。 第13章 林风厌厌夜渐渐 李少怀,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嫁给你的! 殿门关上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赵宛如对李少怀的狠心与绝情。 如今回想起来,心中除了愧疚,就只剩下对李少怀入骨的爱。赵宛如走上前蹲在她身侧,轻轻的将手搭在她的腿上,触碰间手指微颤,阿怀曾问我,我为何知道阿怀内侧手臂的伤。 李少怀记得,初见记忆深刻,但是你没有回答我。 因为我知道阿怀的一切。 ... 赵宛如起身,背对着李少怀,南唐后主的皇后在次子夭折后郁郁而终,于是后主立其妹妹为后,是为小周后,小周后喜绿,常用绿宝石装饰物品。 李少怀听着,心中五味杂陈,阴沉着脸未说话。 赵宛如回转身凝着李少怀,而你李若君李少怀,是清源郡公的嫡子,南唐后主李重光的嫡孙,李正言! 昨夜梦里,前世李少怀与她所说的那个秘密,便是身世,更将脖颈上自幼带的玉奉上,说:少怀倾慕公主,可以为公主忘却国仇,家恨。但少怀唯不愿意舍弃的是对公主所爱。 可即便如此,赵宛如终是没能接受身为女子的李少怀,终究是负了李少怀。 所以这一世赵宛如暗自发誓,绝不再负她,也绝不退让半分,而我之所以喜欢那金钗,只因你李少怀。 当年太宗一杯牵机酒赐死了南唐后主,导致其后人都过着寄人篱下的凄苦日子,让太宗没能想到的是当初亲自养在膝下最疼爱的孙女最后竟也是死在牵机毒之下。 因为怕皇帝对李家人仍旧不放心,于是李仲寓将儿子偷偷送往了长春观,并让太清真人替其改名。没过多久后李仲寓便抑郁而死,年仅三十七岁,那时候的李少怀才不过十二岁,太清真人便将一切都告知与她。 咯噔一下,李少怀抬头睁着眼睛不动,而后将头撇下起身,走至窗前伫立了许久。 窗外落雨。 这才是她真正讨厌权贵的原因,她不是讨厌官场的勾心斗角,而是她恨,恨大内的赵氏皇族。 可是李少怀的心结,不单单因为她是个亡国之君的后嗣,所以她仍旧只是站着,沉闷着一言不发。 我也知,阿怀不是男儿身。 本以为赵宛如知道了她的身世,已经是让人匪夷所思的了,可没有想到...李少怀侧转头看着梳妆台上的铜镜。自己在铜镜下,身长,眉目不失英气,且自己的易容术与那梨园里的戏子比也是不差的,声音也是经过了一番苦练,按道理,应该不会被人察觉才对。 正当李少怀百思不得其解时突然想到了今天辰时赵宛如出现在了她的榻边...于是准备回头问... 还未转身,就被人从身后环住,如此,阿怀还不愿意面对我,和自己的心吗?赵宛如的手就这样环着她的腰,玉手覆上了她的胸口,广袖从手腕处滑下,露出了纤细白皙的手臂,她感受到了李少怀加快急促的心跳。李少怀亦感受到了背后的柔软与温暖。 可是我不知道你...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这么多的事情?李少怀颤说着,同时心中思绪万千,她如一只笼中鸟,跑不得,挣脱不得,赵宛如便是这笼子。 是放是关,全凭她。但,是走还是留,李少怀能够选择。笼中的鸟若垂死挣扎,笼子与鸟皆会遍体鳞伤。赵宛如不会愿意,李少怀也不会。 还记得,之前我和阿怀说的话吗? 恩? 赵宛如在她身后嗔笑,因为我是天上下凡的仙子呀。 李少怀颤着呼吸,身后的的人紧紧贴在她背后,耳后便是她轻轻地呼吸,于是覆上了自己手握住了她贴在自己胸口上的玉手,仙子哪会是你这般的摄人心魂,你是地域来的食人的恶鬼。 昨天夜里的事情,深深的刺激到了赵宛如,天下魑魅魍魉这么多,就李少怀这模样指不定到了东京要拈花惹草,光一个周家,一个周清漪就敢将她灌醉扔到床上,那东京城那些权贵们呢?再者,到了东京她便不再那么自由,李少怀跑了以第一次,谁能保证没有第二次呢。 昨夜周清漪的话给她提了一个大醒,有些东西,还是要先下手为强。 听着这戏言,赵宛如勾起嘴角轻轻一笑,踮起脚尖在她耳畔轻轻呼道:纵是,食人的恶鬼,那也只会食你李少怀,一人。 语速慢到一字一句都在撩拨心弦,还有那温热流淌耳边,刺激着李少怀那颗乱跳的心。 字画下放着的青铜小炉子熏着安神香,被风吹散,淡淡的清香充斥房间,让人意乱情迷不能自已。 李少怀深吸一口气,转身,握着她玉手的手使力将她拉扯入怀,弯腰将她横抱起。赵宛如顺势环上了她的脖颈,心中偷笑,阿怀这般做,可不像是一个出家人。 李少怀将提步的腿止住,挑起眉,这不是元贞希望的吗? 环着她脖颈的右手松开滑到她的胸口,攒着她的衣襟,轻轻的,推着,垂着,我什么时候说过了,愿意与你交好。赵宛如撇过红透了的脸。 李少怀心中咯噔了一下,任由她捶打,抱着她走到了榻前轻放下,双手撑在她头侧,耳畔长长的鬓发垂在赵宛如的胸口上,难道元贞不愿意吗? 你!赵宛如的脸越发的红了,撇着头看着窗外,不去看她。 窗边渗雨。 欲情故纵的把戏,她李少怀也会。 酒馆独处在万千大山中,微凉的雨打落了枯枝上的黄叶,打在竹林里的枯叶中,溪流涨水,山涧瀑布倾泻。 狂风呼啸在山林中,吹斜着秋夜的雨,松木竹林里不仅有风声,还有大雨唰唰的声音。 雨打在屋顶上,打上了窗户,狂风席卷入屋,烛火应声而熄,屋内只剩下淡淡的月光。 月光斜进屋内,蜀锦做的棉袍被随意的扔在地上,旁边还有浅青色的道袍,五颜六色的衣裳,批帛,凌乱的堆积在一起。 修长的手紧紧的按住了身下女子无骨的玉手,李少怀用另外一只手轻抚上她的脸庞。 是渴望,是幻想,还是欲望,又或者是贪念。出家人的戒律,李少怀的自律,此时都被她眼里这个女子所吞噬。 意乱情迷的眼中,只剩下内心深处抑制不住的欲念,此刻李少怀知道,她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再也脱不了红尘的凡人。 高耸的冰山雪原上红梅盛开,让万千花草黯然失色,只是凸起的干上之下有一道被风刮断的裂痕。 不太明显,但是很刺眼,李少怀轻轻吻了上去,还疼吗? 疼痛都已经过去了,赵宛如轻摇头,能用这些伤,换来一个阿怀,再疼都值得。 李少怀微颤着眼眸,心道:对不起,师父,少怀要违背您了。 心疼道:你不 指尖轻点上朱唇,堵住了李少怀的嘴,赵宛如不想听那些。 于是李少怀便不说了,握住了她的手,俯下身。 淡红的唇覆上薄唇,温润的柔舌滑入,一个不愿拦,一个不愿放,纠缠着不舍分离。 李少怀心中的锁渐渐打开,拥有着,感受着,赵宛如的一切。 元贞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元贞的舌也好柔软! 李少怀心道着,于是愈发的胆大,肆无忌惮的入侵着。 欲想将一切都占为己有。 唇齿相依,从唇边离开后,赵宛如急促着呼吸,微微喘着气,听得李少怀兴奋至极。 手也开始不安分的乱窜。 元贞的身子也好柔软! 窗外疾风骤雨,清泉流响声也变得急凑。雨水从檐角流落到墙角边栽种的秋菊上,细枝被压弯,水便顺着花瓣流出。 屋子内的人缠绕于帐内,突然一阵狂风卷过将撑着窗子的拉杆吹落,窗户急骤一闭。 小腹之下突来的痛让她搭在帐子上的手突然攒紧。 分卷(12) 轻颤的人让李少怀停下温柔道:弄疼你了? 赵宛如放下手,攒着床沿的绒毯轻轻摇头。 李少怀自责了一下,于是更加小心温柔着。 狂风一遍遍敲打着窗子,风吹来,窗子开起,风一走便又关上,伴着这风,窗户一开一合。 酒馆的楼下店家夫妇心善烧了盆火给张庆他们取暖,屋外雨水湿冷,而屋内干柴烈火,暖人心神。 阿怀! 嗯? 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赵宛如的手紧攒着床沿的绒毯 ,喘气道。 李少怀微抬头,你说。 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要信我! 好! 深情道:不管今后如何,我都信你,也会听你的话。 阿怀说的可是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赵宛如再没有继续问下去,轻喘着气,任由这个人在自己身上放肆,她不想这份欢愉被自己之后想问的话给破坏。 天上一夜翻云覆雨,地上一响贪欢,缠绵悱恻。 渐渐的风林静止,窗户不再开合,房内内也安静了下来,帘帐内粗喘的气也逐渐平息。 李少怀像是被掏空了身子一般躺死在床上一动不动,赵宛如侧看着她,心道:明明被吃干抹净的是我... 你说吧,你先前让我答应的事情,你之前突然不说了,是不想打搅我的兴致吧。 赵宛如身子一僵,大内教她启事的嬷嬷告诉她,男人在床上的话信不得...原以为这也只是李少怀在床第之欢时随口糊弄答应的话,没有想到她记在了心上。 暗泄一口气,还好阿怀不是男子。 赵宛如唇起,...欲言又止,贴近了李少怀身侧,把玩着她挂在脖颈上的玉,那如果我说,想要阿怀,入仕呢? 李少怀将身子翻转,枕着右手手臂,闷着头,你明知道我的身世,知道我厌恶大内 手中突然一空,暖玉滑走,赵宛如的心也随之空了一般,颤道:你就当是为了我也不行吗? 李少怀沉默不言。 看着闷葫芦的人,你就当是为了我,就当是我贪慕虚荣,想要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想要光明正大的做你李若君的妻子。 这样的话听着,实在让人怨不起来,我从见你第一刻便知道,你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女子。李少怀翻转过身子,伸手手抚上赵宛如的脸庞,神情让人心疼,抱歉,我只自私的想着自己的不愿,却未考虑到你身为女子的处境艰难。 以李少怀这般无身世可言的寒门,谁家官人会将女儿嫁她,而那些想招她做婿的,无非是看中了她的才华日后能够金榜题名。 刚还庆幸李少怀不是薄情寡义的男子,下一刻赵宛如就紧凑了心,李少怀女扮男装入仕,犯的是欺君之罪,而且朝堂之上步步危机,她有些后悔逼之过急,阿怀若不愿意,也并非一定要 我答应你! 李少怀握住她的手,与她对视,肯声道:我李少怀入仕,不为家国,不为朝廷,不为官家,权当只为所爱之人。 我李少怀入仕,不为家国,不为朝廷,不为官家,权当只为所爱之人。 这句话又一遍的响起在赵宛如的耳边,震慑进她心里。 第14章 白脸少年李若君 细雨停在了天空放白之际,雨水顺着酒楼的檐角缓慢的滴落到水缸中。 房内案桌上铜炉内的香已经燃尽。 光从窗户斜进垂帘,李少怀睁开双眼,眼前朦胧一片,抬手的时候碰到了身旁的柔软。 李少怀侧转身,看着身旁的人,猛然一惊。 视线垂落盯着榻上落红愣了好久,昨夜之事,他不知道为何情难自制,隐隐觉得昨夜房内有一种独特的清香。 散发如泼墨的人也从睡梦中醒来,侧头揉着眼睛。 昨夜,是某唐突了。 赵宛如睁眼侧撑着头,盯着李少怀,嗔笑一声,那阿怀,准备拿什么补偿? 女子本就地位低下,贞洁于一个女子而言,关乎一生。 李少怀微微闪着眸子,如卿所愿,某以入仕,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娶卿为妻。 赵宛如捂嘴大笑,呆子,你知道十里红妆的意思吗,知道大相公一年的俸禄才多少吗,知道十里有多远吗?那东京内城围城的墙才不过二十里,这十里便是半个内城城墙,岂是你入仕就有的,再者,这本就是女子出嫁时作陪嫁的,由娘家出。 李少怀挠着头,似懂非懂,那依元贞的意思,我... 傻瓜,我的意思是待阿怀来娶我之时,元贞会披着凤冠霞帔,带着良田千亩,十里红妆,嫁给你。 李少怀又变成了闷葫芦,看着她不动的闷葫芦。 赵宛如爬起,身上的被褥滑落,光滑雪白的身躯尽入李少怀眼,温暖的手盖上了李少怀修长的手,润着眸子道:我缺的,我真正想要的,只是你李少怀! 赵宛如的话深深触动了李少怀的心,看她的模样,应当自幼锦衣玉食被爹娘捧在手心吧,他们如何舍得把她嫁给一无所有的自己,李少怀一定不负元贞所望,夺元而归。 而后李少怀又低下了头,少怀自三岁时便取官府度牒出家,今为一届道士... 罪人之子,娼妓之子,戏子之子,你李少怀占哪一个? 李少怀摇摇头。 自太.祖的时候就将科举下限放宽,连白丁都可以参加科举了,阿怀真是两耳不问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只不过李少怀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前朝,道士与和尚也在不得参举之列。 但是又有何关系,赵宛如自有办法。 李少怀挑着眉憨笑,《励学篇》中言: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吗。我这不是一心读着圣贤书,不用良媒也能抱得娇妻嘛! 这是赵宛如的父亲,当朝天子所作。 你!李少怀将她说得面红耳赤,抽出手提起绣拳轻轻捶打着,不要脸,谁是你的妻。 李少怀揣着手,轻一侧头,那我岂不是捡了便宜? 什么? 李少怀直勾勾的盯着这个裸露在她眼前的女子,人如雪。 如狼似虎的眼神让赵宛如脸一红撇过头,你做什么... 既然你都说那十里红妆并非是我入仕就能拿的起的,那你还要倒贴过来,佳人协万贯家财嫁我这个一穷二白的道士,这不是大便宜么? 赵宛如听着她的戏言一愣,若真能等到那一天 上一世惠宁公主出嫁晋封惠国公主,官家赐婚,停朝三日,大婚之夜整个东京城内外城墙上升起焰火,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 是以太子的排场出嫁的,其场面只大不小。 李少怀捏着光滑的下巴思索道:想来今后就不用过着给人看诊糊口的生活了。敲着自己的手心,嘿嘿,还能不被师父她老人家念叨了。 李少怀从床上爬起,蹲到铜镜前,瞅了瞅自己的脸,朝赵宛如问道:元贞... 我说李少怀! 啊?对于赵宛如突然的脸色大变,李少怀木然。 私下没人的时候,你就不能换一个称呼? 元贞不好吗,我觉得挺好的呀,这么好听的名字,多... 听着李少怀突然变得喋喋不休的话,赵宛如凝神注视不动,李少怀伸着脖子偷偷看着帐内,那...阿贞,贞贞? 元贞是长辈才这么唤我。小字都是不外流的,赵宛如的也是,大内知道的人也只有几个亲近之人。 元贞喊出来像亲情,友情,显然她想李少怀喊的,定然不止在这一层上,友情在之前,亲情嘛自然要在以后。 好了,你刚刚唤我作甚? 你看我,脸白不白? 什么?赵宛如心疑的掀开帐帘,李少怀是白里透红极为健康的肤色,不仅白,还嫩,让人想咬呢。 李少怀连忙护住自己的脸,那你可不能咬! 哦?赵宛如趴在床沿轻浮笑道:恶鬼想食人,人还能想不让就不让的? 李少怀摸了摸自己的脸,师父常念我,读那么多书,不经商,不考科举,治病还不收钱,迟早要饿死。但随我年岁渐长,又说我这般样貌去给人家当给白脸,入赘富贵人家,也是有大把人要的。 赵宛如托着下颚,涂着朱红蔻丹的指尖轻轻的敲点着床沿,细细打量身材修长的李少怀,嗯,你师父这话说的倒是不错,阿怀这般祸害苍生的模样,放眼望去整个东京城怕也是难能找到第二人。 额...李少怀抬着头,转着脑袋,心道:祸害苍生?这到底是夸我呢还是贬我啊,那你就不怕我李少怀入了大内,被某个公主什么的看中了,逼着我娶她... 啪嗒 谁敢!赵宛如拍着床沿双手撑起。 同时眼眸也变得深邃,太宗子嗣不多,太.祖的女儿皆嫁,如今大内未出嫁的公主少之又少,能被人记起着的就只有赵宛如,就连赵静姝差不多都要被百姓们遗忘了,还有一个就是长公主。她的小姑姑,官家的亲妹妹。 她与这个小姑姑年岁相当,年幼之时一同被养在太宗膝下,备受宠爱,只可惜太宗还未来得及看她们长大出嫁就撒手人寰。 而如今官家也在替长公主物色驸马人选。 李少怀被她这突然的怒火吓了一跳,说不出什么感觉,只不过她晓得她是在紧张自己罢了,于是走近床边,拾起她的蜀锦。 穿上吧!不自禁的红透了脸,背对着坐下。 这又不是第一回 见她赤.身.裸.体的样子了,李少怀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 突然身后的衣角被人轻轻的拽了两下,喂... 嗯? 若你真的被什么公主看中了,官家赐婚给你,你会不会... 不会,我就是抗旨,就是被杀头,也不会娶大宋的任何一位公主。李少怀回的果断。 拉着她衣角的手松开,赵宛如挑着眉,心中百感交集,真的吗? 是,当年祖父被赐死,牵机酒之毒,取马钱子而作,人食之,肌肉尽萎,人不人鬼不鬼,痛苦至极。父亲寄人篱下,因此一生谨小慎微,最后抑郁而终,我怎可能娶仇人的后嗣为妻。 赵宛如跪坐在李少怀身后低着头,牵机酒毒之痛,她焉能不知,于是小声试探道:如果,是我呢... 李少怀转身看着她眼里的期待,不可能,元贞是元贞。 我是说,假如。 李少怀低头暗下眸子沉默,又变回了那个闷葫芦。 好了,不逗你了,看你这个样子!赵宛如伸出手,替她展眉。不喜她皱眉,也不喜欢她做一个闷葫芦。 我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眼前的女子,对旁人冷漠,唯独对她李少怀温柔。 阿怀总是这样笨笨的,若一个不小心,就要被人骗了去,让人心紧。 李少怀从沉闷中一笑,谁能骗我李少怀啊,你看我,文斗不输知州府学究,武比梁上飞燕还轻,哪里好骗,哪里笨了? 呵,你能从泌水上英雄救美,却不知道美人蚀骨,还在这儿得意? 额...李少怀尬住,美人蚀骨?那周通给我下药,醒来之后我看到的是你 赵宛如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你知不知道,你救了周清漪,人家却惦记着你,惦记到床上去了! 李少怀睁大眼睛大惊,瞅了瞅自己的身子,那她有... 她敢碰一下试试!赵宛如凌厉道。 李少怀松了一口气,我是女子这事,只有师父和大师姐知道,现在多了一个你。转念一想,我前日与周姑娘交谈,她不像是这种... 赵宛如一把揪过李少怀的耳朵,交谈,怎么个交谈?你认识人家多久,知道人家多少,就念念不忘了? 疼...疼!李少怀被拽斜了身子。 揉了揉耳朵委屈道:你不要生气嘛,我受邀不得已才与她说了几句话。 赵宛如的淡漠的眼神依旧,李少怀转念想了想遂往后挪了挪,好了,不提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起身下床端着手郑重的鞠躬,长春观太清真人门下虚字辈道士,李若君拜谢元贞小娘子的救命之恩。 李少怀此举引得赵宛如捂嘴噗笑,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我就饶你一回,下不为例。 刚刚的话我想到了答案。李少怀抬头,如果你是公主,我便将你从大内偷偷带跑逃走! 卷二 东京梦华,天为谁春 第15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赵宛如深知李少怀是个长情之人,可同时也多情这多情不是指她对别人多情。 就是太好了,才让那么多人都喜欢着,前世赵宛如能视而不见,是因李少怀在她心里一开始并没有那么重要,所以不怕失去。 而今生恰恰是反过来了,是她看着李少怀深爱着李少怀。 李少怀的话让她惶恐,逃,如何逃?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又逃到哪里去呢。 呐,阿怀。 嗯? 不管今后我做什么,你都要信我。 怎么又问一遍,李少怀心中思索,好,我信你。 我要你记着,不管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害你。 李少怀点头,嗯。 阿贞不想说的事情,少怀不会问,等阿贞什么时候想说了,少怀都会耐心坐下来倾听。阿贞不喜欢的事情,少怀都不会去碰,不管阿贞做什么,李若君李少怀都会一直陪着,一直站在你身后,不离,不弃!李少怀说的很认真,眸子里尽是坦诚。 分卷(13) 赵宛如突然觉得,前世历经磨难看清了所有里只有相识,相知,相爱李少怀,是她做的最正确的事。 几日后,东京城西。 从万胜门入城,禁军持刀于街道两旁驱赶人群开道。 街道右边一家临街的茶坊二楼处,小火煮沸茶水,雾气环绕,一只极为漂亮的深色茶盏静静躺在窗边桌子上。 这是哪家王侯出行,阵仗这般大?按着记忆算,李少怀这是第二次来东京。 对于一些富贵人家的大排场出行她都是不屑一顾的,今日这出行比她以往见过都要壮观。 拥挤的道路一下变得安静无声,四匹骏马拉着一架富丽堂皇的马车,稳稳的行驶在街道中央,赵宛如拿起茶盏走到李少怀身旁,撇了一眼楼下骑马走在最前的人。 随口道:天子驾六,诸侯驾四,天子子嗣与诸侯同列,出行能让殿前副都指挥使亲自接送的自然只有大宋的长公主。 大宋的长公主,天子的妹妹,万寿长公主赵衿,先帝最宠爱的小女儿。 李少怀挑着眉头,望着骑在马上的人穿一身朱色圆领公服,殿前指挥使... 怎么,你对他... 不是,李少怀否定的极快,我看着他的年岁与我相差无几,这般年轻就身居要职...应当颇有些本事。 赵宛如对这个道貌岸然的小人认之,熟之,也恨之,她如今知道他内心丑陋的一切。 眼前这个春风得意的人,因为父亲的举荐入了三衙,但是只在步兵后营,而后辽国侵宋才得机会随官家亲征,在战争中骁勇善战,屡立战功被官家赏识,后又因为刘皇后的推举受封殿前副都指挥使,晋忠武将军。 父亲丁谓因巧渡黄河,机智退敌而被提拔为右相,可谓父子同封。 在此之前,百官不得入大内后苑,而赵宛如深居简出,他们是没有见过的所以上一世赵宛如对他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确实有本事,而且... 秋风从汴河吹来,卷起车内的珠帘,恰好马车内的赵衿斜靠在左边车厢,远远望去对面的楼上有个极为熟悉的人影。 恰好一眼对视。 茶盏落在桌上,碗底绕着桌面转了一个圈,颤停在桌上。赵宛如俯下身扑在李少怀的怀中。 你...女子身上的清香扑鼻而来。 嘘!赵宛如在嘴边比划着手势。 李少怀喉间滚动了一番,双鬓后的耳朵红透,侧看过楼下。 原来楼下赏心悦目,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玉女额前画着一瓣花,颈下对襟蜀锦上也绣着花。 停车!马车内赵衿柔声道。 丁邵文夹了夹马肚子调头,公主? 赵衿掀起右边的车帘探出,抬着头,丁绍文扯着缰绳后退,将视线让开,侧转身子与她一同看向茶馆二楼。 赵衿再次对上的,是李少怀温柔的双眸与浅笑,熟悉的人影变成了一个温润如玉的道长,眉目如画,于是颤眸道:这个道长,真是如山似玉一般俊秀~ 李少怀眼前这人,是杀害他仇人之女,但是这女子看着怎么样都是温柔的,一颦一笑,似花也似水,仔细看着眉目间好像与元贞有点像? 不过面容是不一样的,李少怀知道,身下怀中的人身子单薄瘦弱,而马车内的人 李少怀淡唇轻起,云想衣裳花想容。赵衿听不见她的声音,但是从口势中估摸出了这句李太白言杨贵妃的诗。 见长公主如此这般夸一个道士,丁绍文心中凝神的看着李少怀,揣摩着心思后准备唤李少怀下来。 还从未有人敢这般轻浮的言她,于是赵衿羞涩的放下车帘躲回了车内,走吧。 丁邵文横了一眼楼上,驱使着马,挥手。 马车上女子的反应让李少怀会心一笑,见马车后面跟着的禁军走远后,轻声道:这话,我不是言给你听的。 转低头就见着抬头的赵宛如瞪着她,那你是说给谁听的? 额自然是说给阿贞听的。遂伸手挑起了她的下颚,名花倾国两相欢。 赵宛如听着脸上浮现一抹羞涩,撇开头道:你不要脸!于是起身走开。 李少怀手中一空,将手放下后注视着赵宛如的侧身,轻声一笑,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赵宛如转过身子正对着她,你何时学会了这些油嘴滑舌的东西? 李少怀愣住,旋即冤枉道,这哪儿是油嘴滑舌,这李太白言杨贵妃的清平调一共三首,我觉得,每一首都适合阿贞。 阿怀这般言我,是想做唐明皇吗? 哎~李少怀抬手,少怀可比不得缔造了开元盛世的唐明皇,倒是元贞你这名字开元,贞观。李少怀想来元贞的父亲应该也是个雄途大略之人。 如何比不得,在其位谋其政,天下非君一人之天下,无贤臣何来明君?并非只有做天子才可造就盛世。 赵宛如的话让李少怀听得震惊,元贞的见解...李少怀凝着她,少怀指的不是唐明皇的治国。 那是什么? 任他如何的宠爱杨贵妃,可最后还是负了。 若非国将不国,朝臣劝阻,我想唐明皇是绝不会要杀她的。 李少怀冷笑一声,对那些将亡国之由推到女子身上的人不屑,我从不信女子能够左右君王,迷惑君王,若非是他最后居功自傲,贪图享乐,私欲心起,何来安史之乱,何至于身为皇帝连个女子都护不住。 我不要做唐明皇,你也不是杨贵妃,在我眼里,你比那杨玉环可要好看多了。这才是李少怀真正的意思,我不要江山,我只要你! 赵宛如笑着,你就不怕她从土里爬出来将你害了? 李少怀哈哈一笑,我不怕,因为我知道,元贞是不会让她害我的! 是啊,我不会让任何人害你,赵宛如心中默念。 外城万胜门到梁门内城,再到大内的西华门,马车止步于大内,丁邵文也就能交差了,于是在西华门前下马。 躬身道:臣家中还有些琐事。 按制从外地回京的公主都要先回大内拜见长辈,先帝早逝,长兄如父。 宫人搀扶赵衿稳步下车,虽为公主,但是身上穿着的只是最普通的蜀锦,这一路麻烦将军了。 公主客气了,能替公主与官家办事,是臣下的荣幸。 赵衿点着头,从西华门出来一干内侍省的宦官宫女将她簇拥着回了宫。 丁邵文上马带着禁军奔回丁府。 朱色公服打眼,而马后跟着小跑的禁军更是增其威风。 大宋的京官不给分配官舍,留任的京官多自己买房买地居住,官多房少,所以内城地价房价极高。即使任以高官,两袖空空的官员也不少,于是就出现了租房。也有不少官员买房在外城,甚至是郊外。每次早朝前摸着黑就要起来赶赴内城。 许国公府离大相国寺不远,附近也是贸易区,有夜市。赵宛如带着面纱坐马车沿着内城城墙到了朱雀门,过汴河时听见酒肆里有人在言论。 一茶客朝着禁军奔离的背影问道:刚刚那个红衣小将军是谁? 那个马上的? 茶客点头。 那可是参知政事的长子,官家的新贵。 是那个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没有因此入仕而是去参军了,结果立了大功的忠武将军? 回他的人给着眼神点头。 茶客惊讶,怪不得,这么威风! 爹是刚刚被提拔为副相的参知政事,而他自己又作战骁勇颇有将才,官家能不器重嘛,才二十出头呢,就授了殿前副都指挥使。 知晓更深的另一个茶客浅浅的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丁家四子,就数这个长子最厉害,不仅长得端庄而且是文武双全的奇才。 众人点头,十分羡慕道:这般天之骄子,真不知道哪家姑娘能够配得上。 茶客放下茶盏,这还用说嘛,一定是咱们圣上最宠爱的惠宁公主,二人郎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呀! 他们再次点头。 赵宛如从马车上下来,张庆下马过来躬身道:要不属下去将那些扰人的苍蝇打发了? 酒肆朱门里的谈论左右都是一些内房趣事,闲着无事做的人便喜欢坐下来谈论这家未婚公子适配哪家姑娘,哪家姑娘到了适婚年龄还没出嫁。 更闲的人则是打起了做媒人的注意,给自家的未婚的兄妹留意物色,省的交那不必要的罚钱。 赵宛如摇摇头,既然你都说是苍蝇了,那我们何必为这些不讨人的东西起干戈。 是。 许国公府就在前面,皇帝御笔亲书的牌匾高挂在大门口。 第16章 古来非嫡长不立 参见惠宁公主。吕蒙正拖着病体亲迎赵宛如,看向赵静姝时满布皱纹的老脸滞了一下,这是,三公主? 三公主赵静姝穿着一身浅青色襦裙,竟然将惠宁公主给比下去了,吕蒙正感叹,当年那个在他褪边追问个不停的小丫头如今都长成大姑娘了。 赵静姝侧身道:志冲拜见吕伯伯~ 吕蒙正撑着身子就想拜下,使不得,二位公主折煞老臣了。君臣父子,他是骨子里的保皇派。 吕公是肱骨之臣,朝之栋梁,又是长辈,理应如此。赵宛如过去托扶,关心道:伯父在病中,应当好好修养才是,宛如给您添麻烦了。 一声声伯父喊道当真感动着这个三朝元老了,连忙拱手,臣不敢,二位公主能够来我这国公府,国公府蓬荜生辉。 长廊尽头有一座别致的小苑,是吕蒙正亲自安排的居所,公主前些时候传给臣的信? 还请伯父帮忙。 公主此行回来,官家不知道吗? 不瞒伯父,宛如暂时还不想回大内。赵宛如说的有些难为情,意在想让吕蒙正帮着隐瞒。 不过不是她不想回就不用回的,她还不知道小姑姑到底有没有瞧见她。小姑姑与父亲两兄妹关系一向好,自己又是父亲的掌上明珠,难保小姑姑不会告诉父亲。 东京城向来权贵居多,公主还是小心些为好。出于长辈对后辈的关心,公主若是想出去散心,吩咐一声即可,带些府上的下人。 有张庆在,还请伯父放心,只是这几日要多多劳烦您了。 吕蒙正是看着赵宛如长大的,如今她南游一遭,像是变了一个人,那股桀骜不见了,相反的是成熟稳重了许多,摸了摸白长须道:既是公主所托,臣定然尽心力。 多谢伯父。 外城,汴河从西水门入城,过内城流向东南,东京城西水门的汴河上游地是闹市区,酒肆,瓦舍。 李少怀选了一家离闹市不远又临汴河的旅舍入住。 临河的窗子打开,一眼便可以望尽汴河风光,金梁桥宽大却还是挤满了行人和车辆,望着只有栏板的驴车上高耸的遮尘布,李少怀好奇,他们运的是什么? 打扫房间的伙计顺着望去,嗨,如今已经是秋日了,秋收冬藏,都忙着储藏冬菜呗。 李少怀似乎不太理解,伙计抽回白毛巾,听真人洛阳正音里带的口音,是江南一带的人吧,江南可是好地方,冬暖夏凉。 大宋延续前朝,以洛阳正音为官话。 某,生于金陵。 伙计愣了一下,没有感到尴尬反而笑了笑,至今秦淮见,礼乐秀群英,可见金陵也是个好地方。而杜牧作《泊秦淮》一诗更使得淮河名盛于天下...只不过鄙人倒是听不出真人有半分金陵的口音。 李少怀转过头颇有些惊讶,你倒是懂的不少。 伙计摸了摸脑袋,憨笑,小的幼时也喜诗词,读过两年书,后因家贫,实在没法才出来讨生计。 李少怀感慨,东京城的繁华今日他算是见识了,连个杂役仆人都能念些诗词出来,金陵雅言我自是会的,只是常年呆在江南。 听道士的意思大概是第一次来东京,真人是不知道,东京城上至官员下至百姓都会在秋日里储藏过冬的蔬菜。闹市区的北边,真人可要好好去游玩。 有什么不同之处? 那可是夜市,不禁宵夜。 李少怀摇摇头,就着他刚擦好的椅子坐下,对于闹市她不是厌,只是没有兴趣。 入夜,万家灯火,东京城内亮如白昼。 汴河流入内城穿过第一甜水巷,丁府的大门敞开,几架马车陆陆续续从巷子里驶离。 封爻司陈尧叟的家就在旧曹门内的界北巷中,马车直走一段大街道右拐便到了,前不久下去江南探亲的次子陈陆阳也回来了。 家主,丁参知的四位郎君到了。 翰林学士钱怀演的家在外城以西的金水河北岸。 学士府的后院今日热闹,钱怀演之妻四十寿设宴水席招待各路官员家眷,一直到入了夜,宴席散后新任参知的四个公子才匆忙赶来。 钱怀演不但未生气且更加热情的招待入座。 大户人家的厅堂内一般都设有珠帘或是镂空的屏风。有些大的厅子还有两层,二楼中间挖空,两边设廊道摆下珠帘,以供主人家观宾客选人才或选婿。 钱希芸比划着堂上那几个年轻公子。 那个带玉冠的... 那是右相府的长子丁绍文,虽不是嫡出,却深得官家器重。 丁绍文相貌堂堂,在众兄弟里才貌最为出众,又是长子,钱希芸平淡的眸子里有了些闪动,不过也只是闪动,还不如我师弟呢,我师弟比他有才,又比他好看。 ... 钱希芸走了几步看向第二个座位。 那是次子丁绍武,是正妻所出的嫡子,去年在武试中拔得头筹,这次退辽有功,授宁远将军。 分卷(14) 丁绍武留着粗胡子,黝黑的肤色,脸上棱角分明衬的不算太丑,钱希芸向来不喜欢武夫,五大三粗的,脸太黑太丑。 见女儿这般挑剔,钱怀演吸着长气摇头,嫡三子,丁绍仁,与丁绍武同胞,去年中了解元,如今翰林院各学士很是看好他。丁绍仁是他的学生,生的还算端庄。 次子与三子是同胞兄弟,一文一武,各有造诣。但是最突出的还是长子丁绍文,文武双全,也是钱怀演最看中的。 希芸瞧瞧哪个如何? 钱希芸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看去,倒是白白净净的,不过还是没我师弟好看,而且看着孱弱的样子... 望着兄弟四人里最小的老四,丁绍德穿的齐整,脸上干净的胡渣都没有,样貌清秀。可是吃起饭来狼吞虎咽的,就如一个没有教养的孩子。于是钱希芸眉头深皱着摇头。 那正是你要联姻之人。钱怀演沉着脸不悦,而后又道:参知的四子,丁绍德,小你四岁,虽是庶子,但是... 什么!钱希芸大惊,这人孱弱也就罢了,还是个庶子,爹,你要把我嫁给一个庶子? 庶子怎么了?钱父一脸不悦。 爹,我可是你的嫡亲女儿啊! 是让你过去做原配正妻,又不是让你过去做妾。 我不嫁,爹要是见过了我师弟,就不会想着将我嫁给相府的公子了。钱希芸嘟着嘴背对着父亲。 你那什么师弟人在哪儿呢? 钱希芸回来都好几月了,托师父写的信明明一早就传去了,如今李少怀仍旧杳无音讯。她扭捏着答不上来。 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你说不嫁就不嫁的。 古来非嫡长不立,若非要嫁,那我也只嫁丁邵文。四子里,如今就丁邵文最有出息,这般年轻就身居要职。 你!钱怀演急了,敲着自己的手,那忠武将军岂是...岂会看上一个出家的还了俗的妮子,钱怀演自认为自己的女儿容貌端庄,奈何那丁邵文是人中龙凤,岂会看上一般人家的女儿,参知是圣人跟前的红人,圣人有意将惠宁公主下嫁丁府,而人选只会是丁邵文。 即便惠宁公主不会嫁,如今大内还有个万寿长公主待嫁呢,官家最近也在各家新秀中留意合适的人选。 钱希芸极为不满与不屑,说来说去,还不是人家看不上咱们,那就更不要嫁了。 这事由不得你!钱怀演甩着袖子下了楼,赶赴楼下的宴厅陪酒。 钱希芸负气带着婢子回了房间,入房的时候狠狠的甩着门,一个庶子,凭什么让我嫁给他。 婢子拉耸着肩,胆怯道:二姑娘... 干什么? 东京的人都知道丁相公家四个儿子就属四哥丁绍德最不成器,文不成武不就的,生母身份又卑微,所以不受人待见,就连生父都懒得管他,而他自己仗着自己父亲是高官整日里游手好闲的。婢子抬着眼睛望着钱希芸,说句不太好听的,他如今与城西那些痞子无异。 这话说的钱希芸当即提不起来气,僵坐了下来,我该怎么办啊! 家主能看上他,无非是因为如今官家重用右相大人,是朝中的新贵。 难道就因为如此?可是荫封也轮不到他这个庶子啊! 姑娘~婢子提点着她。 钱怀演之所以让她还俗回来,想的便是与丁家联姻,而她只有两个女儿,长女早嫁,如今只剩下次女钱希芸。 钱希芸横拍桌子,我是绝不会甘心当他联姻的棋子的! 酒过三巡。 今日祖祭所以来迟,还望学士海涵。丁邵文举止谦和有礼,既有武将之能,也有文人之才。 指挥使客气了,你们能来钱府老朽已是惊喜。 绍仁多谢恩师的栽培!丁绍仁去年中举,特意提及栽培之恩,只因明年春闱省试钱怀演是主考官之一。 绍仁之才,足以登甲,切勿怠慢温书。 丁邵仁抬手微躬身。 丁绍武也随同着合手作揖,干净利落。 唯独丁绍德依旧坐在座位上无动于衷,钱怀演伸着脖子,四郎这是? 四弟,四弟!丁绍仁满脸嫌弃的推了推脸泛红的丁绍德。 丁绍武见状作揖替丁绍德圆场,学士不知道,我家老四最爱喝酒,没喝过府上这么好的酒,这才贪杯了些。 哈哈哈,老朽还以为是对府上招待不瞒,此酒出自丰乐楼,名为眉寿,府上还备有不少,若... 恩师不必,老四也就图个新鲜,他去谁家都一个样丁绍仁话还没说完声音就低垂了闭嘴,因为二哥丁绍武瞪了一眼说了实话的他。 四郎,率性呀!钱怀演摸胡须笑笑,深邃的看着丁绍德,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可是这正宴上醉酒实在太过失礼,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心中极为不悦。 深思,难不成这丁绍德真的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人?对于答应的婚事,钱怀演有些有些打退堂鼓。 而今日丁府四个公子一同来,也只是陪同丁绍德来见未来岳丈的。 第17章 庶子不易人心异 一番客套后学士府送客,门口河岸旁停靠着车马。 绍德,你喝多了!丁绍武一路上连拖带拽的费了一番功夫哄丁绍德出来。 丁绍德的随从喜福见状忙的从丁绍武手中将郎君接扶了过去。 丁邵文回头瞧着四郎那醉醺醺德样子,横眉竖眼怒斥,你看看你,成何体统! 今日这这一遭乃是爹爹苦心安排,你不好好表现也就罢了,你还要在钱怀演跟前醉酒失态,你... 好了,兄长就莫要怪四弟了,许是四弟他不想,才借醉酒...丁绍仁劝阻着,结果只是火上浇油。 你有什么资格不想,也不掂量掂量着自己,翰林学士府是什么人家?那是世代官宦的腐书网,他能将嫡女嫁给你已经是委屈了。丁绍文指着丁绍德是很铁不成钢,你呀你,真是朽木,何时能够让我们少操些心!言罢甩着袖子上了马车。 我倒是觉得老四做的可行,那钱怀演不也是看着咱父亲当了大相公,哥哥当了指挥使才答应的婚事吗?丁绍武直言的说着,旋即朝丁绍仁解释道:老三,我不是有意要诋毁你老师... 我知道,随从扶着丁绍仁上了马车,他扭头,二哥也要快些回去,莫放任那伢子了,一会儿晚归了又要挨训。 丁绍武点头。 这个家中,几乎所有人都不待见西苑一角小院里的母子,唯独这个皮肤黝黑的二哥关怀着他。丁绍武是嫡子,如今又入了仕,他们母子得他照顾也过得比以往好些了。 头一辆马车从城北沿着金水河驶离,丁绍武回看着四弟,好了,咱们也回去吧! 马车摇摇晃晃,丁绍德靠在车窗旁躺着,眼神迷离的盯着窗外。 四郎,你告诉二哥,你装醉,是不是不满意爹爹给你选的这门亲事? 丁绍德瘫坐着,二哥以为呢? 丁绍武自幼好那刀枪棍棒,极厌书本,对那些客套的东西更是烦之,听说学士府的小娘子刚从江南的长春观还俗回来,若真是像大哥说的那般好,大哥与老三也尚未婚娶,为何偏偏选了你这个年纪最小的。 爹爹只是,想拿我与学士府做儿女亲家罢了!十多年来,丁父也未曾正眼瞧过他们院子一眼。 丁绍武握着拳,你也莫要恼了,再不济,你也是我们丁家的儿子,不愿娶就不娶,什么腐书网,咱也不稀罕,回头啊我去找你二嫂,她娘家那边未出阁的小娘子多,门第也不比学士府的差,亦不乏名门之后。 二哥待绍德好,绍德心领,也真真感激哥哥,只是绍德的婚事,还是想由着自己心意。 丁绍武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憨笑,咱这四兄弟,老三学着老大的作派,老大的为人你二哥我向来不喜,老三嘛太过于奉承老大了,也就四弟你与我合得来些。 哥哥生性耿直,亦不像大哥与三哥那般。 丁绍武哼哧一声不悦,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当年若不是我发现的及时... 丁绍德打断着二哥口无遮拦的话,哥哥切勿再提起这件事,人心各异,不得不防! 丁绍武顿住点点头,颇为心疼的看着弟弟,这些年,也真够你辛苦的。他俯身,小声道:听大内那边的意思,明年的殿试有意给两位公主选驸马,圣人看重父亲钟意大郎,到时候等他当了驸马开了府,你这日子呀也就能好不少了。 丁绍德点头。 大哥丁绍文只是表面温和,在府内的时候常摆着脸色,对于这个四弟更是。 秋夜的风轻轻略过车窗,丁绍德覆上手轻轻咳嗽了几声。 丁绍武皱着眉看着弟弟苍白的脸色,哎,你这毒药落的病,请了那么多大夫医治,总也不见好。 大夫不是说了嘛,这咳疾是根,无法治全的,哥哥不用再耗费钱财去请那些名医了。 你不让我说他,也不让我请人给你治病,你呀你,就是太能忍了!丁绍武坐着扭动了几下身子,心中不爽快。 丁绍德温柔的笑着,如此也好呀,我整日吃喝玩乐,无拘无束,也不用看人脸色。 你这身子,幼年的时候遭毒伤了元气,还要去学他们饮酒...丁邵武长叹一口气,拿他没辙,我一会儿让你嫂子给你做点补身子的汤。 丁绍德眯眼一笑,心暖道:弟弟谢谢二哥哥! 诺大的丁府于丁绍德而言不过就是一个用来遮蔽风雨的冰窖,躲避风雨却依旧寒冷,唯一的温暖便是母亲与二哥二嫂。 马车行驶到金水河南面的夜市,夜市热闹非凡,过道拥挤,马车停停走走。 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清风入眼眸,山河入画,映着五颜六色的瞳孔里,多了一个浅灰色的身影,那身影顺着眸子从左至右。丁绍德探出车窗,人影消失在人群。 坐回车内后喃喃自语道: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 虽说的轻声细语,还被丁绍武听见了,这句不是《世说新语》里刘义庆说的一句话么,怎的,四弟这是瞧见了什么?丁绍武虽不喜书本,可也是进士出身,自幼耳濡目染了不少。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丁绍德浅笑,白皙干净的脸上浮现出两个豆大的梨涡,没什么,我只是看到了一个道士。 道士?丁绍武不解,何时你也关注起道士...了。旋即盯着丁绍德一怔,老四,你该不会是想要出家吧? 你整日流连那些勾栏瓦舍也不过是装装样子,但是你这每次都无动于衷的,莫不真是清心寡欲不贪恋红尘了想要出家吧?丁绍武只是这般说着,打心底还是不希望丁绍德与勾栏里那些娼妓有染的。 丁绍德一愣,兄长想什么呢? 难道不是? 丁绍德摇摇头,我只是看到了一个美道士! 美道士,这是个啥子物什,你说你到底是不是想不开了要出家,你告诉二哥! 丁绍德有些无奈,二哥,真不是,弟弟我姻缘未到,再说大哥三哥不都没娶吗,待时机到了,自然就来了,急不得。 他倒不是着急,丁绍德今年才不过虚岁十七,只是对他这般隐忍的性子担忧,若是你有看中的记得告诉你二哥我,我给你把把关说道说道...丁绍武突然想着自己这笨嘴,敲打着头,笑道:我让你嫂子去~ 马车行驶在半道突然不动了,喜福卷起车帘恭声道:郎君,今夜人实在太多将这路都堵死了。 这可如何是好,爹爹出门前吩咐不可太晚回家。丁绍武出车厢张望着,晚回去了老大又有理由到爹爹哪儿说道你了。 丁绍德则不以为然的下了马车,这路也不通,折道的话也要费时间,还不如下车散散心,待这路通了咱再回去! 前面密密麻麻的人群,人都是推搡着走的,丁绍武无奈,只得也下了车。 二哥平日里不是在军营训练,就是在家中习武,可也曾到这夜市来过? 望着外城玲琅满目的夜市,丁绍武摇摇头,哪儿有时间,你小侄儿又刚学会走路。 我二哥哥真是贤惠的夫君!丁绍德爽朗一笑。 你快别说了,每日都被你嫂子念叨着,哎! 丁家四子就属丁绍武娶了妻育有一子,所以在家中的地位就算是丁绍文也不敢指使他。 虽五大三粗,但是为人忠孝,对妻儿又极好,故夫妻和睦。 嫂嫂管的严...丁绍德捏着自己的下巴,旋即眼珠一转拉着丁绍武带着喜福拐进了夜市的小巷子里,巷子狭长,只得供一个人走,道路错综复杂,足足拐了好几个路口到了一个胡同尽头。 丁绍德推开阴暗的门,门外连个灯笼火都没有,漆黑一片。而开门的一瞬间,屋内的光直刺人眼。 丁绍武愣住了,这里外面明显是个民户,而里头却被打造的富丽堂皇。 赌坊?丁绍武大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四弟拉扯了进去。 你不要命了!丁绍武斥责着他,你明明知道爹爹最厌恶这些东西,咱们是仕宦人家,不能知法犯法。 自太.祖开国以来便制定律法,凡在京城赌博的人由开封府捕抓到一律处斩,凡匿赌徒不报着同罪,开柜房着并且同罪。京城以外犯赌博之罪的一律发配充军。 可见这赌罪之重,也可知丁绍武现在慌乱的心情,拉着弟弟就要出去。 哎呀二哥,这座赌坊后面有大内的人坐镇,太.祖的时候就在了,官府是不敢管的。 分卷(15) 即便如此,丁绍武仍旧担忧,你什么时候染上这恶习了? 没有染,只是无聊罢了。丁绍德看着二哥直勾勾的盯着他满脸的不信,叹气道:多年前娘亲患病,找大夫又需要钱,家中那些人巴不得我们母子病死饿死。 你怎么不予我说? 哥哥忙着温习书本应举,娘亲让我不要麻烦你...我没法子。说罢丁绍德从怀里掏出钱袋子。就赌两把,让二哥你见识见识。 这两年丁绍德年岁渐长,经常在丁父眼前晃悠便也被丁父记起来他还有这么一个小儿子,加之与学士府有意结亲,小院里的日子也就宽裕了不少。 丁绍武无奈的摇着头,这有啥可见识的,每年元旦开观扑三日,场面可比这个大的多。 二哥我跟你说,我能听得这骰子的声音。丁绍德得意的笑着。 骰子的声音?丁绍武震惊。 买定离手啊,买定离手! 丁绍德撑在赌桌上闭眼听着,覆在丁绍武耳畔低声道:哥哥信否,二四六,大! 于是扔了一锭银子,揣起了手笑盈盈的看着。 从赌坊里出来后,丁绍武百思不得其解,十分好奇道:绍德,你是怎么能听见那骰子点数的,这般神! 赢了钱的丁绍德格外高兴,故弄玄虚,想知道吗? 丁绍武点点头。 不告诉你~于是将钱袋子揣好,蹦跶着出了巷子。 如一个孩子一般,让丁邵武看着十分无奈的摇了摇头。酒楼巷子拐角间,丁绍德着黑色靴子的右脚悬空,后撤放下弯腰拾起了地上的一团白。 见着是凤玉,丁绍武道:哪家姑娘掉的玉佩,应该是还有一半吧...不过样式倒是极为普通的。 丁绍武见过的宝玉数不胜数,显然弟弟手中捡起的在他心中是次品。 能把我的玉佩,还我吗? 手掌托起的玉佩吊着青色的流苏,连同头顶的红栀子灯,被清风微微吹拂摇曳,丁绍德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一副水墨丹青。 啊,哦!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提着玉佩的绳头轻轻放到女子掌中的帕子上。 第18章 阮郎何事不归来 东京繁华,燕馆歌楼,举之万数。 丁绍德就常流连于酒楼与茶坊,而东京城里的酒楼内门道,远要比看上去的深。普通的酒楼一般都建造得极高,将二楼中间腾空,地底搭建戏台,使得二楼为观戏最佳之处,设有护栏,里边有房。 有些大酒楼与茶坊会在楼内养着娼妓,用来陪酒甚至陪客,被称作庵酒店,花茶坊 也不是所有酒楼与茶坊都设娼妓陪酒,为了区分,一般有娼妓的酒店与茶坊无论是天晴还是下雨都会在门口的红栀子灯上放个盖头。 这些不过都是些普通的酒楼罢了,而真正的妓馆,只有达官贵人富商等家底殷实之人才能消受的起。 东京开封府附近这种酒楼与茶坊最多,最大最为出名的还是要属樊楼,但是樊楼人多复杂,又吵闹,所以丁绍德喜欢来这城西的夜市。 反正丁相公家的四郎,东京城大部分人家都认得。 这不是四郎嘛?茶坊内出来一个妇人,瞧见了丁绍德如同瞧见了财神一般两眼放着光。哎呀,莫不是想臻臻了? 茶坊的牌匾上写着,俞七郎茶坊,可知这个店家姓俞,而这妇人正是茶坊的老板。 老板娘一拍手掌拉着丁绍德入了楼,嗨呀,赶巧了,今儿啊臻臻刚好回来。 听她的口气,似乎与丁绍德很熟。 丁绍德被强拉着入楼,等他出来时,刚刚那女子早已经消失不见。 四郎~ 身后柔声响起,丁绍德转身,眸中的迫切消失,转而温柔道:你怎么下来了? 听妈妈说四郎到了,却不见你上来,所以我便下来了。 你便是四弟提起的臻臻姑娘?丁绍武上前将丁绍德往后拉了拉护住。 女子侧福身子,是,不知您... 这是我二哥。 原来是丁将军。她再次福身。 丁绍武打量了女子一番,转而对弟弟道:好了绍德,时辰不早了,晚归爹爹真要责罚了。 女子听言挑眉道:今夜四郎不留下嘛? 丁绍德摇摇头,最近府中有些事情。从怀中掏出了钱袋扔给了柜台旁的妇人,我这几日虽没空,但是臻臻的时间我全要下了,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们不许拦! 惦着厚重的钱袋子,听着里面银锭子的摩擦声,老板娘笑弯了眼,当然了,咱们臻臻呐就专候着衙内您呢。 嘱咐完后丁绍德跟着丁绍武上了马车。 四郎何时再来?女子将焦虑不安写在眉梢。 丁绍德蹲在车帘口沉默,被爹爹指婚学士府的事情,外人还不知晓,所以他没给答复。 金水河流入大内,万寿长公主今日回宫,升平楼内设家宴为其洗尘。 能够赴宴的嫔妃几乎都是天子宠妃,天子独宠皇后,所以来人不多。 赵恒为先帝第三子,比这个幼妹大上二十几岁,而万寿长公主自幼与先帝长得极像,又温厚懂事,深受先帝疼爱,赵恒也是将这个妹妹视作女儿一般的捧在手心。 嘘寒问暖后,赵恒旁坐的刘娥突然伤怀道:要是元贞与元蓉也回来了该多好。 两旁下座的贵妃与宸妃听着色变,杜贵妃乃是赵静姝的生母。 刘娥这话也勾起了赵恒对女儿的思念,于是转头对周怀政问道:张庆那边可有消息? 回圣上,张庆那边书信来说已经在路上了。 赵恒听着侧过身安抚着刘娥,已经在路上了,圣人也不用太过担心,想来她们也快回来了。 山高路远的,江南折返东京上千里。 听懂了她的怨言,朕命人率神策军的禁军去接,你总该放心了吧? 那也要选个靠谱之人。 赵恒摇着头招了招手,周怀政走近,传朕的旨意,让殿前副指挥使丁绍文带一队神策军从官道去江南迎接惠宁公主。 是!周怀政替丁绍文叫苦,刚从西边的寺庙里接回万寿长公主,这不到一日就又要下去江南接惠宁公主了。 丁邵文圣眷隆宠,看来这个驸马人选,板上定钉了。 赵衿夹了一小块菜覆手吃下,擦了擦嘴角后笑了笑,说起元贞,今日我从西水门回来时路过一家茶坊,似乎见到了一个与她长得极为相似的女子。 与元贞相似? 赵衿轻点头,只是等我想看清楚时,不见了踪影。 莫不是这妮子回了东京不让人通禀? 刘娥细思着,元贞这孩子心性,想必是这大内闷着她了,圣上你也该关心关心你的闺女了。 朕知道了,待明年从春闱的举子里物色人选,朝中各大臣家中优秀的郎君朕也一并留意着。赵恒沉着脸,只是象征的说着,心底却是明白着呢。 刘娥早就看上了丁谓家的大郎,先前派丁绍文去接万寿长公主已经是惹她不喜了。 给女儿看中的夫婿怎能大庭广众之下去接旁人,就算这女子是他的亲妹妹,但那丁绍文与赵衿皆未婚,难免会让不知情的人乱嚼舌根。 还有衿儿,先前朕忙着处理辽国一事,耽搁了你些时日,若是有看中的郎君就告诉朕。 多谢三哥。 这段时间朕会多多留意,不过也不急,爹爹在世时便叮嘱,你与元贞的婚事都要仔细着。 思来想去,赵恒又补道:明年的琼林宴你与元贞也可亲去挑选。 赵衿起身侧福着身子再次答谢。 赵恒侧转身子对着身后的宦官令道:给周怀政带话,让丁绍文不用去江南了,惠宁公主在东京,让他务必找到公主暗中保护,如若公主有什么闪失,提头来见。 是。 内侍省的宦官一路小跑追赶即将出宫的周怀政。 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在东京外城。丁绍武拉着弟弟,光顾着焦急也没个轻重,你老实交代,你是否与那花茶坊的娼妓好上了? 丁绍德本就体弱哪经得二哥这个粗鲁汉子的拉扯,于是使着力的挣脱。 之前还担忧四弟是不是想出家,这下可好了,你莫不真是看上了那个娼妓? 哎呀,二哥!丁绍德甩手,什么娼妓,臻臻她不算是...东京的青楼妓馆数不胜数,娼妓又分几等。 上等为官府设置的官妓,入乐籍,学习歌舞供官员设宴时,表演观赏用。太宗时期都有不少大相公带妓游湖,故而招妓之事很是寻常。 而这种茶坊内的娼妓一般都是最低下的私妓,且不说丁家是仕宦人家,就是丁父那个脾气,即便平日里放纵着丁绍德,任由他在外胡来,但若真要带一个市妓回府,估计要被打个半死。 臻臻她只卖艺,而且青楼里娼妓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糟,臻臻她饱读诗书... 你糊涂了?丁绍武怒斥,老三与府中的一个家妓私通,你忘了爹爹是怎么罚的吗? 参知府上也养了不少歌妓,以供待客。 丁绍德摊摊手,二哥放心吧,我对她,亦只有敬佩而已。 丁绍武仍旧不放心,这种女子最是会讨男人的欢心,莫要被蒙骗了去,你都十六了,也该好好的温习功课去应试,考个功名。 丁绍德深呼着一口气,这迂腐他知道一时半会儿也改变不了,好好好,谨遵哥哥教诲。 比起俞七郎茶坊里刚刚那不舍他离开的女子,丁绍德似乎更在意刚才初见了一面的女子,看着自己搭在窗边的手。 刚刚捧玉注视的场景又在脑海中映起。 找着没有?李少怀迫切的问道。 赵静姝点点头,被一个纨绔捡到了。 李少怀松了一口气,找回来了就好。旋即关心道:纨绔?他没有对你如何吧! 李少怀印象里纨绔子弟都是些仗着家中有钱有势的痞子混混,整日里游手好闲,欺良霸市,强抢民女之事常有。 他呀,被茶楼里的一个妇人拖进去了。 ... 不过倒是长得和师兄一样,白白净净的。 李少怀摇摇头,空有其表之人何其多,万事小心。 赵静姝点点头,见着李少怀只身一人,我阿姐呢? 李少怀挑眉,先前人群拥挤,不知怎的张庆突然来了,只嘱咐了我几句让我早些回客栈就走了。挑起的眉头深皱,似乎走得很急... 赵静姝听着后紧了心,喃喃自语道:该不会是大内的人知道了吧... 什么? 赵静姝眯眼笑着,许是阿姐见到故人了不便带着师兄,有张庆在师兄就不要担心了。 李少怀暗垂下眸子,什么故友,是我不便的 哎呀师兄,你就不要多想了,阿姐她不会跑的~ 如此看着二人郎情妾意,着实有些让她羡慕不已,李少怀的为人她是清楚的。 此生得君所爱,两情相悦,真是幸福。 只是这幸福中间,还有阻碍,但是赵静姝深知,她的阿姐,惠宁公主看中之人,跑不了。 第19章 青山秀水亦如君 姑娘,丁绍文拿着画像四处在寻您,想必是大内知道您回来了。张庆躬身在她耳旁小声道。 赵宛如点头后,找了缘由与李少怀分开。 西市酒肆茶坊极多,金水河畔临街的一家茶楼二楼雅间里熏着檀香,一个年轻人认真仔细的烹着茶。 真是劳烦丁将军了,特意来寻我。 丁绍文起身拱手,语气温和恭敬,圣上担心公主的安危,特意派微臣来保护公主。 赵宛如心笑了笑,将军真是有心。 丁绍文抬头细细看着这个官家宠爱的惠宁公主,比那画像上的更为好看,虽说是清冷了些,但是容貌出众,比樊楼那些庸脂俗粉胜太多,且出身皇室身份尊贵。 驸马都尉一职他不垂涎,甚至不想做,他知道一旦做了那么这一生的仕途就毁了,空享荣华无实权。但是这个惠宁公主不一样,惠宁公主身后是圣人,而且惠宁公主性子高傲,与那些不争权势的女子不一样。若娶得他,不但仕途不会埋没,且可能因此平步青云。 官家也有意万寿长公主,但是万寿长公主生性恬静,不喜权势,不喜争斗,将来会是贤良淑德的妻子,但对于仕途没有帮助,所以被丁绍文否决。 能保护公主替圣上办事,是微臣之幸。 赵宛如端坐着,光是丁绍文站在她跟前装作一副温和样子她就觉得厌恶,只不过宛如有大内的侍卫以及张庆,将军事务繁忙,宛如就不劳烦将军了。 丁绍文一来,整个楼的客人都被禁军吓跑了,动静太大,声势太大,况且她是片刻都不想与这人同处一处。 丁绍文滞住,可是这京中鱼龙混杂,微臣怕... 京都再如何,也是天子脚下,难不成天子脚下还有人敢为非作歹?赵宛如语气凌厉。 丁绍文低下头,既然公主都这般说,微臣便撤下。 他不是糊涂人,怎会听不出公主的逐客令,躬着身,长公主也拖我带话给公主,请您过府一叙。 丁绍文走后张庆回来了,迈着急促的步伐,极小声道:有人比咱们快了一步,陈世泽死了。 金水河水面吹来的湖风打灭了房内的一盏灯,小柔走过去重新点燃。 赵宛如转着手中的玉杯,并没有感到意外。 公主离开唐州后,周清漪便不再搭理陈世泽,结果陈世泽不知好歹,放言诋毁她与玄虚真人有染。 分卷(16) 谣言还没起开的时候人便没了,官府判定陈世泽是失足落水,探子回禀可能与周通有关,那陈世泽可是有功名在身啊。张庆震惊着周通的大胆,明眼人都知道此事绝非那么简单,但出事还不到半日便被悄无声息的压下去了。 赵宛如轻颤一笑,江南两道占据大宋经济的四分之一,唐州处在江南北路的命脉之处,坐稳了唐州就等于遏制了整个江南,周通能做上唐州知州,定然不简单! 那如今咱们握住了周通的把柄,要不要将他... 且留着他,他是丁谓一手栽培的,为人处事圆滑,既然咱们抓了他的把柄,有些事情,他会懂的! 张庆点头,公主深谋远虑。 周清漪如何了?赵宛如更关心的是这个。 张庆一愣,最开始安插细作在周府时,公主就特意嘱咐过盯紧周清漪,没有异样! 继续看紧她! 张庆不是很明白公主所做,周清漪只是个妇人,对公主您 赵宛如侧视一眼,张庆知道自己多嘴了,旋即低下头不再言。 周清漪自然阻碍不了她,可是那天夜里李少怀昏迷被她抬进了房,谁能担保周清漪有没有发现李少怀的女子身份。 将来李少怀成了驸马,是要被天下人知晓的,若周清漪知晓她是女儿身,加以利用,后果便不堪设想。因此她要杜绝一切后患,必要的时候,可以让周清漪消失。 临窗的街道上行人甚多,不远处一匹失控的马冲向人群,而马背上的主人扭曲着脸害怕至极的抱紧马脖子,摇摇欲坠,路上的行人也是吓得逃窜不及。 向两旁躲避的人群中突然蹿出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纵身跃到烈马身旁站稳,徒手按着马头拉住缰绳,翻转身子往后一拉,硬生生将失控的马给制止住了。 好!赢得路人一片叫好。 那个人是谁?赵宛如居高临下的盯着那个徒手制马的年轻人,身上穿着的是仕宦阶层才能用的丝绸。 是开国元勋李崇矩的嫡孙,左神武军大将军李继昌之子李遵勖。张庆曾在大内任职。 赵宛如凝神喃喃道:李遵勖...似乎有那么一点印象。 深秋的风有些凉,秋日一过便是冬,元旦之前大内会将春闱前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你去翰林学士府中打听一下,今年不准许参加春闱的阶层有哪些。 张庆不明白公主的用意,知道的公主心思在那个清秀的道士身上,难道有李少怀这样的还不够,于是打起了春闱里举子的主意?不过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该问还是不问的好,是。 张庆离开后,同为女子的小柔心思更深一层,明白的也快,公主是想让真人也参加考试取得功名么? 道士与和尚出家人都是在入试范围外,不能应试的,就算大宋改了制,但是到如今还没有过道士参加考试的例子。出家人四大皆空,既都空了,谁还会去考取功名,既要考取功名,何谈出家。 阿柔想不明白,真人是要成为驸马的,还俗之事迟早,为何不早早还了俗,省得这般麻烦。小柔知道若是道士不在范围内,公主怕是会想法子到官家面前去闹一闹的。 赵宛如深视,有些东西,她不愿意做的,我不会逼她,她自幼在道观中长大,与观众师姐妹感情深厚,况且... 她并不想让李少怀成为驸马前还俗,因为道士的身份也可以替她减去不少缠身的麻烦与世家的青睐。 小柔听懂了,知趣的笑道:真人长得俊秀,放眼东京也没有几个人能比,顶着道士的身份那些个就算倾慕也只能干瞪着。 赵宛如轻笑,你倒是聪明。 小柔摸着头,都是公主教的好。 瞅了瞅窗外的月色,她并没有忘记万寿长公主拖丁绍文带的话,大内知道自己回来了还派了丁绍文前来,想必今日长公主是瞧见了自己。 小柔,你派人捎话给真人,就说我这几日都有事恐怕是不能见她了,让她自己多小心些。 小柔眯眼一笑,知她心思,公主恐怕要真人小心是假,安守本分才是真! 这丫头是与她一起长大的,各知心思情同姐妹,快去!等到小柔走到门口时又被她喊住,另外你再去京郊购置一处宅子,要清幽雅致一些,不要太过奢华。 在京郊外购置宅子,不用说小柔也知道是要做什么了,公主这是要金屋藏娇,是,阿柔一定挑个别致的宅子,让驸马舒心的住着。说完小柔笑着福身出去了。 赵宛如轻叹一口气,朝外唤道:云烟,秋画! 门外进来两个双十年华的年轻女子,束袖窄服,脚步稳重有序,公主! 去长公主府走一趟。 是! 长公主府是赵恒登基那一年所下令修建的,用了三年才竣工,万寿长公主十一岁便从大内搬离到公主府,公主府就建在大内旁边,期间赵恒经常去视探。 公主府虽然大,但是并不奢华,就连灯火都极为暗淡,无人的地方都是漆黑一片。 长公主赵衿生性温厚,待人宽和,府上主仆和睦。 大公主沐浴去了,还请惠宁公主稍等片刻。 赵衿虽然是她的亲姑姑,但是赵宛如对她并没有太多的记忆,或者说她从前不会在意一些她自己认为无关紧要的人。 万寿公主知书达理,心善好佛,且节俭,因此书房内陈设简单,但是不失雅致,让人看着极为舒适。 房中有她的刺绣,赵宛如瞧着可不比大内织坊里那些绣女绣的差,也写的一手好字,书桌上也有她的字,是摘抄的《金刚经》,刚好抄到了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字小整齐秀外慧中。 摘抄的旁边放着一副画,这副烛光下的画将赵宛如全部的注意力引去。 画中以青山为背景,以绿水为陪衬,山间云雾环绕深处,一个如玉般的少年撑伞在林中,风拂青丝,宛如仙人。 而画中的少年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道士。 空白处题词,青山秀水,如君。墨迹尚未干,应当是刚画好不久的,赵宛如深吸一口长气颤抖了一下。 她不记得上一世李少怀与万寿长公主有过交集,重来这一世,难道连这个长公主也对李少怀有好感了? 今日在茶坊楼上恰好李少怀又与赵衿对视了,于此赵宛如不得不再次紧着心。 惠宁~ 赵宛如抬头眼前印着一位与她差不多大的温和女子,微微侧着身子,小姑姑。 赵衿拉着赵宛如在一旁的榻上坐下,璨娘,看茶,再备些点心来。 唯。 今日在西水门的时候隐约在楼上瞧见了一个与你相似的人。 我想,小姑姑看见的,应该就是宛如。 赵衿温柔的笑了笑,怎的回来了不回宫里去,哥哥与嫂嫂可是日日想念着你。 大内烦闷,过些时日再回去,只是不知道小姑姑找宛如有何事? 倒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只是想问问你,白日茶楼上那个道士,你可认得? 她们同处一室如何会不认得,小姑姑看上他了? 赵宛如的话让赵衿内心一阵悸动,我看他一身正气,颇有仙风道骨的,只是想结识... 可小姑姑不是一向只礼佛吗? 佛道本是一家,都是向着善的。 赵宛如虽不信佛道,但是她知道所谓的一家实际差别大了去了,于是凝神道:小姑姑桌上的画我看了。 话出,赵衿攒紧着手沉默不言,赵宛如眉头深皱,没有想到钱希芸和晏璟都还没有出现,如今就又多了一个长公主。 第20章 金屋修成贮阿娇 她是长春观太清真人的弟子,玄虚子李若君。赵宛如回答道。 既来之则安之,即便赵衿是长公主。 原是太清真人的弟子。 长春观太清真人沈秀安于二十几年前从华山南下自立道观,被江南熟知,后被先帝召见问道,被太子请入东宫求术,自此名扬于天下。 我知道爹爹在留意小姑姑的婚事,只是玄虚子是个出家人,宛如知道她不喜世俗的争斗,不喜权贵。 赵宛如的话没有劝退赵衿,但赵衿是明白人,惠宁倒是思虑的齐全,放心,我不会强求于人,只是姻缘一事,我还是想按自己心中来。 宗室贵女嫁娶,按着心中所想,谈何容易。 小姑姑只见过她一面...赵宛如顿住,思虑了一会儿后,春闱的举子里亦不少家世显赫的青年才俊,小姑姑又何必执着一道士。 惠宁是想说我与那些庸俗的女子一样么,只看重样貌。莫说赵衿第一眼是被李少怀的样貌所吸引,就连上一世的赵宛如也是。 但是赵衿深知这个侄女身份尊贵的心高,便猜想着她定然不会看上与喜欢一个出家的道士。所以她才特意喊赵宛如过来打探李少怀的消息。 今日我与他对视时,隐约见他吟了一句诗。 若在前世,赵衿的猜想的确是对的,当初赵宛如只是觉得李少怀好看,但是并未有多上心,直到李少怀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直到李少怀为她脱去道袍一举夺魁成为状元,直到无论她如何绝情冷漠,李少怀丝毫不减对她的那份温柔。 赵宛如端在小腹上的双手暗紧。 果然是个拈花惹草的人,岂料仅凭一句诗就将女子的魂都勾了去了,这可是万寿长公主啊。万寿公主赵衿一向安分守己,若非真是认定了,断是不敢如此明目张胆询问的。 赵宛如暗恨,下回见着李少怀,非教训一下她不可,看她还敢不敢多嘴。 我听闻道家人,幼时起便读书万卷,文武兼备,而从他身上所散发的书生之气,想来也是饱读诗书之人。 赵宛如笑了笑,小姑姑眼光真是好!这句话又似在夸她自己。 不管如何,惠宁你能否代我传话,我想设宴招待那位道长。 如今她觉得道士的身份也不好,达官贵人钟意她想要宴请只用传个信即可。就连太宗在世的时候都常召见道士,今上也是。她忘了,正因为李少怀是道士,不会有麻烦传出,所以能轻易被人召入府!唐州的风波平息,是她疏忽了。 即便李少怀不会肯做长公主的驸马,但是赵宛如还是不放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今她想着绝不能让李少怀参加春闱之前见赵衿。 可不巧嘛,真人今日下午时离开了东京。 赵衿虽开了府,但也深居简出,只要看好李少怀,不让她在内城瞎蹦跶就应该无碍。 赵衿似乎有些失落,离开了? 可知道何时会回来?语气有期盼。 赵宛如摇摇头,真人只是说有些事情要办,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宛如也不知道呢。 赵衿攒在胸口的手垂下,深皱着细长的眉,为何,就走了呢。 小姑姑就这么在意这个只见了一面的人? 赵衿摇摇头,并非如此,只是兄长尊爹爹的嘱咐一直在意着我的婚事,一日不落兄长便一日不敢安心,如此下来我怕影响朝政。 小姑姑真是体恤子民,那朝中官员们的郎君小姑姑都看过了? 赵衿点头。 未有钟意的? 她摇头,璨娘皆与我讲道了那些郎君的情况... 赵宛如看着赵衿退缩的眼神也能猜个大概,朝中有建树的官员衙内极少,而且大多都不愿意尚公主,宁愿早早结亲都不肯做赵氏皇族的女婿。 能让人满意的,又熟知的,自然只有丁绍文,而丁绍文可是圣人给自己女儿看中的人。 不行!赵宛如突然冷下脸。 将赵衿惊吓了一跳,解释道:你放心,殿帅是你看中的人... 姑姑误会了! 嗯?她不明白。 东京大部分适龄的郎君小姑姑都没有见过,小姑姑尚且年轻,何须着急。 其实若丁绍文娶了万寿长公主,那么驸马都尉一职加身,他的仕途也就终止于此,再无可能日后当上大将军掌握兵权,而且长公主也能远离李少怀,两全其美。 但是赵宛如是绝对不愿意的,她知道丁绍文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心有不忍,赵衿毕竟是与她一起在太宗膝下长大的亲人。 她坚决否定丁绍文,明年春闱后会开琼林宴,宛如可以陪小姑姑去看。 赵衿还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当是她真的看上了丁绍文才如此委婉的与自己说的,于是笑着答应。 赵宛如谢绝了赵衿的留宿,从长公主出来暗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张庆也回来了。 明日昏时张榜,将春闱事宜张贴出来,其中还有禁举的阶层。张庆将一本小册子交给她,这次,和尚与道士没有在入试阶层内,但也没有在禁单内。 张庆也不是糊涂人,公主突然要查春闱的事宜,这应该或多或少与那李少怀有关。他家公主,大概被那美道士迷住了吧,他在大内当差是看着公主长大的,不禁心中感叹着,女大不中留。 道士与和尚都是出家人,出家人六根清净,自然不会想着入仕。 前世是李少怀拿了度牒还俗才应试的,为了以防万一,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要回大内。 客栈内,李少怀盯着桌上静放的一只玉碗,长叹了一口气,某还是早些睡吧! 吹灭了烛灯,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于是盯着窗外的月色看了一宿。 碰碰碰 小柔敲响了李少怀的房门。 吱 李少怀惊喜的探出头瞧着,黯淡眼眸,元贞呢? 姑娘她...赵宛如一早就回了宫,如今差小柔给她带话,顺便带着去京郊看宅子,姑娘近日有些事不能来找真人了,让我嘱咐你无事不要到内城去。 分卷(17) 李少怀挑着眉,内城? 我家姑娘在城西京郊有一座宅子,你收拾一下。 宅子? 李少怀突然有一种被人养着的感觉,她这是要金屋藏娇吗? 一个大男人说自己被金屋藏娇?也不怕笑话,不过小柔抬着头打量李少怀时,好像确实... 你能被我家姑娘这般藏着,足以说明我家姑娘对你看重,知福吧你! 汉武帝非嫡非长,因一句金屋藏娇得皇位,可之后却违背了这诺言。 小柔听赵宛如说过武帝金屋藏娇之事,最后许下承诺之人的武帝却做了负心人,李少怀居然拿来自寓,姑娘说过,陈皇后被废退居长门宫有一半是咎由自取,你该不会是怕我家姑娘变心吧? 不是,我不是陈阿娇,元贞也不是汉武帝,我信她! 哼!知道就好,我家姑娘才不会像某些人一样,到处拈花惹草~小柔挑着眼睛不满的走着。 拈花...惹草?李少怀不明所以。 昨夜小柔将事情办妥后就回了国公府等候公主,结果公主深夜才回来,一问云烟才知公主去了长公主府。 那李少怀居然被长公主给惦记住了,亏得公主还为他四处奔波,如今还被迫提前回大内。 她便只得一大早就出门挑选宅子,按着公主的吩咐费了一番功夫才在城西京郊找一处临水又环山的别苑,买下安置的第一时间就来寻了李少怀。 我的马呢?望着空寂的马棚,李少怀伸长脖子道。 什么马?小柔往李少怀哪处走近了些,哦,姑娘说了,以后真人出行就不要骑马了。 李少怀不解,那可是他的爱马,为何? 车夫从院子里驱赶来一辆马车,小柔蹬步上去,反正,你往后只能坐马车,而且不能去内城。 她没有去理会这无理的要求,问道:我的青骓呢? 之前孤苦无依的时候,都是与马作伴,即使要饿死他都没舍得卖,突然不见了他当然着急。 哎呀,真人的马昨夜被张庆骑走了,如今在许国公府好好养着呢,不会亏待了去的。 她听罢这才跨步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到城西出城的主干道时,布告栏板附近围着许多人。 昏时张榜,李少怀从车上下来挤进人群在那宣纸上细细看着,果不其然,道士与和尚都没有提及。 不在恩准其列,也不在禁列,若我去了他们以道士不在其列不允,便就要在等一年,而国公府可又会等上一年... 女子十四五便议婚,至十六七时有些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一年里能发生的变故太多。 焉知金屋藏娇之诺,她会不会忘! 师父养我十多年...李少怀虽已破戒,可也不想还俗。看来只有找恩师一试了。 真人,该走了!小柔杨着手在马车上呼着他。 阿柔姑娘,我突然有些事情要办,方才你告诉我的地址我记着了,我忙完就来寻你! 还没等小柔答应李少怀就从人群里挤出去走了,习武之人脚步极快。 喂!喂,真人,喂,李少怀!小柔下马车追了一条街,人群拥挤,没能追上她,双手插腰喘着粗气,好你个李少怀,我..又极为委屈的跺着脚自语,辛辛苦苦给你找宅子,结果你倒好? 这样一来李少怀在她心里养起的好感又逐渐减少,要不是长的好看,公主才不会看上你呢!说及此,她上马车时狠狠的踩了车板一脚,将旁边的马夫吓得哆嗦了一下。 李少怀不熟东京城,但是心中又急切的很。 请问,同平章事寇丞相的府邸在哪儿? 寇相公的府邸吗?回话的人手指向金水河东南,在内城,宫城脚下长公主府旁边的宅子就是寇宅。 多谢! 第21章 华见其总角风流 寇准虽做了宰相, 可因为前参知政事毕士安病故, 丁谓取而代之。王钦若是丁谓的人,丁谓得势,王钦若不喜寇准,二人素来不和,朝政争执多是寇准吃亏。 青州一别已经数载,恩师可安好? 你这小子, 还知道来看我? 寇准刚直足智,又极为大胆, 曾在枢密院与知院张逊发生分歧对骂,惹怒了太宗被贬去了青州任知府。那时候李少怀才十岁, 与师姐从江南去北方青州的一个道观中替师父办事。 与其她师伯走散后, 幼子体弱病倒在途中,被这个赴任的知府救下。 与其说救下, 倒不如说是他捡走了李少怀,当时幸好师姐晏璟是在她身旁的, 以至于身份没被别人知晓了去。 只不过, 身份虽没被别人知晓去了,可是将七年都不知情的大师姐吓了一大跳。 你师姐可还好! 李少怀点头,师姐她在观中替师父打点事务。 寇准摸了摸胡须,眯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说吧,小孩来是想做什么? 李少怀将眉头皱紧,恩师, 少怀已及冠了,不是当年那个小孩了。 哈哈哈!当年李少怀只是个不到他胸口高的孩童而已,如今一转眼都比他高了,老朽还记得当年看到《搜神记》中里有一句话特别适合你。 寇准再次细细的打量着李少怀,华见其总角风流,洁白如玉,举动容止,顾盼生姿,雅重之。 李少怀算是自幼被夸到大,见怪不怪,恩师怎也看些故事书来了,还借此打趣少怀。 少怀这次来,确是有事求于恩师的。 嗯?寇准覆上胡须摸着,收回了笑眼。 学生想入试,但未经过乡试又无人举荐,未有资格。 哈哈哈哈,你总算是想通了,当初我便劝你要不要同我回京我推荐你去应天书院读书你不肯,我又举荐你去江南岳麓书院,你却心高的拒绝说想学医。不过李少怀终究是没让他失望,前些年得知你在江南学医有所成,文辞方面也未怠慢过,我是倍感欣慰。 李少怀自寇准被太宗召回京城就从青州回了江南,寇准觉得此子聪慧,就托人送书去江南长春观一直到李少怀下山求学,所以李少怀视寇准为师,又因救过她性命,于是就称呼恩师。 如今你想通便好,一身才华委身道观中,岂不埋没了去,推荐一事不用担心,我写一封荐书到翰林,你只管报名字应试。 少怀...李少怀顿住,想以道士之身应考。 寇准身子一僵,整个脸都凝住了,低沉着问道:你与惠宁公主是什么关系? 李少怀被他问住,惠宁公主? 辰时,太阳刚出,赵宛如掐着时间入了宫,没有去后宫而是径直去了文德殿。 时间算的刚刚好,赵恒刚朝议完在文德殿偏殿休息,批阅奏章。 圣上,您瞧谁回来了。周怀政迈着轻急的脚步入殿通报。 赵恒停下手中写字的朱笔,抬头。 爹爹!赵宛如迈着轻缓的步子福身喊道。 嗨呀~手中朱笔放下,赵恒起身笑眯了眼,我当是谁,原是我的心肝回来了! 一旁的周怀政微笑着将宫人们支走。 快让我好好瞧瞧。赵恒走至赵宛如身前左右打量着,嗯,瘦了许多,定是张庆这小子没能照顾好你,回头我... 爹爹,张庆他尽忠职守,这一路多亏他悉心照料着。 濮州一事赵宛如下令不许任何人乱嚼舌头,那些侍卫们不敢得罪惠宁公主,这事就被压了下来。 如今是景德二年,赵宛如是景德元年及笄之时下去江南的,她重生回来时已经是景德二年初了,一去就去了一年多,先前是战事吃紧东京不太平,如今战事平息了,赵恒能不想念这个一手养大的女儿吗。 好好好,看在你为他求情的份上,我便不怪罪他了。赵恒摸着胡须笑了笑,对了,元贞回来,怎不先着人通知,你母亲可知道? 赵宛如摇头,元贞思念爹爹,所以一回来就先来瞧爹爹了。 赵恒龙颜大悦,你这丫头,也深知女儿心性,你怕是有事要求你爹爹,才来看爹爹这个糟老头子吧~ 知女莫若父母,果不其然,赵宛如浅笑着,真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爹爹。 这次我去接元蓉回来的时候接触了道家,偶然得到一幅字,知道爹爹也喜。赵宛如朝身后招手,窄袖女子递来一卷书。 爹爹请看! 赵恒摸着胡须,深意的看着女儿,翻开瞧了一眼后摸着胡须的手也放下拿起了书,细细翻看着,这是...扶摇子希夷先生早年之作。 扶摇子陈传是宋初时的道门高隐,隐居于华山,太宗赐号希夷先生。 希夷先生在五代时进士落第,从此不再求仕途以山水为乐。 赵恒看着书中对当时朝政的见解以及对多年来困扰着各朝的弊端所作出的调整,不由的赞叹这希夷先生的才能。 他深叹一口气,只可惜,先帝在位时亦不曾留住他在朝。 出家的道士与和尚中,能人辈出,像希夷先生这般的也不少,只是爹爹... 嗯? 希夷先生是华山老祖,德高望重,自然不肯还俗入朝为官。 五代时春闱限制极多,寒门士子不能及,所以祖父在时特将范围扩大,连白丁都可入试了,爹爹何不将那道士与出家人也一并,让其不用还俗。 既以出家为道士,便是无欲无求的,不过太宗时期倒是有一个人破了例,宋州睢阳的王怀隐以医术出名的道士,被太宗诏其为官,任翰林医官,编修了《太平圣惠方》 虽不为政,但是为后世医学也做出了不朽贡献。 赵恒盯着赵宛如,百思不得其解,元贞怎的,关心起这个来了? 赵宛如聪慧,又自幼养在太宗膝下,耳濡目染政事。与刘娥一样,有时候在朝政上还能提点他一二。 爹爹日益操劳国事,宛如身为爹爹的女儿,不能替爹爹分忧,深感惭愧。在元庆观中见那些道士议论国事称颂爹爹御驾亲征的英勇,可见那些道士心中还是忧国忧民,还是为着大宋江山的。 赵恒深思,赵宛如的话确实在理,不过就是添个道士入举,太.祖时也不曾有过禁制,只是未有提出来罢了,遂笑了笑,将书放下,好好好,依你便是。 仰头道:周怀政! 周怀政听到皇帝的呼唤,快步入殿,圣上。 召寇准来。 是。 寇准眯着生了皱纹的眼,见李少怀着满脸疑惑的样子,定然是不认识了。 既然不认识,那就十分奇怪了,今日早晨惠宁公主从江南回来了,接着官家就突然找到他,让他拟旨去到翰林院,应试范围中将道士与和尚一并写进去了,此提议是惠宁公主出的。 只是他去宣旨去的晚,告示已经张贴完了。 此事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反正出家人四大皆空也不会有人来应试的,因此他并没有在意,只是告知了翰林的人,他们自己心中知晓就行。 谁知这前脚刚领了意思从大内出来,后脚李少怀就赶上来求助于这件事了。 你说巧不巧。 少怀,并未见过惠宁公主,更别说会有什么关系了。 寇准再次摸着胡须深思,也许真就是巧合呢,不管怎么说李少怀能入仕他已是惊喜了,此事你不用担心,官家已经下旨,准许道士入试。 可是那告示上... 寇准摊摊手示意他放心,官家晌午下的旨,我去的时候已经张榜完毕,但是无妨,翰林的人知道就行了,到时候你拿着我的荐书只管去报名。 李少怀起身拱手作揖,少怀多谢恩师。 寇准笑眯着眼,你能成为天子门生,入朝为官,也是百姓之福,官家之幸。 他自李少怀年幼的时候就觉得此子聪慧,将来必有一番造化,谁知后来学成屡次劝他都被拒绝,为此他还痛惜了好一阵子。 残阳的余晖洒在长公主府的朱门上,大门口停着从大内内侍省出来的车马。 长公主,惠宁公主与三公主回宫了,今儿圣上在集英殿设晚宴,特叫小底来请您。 好,我知道了,有劳内侍了。 内侍省的人走后赵衿的内侍女官上前疑惑道:昨儿惠宁公主不还来了长公主府吗? 赵衿也不明白,这几日她居住在许国公府,想来是不想回大内的,今日怎的就回去了? 转念想着,莫不是我昨日与她提及了殿前副指挥使,她... 阿璨是看着长公主一起长大的,深知长公主温厚,向来不喜欢与人争夺,惠宁公主就这般着急嘛,大公主您又不会抢她的人,再说了,那丁绍文虽看着甚好,可阿璨总觉得不太对劲。 她虽是长公主的乳娘,但也知道尊卑,不敢妄言说那官人的不好。只是她实在是不喜那丁绍文,管那丁绍文是什么人中龙凤,她也是不希望让自家主子嫁过去的。 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好与不好,只有深交才知。 璨娘也不要去评论什么,那丁绍文是无意于我的,看得出他年轻气盛,想来不会甘愿只做一个驸马都尉的,与我背道而驰,朝堂险恶,我只愿守得家人平平安安。 听着主子的话,阿璨松了一口气,心想自家公主心性也太好了。 车夫与随从将马车从长公主府后院赶出,阿璨扶着赵衿蹬上马车,刚掀起珠帘之时,阿璨惊叫了一下。 公主! 你看,那个道士。 赵衿顺着阿璨手指的方向看去,寇宅门口,火红的残阳斜在人的侧身,勾勒出另一幅天涯。 分卷(18) 第22章 楚皋相遇笑盈盈 多谢恩师, 少怀这几月定会好好温书, 不负恩师所望。 寇宅的大门被轻轻关上,斜阳打在脸上,李少怀揣紧了荐书,一身轻松,神清气爽的提步准备回城西京郊找小柔。 这位真人。 嗯?转身见是个穿襦裙的小娘子。 我家公主请您过去。 你家公主?李少怀侧过头一瞧,原先没有注意, 原来寇府的大门口对着的是长公主府。 李少怀挑起眉毛跟着婢子过去。 贫道拜见...长公主。李少怀在离她一丈外行礼。 赵衿转过身,果然是那日的道士。 之前李少怀在楼上, 她在楼下的马车内,隔得虽不远, 但是也不近, 所以只粗看了一眼,如今他站近, 站在了自己跟前。 赵衿仔细瞧着,李少怀左手包右手, 负阴抱阳, 内掐子午诀,外呈太极图,如同蕴含五行一般颇有仙风道骨。 身量又堪比女子的秀气,光让人看着都心情舒畅, 我与真人真是投缘,才不到一日又见面了。 长公主温柔的语气让李少怀放下警惕,柔笑道:大道殊途而同归, 东京再大也总有尽头,我心向着善,公主心也向着善。 意在她们心中都是向善的,自然能走到一处去,也就能相遇。 李少怀的话,差点再次让她脸红,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赵衿想到昨夜惠宁说李若君是离开了东京的,于是疑惑道:真人不是离开了东京吗? 离开?李少怀听不明白,我何时...突然想到刚刚小柔告诫她的话,让她不要到内城晃悠,啊,我本是离开了的,后来念及还未拜访恩师,于是就回来了。 赵衿窃喜,原来如此。 长公主殿下是如何知道贫道离开东京的? 她不能表现的过喜,也不好意思告诉李少怀她有意查过他的去向,女孩子家终究是懂廉耻的,东京的道士颇多,大内也常召道士入宫,昨夜在宫里偶然听其他道长说应天府有人传道,到时候许多道士都会去,我想真人你也应该会去的吧。 确实,本是要去应天府的,不过又有些别的原因错过了时间,所以这次就留在了东京。 听着李少怀的话,赵衿松了一口气,原本是她找的一个极好借口,以此向李少怀说明她只是猜测,却没有想到居然碰中了。 哪里知道,这二人是一个不明一个不知,一唱一和,竟无纰漏。 你与惠... 公主,时辰快到了。太阳已落山,阿璨过来提醒着她。 赵衿将想问的话收了回去,轻点了点头,真人可否留个住址,妾改日想请真人到府上做客。 这不太好吧...当然李少怀没将这句话说出,公主的好意贫道心领了,只是出家人居无定所。 阿璨替主子说着,真人若无居所,公主府诺大,也无人敢来打扰,可供真人清修。 显然,李少怀虽是个寒门道士,但是阿璨却瞧得出她一身正气,是个可靠之人。 是啊,妾也礼佛道,有诸多不懂之地想求教真人。 求教实在不敢当,贫道才疏学浅,恐耽误了殿下。 真人哪里话,真人学识渊博,妾不会看错人的。 李少怀愣站着,心思这公主是铁了心要留下自己了,于是想着如何才能脱逃。 没成想公主身边的婢子竟要比那公主还要厉害。 阿璨在扶着赵衿再次上了马车后对着李少怀道:真人无住所,公主又想请教真人,反正府中的院子空着也是空着,真人就留下来吧。也不等她拒绝,使着眼色唤来婢子。 春华,让人打理出一间上等厢房带玄虚真人过去。 马车旁的婢子走近,侧身,是。 阿璨使着眼色,那婢子走到她身前,她从马车上弯下腰小声道:真人是大公主的贵客,吩咐府里的人,莫要怠慢了。 婢子点点头。 扶公主入车,唤着婢子安排事宜,催促着车夫赶车,一气呵成。丝毫未留空余的机会让李少怀拒绝,又或者是她们根本就是想要强留。 望着走远的马车,李少怀杵在原地发愣。 身后一个穿宫服的女子带着众多内侍轻声道:真人,请随我入府~ 啊,好。 公主去了大内,晚些时候会回来,真人可先在府内歇息,有需要就唤我们便是。 这个万寿公主为人温和,让李少怀丝毫恨不起来,她本该是厌恶着这个太宗七女,可是交谈着发现这个女子虽为公主,竟不如身边一个婢子,不仅没有一点架子,连说话都柔声细语的。 不过她自知,有着血海深仇,即便不厌恶也不能深交,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看着她们的架势,要是自己不从肯定要硬来了,如今她尚要考功名,还是不惹权贵为好,先妥协一下随她们入府。 阿璨入了车内,马车缓缓驱动,赵衿拉着她的手忙问,你何故要强留他? 阿璨搭着公主的手,璨看着公主您这般钟意他,我仔细瞧了瞧,是个不错的人儿。公主您性子过于温和,这样是留不住的,所以璨便自作主张让春华硬留下了他。 赵衿皱了皱眉,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哎呀公主,您就是太宽厚了,您能看中他,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再说这缘分,有时候还是要用些手段。阿璨十分老道的说着。 她年长赵衿,看着赵衿长大的,也是她的乳娘。 内廷坤宁殿内。 受益,来,叫阿姐! 赵宛如拿着一面拨浪鼓,站在一个两三岁的孩童跟前弯着腰,勾笑着嘴角。 方才要不是阿适来传话,我都不晓得你回了大内! 坤宁殿大殿的主座上,华丽的妇人端坐着,慈祥的看着香炉旁的姐弟。 赵宛如将拨浪鼓给了阿适,阿适抱着小孩子从大殿退下。 哎呀,母亲,我这不是先去看了爹爹嘛,与爹爹说了几句话后就赶忙来看您了,一刻也没歇着呢~ 也确实,这深秋天凉,刘娥都瞧见了赵宛如额头上的汗珠,于是招着手。 赵宛如从旁坐站起,坐到了母亲身旁。 刘娥掏出帕子替其擦拭着汗珠,极为心疼道:一年不见,怎的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那些个仆人... 母亲,与她们无关,都是我任性,见着江南的山水好,徒步走了一段路。赵宛如眯眼笑着,突然看到母亲手中的帕子上的刺绣心中一颤,母亲这帕子真是好看。 刘娥收回手,摊开帕子,帕子上绣着梅花,还有一只喜鹊,这帕子是宸妃绣的,上次我去她宫里时见着好看便向她要来了。 宸妃娘子? 嗯。 果然是李宸妃,赵宛如深视着母亲手中的帕子。 怎么了? 赵宛如轻笑摇了摇头,女儿也觉着好看。 刘娥笑了笑,你若喜欢,送你便是。 女儿只是赞赏李妃手艺,它既是母亲喜爱之物,女儿又怎会要了去。 赵宛如自幼懂事孝顺,这也是刘娥与赵恒如此疼爱她的原因。 我当是谁回来了,原来是咱们的惠宁公主回来了。香炉后面的珠帘拐进来一个艳丽的年轻女子。 惠宁公主一回来,内廷瞬间变得忙碌起来,膳房灶台里的柴火就没有断过。 而杨淑妃与刘娥一同居住在坤宁殿,坤宁殿有动静她怎能不知晓。 赵宛如起身躬福着身子亲切唤道:小娘~ 杨淑妃见着真是赵宛如,高兴的笑弯了眼,一时间竟然差点忘了行礼,拉起了赵宛如的手后才想起,遂放下侧着身子,圣人。 这儿又没外人,你行个多余之事作甚。 是是是,我的好姐姐。 宸妃呢?刘娥刚让杨氏去找李宸妃,让她一同来坤宁殿请安。 刚从移清殿回来,宸妃昨夜偶感风寒,身体抱恙,于是我就自个儿过来了。 染上风寒了?可请御医去瞧了没?怎也没个人通禀。刘娥撇了一眼后面卷帘处站着的宫人。 宫人们生怯的低着头。 是她性子倔,除了贴身婢子谁也不知道,硬是自己扛了一夜,刚尚药局派了医师过去,如今好了些许在殿中修养着。 见刘娥似不太高兴,姐姐也莫怪尚药局的人,毕竟他们也不知情。 我不是怪他们,宸妃的性子也太犟了。 听着大娘娘与小娘娘的对话,赵宛如想了会儿,开口道:今日宛如刚回来,还没去探望过宸妃娘子,如今宸妃娘子染上风寒,不如由宛如替母亲去探望吧。 得了母亲的恩准,赵宛如才从坤宁殿退离去了移清殿。 移清殿,如其名,在内廷较为僻静的地方,殿中人少,不是因为皇帝不待见李宸妃,而是因为李宸妃原先是一个出家人,移清殿如今更像是个道观。 李舒喜静,自请来了这移清殿,退了内侍班诸多宫女与太监,只留下了几个杂役与她的贴身婢子。 殿内清幽雅致,偏殿供奉着三清。 小娘娘真是诚恳,生着病都不忘拜尊者。 赵宛如两手结太极阴阳印,闭目在三清前,年轻妇人身旁。 第23章 三公主容貌最佳 道家以左手为善, 右手为恶, 故负阴抱阳。 移清殿空旷,陈设简单,也就偏殿多设了三清。 一般的小道观供奉神灵都有着规矩,非大观不得设三清,而移清殿的三清是皇帝下诏从京都的大道观中请来的,视作宫观。 案桌上, 香炉生的紫烟环绕在这淡淡烛光下的偏殿。 李舒睁开眼,起身时被烟雾绕肩, 眸中红润,颤着嘴唇未出声。 夕阳火红的光通过偏殿的圆纸窗透进, 地面折射出暗光打在李舒脚下, 使得阴浓暗淡的偏殿里也能将她的身姿看清。 身量单薄,岁月似不曾在她身上留过痕迹一般, 就是看着与那杨淑妃也差不多。 赵宛如微侧身,小娘。 前世, 这个李宸妃似乎被人遗忘了, 赵宛如是记得这个女子的,她不似宫里那些宠妃一样想着法子的在内廷争宠,而是深居宫观读书求道,因此赵宛如对其印象颇深。 不过这也是十几年来, 赵宛如头一次主动单独去拜访她,李舒尤为惊讶,惠宁怎么突然到访我这移清殿了。 岁玉。 贴身的婢子懂得, 早在赵宛如踏进移清殿之时就准备妥当了。 宋初,太.祖嗜茶,使之茶文化兴盛,成为礼制。 看来小娘娘的风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赵宛如见着她的脸色虽有些苍白,但是唇色泛红,应当是病愈了。 多亏了殿中省的翰林医官使。 是内侍省那边担忧出事,请了翰林医官院的院首来诊治,不过赵宛如看得明白,李舒这是不想去坤宁宫罢了。 宛如这次来是替圣人探望您的,另外,宛如有一事不解。 李舒当即紧了心,烹茶的手轻颤了一下,抬眼道:嗯? 我知道小娘娘不仅饱读诗书,女红也是一绝的。 无论是乾道还是坤道都会读书认字,而李舒在出家前出生于腐书网的仕宦人家。不过坤道比乾道还多一样,女红。 男耕女织延续几千年,长春观里皆是女冠,观中是有地的,但她们不自己种。 也知道小娘娘素来喜爱梅。 李舒不曾想,形同陌路的两个人,她居然会这般熟悉自己。 也是巧了,宛如自幼也喜爱那冬日里寒梅,去年冬日在江南的时候,赵宛如从袖口拿出一条白色的帕子,柔笑着,听闻那长春观里的梅花是开得最好的。 赵宛如注视着李舒的神色,只见她的眸子平淡如水,不禁起疑,进一步说道:遂去拜访了太清真人。 说到太清真人时,李舒的眸子似乎闪动了一下,旋即温柔一笑,江南我去的极少,长春观更是不曾去过。 赵宛如展开帕子,那小娘娘可认得太清真人?可识得这帕子? 李舒心中微颤,太清真人是扶摇子希夷先生的高徒,天下道者谁人不知华山扶摇子,自然也认得太清真人。 至于这帕子...李舒抬眼,看着赵宛如手中白色丝绸帕子,角边绣的红梅刺眼。 李舒支吾不言,赵宛如心中明了,本来她也不是要逼迫她,只是心中有些疑问想解开,见她这般为难,于是一笑了之,这白帕绣工生疏,您送母亲的帕子比这个绣的要好上太多,我这才寻思着过来找您讨要一条的。 听着赵宛如的话,李舒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她不是看出了这帕子是同出一人之手。可这帕子如何在她手里 原来是这样,惠宁想要我这妇人绣的帕子,派人来取便是,我这儿偏僻,何必你亲自跑一趟。 求帕子是顺道,宛如主要还是想来探望探望小娘娘,在这大内,您和圣人一样,都是宛如的母亲。 不知是赵宛如的话触动了她十多年的孤寂还是怎的,李舒眼中居然泛着红,眸中滚热。 看出这一切的赵宛如,将复杂暂时压在了心中,此时她不希望自己的棋局刚开始走就败在了亲情上。 宸妃娘子,内侍班的周怀政派人来传话了,集英殿设了宴请您过去。 昨夜的宴是替万寿长公主设的洗尘宴,今日一早惠宁公主与三公主就回来了,于是又在前廷设了宴。 这次选在了集英殿,看来不单单只是家宴这般简单。 殿下,圣人来传话了,让您回去。云烟迈着稳重的步子凑到赵宛如身后躬身道。 分卷(19) 果然如赵宛如猜想的一般,刚一回去就被母亲拉着由好几个宫人替她精心梳洗打扮。 若是家宴,何必这般盛装。 元容真是长大了~ 坤宁殿以东是一座仅次福宁坤宁二殿大小的宫殿,也是杜贵妃的居所,赵静姝刚出浴,只披了单薄的轻纱,屋内烧着暖炉。 在一众衣服中挑了一个最朴素的衣服。 但是不合杜氏之意,杜氏便自己挑了自己称心的衣服,今儿虽是赐家宴,但是你爹爹下旨召了朝中各相公以及年轻的郎们君一同赴宴,这意思在明显不过了。 见着母亲手中拿起的华丽衣裳,赵静姝挑着眉拒绝道:阿娘就这般想将元容嫁出去么? 十多年未见,杜氏自然是不舍的,娘亲自然是舍不得的,但你终归是要嫁人的。赵静姝自出生就被那些庸道指言大凶,命中有死劫,只能出家断绝红尘来破劫,当时杜贵妃只是东宫的一个妾不太受重视,女儿养在膝下没过几年就被刚登基的皇帝送去了元庆观。如今是她及笄,加之过去了十多年,早已不信那些劫难之说,得了圣人的恩,劝说皇帝,这才准许赵静姝还俗回来。 为此,赵静姝就是杜氏唯一的期盼,她自然希望她过得好,这宫中不似道观,人心难知,危机四伏,你也该替自己盘算着,知道吗? 听着母亲的叮嘱,赵静姝点点头,她的性子随杜氏,收敛了玩闹的性子便也会安分的不争抢,也知在这高墙内唯有谨小慎微才能平安活下去。 不过,今日主要是替惠宁公主与长公主挑选,咱们还是低调一些为好。杜氏将华丽的衣服收回,换了一件中规中矩的常服。 杜氏遣走宫人,亲自替她穿衣,尽可能的弥补着十多年自己对她的亏欠。 这玉,你一直随身带着吗? 赵静姝点头,握紧了昨天夜里差点丢失的玉。 这玉自小跟着她,是杜氏留给她的唯一东西,见着母亲眼睛泛红,赵静姝举起,娘亲这般,这玉是有什么故事吗? 玉是雕刻的凤型,似乎还有另外一半。 这是你娘亲我幼年还未入王府时友人相赠的玉。 烛光下的玉透亮,期间还有斑点杂质,与现在她们所佩的饰品差太多,但是对于赵静姝来说此玉是母亲所赠自幼不离身,异常珍贵。 那另外一半是在友人那儿? 杜氏点头。 那母亲的友人? 杜氏低垂眼眸,从我入了王府之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想来她也应该嫁作人妇了吧。 赵静姝握起那块玉,侧抬头,原来是个女子吗~ 金水河流入大内金明池,些许宫殿引金水河的河水修建了各自的小池子,池中的金鱼静静游着。集英殿是策进士及观戏,举行宴会之地。羼水从假山上流下,长廊内栀子灯的光从卷帘缝隙中透出。 随着殿内的水漏滴满,各桌的御酒佳肴上齐,朝中各大老臣重臣高官携各自资质最佳的郎君相继入席。 有些是有功名在身,有些是已经入朝为官,还有些少年才子准备着明年应试。 唐夫的郎君怎么未来?赵恒望着满座的年轻骄子而陈尧叟旁坐空缺着。 回圣上,犬子昨夜突生大病高热不退,想是他福薄。 陈家这么多状元,而明年陈尧叟的嫡次子陈陆阳也要应试,赵恒很是看好。 大臣差不多来齐。赵宛如着真红大袖衣,以红生色花罗为领子,红罗长裙,红霞帔。让赵恒身旁坐着的刘娥极为满意。 赵宛如向赵恒与刘娥行礼后入座,张庆躬着身向其介绍,丁绍文是公主认识的,又知道公主不喜他,于是忽略。先从左边文臣介绍起,工部尚书王旦嫡次子,王冲,刑部尚书向敏中之子,许国公之侄。接着是右边的武将,太傅李继隆幼子李昭逊,尚书右仆射曹利用之子曹渊。 顺着张庆的话瞧了一圈赴宴的诸多郎君,发现名册里她关注的一人未来,神武大将军的嫡子怎的未来? 这个属下不知,制诰王钦若之子与户部尚书陈尧叟次子陈陆阳也未来。 赵宛如笑了笑,看来,这个驸马,很多人都不愿意当啊! 那是他们没有这个福分。入了皇家,仕途虽会因此折罢,但是这是长盛的富贵,日后也有世袭荫封爵位,张庆是想说他们愚笨。 赵宛如轻摇头,这正是他们的聪明之处。 赵宛如已是穿着普通的常服赴宴,连三公主赵静姝与长公主赵衿也皆是,如此一来也就只剩得容貌可以比较一番了,落座后诸子们心中都有了一个等次。 当然都只敢在心中分等。官家之女,他们岂敢妄加议论。 论容貌,长公主虽不及其他两位公主,但胜在宅心仁厚,是出了名的温柔性子。 惠宁公主虽过于清冷,但气质不俗生的也端庄,又是官家嫡女,身份极尊。 三公主才是此次让诸子动心最多的那位,只是可惜三公主年纪尚小,官家喜爱女儿,本是连惠宁公主都不舍得嫁的,如今刚回来的三公主又怎舍得过早的将其嫁出去。 入冬前的小宴,来的都是退辽有功的老臣,也算是恩赏,只是借这个恩赏让诸多骄子见见皇帝的女儿。 宴席之中刘娥独对丁绍文钟意,乃至宴席散后大臣们与郎君都离去只剩下他们赵家人时她问及赵宛如,元贞觉得那指挥使丁绍文如何? 右相家的郎君风度翩翩,又极具将才,日后应当能为爹爹分忧不少。 赵恒听了摸着胡子大笑。 我是问你,觉着他人如何? 女儿不知,母亲何意?赵宛如装作不懂。 你母亲是让你以选夫婿的标准看丁绍文。赵恒看出来了赵宛如是故意的,抬了一手。 刘娥并不知道丁绍文,上一世所有人都被丁家所骗,不管是丁谓还是他的长子丁绍文,如今都是他们藏着心思大展手脚之时。 丁谓确实有相才,只可惜后期走了歪道,丁绍文也确实有能力,可惜野心太大。 他们不知道,但是赵宛如心里明白着呢,只要她不肯嫁,爹爹是不会强逼自己的,她如刘娥一般,一向将自己的父亲拿捏的很准,我与他所见不多,不熟也不知,光凭他人之言就听断一人,终有不妥。 赵恒倒是很满意女儿的回答,见她这般有主见,想来婚事她自己是有主张的,这话有理,选人呀还是要慢慢观察,急不得。 也罢,如今你回来了,日后也有时间。赵恒的话让刘娥在众人面前稍退了一步,没有紧逼。 万幸爹爹给她圆场,赵宛如心中舒了一口气。 三哥,三嫂,衿儿与元贞几年未见,我见着她喜人的很,遂想请求让元贞到我府上去小住几日。 赵宛如一愣,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怎的突然就... 赵恒先是看了一眼刘娥,旋即问道赵宛如,元贞的意思呢? 元贞也想与小姑姑说说话,求爹爹应允。不管长公主要做什么,如今给了她出大内的机会,她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这二人自幼都在太宗膝下,太宗逝去后长公主开府,相聚的机会渐少,想必她们是念旧,赵恒没有多想的应允了。 宽敞的马车内檀香扑鼻,小姑姑这是何意? 不是遂你心意吗?赵衿隆起细眉,我还以为元贞想要从大内出来呢。 赵宛如心中呆愣,莫不真是自己多心了?这长公主也太过仁厚了吧,若真跟了丁绍文,免不了要遭受屈辱。 赵宛如放下警惕,瞧着车窗外,宛如还以为小姑姑有旁的事情。 我倒没有什么事,只不过府上来了一个贵客,想引荐给你瞧瞧。 贵客?赵宛如凝眉,什么贵客? 赵衿柔笑着,你随我一同入府,见了自然就知道了。 第24章 玉人又是匆匆去 金水河畔吹来的寒风拂过长公主府, 门口挂着的十二盏灯笼轻轻摇动。 马车轱辘声停下, 守门的侍卫踏下台阶动作娴熟的牵住马匹。 赵宛如带着好奇跟赵衿入了公主府,绕过前院,穿过长廊,在转了几个拐角后到了一处安静的小院。 长公主府一向很少来客人,今日这小院却亮着灯。 临到院口,突然院中传来责骂声。 月下, 发亮的青石地面映着细长的竹影,中间一块被几个高低起伏的人影所遮。 你们怎能让人就这么走了呢?是今日黄昏那带李少怀参观的女子, 是阿璨的手下的内侍女官。 她刚刚有事去了大内尚衣局一趟,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回来人就不见了。 是真人急着要走的, 小底们也没有办法。 你们就不会想法子留吗, 要知道这个玄虚真人是长公主殿下看上的人,一会儿殿下回来了我看你们如何交差。春华叉着腰生气道。 吓得两个宫人如同犯了大错一般跪了下来, 小底们知错了,小底们不知道殿下... 春华~ 院口的柔声将两个宫女的话打断。 入夜, 长公主府前院里的石柱灯被一一点亮, 长廊卷帘内顶梁上挂着的灯笼悉数被内侍取换下。 盛情难却,李少怀游走了一遭长公主府,发现除了院子大之外,长公主府其实并不奢华, 相反的是诸多院中都栽种着花草,更让他欣喜的是,府中藏书颇丰。 听说了吗, 今儿官家设宴,有不少相公的衙内都未去。 听大内那边说,故去开国李将军的嫡孙也未去。 听说当年太.祖选人尚公主时,老将军就谦让不敢当,李继昌将军自己也不愿。 当年李崇矩为大宋开国元勋,深受太.祖器重。也是杯酒释兵权其中的一个武将。建隆三年太.祖欲将公主嫁给李崇矩之子李继昌,李崇矩谦让不敢当,李继昌更是直言不愿意。因此李崇矩便给李继昌另聘了新妇。太.祖知晓后颇为不悦。 不仅是神武将军家的郎君,就连工部尚书陈尧叟家的二郎都称病未来。 称病? 说是什么高热不退至今未能下床。 长廊一角的灯笼下,李少怀隐约听见了几个宫人的长舌,于是快着脚步走近问道:方才姑娘是说陈尚书家的二郎患病了? 两个穿窄袖衫襦的女子被李少怀突然凑近的问话惊了一番,较高较胖的那个宫女拉扯了一下坐在栏杆内宫女的衣角,坐着的宫女便起身端着手,正对着细细打量了一番李少怀后,真人晚膳用的可好,若还想吃些什么,尽可以吩咐,您是长公主的贵客不用这般拘谨。 李少怀拱手作揖答谢,麻烦二位姑娘了,只是尚书家的二郎是贫道的好友,所以... 见李少怀皱着眉头的心急,二人也就不再含糊,是工部尚书家的二郎,昨夜突发高热,都惊动了大内的翰林医官院,应该是不会有假的。 长公主府临近大内,府里的私丞常游走大内与大内的宫人接触,但凡大内有风吹草动长公主都能比宫外提前知晓。 如此,便多谢二位姑娘告知了。李少怀再次拱手道谢,仲言是我的结义弟,如今他卧病在床,请替我转告长公主,多谢公主的一番好意,请恕李少怀不辞而别。 两个宫女一愣,真人要走吗? 李少怀点头。 身量较小的宫女撇头看着院中毛竹上的弯月,可是公主殿下就快回来了... 被遮住的竹影变得清晰起来,随风摇曳在幽寂的院中。 两个宫女随同内侍女官春华跪到了赵衿跟前。 无人注意赵宛如那如月色般冷的脸上如今是何表情,皱着的眉都要扭打在一块儿了,刚刚的话她可是听得清楚。 玄虚真人是长公主看上的人,你们怎能放他走? 听这字面意思就知道了李少怀之前来过长公主府。 今日辰时赶赴大内前明明叮嘱了小柔,让小柔尽早带着李少怀去别苑,并且告知李少怀不要去内城 。替李少怀选的客栈也在城西,怎的就...事与愿违了呢。 赵衿将宫人扶起,并未有责怪之意,他走得急? 是,真人说陈尚书家的二郎是他挚友,陈衙内染病他听到了就急着过去探望了。 原来如此...赵衿暗下眸子。 原来小姑姑要引荐的人是李少怀。 正是,昨夜惠宁你说他走了,但我今日下午便在寇相公家门口撞见了他,原是因为错了时辰所以没有离开东京。 赵宛如见她说话时带着欣喜,紧下了心,强颜欢笑着,那小姑姑可要去寻他? 赵衿摇摇头,不了,有些事,过急也不好,今日你说的话很有道理,观人要细察。 听她这样说,赵宛如才好了些许,但仍旧不放心,小姑姑能这般想也是好的,只是,宛如有一事想拜托小姑姑。 嗯? 玄虚真人她不知道宛如的真实身份。 赵衿怔住,你没有告诉他? 赵宛如摇摇头。 为什么? 赵宛如默不作声。 没有得到赵宛如的回答,想着今日李少怀对自己这般拘谨,赵衿便用着自己的理解说道:有时候这身份,与人相处的时候压抑的很,极难有交心之人,我想惠宁做的是对的,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他的。 多谢小姑姑。 赵宛如为身份一事松下一口气,如今有个更大的难题摆在眼前。 长公主对李少怀的青睐。 姑娘,刚工部那边来人说在东宫旁替您修建的府邸已经竣工了,让您明日去过目一下,确认您满意后在奏报官家。 工部的人倒是有心。 未出阁的公主都是居住在宫内,年幼时跟着生母居住,长大些后由皇后安排宫殿。 出嫁时皇帝会赐女婿驸马都尉府,公主此后便居住于此,当然自己也能买房屋田舍。 分卷(20) 万寿长公主与惠宁公主是因为皇帝过于宠爱,才特开此例。 姑娘,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呀?京郊的宅子吗?小柔托腮靠着另外一半窗。 赵宛如坐在马车内,车窗旁的张庆骑着马一摇一晃。 张庆,你派人去陈尚书的府中盯着,顺便也着人盯着陈尧咨,他与钱怀演是明年的考官。 张庆握着缰绳的手抬起抱拳,是。 京郊的宅子不能去,我们回许国公府。 今儿我去找真人的时候,他开口就是姑娘...小柔说着,今日李少怀虽有些过分了,不过看得出来自家公主还是没有错付人。 他今日见到张榜禁列的名单就慌了神,姑娘你都不知道,从人群中挤着出去的,我还以为他又要跑,当时还气氛的很... 原来他是去找寇丞相帮忙了,他竟认得寇丞相。 李少怀从长公主府出去后去了陈陆阳家,觉得有些不妥,就拖了人捎信去了城西京郊给小柔,理清缘由的小柔这才释怀,继续默认着这个驸马~ 寇准于她有恩,既是老师也是恩人。 小柔有些不明白,姑娘为什么要瞒着真人身份,日后他总归是要知晓的。 有些事情只有赵宛如知道,有些秘密她知道就行,你这么聪明,猜猜。 额...小柔伸出食指抵在侧脸,眼睛打着转,我猜姑娘定然是为着真人好的,咱们只在暗中帮着他,是不想真人日后遭人口舌,也不想真人因为姑娘您是公主而自卑,而觉得他所得的一切都是公主您安排的。 安排...赵宛如倒是没有安排什么,李少怀又不是那些个不学无术的人。 不过真人又不是丁参知的四郎那样不学无术之人,我相信不用公主他也能靠自己考取状元的。 丁相公家的四郎?赵宛如从小柔口中听得了让她心惊的话。 小柔点点头,阿柔也是今日听别人在茶肆里说的,丁家的四郎是个纨绔,年纪轻轻就整日流连烟花之地不学无术,昨夜好像因为聚赌回家后被丁参知打了个半死。 赵宛如凝神垂下眼眸。 丁家有四个儿郎,除了长子丁邵文,她有印象的就只有四郎丁绍德。 起初丁绍德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不知怎的翰林学士钱怀演竟将女儿嫁给了他。 赵宛如对丁绍德有印象不是因为他是丁家的四郎,而是因为他娶了李少怀的二师姐,钱希芸。 当时这个看似门当户对的婚礼因为钱希芸的不愿而闹得满城风雨,将刚中了状元不久的李少怀也给牵扯了进来。 最后钱希芸还是嫁给了丁绍德,李少怀不但没能阻止,还因此得罪了丁谓。 后来遭丁谓父子一同记恨,长子丁绍文娶了公主后,丁谓得以晋封国公,于是陷害李少怀,丁绍文又派人暗害李少怀将其膝盖骨挖去。 自寇准被排挤走,吕蒙正病危,李少怀失去靠山,祸事接连再起,最终被人陷害入狱。 才有三公主赵静姝不惜贞节来保他一事。 就在大婚三公主崩逝的那一夜,丁绍德也死了。 只是所有人都将注意放在了三公主赵静姝的死亡上,一连好几月。而那从未被人看好的丁四郎就此被遗忘。 第25章 古来医术尽通仙 真的没有办法请赵院首亲自来吗? 前不久陈尧叟刚升任为六部之一的工部长官, 且陈家诸多人皆任高官, 翰林医官院是不敢得罪他的,奈何院首病重实在没有办法,赵医使入秋时便一病不起,如今医官院都是交由另一位恩府以及下属打理的。 去年雍王薨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景德元年雍王患病,因赵自化医治有功,雍王请奏皇帝加封赵自化, 并且想让赵自化到他所在的地方任刺史。很明显,雍王看上了他的医术。 皇帝以赵自化为翰林医官使不能离开京城为由拒绝, 结果请封不到几个月雍王就薨了。以赵自化诊治不力降为副使。景德二年初,又被任回医官使。 可不是吗, 年初官复原职的时候赵医使身体就大不如从前了, 就连今日下午李宸妃抱恙前去诊治的都是另一位。几个太医接连摇着头。翰林医官院设正副使各两人,一共四人。 那犬子这病? 二郎的病怪得很, 下官行医这么多年,头一回遇见。 如今只能让其泡在药桶内, 施以汤药辅助散热。 其实还有一计可行...年轻御医小声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身旁的老医师撞了一下胳膊。 亮着灯火的房间内, 三子陈尧咨扶着冯老夫人迈着急切的步伐出来,老太太恳求道:不管是什么方法,还请诸位太医救救我家陆阳~ 陈尧叟二十九才中状元,入仕晚, 成家也晚,长子又早夭,如今陈陆阳就是长子嫡孙, 陈家人极为看重。 年轻的御医刚入翰林医官院没那么多顾虑,衙内因高热导致双目暂时看不见,若医治不当恐怕终身不能复明,但此症极难医治,除非有十分懂穴道针灸之人,按我们所得方法虽能复明,但是需要时间。 要多久? 年轻御医摇头,短则三五载,长则十几数十载,要看其恢复。 老夫人驱身倒退,被陈尧咨稳当扶住,颤声道:那施针呢? 施针通穴道,散热,使之气血流畅,可使堵塞通畅得以复明,但是风险太大,稍有差错,衙内的眼睛恐怕,再无可能。 话出,老夫人晕厥。 众人扶着老夫人回到房间的榻上,陈尧叟嘱咐着两位弟弟,爹爹身体不好,希元与嘉谟回去后将此事压下,莫让院里的下人乱嚼舌根。 前几年陈省华病重辞官在家,今年中的时候病情加重卧床不能自理。 那仲言入试一事如何是好?陈咨尧问道。 他与钱怀演一同为翰林学士,兼龙图阁直学士,是明年春闱的主考官之一。 陈尧叟深皱着眉,明年的考试不考也罢。 陈尧叟其妻马氏侍奉在婆婆榻前,听见后低垂下头抽泣。 陈陆阳的房间内除了他的贴身小厮与一个御医,其他人都被他轰走了。陈家家规严厉,往常他若是这般做定是要被冯老夫人拄着拐杖捶打责骂的。 陈陆阳卷缩在床榻,在这寒冷的秋日冒着满头的热汗。 三儿,你勿要急,你这眼睛肯定会好起来的。 陈陆阳失明的双目毫无神色,低沉颤抖着双唇,适才,我听见了张副使的叹息! 殿中省的尚药局,翰林医官院,设翰林医官院使二人,副使二人,总领太医院,下设直院四人,尚药奉御六人,医官,医学,祗侯医人不定人数。 医官院正副使为院首,都是由经验丰富的老医官担任,其医术不言而喻。 李迪握拳敲垂着手心,要是少怀在就好了! 龇牙生气道:这都已经几月了,他怎的一点消息都没有。看着陈陆阳生不如死的样子,李迪越发生气,哼,什么悬壶济世的玄虚子,竟沉在了温柔香之中,如今弟弟有难,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陈陆阳挑眉,攒着手,大哥哥莫要怪二哥了,二哥他不知情,只怪仲言命不好,明年的春闱,仲言在家中等着哥哥高中而归。 你,哎呀!李迪垂手跺脚一并,挪转了身子不去看陈陆阳。 他们这等学子苦读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金榜题名,陈陆阳家中进士五人,腐书网的仕宦人家,到他这一代人丁稀薄,他是嫡孙,家中人寄予厚望。 宋辽缔盟,皇帝下诏将科举改为一年一次,陈陆阳还年轻,隔个一年两年再考也无妨,但若这眼睛一直看不见 陈家的压力以及陈陆阳满腔抱负,李迪怕他会做傻事。 陈家居住的宅子不大,三兄弟同父亲居住在一起,自陈省华病重,管家的就是长子陈尧叟。 陈宅内点着灯笼火,府中门口只有一个小厮看门。 请问,前光禄卿陈省华是住在这儿吗? 是。小厮见是个道长,于是作揖,敢问真人是? 陈府家规严厉,府中的下人买来都要先教授礼仪,府内也不允讲各自方言。李少怀道了来由后小厮极为友善的带着她去见了陈家现在的家主。 阿郎,门外有个道士求见,说是郎君的义兄。 陈尧叟眼中本是无光,听到看门的下人说的话后提亮了眼睛,快快请他进来。 陈尧叟常听陈陆阳提起结义的两位兄长,一个现在在陈陆阳房里,还有一个是江南名观的道士。 陈尧佐曾在江南任过官时听说过李少怀这个人。不然以陈家的家训,如何会让他随意结交兄友。 只不过在见到李少怀的时候陈尧叟心中犯了嘀咕,马氏扯了扯陈尧叟的衣角,这道士这般年轻,你不能拿儿子的仕途... 李少怀刚刚瞧见了几个青色公服的医官在陈宅走动,进门后拱手急问道:贫道是长春观道士李若君,不知仲言在哪儿? 见众人呆愣着,李少怀隆起眉头,贫道自七八岁时读医术,十二岁学医,十六便替人诊治,若是高热,我或许可治! 陈尧叟看向二弟陈尧佐,虽见其点头了,但是他仍旧有些犹豫。 让他去! 这时候冯老夫人出来了,冯老夫人一声呵斥,陈府上下莫敢不从。 陈尧叟只得唤着下人带着李少怀去了陈陆阳院里。 二郎,这道士可行吗?待李少怀走后陈尧叟开口问道。 我在江南任官的时候,曾听闻过玄虚子只用了三日便将一个众大夫都认为死了的人给救活了。 活死人,肉白骨?荒唐!马氏就剩这一个儿子,马氏不信道,又极溺爱儿子,我是断不可能将陆阳交给这个白袍道士的! 你去哪儿?陈尧叟拉住妻子。 我去救你儿子! 你去救什么,添乱吗?当着母亲的面,陈尧叟涨红着脸。 你! 马氏的父亲是太子少保马亮,出身于庐州合肥的第一大家族的马氏,自幼娇生惯养,而嫁到陈家后陈家家规严苛,身为夫人还要下厨做着佣人做的事情,自觉受尽屈辱。 嫂嫂勿要急,这李若君虽然年轻,但是师出名门,他师父是希夷先生的高徒,他少年的时候嗜学医道,曾拜在黄冠道人门下学医。 黄冠道人?陈尧叟一惊,不是传闻说他隐居深山,无人知其岁数,无人知其居所吗,也不收徒弟。 陈尧佐笑了笑,所以呀,他能为黄冠道人的弟子,必有他的过人之处。 听二弟说了李少怀师出黄冠道人陈尧叟放心了大半,姑且试试,总比坐以待毙的好,若他能医治阳儿,我必重谢。 冯老夫人另有所思,侧头对着身旁的丫鬟道:采之,转话给张院首,拜托他陪同在一旁看着,千万仔细了。 丫鬟福身,是。 诸子听得母亲发话,自愧不如,还是母亲考虑的周全。 你们甭在别人背后议论,世家里头青年才俊十几岁从医入仕的何其多,如今他虽年轻,等过些年,恐怕你们这些活了半辈子的人都不一定比得过人家。 母亲的发话让三个几十岁的儿子端着手低下了头,母亲教训的及是。 屋外长廊处,采之走到写着一个陈字的纸灯笼下。 年轻丫鬟朝翰林医官副使福身作礼片刻,那副使便点头入了房。 陈陆阳出汗的手搭在手枕上,李少怀闭目把脉,房间内格外安静。 良久,李少怀睁开眼,覆手抵在陈陆阳眉毛处,拨开难以睁开的眼睛细瞧着,旋即起身。 少怀,三儿如何了? 应是秋入冬气温降的厉害,仲言是否还喝了酒? 李仲怀的问话让李迪低下了头,因明年春试,进京赶考的贡生们都相继来得差不多了,七郎从扬州来了东京,昨夜我们受邀。因为丰乐楼的内西楼最顶层能够俯瞰大内,便去了丰乐楼喝酒。 李迪又怕他不认识口中的七郎,就是作《望海潮》的那个柳三变柳七郎。 李少怀心中微惊,只是惊的不是这个人作了《望海潮》而出名,是因为柳三变的父亲柳宜曾是南唐的御史。 但眼下要紧的陈陆阳的病情,那便是了,仲言的身子复古哥哥还不知晓吗? 丰乐楼的酒极富盛名,淡酒与浓酒各种,楼内又热闹,伴着这气氛,文人墨客吟诗作画,登高开怀畅饮,也就无人劝阻。 仲言是因酒所致,堵住了气血,伤的是...李少怀指着后脑,看着陈陆阳极为痛苦的表情不忍心再次刺激,幸而仲言未饮过量,否则!她深皱眉头。 可治? 李少怀点头,起身打开了随身带来的药箱。 找了陈陆阳的书童要了一个香炉,插上了从药箱内拿出的一支熏香,点燃后青烟很快扩散,所散发的味道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案桌旁边,着青衣的医官副使站在一旁,青烟刚出他便闻出了这香,安息香?摸着白胡子深深的注视着李少怀,此子这般年轻,诊脉的手法相当娴熟,只是粗看一眼就断定是纵酒。 陈陆阳的症状,他们医官院里忙上忙下,里里外外问了一圈人才摸了个大概。 李少怀拿出放银针的卷带,端来一盏烛火,这香安神,通气血散热,你不要紧张,让自己放松,我先施针给你通气血。 在这般高热烧下去,不仅双目失明,很可能脑子都会烧坏了去,情况棘手,即便他有把握也是丝毫不敢松懈。 不一会儿后额头便如陈陆阳一般布满汗珠。 他先是寒气入体,是否另点苏合香?苏合香丸与酒一同煮,能够调理五脏,驱寒,治理多疾,只是眼下酒是肯定不行了。 李少怀回头望了一眼说话的太医,先生您思虑的周全,劳烦。 分卷(21) 夜深,房内还在忙碌,远远的从门外瞧去,只见翰林医官院的副使正在给李少怀打下手。 第26章 一别重逢惊何处 冯老夫人节俭, 陈府的灯几乎不会通明, 昨夜陈陆阳长房院里的灯火却亮了一夜。 直到次日天快亮,陈尧叟几兄弟穿戴整齐,快到早朝的时辰了。 仲言如今身上的热已经退了,幸亏之前由医官院的诸位先将仲言的病情稳住,否则...李少怀是晚上来的,离病发都隔了一日, 若医治不当,恐怕陈陆阳早已经没了。 如今配上医药调理, 每隔一段时间施针疏通脉络,能在一年内完全复明。李少怀暗松了一口气昨夜棘手的很, 他只得小心再小心, 行医多年也从未这般怕过。 陈尧叟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马氏喜极而泣。 冯老夫人一宿未合眼, 等的就是李少怀这句安心的话。 听得了后,热泪盈眶的朝李少怀道谢鞠躬, 这陈府上下的人自然也都跟着, 感激李少怀。 这次多亏了真人,若陆阳出了事,他太公素来疼爱他,还不知会如何!陈省华如今病重在床, 陈陆阳院里行事都是分外小心的不敢弄出太大的声音。 老太太慈眉善目,让人看着亲近,李少怀回揖, 都是医官院的先生们医术高明,贫道只是略帮了些忙。 冯老夫人又携三子谢了医官院的众人,上级拜谢下僚,张副使受宠若惊。 翰林医官院只负责侍奉皇帝,治疗疾病,不参政,品级都较低,最高的医官使才正七品,他只是个着青色的公服的副使,眼前这几位要赶着去上朝的恩府可都是朱色。 不过他心中窃喜,今日不仅医治好了陈尧叟的儿子得了一个人情,还发现了一个不世出的医学人才。 真人哪里的话,想不到真人年纪轻轻竟懂得这么多,这施针手法稳重,便是赵医使在此怕也是吃惊的。 先前诸多怠慢真人,还请真人一定要留在府上,让我等设宴款待,以表歉意。 东边的天渐渐亮起,水漏斟满溢出的流水声提醒着他们该去上早朝了。今年冬日来得早,三省事情本就多,如今要赶在年关前全部处理妥当,时间紧,容不得怠慢,处理好了琐事他们才好安心过年。 李少怀躬身,诸位官人客气了,出家人慈悲为怀,仲言又是贫道挚友,理应施以援手。 李少怀举止大方得体,又谦虚礼让,这让冯老夫人十分钟意,真人即是陆阳义兄,那咱们便是一家人,又有恩于陆阳,老妇想着留真人在府中居住几日,好让我们一尽地主之宜。 老夫人这言语的趋势,陈尧叟三兄弟看得明白,陈尧叟感激李少怀救了儿子,陈尧咨则看重李少怀的才华。 往陈府走一遭,即救了自己的义弟,还获得陈家满门的欢喜。对于老夫人的热情,李少怀笑着回应,某是急着赶过来的,如今实在不能久留,不过仲言如今病情尚未好全,我会常来府上探望,到时候还要麻烦府中。 真人真是太客气了,不便留的话,用个早膳如何? 陪老夫人用膳?李少怀瞅了瞅陈尧叟三人身上的朱色公服,于是点头。 从陈府用完膳出来,李少怀一刻也没有歇息,顺着小柔给她的地址找到城西京郊的宅子。 东京城流经四条河,皆是人工开凿的运河,其中城西北处的金水河,从西南处分京,索河水筑堤坝,在汴河上架木槽,使河水从西北水门进入京城,沿河有夹墙保护,河水流入大内后灌入后苑的池塘。 河水入城的西北角是京郊,因为城外的河水没有夹墙保护,于是有不少人在此买地建舍。 京城内城的房价寸土寸金,既拥挤狭小又昂贵,所以也有不少官员居住在京郊。 解元是张安抚举荐的人,安抚说了要好好招待,老朽便想着,那状元楼人多不安生,恐打扰读书,于是挑了京郊这宅子,这儿屋前沿水,背后靠山,极适合读书。他是张知白的远亲,在京城做生意,生意人最是会看人与奉承,只是可惜,旁边那临水最佳的宅子被人买走了 张员外费心了,此处已是极好,晏殊感激不尽。 员外感叹少年的谈吐气量,笑在脸上,乐呵在心里。 晏殊受张知白举荐入京应试,张知白知道他在京无亲故,还替其张罗了住处。 以后,你若是高中,可真要好好谢谢张安抚。 我省得,张安抚便是我的恩师。 宅子不大,但所处地域好,书房侧窗正对河水,正窗临山丘,隐约可见旁边宅子的檐角。 师姐!李少怀比照着图纸上的建筑,寻到了此处,见院门开着,于是进来了。 等入院再次比对房舍时,似乎找错了地方,不过却阴差阳错的遇见了多年不见的人。 这位道长是?张员外转身,发现一个年轻的道长。 少怀哥哥~晏殊与晏颍同时开口道,晏颍迈着飞快的小步子跑到了李少怀身旁拉起了她的手。 阿怀哥哥是不要阿颍了吗,阿颍都好久没有见过阿怀哥哥了~ 阿颍!晏璟走近,将她拉回。 阿怀! 师姐! 二人相视一笑,晏璟笑的温柔,快一年不见,阿怀越发的俊俏了。 李少怀笑的爽朗,师姐也是,越来越好看了。 师姐怎的到东京来了。李少怀记得刚下山的时候,师姐忙着替师父打理道观。 阿姐是送我入京赶考的。 李少怀一怔,一年多不见,晏殊都这般高了呀。 还是没你高~ 李少怀又是一笑,怎么着我也比你多吃几年饭吧! 几位不要站在院里了,去屋里叙旧吧,宅子里有小厮,解元有需要吩咐一声就是。 好,多谢张员外了。 说罢,张员外知趣的带着自己的人坐上轿子走了。 西北京郊这一片,林立着几座小别院,以金水河穿插其中。 现下没有外人了,你可以放心了。 刚刚在厅堂叙旧一番,晏殊与晏颍在总归有些话是不便说的。 师父她老人家还好吗? 师父她,你还不晓得吗。 观中事多,师父一向不爱打理,她怎舍得让你下山? 说及此,晏璟有些为难的皱起了眉头,那日你走后,师父才想起给你的帕子,给错了。 李少怀试着水温的手一颤,木桶内的热水轻荡,帕子? 晏璟点头,就是师父平日里极为爱惜的梅花刺绣帕子。 下山时叮嘱我找到你,替她寻到帕子。 李少怀按着自己的眉毛,脸上露着难堪,师姐有所不知,帕子,现下不在我这儿。 不是你拿走了吗?晏璟疑惑。 李少怀将手收回起身脱衣服,不过也不打紧,你回江南时在告诉我,我将帕子给你。帕子没丢,在元贞手里,可她要如何向师姐解释元贞一事呢,师姐一向乖张顺从师父,暂时还是不要说的好。 好。 说话间,李少怀浅色外袍脱下,接着白色的中衣也被褪下。 晏璟有些心疼师弟,我一直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将你当男儿养? 不仅晏璟不明白,就连十二岁前的李少怀也一直不懂。 直到后来前南唐太子李仲寓病故,南唐遗民父老皆躲在巷内哭泣。太清真人才将这一缘由告诉她。 李少怀侧望着屏风,墨画的山河上用草书提了一个极大的字。 李少怀还在娘胎的时候,华山的希夷先生曾下山到过郢州刺史李仲寓的府上。 腹中子,命运多舛。 李仲寓大惊,连忙问道:先生何故这般言? 陈抟摸着白胡眯眼道:恕贫道直言,若为男孩,则早逝,岁不过三十。若为女孩,则早夭,不会超过两岁。 听得这话的李夫人差点晕厥了过去。 可有解救的法子,请真人指点!李仲寓急切。 陈抟摇摇头,希望是个女孩吧,若是男儿,无解! 之后李夫人生下李少怀,李仲寓得知是个女儿时,如五雷轰顶。 扶摇子说过若是女儿两岁前便会夭折,于此,李夫人也是抱着孩子痛哭。 李仲寓不愿女儿未成人便早夭,既为女儿会早夭,那她便是我儿! 遂取名,李正言。李正言三岁时已经过了扶摇子说的早夭之龄,得知扶摇子被太宗放归华山后,李仲寓携妻儿前去华山拜访。 没有想到,刺史爱女心切竟能想的此法。陈抟看着怯生的李少怀时眼中充满着震惊。 挑着白眉喃喃,大内的赵氏皇族偷梁换柱,没想到南唐宗室的后人也假凤虚凰,命啊,都是命。 先生!李仲寓挑眉,轻声喊着。 陈抟摸了摸长长的白胡须,摇着头,虽过了命劫,可命数难解! 命数,是指她活不过三十? 李仲寓僵持着身子,难道我李家人若让她重新恢复为女子呢? 陈抟摸胡须的手放下,深视着,若是如此,她此生会遭夫家所害,不得安宁,终其一生。 李夫人抱着李正言开始大哭了起来,李仲寓看着揪心,先生,真的无法解? 太宗赐号陈抟希夷先生,赐紫衣,多次想留他在东京都没能留住。陈抟一百多岁高龄,知人心,通人意,李仲寓见他如见仙人一般,深信不疑。 只是难解,非不可解,此子虽命途坎坷,但自有她命定之人。但此人如药,药可以是良药,医人。也可以是毒药,害人。 叔章不懂先生的意思。 陈抟点了点茶杯内的温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李仲寓的眉毛紧成一团,深深的凝视着木桌上的水迹。 比起李正言今后的多劫难,让李仲寓更为担心害怕的是太宗的疑心越来越重,叔章这次来找先生,是还有一事请教。 陈抟看着李仲寓的神情,贫道不管你们这些勾心斗角的琐事,只是此子与我有缘,我才多言了几句罢。 李仲寓心中暗惊,他还没开口,先生就已经知晓了,遂又低垂下了头,即如此,那您能否替我保全正言。 陈抟看着年幼的稚子长叹了一口气,她不该涉入红尘,我写一封信你拿去江南长春观给太清真人,她会收留的。 身份一事我会交代清楚,让太清替其隐瞒。 多谢先生!李仲寓携子鞠躬重谢。 他们走后,扶摇子深邃的望着墙壁上的无极图,无奈的摇着头,可她此生,也注定不能断红尘。 但愿是良药! 良药苦口利于病,才有往后的长久! 他长叹一口气,寻思着这些个事情怎的常发生在他这个老头身边,哎!太清一事,是我醒悟得晚! 第27章 为谁归去为谁来 从文德殿出来, 紫色圆领公服的中年男子追赶上一并走着的三个朱色公服官员。 唐夫的二郎如何了?寇准关心的问着。 有惊无险, 陈尧叟恭敬回道:多谢恩府挂念,犬子幸得贵人相助,已经无碍。 贵人? 是,是一个道士。陈尧叟继续回着。 恩府您或许认识,前些年上报江南水灾时曾提到过一个四处替人诊治的道士。 听得陈尧佐的这句话,寇准摸着胡须大笑, 这般巧,原来是那小子救了唐夫家二郎。 兄弟三人愣住, 小子? 恩府识得他? 李若君是老朽的学生。 三人大惊,玄虚真人竟是恩府的学生, 怪不得年纪轻轻见识如此之深。 寇准笑眯着眼睛, 心中很是满意这个学生,明年他也要参加贡举, 我虽写了荐书,不过想着还是来通知嘉谟一声的为好。 几人不由得再次一惊, 尤其是翰林院的陈尧咨, 官家那旨意,莫不是为他开的,官家早就知晓钟意他? 寇准摸着胡子淡淡一笑,官家的心思, 谁晓得呢~ 晨时,刚从梦中惊醒,粉黛未上眉眼, 屋外就响起了两道扰声。 小柔端着小碎步,柔声道:姑娘,工部派了人来请您过去。 张庆迈着大步上阶梯,声音低沉,姑娘,昨夜陈府的探子有消息了。 片刻后,赵宛如穿戴整齐开门,低眉问道张庆,探子说了什么? 李少怀昨夜去了陈府,将那翰林医官院都束手无策的陈陆阳给医治好了,此事传出了陈府,现下整个东京城都知道了,而且冯老夫人似乎很是钟意他,留他用早膳他也没有拒绝。 李少怀不喜与权贵等规矩繁多的人吃饭,这事张庆是知道的。 张庆本以为她会生气,这个李少怀,行事这般招摇,也不怕别人惦记,还枉费了姑娘您的一番心思。 赵宛如却反常一笑,浅浅的梨涡浮现,这一世,她学聪明了。 其实她最想说的是这一世,自己也不再是从前那个被人逼着走的人,学聪明的不仅仅是李少怀。 张庆抬头呆愣。 陈家这三根柱子,一般人可抱不上! 陈家人自律克己,难得会欠别人人情,而且这样的人家一般都十分记恩。 前世陷入困境,就是因为孤立无援,李少怀一人面对着祸乱的朝堂,而她仅是个上不了堂的妇人。 有能力的人都想独善其身于是袖手旁观,而她,也算有能力的人,可她的能力只在后苑。 姑娘的意思一语惊醒,张庆亮着眼睛。 分卷(22) 陈尧咨是明年的考官,李少怀若能得陈尧咨帮忙便能够顺遂不少,且举子多半入翰林,于此李少怀仕途也能得他相助,虽有寇准,但如今朝中形势偏向丁谓。张庆拱手,自叹年长她却不如她,公主高见。 赵宛如深视着张庆,他倒是揣摩的仔细。不过张庆又如何知道算上上一世的三十几年,她已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 您这般,还是为了他。最近公主喜怒无常,皆是为了李少怀,张庆再次感叹。 可能新修的公主府住不了多久就要搬去驸马府了吧。 姑娘,工部的人 知道了,去转告他们,我一会儿就来。 姑娘,还有一事,李少怀是天亮回的京郊,陈尧咨在朝会散后在翰林院提及此事,恰逢翰林学士钱怀演的女儿病了,于是将李少怀请去了。 阿柔,回来! 于是呼,刚走到院口的小柔又被叫回了。 告诉工部的人,我今日身体不适,不能去了,又对张庆道:另外将此事提点给许国公。 公主突然改了注意,张庆大概能猜到,只怕许国公知道了后会惊动大内。 你想个法子,将李少怀之事也一并透露给他。 张庆点头,是。 太阳初升,别苑刚安静没有多久,晏璟特意给李少怀收拾了一间房,而她替人诊治了一夜,早就疲惫不堪。沐浴完本想好好休息,谁知刚躺下没多久房门就被再次敲响。 城西的闹市开张的及早,一般天还未亮街边的铺子以及巷子中的摊子就会摆上,东京城的小吃食极多。 城西安州巷拐角处的脚店刚开张,店里只有几个老人家在吃早茶。 旁边有一家小铺,铺子虽然小,但是因为厨子出名,所以生意好,每日清早买羹的人都能排上长长的队。 店家,要三脆羹,百味羹,玉棋子各一碗。 丫鬟今日来的时候较好,铺子门口没多少人,人少也就安静。 好嘞! 听说了吗,陈尚书家二郎的寒疾被一个外地人医治好了! 什么外地人? 好像是从江南长春观来的一个道士,听说只用了一柱香的时间就把翰林医官院都束手无策的病给治好了。 真有这么厉害?这般神?喝茶的老者有些不敢信。 大内翰林院都在议论此事,而陈家的下人也亲口承认了,应该不会有假! 听说冯老夫人十分钟意那道士。 可不得了,这陈家是什么门第,能医治好她家的嫡孙,攀上大富贵了!大宋崇文,开国这么久哪家有像陈家这般连出三个状元的荣耀,如今养儿的男子都希望着自己成为第二个陈省华。 丫鬟听着这饭后闲言心中一惊,将食盒盖紧提着就往回赶。 钱府内,一个打杂的小厮从钱希芸居住的静虚阁出来,恰好撞见了提食盒的丫鬟,微笑点头。 丫鬟见着他眼生,但是因为着急就匆匆的赶回去了。 咚咚咚 姑娘,姑娘! 钱希芸开门,一大清早,你上哪儿去了! 丫鬟提着食盒跟着她进去,将门小心带上,姑娘昨儿夜里说想吃城西脚店旁张大厨做的羹,我便一早去买了。 如今秋末寒凉,见丫鬟手中提着的食盒,钱希芸缓和了那准备责骂的脸。 我还听说了一件事,昨夜陈尚书家的二郎被一个道士治好了,那道士好像是姑娘您口中的师弟。 长春观是女观,唯一的道士就是李若君。 钱希芸想着刚刚那个小厮回禀的话,心中大喜,我爹爹回来没有? 前厅说阿郎刚从翰林院回来。 钱希芸旋即扭曲着脸,捂着肚子,像是一副极为难受的样子。 呀,姑娘,你怎么了! 钱希芸不说话,蜷缩在地上,去...告诉我爹爹我不舒服~ 好!丫鬟紧张着,钱希芸是嫡女,自她回来一直由她伺候着,如果出了什么差错那么倒霉的肯定是她。 于是放下食盒就推门快步出去了。 吱 李少怀睁着慵懒迷糊的眼睛开门,师姐? 虽是披头散发的慵懒状,可晏璟居然觉得还是这般无可挑剔,果然生的好的人无论怎样都是好看的。 翰林学士府来人了! 李少怀将那半睁的眼睛瞪圆。 前厅。 你是说你家阿郎的小娘子生病了?小厮自报家门,翰林学士钱怀演府上的马夫。那么学士府未出阁的小娘子只有一位,李少怀的二师姐钱希芸。 是。 钱学士是如何知道玄虚真人会医术且在东京的。一旁的晏璟谨慎问道。 李少怀只在江南一带小有名气,东京是不曾来过的,之前李少怀也和她说了也是刚到东京不久,虽说不排除通过别的途径知道,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昨夜您救治了陈尚书家的郎君,我家阿郎与陈尚书的弟弟同在翰林供职,是陈学士亲口说的。 晏璟看向李少怀,李少怀点头。她便拉着李少怀到一旁去了,先前你说了,你刚到东京不久,许多地方都未去过,她怎知你在此处... 李少怀思虑着,师姐会不会多想了? 虽说她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怕她动了其她歪念!晏璟担忧着道。 歪念?李少怀挑起眉头,随后浅笑摊着手,示意不可能。 我是担忧你,她如今还了俗,还俗的女子定是要嫁人的,你心善,有些尘俗的事情莫要去管。 李少怀微睁着眼睛,师姐又何尝不是,牵挂着别人,不想想自己。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李少怀对她甚是了解。 之前帕子的事她不说,是不想师姐担忧自己,但纸是包不住火的,比起到时候被师姐发现,还不如自己说,师姐,其实师父的帕子,如今在一个女子手里。 晏璟先是一愣,女子? 李少怀点头,接着道:师父不是觉得我读一屋子书不去当官赚取俸禄可惜了吗,所以我决定明年去参加贡举。 李少怀的话让晏璟大吃一惊,你疯了?你明知道师父那是随口说的玩笑话,你也明明知道你自己的身份,你这是欺君之罪! 我不会牵连到长春观众人以及你们的! 晏璟扭紧细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忧你,你为何呀! 为何想不通要去入仕,你忘了师父的交代吗? 太清真人经常开玩笑,而与李少怀说的那些话,实际上是反过来告诫她的话,李少怀不喜欢大内,不喜欢权贵,太清真人又何尝喜欢。 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为了那个女子? 李少怀点头,丝毫没有犹豫。 我不会告诉师父,你想怎么做,是你的自由,只是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多爱惜自己一些。晏璟没有去追问什么,有些事情总有它的理由,她对李少怀的心性知根知底,偏这人又倔的很。 从她眼神里透出的肯定,晏璟就明白了一切。 李少怀润着眼眶点头。 待李少怀坐着钱府的马车离开后,晏璟站在门口驱身一颤,纤细的手搭在朱门上,原...阿怀喜欢的也是女子! 钱府在城西金水河畔,比陈府要大的多。 架着屏风的厅堂内,钱怀演摸着胡子打量着道士,你便是玄虚子李若君? 李少怀躬身,正是。 钱怀演骤视着,旋即微笑着点头,倒是有一些扶摇子的道骨仙风! 学士,还认得尊祖?望着钱怀演和善的态度,李少怀问道。 钱怀演眯着善目,老朽年少时进士及第供奉翰林替先帝写文章,扶摇子希夷先生常被召进宫,有过几面之缘。 原来如此。李少怀微侧着头观望,寻思着不是钱希芸病了吗... 刚想着,人就来了。 小君~ 丫鬟跟在身后,难得看见钱希芸这般不摆架子不耍性子的样子。 你总算来了!钱希芸一赶过来便拉住了李少怀的手。 几个小厮丫鬟撇头当作没有看见,钱怀演霎时闷青了脸,你放肆,女儿家的,成什么样子! 还是李少怀抽开手后退了一步,躬身道:二师姐。 哎呀,以前在道观里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他是我师弟。 胡闹,你如今还了俗,是个未出阁的娘子... 就不爱听爹爹说这些话!钱希芸嘟着嘴。 你!钱怀演指颤着手,阿诺不是说你病了吗...见着钱希芸气色红润的样子又这般欣喜,他这才反应过来。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女儿!钱怀演颤着的手无处安放,甩着袖子从侧厅走了。 即便李少怀是个道士,也不能进女儿家的闺房,钱希芸只好让人安排着客房。 来时路上李少怀就在思考,钱希芸一向身体好,就算患病,以翰林学士的地位,请大内的御医应该十分容易,何故要来找自己。 偏偏这般巧!她思考着师姐提醒她的话,师姐是如何得知我在城西京郊的?怀疑惑的问道。 我...钱希芸提着一口气,甩了一下手笑着,我听爹爹从翰林回来说了你的事情,于是就装病非要你,然后爹爹托人去打听了~ 李少怀侧着头,真的? 钱希芸猛点了几下头。 李少怀松着一口气,幸好师姐无事,先前师父稍信说师姐回京了,让我好好照顾你! 其实这信,是钱希芸自己求师父写的,钱希芸站起转着身子,你瞧,我好着呢。 师姐无碍就好。 我只是想念师弟,才装病将师弟骗了来...师弟不会怪我吧?她可怜兮兮道。 李少怀摇摇头,我才到东京,本是想要忙完就来寻师姐的,温柔一笑,看到你比我下山前气色还要好,我便安心了。 不好不好!钱希芸重重坐下深皱眉头。 为何? 你不知道,我爹让我还俗回来是为了与参知政事的四郎丁绍德联姻! 丁绍德她不认得,但是参知政事丁谓她是知道的,丁相公是个有能耐的好官,想来他儿子也... 我呸,丁绍德是丁绍德,他不仅不如他爹,连他三个兄长都不如。钱希芸一脸委屈,你知道吗他不仅经常去那种烟花之地,前夜还去了赌坊现下全东京都知道了! 丁谓的四子去赌坊原本只有二哥知道,后来不知怎的传到了丁父耳中,但是家丑不可外扬,就算丁谓恨铁不成钢,也断不会将此宣扬出去,更不可能弄的如今满城皆知。 导致丁绍德如今变成了一个沾染吃喝嫖赌等所有恶习的不良子弟。 家丑不可外扬,丁相公家世代从官,出了这种事情应当会全权压下... 还没等李少怀说全,钱希芸就忙的将她的话打断,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做了坏事,总有被人知道的一天! 这话,李少怀听着心惊,嘴里喃喃道:是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砰砰砰砰 姑娘! 门外,阿诺敲着门在喊。 什么事? 许国公府派人来请玄虚真人,说是许国公病了,请真人过去诊治。 第28章 相思相见知何日 国公府的格局与长公主府格局布置大致差不多, 这种豪门深院里通常都附带着小别院。 李少怀跟着小厮一路走来, 又是院子又是厅堂,接着是这长长的廊道,最后来到了一个小院子,心中生起了疑惑,于是顿步不再向前,不是许国公病了吗? 小厮回复, 是的,国公就在前头。 李少怀止步不动, 许国公是一家之主,怎会住在这小院, 北为阴, 南为阳,山北南为阴, 山东水北为阳。主人家岂会居于这西南的小院。房屋都是坐北朝南,以北为尊, 显然刚刚走的方位李少怀记在了心里。 汉代晁昏提出挑选城址时应当相其阴阳之和, 尝其水泉之味,审其土地之宜,正吁陌之界。北为阴,南为阳, 山北南为阴,山东水北为阳。才有如今的坐北朝南之说。真人好生聪明,也好生谨慎。 迎面从院中出来的人配着一把横刀, 李少怀挑着眉头,原来如此,张施主这几日可好? 张庆点头侧身让路,拖真人的福,张庆安好,患病的不是许国公,是姑娘。 李少怀略低下头浅笑,有劳。 如她刚刚走至廊道所想,会不会是元贞与师姐一样假借许国公的名义请自己到府上。 果不其然。 只是如今她与先前去学士府的心情不太一样,现下是心中多了三分慌乱,以及七分喜悦。 许国公府有诸多小院,西南这个离前厅较远极少有闲杂人过来,是个安静之所。 院里的一支寒梅都覆上了浅粉,等着迎接冬日的严寒与傲雪。 李少怀拂了拂衣袖,推门而入。 关门声停后,她有些发愣,一时间望着赵宛如说不出话来,于是胡乱找着言语,不是说,许国公病了吗? 怎么,非要是许国公病了,你才肯来? 不是...我! 长公主府的风光可还好?比起学士府的景色又如何? 李少怀愣在原地,走近也不是,后退也不是,昨日张榜,见有禁列,于是我情急之下去找了恩师寇准,谁知这么凑巧,恩师家就在长公主府旁,我是迫不得已才去的。 分卷(23) 李少怀憋屈着,钱学士的女儿是我二师姐,我此次来京本也是要找... 赵宛如色变,李少怀言止,怎么不继续说了,找什么? 李少怀有些不明白,屡次提到二师姐的时候赵宛如都是一副不喜的样子,你又未见过她,如何总是一副仇敌的样子? 我没有见过她?赵宛如从座上起身,紧了一下手,颤道:是,我是没有见过她! 但是我恨她! 前世若不是钱希芸与丁绍文撺掇,她又怎会一步错,步步错。李少怀更是个榆木脑袋,眼睛永远蒙着一层灰,被人利用着算计着都不自知。 李少怀愣了一下,你不会和大师姐一般,以为她喜欢我吧... 赵宛如似乎从李少怀嘴里听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你大师姐来东京了? 李少怀点头,我找宅子的时候,找到张员外给晏殊安排的屋舍去了,大师姐陪同晏殊赴考。 晏殊? 嗯,是我师姐的同胞弟弟,今年才十四岁,受张安抚推举应童子举。 赵宛如微垂眼眸。 李少怀放下药箱,就算二师姐喜欢我,可我的心不都在元贞哪儿了吗,只要你不肯给,谁又拿得走。 你...赵宛如上挑着眉,别人是拿不走,可你这般优柔寡断,拿与不拿有何差别? 上一世的事情她记得清楚,李少怀这个优柔的性子徘徊在众多人之中,处处受限,处处为难。 这一世依旧没变的是话说的永远好听,差别可大着呢,元贞拿着我的心,那我就是你的人,你叫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 赵宛如轻叹一口气,很多事,很多人,远比你看到的要复杂,往后有事你不能瞒着我,也莫要被人牵着鼻子走。她似一个长者告诫涉世未深的后辈一般。 李少怀连连点头答应。 见她舒了一口气,李少怀走近,凑到身后小声的试探道:你...还生气吗? 你少来!赵宛如抽离往前走了两步。 别以为你去长公主府的事情就这样简单解决了! 什么...李少怀纳闷,我未在公主府居住,而是去了陆阳家里给他医治,这又怎的招惹你了? 哪儿是招惹我呀!赵宛如冷笑。 那是什么?李少怀不自知。 你...赵宛如转身,胸口提着一口气,幽怨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李少怀转着眼珠想了一圈似乎明白了什么,我竟不知,我有这么大的本事,那长公主不会也...瞧着眼前人的模样,旋即大笑,哈哈哈哈,看来我也是挺受人欢迎的。又故作正经,管她是什么知州娘子还是皇家公主,偏我李少怀都看不上。 又走近一步,柔声道:偏我心里只有你! 赵宛如望着一脸荡漾的人翻了一个白眼,不过心中终究还是软了下来,装着傲气道:别以为你说些好听的话我就心软不罚你了。 李少怀端手站直,好嘞,您罚,只要您开心! 她这个乖张的样子差点逗笑赵宛如,赵宛如强忍着心中的笑,走到书柜旁,抹有红色蔻丹的指尖轻轻划过一线,最终定在一本书上。东汉班昭所著的《女诫》。 是让我顶着书嘛!李少怀还以为她会让自己跪着反省呢,就知道你心疼我,想来此法。 得寸进尺,不让你跪着是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虽不是男儿,可是...瞅了一眼李少怀的膝盖,赵宛如心里憋着一口气。 上一世,是自己心软,便宜了丁家。这一世,可不是与上一世那般只卸祸首一条腿那般简单了。 李少怀接过书,皱眉道:惠班固然有才,可我最是不喜她的这本书! 卑弱第一,夫妇第二,敬慎第三,妇行第四,专心第五,曲从第六,叔妹第七。 身为女子,贬低女子,纵使有才...太过卑微了。李少怀摇头的同时又叹息,既无理,更无力反驳。 因为事实如此。 这书,赵宛如自幼就被大内的嬷嬷抱在怀里教授,她虽也不喜觉得十分无理,可随着长大,看清世事,慢慢也就明白她们所处的不正是如此吗,你翻开到专心第五,文章的第一句话与第二句话。 李少怀不明所以,翻开手中的书。 念道:《礼》,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心中一怔,又念道后面一句,故《女宪》曰:得意一人,是谓永毕;失意一人,是谓永讫。 李少怀挑起眉头,这句是出自《司马光家范卷九妻下》意为...得到丈夫的喜爱,妻子就可以终生有靠,失去丈夫的欢爱,妻子就一切都完了。 她有些懂了,润红了双眸,取下发簪散下青丝,将书和起顶在头上,夫者,天也。李少怀不会做负心郎的! 我知道阿怀不会做负心之人...夫者,天也。所以你要快快成长起来,能够离了我独当一面,能够洞察世事,不被人所蒙蔽。 赵宛如走近,将她头上顶着的《女诫》拿下,好了... 你可不要心疼我!李少怀又夺回重新顶上,这样,我长了记性下次就不敢了,省的柔姑娘说我拈花惹草。 赵宛如噗笑,阿柔是这般说你的? 李少怀耸肩,可不是嘛,我哪儿知道那长公主坐在轿子里好好的会探出头来看,又怎知道对视一眼她就... 李少怀委屈之言,让赵宛如心中忽怔了一下,顺着这个思路,她似乎才想明白,长公主看上阿怀最初之因是自己。 因自己出现在那茶楼上,长公主才探出头来看,没成想没看到惠宁却看到了一个年轻俊朗的道士。 都是我的不是...赵宛如伸手将书再次拿开扔到了一旁的桌上。 她因一夜未睡,脸上有些慵懒的倦意,加之拔下发簪披头散发,与之前精神之姿又别具一番风味。 阿怀散发的模样真是好看~她浅笑,手指揉倦着李少怀的鬓发。 指尖时而轻触李少怀的胸口,让她心中做痒,顺着她的指尖握住纤细的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见她上钩,赵宛如将手抽离,你还得寸进尺了是不? 手中温婉突然一空,李少怀有些不甘,急切道:你我隔了两日,如同三十年,我思念的紧。 如此你还一见面就责罚我。 不是你自个要长记性? 我不管,李少怀走入内屋,就着床榻躺下,我不走了,我今儿就睡这儿了。 ... 李少怀果真就在这儿安稳睡下了,躺下还不到半刻,床头就响起了小酣之声。 赵宛如呆滞,望着这个突然撒娇的人是哭笑不得。 从前那个自诩君子的李若君,何时与人撒娇过了,又何时会这般放纵自己了。 她才想起自己上一世从未和李若君透露过自己情感,在自己承认之时又被李少怀亲手所毁。 她心狠,李少怀心也狠,她放不下,可最后李少怀也没能放下。只是因相互明白的太晚! 她拿起桌子上《女诫》轻皱了一下眉,扔到了炉火内。 甜水巷的丁府。 丁绍德回来后被家法伺候了一顿,丁父勒令禁足不许他出门。 丁绍武便趁夜深偷偷的去马行街捶开药铺的门抓了大夫替他医治,好在都是一些皮肉伤,下人动用家法也知道分寸,知道这丁绍德是与翰林学士钱怀演家的小娘子是有结亲之意的,下手时避重就轻。 丁绍德身子骨弱,丁绍武怕落得什么病根,千叮万嘱大夫看仔细了。那大夫开了内服,外用好些药,连确认几次无碍才被他放走。 你说好好的,爹爹是如何知道你去了的? 丁绍德生母含着泪替她上好药后退离了出去,兄弟二人谈着话。 会不会是大郎派人盯着咱们...丁绍武百思不得其解,却看着丁绍德一副满不在意德样子,打的是你,你身子骨本就弱,你...怎总也不急的? 丁绍德趴在床头闭目,轻松道:这样岂不更好,学士府就会多几分犹豫,不愿将女儿嫁给我了。 丁绍武叹着一口气,将带来的药放在床头的小方桌子上,你嫂嫂让我带来的,怕你留下伤痕,这药管用。 谢谢哥哥与二嫂。 丁绍武走后,丁母眼含泪水的坐在丁绍德身旁,如今咱又不缺钱,你又为何要去那种地方? 丁绍德先是没有回话,脑中沉思着,自己如今这副样子对丁绍文构不成威胁,不至于派人盯着,而且聚赌有辱家门名声是株连的死罪,若不是丁谓在大内声望极高又得圣人偏袒,恐怕早就遭弹劾了,自己也早死了。 前脚跟着后脚,这风声走漏的未免也太快了,究竟是谁这般不喜我,要置我于死地。 随后回神握了握母亲的手,母亲,这样不是正好,钱府的小娘子心性我们尚且不知,若真娶了,焉知她知晓我的身份后会如何。 都是为娘不好,为娘不该因一己私欲而置你如今的处境。丁绍德的话让丁母放声抽泣了起来。 母亲的哭泣让丁绍德心疼的忍痛跪立起,母亲,绍德觉得这样挺好的,若是女儿家...她深皱起眉毛。为男儿都不受重视,若是女儿,这丁府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他们立脚之地,又是否被当成联姻的工具嫁给哪家真正的纨绔。 第29章 花近高楼伤客心 李少怀收回把脉的手睁开眼, 嗯, 好很多了,只是切忌勿要用眼过度。 陈陆阳点点头,多亏了二哥的妙手回春,否则我这眼睛。他轻呼一口气,经过李少怀的医治经过几日的调养,他的眼睛能够看清一点了, 虽还是模糊的,但不至于像先前一样眼前一片黑。 如今为感激李少怀特意请她到丰乐楼喝茶, 此楼虽为酒楼,可是茶也出名。 几日不见, 少怀怎的气色越发红润了?李迪坏笑的打量着她。 自她去陈府治好了陈陆阳的寒疾, 名声大震,此事被东京百姓广传, 引来好几个相公请她到府看诊。 请她的人里面还有德高望重的许国公吕蒙正。 兄长怎总拿这个打趣我...李少怀低头轻轻咳嗽了几声。 呵,你就别装了, 我与陆阳你还信不过吗, 快些告诉我,她叫什么,年芳几何,哪家的小娘子。 上一次李迪问了, 李少怀只粗回答了一些,如今他像是盘查人口一般问着。 诶,你别多心, 我这是替你拿捏着呢,你这老实的伢子,万一娶了一个母老虎回去,那可不得了,往后都不能与咱们畅饮了。 李少怀喝下半口茶,差点呛住,缓缓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知是许国公的侄女,比我小三岁,年芳十八,如今居在许国公府上。 陈陆阳听着李少怀说道,微皱起了双眉,恕仲言多嘴,我未曾听说过许国公家有未出阁的小娘子。 十八这个年岁,倒是与长公主接近,大内的惠宁公主今年十七,因官家不愿她过早出嫁于是降了一岁,本也应该是十八。其他世家中基本都是未及笄又或者都是已嫁的了。 陈陆阳是从李迪哪儿听说了李少怀的事,他身为长子嫡孙自幼便与各世家来往,也曾出入大内在国子监读书。 公主?李迪大惊,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了,这不可能,少怀不是说过是庶女吗? 陈陆阳说的都是他已知的范围内,想了后又道:又或许是旁支的庶出我不知道的,许国公家中人多。 陈陆阳这样一解释也就说得通了,李少怀释然,她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也算是我的师妹,与她皆是庶出。 即便是庶出,出身于国公府,我想求娶她,又谈何容易。李少怀眼中黯然。 很多事情她没有去问元贞,比如元贞总是对其生父避而不答,李少怀一是不敢问,二是想等元贞亲口说。 你丧个什么气,你如今也是要应举的人了,凭你的才华考个进士,难道是登天的难事不成? 李迪在得知李少怀也参加了明年的春闱时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这孩子终于长大了,李少怀独自一人总不能做一辈子道士吧,总要成个家生个娃,否则百年后如何是好。不过要是实在无法,今后他就过继几个孩儿给他。 喜的是若李少怀与他能一同进士及第便可同朝为官,相互照应。 李少怀不知道李迪连她百年之后的事情都替她想好了。 是啊,我小叔叔在翰林,是明年春闱的主考官,二哥也无需担心什么。 李少怀起身离座,丰乐楼有五座楼高耸相对,她走至相连各楼的飞桥之上,珍珠门帘在明亮的灯烛下闪耀晃动。 负手看着楼下远处灯火辉煌的皇宫,皇宫宣德楼前挤满了人,似乎很是热闹。 他们不知,李少怀担忧的不是自己能否中第,而是朝堂中多是尔虞我诈,那皇宫内住着的又曾是迫害过她全族的祸首后人。 临行前,师父告诫自己,执念不要太深,上一辈人的恩怨,与后辈人无关。 天下都传,后主是被太宗用牵机酒所毒害,但此事史官都否认不予记载,流言终究是流言。入仕,有元贞的原因,也有她自己的原因,她想寻求一个真相。 你们瞧,大内宫门外那是在做什么?李迪指着皇宫宣德门前拥挤成一团的人群说道。 陈陆阳虽然出来了,但是眼睛尚未恢复,推算着时日想了想,道:想来是替两月后的冬至做准备,每年这个时间都会开始准备车辆与驯象。 皇宫宣德门到南薫门外有一队车与几只驯象,仔细看去走在最后面的是五辆四架之车,每辆车上都设有两面旗与一面鼓,车旁的护卫都是穿的紫衫带着帽子。车辆前面赶着七头高大的驯象,每一头象上都骑着一个手里拿着尖利的铜镢子的人。大象前面有十几个人拿着铜鼓和鼙鼓,举着几十面红旗。 分卷(24) 从大相国寺旁许国公府出来的马车一路来到宣德门,那些车队与驯象让开道,马车入了大内。 李少怀注视着宣德门在一片拥挤之中让开了一条可供马车行走的道,连车队与驯象都给马车让了路。 与李少怀她们所相对应的另一座楼的顶楼今日也被人包了下来,之前锦绣门楣内只亮着灯火。就在刚刚,空无一人的阁楼上来了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 没过一会儿阁内响起了琵琶曲,似乎有人入座了。 四郎可是稀客呀,怎的有空来咱们这丰乐楼了?浓妆的年轻女子喜笑颜开,替她倒着酒。 女子端杯凑近,四郎今夜可是留宿此? 年轻的白脸俊生撇头对视着她,用折扇推了推她递来的酒杯,我伤还没好全,不宜饮酒。 女子才回过神来,遂又是媚眼一笑,哎哟,你看看奴这记性,都是奴不好,竟忘了四郎身上还有伤。 白脸俊生的话让那弹琵琶的女子手抖了一下。 某是不那吃人得豺狼,姑娘不必紧张,这北狄的乐声,我很是喜欢。 曲毕,那弹琵琶的女子惊讶,衙内是如何听出的...这人名声素来不好,楼内都传遍了这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好在是不常来丰乐楼的。可不但今日来了,偏偏原先弹奏琵琶的姐姐还不在,她便顶替了姐姐,头一次替人演奏,还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如何不怕。 教坊的燕乐比唐律高二律偏弱,中原以外的音乐没有法度,但大体上来说比教坊高一律多,唯独北狄的乐声比教坊乐低二律,我常年听教坊燕乐,自然听得出来。 琵琶女心中微惊,纨绔也懂乐?而且他这般言论,应当是对乐律极为精通,衙内真是厉害,奴的父亲是北狄人。 丁绍德笑着挥了挥手,喜福,带下去领赏。 是。 琵琶声停,人去楼空,这楼上便只剩丁绍德与刚刚倒酒的女子侧卧在躺椅上。 可有消息吗? 见人都走光了后女子揣起手收回了那卖笑的脸,悲伤的叹着气,四郎真是薄情,还以为你是来看奴家的,哼~ 一会儿问完消息,你是不是又要去城西那茶坊找你的臻臻姑娘了? 丁绍德撑着头,撇了一眼,你是嫌某伤得不够重,没被打死? 女子当即心惊了一下,忙道:我哪儿敢呀,昨儿夜里城西的人实在太多,能瞧见你们的人实在太多。 所以是没有查到咯? 女子脸色变得难堪了起来,你平日里虽是各处玩闹了些,可也没有结什么仇家,那赌坊开在哪儿多少年了,就是奴也陪着您去了好几次,好端端的怎的就那夜出了事! 白脸俊生撑着脑袋,用折扇捶着自己躬起的膝盖,倒是很有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 她抬头凝看着女子不动,那女子明显比她年长,风姿卓越,应是历经世俗的老人了。被这样一个年轻俊生盯着怪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你倒是提醒我了。敲定折扇起身。 有了头绪但是并不着急,不顾身上的伤将桌上那满杯酒一饮而尽。 你这是...何苦作践自己呢?女子是万万没想到刚刚还拒酒的人这会儿子就在她一不留神下喝了满满一杯。 喝完酒,卷握着手覆在唇边轻轻咳嗽了几声。 可要紧? 只见她摇头,颤着大笑,眯眼深邃道:原,世人都是这般看不起我! 四郎这是?女子踌躇着眉,看不懂他的言语动作。 我无碍,这几日多谢三娘了。 四郎哪里话,四郎是我看着长大的,四郎不嫌弃我这等人愿意喊我一声三娘,我自也视四郎为弟弟。 她点头柔笑了笑,想起了这丰乐楼的内西楼顶楼是看风景得绝佳好处。 她先前被关了禁闭,后来不知怎的又被宽限了出来,不仅如此她们还从那个僻静得小院里搬到大院里去了,吃喝用度全按了以前没例行过的家制。又从娘亲那儿将自己的生辰八字要了去。 她又寻思着是不是与学士府的这段姻缘就此定下了。 想着前几日聚赌被揭发之时,她打了一个冷颤,用折扇挑起珠帘出了阁。 珍珠门帘在门楣下晃动,碰撞,发着嗒嗒嗒的声响。 她望着清风拂过的眼前,轻挑起了眉头,悚然被这柔风吹散,看来我不仅寻花,也能问柳! 四郎莫不是看中了那个道士?顾三娘惊呼的看着飞桥上的几个人,那道士穿着一身浅青道袍格外显眼。 她静站着远看,并没有作答。 顾三娘捂嘴撇笑,我竟不知道,四郎也有那龙阳之好?白脸的俊生仍旧不语,她转着眼珠子思索了一圈,莫不是被我猜中了?怪不得你去各大花酒楼寻欢点妓都只喝酒不碰。 这才让她侧转身子,我...她欲要辩解,一时间又找不到说辞,皇家大院有皇家的难处,侯门深宅内有侯门的难处,你们流落乐坊的女子也有你们的难处,世人皆有难处的,我亦是如此,故而觉得未有不同,你们应当也被尊重。 况且三娘你知我根底,又何必挖苦我呢。 顾三娘笑的越发灿烂,可未曾听过哪个官人郎君会有你这般言论的,那些个俗尘女子,有些巴不得你不尊重呢。 丁绍德轻咳两声,避而不谈,今夜月色甚好! 四郎可瞧仔细了,今儿可没有月呢!顾三娘捻着手绢指了一圈。 丁绍德盯着一片漆黑的夜空,润了润眼,晃动了几下折扇无奈的摇着头走了。 马车入了大内,只能停在外围,小柔扶着赵宛如下了车。 张庆,你去一趟翰林,想办法询问一下神武将军的嫡子有没有参考。 张庆点着头,是。 公主,您这么关注那个神武将军的儿子是为何?小柔不懂赵宛如的做法。 李将军家几代人皆为名将,族中也多以武官居多,文安天下,武定乾坤。赵宛如步伐急促,眸中深邃。 她想拉拢李家,李家郎君是与丁绍文竞争的,然上一世,谁都没有争得过丁氏。 丁府内丁绍文的随从向他汇报着消息。 惠宁公主宴后那夜去了长公主府,但是没有在哪儿过夜而是去了许国公府。 许国公府?丁绍文深眯着眼睛。 是,随从恭敬的低着头,不知殿帅有没有听说工部尚书的儿子陈陆阳因寒疾导致双目失明被一个道士救了。 此事当天翰林院与医官院都传了一些。翰林乃官家近臣办公之地,这些闲言也就在当头传个几句。 可巧公主去许国公府的次日许国公就病了,没请医官院的太医,却请了那个道士。 丁绍文深皱眉头,去查一下那个道士! 唯。 面目极为不善的随从跨门离去时迎面撞见火急火燎赶来的丁绍仁,恭敬道:郎君! 丁绍仁点头跨步入内,大哥,大哥! 什么事情这般急?丁绍文不慌不忙的盘腿坐下。 大内后苑内侍省的人来了,征要各高官家中郎君的画像以及生辰。 爹爹不是一早就准备好了吗,拿的是老四的吧! 丁绍仁愣住,大哥早就知道了? 这次是官家替三公主预选夫婿,先将年龄相仿的郎君画像给后苑过目。 大哥就不担心吗,老四如果被选中... 丁绍文冷笑,就老四那个样子,钱怀演都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何况公主!你放心,大内的娘子们,不聋,不瞎。 可万一呢? 三公主之母杜贵妃无权势,又不得宠,即便当了驸马,又能如何!丁绍文挑着灯芯,微一用力将烛火挑灭,若做了驸马,便意味着远离了仕途。于丁绍文而言,他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人。 若要尚公主,非惠宁公主不可,否则他宁愿向李继昌一样惹怒皇帝。 他看重的,不是惠宁公主的容貌,也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背后的势力。 第30章 人人道她是纨绔 内侍省的诸班内侍将名册与画像先是送到了坤宁殿, 由皇后先过目后再送去了钦明殿。 这些都是按照圣上的吩咐, 从各个官员中精心挑选的郎君,官家与圣人都过目了,官家说了,内侍官端着嗓子将阴柔声压低,朕福薄,平生也只得两女, 故都怜爱之,元容也是朕之爱女, 今已及笄,婚事不得马虎, 当仔细斟酌挑选。 杜氏饱含泪水, 福身道;多谢官家恩典,辛苦内侍奔波。 内侍官眯笑着眼睛, 小底该回去禀报了,就不叨扰贵妃娘子了。 杜氏朝贴身近侍递了一个眼色, 去送送内侍。 是。近侍福身, 又从袖子内拿出一个装了东西的小袋子塞给了那内侍官。 内侍官喜眯着笑眼,娘子客气,小底告退。 青烟环绕的珠帘内,赵静姝坐在榻上吃着点心, 一手拿着糕点咀嚼,一手侧撑着头看着走近来的母亲。 娘亲,是谁来了啊? 见她这般淡然, 杜氏低眉,你这孩子,你自己的事,怎也不急的? 赵静姝顿住将要咬下去的唇,红唇内含贝齿,贝齿下的糕点被她放下,就不能不嫁人吗? 不能! 为什么? 杜氏回答不出一个所以然,仅只有她的认知,女子都是要嫁人的,没有为什么。 即便我不想,也非要吗? 是。 好没道理! 这天下没道理的东西多了去了,让你嫁人,又不是让你去受难。杜氏坐到她身旁,替她理着耳畔的秀发,朝身后的宫人招了招手,阿娘陪不了你一辈子,日后你总要有个归宿的。 赵静姝皱起眉,不情愿的将那名册与画像拿过翻看。 翻看了一圈后发现都一个样子,他们定然是贿赂了画师吧,这几个画的...还是人吗? 赵静姝的话让一旁的几个宫人没忍住笑。 画册摆了一桌,赵静姝一一翻看,千篇一律的人让她觉得无趣的很。遂将之扔在一旁不愿看了。 怎的了,没能入你眼的?杜氏瞧了瞧,我瞧着还是有几家的郎君相貌不错的,家世也好。 杜氏不知道,赵静姝心有所属,就算那画像上的人再好看,她也不会有心思看。 他们都长着一个样子,有什么好看的,我乏了,不想看了。 杜氏挑眉,母女连心,你莫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赵静姝心中咯噔了一下,慌乱间将桌上的一副画像碰落,松着的系绳散开,画像铺展一半。 赵静姝慌忙侧身去捡,低头间愣住了,熟悉之人印入眼帘。 赵静姝拾起画像展开,泛光的眸子亮了亮,对着画册上的名字找到了名册。 惊讶道:他竟是参知政事的四郎。 难得见女儿有了反应,杜氏也随之瞧了一眼,拢起眉不悦道:丁府四个郎君,却只拿了庶子的画像过来。 接着眼睛一横,冷哼道:这个人,你不能要!她将赵静姝手中的名册夺过,又将画像收起。 赵静姝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我嫁人的是娘亲,不要的还是您...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这丁参知府上的四郎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他年岁虽小,但恶习可不少。 那夜自己的玉佩掉了,是他捡了,赵静姝原以为遇到了一个与师兄一般的人,没成想他竟被艳丽的妇人亲切的叫着,后来几个内侍告诉她那种茶楼与酒楼都是男子寻欢作乐的风流场所。她便也默认了他是纨绔。 是不是常出入风流场所? 殿下怎知? 我回京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见她被一个妇人带走了。 杜氏听了更是大惊,极为不满,听闻他身子孱弱,谁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常出入这种地方的缘故。 不过乐坊与各楼有人说丁四郎点娼妓只喝酒,身子孱弱会不会与这个有关?近侍的女官低声说着自己从民间听来的传言,还有人说他...不举... 不举是什么?赵静姝懵懂的抬头问着。 她自幼入道观出家不似宫里其他的公主娘子,年长启蒙房事时有嬷嬷教导。 她的话将内侍女官问愣,杜氏拉过女儿的手,总之你知道他并非你的良人就是了。 面对母亲的避而不答,赵静姝猜了个大概,就算母亲不说,我也明白的。她本就对谁都无意,刚刚这般做只是因为那一面之缘罢了。 钦明殿议论着各家郎君,而坤宁殿内的刘皇后却单独的夸着丁相公家的大郎,殿前副都指挥使丁绍文。 殿帅一职,不还是母亲您替他求来的吗,又有如何好说的!赵宛如从上到下都透露着不喜。 怎是我求来得,这是他靠军功自个儿挣来的! 他是挺好的,像母亲说的,长得端庄,又这般有能力,可如何二十几岁都还未婚? 刘娥还未来得及回她,赵宛如又自顾的说了起来,我瞧他八成都是惦记着驸马这个位子,才一直不婚。 大内的人深知娘亲与我的心性,我不愿自己今后的丈夫只是个驸马都尉庸庸碌碌,起码他要能够为着大宋的江山着想,为着天下的百姓。 如此,那丁绍文不是正合你的意吗,你嫁与他,日后在政事上帮衬着,将来受益继... 不可能!赵宛如起身,心底的厌恶让她直言拒绝,压着了几分冲动后坐到了母亲身旁,母亲,我知道您是觉得这后苑莺莺燕燕太多,难保爹爹哪一天不会变心,后宫虽不得干政,可自古天子的前廷与后宫都是不可分开的,丁绍文这个人咱们对其认知不多,仅凭他人道听途说,既不妥,也不周全。 分卷(25) 听着赵宛如的话,刘娥暗惊,从江南走了一遭,什么时候她的心思变得如此缜密了,不周全? 母亲是想拉拢丁家,女儿知道,但未必就只有这一路可走,母亲想啊,丁绍文身为丁家长子早已经过了适婚之龄却迟迟未婚,是为何?明显是盘算好了,先前我年幼他们不知我,但是母亲您居于后宫数年,爹爹对您言听计从他们是知道的,人心难测。 我不同意你的说辞,对于丁绍文,就如你所说的,你对其所知甚少,你如今认识尚浅,有些东西看不透彻,我不逼你,但是你也不要否决的如此快,他如何,你可细细观察,莫错失良人。刚刚内侍班送来名册与画像,赵宛如拿着丁家四郎的画像盯了老半天,让刘娥觉得赵宛如终归只是个小姑娘,识人断物难免弱了些。 赵宛如也知道母亲一直以来是将自己当作孩子看待。自己重活一世,即便知道周围满是豺狼也是急不得的。前世正是因为自己的稚嫩,加之母亲给她施压以及一些旁的原因,被逼无奈下才入了圈套。 说到底她与母亲都是被利用的人罢了。 如今一时间想要改变母亲的想法过于艰难,毕竟前世她自己都是到了最后才看清丁绍文的真面目。 丁家是可以利用的,但是绝不能放任以及信任。 张庆按她的吩咐游走了一遭翰林院,近几日翰林院事情多,入了夜还有人值班留守。张庆为官十余载,早就在各大院殿官员之中游走的游刃有余。 姑娘,翰林贡举名册内上千人,属下都一一盘查了,又询问了翰林院这几日负责整理名册的几个官员,确认了李将军的儿子李遵勖未参考。 赵宛如停下步伐侧头看着张庆,挑眉深思,为何... 李遵勖是端拱元年生的,与万寿长公主同岁,官家有意在明年春闱的举子里替长公主挑选夫婿,属下斗胆猜测会不会是李遵勖不愿尚公主... 今日留守翰林的是谁? 翰林学士钱怀演。 张庆刚刚说完,钱怀演就出现在了大庆典的前面离他们不远处。 可巧呀,钱学士。赵宛如柔和微笑走近。 钱怀演带着下属拱手作揖,殿下怎的深夜在这庭院内,是要出宫去吗? 适才爹爹嘱咐我去探望许国公,国公是国之栋梁,前不久递了辞官的折子,爹爹觉得惋惜,想让宛如去劝劝。 吕蒙正是太子太师,也教授过赵宛如,与赵宛如关系颇好,但是深夜去难免会让人多想。 原来如此,只是夜深了,殿下需多加小心些才是。 赵宛如笑着点头,才注意到钱怀演身旁站着一个恭敬的年轻人,于是开口问道:这是哪家郎君,这般年轻就跟随您在翰林供职了? 是王制诰家的二郎。 王钦若...赵宛如凝着年轻人,他是见过赵宛如的,前些年在惠宁公主的及笄礼上,年轻人脸皮薄,被这般盯着心中有些羞意,遂怯生的低下了头。 赵宛如笑了笑,翰林院真是人才辈出,好好栽培。 钱怀演拱手点头,是。 目送着惠宁公主离开,钱怀演不由的长叹一口气,后宫干政,想来是真的了! 于此他原先还犹豫着自家二娘与丁家四郎的婚事,如今看来容不得他再犹豫了,惠宁公主这般的女子,若丁家大郎娶为妇,丁家可真就如虎添翼了。 一连几日,赵宛如都居住在许国公府,私下与神武将军府交涉。许国公年迈赋闲在家中。 李少怀则是被她放到城西京郊去了,隔个几日以许国公身子不适为由请李少怀入府。 城西京郊的别苑内,冷面女子像看囚犯一样看着李少怀,尤其是每次大师姐来看她的时候,那脸简直比冰块还冷。 你每日这样站着,不累吗? 习惯了! 习惯...天天这样站着是会落疾的,尤其是女... 你话怎么这么多? 李少怀只好闭上嘴埋头看书,她只是觉得两个人在一块又不说话,不会压抑闷得慌吗? 你平常跟贞贞也是这么相处的吗? 女子先是没有反应过来,贞...放肆,公...姑娘的闺名,岂是你能随意喊的? 可...这是她让我这般喊的。 女子给了李少怀一个冷眼。 你叫云烟对吧...石桥如可度,携手弄云烟。李少怀莞尔一笑,好名字。 女子不予理会她。 又过了许久,李少怀放下书起身,盯绕着女子走动,你...应当会武功吧,而且武功不弱。 李少怀的话让云烟心声警惕,轻皱眉眼,你是如何知道的? 你的行走步伐的距离一致,方才你与我动粗,我无意间碰到了你的脉搏,李少怀渐渐收起了笑容,你的内力深厚,又这般年轻,应当是自幼习武。 李少怀有种感觉,若是动手,她未必能打得过眼前这个女子。 其实我不需要人保护,元贞不会武功... 姑娘那儿有张庆和秋画。 李少怀再次坐下耸了耸肩,心中愁苦,自己不会要和这个冷面的人一直这样呆着吧。 郎君既也有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心,足以说明你有一颗为国之心,又为何不入仕?我听闻郎君善射,箭法不弱于陈学士。 许国公因辞官回乡,特设宴招待故友,其中就有同僚李继昌,李继昌因要护卫大内安全所以派遣了嫡子李遵勖赴宴。 谁知道惠宁公主也国公府内。 眼前的毕竟是公主,公主也是君,若不说实情,便是欺君之罪,若说了实情...李遵勖面露为难,索性心中一横,家父说,李家世代从军,若我出头极有可能被官家赐婚长公主,如此我... 荒唐,便如此就让你在等上一年吗? 李遵勖低下头,是。 以如今局势,尚公主可还有毁于仕途一说?且你若不愿意,长公主与官家又怎会强求。 长公主性情温顺,想必郎君也听过,若明年良人未选,等后年?若反复如此,你又该如何,实不必为这种事情误了前程,姻缘自有定数,刻意躲避反而突兀,引来闲言。 李遵勖大彻大悟,提亮着眼睛,实在不敢相信这些话是出自一个十几岁的姑娘之口,同时又好像明白了,为何官家这般宠爱惠宁公主了,公主所言及是,勖听之惭愧。 郎君乃李太尉之孙,李家满门忠义,为此,宛如不愿看郎君被埋没。 李遵勖合手笔直鞠躬,勖明白了,谢公主教诲。 李遵勖走后,赵宛如问着秋画,你瞧那李遵勖如何? 殿下是想问哪点? 都要。 此人文韬武略,颇有当年李崇矩的风范,是个可造之材。 与丁绍文相比呢? 丁绍文虽年长他,但能力相当,而李遵勖乃开国元勋李崇矩之孙,家世显赫,丁绍文不若也。 但是公主...这人的家世与能力,您不担心官家真的将长公主嫁与他吗? 若我说嫁与他才好呢! 秋画睁着眼睛呆愣了一下,... 赵宛如为之一笑,骗你的,这人虽有才,不过未必是个能托付终生之人。再者,若尚了长公主,就不能为我所用了。 若真如此,她能少了一桩心事,但同时又少了一颗棋子。 姑娘,云烟回来了。 赵宛如抬头,心中突生一丝不安,云烟此时回来,定然没有好事。 副指挥使丁绍文,将李少怀带走了。云烟说着京郊别院前半个时辰发生的情况。 赵宛如深邃着眼睛,这么快,他就注意到了吗。 他们只说是说想结交玄虚真人,特派了人来请,参知府有人认识属下,属下便...私自便回来了。云烟单膝跪下,还请殿下责罚。 赵宛如抬了抬手,颤笑道:是我这几日行事不够谨慎,还是他丁绍文有通天的本事,眼线竟敢插到国公府来了! 第31章 众莫知兮余所为 汴河穿过甜水巷, 丁府的大门敞开着, 牌匾前挂着灯笼,台阶上耸立着府卫。 四面高墙围府,一眼望去占了整个巷子,这是开封府的闹市区,房价可不比皇城脚下的便宜。 真人这边请。 李少怀初入府,看到的是满目奢华, 众多杂役女仆清扫着庭院。 动身去蓟州祭奠外祖一事你们要万分谨慎,护好夫人, 切不能大意马虎,若出了差池, 唯你们是问。 小底知道了。 丁绍仁刚从生母窦氏房里出来, 商议着外祖父窦偁祭日之事,窦氏准备动身回蓟州祖宅。 丁府宅院多, 廊道错综复杂,台阶高低, 李少怀注意到了廊道拐角处正在叮嘱下人的丁绍仁, 一时忘了脚下。 踩了空,借着卷帘下的栏杆扶着自己,虽不至于亲上大地,但是膝盖未能幸免的撞了护栏下的石砖, 让她吃了痛。 恰好丁绍仁走至了她跟前,低头愣了愣,转头轻声问道:这人谁? 回郎君的话, 这是大郎请来的,是长春观的玄虚道长。 丁绍仁有些耳熟,遂回想了想,哦,原来你就是那个治好了陈仲言的道长,丁绍仁细细打量着她,躬身柔声道:失敬。 看穿着打扮以及随从的态度,李少怀也能猜到他应是丁府的郎君。 衙内...李少怀膝盖刚刚猛然间撞了一下,此时剧烈的抽痛了起来,强忍道:客气了。 某还有事,就不妨碍真人与大哥见面了。轻点着头从李少怀旁侧离去。 李少怀就着栏杆内的护廊坐下,揉了揉几个穴道,膝盖处麻痹的痛楚好了许多。 这下,撞得真不轻。 真人可还能走?用不用小底搀扶... 李少怀忙的抬手拒绝,多谢,我自己能走! 丁绍文住在长房,虽不是窦氏所生,但因其生母生下他不久后就病逝了,窦氏便抱过来抚养。 四合的院子中间挖了一个小池塘,池塘里的锦鲤闻着人声窜逃进了假山石的洞中。 长房院子内有小厨房,书房,等陈设齐全的可视作单独的住宅了。 书房的门没有开,小厮领着她去了书房。 郎君,玄虚真人到了。 临窗处是放满了藏书的黑漆书柜,案桌旁釉色艾绿的青瓷内竖着十几幅卷轴。 真人,这边。小厮弯着腰指着另外一边。 卷起的帘内静坐着一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四溢的茶香正是从他哪儿散发出来的,伴着书香,让人有一丝倦意。 李少怀缓缓走近,我该,称呼施主为殿帅? 丁绍文起身,举止柔和,轻挥了挥手,小厮关门退去。真巧,又见面了。 是挺巧的。 丁绍文摊手,请坐。 李少怀轻点头端坐下,不知殿帅找贫道前来,有何事? 他们没有告诉你吗? 殿帅出身名门,是天子门生,国之栋梁,大宋最年轻的指挥使,而贫道不过是区区一个茅山道士,实不敢高攀。 哈哈哈哈,丁绍文笑的不大声,但是十分有底气,真人谬赞了,出身不能决定一切。 出身是不能决定一切,但你不能否定它十分有用。 丁绍文递过一杯泡好的茶,这是千百年来不可变的,奈之若何。旋即浅笑了笑,但不妨碍,我想结交真人。 真人的年纪应当不过双十,陈尚书家二郎的寒疾让医官院众多太医都棘手,而你只用了半个晚上,可见真人医术高明。 医术高明的人,天下比比皆是。大宋自建国以来极为看重文化,修建各大书院,不单单是文学一方面,还有医学,因此懂医,医术精湛的人并不少,且丁府是什么人家,怎会缺看病的先生。 真人不光医术高明,人也聪明。 平淡的笑容渐收后,丁绍文目光深邃,真人,意欲何为呀? 殿帅,所言何意? 出家人,本该四大皆空,我想,道家的训言里也是明明白白的写了吧,真人自幼出家,应该比某清楚。 他的话,李少怀大概听懂了,你调查我? 身为道士,勾引公主,该当何罪? 李少怀心下一惊,他倒是忘了,那日在茶楼不光长公主看到了她,还有这个殿前副都指挥使也看到了她。 之前元贞告诉她,万寿长公主对她一眼倾心,今儿丁绍文又提及,想来此事无疑了,贫道自问,未做过什么勾引公主的事情,何罪之有? 丁绍文冷笑,如若未有,公主何故求情官家放道士入仕,你又如何恰巧以道士之身应试,难道翰林院的名册有假? 李少怀愣住,这是...公主求的? 心中又纳闷着,长公主又是如何知道自己想要通过科举入仕的。 丁绍文暗中咬牙,内心强忍着嫉妒,仍语气温和,听真人这语气,当是对公主无意的。 贫道乃出家人,且对这皇城的富贵更无求,自是无意的。 世人皆想入得皇家求长盛的富贵,这驸马都尉一职便可让你从青衣变成红衣,俯瞰天下,真人也不动心? 驸马都尉?李少怀嗤之以鼻,某便是孤老一生也不会做那驸马都尉。 哈哈哈哈!丁绍文大笑,真人可敢对天起誓? 李少怀皱眉深思,殿帅这是何意?起誓倒是不难,可是她素来不喜欢被人强迫做某些事。 分卷(26) 丁绍文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真人既不愿做那驸马,何故要应试,不如消下名字,离开东京,安静的修道,岂不更好? 绕来绕去,原来丁绍文是让他退出求取仕途这条路,若贫道,不愿呢! 温热的茶汤没过半边嘴唇,随后被有力的放下,茶汤晃动,丁绍文眸色聚变,真人背道,就不怕祖师问罪? 道士修道,求的是无为,同样,无为之下是一个治字,治涵盖甚广。 换句话说,真正修道之人,修的应该是正心,我为天下,为百姓,何来背道?这义正言辞的话,是在她决定入仕的第一天就想好了的。 最初是为了心爱之人,但她知道一旦踏出这一步,便再无回头之日。恩师教导的好,只要心系天下,心系百姓,在哪里修道都是道。 元贞也说过:大唐是国,南唐是国,大宋亦是国,皆是家国天下,无论天子姓什么,天下还是天下。而今日之天下,是士大夫共治之天下,非天子一人之天下。阿怀为元贞入仕,是出于对元贞的爱之深,但元贞知道阿怀是心系天下的,在其位要谋其政。 师父与元贞的话让李少怀幡然醒悟,既入仕,便要治世。后主与太子接连崩逝时,南唐遗民皆抱哭于巷内,为此,她更该替百姓谋福。 好个伶牙俐齿的道士! 故贫道不觉得,祖师会因此责怪我,倒是殿帅,为何这般劝阻?李少怀端放在大腿上的手揉捏着,笑了笑,贫道无家世可言,大宋自开国以来未曾有过公主下嫁寒门之例,殿帅又何须担心呢? 被言中了心思的丁绍文按捺住心中的不乐。 贫道有一言。 丁绍文抬眼骤视,哦? 不知殿帅可信,因果。 因果? 《太上》有言:祝福无门,惟人自召。 丁绍文皱起剑眉,差将手中握着得青瓷茶杯捏碎。 该你的,便是你的,不该你的,便不是你的,你又何必去强求,进而推托埋怨到他人身上呢?李少怀很是无辜,因为她根本对长公主无意,而那日这个殿前副指挥使接送,想必这丁绍文是看上了长公主,从而害怕自己抢走吧。 她好心劝告之言,却被丁绍文以为是挑衅。 素来听闻丁相公与其长子文治武功,是朝中新贵,而这种权贵或多或少与大内后苑有着牵连,李少怀虽不愿结交,却也不敢贸然得罪。 看着这人这般温和,想来是个听劝之人,她这才大胆的多言了几句,希望他能听进去。 可是真人,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嗯? 弱肉强食,有些东西,不是等你的,是你要去夺的。你不去夺,怎知,她是不是你的! 李少怀以为他是在言自己对长公主势在必得,她打算解释一下被他误解的意思,想了想后还是算了,反正长公主嫁给他也好,那贫道在此,恭喜驸马了。 李少怀是昏时入的府,等出书房时外面已经天黑了。 长昭,觉得此人如何? 帷幕之下出来一个年轻的冷面男子,怀揣着双手抱剑。 深邃的望着门槛道:玄虚子,据说是扶摇子的徒孙,样貌倒是不凡,但昭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兴许是长相合了公主的意才... 你错了,惠宁公主心高,不同于其她女流,而此人既然能得惠宁公主青睐,必有他过人之处。 那要不要除了他? 丁绍文抬手,勾勒嘴角,不急,我向来不喜见血,除人这种事情,没必要咱们亲自动手。 李少怀出去正巧撞见有人在训斥,声音不大,但是她能够听清楚。 你也该收些性子了,勿要整日寻欢作乐,让我们也少操些心。 丁绍仁在庭院内的石柱灯旁学着丁绍文的口吻训斥着丁绍德。 丁绍德从折光的水面瞧见了从长廊向这里走来的道士,于是作一副慵懒的样子打着哈,满不在意道:我近日不是没有去城西了嘛。 可你整日泡在丰乐楼,外头都传开了,你与那顾三娘...丁绍仁顿言,草帖子都已经写好了,媒人也找好了,只要待钱府同意,便可写细贴,接着上门提亲,这亲事就定下了。钱府的二娘我看了,比你那丰乐楼的顾三娘可要好太多,又出身仕宦,与你也般配。 亏得丁绍仁昧着良心说出般配二字,丁绍德满肚子鄙夷,三哥这般言她好,不如三哥娶了吧! 你,胡闹,这是给你说的亲事... 三郎君,是今日下午那个道士。小厮覆在丁绍仁耳畔道。 丁绍仁回头,一改刚刚训斥严厉之态,温和道:真人这就要走了吗? 李少怀点头,夜已深,恐多有叨扰。 李少怀注视着丁绍德,丁绍仁便用手肘推了推她,她仍不为所动。 这是家中幼弟,排行第四。 四郎....李少怀上挑着眉头,怪不得满大街都说丁家的四郎空有一张好皮相,轻点了点头后离去。 见李少怀刚刚的反应,丁绍德暗自发笑,希望你这个师兄,能好好替你师妹慧眼识珠,毁了这门婚事最好! 李少怀想了一路丁家四郎的事情,十分气愤,心想怎可让师姐嫁与这样的人! 回到京郊别院门口时,宅子内亮着灯火,大门也是敞开的,后院还频频传来马儿的鼻息声。 姑娘,真人回来了。 第32章 我只为你而停留 不是不便来京郊吗... 刚一入屋, 她将心中的迫切带进, 也将初冬的寒风卷进,烛火随风摇曳之下眼前那娇柔的女子便扑入了她怀中。 房门被关紧,风声不复,这份安静让她无所适从,突然的紧抱又让她为之担忧恐慌,听着怀中之人微弱的喘息声, 她伸出手轻轻安抚,怎的了, 可与我说说? 赵宛如不说话,只是将头埋着, 嗅着, 李少怀披肩秀发,脖颈间淡淡的甘草味。 见她不愿说话, 李少怀没有继续追问,修长的手覆上她的柔背, 峨髻散开, 青丝垂下,从她的五指指缝穿过。 以一种丈夫对妻子的口吻,温柔自责道:是我回来晚了,害你担心了。 原先她不便来京郊是因顾及着贼, 要防贼,现贼人既已知晓,她便无需再遮掩。她虽知道丁绍文如今不敢拿李少怀怎么样, 可她心中仍担忧害怕得紧。 赵宛如从她怀里将头抬起,四处仔细查看,他可有对你做什么?给你吃了什么?你可有哪里不舒服?可有... 傻姑娘,望着焦急如焚的女子,李少怀温柔浅笑,覆上手将她耳畔的秀发拨至耳后,我只不过是去参政府与那指挥使说了几句话... 眼前人扭紧的眉头让李少怀稍愣,旋即用拇指抚了抚,柔声道:阿怀没有事,在没有娶元贞之前,我不会允许自己有事,元贞这般好的娘子,我怎舍得有事,让他人将你夺了去,又怎舍得让你伤心呢? 是啊,你怎舍得!你怎舍得!赵宛如润红着眸子,犹如看着薄情郎。往世点点滴滴痛入骨髓,是道不尽的心酸与委屈,幽幽心道:上一世,你怎舍得。 初冬的寒风肆虐在京郊的平原上,将紧闭的直棱窗户吹开,狂风席卷入屋子,使之衣衫紧贴身躯,挡风之人修长的身姿更为凸显。 李少怀走近窗口,当然舍不得...朦胧月色下的庭院悉悉索索,可知这风并未走远,冬风止步于春,为春停留,来年它还会再来。 回首张望,灯火摇曳下的人,身影瘦弱,让人生怜,而我遇见了你,为你停留,此生都不会离开。 门窗被轻轻关上。 赵宛如站在原地发愣,这句话,她是没有听李少怀讲过的,不会离开。。。润红的眸中如雨下,可将那关窗回身之人心疼极了。 怎的哭了...李少怀急切的走近,心如刀绞,紧握住她的柔手,深深自责道:是我不好,我不该惹你,不该胡言乱语。她极怕女子哭,尤其是心爱的女子。 着急心疼的人,一遍遍擦着她眼角的泪水,将她拥入怀中,拥紧。 若上一世,阿怀也能有这般坚定...想着如此,她心中有着无尽不能说委屈,便也忘了自己已是活了半辈子的人,现下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泪水打湿了李少怀的衣襟。 你别哭,我会心疼,很疼很疼。李少怀轻轻抚着她的背,自认识半年之多,第一次见她伤心掉泪。 原以为,元贞是个要强的女子...李少怀攒紧了手,猛然醒悟,我怎的这般笨,即便是个要强的女子,可也只是个女子,柔弱的女子! 洪水将要倾泻时,堤坝尚且会被冲毁,山要崩塌之时,谁又能阻拦呢。 你说的,永远不会离开。 嗯,我说的。 也不许退缩。 好,不退缩。从答应入仕那一刻,她就未想过退缩。 即便前方是万丈深渊? 李少怀也心甘情愿赴之,纵使万死,亦无悔... 食指指尖轻点红唇,你是想我变成望夫石吗?还是变成焦仲卿,自挂东南枝? 将其抵在唇瓣上的手轻握住,急道: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就如今天这般,有风我来挡,娶你为妻,护你周全。 赵宛如润着眸子浅笑,在此之前,阿怀要护好自己,知道吗? 李少怀点点头,恩师已与我说了,朝中形势紧张,各路官员相互勾结,结党营私,人心更是不可测,官家对恩师,似乎有罢相之意。 不过恩师也说,在朝为官,总有起落之时,求人不如求己。 寇相公是在提醒你,仰仗终究是仰仗,靠他人而立,终究不如自己立稳之强。 李少怀笑了笑,我总觉得,若元贞是个男儿,入仕为官治理天下,那天下的百姓就有福了。 傻瓜,若如此,我就找不到我的阿怀了。赵宛如抽离出手,指尖游走于她的胸前,把玩着她的鬓发。 你找不到我,我来寻你。李少怀轻轻抹了她眼角的泪痕,吻上了她的额。 未等她反应说话,就将其横抱了起来,日日寻你,夜夜寻你,你跑不掉的! 光顾着内心的悸动,却忘了之前自己撞了腿,抬腿间,膝盖传来剧痛,差点没稳住自己。好在她是个习武修道之人,不至于摔倒怀里的娇人。 赵宛如挽住她的脖颈,从她的怀抱内下来,惊忧道:还说你没有事? 他是不是给你吃了什么,下毒了。赵宛如上下查探着她,又摸了摸脉搏。 李少怀见她这般紧张,勾了勾她的鼻头大笑,你忘了,我是个医者,下毒如何能逃得过我的眼? 这人的满不在意让她轻皱着眉头狠狠踩了她一脚,你故意的! 唐州知州府的事情这么快就忘了? 冤枉啊!李少怀嘟着嘴,周通府上那是她信任周清漪所以没有防备,才着了套,我虽没事,但是今日碰到丁家三郎时撞了膝盖。 她顺着桌旁的椅子坐下摸着自己的膝盖,委屈巴巴道:与丁绍文谈了半天,回来又与你谈了半夜,我都忘了,我还没看看这腿呢! 赵宛如心急如焚的蹲下,作势就要扒她裤子,李少怀忙的起身后退一步,等等,我自己来...似乎有些不自然。 坐好!命令地。 哦。听话着。 配长袍所穿的裤子卷起至大腿,右腿膝盖处淤青发肿了一大片。 还说没事! 是没事啊,这又不是什么很重的伤,修养几日它自己就好了。李少怀耸耸肩,小时候磕磕绊绊多了去了,自我学医后便要认药,采药,采药的时候攀爬高山,手中这内侧伤便是这样来的。她说的很轻松,云淡风轻。 赵宛如心疼的要命,她们一个养在深闺高墙内,一个生长在深山道观中,没有高墙内那般养尊处优,亦也没有那么多礼教束缚。 她将之前让人从大内带出来的伤药拿出来,幸而她重生以来将能想到的祸患都一一做了应对,常备着各种伤药与解毒之药。 丁绍文的事情我稍后再问你,你适才说遇到了丁绍仁?一边替她上药,一边询问着。 李少怀点头,那厮儿称他三郎,想来是的。 赵宛如玉手颤抖了一下,心中微惊,低喃道:因果循坏,难道是预示? 赵宛如不安的深皱起了细眉。眼神突然变得可怕。 若你这一世再敢动一下歪念,便不是要你一条腿这般简单! 李少怀在她眼前挥着手,阿贞这是怎么了? 阿怀往后不要与参政府来往了。。。至少为官之前。 李少怀眨了一下眼睛未加思考,好。 你就不问我为什么吗...李少怀应承太快,太过顺从,反到令她担忧。 丁谓前期为官兢兢业业,着实为百姓谋了福,又依附于皇帝宠爱的皇后,所以官运亨通。而其长子曾一度被众人视为天之骄子。 这样的人家,应当没有人会觉得与之结交会不好。 元贞说的话,定然都是为了我好的话,元贞是东京人,出身仕宦,这些官场上的事情远比我懂得多,所以我不问,一来是信任,二来... 我不想让元贞为难。 李少怀心思细腻,前世也是如此,正是这细心之人无微不至的关怀,才让她一步步深陷。 深陷情中,为情所困。又因爱的太过深,而失去了理智,迷失了自我。 榻上依偎着两个人,一人靠枕轻声翻阅着书本,另一人慵懒卷卧她怀,闭目安详。幽幽的檀香从旁边小方桌上飘溢出,绕上梨柱,环于房梁。 现下你可以说了,丁绍文找你说了些什么? 分卷(27) 手中还捻着一页纸张准备翻过去时,纸张与她的手便定在了书本张开的中间停住,她的手比这蜀本的白麻纸还要白皙。 他...说长公主倾慕我,欲有让我做驸马之意,所以去求了官家准许道士应考。 枕在李少怀腿上的人缓缓睁开眼,长公主? 他还说,是我勾引的长公主的,他见到我在礼部的投状了,让我撤下书状离开东京。 赵宛如爬起,撑着身子对视着李少怀,他说的是长公主? 李少怀转了转眼珠,他只提及了公主,我又正好相识长公主,而且元贞你也说过。 她轻呼一口气,李少怀是把丁绍文的意思给听成了长公主,毕竟丁绍文不知道她未曾向李少怀透露过身份。 那你如何回答他的? 我当然是不愿意的,再说我又不喜欢那长公主,也不想做什么驸马都尉,他想做,就给她做吧。 你...赵宛如愣住,深皱着眉,忍住想掐她耳朵的手,什么叫他想做,就给他做? 你这是要把你的妻推给别人了。别人不知道,可赵宛如自己心里清楚着呢,那丁绍文若要做驸马,也只会做惠宁公主的驸马。 长公主性情温厚,而这个殿帅一表人才家世又好,是极为般配的。 阿怀你要记住,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个我知道,今日他虽处处有礼,待人随和,但是城府过于深了些,有时候,我似看不透。李少怀对上赵宛如的眸子时,心中微微惊起波澜。 城府深的,还有眼前人啊,阿贞的眸子里,深邃的如一滩深不见底的泉,李少怀知道,看似表面波澜不兴,实则泉水深处暗潮涌动。 元贞在想什么呢,谋划什么呢?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更不可无。赵宛如伸手触碰李少怀的冷峻的脸。 李少怀眨着干净透澈的眸子点头,害人终害己,没有人能逃的出因果。 指尖一路从脸庞滑下,渐渐泛上倦意,进而又缩进了她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药草香,享受着她怀中的温暖。 李少怀突然想起一件事,遂放下书本,今儿不光遇到了丁府的三郎,还遇到了四郎,丁绍德。 如何? 一个干干净净的少年! 是不是和你一样,若只看的话,当真是个美少年。 李少怀拳握着手覆上朱唇轻轻咳嗽了两声,但我听人说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之人。 嗯,东京的人是这么说他。 他...李少怀轻挑起眉,将声音压低,我二师姐的父亲,准备将师姐嫁给他。 李少怀感觉到了腿上的衣衫被人猛然攒紧。 你又要多管闲事吗? 这不是闲事,师父上次传信让我照顾好师姐,想必就是为了此事。 那日我去见师姐,她是哭着与我倾诉的,丁家四个郎君,偏偏挑了一个最差的庶子,我虽对嫡庶从来不在意,但是那丁绍德我见了,着实不好。 师姐只愿嫁长子丁绍文,奈何丁绍文是驸马人选... 攒紧的手松开,衣裳变得褶皱,她想嫁丁绍文? 可这婚姻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怀如何帮她,难不成又去钱府提亲,抢亲? 又? 赵宛如话里的又字让李少怀一阵不解,不免疑惑了起来。 第33章 四郎与顾氏三娘 算上三岁那年, 这是我第二次来东京, 前些日子的钱府是第一次去,如何一个又字? 赵宛如也是情急下说的幽怨之话,没有想到李少怀抓字眼抓得这般厉害,偏紧咬着不放了,好以证她的清白与忠心。 你急什么,委屈什么, 难道你不曾动过这种心思? 我...李少怀语塞,不会说谎话的人总是要吃些亏的, 因为她曾经的确有过这个想法。 还是师父告诉她的,钱希芸出身江南钱氏, 乃南方第一大家族, 今后定是要还俗归家嫁做人妇的。又道钱希芸这个性子,普天下也就只有李少怀能够容忍, 李少怀自己也知道。 她们朝夕相伴多年,祖辈上也是有着渊源的仇, 但是李少怀心善, 也明白式微小国的处境艰难。乱世之中,人人都为自保而去卑躬屈膝的讨好他人,遂早就放下了心中的芥蒂。 她们只有手足之情,但情感又更胜此。 李少怀有些羞愧, 觉得自己原先的想法实在是... 被我言中,心虚了? 墙壁上挂着一副丹青,纸白, 墨黑,红梅一枝独秀。 猛然间心中自责,不,那是曾经的想法,如今我既已与你承诺,怎会食言,又怎会因她人弃你不顾。 唐州往东京小道上发生的事,那场带着意乱情迷的秋雨涌出她脑海,山林的露水流淌在花间,房中的帐内又是另一片云雨。 皎洁光滑的身躯下,浅色被褥上印着显眼的绯红,女子的落红,本该留于新婚之夜。那晚她失去理智,情不能自已,她亦没有阻止,反而百般配合。 这般引诱下,二十年来的自制化成灰烬。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可为这片刻欢愉,下九泉。 算你还有良心,先前关窗之时说的话还记得。 李少怀顺着她枕在自己腿上的秀发,看着赵宛如的侧脸,直勾勾的盯着发了呆。 但我不能经常见你。离冬至的大日子不远了,她要回宫了,工部的人一催再催,她也该有个回复了。 李少怀呆滞的望着,旋即才反应过来,眨了一下许久未动的眼睛,阿贞...是有事情要办吗? 李少怀腿上感受到的摩擦是她在点头,不能常见我... 这次,是很久,或许要等冬至结束,又或许是春闱之后,所以这几日我会留在这儿陪你。宫里事情还有很多等着她去处理,春闱之前要解决。 想着唐州的周清漪与陈世泽二人被流言所逼迫,陈世泽倒是无碍,可周清漪名声受损,导致她身为知州家的小娘子都无人敢要。 想来赵宛如这般见她,将她藏在这京郊别院中,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了,为此她自知应该更加发奋才是。 我入东京之时秋闱时间已经过了,幸得恩师荐书,才投了状书去礼部。待明年...大宋读书人多,才子多,想从众脱引而出金榜题名何其难,李少怀将书拿起,诗书内容倒是难不倒我,但殿试上有国论,只有一甲不用复试等三年之久可以直接做官,我努力读策论,若能提名金榜就可以直接为官,到时候便可以去府上提亲。 赵宛如趟平身子,直视着她,阿怀这模样,倒有点像因为偷情而害怕的小姑娘。 小...姑娘? 偷情又是什么? 难道不是? 这...分明就是你情我愿之事...说得她自己都面红耳赤了。 赵宛如捂着嘴嗔笑,可别人眼里,这就是私相授受,谁管你有情无情。 此言有理,更激她心中之志,不夺状元誓不归。 进士榜五甲,第一甲取三人,通过殿试由皇帝钦点名次,第一甲又称金榜,三人皆称状元。可直接授予官职,无须再到吏部复试考察。 殿下,京郊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丁绍文的人大多都在城中,附近也排查了。 赵宛如端坐在庭院内饮茶,云烟秋画立侍一旁禀报着京郊的情况。 姑娘,张庆回来了。 去安排些人守在这附近,不许人靠近,我不想在这冬日还能看见碍眼的虫子。 是。 云烟与秋画领着她的吩咐退下,途径张庆时侧福身子,张翊卫。 张庆点头,急匆匆的入院躬身,姑娘。 将整理齐全的记录册子呈上,这丁四郎果真与东京百姓传闻的一样,吃喝嫖赌一样不落,尤其爱听乐赏舞,似乎颇好女色。 赵宛如翻开册子,字迹工整,记录详细,分别记着丁绍德这几日出行的时间与地点。 只见这些时日大都是早出晚归,有时候还夜不归宿,赵宛如深思,丁府家规这般不严厉?竟放纵夜不归宿? 好像是有人刻意包庇还是怎的,如今政务繁忙,丁参政大多时候都不回府而是居住在大内。张庆替她解惑。 地点都是东京城各大有名的乐坊以及酒楼茶肆,其中去的最多的是城西的一家茶楼与开封府的丰乐楼。 册子记录的详细,连与丁绍德有染的女子都一一记录在案。 倒是个风流之人。 说来也奇怪,明知他名声坏透,但投怀送抱的女子亦不少。 那些个女子,看中的又不是他这个人! 话是这么个理,可是姑娘有所不知,丰乐楼的顾三娘,可不是一般的女流。 哦?赵宛如好奇。 昔唐时公孙大娘以一曲剑舞惊动天下,据说这顾三娘便是公孙氏的后人,几经辗转流落到了丰乐楼,几年前也以一曲剑舞轰动京城。 让多少世家公子为之倾倒,但是极少能有人入她的眼,即便是皇亲贵胄,想约上顾三娘见一面都还要看其愿不愿意。 但是,她似乎对丁绍德分外不同。 你是怀疑,丁四郎是在掩饰着什么? 张庆点头,丁绍德出入各大花楼,沾染女子无数,无一例外,都只喝酒,入了房皆不碰。 民间有人传张庆语止,十分别扭的看着赵宛如。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说他什么?赵宛如冷眼一视。 说他不举... 钱怀演想抱丁谓这颗大树,可是因为这些传闻,他又有些犹豫,如今丁府是已经定下,钱怀演还在思考。 赵宛如合起小册子,抿了一口茶,表现的尤为从容,似乎对男子的这种事,见怪不怪,亦无女孩儿家的羞涩,丁家这个四郎,不似表面那般简单。 登时,守身如玉这四个字飘忽出来,姑娘居住这里几日,虽未住一起,但是也不能否定她与李少怀做了些现下不该做的。张庆心中苦涩,如自家后院里栽种的白菜,夜里突然遭猪拱了一般心疼。 他的主子公主,乃是九天翱翔的凤,如何屈尊于此处,偷偷摸摸起来了。 不过丁家儿郎倒都真是一个样,表里不一! 张庆内心的苦涩深藏于心未表露出,她也没有仔细瞧他,只是自顾自的讽刺着,将丁氏一家子都骂了个遍。 这丁绍德还参加了明年的春闱,不过不是他自己意愿的,是丁谓安排的。 他只是一个庶子,若无功名,如何配学士府的嫡女,要知道钱怀演是前唐吴越忠懿王钱俶之子,而那丁谓不过是个吴越降臣罢了。 钱怀演之父钱俶乃是吴越最后一位君主,太.祖陈桥兵变建立宋,太平兴国三年,钱俶率吴越两浙十三州归宋。 张庆接着她的话,太祖在位时,钱俶以臣相事,岁岁朝贡,使节不绝于途,讨伐南唐时曾奉诏出兵,鼎力相助,后归顺宋,钱氏就是在如今,影响地位也极大。 赵宛如笑了笑,旋即冷下脸,钱氏占据江南富庶之地,无论是名声还是财势,都是不容小觑的。 千百年来,能够动摇江山的大家族一再被打压,但是各朝各代始终都会陆陆续续再崛起一些新世家,世家中又分领域,以军事,政治,经济为主。 而钱氏便是经济中的第一大家族,其富庶曾让天子眼红,钱怀演可谓是出身贵胄。 然任其出身何处,如今都是大宋的天下,天子姓赵,他们再如何,都是无法与公主您比的。 庶民,怎可与天斗。 你错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先帝与太.祖皆是从马背上打下的江上,靠的就是这些人,太.祖能将天拉下来了,难道别人,就不能将我赵氏拉下来?赵宛如自幼学孔孟之道,熟读先秦诸子百家的策论。 这种话,张庆不敢接,不敢答,于是只得低着头躬身在一旁听着。 守江山,最是难。 姑娘总是比别人看的长远,思虑的周全。 你着人将丁绍德看好,务必仔细,再安排些人保护,他身上还有太多迷,若我没有猜错,应该会是个有趣的人!她勾笑一声。 顺便去查查那顾三娘到底什么来头。 是。 张庆走到院口,顿步回首着,姑娘,凌虚真人来了。 青瓷杯底轻抵石板,赵宛如侧抬着眼睛,上一世见过无数回,她只得了两个字形容她,聪慧。与长公主一样的温和善良,同样也睿智。 果然修道之人与那些坊间的庸脂俗粉就是不一样,如雨后的淮竹,清妙高跱,超世绝俗。 两女相顾行礼,赵宛如是宫礼,晏璟则是道家惯用的揖礼。 这是晏璟见她的第一眼,当那日李少怀从她眼前离开时,她就不断在想,能让阿怀喜欢又不惜冒着杀身之祸的女子,究竟会是怎样的。 读书万卷,竟找不到一句话一个词来形容,又或许是她觉得那些美好的词都无法诠释眼前之人,她差点看入神。 难怪阿怀会如此,撇开容貌不谈,这举止的大度也不是一般小家小户能养出的女儿。也就能解释阿怀为何要冒险入仕。 不入仕,如何有机会呢。 你是阿怀的师姐? 阿怀...晏璟轻锁眉,都叫的这般亲切了吗。 是,贫道晏璟。 凌虚真人~赵宛如柔笑一声,阿怀真是好福气啊。 姑娘,你别误会。 阿怀几个师姐都这般温柔,通情达理,我是替她高兴。 分卷(28) 笑眼过后是严肃,极为认真的严肃,也替她道谢,你们对她十几年的照顾。 短短几句对话就让晏璟充满压迫感,眼前这女子真的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吗?为何她觉得她有一种看不见的深沉。觉得可怕的很,同时也真切的感受到了这女子的强势。 修道的人之所以能够通人心,是因为善于观察,捕捉她们的动作,小小的习惯,不经意间流露的神情,来推测过往与当下。 从而知晓其心,判断其人。眼前这人语气虽然温和,可她仍听得出三分凌厉,这掩藏的凌厉是她日久的习惯,任其如何遮掩都是遮掩不掉的。 长春观女香客最多,各个年龄阶层都有,她接触的最多的是待字闺中的世家小娘子,赵宛如给人的感觉,与她们都不一样。 你...是皇族中人? 她的推测是,郡主,县主,又或者是公主,不过也只是她的推测罢了。她从心底希望赵宛如回答不是。 因为她知道,师父最痛恨赵氏皇族。 第34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上一世她就觉得晏璟是个厉害的女子, 很多方面连自己都是不如她的, 可惜一把极好的刀,却甘愿埋藏于尘泥中,不愿露其锋芒。 不过,避世未有不好,因为这正是赵宛如所羡慕的生活,但她能做的, 仅是羡慕。 是! 庭院起风,吹响一旁的小竹林, 将枯黄的竹叶卷落,带起轻长的披帛。 金水河水面掀起波澜, 深墙阻绝河岸看不见波澜, 不染尘俗的女子眼里洞悉着世间万物,赵氏宗亲诸多, 多放于各地任州官,但会留其子女在京, 能养于大内受教的除皇女外, 还有王女,王孙女。 太宗九子,其兄太.祖四子,所以当今天子的堂兄弟必然不会少。 真人深居道观却对大内之事了解如此之深。 郡主, 县主,又或是公主?大宋的爵位无论是宗室还是士子,皆无世袭的惯例, 多以爵任终身,人死也将爵位带入黄土,又或者是降级承袭,而今宗室皆是降级承袭。 真真是聪慧过人,赵宛如心道,并没有作答。 你不告诉她,应该是有你自己的盘算,你肯屈尊来这里,想必你是极在意她的。 她心性过于善良,以至于遇事不能果决,但我看得出,你与她这一点相反,所以我也不用替她担忧什么了。说着不担忧其实是胡话,可是眼下她只能这般说。 我虽不愿意看她陷入进深渊,可见她如此爱你,知道是无法阻拦的,我不知道你到底知她多少。向这个女子灌输着李少怀的真心,以心换心,兴许能有些用处。因为晏璟知道,皇族的人最是无情,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与付出情感。 静站着,原还想请她入屋喝杯茶,不过看来应该是没有机会了,有些事,我远比师姐你要知晓的更多,她的一切,包括身世,我都知道。 即便听到这种话,晏璟的眸子依旧平淡如水,如李少怀的眸子一般,干净透彻,师尊说过她命途多舛,她的身世关乎着她的命。 我知道,阿怀的命,这世上除了我,没人能拿,即便是天也不行,若是天,我也要逆这天。从天的手里夺回李少怀的命,这种事情,前世又不是没干过。 赵宛如的话很有魄力,让人听着安心,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安心中夹杂着细微不甘,像是自己深爱多年的东西拱手让人一般,她只得强压,如此,她遇上你也是她的幸运。 赵宛如喜欢与这种聪明温柔的人说话,于是走近两步,谢你,是真心的,没有旁的意思。 赵宛如清冷的眼里,藏着细微的温柔,藏着一份对世人的眷顾,藏得太深了,以至于她走近了才瞧见,这份温柔,与李少怀眼里的温柔极像。 晏璟忽征了一下,那不经意见露出的温柔,让她通达内心深处,眼前人也是将家国天下都深藏于心了么 或许这二人的相遇是命中注定,是她将李少怀深埋着的那颗心挖掘出来,唤醒。 听着赵宛如的话,晏璟生涩道:施主还是叫我的道号吧,师姐听着不习惯。 赵宛如勾勒嘴角一笑,师姐多听听,也就习惯了。 光顾着谈论李少怀的事了,她来找赵宛如是因为另外一件事的,我师父的帕子是在施主这里吧?还请归还。 果然,太清真人真是爱屋及乌。赵宛如并没有感到意外,从怀中将常携带于身的白帕拿出。 交到晏璟手上时又抽回,玩弄一笑,久闻长春观太清真人之名,却未曾亲去拜访,还请师姐替宛如向太清真人问好。 她自曝姓名,宛如二字让波澜不兴的水面泛起了涟漪,你...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女儿,惠宁公主,赵宛如。 这个名字曾被师父提起,而宛如与若君二字刚好相对,又偏偏...晏璟深深的锁住了细眉。 师姐可觉得这名字蹊跷?若君,宛如,就如天生一对,又似是谁在弥补什么! 赵宛如幽暗的眸子深不见底,让晏璟再觉得恐怖,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师姐一直很好奇,现下,师姐可以回去问太清真人了!她将帕子轻放到晏璟手中。 我自会去问师父,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就是惠宁公主赵宛如! 幼时晏璟经常跟随师父来东京,而李少怀不知道什么缘故一直被禁足着不准踏入东京,直到二十岁及冠才破了这一禁令。 晏璟冷笑一声,不是她没有想到,而是她不敢往这边想,不过也是,宗室的公主里,能说出逆天这般的话,也就只有惠宁公主。 皇帝尚且是天之子,而这人却扬言逆天。 我希望,师姐能够留在东京,留在阿怀身边一段时间,等春闱过后再走。 晏璟忽征,这倒让她有些看不懂了。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收起了帕子离去。 不光晏璟看不懂,就连跟随赵宛如多年的小柔也有些不明白,姑娘,刚刚那个什么凌虚真人,分明就是对驸马有意思,您为何还要她留在东京,就不怕她将驸马抢走吗? 她不会!赵宛如眸中坚定,极善之人皆懦弱!这个懦弱指的是不敢争取。 天下有至恶之人,但我不信天下会有至善之人,人皆有私心,至恶之人往往都是因为逼迫,有人逼着你去行恶,但,没有人逼着你去行善! 小柔摸着脑袋,似懂非懂。总之,公主这话里的意思有驸马不会被人抢走就对了。 月色笼罩庭院,洒照在金水河畔,窗户隔着开了几扇,三足的香炉内点的是苏合香。 随着黑子落定,白子被颠覆而输,赵宛如将手中黑子扔回棋罐中。 不下了! 元贞可是怪我棋艺不精?李少怀捏着白子羞愧,年少时在观中便无师姐妹能与她对弈,长大后更是连师父都下不过她了。 谁知今日栽到了一个小姑娘手里,七把下来她只侥幸赢得一把。 你落棋这般温柔... 道家讲究以柔克刚,而元贞能反其道,以肃杀破我之柔。看着落定的局势,李少怀柔和的眼里仔细审度着,不怒反而惊喜。 你怎也不急的? 李少怀眨着润眸,啊?原先第一把我是急的,想着幼年便学棋艺,与人对弈十载不至于此,可后面我又发现...元贞似乎吃我紧紧的,便是我如何落子,如何拆招,你都知晓,明明是第一次与你下棋,你却如同与我下了多年一般,对我了如指掌。 想着如此,我便也就没有气了。 赵宛如睁着泛流光的眸子,是啊...我这般了解阿怀呢! 她与李少怀自相识便对弈,七年来她从未赢过李少怀,她后来的棋艺越发的精湛,都是李少怀所授。每次对弈时,李少怀都与她谈论外面的事,每次都能开化,提点她,有国事,有家事,也有她自己的私事。 七年,知根知底,如今的李少怀又如何能下赢她呢。 可是啊,阿怀了解我吗?她似有试探,也是问心。 李少怀看着棋盘左右想着都觉得不对劲,又听见了赵宛如这般的问话,了解不多。 倒是个实诚之人,那阿怀为何还喜欢我? 李少怀手里温温的白子被她轻放回,因为元贞在我心里,无法衡量,只能喜欢,不信,你摸摸!顺着棋盘过去抓起了赵宛如的手。 原本冰冷的手掌因为触碰到了柔软的胸口而变得发热起来,掌心感受着微末的起伏,那是胸口几寸下略微加速的心跳。 元贞的手好凉啊!李少怀又将她的手包裹住哈着气搓了搓。 她的手总是凉的,这一点在年春的时候李少怀就发现了,皱着眉心疼道:试了那么多药总也不见好,你又不喜抱暖炉。 阿怀真是傻!义无反顾的爱让她疼惜,这世间说她傻的人只有她,也只能她。 我不傻!李少怀勾嘴一笑,某人是想贫道做她的专用暖炉吧? 你...赵宛如将手抽回,转身背对不再搭理。 李少怀曾说过,她在她心里只有爱,她也想告诉李少怀,阿怀也在我心里,从初见到现在,从未变过。 张庆查探消息的速度很快,翌日一早便在院内等候,宅子的庭院有三处,李少怀住着一处,她独自住着一处,也是以防万一。 关于顾三娘的消息有着落了。 不知姑娘可曾听过折家将? 折家乃云中大族,自唐以来的将门豪族。张庆的话让赵宛如凝住了眼,她莫非是折家的后人? 是,折御卿入我朝,为太.祖皇帝所信任,予以高官厚禄,委任军事大权,破契丹,却英年早逝于军中,故太宗皇帝痛心疾首,从而更加器重折家将,以长子折惟正继任,但由于患疾便由其弟折惟昌代替。 折家是和杨家能在军政上并立之家,折杨两家是世交的姻亲。 杨业的妻子折老夫人不正是折御卿的姐姐折赛花吗?赵宛如抬头看着张庆,和顾三娘又有什么关系? 顾三娘真就是折家后人!是折老夫人幼妹的三女,按着关系,也是要称呼折惟昌一声二哥的。 折氏出身折兰王族,乃是名门,怎会让其族人流落到乐坊为妓? 太平兴国七年魏王赵廷美谋划篡夺皇位的阴谋泄露,当时参与其中的便有一位顾姓大臣,寒门进士出身,进士及第后娶了折家小娘子。事情泄露后顾氏举家被流放至西夏边境,且永世不得回京,这顾三娘便是在这十余年间所生。 如今顾家就只剩她一人,年幼时母兄皆饿死,折老夫人不忍,遂偷偷让人送回了东京,又入了这丰乐楼。 折家是个大头,与杨家又是世交,可谓掌了大宋的半壁江山,但是折杨两家素来低调,而且京中那些权贵子弟岂是那么容易就屈尊的?如今的局势赵宛如比谁都清楚。 属下想着,就算顾氏身后站着的是折家,但是终究是个贱籍女子,不至于能让那些权贵子弟一个个上赶着巴结,遂又去查了查,果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第35章 剑器舞出是为谁 赵宛如轻笑一声, 觉得故事越来越有趣了, 哦? 姑娘还记得曾经被先帝废黜的楚王吗? 楚王二字,牵动起赵宛如久静的内心,楚王? 是,当年魏王赵廷美篡夺皇位阴谋泄露后被太宗废为庶人,而身为太宗长子的楚王秉性纯良,与魏王府交情甚好, 因替魏王求情而触怒太宗。雍熙元年,魏王郁郁而终, 楚王得知后精神突然失常,发疯发狂不仅持剑伤了侍从还纵火烧了居住的宫殿, 太宗盛怒之下将其贬为庶人, 直到官家继位,楚王的爵位才得以恢复。顾氏曾为魏王幕僚, 与楚王殿下是世交。 张庆弯腰,低声道:所以顾三娘身后站着的, 不仅是折氏与杨氏, 还有皇室宗亲。 一个最不受人待见的纨绔,却牵出了这么多的人和事,赵宛如凝着张庆。 张庆便继续说着,有着宗室与世家撑腰, 顾氏自己又颇有些能耐与姿色,那些个权贵纨绔子弟自然入不了她的眼,但她对这个臭名昭著的丁四郎似乎不同。 如何不同? 旁人寻她想要见她, 都是要看她的心情,但不管心情好坏,大多都是拒之不见的,但是这个丁绍德寻她,她却是从来不拒的。不仅如此,就是她正在陪客时,只要听见丁绍德来了,就算是那客人拿出堆山的金银她也绝不会多留片刻,也全然不顾她们的颜面。 红蔻丹的指尖轻划着自己的掌心,勾起了她丝丝兴趣,这两个人,真是有趣呀! 顾三娘!眼眸变得深邃,不过,我更为感兴趣的是丁家的四郎! 姑娘觉得? 能吸引心高女子的人,定然不会像他表面这般,他的纨绔,是装的。赵宛如笃定,至于原因,就看你们的了! 张庆拱手,属下一定调查清楚,只是丁府的内幕极深,戒备也十分森严,丁绍德一旦入了府内,我们的人便很难... 我说了,这要看你们自己!赵宛如凌厉道:细作别人能用好,难道你就不能? 是属下愚钝!张庆惭愧。 不管如何,十六七岁的少年能够装这么多年不被揭穿,定然是不简单的。 姑娘是想? 这个人,给我看仔细了,有空我要会一会,也许是一个值得深交,有用的人。赵宛如勾起嘴角轻笑。 顾三娘这般看重丁绍德,里面定然也有缘由,而顾三娘身后站着的是折杨两家。原先她就想拉拢杨家的六郎,如今不仅多了一个杨家,更有了意外的收获。 当今天子的同胞长兄自己的亲伯父,楚王赵元佐。 大内这几日也传出了消息,丁绍文被提拔为归德将军,按惯例官员升迁以及立功都能上表举荐,丁绍文此次举荐了张雍,官家下诏任命张雍为户部侍郎,权知开封府。 分卷(29) 张雍?名字很耳熟,疑惑道:户部侍郎之职至关重要,由人举荐怎会一下任到这么高的官? 这个张雍是太.祖开宝年间的进士,太宗时曾任开封府推官,因误判京城民王元吉案而免官。张庆与之解释。 丁绍文被提拔她倒是不在意,武将称号再怎么提拔终究只是个无权的散职,倒是突然出现的张雍让她为之担忧,开封府不是空缺了有一年吗? 是,景德元年十月时陈省华以光禄卿权知开封府,没过多久就因疾解任,又因澶渊之事耽搁,便空缺至今。 府尹不会设,权知虽是代理,但实际掌握着大权。开封府又是京府,地位只重不轻...赵宛如紧锁起眉头。 谷谷谷清脆的鸟叫充斥着房间。 恭喜将军~着深色窄袍的探子见着主子案桌上摆放的绯银鱼袋眯眼贺喜道。 让你打探的消息呢?丁绍文负手站着,手肘下的腰间也别着一个同样颜色的鱼袋。 探子放下手,知道他尤为不满意这次有名无实的封赏,离那紫色的公服与鱼袋还远的很,钱怀演家的二娘原先也是长春观的坤道,是李少怀的师姐。 丁绍文微眯着眼睛伸出手,食指指尖挑逗着笼中的画眉。画眉鸟清脆的叫声不复,发着几声,科、科、科、科、的声音,在笼子中不安分的扑腾翅膀乱撞,似乎是在害怕什么。 丁少文嘴角浮现出一抹阴险的笑,原来如此! 低声问道:四郎呢? 四公子又去了丰乐楼。 丁绍文安静了许久,坐回椅子上,拿起了桌上的鱼袋,内诸司六尚局出来的东西还真是精致! 抬头对着探子道:把四郎最近的去处透露到钱学士府中去,将参政府设宴款待过玄虚真人一事也一并透露去。 那探子听着吩咐一怔,殿帅,如今四公子正是与学士府联姻的时候,四公子不争气,家主为此事已经是恼羞成怒了,此时传这种消息出去,恐怕不太好吧? 丁绍文突然冷脸,原本一双安和的眸子变得恐怖,嗯? 探子后退一步忙的低下了头。 他钱怀演不就是想抱咱们丁府这颗大树吗,原先一直犹豫不决,如今听见大内要封赏我丁家的消息就迫不及待了!丁绍文鹰眼骤视着旁边的画眉鸟,老四与我,谁更重要?旋即低头正视着眼前卑躬屈膝的探子。 探子连连点头,是,属下马上去! 房门被关上后,抱剑的男子才从屏风后走出来低声道,需不需要我亲自去传消息? 不用了,他们若是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也就没有必留在我身边了。 那女子会按您的安排走吗? 丁绍文冷笑一声,有情的人都是弱者,能让人卖主的,可不仅仅是利益。 丰乐楼前厅是一条百步余的主廊,南北天井两边的走廊都是独立的雅间。现在已是入夜,主廊朱漆梁木下挂满了灯笼,上下照应,明亮辉煌。 数十个浓妆艳抹的娼妓聚集在主廊的廊檐下,被灯火照的光彩夺目,随时等候着酒客的呼唤。 李少怀低头从她们中间走过,红着滚烫的脸似有些心虚,就连看都不敢看那些女子一眼,心中闷闷,早知道又是来这种地方她就不会答应出门了。 一会儿回去可要怎么回复元贞,李少怀愁苦的想着应对之词。 而那些原先看着富家郎君的女子如今都争相的看着她,耳畔时时传来她们的窸窣声。 有人好奇道士怎也来酒楼寻风流,有人惊奇这道长生的清逸俊秀,还有人将她视为辩机,称呼,美艳的出家人! 无一例外都是,美色当前,诱不可挡,深得她们所喜。 被形形色色的女子盯着,指点,还有抛来的媚眼,虽同是女子,但李少怀仍感到很不自然,皱着眉埋怨,上一次应你们之邀来过一回,现下怎的又约在这种地方? 我们可是一有好处变想到了你,早知道你这般不情愿,我们就不带你了! 这是东京城最出名的酒楼,除了做官的没空来,每日在这里花上千两银钱的富家公子以及为楼内妓.女题词的才子不在少数。 二哥有所不知,丰乐楼的花魁今夜出楼献舞。陈陆阳能出门,得益于因为同行中有李少怀。 花魁...李少怀一听,心中慌乱的扭头就要走。 等等...又被李迪拉了回来,你走什么呀? 你们...竟是叫我来看花魁跳舞的?李少怀否定的摇摇头。 这还没过门呢,你就开始惧内了? 李少怀皱眉,惧内?撇开这个话题,她反问,平日见复古兄你也不是这种好酒色之人... 这烟花之地的女子我李复古自然是不在意的,但是这个顾三娘,大有来头!李迪故作玄虚的笑着。 来头? 李迪不回她,大步向前,你随我去看看便知道了! 丰乐楼的主楼很大,可容纳数百人,楼内搭建了戏台,二楼中间悬空,四面围成一圈设有护栏,里头又各自独设了雅间,栏杆上的梁木悬挂着竹制的卷帘,不看戏时放下,看戏时卷起,就像现在。 戏台后面是护栏尽头,连接着蜿蜒转角的梯子,楼梯后面有一个小房间,房间里有梳妆台,戏服,歌舞服,以及各种化妆用的胭脂水粉。 戏台之下的围栏内摆放着各种乐器,设施齐全。 抚琴的乐人,吹箫的年轻人,击鼓的壮汉,组成了舞队的后行,编排有序的声乐伴着戏台上的舞女,翩翩起舞。红衣金冠,闪耀于戏台。 因陈陆阳的缘故,她们得了一个二楼雅间的位置。 只要茶,不要酒。 也不用女子伺候!陈陆阳放下一锭银子,加了一句。 好嘞!小厮拿了银子笑眯眯的走了。 一曲佳人舞闭,佳人皆退场,原先安静看舞的楼内瞬间变得嘈杂起来,无一例外,各房各桌都在议论着今夜丰乐楼花魁顾三娘出台献舞一事。 听闻自那次以剑舞轰动京师后再没有人看过她出台跳舞了。 今日又是为何呀? 平日里想见三娘一面都难,我那儿知道呀! 听闻是因为某个大官人! 哦,不知道是哪家的官人,竟然能请的动丰乐楼的顾三娘! 酒客食客们议论纷纷,同时也期待着。 嘈杂声在帐幕拉开瞬间止住,她们有些人见过顾三娘,但是至多不会超过三面,还有人是花了大把银子,日日夜夜守候在丰乐楼却连顾三娘的影子都没瞧见过。 第36章 高山流水遇知音[锁] 第37章 应照离人妆镜台 上一世开府下嫁后她便晋封为了惠国公主。 如今刚建好的府邸大门上还没有安门匾, 但是赵宛如已经能预见皇帝御笔亲书的大字了。 前世这座府邸从建成到焚毁只有短短的十余年, 这府里有她最惬意的三年,与痛苦挣扎的四年,以及冷漠夺权的多年。 自始至终这座府邸都只有她一个人居住着,十余年的空荡,孤寂,到最后焚毁, 从未变过。 旁边街道新修的府邸是否也要竣工了? 工部侍郎恭敬的跟随在她身后,回公主, 是的。 那座府邸,是要用作驸马都尉府吧? 工部侍郎心惊, 因为此事连他们工部的人都不知道, 他们只是按照皇帝的意思多建了一座规格稍小点的府邸。 这个,微臣不知, 只知道上面交代了,要与公主府一样仔细, 不得懈怠。 去看看! 呃...殿下不先看完您的府邸吗, 有不满意的地方我等好改善完再呈到工部与三省交由官家。 十多年,这座公主府,没有她不熟悉的地方,但那驸马都尉府, 她却是从未踏足过的。 这里不用改,你们尽管交差,但是那座府, 你们要按我的意思来! 是。 工部的人千辛万苦找来惠宁公主,好让其亲自查看给出建议,以免日后因为某些地方不喜欢而怪罪工部,谁知道公主来了不但不看自己的府邸,还给旁边也快要竣工的新府提了一大堆的建议。 工部的人能如何,只能与户部商议找三司使的计相要银子,只不过有惠宁公主的口谕,行事起来就方便多了。 钱怀演为翰林院六学士之一,与陈尧咨主管明年的春闱,每年各州,乡,举行考试,通过的人由诸州,开封府,国子监将其贡入礼部考试,称为解试,由于是在秋天考试,也称秋闱。 解试通过的人称为举子,或者贡生,冬季集中到京城于次年参加初春的省试。 举子到京后要向礼部报道,写明家状,年令,籍贯以及参加科举的次数,以此取得考试资格。 今年官家刚放话准许出家人应试,你那师弟就向礼部投了状,他未参加解试,是由寇丞相亲自推荐入试的!近日钱怀演都待在礼部忙明年春闱的事宜,李少怀的状投过了他的手。 哦~师弟本就是寇相公的学生。 嗯?钱怀演疑惑。 爹爹这就不知道了吧,寇相公年轻的时候就觉得师弟聪慧,年年托人送书上山,师弟学成后又每年修书想要师弟还俗入京。 你是说寇相想要栽培他? 钱希芸昂着头不说话,哼,反正爹爹一心想要将我嫁给那个纨绔,告诉你也没用! 胡闹,草帖子我都已经写好了由媒人转交去丁府,这事已经定下了!钱怀演心中也是有些许后悔的,因为寇准看重的人,几乎都高升了。 他未来的亲家,丁谓,就是寇准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如今已然成为了朝中新贵。 什么!钱希芸大惊,直愣的坐了下来。 你也别这般丧,你那师弟再怎么样都是寒门出身,与我们钱氏比终究是差了些的,未必你师弟一次就能考中,而且朝中的局势对寇相十分不利。 钱怀演颇好读书,而读书人又是极为要脸面的,钱希芸知道,钱府送出去的帖子定然不会再收回来。 回到闺阁后钱希芸哪里还坐的住,阿诺,去帮我把我师弟玄虚真人请来! 是。 临近冬至,也是离年关不远了,寒风越来越刺骨,连入夜的时间都提前了。 即使天冷的都能哈出雾气,东京城夜市的热闹也不曾减多少,街灯明亮,街上来往的人依旧络绎不绝,人们都穿着厚厚锦缎棉袍,抵挡金水河畔吹来的寒风。 冬至前置办冬菜的人与车越来越多,车列一路缓慢走着,人挤一堆相互推搡着。 河岸边茶坊内今日的生意格外好,人们都抱着汤婆子,或者是填足了碳的暖炉,雅间内烧着碳火,隔着几层楼都能听见前厅的喧哗。 唐诗宋词,自唐末历经五代十国至宋初,词便渐渐登上舞台与诗坛并列,再到如今词为大兴,不过科举考试中的殿试仍旧考诗赋。 二楼雅间内的少年如一贯作风,侧卧在屏风前的棉榻上,悠闲的听着身旁女子弹唱琵琶。 一首《春江花月夜》的琵琶弹唱,悦耳动听,将外头的嘈杂隔绝,房内只有优美的旋律以及柔和的唱声。 闻曲伤人,而女子用的唐律更增添几分忧伤,勾起了少年对自己凄苦的人生感慨。 一曲弹唱音落,余音绕梁时少年也随之走到了窗边,茶坊后面是波光粼粼的江水,琵琶的余音悠长,添她心中忧愁,百感交集道:江畔何人初相见,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耳后响起奏乐之人的柔声。 她吟诗只不过是抒发感慨,女子接诗却是意有所指,女子问的明白,她自也听得明白,抱歉,与钱府的婚事乃父母之命,我违抗不了,所以今夜也不能留下。 四郎的难处我懂,莫要说的这般愧疚,四郎待我已是极好,我又岂敢再奢求什么。 她们相识几年,女子虽沦落于此,却是出淤泥而不染,本性纯真又极富才华,丁绍德见她第一次的时候心中便生怜,深交后更视她为知己,常向她倾诉苦楚。 也一直想救她出苦海,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赎你出去。 你想另嫁他人相夫教子也好,总之我会想办法给你一处安身之所。 东京城内各大花酒楼,茶坊内的女子,卖身入贱籍,最大的幸运就是能够入豪门为妾,摆脱这遭罪之地。 当然这些对于普通女子来说只是奢望,人分三六九等,而娼妓在最末,未脱籍的娼妓所生之子连科举考场的门都是不能进的。 当然对于丰乐楼的顾氏那样的女子来说,只要她愿意,自然有一大把官人郎君为之屈膝。 四郎明知奴家心意。 为妾二字她说不出口,再怎样纨绔,怎样不受待见,她都姓丁,是东京城数一数二的门户,丁相公家的四郎,这样满门进士出身的仕宦人家怎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娼妓为妻,就是为妾都难。 不过丁绍德还有另外的难言之隐,我知道你想助我,可是我家中□□极深,恐难护你周全。 如此,便更要了,四郎只身一人在豺狼虎豹环伺的地方,奴家可替四郎隐藏身份,也是真心想报答四郎。 丁绍德将窗门关紧,坐回榻上,你入了我丁府,今后便不会有后嗣所出,我这身子注定寿命不长,能护你几时都是未知的,我若去了,届时无人再护你... 死亦无悔,也绝不独活。 栖居之所我能给,但是我当初与臻姑娘接触时,仅是觉得你与我相像,我视你为知己,别无他想,如此你还无悔吗?丁绍德不愿让好好的一个姑娘错付了衷肠。 这些年的相处,丁绍德对她仅有怜惜之情,她怎会感受不出,能陪在四郎身边,已是极好,勿敢再奢求。 分卷(30) 你实不必如此的。卑微会让对方心生愧疚,就像现在的丁绍德一样,心中夹杂五味。 三娘能在庭外助你,我便也能在庭内助你! 于顾三娘而言,臻姑娘只是个柔弱女子,顾三娘背景极深,而她手无缚鸡之力。 你与三娘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 于丁绍德眼里,这两个人都比她年长,她视为知己也视作姐姐,是除了母亲与二哥血浓于水的亲人。 臻姑娘听着她等同的话心中一颤,四郎可以对我无情,但是对三娘...细长的柳叶眉微微拱起,无论如何,都是四郎你的选择,四郎有难言之隐,我们不会逼问,可是三娘... 三娘是我的贵人,是我的恩人,我丁绍德此生无以为报,若有扬眉吐气立于天地的一日,定予取予求。 咚咚咚咚 郎君,长春观的玄虚真人摆宴请您过去。门外说话的人是喜福。 玄虚真人?丁绍德纳闷着。 玄虚真人是谁?臻姑娘听着这个略微耳熟的道号。 是华山扶摇子的徒孙,钱希芸的师弟。 这样一说,臻姑娘便明白了,钱希芸是四郎日后要娶的妻子,这婚事是两家长辈促成的。对于丁绍德来说娶妻是极为不利,钱氏这样的望族若知晓了丁绍德的身份,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我陪四郎去! 臻臻也聪慧,一眼就看明白了丁绍德所思,我听闻钱学士曾宴请过这个玄虚真人,极为赞赏他的才华,四郎不愿娶钱氏,我本就是卑贱女子,名声于我而言早就不存在了,所以我陪四郎作这场戏。 丁绍德润着嗓子,好! 花茶坊茶客众多,这臻姑娘又是此茶坊内小有名气的歌妓,丁绍德在众目睽睽之下携着她从楼上走下。 嗨哟,你说咱们长得也不差,家世也不落吧,怎的就没这个福气了。 呵呵,什么福气,你要什么福气,人家就是有本事,你们呀也就只能酸一酸。 要我说,这臻姑娘和丰乐楼的顾三娘,眼光可真不咋地, 嘿,就你眼光好,人家再不济也是个面如冠玉的年轻公子,瞅瞅自己,说话的人瞅着皮肤白皙的丁绍德再回过来看着自己的友人,年过三十,连个秀才都不是,因常去花楼而面瘦枯黄,闭上嘴吧! 是了是了,他虽无才,可是人家爹爹和兄长厉害啊,日后不走科举也是能因恩荫得个官做的。 茶客们三言两语的议论着,最后一个个红着眼,谁让他们没有个这般厉害得爹与哥哥呢,比容貌也比不过。 丁绍德搀扶她上了马车,众人亲眼所见,俞七郎茶坊内的一名歌妓上了丁家四郎的马车。 玄虚真人是道士怎会在丰乐楼这种酒楼摆宴?丁绍德问着喜福,察觉了不对劲。 这个小底不知,只是来人是这么说的。 丁绍德褶皱着自己的双眉,车窗外擦过形形色色的人以及轿子,马车,牛车。 她心中已有猜测,恐怕宴请她的人不是玄虚真人,总归丰乐楼都是自己的地方,也不惧什么妖魔鬼怪!心慌的厉害,她安慰着自己,天子脚下,总不至于害人。 从外城城西上,内城开封府下。 38自古红颜多薄命 赵宛如走了也有些时日了, 晏璟始终想不明白她为何要她留在东京, 留在李少怀身边。就好像她能够预知某事一般,让她留下绝不是因为希望她留下,而是带着某种目的。 细思之下,她不免觉得这个惠宁公主城府深的可怕,她看不透她的心思,而赵宛如却如同能把她看穿。 这样的女子, 对于阿怀来说,究竟是毒药, 还是良药。 吱 阿姐,少怀哥哥出门了, 似乎是往城内去了。 晏璟撇了一眼窗外的月色, 夜里出门? 几日前。 钱怀演府上的小厮突然到访城西京郊的别院,将李少怀带走了。 大师姐?钱希芸惊讶的望着。 不请自来, 师妹不会怪我吧? 怎会呢,下山一别半年, 我可想死师姐了~钱希芸笑拉着晏璟的手。 回了自己家中, 深宅内,往后就没有你师弟这般好的人替你出头了,可不能再任性耍小性子了。 我知道的。 钱希芸没有想到大师姐也在东京,更没有想到她会与师弟一起过来, 这让她犯起了愁。 师父纵容着她,师弟宠着她,观内的人也都敬她, 因此她不怕任何人,可唯独这个大师姐,温柔之下的缜密心思让她忌惮。 嘘寒问暖了一番,得了开溜机会的钱希芸将李少怀单独拉走了。 二师姐...这般着急叫我来,一定不是只为了叙旧吧?李少怀似早看穿了她的心思。 钱希芸一改方才的嬉笑,变得极为委屈,忸怩作态道:这回,你可要帮我! 怎的了,是谁欺负我师姐了? 爹爹已与丁府互换了草帖子,如今正在写细贴,是非要我嫁给丁绍德,他那种人我才不想嫁! 与李少怀来时路上想的无差,师姐,丁绍德我前阵子见了,觉得他并不像世人说得那般不堪,这其中应当有隐情,也许会是良人...这是李少怀的直觉。 钱希芸哪里听得进去这种话,丁绍德的纨绔是她亲眼所见,况且丁家几个儿郎都比他有出息,她又岂会甘心嫁给一个庶子,你就说帮不帮我嘛! 钱希芸酸涩着鼻头,红润着眼眶可怜巴巴的望着李少怀。 李少怀无奈的叹了口气,师姐要我如何帮你? 我若邀他,传出去不太好听,但是丁殿帅宴请过师弟,师弟你替我将他约出来就行了!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李少怀觉得这有点不像钱希芸的作风,就这样? 当然,你不能告诉大师姐,不能带着她! ... 好不好嘛~钱希芸拉扯着李少怀的手。 李少怀最亲的两个师姐,两个师姐都将她拿捏的及准,大师姐是看透不会说透,经常提点以及无微不至的关怀,而二师姐,偏偏抓着这一点喜欢折腾欺负她,好,只这一次! 平常人请喝酒或者喝茶都喜欢在楼高之处,登高远看,有一览众山小之意。丰乐楼内西楼能俯瞰大内,经常座无虚席,但是丰乐楼总共有五座高楼,每座楼都高大华丽,可容纳百人。 今日这要宴请她的人却十分奇怪,设席在丰乐楼最深处,弯弯绕绕了几处院子与多条长廊才到。 原,还真是玄虚真人。见到宴主时,丁绍德还是小小震惊了一下的。 之前在自家院落里她要装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所以未能仔细看走近了的人,如今得机会能够近处细细观摩了。 先是赞叹,细观又觉得像照镜子,心里犯了嘀咕,她们到底谁更好看! 镜子里的终究是两朵不一样的花,再怎么像都不会相同。比起自己的病态,弱柳扶风,李少怀则是一身正气,温其如玉。 真人生的好俊秀呀!丁绍德露齿一笑,毫不拘谨。 长廊有数十步远,护栏上的卷帘拉下了一半,玉坠被风吹着轻轻摇晃。 红纸灯笼下,李少怀凝着她一动不动,丁绍德身旁站着的女子抱着她的手紧贴着,自然,又不太自然。因为好像与元贞这般抱着自己手时不同,自己喜欢元贞,所以愿意被抱着,乐意被抱着,被抱着时会开心,喜从心中,是遮掩不掉的。 随后轻点了点头,月前在主楼听见了你的琴声,十分有感触,故而想请你喝一杯茶。 丁绍德垂在腿间的手微颤,微合着眼眸,那夜,你也来了? 是,应友人之邀,赏顾三娘之剑舞,不曾想,奏乐之人是你!李少怀似获得意外的惊喜一般,舞兴却乐哀,你心中应该是藏着什么让你难言的。 我没有想到,出家人也会对乐律感兴趣,更没有想到,玄虚真人你,这般喜欢擅自揣测别人,这般喜欢偷窥人的内心!丁绍德厉声。 诶,贫道不才,自幼喜琴棋书画。浅笑,也不喜欢揣测别人,只是无意间听懂了罢了,如何是偷窥? 丁绍德也随她一笑,我渴了。 里边请!李少怀让开一步,房内已经备好茶水。 出家人不饮酒,矮桌上皆是茶,丁绍德坐下扭着眉抬头,喜福~ 只唤了一声,喜福便知道她想要什么,好嘞,小底马上去拿。 要三年以上的陈酿。 是! 喜福走后对立跪对面的李少怀紧锁眉头,你有体虚之症,常年咳嗽应是自幼所患,无法根治,于此你更应该戒酒才是,你... 真人好啰嗦啊!丁绍德随意的坐着,抓着头不愿听他的这些碎碎念。 好心劝你,你... 修道的人通心,更应该通情才是,你不知我,你不懂我,难道真人没有听过,不知者不言! 她这般严厉用词是因自己隐藏了多年未被人发现的困苦如今却被一个道士凭借一首曲子给听出来了,对于这个道士她不是很熟,起初只是因为他好看,后来又经过调查知道了他是钱希芸的师弟,想借他阻止这场联姻。 她不想害无辜之人,但又不知道这个道士到底有没有目的,因为自己的大哥曾招待过他。她不能确定李少怀如今是不是已经站在了丁绍文那边。 丁绍文善于伪装,自己年幼时中毒差点没能活下,若不是被二哥发现其中另有隐请,恐怕她至今也不会发现丁绍文的真面目。 李少怀听得明白,她这是触到了他的逆鳞了,不过经过细察,这人若真娶了师姐,二人婚后的生活恐怕要不得安宁了。 郎君,酒来了。喜福端着丰乐楼特有的桂花酿回来了。 怎的这般快? 双膝跪立斟满一杯酒,半道碰上送酒的女使,因知小底是替您拿酒的就先将酒给了您。 丰乐楼的下人倒是挺识趣! 有顾三娘在,丰乐楼谁不敬着丁绍德。 与此同时,正逢冬至前各个大楼的盘查,开封府的捕快以及侍卫正在挨户的检查着。 白瓷杯中的桂花酿酒香四溢,丁绍德只粗闻一口便知道是三年以上的老酒。 只不过她今日逢场作戏已经喝了不少了,今最后这一场恐怕是要喝醉,她暗自幸道:还好带了臻臻来。 丁绍德瘦骨的手端起酒杯,突然泛的咳嗽让酒溢出了些许,陪同在身旁的女子瞧着心疼,便将她手中的酒杯夺走一饮而尽,四郎身子不好,今日连续饮了数杯,就不要贪杯了。 丁绍德搓着自己突然空了的手,点头,好,听你的就是! 殊不知未关窗的房外,长廊处有一女子通过卷帘的缝隙暗自看着这一切,女子皱着眉,厌恶从心而出。 窗外起了风声,除了风声还有几声细微的竹哨。 其实今夜找你来的人,不是贫道。 丁绍德用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我知道。 从这个房间进去,长廊后面!李少怀指着屏风后面的过道。 起身时被人拉住了衣角,遂弯腰拍了拍她白瘦的手,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丁绍德走后,房内剩下站在屏风边的喜福,以及对立而坐的道士与歌妓。 姑娘,喝茶。李少怀递过一杯已经不烫了的茶。 眼前的女子不为所动,她又道:酒伤身子,茶,解酒。 女子这才端起了茶杯小饮了一口。 穿过长廊内,是一个密封的小房间,房间虽被打扫的干净,但是里面的物件都很陈旧,应当是没有什么人会来的地方。 屋内只掌了一盏灯,还是在角落处,所以有些阴暗。 入房前,丁绍德是十分犹豫的,她知道房内等着她的是谁,不说强弱,但是她深知里面那人打赢自己的功夫肯定是有的。 二娘,久等呀!丁绍德刚一跨步进去就笑眯眯的,表现得很是迫不及待。 谁允许你这般叫我!听着丁绍德唤自己二娘,钱希芸心中登时满上不悦的怒火。 话里的怒气正中丁绍德下怀,于是装傻充愣,不叫二娘...那叫娘子吗,还未过门,娘子就这般想.. 她进门时是看见钱希芸手中拿着佩剑的,话还没有说完,剑就从剑鞘中抽离而出,一瞬间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果然,她们道家的女子,没一个武功弱的,钱希芸纵然是学艺不精,但对付几个普通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娘子这是为何?丁绍德恐慌的滚动着喉咙。 钱希芸清晰的瞧见了他喉咙微微凸起处上下的起伏,住口,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称呼我为娘子! 娘子是对妇人的称呼,也可用作丈夫对妻子的称呼,显然丁绍德的意思是后者,钱希芸本就厌恶她,能不动怒吗。 你家与我家已经定了婚事,你便是我未过门的... 钱希芸冷笑一声,可笑,丁绍德,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婚事?她翻着白眼,眼里尽是嘲笑,你一个庶子,与我这个嫡女,拿什么谈婚事? 丁绍德轻皱一下眉头,她不曾想到钱希芸竟是这样虚荣的女子,不过也确实,自己太过出名,谁家女儿愿意嫁呢,只是钱希芸比他们胆子大了一点罢了。 锋利的剑逼在脖子处,渗入了肉中,被烛光照的显铜黄的皮肤上浮现出一抹黑色。 你...你想怎样! 识相的话就退婚,否则我让你今后的日子生不如死! 你让我悔婚?丁绍德呆愣的睁着眼睛,这... 怎么,委屈你了?你若是有你大哥的一半,也不至于... 郎君!不好了,前头出事了!喜福站在长廊的门口大声叫唤着。 分卷(31) 丁绍德趁她分散了注意力,推开架在脖子上的剑,呵,我丁绍德纵是万死,也不会娶你这种女子做妻子的! 说罢箭步推门离去。 钱希芸在阴暗的灯光下阴险一笑,你以为,你能安然过得了今晚么? 丁绍德提着下裳走在阴暗的廊道处,怎的了? 臻臻姑娘中毒了,现在玄虚真人被开封府的人抓了,丰乐楼都闹开了,巡防的禁军包围了丰乐楼,前厅乱成了一锅粥。 楼内死人了,但不知是何人,大宋严明律法,尤为重视人命。 丁绍德大惊,姑娘中毒了?遂拉起了长衫飞速跑着,那她如何了! 喜福褶皱着眉眼跟跑在他身后,臻姑娘...没了! 顿步到房的一瞬间,丁绍德瞪大了眼睛,霎时在原地摇头后退了一步,驱身僵住,门楣下的珠帘晃动的厉害。 前脚还活生生陪在自己身旁的人,后脚她一回来这人就没了生息的躺在了地上,丁绍德不敢相信眼前。 曾经种种,和入夜时在城西茶坊的对话都还萦绕在耳边,丁绍德颤着微红的唇,轻动着五指,一步一步走近,怎... 颤抖不停的手被人拉住,别过去! 顾三娘听到动静赶了下来,见着地上中毒身亡的人也是痛心疾首,强使自己镇静思考。 丁绍德想要挣脱,但是顾氏怕她犯傻,死死的拉着,无奈道:她已经死了,你别碰她。 顾三娘这般,是在替她考虑,因为场上之人皆有嫌疑,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前,这具尸体只能由开封府派仵作先验查。 大宋的律法严明,她是仕宦子弟,不能知法犯法。 你不是神医吗,你快救她呀!丁绍德望着被开封府卫铐住双手准备带走的李少怀。 是...暴毙的剧毒,非人能医,我...无法起死回生!李少怀瞪红着双眼,一个活生生的女子突然在自己眼前七窍流血而亡。她的心怎能不痛呢,她亲眼所见,可是发现无能为力时,陷入深深的自责。 是谁?谁?你们要害我,便害我,害一个弱女子作甚?丁绍德血红了双眼,发狂发怒,指责着周围一干人。 听到丁绍德口出狂言,身后女子心慌。 你们她将要失去理智如同山洪猛兽时被敲晕在了女子怀里。 顾三娘扶着她,唤来自己的女使,抵在耳畔极小声吩咐道:告诉楼内所有人,今夜的事谁也不许乱嚼舌根,否则休怪我顾氏无情。 女使点头,绕路出去了。 今夜发生的事定然有幕后之人,而且这人绝不简单,摆明是冲着丁绍德与这个道士一起来的,一石二鸟。他们没能得手,定然还会再次寻找机会。牢狱之中,无缘无故死的人何其多,她不能让丁绍德处于危险之中,哪怕是一点点都不可以,所以今夜是绝不能让这些人带走她的。顾三娘可不管这个道士冤不冤,也不在意他的死活,她只知道只要顺遂了对方一件事,就能让其松松牙关,以得喘息之机。 所以即便是让这个道士背锅枉死,她也要保下丁绍德。 此乃命案,在场的几人与我们走一趟吧! 佩刀的府卫走近丁绍德,顾氏搂着她横挡在前,朝那府卫的头领笑了笑。 今夜这事,是冲着丁绍德来的,恰好地上这女子替她挡了酒。看似如此,但是实际远不止此。 二十余年,李少怀头一次被官兵押解,回头张望着房内发生的一幕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冲着自己来的,连禁军都出动了,难道是要封锁消息?此处乃丰乐楼深处,人少僻静,出了这么大的事,外面的人纵然能听到动静,可是谁知道这里犯事之人蒙冤之人是谁。 若真如她猜测,他们的目的是自己,那么接下行事一定会很快,也许过不了今夜自己就会惨死在狱中,而丰乐楼这些人向来极懂规矩,是断然不敢往外乱嚼舌根的,自己只是一个人微言轻之人,死了便死了。 可她还答应着元贞呢,她不能死,不能枉死,与心爱之人的承诺还未兑现,怎能死。 心里告诉她,她不想死,不舍得死,此女是丁参政家四郎带来的,她惨死暴毙,我李若君乃长春观的道士,你们何故这般急着抓我,不抓我我尚且可以救她的! 被几个府衙卫与禁军推搡着的李少怀突然在丰乐楼大喊了起来,几乎几座楼的人都听清楚了。 今夜被抓的人是玄虚子李若君! 而与丰乐楼隔着御街相望的皇宫内,歌舞宴会刚刚散场,满殿朱红酒醉离去。 张庆佩戴着皇帝御赐的鱼袋,特准许他自由出入后苑,坤宁殿和福宁殿一样大,主殿偏殿以及大大小小的房间都有长廊连接。 冬日的寒冷让守夜的内侍与宫女都蜷缩着发抖。 公主呢?张庆急匆匆的跑过来,粗喘着气问道。 公主已经睡了。 张庆撇头瞧了一眼庭院的水漏,睡了? 方才前廷圣人设宴,请了丁相公以及殿帅,他们连着敬酒公主,几番下来公主就不省人事了。 张庆不信,怎会这样? 是真醉了,小柔走近一步,压低声音,不像装的,方才还嚷嚷喊了几句李真人的名字,幸好旁边没有外人。 坏了!张庆捶打着自己的手心。 怎的了? 张庆皱着眉头,出大事了! 第39章 当只为你下九泉 宫内宫外有高大的宫墙隔绝, 外人进不来, 里面的人也不能随意出去。诸如普通老百姓的案件之类的事情一般不会在宫内流传,宫规森严,凡事都有人盯着,内侍省诸司的宫人是不敢乱嚼舌根的。 昨夜死的虽只是一名娼妓,但也是能够让知府亲审的案子了,大宋刑法又尤为重视人命, 这事已经闹开,那些管治安的官员们定然会想着法子咬紧风声, 谁都不希望自己管辖治理的地方出现这种事情,因为不但给政绩抹黑不大光彩, 若没处理的好还可能要丢了官。 不过大内就算是听到了风声也是不会有什么反应的, 谁会在意娼妓的死活。前廷顶多是责骂治理之人的失职,后廷人微的人不敢说, 人上之人不屑于知道与去谈论。 皇帝无暇管这种事,东京的案子就交由东京开封府办, 开封府不行就转给大理寺若还是不行最后还有鼓司呢。 朝廷也有朝廷的事情, 权知府今日未来早朝,因为审案告假。 朝堂上,同平章事寇准与同僚王若钦因政见不合而对骂,寇准率性, 直言其奸佞,然皇帝颇喜王若钦,屡屡提拔, 寇准此言全然不顾皇帝颜面,从而惹来了皇帝训斥。 丁谓与几位谏议大夫附和着皇帝,寇准一怒之下辞相,皇帝早就冷淡了他,也一直有罢相之意,遂将其贬到陕州为地方知州。 散了朝后刑部尚书王旦前去偏殿求见皇帝,力劝未果,就连皇帝身边的近臣周怀政因为替寇准求情而降职挨了板子。 天一亮,东京刚开张的脚店,茶肆,就在私下议论,昨夜有人见到钱学士家的二娘与李少怀在丰乐楼私会。 知道的人说这两个人是师姐弟,所以聚一聚也无妨。不过当即被众人反驳,钱希芸已经还俗,而且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见面叙旧为何要去丰乐楼。 可见私见二字在城民眼里是多么鄙夷。 不知情的人认为是李若君爱慕钱家的二娘,因为钱府与丁府结姻亲,结亲之人正是二娘钱希芸,另一方则刚刚好是昨夜案子的受害人之一,丁绍德。 昨夜死了人,死的是城西俞七郎茶坊的歌妓,本来处于僻静之地,所知的人不多,这种命案也自有官府去管,不过因为李少怀昨夜那一喊,让满东京的人都知道了。 小小歌妓的死却牵扯到了几个大人物,翰林学士钱怀演家的二娘,参知政事丁谓的四郎,以及拍案定下的凶手,太清真人的嫡传弟子李若君。 只是无人知道,除了李若君入狱获罪,其他官人衙内娘子都安然。 这一喊,让权知府为难了,也让她在狱中安然度过了一夜。 李少怀思考了一夜明日堂上的应对之词,所幸自己是将太.祖皇帝制定的刑法看过一遍的。 想要定罪也绝非那么简单,此事并不是他所为,就算是陷害总要有证供,只是怕就是怕,开封府的官员也是内幕之人。 李少怀思及自己从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自来东京后一直安安分分的... 难不成是因自己递了状投?自己虽未树敌,可是恩师朝中的敌对甚多,但也不应该啊,世家大夫如何会在意一个寒门士子。 丁家应当是不至于的,丁谓可是恩师一手提拔上去的人,若是因为长公主一事,丁绍文也应该不会,丁绍文只长她几岁,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 再者,上次从长公主府离开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长公主了,而且明白人都该知道,皇帝是不会将公主嫁给寒门子弟的。 说到底,无论是皇家,还是普通百姓,门第都极为看重。 公主自幼生长在环境优越的大内,受着礼教,成年后只会在世家挑选一些优秀的郎君,如此公主嫁过去才不会有着太大的生活差距。 起初,太.祖为稳兵权,公主皆下嫁武将,尚了公主便成为了外戚,自古以来为避免外戚势大,皇帝都不会放权,以此达到巩固自己的权力。 后来崇文抑武,文官地位越来越高,皇帝亲自接手管理科举,使之中举的举子皆为天子门生,士子的地位极大提升,东京百姓皆以入仕中举为荣,与文人士子联姻一时间形成风气,跟随这风气,公主也就有下嫁士子的了。 不过无一例外,所下嫁的都是在朝中颇有声望的大臣以及世家子弟。 即便李若君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能耐,因为皇帝不会允许,而且自己也言明了不会做驸马。 究竟是何人要害她?李少怀百思不得其解。 东边的海岸刚刚擦出一道白,牢中来了一个穿青衣的年轻人。 脚步声很轻,步子很沉稳,双脚站定时,李少怀能感受到来人的杀气,狱卒开了牢门。 李少怀卷缩在草垛上,冬日实在太冷,牢房几面都是光秃秃的墙壁,阴暗湿冷,寒气渗入骨髓。 李若君,李少怀。青袍男子手里拿着一把佩剑,低头凝视着李少怀。 你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 因为我马上就要死了,对吧? 年轻男子冷笑一声,你觉得呢? 你认为你能杀我,天子脚下,你又如何能杀得了我?李少怀暗运内力。 青衣男子扔出一轴白纸,这是仵作检验的尸体的记录。 所中何毒,症状,时间,上面都记载的清清楚楚,李少怀看着白纸黑字,颤抖了起来,这不可能,怎可能 接着又扔了一张记录的纸条,上面清清楚楚的写了钱希芸几时从钱府离开,又吩咐了谁去了药房,所抓的是何药,几时偷偷去了丰乐楼,又与谁接触了。 酒里无毒,但若中和了她煮的茶水,则是剧毒。 不可能?那人冷笑一声,那女子死于何种毒,难道仵作会作假?这世间知道你玄虚子喜好之人,恐怕不多吧!眼里有嘲笑,也有阴险。 事情的经过已经在你眼前了,你懂医术,是最清楚不过的,总之,李少怀,明日你若是不认罪,死的,可就是你师姐了! 李少怀驱身一颤,事实如此,但她知道远不止如此,其背后定然还有阴谋。 究竟是谁要这般假手于人的栽赃陷害她。 直到天亮,开封府府衙开堂审案,将昨夜有关之人接连带上,审案之人正是新上任的户部侍郎,权知开封府事张雍。 幕客将证词,仵作验尸报告,证物等等一一呈上。 褪下道袍的人只穿着单薄的白衣,手脚皆锁着铁链,寒冷的冬风打在身上,让人看着都打寒颤。 府衙大堂外的庭院挤满了人,嘈杂的议论着,还有人大声喊冤。 这不是,治好了陈家二郎的那个道士吗? 是啊,出家人又是医者,满腹才华又如何会想要去毒害一个柔弱的女子。 镇尺敲响,庭院人声皆停,没过多久从人群中挤出一个女子,一身道袍格外显眼。 权知府,外面有个坤道说是犯人的师姐! 只设有栅栏的阶梯口站着一个想要进来的女道士,此时是在审理案子,岂能随意让人进来。 堂下何人喧闹! 奴家乃长春观太清真人嫡传大弟子,凌虚子。 张雍是一个历经三朝的老臣,江南的长春观,经太宗,今上器重,道观里的牌匾还是太宗亲书的。 在南派之中,长春观的地位只重不轻,况且太清真人的师父扶摇子,在道家极负盛名,就是如今的太清真人也被今上看重,多次召见问道。 嫡传大弟子,是将来的继承之人,真人通道法,应该懂审案要避嫌之理,既是师姐弟还不速速离去。张雍说话的语气还算客气。 张知府,避嫌只是因为怕其权势能够遮蔽,从而颠倒是非,而贫道只是一届坤道,无权也无势,我师弟向来清正,却无端入了狱,恐有人陷害,难道知府能抓人,却不允许人辩驳? 张雍怒拍镇尺,你休要混淆视听! 晏璟知道,判错案子让他罢官多年已是深感悔恨了,她是连夜将这个张雍调查了一番的,如今揣测着他的心性,言辞逼他放自己进去辩证。 只要自己能进去,李少怀之事,应当可以解决。因为她不信李少怀会下毒害人,只要不是她做的,那么无论怎栽赃陷害,都是有破绽可以寻的。 可笑,身为一个出家人,通心之术本是用来替人开导的,如今要破戒沾染世俗了。 我师弟孤身一人,而堂上之人我师弟认识几人?若你们强要定罪,她如何辩驳得过你们,再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清者自清,不惧他人言,而不清不白者通常为突显自己清白而装的不惧。 让她进来!张雍咬紧牙关,鼓着老皱的腮帮。 于是府衙内的卫兵撤下佩刀,将栅栏打开放她入内。 阿怀! 晏璟平淡的眸子流露出心疼的神情,只不过这分对李少怀的心疼仅流露在她眼里,有苦埋于心,不能太过表现,避嫌二字,总是要的。 分卷(32) 堂下之人,报上名来。 民,李若君。李少怀眼睛若空洞。 下山前,是大师姐与二师姐相送的,来东京前师父嘱咐她要照顾好钱希芸。 在观中的时候,师父也曾说过,她二师姐虽性子是偏激了一些,但不至于太坏,让她多陪同多看着点。 师父于她有养育之恩,救命之恩,再造之恩,而师姐与她自幼一起长大,有手足之情,她早已将其视作亲姐姐。 毒或许是二师姐下的,但李少怀知道她是被人所利用了。原因她无法推测,因为有太多的可能,也没有时间去给她推测。 若是这罪定在了钱希芸身上,以钱家的势力或许可以保其性命,但是她身为女子,这一生就毁于此,对于钱希芸这种极傲之人,恐还不如死。 若这罪替了,有道家功名在身,有师父在,恩师在,死罪或许不至于,但是自己从此就要印上囚犯刺青的烙印,永世不得翻身。 什么考取功名,什么入仕治世,求娶元贞,都将通通化作乌有。 李少怀心中的五味,只剩下苦涩,沉闷的内心积郁着绝望。 为何偏偏总是要给她两难的抉择,偏偏又与情纠缠不清。 为情而违道家祖训,而逆师父,已是将自己逼向无义了,如今... 昨夜,丁家绍德携外城城西歌妓赴你之宴,而宴上歌妓却突然暴毙,你是直击之人,丁绍德与其随从皆指证是你下的毒,为此你作何解释? 此事究竟是不是你所为,若不是则细细道来,若是,画... 是! 李少怀的一个是字,差点让晏璟栽倒下去,她撇着眉头,将踌躇积压在胸口,师弟? 是民,仰慕自幼相识的二师姐钱氏,但钱氏并不知情,而后我听闻丁相公要与钱学士府结连理,而结亲之人正是我的二师姐与那纨绔丁绍德时,我心生怨念,遂起了杀心。 李少怀的话,幕客一一记录了下来,与罪状写在一起,张雍看了一眼后点了点头,若没有问题,便签字画押! 慢着!晏璟呵斥道。 走近李少怀身侧蹲下,捧着她的头让她与自己对视,你看着我! 李少怀眼里没有光,晏璟心惊,她看到了死亡,你疯了吗,你不是还有她吗,你舍得? 李少怀一颗死寂的心只剩荒凉,颤抖道:还请师姐替我转告,今生苦,两难时,非君所愿,若来世,当只为她一人下九泉。 为什么三个字如鲠在喉,这个师弟,是与她一起长大的,她怎会不知呢。 拇指沾染朱砂印上状子的空白处,李少怀瘫软在地,连穿堂寒风的刺骨都感受不到了。 你等我,一定会有两全的方法,我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东京开封府许久没有出现命案了,不过这次的案子来的突然,结的也快,丰乐楼又迎来开张。 关楼一夜半日,其损失恐怕是平常老百姓用一辈子都挣不来的。 这两月,一个道士的名字轰动京师两次。 替状元家治好了嫡孙眼疾的高人,因为一己私欲想要毒害丁相公的四郎,身旁的歌妓不幸做了替死鬼。 杀人偿命,且人证物证皆全,开封府判案,定李若君死刑,三日后问斩。 丁家四郎再一次成为东京百姓茶后的讨论对象。 民间又传出了这样一个笑话,风流有风流的好处,四郎因风流保了自己一命。而这世间的东西,还有什么是比命更重要的?命在,可比什么都强。 他们不知道,李少怀犯上死罪,以命相抵,不是因为罪,而是因为情。 因为她眼里,情,比一切都珍贵。 第40章 天外有天自有人 近来大内朝中风波不断, 因党派争斗, 寇准惹怒皇帝,有罢相之意,剑拔弩张之际的寇准自身都难保,若介入师弟之事恐再添麻烦。 从事发突然到师弟入狱,这一切就好像是有人刻意安排的,思索着这些, 晏璟不由的紧了心,恐怕这背后是有着莫大的势力在操控才能这般缜密, 宫中的浑水,何其深, 若告诉丞相, 一旦介入,恐怕会让丞相也卷进漩涡之中。 然大内的消息还没有传得那么快, 她不知道,寇准已经被排挤出朝堂了, 如今就算是找他帮忙也未必有用。 赵宛如...晏璟心中一愣, 找她,皇族的公主,是当下最有用的。 赵宛如若知道了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但是大内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 晏璟推测,他们定然将消息封锁了。 可是宫墙之深,她要如何找赵宛如呢, 如何将消息告诉她呢。 御状,登闻鼓? 如今李少怀已经供认不讳,若自己贸然敲响阙门之前的登闻鼓,惊动皇帝,一旦查清冤情,那么李少怀的认罪就是欺君之罪,得不偿失。 时间不能再拖,那些人既然想要害她,那她在牢中每一刻都是危险的,为今之计是要找人稳住牢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就算再怎么封锁,大内不会一点消息都不知道的。 拖延住时间,等赵宛如来吗!这是晏璟当下所思,不知道为何,她觉得赵宛如一定会去救李少怀。 开封府是京府,府牢并非平常人能进去的。 就在晏璟脑中飞快的轮转时,街道药铺内发出的淡淡草药味让她心中一震。 雇着小轿催促着车夫去往了旧曹门。 采之,去把阿郎喊来。冯老夫人听了孙子与晏璟几人替李少怀诉冤的话也是心急如焚。 她极为看好钟意李少怀,不单单是因为李少怀救了她孙子,而是因为李少怀为人处世的性格与那故去的长孙有些相像。陈陆阳又与他结拜,她早也已经视为义孙。 陈尧叟一直在家侍奉病榻的父亲,而翰林院由钱怀演替班所以陈尧咨也回来了,此时正与大哥陈尧叟赶往母亲院里。 母亲! 尧咨回来的正好,尧叟,快快去开封府,昨夜丰乐楼出了命案,那张权知曾经就判错了案子,如今不分缘由的草草定了罪,定罪之人正是陆阳的救命恩人! 陈尧叟兄弟二人闻言大惊,这事怎的大内一点消息都没有? 甭管大内知不知晓,就凭着李真人善人模样,怎会下毒杀人!冯老夫人是断不信李少怀会下毒杀害一个年轻女子的。 祖母的话让一旁的陈陆阳备受感动,扶着祖母连连点头,是啊,二哥素来不近女色,对师姐妹都极为敬重爱戴,又怎心生爱慕,以此为动机去杀人。 好,母亲莫急,真人有冤,我这便去开封府,定拼了命也要保其平安出来!李少怀面善,陈府上下皆欢喜,陈尧叟也看重他的才华。李少怀递了状投,是极为有潜力的,怎能让他蒙冤惨死。 大哥,不可,你刚升迁不久,不宜介入此事,不如由我前去开封府,大哥你去内西城找寇准,真人是他的学生,他应当不会坐视不理。 陈尧叟抬手,如今寇准自身都难保,而那张雍又未必肯给你们翰林院脸面,我户部隶属三省,他虽是权知府,但也是我的下属,总要给我一些薄面。 他们倒是忘了,张雍只是兼任权知开封府事。 三郎去大理寺找大理寺的人,我赶往开封府坐镇着。 好,那大哥你多加小心。 陈尧叟点头,拜别了母亲,催促着车夫驾着快马赶往了开封府。 案子敲定,斩首的告示都出来了,原先人心惶惶的丰乐楼如今落了心,不过多多少少还是受了昨夜的影响,今日来往的客人比以往明显要少了许多,让一向热闹的楼显得有些冷清。 这是酒楼,酒楼提供住宿有厢房客房,所以自然有人留在这儿过夜。 闻着安神香的尾香,丁绍德挣扎着从噩梦中惊醒,不要! 青丝从肩头滑下,撑坐在榻上的人吃力的闭眼一睁,看着周围有些熟悉的环境,朱漆床榻,绯红幔帐,檀香绕鼻,而女子香更是扑鼻。 这是... 床榻不远处的梳妆台旁,一个女子端坐在铜镜前描绘妆容。 这是三娘的闺房! 丁绍德心中一惊,女子的闺房极为重要,三娘的闺房她也只来过两次,还是因为要躲避一些碍事之人,迫不得已才进来的。 她知道,三娘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比起现下去思考这个,丁绍德现在心中杂乱。 四郎醒了,身体可有哪儿不舒服,昨夜我... 丁绍德润着眼眸颤问,臻臻姑娘呢... 顾三娘步伐轻盈,缓缓走近坐下,用温暖的手掌盖上丁绍德撑在被褥外面的手背,四郎可还记得在大相国寺那一年? 撑坐起的人衣服开露,瘦骨的手从她手背抽离,抚上她锁骨上的脖颈,白皙处一道刺眼的剑痕结痂,钱氏,真狠啊! 听着顾三娘反问的话,丁绍德挑眉,记得。 主持长老说,四郎一生坎坷,命中注定会有两个女子替你挡劫。顾三娘的手游离,端回自己腹前。 听着顾氏的话,丁绍德心里越来越沉闷,脑海之中不断闪现着昨日种种。 她狰狞道:昨夜的结果呢? 臻臻的后事我会妥善处理,案子已经定了,与你没有关系,你安心在这... 丁绍德颤抖着泛白的唇,呼吸渐重,将身上的被褥掀开,我不能... 顾氏强拉住她,她本就体弱,又岂能抵得过习武的女子,挣脱不得,万般无奈,千疮百孔的心如刀割,那道士是无辜的,她们... 顾三娘提亮了嗓音,你清醒一点,昨夜之事你还看不明白吗?他们想要借他人之手害你,你这条命是臻臻用命为你换来的,你如何能再次置自己于不顾,你扮纨绔尚且引来杀身之祸,若又介入他们的事,他们可会留你? 这一下,直接丁绍德跪地瘫软在床头,心上的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一口闷潮从心头突生,涌上喉间。顷刻间,原本就是红色的幔帐被染的血红发黑。 一直到散朝,太阳挂在东边挂了许久赵宛如才起身。 她是被噩梦惊吓而醒的,梦里是入骨之痛,梦醒,那心里的痛却分毫不减。 直到张庆将昨夜之事全盘托出,赵宛如差点失态。 慌忙从坤宁殿出去,寇准呢,李少怀是他学生,他应该不会 寇准今早已经被罢相了,现已经在尚书省处理交接事务。 罢相?赵宛如驱身一震,怎么会?怎可能!寇准被罢相太过出乎意料,因为如今是景德年间,离上一世寇准罢相李少怀失去靠山的时间提前太多。 寇准一手扶持丁谓,丁谓却成了他最大的政敌,寇准也是母亲最忌惮的朝臣,但是却是李少怀最大的靠山。 她是皇后的嫡女,自是向着母亲,所以前世的两个人,政治上是对手。 皱紧的眉头毫不掩饰她心中的慌乱,细细想着昨夜之事,加之有上一世的记忆,莫非是丁绍文? 张庆想了想,应当不至于,丁绍文是年轻一辈最有能力的郎君,如今深居高位如何会对下面一些小人物上心他一愣,臣说的不是真人,公主 赵宛如并没有在意张庆的所思,而是想起昨夜宴会上丁氏不断的敬酒,又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张雍! 问道:向敏中此时可在大内?如今是上午,大臣们散了朝应该都在三省与学士院处理政事。 大理寺卿向敏中今早被官家外派地方考察了,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什么?怎可能这般凑巧,这让赵宛如越发的肯定了,那接管大理寺的是谁 张庆回她,以工部尚书王旦兼任大理寺少卿! 就在赵宛如想要出宫时,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云烟也回来了,迈着飞快的步子朝她走近,福身道:姑娘,开封府有消息了,李若君招供了,三日后,斩立决。 招供二字一出,差点让她没有站稳脚跟,怒视着张庆,为何不早叫醒我? 张庆心慌的低下了头,姑娘一向睡眠不好,通常起睡也不用人喊,臣...赵宛如被大内的嬷嬷教养的极好,诸如辰计之类的内事都是不用人提醒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你也应该懂得轻重才是!赵宛如又气又恨,她气的是自己,昨夜为何这般不小心,恨的是奸佞之人实在可恶,他丁氏是想要一手遮天吗! 公主您为何这般咬定就是丁绍文张庆知公主不喜丁绍文,可是不知道公主竟然不喜欢到了如此地步。他与丁绍文曾是同僚,未觉得他不好,只是公主既然这般厌恶,他想着以后还是与丁绍文保持距离为好。 赵宛如自然没有功夫去解释,也不会想着告诉张庆她重活了一世,派人去开封府的牢房将人看住,通知王旦在宣德门前等我,另外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长公主,让长公主赶去开封府。 姑娘您呢? 我要去一趟文德殿偏殿要官家的口谕! 赵宛如迈着急促的步子,我便不信,小小的开封府要如何对抗大理寺,他丁氏难不成还有通天的本事! 大理寺掌握全国刑狱,是较为重要的朝廷机构,一般都是委派重要的老臣与能臣担任,原先一直由向敏中兼管着。 开封府的地牢阴暗潮湿,陈尧叟极少摆官威,今日却身着紫色公服佩戴着金紫鱼袋出现在狱卒之前。 湿漉泥泞的地面染黄了黑靴的白底。 嘿,你们作甚?陈尧叟快步走近,抬手指着李少怀牢房内出现的人大声道。 将牢中的歹意之人吓了一跳,原本紧绷着的狰狞脸在看到他的衣着服色时突然憨笑了起来,这不他昏迷了半日,小底查探查探他是否还活着。说完,那人端着双手出了牢房,出来时朝他行了大礼。 狱头将牢门锁紧。 陈尧叟瞧见了牢内奄奄一息的人,怒目圆睁的瞪着那些狱卒,他这是怎的了?如何被折磨成这般样子? 狱头恭敬的回着,许是因为冬季寒冷,他是死囚,狱中不管这些,况且后日便要... 狗屁!被冯老夫人教导的极为规矩,又读了几十年圣贤书的陈尧叟,如今实在是气不过才骂了一句粗,真人可是扶摇子的后辈,我看你们开封府的人都是被沙尘蒙了眼了! 分卷(33) 给我开门!陈尧叟紧盯着牢内唇色发紫的人,对着狱头呵道。 开封府虽在京城,但是是一个独立的府,衙门里的官和兵都只听府中长官的话,牢狱中的事深浅无度,狱卒不敢徇私,他并不认得陈尧叟,但是从他的公服以及鱼袋也可以知道,眼前这人是他得罪不起的。 但是这样的大人物做事情也是有人盯着的,而且待事情过后未必还能记得他,可若得罪了上司,在自己头顶,每日都可见,时时刻刻都要着命的。 相公呀,大内有大内的规矩,这狱中也有狱中的规矩,按大宋律,定罪的死囚是不容人探视的。 你没看见他这是中毒了吗? 狱头撇头瞧了一眼,是相公您眼花了,这冬日寒冷,地牢又潮湿,这种冻得发紫的人牢中比比皆是,死不了人。他说的云淡风轻。 岂有此理! 陈尧叟坐到一旁供狱卒休息的椅子上,将手搭上桌子,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李少怀的牢房,今日吾便坐在这儿了,他有冤情,你们开封府的既然不管,那么只好等着大理寺的人来了! 方才从房中出来的那个狱卒听着陈尧叟的话心中一惊,趁狱头奉承他时偷偷溜走了。 袖子内藏着的匕首被他取下,断了自己一根手指,双膝跪在一个年轻人身后,属下本来能取他性命的,谁知道到刚要动手的时候陈尧叟来了。他将手指与匕首接连呈上,是属下办事不利。 知道自己办事不利,你还敢来找我! 那人已经中毒了,死只是时间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 大理寺的人插手了此案。 第41章 多情自古空余恨 昨夜事情澄清后钱希芸被长兄出面接回去了, 一入府, 闻此消息的钱怀演便将钱希芸大骂了一通,并将其禁足在家反省。 又着人在暗中打点,钱氏原是江南人士,家族庞大,其富庶为天下之首,京中不少富商都姓着钱。 钱怀演极看重自己的名声与地位, 长子次子,长女皆与朝中各世家结亲, 这种丢他老脸的事情他又岂能让它传开。 人言可畏,但人心是可以收买的, 李少怀还在狱中, 关于他的流言就四起。 昨夜歌妓突然暴毙,也是将钱希芸也震惊了一番。 怎会死了?从回来到现在, 钱希芸就一夜未敢安眠,明明那量不会置死, 顶多让他安分一段时间。 钱希芸攒紧着手, 凝着身旁的女使,怀疑道:你确定是按我的吩咐下的药? 女使点头,是,药也是按二姑娘所嘱咐抓的。似乎有些替钱希芸不甘, 可惜,死的人竟不是丁绍德! 钱希芸暗咬牙关,深皱着眉头, 可我师弟却入了狱...神情如丝丝愧疚泛上心头一般。 总归这事阿郎摆平了开封府上上下下,已经与二姑娘你没有关系了,只怪那李真人自己倒霉罢了,姑娘又何必 住口!钱希芸怒斥她,你不知情,在这儿说什么说,我与师弟情同手足,他如今入狱受苦我岂能坐视不理。 女使便低下了头微微后退了半步,姑娘重情,奴知错。 钱希芸不予理会,继续问道:开封府审案有消息了吗? 女使摇摇头,阿郎不让任何人进来,也不让人出去,外面的消息小底不知。 钱希芸皱紧眉头,爹爹这般做,此事一定闹得很大,该不会将罪都推到我师弟头上了吧 让李少怀获罪,不是钱希芸的本意,只是昨夜本在掌控之中,丰乐楼这种产业,和钱氏或多或少有些关系,谁知恰巧官府盘查。 如此,她甚至怀疑起了丁绍德。 你想办法将我大哥找来,让他去狱中打点,以钱氏的声望,开封府也应该给些颜面。 开封府早已经拍桌定案,只待将案件整理清楚,将判死刑的文书写好转交刑部审核,过一道程序即可。 此处乃开封府衙门,你们不... 大理寺查案!带刀的侍卫让开道来,王旦理了理紫色公服,端正展翅官帽,出现在开封府的衙门前。 张雍快步出门恭敬的拱手弯腰道:不知王尚书到临,下官有失远迎。 张雍,吾乃奉圣上口谕,陪同公主殿下彻查玄虚子一案,汝还不快快跪迎。 公...张雍听着王旦的话,登时吓得两腿一软。 帝后出行皆用舆,上面用龙做装饰图案,出行时都有仪仗队跟随,皇帝出行还有驾头与禁军警卫。 能逾越这规矩的人,大宋只有两个,惠宁公主与万寿长公主。 舆上被内侍搀扶下来的人衣着并不华丽,但气质绝佳。 临风而立,仪态万千。 长公主,张雍瞪大了老眼,什么时候开封府同时迎来过公主,又什么案子是需要皇室亲自来审的。 他不免深思起了狱中的李少怀:这个李若君,究竟何许人也。 张雍跪地俯首,臣,张雍,叩迎长公主。 跪拜的大礼,除了大典,朝议,祭祀,一般像张雍这种进士及第,有功名在身又做了高官的是不需要行跪拜之礼的,许是因为王旦的那句奉圣谕,又许是出于心虚让他变得恭敬以此欲盖弥彰。 开封府衙被长公主与大理寺带来的人围住,禁军列成两队,将那些看热闹的城民拦在衙门外。 公主不似皇子,皇子成年后授任官职或者封爵,能够经常出入人前,而公主一般出嫁前都是养在大内后苑深墙之中,臣民极少有机会能见到公主的真容。 皇室竟然插手了开封府的命案,于是有人推测,是否与那犯案之人有关系。 李若君是太清真人的弟子,而今上与先帝都极为崇道,多次召太清真人入宫问道。 其实,这次审案的人,不是我。赵衿柔和的语气让张雍缓和不少。 起身随在她身后恭敬着,不是殿下? 是惠宁。 张雍心情复杂,他侍奉三朝,岂会不知惠宁公主的厉害,如今他倒希望审案的人是长公主。但他也明白,长公主性情温厚,连府中的下人都舍不得责罚,官家又怎会派长公主来审案呢。 那...惠宁公主... 赵衿轻皱着眉,她应该... 得了皇帝的口谕,又拨给了她五百禁军供她调度。 赵宛如带着人马火急火燎的出了宫,五百人组成的小长方阵跟随马车跑在街道上,靴子踏响青砖,道路中间的行人识趣的往两旁回避。 张庆! 张庆夹了夹马肚子朝车窗靠拢,俯身道:殿下! 派人将翰林学士钱怀演的府邸与参知政事丁谓的宅子通通控制住,不允许人进出,务必将这一月之内府中人的进出与流动全部查清,有可疑之人立马捉拿,另外,将钱希芸和丁绍德贴身奴仆的家眷也都一一看好! 赵宛如命令的,厉声,一个时辰内,我要看到我想要的消息! 是。张庆提拉手中的缰绳,棕色的骏马扭转身子,吩咐着自己的得力亲信。你们各带一队人马将城西钱府与甜水巷丁宅围住,就说是奉官家御诏,不允许任何人出入。我随后就赶来!张庆要先护送着赵宛如去狱中,确保了她的安全再骑快马赶去,方才觉得周全。 是! 另外一边赵宛如继续吩咐着,秋画,你亲自去将丰乐楼控围住,昨夜场地,人员,以及所有相关之人一一盘查清楚,既是中的酒毒...赵宛如坐在轿子内思索着,将所有厮儿,女使全都扣住,另将昨夜送酒的人审问出来,一个时辰内押送到开封府衙门。 唯! 赵宛如让长公主先去了开封府衙震摄住张雍,自己则气势汹汹的冲去了地牢,如同杀红了眼一般的闯进了狱中,那些狱卒不敢阻扰这个穿黄色襦裙的女子。 牢中的锁是劈开的,当着陈尧叟的面,无视了他的恭敬喊声。 殿下。陈尧叟惊坐起,心疑,怎么惠宁公主会出现在此处。 果然,天下姓赵,赵氏皇族的人来了,狱卒连声都不敢吭的跪在潮湿的地上叩首发抖。 张庆上前一步,提亮低沉的嗓音,陈尚书,劳烦您与其他人皆回避,殿下代替官家有要事问话李若君。 咔咔咔 大内跟随出来的禁军将牢房内的闲杂人带离出去,陈尧叟心中泛着嘀咕,官家怎会派惠宁公主前来... 闲人清理干净,赵宛如迫切的冲入牢中,所有的心疼此时全刻在了她的眸子里,肢体语言中。 快,去通知翰林医官院的张太医,立刻,马上!赵宛如将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人跪抱在怀中,温暖的身子感受着冰凉刺骨的人,她竟察觉不到李少怀一丝的体温。 赵宛如哽咽着,张庆,若我强行要将人从地牢带走,有几分把握? 张庆刚吩咐完下属,听着公主的颤抖之言一愣,这... 此处虽不是天牢,但是却是京府的地牢,牢中除了狱卒看守外,地牢周围都会派重兵把守。赵宛如是公主,不存在劫狱一说,可如今李少怀毕竟是囚犯,就算是公主也不能徇私枉法,贸然带走他实在不是上策之举,但是若公主非要如此,他们也是没有任何办法的,不过张庆不会让公主胡来,真人的罪名未脱,此时带走恐怕会让有心之人利用,说殿下您徇私枉法,就算是替真人洗清了冤屈,恐怕也会落人口舌,而且您私下带走他,难免会惹人猜忌,引来更多对真人的不利。 张庆是理智的,他劝住了赵宛如。 她会这般...皆是因为我...将李少怀带入险境,非她所愿,但置身皇家,陷入漩涡,她别无选择。 姑娘,他...是中毒了。一直冷淡着脸的云烟低头道。 云烟可有法子救她? 云烟走近蹲下,得罪。摸上李少怀手腕得脉搏。 额头的紧皱预示着情况的不乐观,若公主若信得过奴... 救,你救她!云烟与秋画与小柔一样,皆是她的心腹,只是她二人不同,是多年前从大内一堆杀手里她亲自精心挑选出来的。 真人有修道的缘故,以及心中残有一丝不舍才存有一口气在,换做常人,恐早已经不行了。 能救吗? 云烟点头,我逆转内力于他,逼其体内的毒素,以毒攻毒,延缓生命,其他的,就要等太医来了。 她是习武之人,略懂一些江湖上的伤药,下毒是最常见的,毒药往往都是没有解药的,但是并非不可医。 云姑娘张庆听着她的话,忧虑上心头。他也是习武之人,逆转内力这种事,损人不利己,但最大的伤害还是施展之人。 云烟只是为公主而救他!对于两个内侍女官来说,赵宛如不仅是主子,更是救命的恩人。 从阴暗潮湿的死囚牢换到了一间干净有榻的牢房,太医诊治李少怀之时,赵宛如全程注视着。 张院首是她母亲的人,自己生病也都是由他诊治。 见到牢狱中的李少怀时,张则茂愣了神,这... 那日在陈府,身为医官院的院首心甘情愿的给他打下手,是因为佩服其医术,后来这个道士又谦虚礼让更让他高看,心中生敬,爱才,如今更是惜才。 请公主放心,臣定会将他救回!这样的医学人才,怎能蒙冤死在狱中呢。 她的毒素已清,只是不知为何身体还是冷的,呼吸与脉搏也都有,只是微弱。 张则茂听着公主的话转身搭上李少怀的手腕,微皱着眉头,经脉逆流? 太危险了!张则茂从药箱取出银针。 赵宛如端来一旁的盏灯,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张则茂摇头,对于施受二人都危险,但毒已入骨髓,不冒险如此,他性命难保。 张则茂将消毒的银针刺入李少怀散发的额头上,只见原先没有表情的脸突然皱了一下,两股内力横流在他身上,若他承受不住,会暴血而亡! 赵宛如倒吸了一口凉气,还请先生救救她。 百姓称宫内的大夫为御医,皇家称太医,而先生是对大夫或者道士的尊称,赵宛如放下身份,显得极为随和。 公主放心,李真人自幼习武体魄强健,另外一股内力已经慢慢融入。他扎下第二根银针,李少怀的手指微微曲起,若渡过一劫,对他的修习是有帮助的。 银针落定,李少怀额头满布汗珠,体温正在逐渐回转,面部的僵硬也得到缓和。 毒伤这一方面,张则茂比起医官正使赵自化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张则茂为官数十年,周旋于皇室与各大权臣之间安然至今,可见其为人处事的周到。 把脉摸不出男女,以防万一,所以赵宛如喊来了张则茂,也派人去寻了晏璟。 赵宛如下了令,不许拦一个青衣女冠,张庆是认得她的,不过早之前他就已经骑快马离开了开封府的地牢,赶去钱府与丁府审问消息了。 张则茂恭敬的递给赵宛如一个小白瓶,活血之药,助于恢复,真人已经无大碍了。遂收起了银针与药箱。 他不能久留地牢,按规矩,医官院医正之上的御医无诏是不能给囚牢内的囚犯诊治的,因为御医是给皇室治病的,若再替犯人诊治,视为不吉,何况他还是医官院院首。 真人虽无大碍,但之前毒侵入骨髓,此次强行逼出怕是半月都不能下床走动。 赵宛如松了一口气,没死,便是大幸,多谢先生。 能替殿下办事,是微臣之幸。 处事圆滑,懂得分寸,且有能力,赵宛如觉得张则茂这个人可以提拔为己所用。 履制二仪像黄黑其色的鞋子站定房门口,让准备离去的张则茂抬头一愣,飞云凤炁冠,青裙,紫褐,紫帔青裹。 大内有大内的规矩,而出家人也有出家人的规矩,吃穿用度之上,道家不弱于大内,眼前的女冠很是眼熟,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六者洞真法师吗,张则茂记得的女冠里就只有一人,太清真人的嫡传大弟子。 分卷(34) 原来是晏真人。张则茂也学道家负阴抱阳作揖,回头瞥了一眼房内的惠宁公主,点着头走了。 晏璟慢慢走近,那御医既然走了,定然是李少怀无碍了的,紧绷着的心也就松了不少,她能有今天这般,是因为殿下吗? 赵宛如温握着李少怀的手没有作答。 沉默在晏璟这里,一般都认为是肯定之言。 我给你半日时间,破此案。赵宛如回头,眼眸深邃的可怕。 晏璟没有着急回答,昨日招供之时,我问她,可舍得你,她让我转告你,今生苦,两难时,若来世,当只为你一人下九泉。 赵宛如握住她的手再次握紧,转而颤抖的看着李少怀,我不要她下九泉,她受得苦已经够多了。 苦多,晏璟记得清楚,她们相识还不到一年,可赵宛如的反应却如同相识,相知,相爱了一生。 她非旦不怨李少怀的多情,还自责忏悔,晏璟心生疑惑,你似乎,心里还藏着别的事,以你的心性...似看穿,又不愿透露,她忽然一笑,落定之后,贫道再来讨教殿下。 第42章 其善焉知其人恶 丁府的厮儿从长房院里提了一个空空的鸟笼子出来。 诶, 这不是大公子最喜爱的画眉鸟笼子吗?清扫院子的女使与长房院里的小厮关系密切, 见他路过调侃道。 厮儿瞅了瞅笼子内的血迹,哎,也不知怎的,今儿笼内的鸟突然发狂,撞破了笼子不说,还将自己扑的遍体鳞伤, 大公子心善,就将其放飞了。 丁绍文今日告假一天, 卧在房里休息。 这个李若君究竟是什么人!盖在茶盏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惠宁公主已经要了官家的口谕,亲自重审此案, 她...亲自去了牢中救下了李若君。下属低头说着他们的失策, 人已经处理好了,惠宁公主是不会发现的, 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她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普通女子,知不了天, 只是可惜了, 丁绍文长吸一口气以示不甘,没能除了这个李若君!他深深扭紧浓厚的眉毛,藐视了一眼墙壁上宫观观主送他的字画。 其实属下认为,圣人钟意您, 官家看重您,那李若君布衣出身,皇家看重脸面, 是断不会将公主下嫁寒门的,殿帅您又何必在意这种卑微之人。 不!丁绍文一口否决,他怎是渺小呢,能让咱们堂堂惠宁公主不顾身份的去求官家替其翻案。 不过,公主殿下倒是厉害,回京不到几月,由许国公府作掩护,竟拉拢了好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就连神武大将军李继昌之子李遵勖在去了许国公府赴宴回来后就向礼部递了状投。 丁绍文回过神,李遵勖? 下属点头,是,从翰林学士钱怀演府上听到的消息,钱怀演贺喜李继昌,其子李遵勖还在兵部同时报了武试。 怪不得兵部近来不少人提及。丁绍文预感棘手,旋即又浅笑道:她果然有野心,不过公主呀,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安分的在后院享福就好,前廷这些琐事,就由我替其处理! 开封府歌妓命案一事,由大理寺受理重新审案。 众人只看见了万寿长公主从舆上下来,都以为是长公主奉御诏与大理寺的官员一同审案。 城民伸长脖子争相仰望,前胸贴后背,争吵推搡着,企图挤进去一窥公主真容,奈何禁军阻隔了十几丈,他们只看得到身量,看不清容貌。 这般气质定然出自皇室,远远看着让人心中生敬,也让人闭上了嘴,不敢乱言。 冬日里寒冷,大街上却有人不惧这寒冷纵马奔弛着,少年途径开封府衙见这儿围满了人好热闹,于是下马也挤进了人群。 怪不得人都说万寿长公主是菩萨心肠,如今亲自为道家真人翻案,真是人美心善呐,也不知哪家郎君有这般福气能尚长公主。 老伯,万寿长公主怎会在此?少年看着从车上下来的女子眼前一亮,礼貌的朝身旁的老翁问道。 老人细细的打量着这个身材魁梧,气宇轩昂的少年,昨夜丰乐楼死了人,犯罪之人是一个道士,今日上午定罪了,可不到半日大内就派大理寺的人来重审案子了,长公主是个心善之人,定然是觉得有冤情,向官家求情,亲自主持。 这样啊!少年注视着开封府衙门口,权知府张雍正恭敬的俯首跪拜长公主。 老翁翁见少年眼神如此,表情如此,不由的一笑,怎的,动心了? 少年愣了一下,耳畔被冷风冻得都有些发红,不是...自幼年从国子监一别,他竟不知长公主殿下比从前还要纯良仁德了。 我瞧着郎君你龙凤之眼,耳白于面,日后定有姻戚贵之福,而郎君衣着华贵,敢问府上,出何处? 老翁翁慈眉善目,少年瞧着眼缘,府上,李姓,晚生名勖,今年刚取字公武,家父,李继昌。 李公武自报家门的时候老翁翁并没有感到震惊,也没有像平常老百姓一样听到这种显赫门庭时就表现得卑躬屈膝,他只是眯着老眼笑了笑,你命缺长寿呀! 常人听到此咒言定然要发声怒斥的,但是李公武没有,反而心平气和的恭敬问道:还请老伯指点。 自己参悟吧! 府衙外的人都以为是长公主在审案,其实主审之人有两位公主,带口谕之人是惠宁公主赵宛如。 公堂之上,王旦威坐高台,旁侧设屏风幔帐,惠宁公主坐在其内。皇室施压,一旁低头站立的张雍颤抖着垂在腿旁的双手。 奉上口谕,由太清真人门下大弟子凌虚真人协同审案。 王旦搬出皇帝,开封府的诸多官员便不敢多言什么,老老实实的听审。 王旦敲定镇尺,朝左侧半透的屏风拱手,还请殿下示意。 开审之前,吾想问张权知一事。屏风内端坐的女子目光凌厉,言语威慑。连一旁的赵衿都感受到了她的那几分寒冷,不由的皱起了眉心。 何时,惠宁变得这般清冷了。 张雍听着哆嗦一颤,吞咽了唾沫躬身道,殿下请言。 开封府虽定了罪,可文书还没有交由刑部审理,怎的那李若君在狱中奄息都无人问津? 你们开封府,就是这般办事的? 这...张雍冒汗,拱起双手颤巍道:臣是昨夜从户部赶往开封府受理此案的,事情紧急,忙于调查,从而疏忽了牢狱,是臣失职。 赵宛如冷淡一声,开审吧! 是。 王旦再次敲响镇尺。 秋画带着从大内带来的禁军先将丰乐楼有嫌疑之人皆扣押到了衙门。案子重审,丰乐楼是案发现场,楼内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于是丰乐楼再次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这次可不像昨夜那般只将人看着,而是根据赵宛如的吩咐,将整个楼内的人都抓出来一一审问,逼供,无论娼妓,厨子,还是厮儿女使,迫使丰乐楼再次停业。 楼内的人出不去,楼外的人进不去,余下的禁军又去抓捕在外面办事的厮儿与女使。 开封府顿时人心惶惶。 丁绍德虽是受害人,却难脱嫌疑,故而丁府也被围,家主丁谓还在大内,丁绍文倒是没什么,正襟危坐在大厅,看着禁军审问丁府的下人,领头的禁军指挥事先还恭敬的问候着他,他则从容的让他们不要顾及,一切公事公办。 但是丁绍武坐不住了,不顾妻子劝阻,带着人就冲向丰乐楼去找丁绍德了。 昨夜事出,他是去了丰乐楼的,看见丁绍德被顾氏照顾的极好,思索再三又经顾氏劝阻,他才让丁绍德留在了对她来说是最为安全的丰乐楼。 丁绍德也被带到了开封府衙门,陪同他的人是丁绍武。 她是从车上被扶下来的,面无血色,唇色泛白,气色不太好,如一副垂死病中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中毒了,只是命大没死。 钱府被禁军围住,钱怀演生长富贵,却讲求俭朴治家,法度十分严谨,持家数十年来族中也不曾出过这种事情,钱怀演拉着一张老脸,怒目的瞪着钱希芸,恨不得将她逐出家门。 不过相比丁府,钱府陪同的阵仗如送亲一般,钱希芸同母兄长钱府长子钱暖,次子钱晦都来了。瞧见这样一个病秧子,兄弟二人小声嘀咕了起来,此次回去了,定然要阻止爹爹撤了这门婚事。 因急火攻心导致身体状况急剧下降的丁绍德,在见到钱希芸后怒目瞪着她,钱氏倒是泰然自若,连看都不屑于看他。 不一会儿公堂下站满了人,昨夜出现在丰乐楼有嫌疑的人都被带来了,张庆走到屏风后面将几分册子呈给赵宛如,又凑近俯首贴耳小声喃喃了些什么,赵宛如的神色突然变化。 现场与尸体晏璟都查探过了,情况与仵作验尸记录的一样,这一点倒是开封府没有作假,除了判案有些草率了外,张雍做的一切都十分有条理。 镇尺敲响案桌,晏璟朝王旦作揖,这是奴写的词状,尚书请过目。 幕客接过状书呈上,王旦细细瞧了一遍,如此,确实是有冤情,既奉旨重审,还请真人将冤情,公之于众,请言。 晏璟走到大堂正中间,此案被害的女子由仵作验身,证明其确实是中毒身亡。 白纸黑字就在王旦的案桌上,王旦点点头。 但是据医师查探,酒中,茶中,乃至各处都无毒。 听审之人不禁起疑,既是中毒,但到处又无毒,这是何道理,难道那毒藏起来了? 晏璟淡淡一笑,问的好! 大宋有医学院,城中百姓懂医理者不少,可曾知道,药反? 外有大毒之疾,必有大毒之药以攻之,又不可以常理论也。 万物皆是相生相克,药可为良药,亦可为毒药,良药可救人,也可害人,毒药同理。药物皆是配合而用,融合药性以达治疗最佳,但若是相克的药融在一起,调和不得当,则会变成毒药,损人害人,故医者皆慎用反,昧者不用。 医师所验证酒器里的酒水内虽无毒,可却参杂了良药! 屏风内的赵宛如挥手,张庆将调查的所有记录转呈给了王旦,王旦瞧了后皱起眉,竟然五灵脂,五灵散! 五灵脂治瘀血内阻,乃活血之药,常与其他药物配合使用,以温酒送服。 既是良药,如何会中毒而亡?钱家有药庄,由庶支打理,钱府内的人自幼也学认些药材。 钱二公子忘了我方才所言? 《神农本草经》言勿用相恶,相反者。《本草经集注》也谓:相反则彼我交仇,必不宜合。而药王孙十常也说过,草石相反,使人迷乱,力甚刀剑。这样的话。 你是说,酒里还放了其他相反的药? 晏璟摇头,王旦瞧着医师写的卷宗,说道:是茶里面放了与之相反的药! 不是茶里放的,而是这种茶,本身就自带的! 晏璟回头怒视着钱希芸,眸子可传神,钱希芸从眸子里看到了大师姐的问罪,眼神传递着:为一己之私不顾手足之情,连师弟都能坑害,师门当真是看错了你! 钱希芸不敢再对视下去了,咬着牙关羞愧的低下了头。 冬风咆哮,穿过充斥腐臭味的狱中,卷入人心各异的公堂。 第43章 眼波才动被人猜 神草, 安精神, 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故道家人多喜参茶, 观中姐妹悉知,李少怀尤爱此茶, 只饮此茶。 听到晏璟的解释,堂上堂下恍然大悟一般, 王旦惊异, 参与五灵散相克,所以张权知才怀疑是李少怀所为? 一旁的张雍连连点头, 是。 王旦继续说道:既是有冤情,想必此事不会那么简单。 纵然是与李少怀有瓜葛, 可只听信片面之词, 人命关天的案子,权知府未免断得太草率了吧?晏璟看向想遮掩开脱过错的张雍。 是他自己认罪伏法... 认什么罪,刑部办案,皆要仔细查清事情原由, 尤其是命案,更要反复确认后方可下定论,如这般匆匆断案, 岂不是欲盖弥彰? 够了!屏风内传来斥言,带着几分怒气,也是催促,让你们判案,不是来听你们争吵的! 张雍张口欲言,听到公主的训斥便怯生生的低下了头。 昨夜是李少怀请丁四公子到丰乐楼喝茶,四公子本在城西的茶肆,于是携茶肆的歌妓一同赴宴。 凡行事,皆讲求动机,请问丁四公子,晏璟回头看道脸色惨白的丁绍德,登时愣了一下,你与李少怀相识吗? 丁绍德摇头。 那便是了,既不相识,他为何要害你? 钱氏的人想要撇清关系,不是李少怀亲口供认自己仰慕... 荒唐!晏璟大声斥断,殿下,奴家想要知道昨夜事情的经过。 张庆! 张庆从屏风后走出,低沉道:来人,带上来! 堂下的禁军扣押了两个女使和一个厮儿入内。 喜福? 郎君!喜福扭着一张慌乱的脸。 三个奴仆跪地,叩头贴着地面发抖。 昨夜在屋内的除了几位宾主,就只剩你了。温暖的手掌轻碰厮儿的肩头,让他为之一颤。还请你,将昨夜之事细细道来。晏璟俯下身,低声道:不要怕,有公主在,没有人再敢胁迫你,一切都有公主替你做主! 喜福身心具颤,颤颤巍巍的将昨夜事情经过全盘拖出。 至此,昨夜之事真正的实情才被众人知晓。 辰时开堂我便说了,世间多是阴险狡诈,天子与官管不到的地方,看不见的地方,蒙尘之地总会有人蒙冤。天子也会被蒙蔽,何况是这些普通的官员呢。 分卷(35) 李少怀乃长春观门人,门中戒律森严,情爱之事更是不允,门中弟子皆知李少怀醉心学问,一心求读天下书,自十四岁便下山求学,回来在山中居住的日子甚少,试问诸位,晏璟看向众人,尔等娶妻后可会放家中娇妻独守空房外出多年不归? 难道别离会比相守,要好? 若李少怀真是自幼爱慕,那么门中弟子怎会看不出,师父她老人家得师遵教导,早已通人心,如何会看不出儿女心思?又何以至于造成今日这下毒害人之患。 尘俗中人的最难断情,抓着这一点,说着这一点,说到他们心里,他们心里认同了,那么此事可成。 鬼谷子的诡辩之术,不也正是攻人先攻心么。 堂上以男子居多,晏璟的话似乎让他们,感同身受,古来昏君那么多,不是美色诱他,而是他经不起诱罢了。 若李少怀真是能爱慕钱氏到下毒害人,又怎舍得年少离山,离开她远行。 冒昧再问四公子,晏璟凝着丁绍德,轻隆起细眉,可是有心疾,且常年咳嗽,需要经常服药? 等等,你要问案便问,突然问我四弟身子作甚?丁绍武震怒。 丁绍德拍了拍二哥的臂膀,二哥,不打紧的。于是朝晏璟点头,嗯。 由五灵脂而制成五灵散无色无味,活血化瘀,像你这种患弱疾之人少量服用是有好处的,但是若与神草相合,会令你导致瘫软麻痹,丧失行动力。晏璟看着丁绍德的眸子,透彻的像洗净的心灵,常年患咳疾,定然会服用一味药,假苏,此药可调和相克的两位药材,所以,若那酒是你饮了,毒不至死。 我猜,下毒之人是不想要你的命的,只是歌妓不知情...晏璟润了润眸子,尤为心痛那位女子的死,四公子,好风雅!风流儒雅,却葬送了一个无辜女子的命。 下毒之人,真是高明!无色无味,李少怀又从不染酒,是不会去关心酒内有无五灵散的,而丁绍德又如何能知道药补会成为令人暴毙的毒。 丁绍德听着晏璟的解释驱身一震,沉重着呼吸,不...不至死... 渐渐的,案情似乎越来越明了。 听众,以及诸多官员,由不理解,看好戏,开始慢慢对这个年轻的女冠刮目相看,不由的惊讶着,长春观的弟子都这般博闻强识么,也让涉案之人心虚,开始变得神色慌张。 赵宛如坐在屏风内长呼了一口气,所幸她将晏璟留下来了,否则真不知要审到何年何月才能将李少怀救出来。 心中不由的暗笑着,上一世李少怀和她言及过,她们师姐弟二人尤为钟爱鬼谷子之书,颇喜好张仪与苏秦的策论。常以苏秦公孙衍的合纵,与张仪的连横二人对论,她总是输给她的大师姐。 先前还有人小声议论,如今都安静的站在一旁倾听她断案。 且李少怀初来东京,根本就不识得丁四公子,如何知道四公子患疾。 这下毒之人定然是对丁四公子以及李少怀都极为熟悉的才是。对于晏璟来说,两个人都是师妹,都是亲人。抛开私情,身为道家弟子,她只站理,帮理,即便今日狱中的不是李少怀,而是一个普通百姓,她也是不会徇私的。 这也是钱希芸对温柔的大师姐远之避之的原因,温柔往往最致命。善良,也是无情。 这位小哥,敢问你的酒,从何来? 喜福两腿发麻的颤手指着身旁的女子,是她! 厮儿的动作,晏璟看在眼里,随着水落石出,只差点破,这几人相当恐惧,恐惧往往来自心底,来自压迫,于是她猜测,这案件定然没有这般简单! 这个名为喜福的下人,一定还藏着什么事。 遂抬头看了一眼钱希芸,或许不仅与钱有关,还隐藏着别的,于是晏璟一改之前的温柔,用力抓着女使,酒从何来? 啪嗒 拍肩的声音让一旁钱希芸的贴身女使吓得颤了一下,细微的动作尽入她的眼中。 是...诺姐姐给我的,说是内巷雅间里丁家的四公子要酒,但是四公子一向来楼中只喝三年以上的陈酒,那酒特殊,楼内常备的没有了,恰好她说她有...便给了我... 对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钱氏,似乎都觉得凶手是钱二娘一般。 对李少怀熟悉,对丁四郎也熟知,更熟悉丰乐楼产业,若非钱氏,还有谁? 晏璟转头盯了阿诺一眼。 噗通 女使阿诺重重磕着响头,哭泣道:都是奴家之错,公主殿下,大相公,官人。 哼,果然有隐情,还不速速道出实情。 都是奴家一人之错,奴家家贫,自幼卖入钱府为奴,后来二姑娘被接回,奴家便服侍起了二姑娘...阿诺抖动着身躯抽泣,二姑娘心善,从不将奴当婢子看待,念奴家贫,家中又有老母亲与患病的幼弟时常关心救济,后来又请了大夫替弟弟治病,十年来为人奴仆遭人白眼,而二姑娘待奴好,奴便发誓要伺候其一辈子,结草衔环相报。 疑点重重,因为她只是个下人,如何认识李少怀。 奴自幼生长东京,对东京之事极为熟悉,对丁绍德为人也深知,而二姑娘回府后常提及李真人,顺及此奴便了解到了李真人的喜好,也特意打听过 结草衔环...赵宛如透过屏风看着俯首在地的瘦弱女子,想起了刚刚调查的册子里写了阿诺原先是长房公子钱暖的伴读丫头,也识得一些字。 好一个主仆情深,如此你就要坑害丁四?你可知,谋害大夫息子可是处以绞行? 阿诺直起身子,回首怒目瞪着丁绍德,这个人,恶贯满盈,整个东京谁人不知,就连昨夜受人邀约还要带着娼妓,试问诸位,这样的人你们愿意嫁? 岂有此理,你休要无言乱语在这...这种污蔑之言,丁绍武实在听不下去。 呵呵呵呵,这样的人居然还有人替你去死,真是世道不公,昨夜你就该死去,老天真该降下一道雷将你劈死!说罢女子起身,从袖子内抽出匕首,朝丁绍德冲去。 且将堂上众人惊呆,同时也慌乱拔腿躲开,躲远,丁绍武为武将,上过战场,又是在契丹人铁骑下拼杀过来的人,这女子怎能敌他。 几下便被制住了,我看你才是丧心病狂! 放肆!王旦敲响镇尺,公堂之上,岂能由你胡来,卫兵。 卫兵刚进来,还没捉住人,女子就从原地倒下了,原本要刺杀丁绍德的匕首划破了她自己的脖颈,血溅三尺,霎时倒地之处溢出血泊,穿甲的军士蹲下探了探女子的上唇间,尚书,没气了。 慌乱的惊叫声被王旦镇尺敲桌的声音震慑住。 原本安静听案又被实情震惊的公堂,如今因为女子的自戕而变得气氛十分诡异。 女子的反应过激和当场自戕,在晏璟看来无疑都是在掩饰,掩饰恐惧,还是...因为害怕恐惧而为的,她心中充满疑惑,这事不... 够了!屏风内传来的声音比之前大,震摄住了整个公堂。 此案既然已经水落石出,那便快些写清供状,还狱中蒙冤之人一个清白,罪者虽自缢,可也应当伏法示众才是。 明明有隐情,晏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屏风处,王旦将幕客写好的状子过目一遍后转呈给了赵宛如。 其他的,吾要回去禀报官家,此案王尚书功不可没,吾定当会向官家请旨。 真人也辛苦了。 晏璟深深凝着,殿下,才是那个最辛苦之人。 衙门外看热闹的人散去,丁绍德无罪被丁绍武带走,而此案因为牵扯到了钱府的女使,钱氏被留下。 张雍,你好大的胆子! 案子被颠覆,张雍错愕,也惊慌,内心更是苦涩,刚恢复官职,丁钱两府都是他得罪不起的,恰好李少怀自己认罪了,他便想着就能快快解决了,省了一桩得罪人的麻烦。 哪里会知道,一个寒门道士,牵扯出了两位最得势的公主。 赵宛如的厉声将张雍吓得颤跪了下去,臣...臣...臣不知道此案会 你还要与我装糊涂到什么时候! 张庆知道,这次公主是真的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张雍不明所以,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殿...下说的是... 赵宛如小腹前微凉的双手被温暖的手掌盖住,长公主赵衿轻望着她轻轻摇头。 晏璟看着从屏风后漫步出来的长公主,世间唯温柔二字形容她最合适不过,这种由内而外给人的感觉,是不需要用言语来体现的。 赵衿端站着,虽柔但不失气势,你办案不利是失职在前,身为执法官知情不报是蔑视大宋律法在后,而狱中犯人受难差点丧命,则是你为人父母官的大错! 张雍官帽上的对翅摇晃得厉害,细观耳畔的灰发都已经湿贴在脸颊上了,重重磕下头,臣有罪。 开封府案件之多,你有错,却也有功,桩桩件件冤案你都替其平反,怎的就在此犯了错? 是臣一时糊涂,酿此大错。 纵是无心之失,但错便是错,你明白吗?赵衿不似赵宛如,赵宛如是带着火气的,更多的是摆着皇家的架子问罪。原因只是想替李少怀出口气。 但是这朝堂上的水过于深了,张雍为三朝老臣,资历之深,被罢官复职后还能出任户部侍郎与权知府这样重任,这其中定然不简单。 这两个在太宗膝下长大的女子,怎会不懂。 张雍颤巍道:臣,明白。 现在要紧的是李少怀的安排,既案清,那么无罪之人应当放了才是。赵衿扶起张雍,爹爹在世时,常提起张老,因王氏一案罢免您而后悔。 张雍之为人,赵衿是知道的,为人苛刻,吝啬贪财,目光短浅,又极善于奉承,还常觉自己之才而自大,不过做事还算勤恳,这种人一点就通,适合为官,适合替皇帝做事。 无大功,也无大错,是有着资历的老臣,礼贤下士是太.祖建国宋初时就定的家训,告诫赵氏子孙。 勿以居上位而自傲,要时刻记着,水涨船高,总会有颠覆的一日。 一冷一热,张雍瞬间感觉冰火两重天,不知是忧还是喜的好,只得感激涕零道:皇恩浩荡,差将酿成大错,罪臣惭愧。 此案后续之事,还劳烦权知了。 王旦只不过是奉旨过来重审,而开封府的案子,卷宗,最后还是要经过张雍之手转交刑部的。 是,罪臣定当细心着不出差池办好。 赵宛如倒是对长公主的睿智颇为惊讶,温柔之言说了半天,原来目的是这个。 赵衿笑了笑,李真人曾是我的宾客,如今他昏迷狱中,我便将他带回公主府了。 张雍大惊,他....原来这李少怀是长公主的人,他愁苦着,刚恢复官职没多久,一直小心翼翼的办差做事,好不容易躲过了朝堂两位相公,却未能躲过皇族,苦命啊!臣这便吩咐狱卒将李真人释放出狱,护送到长公主府上。 第44章 柔肠一寸愁千缕 李少怀被带往了长公主府, 不过是暗中送去的, 张雍处事圆滑,除了亲信之人,几乎没有人知道。 相比许国公府和城西京郊,长公主府是最安全的地方,赵宛如从大内出来插手此事,势必会惊动坤宁殿, 她也知道以母亲的疑心之重,用不了多久坤宁殿就会来传旨, 召她回宫。 如今李少怀伤重,留在长公主府是最为妥当的, 除安全之外还能方便自己出入探望。 事清时都已经天黑了, 张庆留了几个亲信在开封府盯着,随赵宛如去了长公主府。案子是有内幕的, 经过一日调查他总算看明白了,这事情背后牵连甚广, 丁绍文不似表面那般简单, 可他又不太理解,殿下为何就这般放过了那些幕后之人,借道家将他们揪出岂不是... 你想的太简单了!赵宛如盯着车窗外的夜空,寒风呼啸在窗边, 从窗口看天,天只有窗口般大,窗外呢?天之外, 有更广阔的天,他今日能一手遮天,是非我一日能控的。 可让阴险之人逍遥法外,那自戕惨死的女子,臣这心里。 赵宛如回想起了下午张庆禀报给她的消息,钱希芸贴身女使的家眷早在几日前就失踪不见了,逼问邻里都说是搬家去了外省,赵宛如便知道此事有猫腻。 这些人,若就凭此事揪他们出来,以他们背后的势力,恐不足以对他们造成影响!赵宛如目光炯至。我自不能就这般便宜了他们。不痛不痒的惩罚反而会暴露自己,赵宛如想的要长远。 原来姑娘有更长远的打算!张庆心里似乎舒坦了不少。 恶者有人罚之,大恶者当有天罚,天若不罚,我便代天罚之!她不会让上一世的事情重演,也不会让那些想为害天下迫害赵氏皇族之人安立于世间。 人还是昏迷的,只不过身子热乎了不少,内力流窜体内,李少怀紧皱着额头。 鬼门关游走一遭,总该是要长些记性的! 至案清,李少怀得以平安的回来晏璟才明白了赵宛如最终的用意。 所有的良苦用心,都不过是因为要护这个人罢了。 赵宛如来之前,李少怀都是由她所照顾着,如今床上的人过了一日仍旧昏迷不醒。 贴身的女使们退出去后,只剩下两个女子对峙榻前。 背后的隐情晏璟或多或少能够猜到一些,顺着蛛丝马迹,她是有把握查出背后之人的,但是公堂之上赵宛如却制止了。 她没有再强用她所谓的理去反驳与争辩,因为亲眼见证了一个女子在她身前自戕而亡,也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险恶,并非她能染指的。 她们一个为贵为公主,万人之上,一个是道家最年轻的传人,临于高山,俯瞰苍生,不染世俗。染指此案都只是因为榻上这个人,自始至终也都只为这个人。 所以在张雍派人放李少怀出狱的那一刻,晏璟都始终不离左右的陪同着。 房门紧闭,外面有人把守,窗户是半撑开的,时不时有凉凉的风偷入进来,使屋内的烛火毫无规则的摆动着。 分卷(36) 烛光将人影拉得斜长,耳坠静静挂在耳畔,近看,连细微的摇晃都没有。 当再看到这双深不见底的潭水时,晏璟深思,这该是怎样的从容。 怎样的经历,才能让这个人这般镇定,处变不惊。 扭捏了许久,也相互盯了许久。 你不让我说下去,揪出背后之人,那人定然不简单,我便也知道了处境的险恶。 你不告诉她你的身份,我也知道,是因为你不想让她过早的步入危险之中,你想自己一人摆平这些。 晏璟很聪明,赵宛如盯着她,嘴角浮现一些笑意。 如今她已然卷进纷争中了,这是必然,除非她离开你。 但是晏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离开这种话我不会说,也不会阻止师弟入仕,但既然是你让他涉险入局的,那么也请你,保护好她! 赵宛如柔笑了笑,我向师姐承诺,旋即冷脸认真,我若护不了她,便去死。 死这个词多有不吉利,但还是让晏璟震惊,我说过,喊师姐不... 我也说过,我喜欢和师姐这样的人说话,我喜欢师姐,和阿怀的那种喜欢是一样的,敬佩。 烛火摇动,紫色的裙摆微拂,晏璟隆起细眉,恐怕应该是她敬佩赵宛如才对,这字字珠玑的话,直入人心。 看似好像什么都没说,但其实什么都说了,明明白白。 若可以,师姐能留在我身边,多一个得力助手也是极好的。她欣赏晏璟的足智多谋,不过这句话说的是与她本意相反的话。 比起足智多谋,她自己有预知之能,也有半生的经验,又怎会留一个坛子放在身边呢,她又不是肉酒坊酿醋的宫人。 晏璟温柔浅笑,公主好生贪欢,得了我师弟这般才貌双全之人还不满足,连我这个清修一心向道的女冠都不肯放过了? 一心向道?,赵宛如心中发笑,未必你们道家人就真的都能够,逃离凡尘。 她不曾,你不曾,太清真人也不曾。 深思之下,深视之下,赵宛如带给晏璟的是可怕。但越是深藏,越是探知不到的就越让人好奇,今日下午在牢狱内说过的话她一直记着,果然,你心中是藏着别的事的,你所知,已超出常人所知,你处事之法,为人之道,都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够做出来的。 哦?师姐与我才不过见了两面,师姐是从何处发现的?赵宛如走近一步,微微贴近,还是说师姐对宛如感兴趣,特意调查了? 我不似你,凡事都要追究清楚了才肯罢休,也对你没有兴趣,更不会去调查什么,只是你今日给我的那些人的口供,都是在半日之间查清的,心思缜密得着实让我震惊了。 如能够预料一般,一针见血。 一个普通的十几岁的小姑娘怎知道这案子出了去查什么人,该查什么人,偏偏赵宛如怀疑的人,查的人,都是局内之人。 没有赵宛如的那些消息,线索,她是没有把握能够这般顺利替李少怀翻案的。 深居大内,就算听到消息,打探消息,也不能做到这般周全,所行令人匪夷所思。 赵宛如颤笑一声,旁人都发觉不了的东西,唯有师姐你慧眼,难道只允许师姐有一双洞察世人的眼睛,就不许我为大宋的李淳风? 晏璟深邃的望着赵宛如,平淡的眸子里充满不信。 赵宛如转过身,望着窗外透进来与烛火交织的月光,这有什么,我姓赵,天子脚下想查些人还不容易。再者,只要是人为的东西,就没有查不出来得东西,为人所迫也好,为情所自愿也罢,人总有软肋,我不过是顺藤摸瓜而已。 惠宁公主果然聪慧过人。就凭借遇事的果决,与胆量,也不是一个深宫内的小姑娘能够有的,与你对话,总觉得像对着长者,实我比你还大几岁。 爹爹因喜爱我,而让宗正寺管理卷宗之人降下一岁,故而作册上是十七,然早已经过了十八。赵宛如笑了笑,就算如此,我也比师姐小,这是不可改变的,不是么? 兜兜转转,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反而让她更加看不透了,看来还是惠宁公主更胜一筹,我年长你几岁,却是不及你的。浅笑了笑后,她放下心。 其实师姐不必这般纠结,师姐这般在意我,是因为阿怀,现在师姐知道了,也该放心了。赵宛如将支撑窗户的竹竿拉下,关紧窗户,回看她,我可以告诉师姐,阿怀对我来说,即便天地不容,我也会撑开这天护着她。 人在坚定的时候,连目光都是迥然的,你...说到她心里的话,让她释怀,让她放下心中芥蒂。 吱 房门被轻轻带上,房间终于变得安静,烛火轻轻摇曳,碳火烘暖的屋子只剩她二人,只是榻上的人仍旧安眠,不知道她要何时才能醒过来。 好久不见。慢步走近的是人,随之靠拢的是心。 心之所向,是朝思暮想,是牵挂与担忧,也是心之所归处。 我才离开半月,你怎变成了这般模样...所有的心疼都毫无保留的呈现在她此时紧皱的脸上,不再隐忍克制。 明明是与人对话,她却如同自言自语,愣愣的站在床头凝视,下午的冷漠,先前的高深莫测,通通化作此时的万千柔情。 赵宛如沉重的吸着一口气,坐在床头静静注视,皱起的细眉是她表现出来的几分忧虑,我该拿你怎办呢? 又想起今日公堂上钱氏丝毫没有忏悔的态度,赵宛如眼眸中柔情瞬间减半,此时若不是这个人昏迷着,她可能真的会扇上两巴掌,让她清醒清醒,你这个愣头青,钱氏是什么样的人,你与她生活了十几年还不知?恐不是猪油蒙了心,真该打你几顿才好! 打她,舍得吗? 当然不舍得,她会一生坎坷,皆因自己起。 房门隔着时间开了几次,只是每次都是替换热水而已,公主不让人进,小柔也能猜个大概。 大概呀,她只期盼着李真人快些考中状元,迎娶她家公主进门。 热水慢慢变温,变凉,拧干的绢布搭在铜盆边,晃荡的水面映衬着烛光的火红。 咚咚咚 姑娘,圣人传召您回去。张庆刚从大内出来。 听着屋外低沉的男声,赵宛如抽身,却发现相扣的手脱离不开,安眠的人,即便身在梦里,也不肯松开。她俯身,轻拍了拍,你不离开,我也不会离开,等着我回来。 抽离出手,替她撵好被子后,吹熄蜡烛。 今日下午张雍被长公主训斥完后做事还算勤勉,按照姑娘您的吩咐全都处理妥当呈交刑部了,张雍还向官家请罪,谁知官家并未指责张雍而是怪罪到丁绍文身上去了,如今正在偏殿训斥。 听着张庆禀报大内令人心情舒畅的消息,赵宛如笑了笑,我这个爹爹,倒也不算糊涂。 普天下敢这么样说皇帝的,恐怕也就只有惠宁公主赵宛如了,张庆跟随着她到了垂拱殿,北面是福宁殿,福宁殿后面是坤宁殿,南面则是外殿文德殿,姑娘...您走错边了。 见公主没有回头的继续走着,大内是她生长的地方,就算是闭着眼睛她也能去想去的地方的,张庆便明白公主要做什么了,于是迈步跟上前。 冬日里难得见到月满,皎洁月光下,赵宛如温柔浅笑着,冬日冷,偏殿生了火,我去添一把柴,取取暖。 张庆觉得,今夜的月色很美,但还远不及公主的笑颜。 第45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看看你, 开封府乃京畿重地, 旁人朕都不放心,所以才交由你管理,如今你给朕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不说,那张雍可是你举荐的,如此重大的案子开封府却也事先不禀报刑部,你让朕与圣人都...赵恒站立在案桌边, 敲着双手,数落丁绍文。 朱服的年轻人俯首颤跪着, 旁边零散着几本弹劾的折子,是刚刚赵恒从桌上甩到他脸上的。 弹劾是在丁绍文的意料之内, 只是张雍自己请罪这一点, 让丁绍文始料未及,如今想开脱, 也开脱不了了。 皇帝性子不似其他两位先帝是从马背上打下的江山,没有太.祖太宗那般雷厉风行, 但是作为帝王, 骂起人来也是让人害怕的。 江南长春观开南派,传于华山,是扶摇子之徒,在道家的地位里只重不轻, 你不晓得吗? 圣人说你是青年才俊,自小聪慧,幼时也养在道家门下, 朕以为你是懂的。 原以为,万无一失,就算李少怀死了之后被发现判错了案子,那也仅是判错案子,他虽会受些小波及,但是不至于影响什么。来日方长,只要抓住圣人与惠宁公主,升迁便会不请自来。 谁知道...李少怀不仅没有死,还让长公主也都出面了,哪里又知道这个惠宁公主会这般看重李少怀。 惠宁公主的情给谁,他并不在乎,但是阻碍了他的仕途,绝不行! 丁绍文惶恐的俯首说着,臣有罪,张雍之错是臣失职,臣想着开封府素来重要,府尹视为储君故而不设,权知一职至关重要,父亲又提及过先帝在时可惜张雍断案之才,一时疏忽大意,才... 圣上,惠宁公主来了。周怀政今日上午挨了板子,下午就强忍疼痛回到皇帝身边当差了。 从殿口就听见爹爹训斥了。赵宛如端手走近,侧身行了礼,柔声喊道:爹爹。 撇头瞧了一眼跪地求饶的丁绍文后,赵宛如内心是窃喜的,不过脸上所表现,是忧思皱眉,是何事惹了爹爹发这么大的怒火? 赵宛如来后,赵恒心情才好了许多,元贞来得正好,今日若不是你发现了,差将酿成大错,张雍是他举荐的人,皇帝又走近丁绍文,又怒道:朝中上下多少只眼睛盯着你呀,枉朕这么信任你,才提拔的张雍,张雍若不经过你同意,能这么般做吗,就算你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也要看清了才是。 赵宛如柔笑了笑,窗外的月色寒芒,她的笑则充满温暖,原来是因为此事,刑部与大理寺相持,与开封府素来都只是分开的,开封府乃京府,案件之多,爹爹又授予了张雍户部侍郎一职,如今已是冬日了,要替来年做准备,是户部最忙的时候,事无巨细,张权知是百忙之中抽身审案,许是盼快些结案回到户部替爹爹您分忧。 而且女儿还听说丁殿帅今日告假是因昨夜抱恙,事发突然,一时疏忽也是情有可原的! 听了赵宛如的话,赵恒的脸色是缓和了些,但心中的暗火却没有消。 丁绍文怔在原地,惠宁公主怎么突然替他求情了,难不成是皇后的旨意...他与惠宁公主不熟,而惠宁公主对他不了解,特意求情不大可能,也只有皇后授意才能如此了。 丁绍文思索着,看来真要如长昭所言,走皇后的这条路了。 赵恒只是表面缓和,其实心底由于赵宛如这一求情而更气了,他不希望这些青年才俊恃宠而骄,哼,看在元贞替你求情的份上,朕不追究于你,但罪不可免,朕不罚张雍,是给你颜面,不是给张雍的,朕罚你,是让你长个教训。 如此,殿前司的指挥使你先卸下一阵子吧,降你一级,罚俸一年。 其实皇帝只是想找个撒气的人罢了,张雍虽是丁绍文举荐的,但是这职位是皇帝自己给的,张雍是文臣且又自己请了罪,他不好追骂。恰好找到了理由问一问丁家的罪,而丁绍文就成了出气筒。 丁氏党羽之多,位高权重,皇帝也忌惮,如今刚好揪着丁绍文的过错,这么一来他占理,赵宛如看似求情,实则是添了一把火,她代表着皇后为首的坤宁殿,这样就是皇后便也不好再求情了。 事情出在丁家的四郎身上,他已经想好了怎去问罪丁谓了。仕宦之家养出这样的儿子,总归是不光彩的,脸上也挂不住,他是天子,丁谓是进士出身,总要管教管教。 被贬官的丁绍文咬牙切齿暗恨,却还要强装着感激涕零,臣谢主不责之恩,谢公主求情。 退下吧! 原先是没有想要贬他的,但因为赵宛如的求情,他若是就这么罢手,似乎有些太徇私情,面子上挂不住,所以非但没有手软,还罚得更加厉害了,以示她天子威严。 降了一级变成了都虞候,要是还降,就要从京城到地方去了,届时远离京城,要想回来就难了。 垂拱殿前烧了一把大火,回到坤宁殿后这把火被浇灭了,女儿家的心思全被母亲所猜中。 我听外边说你今日,向你爹爹要了口谕,替一个道士翻了命案。 是,那道士是小姑姑的友人,是个高人,女儿听了之后觉得事情有蹊跷,母亲您也好道,又常教导女儿,置身高位,心系的当是苍生,定也是不愿道门高人蒙冤受苦的。 刘娥思索着她的话,凝着怀疑道:我看,那道士恐怕不只是长公主的友人那么简单罢。 真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母亲。赵宛如笑了笑,李真人救过我。 谈及救字刘娥色变,救过你? 是,从江南回来的时候是春日,我瞧着江南的春景好,便撇下那些侍从,后被野兽所伤,是李真人所救。赵宛如说得委婉。 刘娥深深皱起眉,大惊失色,受伤?起身拉过赵宛如查探,怎我不知情,也不曾听你提及,那些个奴仆也不曾禀报。 母亲,是女儿不让她们说的,她们怎敢违抗我。 伤到何处了,可还要紧? 赵宛如轻摇头,已是半年多之前的事情了,李真人医术高明,已经好全了。 如此,刘娥才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与那道士有什么,原来是有恩于你。 改日,让那道士入宫来,我亲自好好谢谢他。 赵宛如笑着点头道:是,改日呀,一定让母亲见见她。 冬至快到了,这之前,你就留在坤宁殿吧,女儿家的常往宫外跑是要遭外廷那些大臣口舌的。 赵宛如微微动着眉,宫里烦闷,且都是一些冷面孔,且我与小姑姑年纪相仿实在是投缘,就想与小姑姑多说说话,听小姑姑的受教,可比宫内的嬷嬷有用多了。 分卷(37) 殿内的炭火滋烈作响,将屋子烧的暖烘烘,刘娥拍了拍她的手背,是该多听听万寿的受教,你若能学得像她那般的性子,我也就欣慰了。 ...眉眼挤在一处,若真如长公主那般的性子,赵宛如想了想,还是不要的好。不过温顺之人,不争不求什么,活的也算自在,只是有着上一世的记忆,她怎能逆来顺受,对着恶人,她是绝不会再心慈手软的。 次日朝议提及此案,降职的是丁绍文,从殿前副指挥使将级为殿前都虞侯,散职仍未变。张雍从户部侍郎改为了兵部侍郎,撤其权知府事之职。 以工部尚书王旦审案有功,接替寇准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正式成为宰相。 散朝后,周怀政到中书省宣召丁谓。 卿,可养了一个好息子! 事情只要做的不是太过火,皇帝不会干涉臣子的家事,但是若遭谏臣弹劾又是另当别论了。 丁绍德之事他都是交由长子丁绍文所管,他无暇顾及,一直在与寇准对峙,谁知顺利将寇准排挤出朝堂后,家中后院却着火了。 罪臣疏于管教,那逆子... 你出身仕宦,绍文与绍武如今皆是栋梁,怎偏偏四郎就变得如此?朕虽无心你的家事,可难免那些个大臣不会利用这个,说你丁相厚此薄彼,于家如此,何况是朝堂呢? 一家四子,长子与幼子偏差也太过大了,传出去,这二人有哪点像亲兄弟。 要治国先要齐家,这是古人之训言,卿学识渊博,不会比朕糊涂! 赵恒端着嗓音说得不紧不慢,本是该是温和之语,但是这种语言出自帝王之口,便自带威慑,比那狂躁的怒言要更为震摄人心,让人胆寒。 是臣之过错,觉他年幼,便一直纵容,他自幼体弱,臣心慈从不忍罚他... 体弱?这个赵恒倒是没有听人提及过,罢了,同平章事本该由你这个副相继任,但由于张雍之事是你父子二人推举的,朕只罚了绍文,连张雍都未罚,是给你台阶下,好堵住那些人的嘴,你也应该明白。 微臣,明白!得不偿失,虽挤走了寇准,但是却让王旦坐收了渔翁之利。 对此他是憎恨的,谁知道惠宁公主会突然横插一脚,竟然将全盘计划给搅乱了,皇帝宠爱惠宁公主之盛,将王旦提拔了。幸而之前北方出现了冰灾,将向敏中给外派出去了。 向敏中是太宗宠臣,惠宁公主最敬重的授业老师。 惠宁公主会不会下嫁丁府是未知的,就算圣人有这个意愿,未必皇帝就会允许,朝中党派之争历来已经久,他不知惠宁公主今后会站向那一遍,以防万一,绝不能让其势大。 赵恒端着手瞅着丁谓,你明白就好,不过朕听礼部说今年你的三子四子皆递了状投。 是。 三郎朕见过,是个才子,至于四郎... 前几日丁绍德闹出命案,从而让皇帝知道了他丁家这样的腐书网养了一个混混出来,让丁谓极为难堪,他做了这样的事,不配入朝为官,也不配当圣上的门生。 不!赵恒抬手,转了转眼珠子,若朕没有记错,周怀政上次呈的画册正是你家四郎的。 这话听着丁谓心里一慌,好事没有,一件坏事就把过往的坏事全都牵扯出来了。 丁谓磕下头,典使来的时候,臣尚在大内,家中下人在书房翻找画册,却只找得了幼子的画像,又不敢怠慢。欺君他当然不敢,只是他不敢说,他们只画了幼子的画像罢了。 赵恒摸着一撮齐整的胡子,朕瞧了四郎画像上的容貌,便是大郎也要逊色几分的,是个率真的少年郎,又与朕的三娘年纪相仿,不过确实是顽劣了一些,赵恒摸胡子的手顿住,四郎让朕想起了先皇在位时凭父荫的薛惟吉。 世康自幼喜与京师少年追逐,角抵蹴鞠,纵酒不谨,雅好音乐,与你家四郎颇为相象。 世康将军少年勇猛,且是薛太尉之子,逆子不及万分之一也。薛世康是昭勋阁二十四功臣之一薛居正的养子,丁谓心中犯着嘀咕,皇帝突然提起他是想传达什么意思。 朕还记得,当初太尉突然离世,先皇痛心疾首,亲临丧所,知世康年少顽劣,叱问,不肖子安在,颇改行否?恐不能负荷先业,奈何!说及此,赵恒瞥了一眼丁谓,而后世康尽革故态,先皇闻之,授他官职。 除了没有开国元勋的父亲,丁绍德与故去大将军薛惟正年少时的纨绔简直一摸一样,薛居正的妻子善妒,因此没有子嗣,只有一个养子薛惟正,爱之甚笃。薛惟正因此恃宠而骄,纵酒不谨,喜好音乐,也常与伶人同游,出入于各大青楼,与娼妓鬼混。 但是后来因父去世,薛惟正被皇帝训斥,遂改邪归正,勤奋读书,礼贤下士,深受皇帝器重。 前事,可念他年少无知,往后多加管束,努力读书,考个功名。赵恒笑眯着眼睛。 丁谓呆愣住,抬头凝着皇帝,圣上? 第46章 三娘有太宗风范 赵静姝不在殿中, 使得诺大的钦明殿内显得空旷冷清, 杜氏见,问及宫人,三娘呢? 三姑娘去了校场。 校场?杜氏惊呼,她去校场作甚? 前几日,右仆射曹利用的长子曹渊在金明池操练军士时欺负低级的士卒,三姑娘看不过去, 便出手教训了曹渊,那曹渊长得高大, 竟然被姑娘给制服了。 荒唐,她一个女子...怎能?杜氏攒着自己的手绢, 怒斥, 这事怎无人告知本位? 此事,恰巧被路过的官家瞧见了, 官家还赞赏姑娘有太宗风范。宫女压低了头,刚才官家还派周典使赏赐了姑娘一把官家曾经用过的弓, 姑娘是试弓去了。 试弓?杜氏再次挑起眉头, 后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元容这孩子,这红墙宫闱到底还是闷着她了。 皇宫的金明池附近设有皇家校场,旁边还有一座专门的大殿, 里面种植着稻谷,宋初之时,皇帝为让后世体验百姓劳作辛苦, 而在宫内专设田地,每逢春耕时亲自下地劳作。 杨亿与王钦若争辩了一番后从天章阁出来,过后苑出宫时途经赵静姝。 冬日寒冷,这金明池附近都没什么人了,杨亿站在池子边上摸着胡须。 嗖 弦上之箭应声而发,正中五十步开外的靶心。 杨亿观之,不由惊叹的拍着手掌走近,三公主箭法精妙,果真与官家所言,有太宗风范。 赵静姝将束起的袖子放下,擦了擦手,见着朱色公服的杨亿走近时侧身行了个礼,杨内翰这是要出宫回去了吗? 官家命我与王制诰和其他几位学士修撰《册府元龟》 杜贵妃曾和她说过这个杨亿是太宗年间的进士,进士及第,年岁虽然不大,但是于翰林院威望极高,又博闻强识,朝中有不少世家子弟拜他为师求学于他。 如今国子监的教授里,杨亿也担任着一份,有时会去讲课。 回来数月,后宫内宠妃众多,不是争风吃醋就是暗地里耍些阴谋诡计,皇帝子嗣少,惠宁公主又是个傲人,便有不少妃嫔打起了讨好三公主赵静姝的主意,渐渐的她开始厌烦这后宫内的生活了。 年岁渐长,长辈也开始操心她的婚事了,耳畔念叨的总是何家翩翩公子,出身如何,相貌如何,人品如何。她听着也烦了,宁愿回到道观中继续做女冠,一个人守着尊者清净的过一辈子。 如今想要逃避,又往哪里逃呢,看着杨亿时,赵静姝心生一计,我听爹爹常说,翰林院中杨内翰最年轻,而文采与能力却是最为出众的,世家弟子以做您的学生为荣。 是官家与公主抬举微臣了,臣愧不敢当。 我在道观里学道时,也读一些书,拜读过内翰的文章,很是敬佩,奈何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得以回来,遂也想向内翰求学。赵静姝瞪着透澈的眸子望着杨亿。 东京城冬日的暖阳打在碧瓦朱檐上,午后是最令人困倦的时候,让人变得慵懒。 阳光与雨露一样,均沾各处,但天子的恩泽与降惩是不均的也是未知的,事出惊动了大内,惊动了皇帝,被弹劾的的人里不仅有丁谓,也有钱怀演,但皇帝只罚了丁家,只独自训斥了丁家。 罚,大不了降级,最严重也不过是外放,能心安。不罚,甚至连声都没有,让心不安,这比罚更加难受。 丁钱两家婚事作罢,但是由于钱怀演的奉承以及处事的圆滑,又都是能够隐忍的主,两家关系竟没有因此破裂。 钱怀演回了府召集了族中数人,开始训斥,开始让年幼者背读家法。 最后将钱希芸单独拉出来数落,当众骂完还不算,又去她院里一顿劈头盖脸的大骂。 阿诺是我买回来的,她是个秉性纯良的女子,没有你授意她敢吗?钱怀演其实什么都明白,其实心里也是有一些自责的。 一心想要联姻,忽略了儿女的感受,才酿此大错。 什么敢不敢,若不是爹爹你非要我家那个丁四,不这样,我能怎么办? 钱怀演指颤着手,在池子边来回走动,你知不知道,现在是赵氏天下,不是以前咱们的江南了! 爹爹就是因为赵氏江山,才怕这怕那的,咱们钱家家大业大,您却还要牺牲姐姐兄长们的幸福,去与那些个新贵联姻!新贵之中多数出身寒门。 你知道什么呀,就在这儿指点起你父亲了? 钱希芸侧起头翻着眼,反正女儿是不会像大哥哥与二哥哥一般顺从妥协您的! 钱怀演总算是对这个女儿看明白了,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你莫要看不起那丁四了,日后有你红眼之时。 最后钱希芸被他罚跪在祠堂内思过。 冬日天冷的时候,鱼儿都在水底深处,不会冬眠,但是会变得安静,如今天空放晴,水面比水底温暖,院中池子里的锦鲤也浮出了水面。 丁绍文降职回了府并未生怒,与平常无异,倒是丁绍德回来后性情大变,混也不混了,也没有胡闹了,将自己锁在房内,之后偏房的院子里传来烧纸的青烟。 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害得父亲被责,兄长被贬,还以为这四公子会如何忏悔,竟没有想到回来却是为一个娼妓哭泣。 丁谓在晌午的时候回了府,府上的人都等着看这个纨绔的惨状,上一回丁绍德因赌但是未牵连到家中,家主就动用了家法,他被打的半月下不来床,而此番不仅牵连了家中,让丁家颜面扫地,更让丁家失信与皇帝。 将紫色的公服换下,丁谓吩咐着院里的女使,去,将四郎喊到我书房去。 女使替他理平衣领,后退侧身,是。 书房所在的院里,厮儿女使们正清扫着落叶,见丁绍德被人带进书房了,都纷纷竖起了耳朵。 丁绍德之混,乃是真的,下人不待见她,她如今稍微处境好了后就开始给那些下人脸色,而且极为记仇。她们中大部分的人都吃了她的亏,于是府中下人经常私下说她的坏话,咒骂着她。 丁绍德踏入书房,合着广袖朝父亲鞠躬。 她也以为等待自己的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不过她已经不在乎了,从刚刚入院,府中下人那些鄙夷的目光里,丁绍德似乎明白了什么。 人善被人欺,人弱任人宰割,她不想再做砧板上的肉,不想在委曲求全,特别是钱希芸一事,深深刺激了她。 请御医瞧过没有,身子可好些了? 父亲的语气,让她很意外,因为在他印象里,这个人在家中出现的次数还不如大哥丁绍文多,他除了对无能的儿子漠不关心,和自私了一些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动家法时,确实是自己的过错,毕竟聚赌是死罪,可恨的是那传出风声之人。 除了没有什么感情,她也说不出什么不好,也许可能是习惯了吧。 所以在听到丁谓突然关心之言时,丁绍德是难以置信的,似乎觉得是自己幻听了。 绍武私下与我说过,说你其实也喜看书,并不是下人们说的那般。 所以爹爹,那状投是二哥替我求的?丁绍文就知道丁谓没有哪个闲工夫管自己。 是,明年的春闱你与你三哥一同,考没考上无关紧要,为父为官数十载,恩荫补... 孩儿不会用家中的名额,也不会靠长辈的余荫,孩儿会自己考取功名。她说的很认真,也很有底气。 不需要施舍,是她仅敢做的反抗。 你...丁绍德的话让丁谓为之一愣,与先前所见的那个混账小子判若两人,他又欣喜着,我儿如此大志,为父深感欣慰。 距明年开春的省试还有几月,我遂求了判监事让你去国子监读书。 天下学子莫不渴望进入四大书院读书,而天下之学,唯东京最盛,国子监乃大宋最高学府,只招收七品以上的中高官员子弟入学,普通人想进去都是不能的。 而国子监出来的学生往往都能做官。 丁绍德呆愣的站在书桌前,望着坐在椅子上的蜀锦袍中年男子生疑,他怎的会这般好心了。 旋即傻愣愣的笑了笑,可孩儿听闻,那些官员家的弟子在国子监都是挂名,平日里课堂上听直讲教授的人都寥寥无几。 杨亿也曾说过:今学舍虽存,殊为湫隘,生徒至寡,仅至陵夷。 大多官员都是出身仕宦,家中几代人读书做官,几乎各家都有幕客,学究,所以于国子监挂名,在自己家中读书的甚多。 你识得杨亿?丁绍德的话让他更加惊呼。 见过,是公武哥哥的老师。 大将军的儿子李公武?丁谓深皱着眼睛看着四郎,有些难以置信,你是怎识得他的? 混有混的好处,爱喝酒也有爱喝酒的好处,孩儿...常去樊楼与丰乐楼,无意间就结识了...无意是假,刻意才是真。 我自己的儿子,我都没看出来!丁谓将手里的文书拿出,我问你,国子监你是想去还是不想去? 国子监乃国家的最高学府,设有书库,刻印经史书籍,国子监所印书籍称为监本,刻印精美,居全国之冠,里面的直讲又都是由资历老,学识渊博的老臣担任。 分卷(38) 当然想去,丁绍德表现的尤为高兴,我自然是想要去的,高兴之余,她知道定然没那么简单,可是我想问爹爹一个为何? 父亲送儿子去读书,还有什么为何吗,丁谓摆着一副父亲的慈爱,你是我的息子,送你去读书自是为你好的。 自出生至今十七年,这个看着慈祥的人可有正眼瞧过自己,可有关怀过自己,丁绍德站定不动,踌躇的看着丁谓。 丁谓可没有在意她的这分疑惑,进而道:李公武长你一岁,十七取字举冠礼,在你求学之前,我会喊上几位族老... 《左传》云:冠而生子,礼也。爹爹还是要孩儿娶那钱氏?男子至二十岁时举行成人的冠礼,而往往世家子弟多十几岁就成亲的,故会将冠礼会提前举行,十二至二十之间皆可。 丁绍德名字里有德,却行事无德,风流之事传遍东京,钱氏早就对婚事闭而不提了,而钱二娘想嫁的是丁绍文,世家女们都想嫁给丁绍文。奈何他自己一个都看不上,于婚事,官场上的事,丁谓都是信任放任这个长子的。 可今日皇帝召见他,听皇帝的意思,好像格外看好浪荡子丁绍德,竟将他拿来与薛世康相提并论,圣意难猜,丁谓搞不懂。 总之都是他的儿子,哪个成才了对于他来说都没有坏处。 知你不愿,便已退婚了,往后不得再提此事。 那是为何,取字,入学?丁绍德是不信没有缘由的。 丁谓拉沉下脸,问这么多作甚,我作为父亲,总是为你好的。 这会儿子,就想起来作为父亲了,丁谓的话让丁绍德心中不耻,颤了颤双袖,鞠躬道:孩儿谢过爹爹。 对了,你院里那个喜福既然离开了丁府,我在挑几个伴读的书童予你吧,或是你自己看中了谁挑去也行,吩咐家中管事便是。 说着这个事,丁绍德内心就一阵心痛,连自己身边最亲近之人都是别人安插进来的人,若不是事后凌虚真人特意找到了她,让她留意堤防身边之人,她恐怕都不会发现喜福也是细作。 所幸她行事都是谨慎的,很多事情就连母亲与二哥都不知道,喜福知道她也不多,那表现的纨绔也是真真的纨绔模样。 即便如此,她依旧倒吸着凉气感到后怕,这么多年,一直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中,一直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是自己太蠢,还是他们太会伪装。 读书,孩儿自己去就行了。 第47章 徒要教郎比并看 清晨从窗户缝隙照进一缕阳光, 让身处孤梦之中的人突临温暖。 孤独的人身处悬崖边, 底下是万丈深渊,恐惧充满于心,就在欲坠之时突然被人抓住,掌心传递来的温暖,如冬日的太阳。 可是梦中之人觉得她忽远忽近,她看不清是谁, 总想抓住,却总也抓不住。 焦急之下, 她被开门声惊醒。 地面折射的光映在她的脸上,白皙变成铜黄, 有些刺眼, 伸出手掌挡着这光,瞧了瞧四周, 视线被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使得现在她看什么都是暗淡的, 我这是...死了吗! 忽然心中一阵躁动, 横流于体内的两股内力像是在打架一般,原先她所学的乃是道家所传,以柔克刚,而突然多了的内力太过霸道, 无不充满着一种杀伐果断。 两股内力相冲,又在融合,是因原先的内力具有包容, 道法天地,可容世间万物。 你醒了? 晏璟将手中的碗放下,坐到床头替她把脉,世间武学,唯道可容万物,所幸福祸相依,你因祸而得福,如今看来我是不能再欺负你了。她笑了笑。 师姐何时欺负过我,每每比试,文武我皆不如你,你又处处让着我,惭愧。 如何我也比你早进师门,多吃半年的饭。 才半年而已...李少怀羞愧。 可不要小瞧了这半年。晏璟轻拍了她的手背,半年,能做的事情很多。 师姐... 改朝换代,人之生死,草木衰亡,太多太多,你不也在这半年之间,变了么?晏璟如水的眸子里看着这个气色仍不是太好的人。 李少怀的眼睛微动,问道:昨夜,元贞是不是来过? 我听见了他们喊公主...李少怀睁闭双眼,仔细瞧了瞧房间,似乎很是熟悉,这是长公主的府邸... 这里她来过,前段时间长公主府内的女官春华就是将她安置在这个屋子的。 是长公主救的我? 死里逃生,一醒来想的人便是心中人,内心带动情绪,晏璟望着她,确实也有长公主的一份力,遂点了头,又道:昨夜她来看了你。 那她...李少怀低垂下眸子,定然十分失望。 你明白就好,以后就别这么傻了,钱氏需要你替她顶罪吗? 她一个女儿家,若染了这样的罪名,以后要如何生存下去?李少怀内心也是困苦挣扎的。 所以你就不顾一切的去替她枉死?晏璟骤视着她,她纵是名声坏了,可那也是她咎由自取,况且她们钱氏,天子尚且都要礼让三分,即便有罪,想找理由开脱也不是没可能。而你势单力薄,可没有人会顾及你的死活,你明白吗? 李少怀低头沉默着,晏璟将她小小的心里摸得一清二楚,观中数十弟子,实你是最心善的。 我...李少怀润着眸子抬头。 可你是要做官的人,太心软,迟早会出事。不等她接话,又严声道:朝堂险恶,你不仅要护你自己,你还要护她,像你这般,如何护得住? 我这般,已是让她心寒了吧! 多愁善感,这是李少怀与生俱来的,晏璟曾以为是遗传了她先辈的,现在看来或许不是,我问你,那日你在公堂让我转交的话,自己可还记得? 记得!濒临死亡之时说的话,刻骨铭心,如何会不记得。 她为你,可以不惧艰难,可以叛逆世俗,甚至可以与天下人对抗,她要的,只是你,而不是你的来世,人没有来世,很多东西,一旦错过了,那就是一生的后悔,是不可以重来的,你明白吗? 你又怎能,因为别人而辜负她去死! 她不是刻意说钱氏什么,因为知道李少怀这种人,难以割舍的太多了,不敲醒她,难保钱氏不会再次作妖。 钱氏她算是看透了,不是大恶之人,可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师门一场,她也不好说她的不是,只想唤醒李少怀。 晏璟的话,加深了李少怀的愧疚。 晏璟将一份供纸递给她,人善被人欺,你好好看清楚! 上面写了断案过程,以及实情,和钱氏的动机,都是赵宛如调查清楚了交给晏璟的。 李少怀看着这份东西,不畅的呼吸变得越发沉重。 他突然放声一颤,呵,湿红眼底,我怎能... 李少怀尚在病中,实在不是知道详情的好时候,可是若不这样,又怎能让她醒悟,这不是心狠。 老师已经被罢相,去了陕州,今日得知你无碍后才走的,有话让我转告你。待李少怀稍微缓和了一点,沉声道:不争则退,争则必狠,切勿顾忌。 罢相?李少怀震惊,澶渊之战守住了大宋疆土的功臣,这... 毕士安病故之后,皇帝就开始冷淡老师了。 是王钦若从中作梗,恩师先前于我提及过,让我今后堤防此人。 吕蒙正也告老还乡,迁居洛阳了。 许国公吕蒙正居然也走了,李少怀抬头,那元贞呢? 她还在东京。 恩师被罢相,继任的应该是参知政事... 不,继任的是工部尚书,王旦。 王旦...李少怀听过,但是不熟。 你来东京不久,朝堂之事所知的不多,总之这个王旦的官声还不错。这个宰相,也算是赵宛如暗中扶持的,晏璟想着,以赵宛如的睿智,提拔王旦,定有她的理由的。 师姐似乎对大内,很是了解。 有吗? 李少怀点头。 师父她极为厌恶朝廷,可咱们长春观,从来就没有与朝廷断过联系。眸中似有些忧伤,她常跟随沈秀安来东京,常听政事,师父她的视线,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大内。 为什么?师父不是一向厌恶极了朝廷吗? 这个,日后,你会明白的。因为就算晏璟不告诉她,知道人里还有赵宛如,总有一天,李少怀会自己揭开。 张则茂的医术了得,一剂汤药下去,李少怀气色好转,恢复了些许力气后,不行,我得...她挣扎着起身,刚爬起,却又突感无力。 你毒入骨髓,靠逆流内力才强行逼出,哪是那么容易好的,先生说了你要躺半个月,纵使恢复的快也要躺个几日才能恢复的。晏璟安抚她躺下,撵好被子。 我只是,想要去谢长公主。 长公主我替你去谢,等你日后好了再亲自去。 李少怀侧过头,看着幔帐,压低了声音,师姐,我...想求你一件事。 坤宁殿内。 姑娘让打探的消息,打探到了,丁绍文手下确实有一个叫长昭的人,此人是丁府的幕客,但...张庆走近一步,弯下腰压低声音,似乎曾是楚王府上的娈童。 自南北朝后,养娈童成了风气,世家以此跟风,不以为耻,反而也成为世家的一种攀比,经久不衰。 娈童... 上一世她就记得丁绍文身边时常跟着一个比他自己长得还要好看的年轻人,而且此人的功夫颇为厉害,替丁绍文挡下不少劫难。 竟然是出自楚王府... 这人手下有一批身怀绝技的影卫,有出自巴蜀善用暗器之人,还有大理国的善用蛊术的苗人与白人,都与姑娘您说的无差。按着赵宛如的吩咐安插细作到丁绍文身边,查出来的消息让张庆震惊。 大部分几乎与公主推测的都一致,臣有些不明白,既然姑娘您都知道,为何还要去查... 这世间,总有是我看不到的地方,推测始终只是推测,它并不能使你安心。 姑娘所虑周全。 官家已经将丁绍文降为了都虞侯,今后殿前司的禁军他能调动的就十分局限了,但是圣人那边...恐是不好交代的。 仅仅是降职而已。幽暗的眸子变得凌厉,我的人他竟然也敢碰,我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但是他对阿怀起了杀心,我便不会容他! 只是...圣人现在十分看重他。只要丁绍文一日在殿前司,那殿前的事务就仍会交由他打理。 我知道,丁家与曹家是朝中曾经唯一支持母亲为后的两家,如今母亲还要倚靠他们立足后宫。 皇帝继位初要立刘娥为后之时遭满朝文武反对,无奈之下立了世家贵女为后,但仍独宠刘娥,再之后新后所生的皇子夭折,新后忧思成疾病逝,朝堂上再掀立后风波。这时候刘娥已经拉拢了丁谓与曹利用,又诞下六皇子赵受益顺利被册封为后。 赵宛如深吸了一口气,眸光黯淡下,以前,我和母亲的想法也是一样的,以为大权拿在了自己手里,天下就能重回安宁了... 以前?张庆听得不明所以。 坤宁殿的外院门口,小柔一路小跑着,碰上了快步的秋画。 姑娘!公主! 秋画。 李真人醒了,不知道凌虚真人与他说了什么,他拖着病体去了外城的宫观。 不是不能下床吗,她... 是长公主派人抬送出去的。 你们没有跟着吗?赵宛如皱着眉。 跟了,他是去找了宫观的观主。 如此,她便是有着前世的记忆也是猜不得李少怀要做什么了,那观主是凌虚真人的师弟,扶摇子在华山张超谷的石室仙逝后爹爹派人从华山请下来钦点的观主。 那...咱们的人? 赵宛如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你亲自到她身边保护,直到她伤好。 可我走了...姑娘您身边没个人保护?秋画有些难为,因为张庆不能久待在后宫。 在这禁中,还不敢有人对我怎么样。 赵宛如起身,态度转柔,关怀道:云烟可好些了? 秋画点头,多谢姑娘挂念,经过一日修养,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好,你先去吧,一会儿我亲自去看看她。 秋画走后赵宛如转身唤道:阿柔? 一旁折枯叶的小柔这才回过神来,踱着步子慌忙走近,啊,我在呢! 先前小柔心中泛着嘀咕,每每有别的事情和李少怀的事情一起来的时候,姑娘总是先着急着李真人的事情。 何事? 王丞相在外朝求见姑娘您。 姑娘真是妙计,此一案不仅贬了丁绍文,还将原本属于丁谓的相位给拿了,只是可惜了,若是由向敏中复任宰相... 向敏中是太宗极为重要的臣子,也是一位特殊的臣子,自任官以来太宗数次越级提拔他,又是在短时间内,可见其才能。 赵恒继位后更加器重他,咸平四年,向敏中升任同平章事,充任集贤殿大学士,正式拜相。 虽未能提拔向敏中,但是论相位,如今能但大任,适合此任的,王旦是不二人选。 赵宛如叹息,不过向敏中,老师他确实可惜了。 分卷(39) 他经三朝,深受太宗器重,官家依仗,却因买薛居正宅院,与张齐贤争娶薛惟吉遗孀,被人指责洁之操蔑闻,而被罢相,实在可惜。张庆也惋惜赵宛如的授业老师。 赵宛如冷笑,这么多年,人言可畏四个字,何曾变过? 姑娘让查的户部亏空一事,三司的人咬的太紧了,属下无能,未能查到。 无妨,此事不怪你,三司的人几乎都是前三司使丁谓提拔上去的人,我要找他的过失,他们自然是不会松口的,不着急。 王丞相您还见吗? 赵宛如浅笑道:见,当然见,我可不敢不见。 第48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垂拱殿之后是后宫, 外朝的臣子不得入内。 恭喜王相。 官做到了百官之首, 连这紫色公服穿在身上都显得大气了些,封侯拜相,乃天下士子所梦寐以求。 丞相官居正一品与公主,王爵同等。论地位,公主是皇帝之女,千金之躯, 他们为君臣。但若权力,后宫不掌实权, 不参与国事,丞相乃百官之首。 太平兴国八年, 太宗下诏规定, 亲王序位在宰相之下。 王旦又是老臣,出于尊敬赵宛如微侧了身子。 王旦躬身答谢, 承蒙公主器重,臣感激不尽。 器重你的, 是官家, 不是我。 是臣老糊涂了,但公主提携之恩,臣莫敢忘。 审时度势,王旦也不差, 历朝历代朝中党派之争就从未休止过,王相能立其中一心只为官家办事,替百姓谋福, 实乃我大宋之幸。 公主谬赞,臣愧不敢当。 王旦来谢,仅是来谢,赵宛如清楚他的为人,他与向敏中一样有自己的气节,而他更有自己的判断,死忠的保皇派,是不会倒戈于谁的,更别说是赵宛如了。 赵宛如是皇后之女,若倒向她,则也暗示着倒向后宫,那便与丁谓曹利用那些人一样了。 不过,赵宛如给了一个恩惠,王旦心里也会记着这份情,虽不为她所用,但也不会妨碍着她。 相比寇准,王旦实在要好太多,也聪明太多。 王相知人善用,望往后也要擦亮眼睛,多多替官家分忧才是。 公主所言,臣谨记。 几日后的冬至祭祀,也要劳烦王相主持了。 今年的祭祀尤为重要,王旦不仅成为了宰相,更成为了祭祀大礼五使之一的大礼使。 天子祭祀,乃国之祭祀,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祭祀与军事,大礼使作为五使之首,是可以陪同天子登上祭坛的。 对于外姓臣子来说,这是莫大的荣耀,赵宛如作为皇帝的长女,也仅只能陪同去祭祀,入太庙而已。 几日后。 三更天,东京城皇宫周围号角声起,接着是响彻天际的鼓声,宫内灯火通明,内侍端盘小步匆匆来往,内诸司忙得不可开交,今日宫门不下钥,文武百官,皇室宗亲都早早的赶在夜半之前入宫,等待迎接明日冬至祭祀。 早在三天前赵恒就住宿在了大庆殿,此时的殿内的大厅中摆放着明日出行的车架与仪仗,殿堂太过宽广,以至于这些车架摆放此处都不能将其装满。 殿外耸立着两座钟鼓楼,楼上有太史局的官员。 随着水漏内的水刚刚好装满,官员瞧准无误,拿起手中的棒槌敲了一下鼓。 哐 殿门口一位着绿色公服的官员手持象牙牌,在听到这鼓声后,先是在牌子上刻录了一下,旋即提高嗓门,丑时正。 奏时官员的声音震响大殿,将正在打盹的赵恒惊醒,问道周怀政,几时了? 周怀政着官服,头戴七梁貂蝉冠,答道:丑时了,还有一个时辰呢,圣上要不再睡会儿? 赵恒摇摇头,不睡了。 冬至祭祀,文武百官与宗室皆穿绛色官服等候在大殿内。与平日的公服不同,官袍为圆领,胸前挂方形图案,腰间系有玉佩,脚上穿的是云头朝靴。亲王与宰相戴貂蝉冠加九梁,皇帝的近臣与随从为七梁,其余的官员按品级六梁至二梁不等。手中的所持的朝笏与官服一样,因等级划分而有所差别。 大庆殿外以及御街上排列着装束齐整的禁军,战马,多达数万,围绕在皇宫周围守卫。 原先丁绍文为殿前副都指挥使,因为未设殿前指挥使,所以就由丁绍文统管殿前司的禁军,总领宫中防务。 如今虽已降职为都虞侯,但冬至宫内禁军仍由他部署。 宣德门外画鼓二百面,每面画鼓旁边都配有号角,号角上系着彩帛制作的小旗子。 皇帝穿着画星官的红色龙袍,卷云冠上镶嵌着北地所产的珍珠,辍卷梁二十四道,以玉犀簪固之,玄圭被他拿捏出了热汗。 绛色的纱裙与避膝在他走动下卷皱晃动着,赵恒将生了些许皱纹的右手搁在自己金玉束腰上,一会儿出了大殿,外头可冷了,叫内侍多备些衣裳,坐车时将那珠帘放下便是。 赵宛如福身点着头,多谢爹爹关怀。 殿前司还是交由丁绍文管理,瞅了一眼这甚是满意的场面,赵恒走至万寿长公主身前,侧头看着着官服而显得风度翩翩的丁绍文问及赵衿,伯文,你见过的,就是上次接你回宫的那位小将军。 丁绍文她当然见过,阿兄...赵衿随着皇帝的目光一眼望去,与一些资质平平的郎君相比,丁绍文确实很难不让人动心,可她也明白一些道理,都虞侯是嫂嫂钟意的人,衿不敢妄想。 皇后与丁家交好,有意将惠宁公主下嫁丁家已是人尽皆知之事,而丁绍文又是一位偏偏公子,惠宁是她亲侄,夺人所爱这种事情她是做不出来的。 此事,我向来是由着元贞自己想法来的,圣人哪里,无需担心。 赵衿看向赵宛如,元贞你... 皇后居正位,赵恒是走下来与她们答话的,离高台有些距离,众人所愿却非良人,元贞从没有想过要嫁,也不会嫁。赵宛如话里含有别的意思,她不希望小姑姑嫁给丁绍文,她希望小姑姑能够反抗一下。 但是赵衿,还是太过温顺了,仅只是轻皱着眉,长兄如父,她没有再说什么。 皇帝也希望长女下嫁丁家长子,惠宁的性子像极了他的父亲太宗皇帝,而七妹赵衿的温顺不论嫁给谁,都会是贤良淑德之妻。所以他要选一个优秀的,配得上的,如此,一会儿我便让伯文护送你的车架。 另外一旁的赵静姝扭动着自己的黄裙,嘟着嘴幽幽道:爹爹怎的都不关心关心元容了,元容也怕冷呀。 自她回来,皇帝就时常去钦明殿,毕竟是他的幼女,相隔十多年未见,她一回来,钦明殿进出的内侍都多了许多,南方朝贡的贺礼除了赏赐到坤宁殿,还有一大部分被送到了钦明殿,可见皇帝对赵静姝的喜爱。 你呀!皇帝拿着朝笏的手抖动了两下,连出身武将世家的曹渊都敌不过的人,可还会怕冷? 爹爹又拿此事取笑女儿。赵静姝轻轻捏着皇帝的衣角,那不是我实在气不过他仗势欺人嘛,爹爹当时不是也夸赞我的嘛。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贴耳凑近,小声道:你当众打了人家,你叫人家一个七尺男儿脸面何放?我是给你与他一个台阶下。再说,这样的人你见着不喜过来告诉我就行了,我替你罚他,哪儿值得我闺女亲自动手呀。 赵静姝笑眯着眼睛侧身,谢谢爹爹~ 皇帝再次俯近身,压低声音,前几日杨亿与我说你想做他的学生,去国子监读书,又说见你天资聪颖,荒废了时间着实可惜。我便寻思着你读书也比舞刀弄枪的要好,但那国子监又不允女子入内,思索半天,你若实在想去,就换了装扮去,我会私下告知判监事予你方便,以我闺女武功的这般厉害,相信也不会吃亏。他笑眯着眼睛。在金明池附近见到赵静姝赤手空拳将曹渊打爬在地的时候,是挺惊喜的。如今见惯了宗室娇生惯养的清高女子,像赵静姝这般率性的反倒让他打心底的喜欢。 赵静姝也已十六,又多了件儿女事,国子监里不少将来国之栋梁,闺女可得擦亮眼睛,好给你爹爹带个称心的女婿回来。他似说的不正经,穿着朝服也全然没有一副帝王的样子,反倒只是像父亲与闺中女儿说着悄悄话一般,也可替我监视监视那些个世家子弟。 通情达理四个字,赵静姝是从来没有想过会用在她皇帝爹爹身上的,至少师父曾经告诉她,君王寡爱,不允儿女私情,后来想着,或许只是因为站在了最高峰,肩起了天下的重任,不得已而为之。但人还是那个人,于国,他是皇帝,于她,只是父亲。 赵静姝端手在腰间,侧身,女儿谨记爹爹教诲。 哐! 钟鼓楼上的钟声敲响,殿门前绿衣官员大喊道:寅时正! 因礼部尚书空缺,便由从三司副使升任的礼部郎中林特暂代礼部之事。 林特着官服手持笏牌走上前,高声奏道:中严外办!。 丁绍文安排的人便带领禁军铁骑在最前方开路。 三更天时便已经整装待发,齐整威严的禁军后面是七头大象,每头大象的背上都盖着绣花纹的锦缎,锦缎上面在安放着金莲花的台座,大象头上戴着金饰辔头,穿锦衣的驯象师骑在象脖上引导大象。 象后面是高举大旗与拿大扇子的武士,还有手持长矛,画戟穿着五颜六色盔甲的骑兵,大旗上与扇面上都画着龙,虎,彩云以及山河图案,长矛上都系着五彩结带的铜铃铛。 风一吹过,数以万计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些多达数万的武士,帽子,衣服,靴子,配饰每隔一个方阵就换一种,因为安排得井然有序,所以不会让人看着眼花缭乱。 场面壮观的只剩下惊叹,以及鼓声奏起的震撼。 天子冬至祭祖的出行,阵仗之大,用器之奢华。 除了这些先行人数上万的武士部队,后面还有皇帝的亲从,亲随官。护在皇帝身边的是御龙直的卫士,金色腰带,紫色绣花衫,头上戴着珍珠结络的顶头短巾。 林特奏喊之后,周怀政搀扶着赵恒登上四柱与栏杆都饰有玉雕,雕刻着龙凤的玉辂。 玉辂内设有御座,只有两名近侍随在旁侧,而周怀政则作为执绥站立在一旁。 玉辂后边随行随行四人,手举行马阻拦人马通行。前面则是由两个身穿朝服的人手持笏板面朝玉辂倒退行走。 准备妥当后,千乘万骑从宣德门出发,前往太庙。 玉辂后面是宗亲,按照等级位份依次排列,舆车内都是单独乘坐,随旁只能站立一个传唤的内侍。 出宣德门时,小柔,把帘子放下来。 更深露重,汴河的雾水都吹到御街上了,后头的赵静姝见着,也将车内的帘子放下。轻纱制成的车帘,将车内的人模糊化,使之看不清脸,若站远了看,连人都是分不清的。 这般盛大的场面只有在皇子纳妃,公主出嫁时以及现在的冬至祭祀才有,灯火辉映,使得这东京城漆黑的五更天如白昼一般,御街两边的路灯照耀着底下笔直站立的禁军,每隔一步就站立一人,组成人墙。 百姓们只能站在人墙后面远远观望玉辂内的皇帝。 这便是...廉政推行者的出行吗?李少怀骤视眼前的天子出行的排场,不禁上挑起眉,是奢靡,还是我见识太浅了。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出行之奢华相比以往各朝,我朝已经是从简了。 比起享受,后主在位时,当仁不让,她为之一笑,也是,不过如此! 先行的武士慢慢走远,随之皇帝的玉辂出现在眼前,玉辂宽敞华丽,皇帝手持朝笏端坐在御座上,姿容清晰可见。 据传太.祖身长,容貌雄伟,器度豁如,识者知其非常人。 史书上这么写的,我只见过太宗,不过太宗皇帝与太.祖一样,征战沙场一生,收复疆土,是武将风范。而今上...文人多行仁政,于百姓而言,未有什么不好。 那于天下呢?李少怀侧头问及,见师姐沉默,她又转回头继续看着车架,若有所思道:梁木若只侧重一边,另一边是会塌的。 帝后后面是诸亲王,皇子,公主,皇帝只有一个皇子,六皇子寿春郡王赵受益,由宫人抱坐着。 除看到万寿长公主外,李少怀凝视着其后面的车舆,紧了紧眉头问道:长公主后面的是谁?为何下着帘子? 晏璟听着她的话心中一怔,是,惠宁公主赵宛如。 宛如... 李少怀深深的看着,纱帘隔绝车内车外,如今又是黑夜,他看不清里面坐着的人,可又隐约觉得,车里面的人头所朝的方向,黑夜里,那双会发光,幽幽的眸子,在看着自己。 倒是与我的名字,相映。她又自嘲一笑,名字而已,她是公主,你又是什么! 汴河的风徐徐吹来,清脆的铃声充斥东京城,黄色绣龙的长幡,以及各色的彩带飘扬空中,车上垂下的纱帘也随之轻轻摆动。 姑娘,您说真人会不会来呀?隔着纱帘,小柔看不清车外百姓的样子,真人会不会正看着这边呢? 小柔伸望着,随后又走回她身边,不过真人就算来了,看到了也不会知道的。 云烟秋画都不在,而张庆被她留在了宫里,未让他陪同。 这样的场面,她初来东京,是一定会来的。知己知彼,已是能猜透心思。 赵宛如侧头看着车帘外,应接不暇的人影,虽看不清容貌,但各色各样的人,总会有细微区别。 有些人和事,即使隔着万里,她亦能探知,因为所思,在她心中。 第49章 一体君臣祭祀同 皇帝前往太庙奉请先皇神灵出殿, 此时陪同的官员只能是皇室宗亲, 祭祀开始时宫中礼仪乐队响起奏乐。 太庙中除了各先皇的神位,还有一块太.祖在时刻的石碑,小刻了几行字,就摆在殿堂内极为醒目的位置。 礼拜完之后,仪仗,车辂从南薫门出发前往青城斋宫留宿一日。至青城夜晚时, 天子居所附近警卫戒严,禁军之间进行喝探查询, 喝探也可视为是对暗号。 分卷(40) 一千禁军,十几个人作为一队, 每队有一名队长, 队长除了配刀,还手持棍棒高声喝道:是与不是? 此之前士兵皆操练过, 于是纷纷提着嗓子回答,是。 队长从他们挺拔的身躯前走过, 继续而问, 是谁? 而这时候,士兵们的回答本该是现任的殿前都指挥使,但如今此位空悬,便直接跳过了此喝喊。 除了守卫的禁军, 期间还有行宫巡检部率领的玄甲骑兵队来回巡逻。 三更时,皇帝的圣驾从青城出去前往郊坛进行祭祀,青城往南再向西折去一里多路就是祭坛所在, 祭坛四周有三重矮土墙,皇帝率众从外围墙的东门进入第二道墙。 子时到。礼官报时。 第二道内墙坐北朝南之地设置了一个大帷幕,称之为大次。 周怀政掀开大次的帐帘,提醒道:陛下,该更衣了。 宫人将祭祀穿的祭服准备好,皇帝入内更换祭服。 祭服又与朝服不同,戴二十四旒的平天冠,内着青色衮龙朝服,外罩中衣,玉带,足底红鞋。 穿戴完毕后,皇帝由两名内侍太监搀扶着,表情庄重严肃,缓慢行至祭坛前。 祭坛下面有一个小次,设有御座,祭祀一共要登坛三次,祭服宽大,平天冠厚重,穿久了容易劳累,故而设御座以供皇帝休息。 祭坛有三层,共有七十二级台阶,第三层四条台阶之间设有十二座神龛,用以祭祀十二宫神。祭坛最顶端是三丈多宽的方形平台,祭坛设置的十分严谨,规整,有四面台阶可登坛顶,分别以时间命名,正北的叫做子阶,正南午阶,正东卯街,正西酉阶。 祭坛上置有两方黄褥,也是两尊灵位,北偏南的是昊天上帝的灵位,朝东南的灵位是,太.祖皇帝,灵位前各设一张较矮的桌案,上面摆放着祭祀贡品。 登歌的道士有十几个,旁边还摆列着两架钟磬,以及琴,瑟等其他乐器,守护的侍卫只有四人。 祭坛下面还设有宫廷乐架。编钟,玉磬都用架子悬挂着,架子的两角辍着黄色的流苏。编钟旁边还排列着几架大鼓,三面为一组。大钟叫做景钟,大鼓叫做节鼓,琴,筝,笙,管等,都由乐工所持。 登坛前,祭坛前的宫廷乐队开始演奏,先出来两名头戴紫色冠,黑衣红裙的文舞者。乐工领头敲击了一下柷,音乐响起。 这时候几名武舞者上场,其舞蹈动作如同刀剑比试,跳舞的同时不断敲击着铜烧与响环。 乐曲终止时,舞者退下,领头的乐工用破开的竹片刮了一下敔。 礼仪使太常寺少卿刘师道闻此声,手持笏牌,庄重上前,高呼,登坛!奏请皇帝登坛。 礼部与太常寺的几位前导官便随上前微躬下腰站到皇帝一旁,引导他走到祭坛跟前停下。登坛则只能由大礼使一人陪同皇帝。 左右皆退下,王旦跟在皇帝身侧开始登坛。 七十二阶梯,穿着庄重的祭服,皇帝平端着手,提着稳重的步子,冠上的二十四旒随之微微晃动。 漆黑的夜伴随着呼啸的寒风,越往高处走风越大,祭坛周围的火把与高架盆火被风吹的狂乱摇摆熊熊燃烧着。 至祭坛顶时,祭坛底下宫廷架乐的音乐声停止,皇帝先向正北的昊天上帝的灵位祭拜,跪下敬酒。殿中监官则面朝东下拜,给皇帝递送酒杯,皇帝再拜一次后起身,再往东边太.祖皇帝的灵位重复祭拜。 祭拜完皇帝走下祭坛,宫廷架乐又开始奏响,武舞者再次上场表演,皇帝下来回到小次内休息。 宗室进行亚献与终献。 祭台上,大礼官见皇帝入了小次,于是高喊,亚献,徐王赵元偓。 由于太宗长子楚王赵元佐有过,未能参与祭祀,所以亚献由徐王赵元偓代替,徐王乃太宗第六子。 能够登台祭祀,是莫大的荣耀,能够进行与天子一般的祭拜,则说明了其宗室身份的尊贵。 亚献毕,再次高呼,终献,广陵郡王赵元俨。 因为皇六子赵受益太过年幼,经王旦推荐,由广陵郡王赵元俨进行终献。赵元俨乃太宗第八子,因其样貌广颡丰颐,严毅不可犯,为天下崇惮,名闻外夷,大宋无人不知其名,故而被世人称为,八大王。 亚献与终完毕后退下,由皇帝再次登坛,音乐复起。 第二次登坛,祭坛上有两小官捧举祭文,由中书舍人跪着诵读,中书舍人为皇帝近臣,权利太大所以不常设,如今此职空缺,由知制诰王钦若代替。 王钦若读毕祭文,皇帝起身下祭坛再回到小次,亚献与终献亦同此。 虽重复如此,但是每次都不能懈怠,反而要更加庄重,尊敬。 第三次登坛,也是最后一次,最为重要,皇帝到坛顶,祭祀官员进奉玉杯,杯中的酒称为福酒,皇帝饮下杯中的酒,下祭坛走到小次前站立。 亚献与终献完毕退下来站在皇帝身侧也面朝小次,接着由祭祀官将祭坛顶上的冥币,纸帛,玉册从西边的酉阶送下来。 离祭坛一百多步的南边矮墙门外有一座燎炉,祭祀用品皆被送往炉上的高台。 焚烧的侍从拿起祭品,高声报告,看到盆火照耀下的大礼使王旦点头后,将祭品依次放到燎炉内焚烧。 祭祀主管官员和陪同祭祀的官员都庄重的站在自己本位上,祭坛下面的架乐奏停时,祭坛里里外外参与祭祀大典的数十万人都肃然静立。 静的可让人听见冬风吹响长幡之声,铜盆内的火燃烧旺盛,木柴被烧的滋裂响。 掌礼官伸长脖子提亮嗓音,高声呼,赞一拜! 数万人连同皇帝在内齐刷刷的跪下,衣服蹭皱的声音响了片刻有余,到此,这祭祀大典就算圆满完成了。 近侍们手二百多根持橡烛排列城仪仗队跟随皇帝从小次回到大次,将祭服换回皇袍皇冠再登上大安辇。 辇是由人抬的,而大安辇与玉辂很像,但是比玉辂还要大,四边垂挂着大带,辇上有陪辇官立候。 见皇帝登上大安辇,传令官呼唤道:起乐! 矮土墙外围东门等候的教坊乐队便开始奏乐,先由军乐队奏乐。军乐队,顾名思义。 一名身穿盔甲的武士上场,手持短刀剑舞着一段名为曲破的舞,此曲乃太宗亲制。 舞毕后,一名着绿衣的教坊司官员上前进献颂词,随着音乐的奏响,禁军队伍内的乐队也跟着一起吹奏,顿时整个郊坛都被声乐所震动。 曲罢,仪仗队整装出发。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郊坛回了青城,这时候天还没亮,远远的看去,青城西南方向如一条火红的长龙在滚动。 回到青城,百官们换上常服进入殿中,大宋官员之多,能够入殿参加朝议的五品以上的官员也多,如今站了满满一殿,手持笏牌齐刷刷的跪下,恭贺道:恭贺陛下顺利完成此次祭祀大典,天佑我朝,万岁! 赵恒理了理皇袍的大袖子,对今日的这些安排部署,禁军保卫工作的缜密甚是满意,威严道:赐茶! 偏殿的众侍从宫人早早就备好了温茶,只等候皇帝的令下。 今日三哥对殿帅您的表现甚是满意呢。 丁绍文温润一笑,蒙官家器重,不过,臣已经不是指挥使了。 是与不是?赵衿捂着嘴轻轻一笑,这是学着殿前禁军的喝探,有何关系呢,不过只是称呼罢了。 长公主提点之话倒是让丁绍文心中微惊,微臣惭愧,是与不是,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官家信任。 赵衿再次柔笑,殿帅能力出众,三哥哥是看得到的,贬不过是给众人看,殿帅如今做的这般好,升回指日可待。 赵衿看着面露温和的人接着道:又以,太急功近利也不太好,殿帅是聪明人,适得其反总是不惹人悦的。 丁绍文微微抬起头注视了长公主一眼,突然的示好,让他不由的忧虑了起来,只是未表露于情,仍旧谦恭道:听公主训言,伯文,受教了。 茶酒喝完后,皇帝的车架,仪仗,以及禁军的铁骑,武士,乐队回到东京,从南薫门入城。 圣驾所经的道路两旁,不仅有百官迎接皇帝的幕张,还有富贵人家搭设的棚子,使得道路两边没有一点空闲的地方,比庙会,灯会都要热闹得多。 皇帝的队伍一来,棚子里的人起身,路两边的人不断向前拥挤,使得阻拦的禁军使尽了力气横长戈顶着,临街的窗户被打开,不过天子是不能被俯视的,胆大的人便偷偷侧在窗边窥探。 李少怀在人群中被挤了出去,十分无奈的摇着头,不争则退,争则进,进需狠,她看着争相看天子而拥挤的人群,奈何,争之不过呀。 你还未争,怎知争不过? 是啊,我还未争,怎知争不过。李少怀理着衣袖笑了笑,突然瘦骨的手顿住,不行。 嗯? 不争不知。李少怀放下手,柔和之色微变,但我,不但要争,还要争赢。 与师姐谈论间,一个年轻小厮从人群中一眼看到了李少怀,便弯弯绕绕挤到了她身边,可是玄虚真人吗? 李少怀侧身,是? 我是内翰府上二娘的厮儿,我家二姑娘想见您。 李少怀皱起眉,欲要跟着他去,手臂被人从身后拉住,若君! 李少怀转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有分寸的,你信我。 李少怀眸子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明亮。 吖 街内巷子一扇久闭的窗户被打开。 厮儿带着李少怀去了城西内巷中的一家茶楼。 钱希芸在楼上的雅间坐立不安,她本该是在家中祠堂思过的,但是昨日冬至钱怀演随皇帝祭祀去了,她便趁机偷偷溜了出来。 第50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李少怀踏入房间, 轻声将门关上, 站定在钱希芸身前。 见李少怀与之前无异,还是那般丰神俊朗,钱希芸松了一口气,这段时间,我都担心死师弟了,本想去探望你, 奈何爹爹罚我在祠堂思过。 钱希芸三步并做两步走近,拉过李少怀的手, 抽着鼻子道:不过见到你无事,我就放心了。 李少怀轻皱着眉眼, 将手抽离, 走至窗户前将窗子关上,你找我, 有什么事? 对于李少怀突然的冷漠,钱希芸不知所措, 师弟...你是在怪我吗? 李少怀颤笑一下, 我怎敢怪你呢? 钱氏以为李少怀刚刚只是玩笑,以为她还如从前那般。李少怀被无罪释放,钱怀演告诉了她,礼部原本划去了李少怀应考的名字如今已经被重新加回去了。 她再次上前拉起李少怀的手, 委屈道:丁绍德那件事,是我不对,可我也是无奈 这次李少怀反应极快, 没有给钱氏机会,钱氏一走近,她便退离几步之远,深邃起眼神,冷冷道:难道,那人不是你害得吗? 李少怀的神情,态度,钱希芸第一眼以为是错觉,可如今她看明白了,心中酸痛道:我,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原本只是想教训一下,那药量不至于的,只是谁知那女使不知轻重... 李少怀凝着幽墨的眸子,害人便是害人,何关乎轻重? 眼神越来越冷,凌厉道:因你不喜,你便可害人,因你不愿,你便要杀人,你入观十余年,如何对的起师父? 被父亲训斥,突然又被一向温和的师弟训斥,钱希芸心中一下委屈至极,是我害人,可那又如何,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被万人崇敬的道门尊士,而我呢,被迫还俗,还要被迫嫁给一个世人都唾弃的纨绔。 钱希芸的话,发自肺腑,颤动着李少怀的慈悲之心,她缓和了一些态度,所以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之所以千方百计想毁了这门亲,师弟你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李少怀背过身道。 你不明白?我看上的人,你不明白? 冬日之火,逐渐被冰冷的雨水浇灭,你看上的,不过是我的躯壳,以及,你知道我向礼部递了状投,而你,天底下最悉我之人的你,是算准了我会成为天子门生。 李少怀的语速渐渐变慢,连同声音也变得低沉,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在中第后,到你府上提亲。 听着李少怀戳中她心思的话,钱希芸颤着身躯顿坐在了椅子上,失神道:呵,你又不是我,你如何... 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李少怀红着眼睛,目光凌然,只是我今日与你说明白。她走近,重声道:我入仕只为一人,但绝不是你。 李少怀反常的话更让钱希芸震惊,以及不甘,她亦怒红着眼斥问,那你为何要顶罪? 我替你担罪,是因为我敬你,我与你自幼长大,幼时我被人欺,护我的人总是你,于我而言,你比大师姐与我还要亲。钱氏虽也总喜欢欺负她,但不过都是一些玩弄,钱氏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尤其是护李少怀,道观内师姐妹众多,她出身江南第一大族的钱氏,曾当众言,只有她能欺负她的师弟,痛定思痛,这情当是我还你的。 她做不到极为无情,只是不知道为何,她放下了从前所有的温和,不是因为真正的绝情,而是她害怕自己,继续优柔下去,会失去的更多。 谁也不愿长久生活在别人的庇佑之下。 因为澶渊之胜,今年冬至还多了一项下赦。若是李少怀的案子是在前几日发生的,即使没有公主的帮忙,赶上了这下赦,也是能免除死罪的。 宣德楼楼下有一座彩楼,红布连接着彩楼与宣德楼,楼上有一只金凤,金凤口里衔着皇帝的赦诏,楼前竖立着好几面大旗,有一面最大的旗子与宣德楼一样高,叫做盖天旗。 皇帝所行之处皆竖旗,他身后则跟随着一面由武士举着的大旗,次黄龙,此旗旗高五丈,上面画着龙虎,山河。 赦免仪式由皇帝登上宣德楼,楼下宫廷乐架音乐奏起。底下官员击柝一声,声音如同夜里更夫的打更声。 分卷(41) 楼下竖立起高十几丈高的竿子,竿子顶端有一个大木盘,木盘上有一只金鸡,故而称为鸡竿。 金鸡尖嘴处吊着一条红幡,上面用飞白体写着皇帝万岁四个大字。木盘底垂下四条攀爬的彩带,四个红头巾的壮汉沿着彩带争先上去。 那个少年是谁?皇帝站在宣德楼上看着攀爬绳索身手矫健的少年,欣喜的问道。 周怀政仔细瞧了瞧,好像是神武大将军的长子李公武。 这寒冷的冬日,四个人都穿的极少,赵恒笑了笑,将门虎子! 最后,由少年最先登顶得到了上面的金鸡,少年站立木盘前,万岁!声音洪亮,使得整个宣德楼都听见了。 使得龙颜大悦,赏! 绳索绑着赦诏沿着红布从金凤口中被慢慢放下,降落到彩楼的时候,由绿官服的通事舍人接过,打开高声宣读。 头戴簪花,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的狱吏将开封府与大理寺穿红色,黄色布衫被赦免的犯人带往宣德楼前。 哐 鼓声响起。 狱吏将囚犯身上的木枷打开,被释放的犯人们齐刷刷的俯首高呼,万岁! 兵部的军乐队再次奏响音乐,戏子登台,表演杂剧与歌舞,御龙直的武士也登台,抽出佩刀进行对打。 赵恒摸了摸齐整的胡须,赐茶! 宫人们将备好的茶端出,一一端到百官身前。 到下午,赦免仪式也完成了。 各级将领,侍卫司,殿前司的禁军遣返,马队撤离,六军井然有序的返回各自营地。 冬至祭祀过后,以丁绍文此次部署得力,复升为殿前副指挥使,赏钱千贯。 丁绍文回府后关着书房的门,拿着木把手的铁夹夹着炭火,铁盆内的火原先烧的旺盛,由于他的心烦意乱,使得木炭不再成堆,零零散散的嵌在灰里。 你说,官家是什么意思? 他夹着火红的木炭,放到一个刚燃起星火的黑炭上,他还让我在殿前任职,又复我官职。 殿帅...或许官家,想让您尚长公主。 那日皇帝特意安排丁绍文护送长公主的车架,千万人看着,用意十分明显。 铁夹下的红炭在用力下碎成了几块,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吱 一阵冷风席卷书房,丁绍仁迈着欣喜的快步,恭喜大哥官复原职,还得了官家的赏赐。 踏过门槛至内房时,看见丁绍文沉着脸,大哥这是? 三公子有所不知,官家欲将长公主嫁给大公子。 什么?丁绍仁惊呼,怎的变成长公主了? 朝中无新秀,大公子可是诸小娘子眼里的良人。年轻侍从说着。 那这可如何是好?丁绍仁似乎比他长兄还着急。 新秀?丁绍文暗垂下眼眸,突然想起了前日皇帝赏赐了那夺金鸡的少年,倒是有一个合适的顶替之人! 丁绍文撇笑,还能去掉一个朝中对手。 年轻侍从惊疑,莫不是,神武大将军的儿子,李遵勖? 看丁绍文的神情,侍从知道自己猜对了,可如何要让他成为长公主的驸马? 丁绍文将铁夹放下,从矮凳上坐起,应该思考的是,如何让官家发觉这个新秀! 他报了文武两举,应该是不难的。 不,是要让官家格外注意到他。 丁绍仁缕清兄长与侍从的对话后,小声进言道:走,贡举? 应举之人数千,有才者不少,他未必就能胜过那些人。 倘若,因为是官员的失职,另一官员纠错上报了官家,会不会...丁绍仁觉得这计策太阴险,怕大哥不喜,便言止。 丁绍文转身,如何? 老师是今年的考官,他虽是趋炎附势之人,可也有一点他的过人之处,那便是他对文人正直,他管辖的考试是绝不会容忍舞弊,以及官员失职导致人才被埋没的。丁绍仁走近丁绍文压低了声音,大哥您与刘师道是同僚,而刘师道与陈尧咨交好,陈尧咨又与老师素来不合,或许可以利用他们三人。 殿帅,王钦若的息子现在在钱怀演手底下办事。年轻侍从补充道。 王钦若巴结讨好丁谓,与丁绍文在同省做过官,澶渊之盟后丁绍文与王钦若双双被重用,一文一武纷纷做了皇帝的近臣。 丁绍文深眯着眼睛,这样一来,这件事就能够在他掌握之中了,若长公主下嫁给了李公武,李氏这一支的武将再无可能掌兵权。 李公武出身将门,祖父为开国元勋,父亲也是功勋卓著的大将军,为皇帝所器重,论家世,李公武比丁绍文都要好上太多。 其实尚长公主对于李氏没有什么坏处,自李崇矩死后李家不争权势,若得长公主庇佑,实乃真正的长久富贵。 不过丁绍文怎会做如此阴险之事,他不悦的呵斥道:三郎,你可知,我们都是清流的仕宦人家,一心效力大宋,朝廷,官家,怎可生如此下作的歹念? 丁绍仁被他说得羞愧的低下了头,弟弟有错,不该心生如此之念,请大哥责罚。 丁绍文仁和的长叹一口气,也罢,你是年少无知,往后入了朝为官,可不能如此了。 丁绍仁点点头,大哥,方才父亲派人去请族中长辈,要替老四举行冠礼。 丁绍文烤着火,淡然道:不仅如此,爹爹还替他求了国子监的学位。 他叹息,如一个长辈对后辈的期望语气,他能够收心好好学习,不给爹爹惹祸就已经是大幸了。 他这般,就算学了未必能中第,反倒是给家中蒙羞。 咱家中有候补名额...说及此,丁绍文颤动着手指,老四,皇帝怎眼光如此之差呢! 冬至过后,丰乐楼生意逐渐清冷,高楼的顶楼小阁今日来了客人。 你...不回去吗?男子面冷,连同说话的声音都冷。 酒桌旁边放着一把直剑。 回哪儿去? 家,王府! 哪儿不是家,不回去。 为了一个纨绔之人,留在这种地方多年,值得吗? 顾三娘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饮尽,并没有回答。 我看他对你,也并没有多少情义,他不过也是趋炎附势之人,知你是楚王的女儿才... 趋炎附势?女子侧头冷眼看着他,怕是无人能及公子您吧? 寒风透过珠帘吹入阁中,将他的身心吹凉,王爷病了,皇帝虽恢复了王爷的爵位,但是祭祀却没让身为太宗长子的他亚献他想念你。 病这个字才让顾氏动了恻隐之心,有时间,我会回去看爹爹的,劳你跑一趟,不送。 逐客令下的无情,他却仍不能忘情,我...他闭眼长叹一口气,有我在,他不会有危险,但我,只是为你而已。 桌旁的剑被他起身拿起,理了理衣袖后转身离开。 多年未见,连一句挽留之话都没有,低至门口,他顿住脚步颤道,为什么,你从来不肯回头看看? 抵在红唇边的酒杯被放下,回头?她笑了笑,我从来只向前走,怎个回头。 第51章 世间只有人心恶 冬至不仅皇家有祭祀, 各家小祠也有祭祀, 一般由家中主母所主持。 丁府的冬至还替四子举行了冠礼,虽是庶子,但是丁谓还是叫了族中几位有威信的族老。 府中下人郁闷,四公子让家中蒙羞,阿郎没能升迁正相,大郎被贬官, 而这些日子以来阿郎不但不责罚四公子,反而更加优待了。 竟然替这样不学无术之人求了国子监的读书名额, 是期望他能像曾经的薛世康一样改邪归正吗,还是阿郎突然间想起了血肉亲情。 后者他们觉得不可能, 十几年过去都如此, 如何会一下就发生这么大的改变,子嗣一旦多了, 厚此薄彼之事就很常见了。 季泓,念着倒是挺好听的, 只是泓字...丁绍武思索不出个所以然, 可有什么不同吗? 选自元稹的《说剑》留斩泓下蛟,莫试街中狗。而泓字意为水深而广。 丁绍德为家中第四子,伯,仲, 叔,季,按照此辈分的取字, 以及名字的延伸,她本该取字季德,她否决了这个字,给自己取了一个泓字。水深而广,意在言她自己。 她的处境,就像在深水之中挣扎,也曾真的差点溺水而亡,水面宽广看不到尽头,就像她自己看不到未来一样,一切都是未知。 季泓。 少年戴玉冠,说明她已成年取字,着蜀锦袍,说明她出生富贵,纤瘦的人蹲在丰乐楼楼顶的盆火前,木炭被烧得火红,她的脸也被烘得泛着红。 季泓。顾氏浅笑,还是习惯唤你四郎。 三娘唤什么,我都爱听,不管何名,我都还是那个我。丁绍德搓搓手掌起身。 明儿我就要动身去国子监读书了。眸光暗了下来。 这是好事,你不用流露这般神情。顾氏再次笑了笑,少年正经起来忧伤的样子她颇为不习惯。 冬至前的案发,爹爹从大内回来后就如变了一人,对我嘘寒问暖,更求以国子监名额,提前替我行了冠礼。 她头上的玉冠,顾三娘刚刚一眼就看到了,而后她又告诉她家中长辈已经替她取字上了家谱,顾氏心中不安,你与钱氏的婚约,不是解除了吗? 我想,应是有另外婚约,又许是和大内有关。丁绍德扭紧眉头,但愿心中的推测只是推测。 四郎无非就是顾及着身份,才这般作践自己,好让满东京的女子都对你...顾三娘说着说着顿住了。 我记得曾经三娘好像也与他们一样对我嗤之以鼻来着。丁绍德捏着光滑的下巴,开着玩笑似得,试图调节这沉重的气氛,第一次随二哥哥来这丰乐楼的时候,二哥哥去挑酒,三娘你还数落我来着。 丁绍德不学无术开始胡闹是在十一岁的时候,在东京城巷子里与其他少年追逐,十二岁之时便成了小有名气的混世魔王再到十三四岁时便常出入红楼,喜好音乐与看戏。 第一次来丰乐楼不过是他十二岁那年,陪同丁绍武来挑酒,被这楼内的繁华所震惊,那时顾氏便已经入住丰乐楼了,知道这个少年便是那街边蹴鞠的小魔王,于是与几位姐妹吟诗嘲笑于她。 丁绍德回忆着从前,让顾氏撇红了脸,那还不都是怪四郎你吗? 丁绍德瞪着眼,怪我? 四郎的演技,比那伶人都要好,我哪知十二岁的少年心思竟这般深...顾三娘抬起头,眸中泛着流光,又哪知,少年竟不是少年。 哈哈哈,我自十二岁见你,就觉得这个姐姐好美,像仙子似的,我是因你才成了这丰乐楼的常客。丁绍德继续蹲下烤火,可惜,每次都只得远远看着三娘。 丁绍武带了少年时的她去了一次丰乐楼,从此之后她便常游逛东京的各大酒楼,属丰乐楼来得最多。顾氏名声渐出,更是在跳了一支剑舞后轰动了整个东京,直接让丰乐楼与第一楼的樊楼齐名。 那是因为...我不识真正的你。 丁绍德眯着眼睛乐呵笑道:那要多谢那些人推我下水,才让心善的三娘你施救,才让我得以接触你,真正识得你。 丁绍德细思,三娘态度大变,可是在识破我女儿身之后...原本的轻松说笑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丁绍德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顾氏曾数落她,也从未待见她,一切转变都是在丁绍德十四岁那年,顾氏十七,丰乐楼发贴,伶人登台唱霸王别姬,顾氏三娘赤足踏鼓舞剑,公孙大娘剑舞再次现世。 丁绍德喜好这些,自然也不想错过,顾氏的舞是在汴河跳的,河面上架起特制的皮鼓,她便在鼓上起舞。 此一舞,让一众文豪赞叹不绝,纷纷填词献曲用以讨好结交,却都被她一一所拒。 谁知观舞的少年突然掉入深不见底的汴河中,少年不会水,下人施救不得,眼看要溺亡,顾氏踏水面将她救起。 遂后来又有人传,顾氏三娘身怀绝技,乃是公孙氏的后人,丰乐楼无人应承却也无人否决。 也是那无意的援手才让顾氏发现了丁绍德隐藏了十四年的秘密。 此后顾氏突然对丁绍德态度大变,从冷淡变成无微不至的关怀,多次救丁绍德于危难之际。 许是同为女子,互生怜悯,互诉衷肠,丁绍德视她为红颜知己,更视作亲人。 三娘...与臻臻不一样,不需要我的帮扶,反倒是我屡次连累你。丁绍德叹着一口气。 我入国子监,也是仕途的开始。 一旦进入国子监读书,无论她是否贡举考中,只要能通过国子监的审核,便可充入翰林为官。 朝堂之上更为凶险,三娘你...红炭也将她白皙的手烤红,不知何时冒了些汗出来,她揉了揉湿润的手,于你,我无以为报,今许你一诺,待来日功成,任三娘求取。 你是怕做官...牵连到我吗? 与少年装混不同,此乃欺君,是株连之罪。 那四郎...就不能不涉险吗...顾氏的眼里有乞求,你若是,害怕这身份被揭穿,我可从这丰乐楼出去回到义父府内,我嫁你也罢,还是你想做...楚王赵元佐膝下只有三子。 顾氏为其养女,几乎无人知道,顾氏身籍是不在红楼的。因替叔叔求情而丢了皇位的赵元佐性情大变后,不再约束膝下子女,又因无女,故极为宠爱放纵这个养女。 久居人下,我始终是任人宰割的,而且...爹爹与我说,这是官家的意思,我,丁绍德清澈的眸子内印着熊熊燃烧的炭火,逃不了。 分卷(42) 官家...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后,顾三娘躯身一颤,怎会这样? 其实,做官也没有什么不好,这样我就能找机会去地方任职,借此离开丁家,离开东京。一方无斗争的小天地,踏踏实实的做官,远离着世道的阴险。 只是这世间,只要有人的地方,总是少不了恶的。 相识五载,丁绍德只字未提过要迎她入府之事,可那予取予求,顾氏能求的,顾三娘缺的,除了她,还有什么呢? 为此,顾三娘神情有些低落。 丁绍德思索着自己刚才的话,似乎连今后去到地方都想好了,三娘可有想去的地方? 顾家祖宅在金陵,秦淮。 秦淮...丁绍德起身走出楼阁,望着夜空缺口的月眨了眨眸子,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是,后主的词。 是。 后主的才华,令人惋惜,世道不公,让其绝后无人承其才,更是令人痛惜,他词中的金陵,我也曾一直想去看看。丁绍德喜读李重光之词,慕其才华。 顾氏眼里重新燃起希望,喜悦道:你是说... 空予人希望,这种人才该诛,三娘,可有喜欢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顾氏心中一颤,从温暖的阁内出来,心已经被寒风吹凉。 淡淡的月光下,她的眸子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瘦弱的身影,心中苦涩道:你这是,让我如何回答你呢,还是你,想要什么回答呢? 丁绍德的眸子很干净,干净的一尘不染,干净的里面只有一轮弯月。 弯月从眼眶中慢慢上移,变成了灯火映照的宫殿。 你想要我回答你什么? 我...垂在锦袍旁的手颤了一下,连同她眸子内泛着皇宫宣德门前的火光微动了一下。 喜欢的人,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 转梯上来一个女使,隔着珠帘轻声道:姑娘,有个女冠求见丁四公子。 女使的话打破了僵持,得以让丁绍德逃避。 雕刻牡丹的朱漆扶梯响起了轻缓的脚步声,男儿走路大多都是迈着大步,重步,所以踢踏木梯都是发着较急的噔噔噔之声,而女子体轻,漫步,故而木梯发出的声音都是细微柔和的。 而像这般的无声,竟是让人察觉不到有人来。 是你! 你是?天下道士多乾道,为女冠的坤道不多,大多都居于观内,所以能见到的女道士极少。 像晏璟这般出尘的女冠更是少有,至少,顾氏瞧她这第一眼便被深深吸引了。 被吸引的,可不只是这个凡尘的女子,这个道家高门的传人同样惊醒着眼眸。 明明她是来找丁绍德的,晏璟浅笑,笑自己,贫道来找蝶,却无意间发现了花。 顾三娘听了晏璟的话捂着嘴嗔笑,花是有的,可那蝶不赏花。顾氏走近她,惯用起了丰乐楼那些女子的手段,不知,真人可愿赏花否? 晏璟笑了笑,后退一步,孤芳,可自赏。后退一步是觉得太近了不好说话。 话说完了,她走近,还未等顾氏回说便抓起了她的手,手心贴手背,使之被抓的手掌呈现在她眼里,姑娘这命... 晏璟又瞅了一眼丁绍德。 你会看手相?顾氏倒不惊讶,细盯着这个不同寻常的道人。 她是扶摇子的传人,太清真人的弟子,凌虚真人。丁绍德缓缓道。 姑娘心事太重了,何不放一放呢? 顾氏抽回自己的手,被戳极心思,黯然失色道,如何,放啊~ 自然是想,就能。晏璟从怀中取出一片刻有先天图的玉叶子放到她身旁的桌上,这是我门中信物,若哪日,姑娘觉得无望了,可到长春观来寻我。 不得不说,清冷出尘之人无意间撩起人来,很难让人不心动。且她一点都不冷,反在这严寒冬日如暖阳般温暖。 她准备绕开顾氏,却被顾氏伸手拦住,我不要这个。 顾三娘放着这玉制的珍贵叶子不要,反倒是对她头上的桃木簪子起了心思。 我要。顾三娘转着眼珠,勾嘴一笑,这个!说罢就倾身过去取她的簪子。 簪子乃固发所用,而头上的桃木簪子对晏璟来说是自幼所戴,她极为珍视。 自然是不会就这般被她轻易拿走的,晏璟侧身,让顾三娘扑了空,又怕她摔倒,于是伸手去扶,顾三娘却因此又得了机会伸手去夺。 如此,一夺一防,各不相让,两个女子就在阁内打了起来。 只不过晏璟把握着分寸,不曾碰动阁内一桌一椅,就算是因顾氏的不小心碰了桌椅,也能被她圆回来。 顾氏不似她,是一点也不怜惜这阁内精致陈设的,矮几上垫的刺绣绢布被她抽出,上面摆着玉杯,瓷杯,在她拉扯下都将掉落木板地面。 争强好胜,可不太好。她似很轻松,杯子不但没有落地,还和绢布一起被重新安置回了桌子上。 丁绍德坐在一旁,吃酒看戏, 几番下来,顾氏自问学武多年,在东京城鲜有对手,今日竟是不敌这个突来的道姑,而且这人对起她来十分游刃有余。 顾氏吃了亏,自知打不过于是服软,喘气道:难怪你这般年轻就成为了扶摇子的传人。 晏璟轻挑起眉头,还以为她生气了,于是将桃木簪子取下,换上了原本才符合她身份的玉簪子。 你想要,给你便是,何必抢。她走近,将散发着清香的桃木簪子送到她手上,浅笑。 手心余温的木簪碰手的瞬间,顾氏的心是颤动的,卷握起木簪转身,望着晏璟走向丁绍德的背影,欲言又止。 第52章 花应开在人来时 晏璟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顾氏的木然, 她没有忘记今日是受人之拖来此的, 缓缓走到丁绍德身前,再次细细打量了她,气色倒是好了很多。 少年身姿偏瘦弱,面容姣好,晏璟阅人无数,早在开封府衙门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我自幼命大, 死不了。 你命中三劫,皆已经过了, 暂时是死不了的,不过你要是不爱惜身子, 可就说不准了。 丁绍德皱起眉头, 不悦,你是来说教我的? 她摇头, 我师弟说你的自幼落下病根,若不好好医治, 可是要减寿数载。 原来是李少怀所挂念, 想到之前自己为保命而置身事外,丁绍德心中惭愧,合手抱拳,作道家之礼, 季泓真是小人之心了,先前还怀疑你们。躬身赔礼。 盆中的炭火无人加持新炭,渐渐火小变暗, 木炭燃成灰烬。 风吹帘动,阁内只剩少年与一个女冠。 你...这病根,是中毒所致。 丁绍德没有犹豫的点着头,眼前这个真人的眼睛似乎可以洞察一切,眸中又充满着柔和。 道家人,总是让她看着舒服,喜欢的。 未能当即妥当医治才落下病根,便是我们也无法,晏璟瞧着桌上的流,即便无法根治,你也不能这般不在意,病是需要好好调养的。 丁绍德笑了笑,大相国寺的主持替我算过命,说我活不过三十岁。 见她说得这般淡然,晏璟轻轻摇头,某些时候,你与我师弟倒是十分相像。 不过,不至于三十岁前早逝的,少动怒,少忧思,常与称心之人相处,自然就长寿了。 称心之人?丁绍德玩味的笑了笑,是真人你吗? 晏璟上杨起眉,你怎和方才那姑娘一样看到丁绍德的笑脸,怪不得你的纨绔,装的如此真。 丁绍德再次大笑,季泓,不敢有称心之人,即便存,也不敢求。 门楣下的珠帘被风吹起,豪无规则的摆动,珠子相互碰撞,发着嗒嗒嗒的声音。 晏璟摇头,你不知道风何时会来,她来了,你也不知道她何时会走,又或许她来了,你不知道而已。 可我,抓不住。 可你,没试过。 被风卷暗的灯笼被换下,阁中瞬间明亮很多。 转梯的楼下是一个空旷的隔层,顾氏在楼下等着上面的人谈话完,也是在等着楼上的女子。 捏着细细的长针挑弄灯芯,烛火时而明亮时而暗淡,墙上映衬着她的身影,由浅到深。长针被放下,桃木簪子在烛光下似有些油光,看得出来这簪子是有些年头了的,虽是木制,但被保护的十分好。 簪子的样式很特殊,因为戴此簪的人是出家人。 安静的楼阁内总生有一种微妙的感觉,突然多了什么,让她一下子紧了心。 顾氏自幼习武,阁内安静得无声,即便走路不曾发声,她能察觉到微弱的呼吸。 阁层卧榻上的女子身段妖娆,侧躺着身子直直的盯着她,你...是在等我?还是,晏璟微一抬头望着明亮的楼上。 她...我不需要等。 那你是在等我,为何? 顾氏拿着簪子起身,抬头注视着她头上的玉簪,想着玉簪才是她应该戴的吧,至于这桃木簪子,这簪子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簪子静静的横在女子的掌心中,晏璟泛着平淡的眸子,入山门时,师祖所赐,此簪共有七支。 你师祖...扶摇子?顾氏走近,既然重要,怎随意赠人。她欲将簪子还她。 不是你说的不要信物只要簪子吗? 顾氏呆愣了一会儿,晏真人,你可知,赠人簪子的意思是什么吗? 晏璟并非居于深山不出世之人,怎会不知,不过见顾氏这般认真在意,她兴起了玩笑,故作不懂道:何意? 你真不懂?顾氏见她不像是那种天真不懂世俗的姑娘,即便她不涉凡俗,但起码应该是知道的。 簪子尤以女子所戴居多,在我们丰乐楼,若郎君有称心之人,想要带走,便会赠簪子,若那女子接了,则表示愿意与他走,皆大欢喜。若是拒还.. 她故作深沉,若是拒还,如何? 当然是表示不愿意了,不过红楼女子都是卑贱之人,能够博得某家郎君喜爱被带走,就是脱离这苦海了,自然不会有人拒绝,且一般能替姑娘赎身并带走的郎君不是富甲一方的员外老爷,就是家世显赫的勋爵子弟,被贱籍女子拒了,又怎会善罢甘休呢。 晏璟拱起细细长眉,不曾想这花红柳绿之地的是非这般多。 顾氏俯身笑着,这红楼内,真人不知道的水深,多着呢。 簪子,就赠你吧,你我同为女子,就当是我给你的信物。簪子很重要,可于她眼里,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你不属于这些是非之地,楼上那人非你良人。 顾三娘握起簪子,转过身背对着她,侧头道:你们道家人,都喜欢这般擅自揣测别人的心思么? 晏璟摇摇头,你早日放下,早日脱离苦海,你还这般年轻,莫要葬送了。 相传扶摇子能通人心,测将来,你...看到了我什么? 回头时,四目相对,顾氏看到晏璟眸子里的是安静,祥和,不兴波澜的江海,江海本是宽广汹涌的。而晏璟看到的却是一双充满执念的幽暗眸子。 执念是没有尽头的,她只会害了你。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是晏璟所认为的。 她通的不是人心,也不能预测未来,只是比一般人懂的要多,观察要仔细。丁绍德并不是不值得托付之人,恰恰相反,是长情之人,可长情之人,很难动情。 方才她要离去时,丁绍德托付她一件事,她只是沉默着未答应。 喜欢是喜,赶也赶不走,不喜欢是不喜,强求也强求不来。 有情的女子,值得更好的人,情是相互的,她希望她能够自爱。 晏璟的话,她只听懂了一半,许我,真该孤芳自赏。 不,晏璟否决,花,应该开在人来的时候。 漆黑的夜路,可用明灯照亮,但人心中的黑暗,是要由点灯人牵引。 谁会进入内心,成为点灯人,往往取决于自己。 楼下庭院内的寒梅,一夜开尽,等待着次日天明,懂花之人的到来。 东京国子监乃宋最高学府,总国子,太学,广文,四门,律,书,算凡七学,除此外还增设医学,武学。学府内亭台楼阁房舍一应俱全,但学府内的学生却寥寥无几,诺大的书院,不足二百人。插班补缺,旁听者屡见不鲜。 人虽少,但胜在都是世家中品学兼优的贤良子弟,才学自不用说,礼仪规则都是自幼受教,尊师重道,不过也不乏顽劣之徒。 冬日寒冷本是休学的,皇帝嗜学,继位初便给自己定制了经筵时间,避开酷暑与严冬。不过因为明年开的恩科即将到临,国子监便从礼部与翰林院特调了几个直讲与教授过来。 赵静姝回东京不满一年,又居住在禁中,所以认识她的人不多,国子监没有女子入学一说,即便是王公贵女,不过皇帝若实在想让自己的女儿入学也不是可能的。 只不过这样一来太过招摇,不仅授课的老师变得拘谨,就连同窗的学生怕也是要恭恭敬敬的了。 皇帝的意思,杜贵妃就是不愿意也不敢如何,只得反复叮嘱着赵静姝要小心,毕竟书院里都是男子。 赵静姝做书生打扮,洗净脸上的粉黛的人变得格外清秀。 原本她就生得貌美,着这书生的长衫不失为一个美少年。 冬至几日的假期早就过去了,国子学已经在上课了,赵静姝本就晚去了几天,今日头一天上课她还迟到了。 国子监内只有杨亿与判监事知道她的身份,判监事原先给她安置了一座独立的别院,赵静姝觉得太特殊,拒绝了,于是将其安置在了上等官员子弟住的宿舍之中。一院两个房间,一个房间住一人,房间很大可以与侍从一起住。 分卷(43) 杜贵妃派给她的贴身宫女如今也做一个书生打扮为她的伴读。 千凝,你快帮我看看,头发正了没有? 宫女将赵静姝头上插歪的玉簪取下,重新插好,带上帽子,好了,姑娘我们走吧。 赵静姝与侍女千凝抱着今日要学的书一路飞奔在学府错综复杂的路上,如今换下红妆她便不再拘谨,边跑边笑着,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跑过了,没人管真是自在。 到了冬日,学府学生不足百人,有时候分堂讲课,若有德高望重的老师来讲课时,生徒们便全聚在一颗大槐树下听讲。 国子监太大了,足足跑了好久也没有找到书院入口,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了授课的讲室,她还入错了讲室。 对不起,学正,学生迟到了~赵静姝抱着书喘着大气抵在门口。 她是等老学正讲完话才进去的,只顾着焦急进去了,忘了看讲堂外面的门牌子。 学正正在教习贡举内可能会考到的诗书,被这个突然来的小生给惊了一下,你是谁的学生? 赵静姝挑起眉头,谁的学生? 哪里来的小少年,长得倒是白白嫩嫩的,我们这儿可都是明年参加省试的举子。 听课的学生里有人说道,惹来哄堂大笑。 赵静姝本想反驳,若新生入学第一天,讲堂是在甲一室。怕赵静姝不知道在哪儿,继续道:就在前头那颗槐树左边,离这儿不远,你出门左转一直走就是了。 赵静姝的怒火被这突然来的温和之言给浇灭了,只是那说话之人让她木讷,你... 我?少年呆愣愣的指着自己,细细瞧了瞧前头的身姿比较瘦弱的赵静姝,突然觉得他有些熟悉,我是不是见过你? 没有!赵静姝抱着书,朝学正躬身致歉后退出了讲室。 赵静姝走后学正继续教书,凡考试,皆有翰林院与礼部共同商讨出题,而审题看题都在于各翰林学士,学士皆是学识渊博之人,所喜好的文章风格也不一 少年身旁坐着的是李公武,四郎,你是识得那小生? 丁绍德十分犹豫的摇着头,很眼熟,但是说不上来。 老学正边说从讲室后面慢慢走至前,熟悉风格,投其所好只是为当时之应考 李公武继续翻看着自己书,劝你,今后最好不要去招惹她。 殿试中,官家问话前会有一道诗赋,对诗,填诗,作诗,殿试登第的进士都是为官的,所考诗赋也都与家国大事息息相关,你们翻到... 公武兄,认得他? 不认得。李公武摇头,但我见过! 公武兄说的这般神秘,他该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吧... 她... 李公武,由你来背诵杜少陵的《奉酬薛十二丈判官见赠》。老学正走到他们身前厉声道。 第53章 玉不琢何以成器 李公武侧头看着丁绍德, 瞪着眼珠子, 丁绍德则捂着嘴幸灾乐祸笑道,学生,洗耳恭听。 李公武盖书起身,忽忽峡中睡,悲风方一醒...自云帝里女...千秋一拭泪...吾闻聪明主,治国用轻刑...荣华贵少壮, 岂食楚江萍。全诗共六十句,他一字不漏无差错的背了出来。 李公武坐下后, 丁绍德打趣他,公武哥哥过目不忘, 泓佩服至极。 丁季泓, 你来说一下此诗全诗的意思。花白胡子老学正,怒睁着眼睛凝着他们二人。 丁教授, 学生也,洗耳恭听。 我...丁绍德踩了他一下, 你... 老学正大怒, 放肆,春闱在即,你二人却在此荒废度日,李公武你是仰仗自己天资聪颖吗?丁季泓是觉得身为大相公息子, 家中恩荫候补就不用学习了? 李公武羞愧的站起躬身,学生知错了。 丁绍德不为所动,李公武便用手肘推了推她, 她合起手躬身,学生知错,但学生若考不中,即使一生不为官也绝不会用家中候补名额。 丁绍德的话让讲堂其他学生哄笑了起来,因为在此之前,几乎无人看好她,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这些学生不过都是十七八的少年,家中父辈皆是朝官,自幼受资历老道的学究先生的教授,纵使不好学但那肚子里总会有些墨水的。 老学正在国子监教学多年,威望极高,眼光也十分厉害,成不成才,有没有才,他看一眼便知,丁绍德并非真的不学无术,像乐律这样极为复杂难懂的东西她能够在此年纪就有极高的造诣,已不是聪慧二字能够表她的了。 而且此人年纪轻轻便有这样深的城府,难道不是一个做官的好苗子? 至少老学正觉得,她该是生而在朝堂的,该是成为皇帝的心腹,你倒是硬气。 下堂后,你二人到槐树下顶书三刻,作为惩罚。 李公武为杨亿徒,颇受杨亿喜爱,杨亿与老学正交好,丁绍德没来之前,李公武可是国子监的表率,出身高贵,却为人宽和,与其他师兄弟相处的融洽,为各大老师称赞。 丁绍德刚来没几日,李公武就随着她一同受罚了。 槐树是一颗老树,树干宽广到要由十几人张臂环抱才能抱住,树下有一个圆形的讲坛,丁绍德与李公武便罚在此处顶书。 你不是比我这个老师还看好公武吗,怎的也舍得罚他了?杨亿今日来国子监巡查,一来便看到了槐树下围观的场面。 《孟子梁惠王下》中言:今有璞玉于此,虽万镒,必使玉人雕琢之。 杨亿笑了笑,玉不琢,不成器,这可是一块好玉啊! 从槐树空缝中杨亿看到了李公武身旁那个同样顶着书瘦弱的少年,惊讶的问道:他是... 杨亿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来了,老学正摸着花白胡子眯眼一笑,璞玉。 杨亿覆上自己的下巴,摸着那一小撮胡子,深邃的望着,璞玉吗? 槐树下来往的人很多,且旁边长廊内的讲堂是最近新生授课的第一堂教室。 这不是杨教授的弟子,李公武吗... 公武兄,你怎的...李公武的少年玩伴惊讶的上前搭话。 李公武顶着书,不能动,只能无奈的眨着眼睛。 今儿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贤弟居然也被老师罚了。也有些人落井下石。 旁边那个是谁,怎么从未见过? 国子监的学生,都是规矩的世家子弟,多是家规严厉不允外出的,因此很多人都不认识丁绍德,也没有见过她。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不过我说出来,肯定让你们大吃一惊。监生人群里有人故意卖弄玄虚。 这人是谁? 就是那东京最有名的混混,丁参政家的四郎,丁季泓。 他们不认识,但都听过其名,有些家中长辈教书时还会拿丁绍德出来做说教,告诫着族中子弟,莫要像丁四郎那般不学好,让家中蒙羞。 这人怎也可到国子监来读书? 大将军的儿子怎和这个混混到一起了? 少言几句吧,人家可是副相的息子,又有做殿帅的哥哥,是朝中大贵。 着长衫的监生们听罢言止,不过私下还是有些小声音在讨论着。 随着讲室旁水漏的水装了一半,竹筒倾倒,敲击在另外一块竹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堂课就结束了。 赵容,今日你迟到了,罚你抄《文苑英华》第二册 。 赵静姝站立桌子上嘟起嘴躬身道:是。 教授走后赵静姝翻开书,我的天呀,这第二册 是全诗。翻了翻后皱起眉头,这么多,我得抄到何时呀! 姑...千凝想了想如今她们的身份,于是改口,三郎君,这书还是您翁翁下令编纂的,主两万篇文章,教授只让您抄诗,算是罚得轻的了。 赵静姝抱起书,这还轻?不管了,咱们去抓几个字写的好的,心中想着该到哪里找倒霉鬼,我可不想真的一个人抄完。 千凝跟在她身后摸着头,可是...咱们人生地不熟的... 厚厚的诗集顶在头上使得他们不能做大幅度动作,都怪你,非要找我说话! 李公武睁开闭着的眼睛,一侧头,头顶的书差点掉了下来,赶忙用手扶着,怎的赖我了,明明是你...想了会儿,好像是自己先找丁绍德搭话的,我... 折四哥,你瞧那儿?讲堂长廊栏杆处,三五个少年围在一起,以一个身才略魁梧的少年为首,他们称呼他为折四哥。 除他之外,其他几个少年都长得俊美,其中一个亦如女子那般,看着弱不禁风。 折四卷身躺在栏杆旁,微眯着眼睛看着前面走过来的人,手指轻轻敲打着栏杆,楚腰纤细掌中轻。 折四身后站着那个白脸少年,如今正抚弄着他肩头上的发带,四郎可是看上了? 折四将自己铜黄的手搭上少年白皙纤细的手拍了拍,怎么,你吃醋了? 千凝,他们那么多人围在树底下是在看什么? 千凝踮起脚伸长脖子瞧了瞧,摇头道:人太多了,小底看不到。 怀揣着好奇,赵静姝往树底走去,却不知自己已经被几个人盯住了。 自魏晋来男风盛行,青楼中不仅有女娼妓,也有长得俏丽若女子的男娼,到如今东京城青楼遍布,男风达到前所未有的鼎盛,豢养娈童之事普遍,许多高官子弟纷纷效仿。虽也有相关的禁娼法令,但却没有真正的执行。 两位郎君长得这般俊俏,这是要去哪儿呀? 赵静姝被三两个少年堵住了去路,千凝见状将主子挡在身后,直挺着小身板,警惕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小公子不要害怕,我们都是好人~ 听着身后想起的阴阳怪气之声,赵静姝耸肩转身,你...是内侍...说话这般阴阳怪气的。 对于赵静姝错把他当成了净身的阉人,那少年的白脸瞬间涨红,你! 折四将少年拉扯到身后,握着扇子拱手道:我这小弟幼时伤了嗓子,才这般,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想与小郎君结交结交。 眼前的人虽然说的很有礼貌,可是赵静姝看着他打量着自己的眼神,就如一个老色鬼一般,她深思,莫不是被拆穿了身份? 我不想和你们结交,请你们让开。赵静姝准备绕开他们。 不识抬举!小子,你可知道你眼前的是谁!白脸少年不让路,叉腰抬手呵斥。 我管你是谁!赵静姝没好气道,觉得今日真是运气不佳。 在下乃云中折氏,名惟信,先父折御卿。 折家...赵静姝深皱起眉头。 千凝拉了拉赵静姝的袖子,俯耳压低声音道:三公子,折家是云中大族,也是和杨家齐名并列朝中的武将世家。 少年们见二人脸色突变,于是昂首蔑视了起来,怎么,怕了?怕了就... 赵静姝不想惹事生非,也不想惹到这种权臣的弟子,只是这些人实在让她厌恶,厉声道:让开! 哎,你别不识抬举...见说的没用,少年们便推搡着出手。 赵静姝将书堆给千凝,撸起了袖子,与这群出身仕宦的世家子弟扭打在了一块。 此番若是被她母亲杜氏瞧见,估计得训斥到次日天明。皇家礼仪下,少烈女,多是赵衿那种温婉贤淑,像赵静姝这般的,怕是也只有她自己了。 天性不喜权势争斗,但是性子烈,连道观十余年的清修都不能将她的性子磨平,何况是宫闱里嬷嬷半年的教导呢。 三五少年围拢,为表示君子作风,先只是由一个人出手,只不过貌似这些世家子弟的手只拿得动书本。 竟然被一个瘦弱的小少年给轻松打趴下了... 长廊就在槐树底下,打斗的动静声太大,将槐树下监生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有人议论有人喝彩,还有一些修养极高的子弟叹息摇头或者是去找教授。 李公武爱打抱不平,对这种欺负幼小之事最不能忍受,贤弟,那儿好像有人在打架,听着声音有点像折惟信。 丁绍德顶书打着哈莫不在意道:折四啊... 定是那折四在欺负人了!说罢将头顶的书拿下箭步冲了过去。 公武兄...丁绍德很是无奈,也只得放下书跟了上去。 嘴里念叨着,折四不是出了名的国子监霸主吗,管那么多作甚...挤进人群站定时丁绍德僵住。 走廊与栏杆上趴着两个叫苦的人,将门出身的折惟正与一个孱弱的少年动着手,仔细一看他竟然处于下风,再瞧仔细了那个少年,不正是今日那个迟到的新监生吗。 丁绍德越看越觉得眼熟,直到少年身上的佩玉因交手时掉落出来。 旁边蹲着查探伤情的人见老大折惟信快要打不过的样子,准备起身一起上。 折四,你莫要欺人太甚!丁绍德比李公武还要早开口。 闻这一声不算大的呵斥,折惟信停了手,栽在一个新生手里他极为不甘,于是将这不甘转移到了丁绍德身上。 他一向不喜丁绍德,多年前就不喜,如今来了国子监他的地盘便处处挤兑她。 哟,这不是我家三娘看上的丁四公子嘛?折惟信竖着眼睛,咬牙切齿。 东京城无论哪家公子都想迎回府的顾三娘,却偏偏只钟意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 折惟信的话一出,众人唏嘘不已。 原来顾氏,真与丁绍德有染!顾三娘与折家是表亲,折惟信的话在他们眼里,应是最可信的消息了。 分卷(44) 丁绍德拾起那块玉佩,拂去上面的灰尘,它虽质地一般,可也在这冬日暖阳照耀下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第54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 四合的小院里, 寒梅开的正盛。 咚咚咚咚 门窗被轻轻敲响颤动, 承接而来的是少年清润之声,赵...赵容贤弟,我能进来吗? 吱 开门的是千凝,望着憨厚的丁绍德捂嘴笑了笑,转头回禀,三公子, 是您同舍的丁季泓丁公子。 赵静姝将袖子放下,让他进来! 得了主人发话, 丁绍德这才敢入屋,只不过进去站在屏风后面犹豫了一番, 拘谨道:可方便我进来? 你都进来了, 方便不方便,你不知道吗? 额...丁绍德轻挑起眉头, 怎个身边的女子都爱说这种反问的话。 这是伤药,活络胫骨, 治瘀伤。她将两个白色的小瓷瓶轻轻放到榻上的矮几上。 丁绍德向后看了一眼千凝, 俯身道:我真见过你,你不记得了吗,冬至前在外城西的金水河畔。 赵静姝当然记得,眼前这个和师兄一样有清秀容貌的人, 但若她承认了,则等于告诉了他她是女扮男装进来的,城西, 什么城西,我没去过城西。赵静姝转身不去看丁绍德。 纵使换了装扮不曾一眼认出,但那块玉她记得尤为清楚,丁绍德将玉一起放上,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记得就行,你放心吧,我不会拆穿你的! 谁要你好心了!赵静姝见玉瞪着红了脸,傲娇道。 丁绍德摸着后脑勺,莫非这女子也是与那些人一样听说了自己的光荣事迹,不想与她交谈?放她进来只是因为刚刚她和李公武出手化解了先前的纠纷,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和那折惟信一般。折惟信仗势欺人,但是善伪装,且不会在东京街上这种引人注目的地方,国子监的世家子弟们就算知道的也不敢外传。 折家虽低调,但与杨家都是掌权的重臣,受皇帝所敬重。 入国子监时除了杜贵妃的嘱咐,还有皇帝的嘱咐,爹爹告诉她可多多留意国子监内有才学的世家子弟,也提到了丁家四子。 你会不会写字? 嗯?眼前人问的很奇怪,不会写字...我怎能来此读书... 丁绍德支吾说完后,一旁的千凝捂着嘴偷笑,也不知是笑谁。 赵静姝将一本书和一叠宣纸堆到他身前,眼珠打转,帮我抄诗,兴许我们还能交个朋友。 丁绍德瞪看着那本厚厚的《文苑英华二册》皱起了眉。 她们本都是女子,如今又都为监生,共处一室是无妨的,只是 这朋友交的也太辛苦了吧! 今日折惟信对丁绍德说的话让赵静姝充满了好奇,闺中趣事听多了,也好奇起了宫外红楼内的风流韵事,不禁问道:折惟信说的顾三娘,是何许人也? 我知道我知道!千凝握着墨笔举手道,她呀,可是丰乐楼的花魁,当年以一曲剑舞轰动京城,让各大文豪赞口不绝,说她是孤峰独秀有国之独秀之称。 千凝的话让赵静姝诧异的看着丁绍德,那折惟信说她钟意你?既是国之独秀,眼光岂会差。 握笔的手突然颤动,丁绍德盯着眼前僵了许久,我与她...只是知己。 只是知己吗?赵静姝不信,因为丁绍德此时给她的感觉是一种从心中发出来的无力与愧疚。 你可信,一眼定终生吗?丁绍德侧头看着她,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而她人之心,却不可以换心,亦如徐庶入曹营。我心不在你,自也不会爱你。 这么深沉的话,居然出自一个纨绔之口,这样的话,竟然直逼入赵静姝的内心,我用此心,却不能换你彼心,是不能换,也不敢换。 丁绍德自嘲一笑,低头喃喃自语道:这么说来,我倒是个不折不扣的负心人了。 丁绍德不知道,她的话同样深深刺痛了赵静姝。 也许,名声好的人,不一定就是正人君子,而那种被千万人指责唾弃的人,或许也有他的苦衷,或许并没有那么怀。 书桌旁盏灯内的白烛慢慢变矮,烛油胀满灯芯向外溢出,干凝。灯烛散发的火光照亮着整个房间,千凝与丁绍德一同抄着诗书。 赵静姝卧在榻上昏昏欲睡。 她将兔毫笔轻轻搁至在快要干涸的砚台,小心翼翼的起身,却发现千凝坐住了自己的衣角。 丁绍德扭头看着,难不成我要断袖了?遂轻柔的将衣服拉了出来,再从衣架上拿了两件厚厚的披风给赵静姝盖上。 人睡着了,她才敢仔细看她,明明就是你! 将衣服轻轻盖至她身上时,丁绍德杨起了嘴角,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笑容,你们这般没有防备,就不怕我我是坏人吗。 血脉相连的兄弟竟不如一个只认识了一天的女子。 思及此,她轻轻皱着不算浓的眉毛,小丫头的纯真,又该需要怎样的大人物来保护呢! 她摇着头,这不是她该考虑的,重回到座上继续抄书,犯了咳嗽她也是强忍着,怕惊醒榻上熟睡的两位姑娘。灯烛慢慢燃尽,沾湿的砚台再次干涸,窗外天边漆黑的夜也逐渐被白日划破。 碧瓦之上林立的大公鸡扯开嗓子鸣叫。 赵静姝从榻上起身,伸着懒腰,厚厚的披风从身上滑落,半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我怎么睡着了...慌忙看了看自己,除了多了一件盖着的披风并无异样,遂松了口气。 抬头时,看见桌上趴着两个人。 厚厚一叠宣纸抄满了诗词,她拿起其中一张,虽不是很大气,但秀外慧中,果然,人长得秀气,字也是的他们说的字如其人,可你,很不一样啊! 丁绍德写的字秀气,不如她自己的洒脱,不过教授没见过赵静姝的字,她因此拿着丁绍德代抄的字蒙混过了关。 由于李公武的出头,折惟信不敢在明面骚扰赵静姝。 没能得到垂涎的人,折惟信心中很是不甘。 四郎看上的那人叫赵容,跟着的书童叫赵千凝,是洛阳人,好像无父无母,是杨内翰推荐来读书的。书生说着自己私下打探的消息。 折惟信深眯着眼睛。 四郎可是怕了那个李公武? 笑话!折惟信愤怒的拍着桌子,我会怕他? 同是将门出身,但是折惟信每次都打不过李公武,而李家门庭显耀,他是不敢暗地里耍花招的,输的次数多了,他怕丢了脸面,每次都刻意避开。 等我做了官,有他好看的!他知道,李公武今年也是递了状投,不论出身,就说当今的朝堂,皆是武将世家,但云中折家势大要比李家兴盛。 丁绍德与赵静姝走得近了,更让折惟信憎恨,还有那丁绍德,不过区区一个庶子!幽暗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人吞噬。 冬日接连着几个大日子,冬至过后是除夕,除夕一过便是元旦,元旦举行大朝会,天下十五路,九州四海来朝。 大朝会之后过半个月便是元宵,接着就要举行贡举。礼部贡举设进士,九经,五经,开元礼,三史,三礼,三传,学究,明经等科,但历朝皆只侧重进士一科,故天下士子趋之若鹙。 《论语》《春秋》礼记》弃置桌边,这些是她少时背的滚瓜烂熟的,恰恰好进士科考这些。 李少怀捧着《国策》时务策五道,观唐时科举,以儒家与史相结合作论... 官家虽好道,但儒家终是国教,你想提名金榜,就不能意气用事。她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递给李少怀。 诸子百家,不管哪家,皆有利弊,只有权衡利弊,取长补短用之方才长久,秦以法夺天下,天下定仍以法治天下,焚书坑儒,梁木倾倒便使得巨屋塌陷,又如当今重文轻武,致使雍熙北伐惨败,不仅燕云十六州未能收回,且使得杨业老将军绝食而死。满腔怒火,已无心于茶。 就知道李少怀一旦有入仕之心就不会安于现状,晏璟将茶杯稳稳放下,直视着她,所以呢? 你想收复燕云十六州? 她将桌上的茶具推至一边,摊开了一张羊皮卷,燕云十六州皆为险要之地,乃我中原北部的屏障,失去这一屏障,意味着门户大开,使我整个中原都裸露在他族的铁骑下。 自高粱河一战宋军惨败后,败的不仅战争,更是人心,燕云百姓的心。想要收复,谈何容易! 不试一试,如何知道?李少怀注视着地图上的东京城,□□裸露在了契丹版图之下。 你,看到了什么?晏璟看着她有所思的样子,神凝,眼中生有惶恐。 若不收回北方,契丹人的铁骑终会有一日踏入东京,我看到了...东京的沦陷。 突然,李少怀失真一笑,东京城破,宋亡,我应该高兴才对! 李少怀沉着呼吸,颤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这句话,以及李少怀伤秋之心,让晏璟不禁替她深深担忧起来,这些陈年往事,皆化作古,当初李刺史将你送入长春观只是希望你能平安的成长,师父不让你入仕,不让你来东京,就是怕你执念太深。 东京只是一座城,皇宫也只是一座宫殿,任时间流逝他都不会变动,可以阻止李少怀入城,却阻止不了城内的人出来。 如今,困住你的不是执念了。 困住她的是爱恨交织的矛盾,这比执念更令人痛苦,开宝八年二月,宋师攻克金陵关城,三月,吴越逼进常州,六月会师灭南唐外援,同月围金陵,昼夜攻城,致使金陵尸横遍野,十二月冬,金陵失守。 当年,祖父欲求和以缓金陵百姓安危,赵光义说的便是这句话!寒冷的风从独开的东窗吹来,将她额前的几根发丝吹乱,凌乱下的眸子里,泪光闪烁,三十年的今日,是金陵城破,南唐国灭之时。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李少怀皱起眉冷笑,笑得让人发凉,渐渐笑止,闪动着眸光,这句话真是 你...与你父亲太像了!情深不寿,多愁之人亦是。 金陵城破已隔三十年李少怀尚且不能走出来,那么她的父亲呢,南唐太子李仲寓幼年丧母,弱冠之年丧父,其壮年时嫡子李正言早猝。 至道二年李仲寓在郢州猝亡,江南百姓闻后父老皆巷哭,后主嗣续殄绝,遗民犹为之兴悼云。 李少怀似乎重走了一遍父亲的路,幼年丧生母,少年丧父。只是她的处境比父亲要好太多,不用寄人篱下,不用整日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 晏璟想起了师祖扶摇子的预言,她可是你的良药呢! 早逝的命劫,不是因为她有这个劫难,或许扶摇子早就知道,这个孩子一出生就背负着国仇家恨,若顺利长成,待到懂得情感之时,会被这些触及内心之事所伤。 对于内心积郁的人,解心之人才是良药呀。 晏璟走至窗边,连那风都停住了脚步。 扶摇子于十余年前在石室仙逝,生前爱极了晏璟这个徒孙,认为她将来会像极自己,于是亲赐道号,选自屈原《国殇》中的一句,终刚强兮不可凌。 或许又因她是介于对弈人中间的提点之人,所以她比谁都看得透彻。 第55章 一梦千年醒时空 除了寒食节, 冬至, 元宵规定的七日假外,国子监在除夕之前也会放数日的假,假后便要为年春前的贡举做准备。 咚咚 四合院里的门窗如往常一样被人敲响。 容公子,四公子约您到国子学的藏书楼见面。敲门的喊话人是李公武与丁绍德身边的玩伴。 国子监内藏书阁很多,有放书的楼阁,也有供人看书的书房。 千凝刚刚出去了, 赵静姝怕她回来没见到人会着急,于是留了一张纸条。 在过不久就是正月初一的大朝会了~一年一度的大朝会, 李公武极为期待今年。 公武哥哥今年取字,按例也是可以入宫参加的吧?大朝会后的礼宴高官可携家眷参加。 李公武点点头, 幼时祖父尚在, 曾被他抱于膝上观赏过大朝会的场面。 大朝会啊...丁绍德凝着一双深邃的眸子,突然怔问道:惟温呢? 今日晌午过后就不见他了, 想是有事去了吧。李公武与光禄少卿沈继宗之子惟温住同院,三人交情甚好。 沈继宗乃太.祖时期宰相沈伦之子, 沈继宗有三子一女, 沈惟温为嫡长子。 平常他总是不离你半步的...丁绍德皱着眉,突觉得事情不对,最近折惟信倒是意外安分了。 好像是折老夫人一同训话了折杨两家,特赶在了新年之前。 即便如此, 可那折四也并非是个懂进退之人。 折御卿英年早逝,留下四子,当时的折惟信还十分年幼, 年幼丧父,折家几个兄长以及当家的主母便溺爱他,就连一向公正的折老夫人也对这个外甥格外宠爱,以至于养成了他娇纵的性子。 说及此,惟温前几日惹到了折四,不过折四居然没对他发火 就在李公武说话的同时,沈惟温回来了。 沈惟温人如其名,为人温厚,虽为名门之后但却无折惟信那般娇纵跋扈。 来人神色有些慌张,眼里无神,又似刻意躲避着什么,内疚藏于心,自责露于眸。 丁绍德从这慌张里预感不妙,可是折四唤你去了?他可是对你做什么了? 沈惟温只是摇头不作声。 惟温,你好歹也是沈相公嫡孙,怎能如此畏畏缩缩?李公武见不惯他唯唯诺诺的样子。 沈家不似当年沈伦为相时昌盛,而折杨两家联姻使之成为军事上的第一大家族,折家军与杨家军的名声,海外皆闻。 季泓!沈惟温突然放声大哭。 分卷(45) 丁绍德忽然明白了什么,呵斥道:折惟信是不是去找赵容了?只是厉声问及,也没有等沈惟温回答,拔腿就跑。 箭步回到自己的四合院里,丁绍德破开隔壁的房门,小容 入内时趴在桌子上的千凝揉了揉眼睛,她从下午睡至如今天色都黑了,见着丁绍德颇为惊讶,哎?丁季泓,我家郎君不是找你去了吗? 找我? 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回来,发现郎君不在,留了一个纸条,说是和四郎有约,让我不用去寻 四郎,四郎,哪个四郎,天底下这么多四郎,你家郎君笨,你也笨吗?丁绍德凝紧着自己的眉头,可有说去哪儿吗? 是说藏书阁! 丁绍德垂手跺着脚,哎呀! 咬着牙关扭头飞奔。 跑到院口时撞到了李公武,丁绍德倒退两步,怒瞪李公武身后的沈惟温,天底下哪有这般巧的事,知我丁四郎常去藏书阁的你沈惟温! 沈惟温懦弱的低下了头,李公武看着一怒一怯的两个人,这到底是怎么了? 哎!你问他!她不敢再耽误下去,没给李公武解释就又提着步子匆匆跑了。 知折惟信为人的人,国子监之中莫若丁绍德。 藏书楼一共有好几座,若每一座每一个房间寻找,怕是一夜也找不完。 来国子监也有数日,藏书楼是她来得最多最熟悉的地方,脑中不断思索着折四的行事做派,思考着哪儿是最为可能的地方。 人少,隐蔽丁绍德侧动着耳朵,朝西英阁奔去。 李公武看着丁绍德怒气冲冲的跑走,转而问道沈惟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沈惟温瘫软到地上,痛哭流涕道:折惟信不仅好女色,也好男风,他看上了季泓院里的那个赵容! 赵容只与季泓交好,他便逼迫于我以季泓的名义将赵容约出去! 逼迫你,你堂堂一个光禄卿的长子,如何要怕他呀? 我他说,若我不应,便到我家向四娘提亲 沈惟温两个弟弟一个幼妹,沈四娘今年才不过十一岁,因腐书网的名门之后,出落的大方,已有不少世家欲有联姻之意。 这个畜生!李公武生怒的同时还想起了赵容,坏了,坏了! 你这个呆瓜,你晓不晓得,你这般的软弱,不但保护不了你家四娘,还会连累你整个沈家! 从犯也是犯,犯到了这天下主人的头上去了,他岂能不替沈惟温担忧。 沈惟温哭止,惶恐问,这 折惟信这厮不知天高地厚,哎呀!李公武扭紧英眉,朝着丁绍德去的方向追去。 国子监幽暗的石子路上飞奔着一个少年,石柱灯的灯罩上面都布着满雾气。 寒风凛冽,少年的鼻头都被冻得通红。 太阳下山了,天色越来越暗,临了,夜幕悄然而至,冬阳带来的温暖也消失殆尽,随之而来的是冬夜里刺骨的寒冷。 木制的台阶被踏得极响,蠕动着干裂的朱唇,她猛的推开书阁的房门。 刚入门,她便感到一阵晕厥,幼年中毒,以毒攻毒才得以解毒,如今尽管这些烟雾已经消散的差不多,敏感如她,恐惧如她,心慌如她,捂着自己的嘴,一刻也不敢停,一刻也不敢回头。 书阁偌大,书柜错落,期间还有供阅览的小房间,她一路寻找着,焦急,害怕,从光明走向黑暗,从宽敞走向狭隘,压迫的不仅是呼吸,也是恐慌所致的神经。 阴暗的房间里透着寒冷的月光,内房的火烛被人吹灭,闯入房间的人露着洁白的牙齿。 似是露齿的淫.笑,又是得意的狂笑,通过微弱的月光,被堵塞着嘴的人看到了他眼里暴露无疑的兽性。 我就就知道,你不是男人!阅人无数,赏花这方面折惟信比丁绍德在行得多了。 迷烟里有让人短暂失去内力的药物,药效能让她安分一段时间,此时赵静姝越是挣扎,便越是无力。 初入东京看到的灯火阑珊下尽是人心的贪婪与万千丑态,入了禁中则是那朱红深墙下难以窥测的丑陋人心,以及那一张张如花的皮囊之下藏尽阴谋诡计。 她想逃离,想逃,可是她生来就该注定在红墙内,若不是那些阿谀之人胡乱测她的命,许她连之前十余年的安乐都不会有。 她想到了这个读书人来的地方,能够远离红墙,远离心机可如今她才明白,原来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恶。 当眼前人用丑陋的眼神看她时,她是心如死灰的,不敢去想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也许她还会有命活着,可活着之后呢,就算能将他千刀万剐,还有什么用呢? 她想到了死,可是如今她连去死的力气都没有。 房门被一道道破开,里面全是陈旧的藏书,丁绍德碰了一鼻子灰,脸色煞白难堪极了。 她撑着腰,喘气不过来,脚步却始终不敢停下。 藏书楼有很多层,天越来越黑,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如她的心跳一般。 国子监在外城与五岳观相连,离皇宫相距较远,城西北京郊宅地往下是区别与宫内的大金明池,池子北是琼林苑,为皇家的别苑,金明池附近常有禁军操练。 这些顶着冬日寒风操练以及巡逻的禁军,不少是折家军,杨家守宋辽边境,杨家守西夏边境,如今天下太平,各国贸易往来。 金水河从西郊一分为二,往南注入金水河,往东流入东京城注入大内后苑的鱼池,临近大朝会,连一向纤尘不染的移情殿都添置了一些彩绸变得喜庆了些。 这些时日困于禁中不能出宫,她总爱到后苑旁的移清殿来问道。 月光透过纸窗洒在明亮的地板上,赵宛如静静注视着眼前双手合在腹前的女子,安静而祥和。 静女其姝,倒是很适用于小娘娘。赵宛如眨着柔和的眼睛,攒着手中先前李舒赠她的红梅帕子,娴静姑娘好容颜,送我一枝红彤管。鲜红彤管有光彩,爱它颜色真鲜艳。郊野采荑送给我,荑草美好又珍异。不是荑草长得美,美人相赠厚情意。 便是她这般娴好容颜,惹来人妒,招来祸患。天命如此,造化弄人,赵宛如心中五味杂陈,矛盾也困于她心。 李舒也不将眼睛睁开,闭着心平气和道:花虽鲜艳,可也只是一时,昙花一现后... 昙花一现后,她会存于欣赏人的心中。 李舒言止忽顿,缓缓睁开温和的眸子,即使睁眸子也只是静静滞住。 宸妃娘子,宛如最近晚上睡觉时总也睡不好,时常有梦,可又不知梦了什么,梦醒时心中只剩一片空白,白则荒凉。 晓人性,我不及师父,通人心,后辈之中以长春的凌虚最有天资。 赵宛如渴求答案的目光真切,李舒摇着头,你在乎的东西太多了。 温和眸子里的少女才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正如那迎着朝露盛开的花一般,这样,不累么? 如果让小娘娘您做一个选择,一念之差,死亡与痛苦,您会怎么选? 赵宛如的话猛然的触痛了李舒原本平静的心,这颗心已静躺多年不曾触动,充满神色的眸子瞬间黯然,选择么... 我会选死亡,可我不会去死! 因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爱不了她,护不了她。莹莹双眸闪烁着,苦尽总会甘来! 张庆急匆匆站定偏殿门口,姑娘,国子监出事了! 第56章 山河图的一缕光 李公武呵斥着沈惟温擦干净眼泪, 随着一同去找丁绍德了。 紧赶慢赶, 沈惟温跟随着他的步伐,生来就只会提笔诗书的他跑的有些吃力,你们都这般着急那赵容? 连李公武都这般紧张的人,沈惟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姓赵,莫不是赵氏皇族的人? 天下姓赵的人有很多, 不单单只有赵氏皇族,而且赵静姝来读书的时候并没有特殊化, 也就没有人起疑心。 她是官家的女儿! 沈惟温以为赵容是哪个王爷国公的息子,却没有想到赵容是个女子, 更没有想到她是皇帝的女儿。 官家!沈惟温跑着跑着腿突然一软, 两眼一抹黑,栽倒在地。 丁绍德幼时的毒造成她无缘武学, 而折惟信出身将门,又以赵静姝相要挟, 丁绍德只得想办法拖延时间等李公武找到。 恶贼行窃的时候遇到了人, 自然是恼羞成怒的,何况这是采花的贼,眼看自己将要如愿以偿,突然冒出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偏偏这个家伙还是他最为讨厌的人。 折惟信先前饮了些酒,心中极其怨恨,以前忌惮着丁绍德是副相之子, 只敢暗中排挤打压着她,今日坏了他好事,新账旧账便都要一起算了。 啧啧啧,原来你们早就相好了?折惟信鄙夷的看着丁绍德,你们这对狗男女! 房门破开的一瞬间,房外烛光照进,赵静姝被死死的捆绑在椅子上,如今就是恢复了力气也挣脱不了,死寂的眼睛里印着丁绍德瘦弱的身影,眼珠随着她的脑袋轻轻转动,好似在说让他走。 丁绍德睁眼看着微弱烛光下,女子绝望的眼神,笃定心中,上前一步,你要做什么? 折惟信见她不跑,又十分紧张的样子,回头看了一眼赵静姝,颤身一笑,真情,假意,用你的命一试便知。 折惟信的手托起赵静姝的下颚,锋利的匕首游走在她白皙的脖颈间,丁绍德见状走上前慌忙吼道,住手! 停住!折惟信眼睛里充满戏虐,侧眼看着丁绍德。 丁绍德伸手顿住脚步。 你不是在乎她吗?折惟信将手放下,毫不担心的将匕首扔到丁绍德脚前。 既然你不想她有事,就让我看看你的真心! 匕首滑碰到了丁绍德的鞋子,轻轻的触碰,颤动着她整个人,整颗心。 随后被她颤巍的拾起,锋利的匕首在烛火下发着光,丁绍德睁着发亮的眸子看着眼前的锋芒。 折惟信早就想她死了,只是一直不敢罢了,今日得此机会他岂会放过,怎么,怕了? 丁绍德颤笑一声,终究是活不过,三十岁吗。 你若是怕... 好!丁绍德抬头睁大眼睛道。 或许唯有见血,折惟信才会感到后怕,感到事态的严重,她不知道自己死后折惟信会不会杀人灭口,将赵容也一起杀害。 又要赌吗。 赌,他不喜欢赌,却无时无刻不在赌,她不想赌这些看不到结果的事情,折四你记住,我与三娘的事情你最清楚,我死了,三娘不会不知道原因的,但我今日把话放这,请阿容姑娘作证,我丁季泓是自愿去死,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赵静姝就像要咬断堵塞在嘴中的绢布一样,睁着血红的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烛光下散发着寒芒的匕首从白衣出入的一刹那染满了鲜红的血,我曾活在不见天日的地狱里,却也曾见过最温暖的太阳,与野兽夺食,却也有傲骨铮铮。她眼里仿佛真的有太阳,灼灼目光闪烁着。 匕首掉落在木制的地板上,上面的鲜血溅到了靴子以及桌角上,读书人所穿的素色长衫被一泊红色渲染开,顺着颜色最深处,刺眼的鲜红一滴滴往下落至地板。 阿容...她才想起来,山河图中还缺少一的缕阳光,因赵静姝的出现,山河才得以入画,初见时,如划破黑暗的明日,笑着才好看! 泉涌的鲜血从她指缝中不断流出,四肢再无力气支撑她。 季泓!李公武箭步飞奔闯入,却看到了丁绍德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被捆在椅子上的赵静姝,失神的双目泪流满面。 李公武怒睁着眼睛,你这厮!气急败坏的冲过去揍了折惟信一拳。 而折惟信此时还愣在刚刚丁绍德倒下前的那一幕,他不敢信自己所见,这世间怎会有这样蠢的人,甘愿为了她人去死,为了一个女子去死。 李公武没有忘记地上的丁绍德,但还是拿着布满鲜血的匕首先替赵静姝松绑,臣救驾来迟,望公主恕罪! 李公武颤抖着扑跪下来。 折惟信趴在地上,翻手之间碰到了丁绍德身旁的血迹,他望着自己沾满了鲜血的手,心中生起了一丝惶恐,公主? 已感受不到四肢温度的丁绍德,原本是放心不下折四会对赵容胡来,于是强撑着,在听到李公武跪下的喊话后,她觉得自己幻听了,觉得自己应该是死了吧。 赵静姝从椅子上起身,药效渐渐消失,她催动着内力站在折惟信身前,怒视他一眼后没做其他,而是将躺在血泊中的丁绍德横抱起。 这事惊动了判监事,沈惟温自首,将判监事找来了。 进士出身,读了一辈子书的判监事领着几个教授跪在了赵静姝跟前。 恰好挡了她出去的路,滚开! 国子监乃国之学府,里面的老师,教授,判监事,却因为惧怕而纵容学子为非作歹,也让赵静姝明白了。 逃避不了的东西,就用强逼来解决吧! 两个字将老判监吓得一哆嗦,忙的朝旁边挪了挪,俯首趴在地上的折惟信颤抖着身体,在这呼口热气都能冻僵的冬日,折惟信出了一背的汗,脑中一片空白。 公主是天子的女儿,是君,绑架她便是谋反,天下罪责有三,谋反之罪最为严重,天下可诛。 摊上弑君谋反之罪,他可还有活路?折家可还有活路,如今天下太平,不是战时皇帝需要仰仗武将,折家也不似后周的柴家是中原前朝宗主之国,有丹书铁劵免死。 折家原先只是云中的一个小王族,仕于周,后归顺宋,是宋臣。 赵静姝不愿舍丁点时间去教训折惟信这种恶心的人,因为丁四的命危在旦夕,折四的事情有的是时间处理。 将丁绍德抱起来的时候,赵静姝是诧异的,一个男人,怎会如此之轻?虽是少年,可怎会比女子还要轻。 千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跑到她身前见如此场面,哭喊道:姑娘! 分卷(46) 还没等千凝自责,赵静姝命令道:快去叫太医! 叫张则茂!她添道。 被抱起来的一瞬间,像感受到了冬阳的温暖,她才明白,自己没有死,不要~她的伤在胸口往下的位置,若是请宫中那些老太医,恐怕要暴露她的身份,马行街有个孙记药铺,找孙大夫!她强撑着力气,她还活着是真的,但痛也是真实的,公主不公主的,她已经没有功夫再去想。 赵静姝在道观中清修十余年,听师父教诲,在一旁学师父替人摸骨看像,她也知道男女的骨像是不一样的。 粗心之人可能不会察觉,但是丁绍德拒绝太医治伤,赵静姝心中便有了猜测。 不管怎么样,张则茂是被叫过去了,惊动了大内,马行街的孙大夫也被请到了国子监。 此消息很快由殿中省的内侍传到赵恒耳中。 临近大朝会,各国来朝,是非常之期,出了这样的事,皇帝为之震怒。 国子监被禁军所围,乱成一锅粥。城东的折宅也被禁军所围,折家上下人心惶惶。 被绑的是三公主,被伤的是参知政事之子丁绍德。折家,估计有难了。张庆紧跟着快步出去的赵宛如。 折家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差池!赵宛如扭着眉头,折家其他人呢? 折惟信入狱,折家被围,折惟昌应该已经从兴州赶回了。 赵宛如深思着,你去将此消息全权压下,不过要让丁谓知晓,另外喊王丞相来见我。 是。 张庆走后片刻,赵宛如在外朝的集英殿见了王旦。 此刻国子监内,判监事守候在院外,脸色煞白。各直讲与监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日国子监便要放年假,如今却被禁军包围不得出入,不明所以的世家子弟们紧张之余又叹着倒霉。 张则茂被叫过来,但只是在门外等候,赵静姝不知道这个孙大夫是何人。 屏退所有人后,她放心不下,于是自己守在了房内。 小德这伤,老朽不便处理,您?慈眉善目的老先生看着赵静姝。 他这般称呼,和不便的说辞想必是知道丁绍德的身份,赵静姝得以放心,先生您只要告诉我如何做,我来! 老先生点头,有劳了。 丁绍文率禁军围折家,皇帝气得只差亲自从大内出去了。 禁军将两处地方围了一夜,直到次日天亮,国子监的课都停了。 朝堂上,以副相丁谓为首的御史台各官员联名上书弹劾折家。 折子上写满了一本的罪行,其中一条谋逆之罪便可以查抄折家满门。 折惟信绑了公主,已是不公的事实,折家罪责难逃。 除弹劾之外,同平章事王旦与枢密院院使及各翰林学士力保折家。 一个要强拆一个要力保,朝堂之上争执不休,而皇帝的怒火直接导致退朝。 既没说要放折家,也没说要治罪。 禁中的风声很紧,事关皇家,官员们即便知道实情也不敢胡乱言语。 折惟昌从兴州连夜赶回,快马入城,衣服未换,丢了配剑,脱了头盔,头发凌乱的跪在垂拱殿前。 折家一向行事低调,深受皇帝信任器重。 一些中立的官员纷纷摇头,他们觉得这次的事,连王旦和枢密院这么多人上书都没有用,副相铁了心要治罪,看来折家应该是到尽头了。 赵宛如最清楚皇帝的心性,一来是他如此器重的折家居然做出这种事,二来杜贵妃在他耳边梨花带雨的哭喊求公道。 杜氏委屈的哭声,能让人铁石心软!赵宛如上一世就见识过了。 这让皇帝十分纠结,夹在中间,他是想治罪的,可又觉得不妥当。 多年前折御卿带病出征,战死沙场,年仅三十七岁,太宗痛心疾首,以长子折惟正继任,折惟正患疾,遂由折惟昌代替。 咸平二年,李继迁勾结河西黄女族反叛,折惟昌的叔叔折海超与堂弟皆阵亡,折惟昌平乱。 景德元年攻破敌寨,十月,辽军伐宋,折惟昌率部自火山攻辽朔州界,攻破大浪水寨,生擒数百人。 曾叱咤风云英姿飒爽的年轻将军,如今面瘦枯黄头发凌乱的跪在殿前。 赵宛如走近,在他身旁停下,折将军。 折惟昌已经跪了大半天,见赵宛如过来扣首道:罪臣叩见惠宁公主! 他像苍老了几十岁的人一般,赵宛如看着心有不忍,折将军是大宋的功臣,折家为我赵氏出生入死,请将军放心,官家并非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 言罢,赵宛如入了殿,王旦与众臣求情给折家点燃了希望之火,而赵宛如则要加大这把火。 她要保折家。 官家,惠宁公主来了。周怀政小声道。 赵宛如入内,见地上撒了一地的折子,御史台的,翰林院的,昭文馆,集贤殿等多位大臣的联名奏章。 赵宛如拾起御史台中丞写的折子,看了一眼后折起,轻笑了笑,外省那些大臣怎又惹爹爹生这么大的气。 别提他们,一个个都只会张嘴说话! 殿内的宫人随周怀政一一退下。 此时只剩父女二人,赵宛如走近,替父亲捏着肩膀,昨夜的事,女儿也听说了。 赵恒沉呼了一口气,折惟正温厚,折惟昌忠正,折惟忠机敏,你说折惟信怎就 女儿有一言。 你说! 折家在云中声望极高,且自折御勋归顺之后,折家衷心为国,折家将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的能将甚多,若为此事治罪,九泉之下,英灵难以安息。折御卿之死,翁翁痛心疾首,折惟昌兄弟几人的将才爹爹您也是亲眼目睹,这天下可还有几个世家子弟十几岁上战场就能如折惟昌这般的? 赵宛如的话,莫要因小失大,字字句句都在关键,也都戳中了皇帝的心思。 且大朝会在即,各国使臣都在看着大宋。而最有用的,是这句话。 真正的意思是,皇帝的脸,大于天,大宋的安稳,重于一切。 赵恒登时醒悟,窃喜道:元贞要是个男儿,该有多好! 折惟昌不知道惠宁公主和皇帝说了什么,但是他知道一定是公主替折家求了情。这天底下能说动皇帝的人,就只有皇后与惠宁公主赵宛如。 围了一夜的禁军,在次日下午时分撤去,折惟信从狱释放,皇帝下了斥诏。 只说是折惟信差点误伤三公主赵静姝,不过念其不知情,不知者不怪,以及念在折家往日的功劳上,开恩将他放回,取消其入仕的资格。 以此展现天子仁德的胸襟,以及赵氏皇族对有功之臣的宽厚。 第57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 赵静姝以前跟随师父下山也见过师父给人处理伤口, 她强装镇定, 汇报伤口情势后按着老先生的吩咐清理伤口,生疏,紧张,都让她神经紧绷着。 因为力度的把控不好,时不时可听见丁绍德因为痛楚而发出的低吟。 刀子入肉的伤口触目惊心,不过更令她震惊的还是丁绍德身上的旧伤, 白皙的女子之身,身上除了新增的伤口, 还有几道刺眼的疤痕。 思及丁绍德之前的话,赵静姝喃喃着, 太阳吗... 至夜深, 再至次日天亮,赵静姝忙了一夜, 忙出了一头汗水。老先生把脉之后松了一口气,所幸未伤及要害, 以及, 小德想要活下去的意念真是令人吃惊。 老先生,您很熟悉她吗? 我与她母亲是表亲,她是个命苦的之人。老先生细细打量着赵静姝,白眉倒勾起, 不知是忧还是喜,您是公主,您如今又知晓了她的秘密, 她的生死,皆在您的一念之间。 我既叫先生过来救治,又亲力而为,自然不会害她。她不曾有过害人之心,且丁绍德于她有救命之恩,恩将仇报之事她如何做得出。 孙大夫走后,房内只剩下两个人,活在黑暗中,恐惧下,常担惊受怕导致丁绍德对外界环境异常敏感,意识强迫她从昏迷中醒来。 丁绍德无力的侧着头,微睁的眼睛看着赵静姝滞住,她还没死,公主? 你...赵静姝咬着字,为什么要以男子身份欺骗世人... 眼前的人,眼里充满着不解,也充满着天真,为了活命。 赵静姝忽怔,既是为了活下去,那你又为何要舍命救我...丁绍德刚开口的质疑,说明她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 以不知何时会死的贱命,换一个活在阳光下的笑容,不好吗? 赵静姝凝滞,可我,也快要见不到太阳了。 皇帝派亲王诸宫使李神福接赵静姝回宫,斥责了折家,但是未降罪。 内侍省的人来接赵静姝,赵静姝则将他们骂了回去,不知者不怪?赵静姝心冷的颤笑,非要等我死了,才会治折惟信的罪吗? 四合的院子里跪着一班内侍与宫人,赵静姝问及李神福才得知皇帝仁德的裁决。 李神福和周怀政一样是皇帝的宠臣,只不过李神福原先是太宗的内臣,随太宗出征深入战场,深受太宗信任。赵恒登基后宠爱更甚,特赐其一座皇城边的府邸,如今周怀政在入内省皇帝身边当差,李神福则在内侍省任职。 李神福躬着身子站在赵静姝身边,官家说大朝会在即,不宜张扬,知公主您委屈,故而让臣传话,今年朝贡皆已经送往了钦明殿。李神福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姑娘,此事官家是生了大气的,只是云中的折家,即便是贵为皇帝的官家,处置起来也是要慎之又慎的。 云中折家,这些千凝之前就和赵静姝说过了。 丁绍德都差点死了,就只革了折惟信的功名?赵静姝对大内失望透顶,心中极为难过,早知道,我之前就该一掌劈死他!虽不杀生,可要除恶,除恶务尽。 皇帝力排众议,将此事压了下来,折家虽得以安然,但也因丁绍德一事得罪了丁家。 就算丁绍德在怎么不被丁谓看重,但毕竟是他儿子,父子同体,也是丢的他的颜面。这口气,一向睚眦必报的丁谓如何忍得下去。 集英殿平常不用时很少会有人来,赵宛如在此等人向她谢恩。 您就这么放过折惟信了?张庆觉得这不像是赵宛如的作风,况且受辱之人还是她的妹妹。 赵宛如冷冷一笑,我保的只是折家罢了! 姑娘,折刺史来了。秋画快步上前通传道。 张庆与云烟秋画朝折惟昌作礼后退至远处侯着。 折将军,这几日可安好? 噗通一声,折惟昌跪在了赵宛如跟前,公主救我全族之恩,臣无以为报。 太.祖有训,不杀士大夫,而御史台的弹劾,历来受重视,折家不在士大夫之列,折家兄弟几人皆是受荫补为官,唯一一个有功名的还是祸首折惟信。 折惟信之行,牵一发而动全身,朝中党派争斗由来已久,想挤走折氏的人也不少,如今他们便是算计着,以折惟信之事要将折氏重挫。 在折惟昌求见惠宁公主之前,王旦找过他,提点过他。 将军这是做什么?赵宛如连忙将他扶起,笑道:我都说了,官家他不会那么不明白事理的,折家几代人守御边疆,为国为民,大宋的天下不能少了折家。 赵宛如的话里,似乎有话,折惟昌不敢眨眼的试问着,还请公主,指点。 赵宛如走至栅栏旁俯视着集英殿庭院内的老树,将军您看,那树坏了枝干,若害怕蔓延全身的话,砍了它的枝干不就好了吗,或许它会比以往生长的更茂盛,又何必连根拔起呢,您说是吧? 折惟昌千里迢迢奔回,就是要保折家,满朝大臣都要治罪折家,皇帝力排众议,折家才得以安然,痛定思痛,折惟昌躬身抱拳,闭眼道:多谢公主提点,惟昌代折家满门,折惟昌再次跪伏,叩谢公主大恩。 赵宛如没有再次扶他,长叹了一口气,对于你家四郎,我也为之奈何,此事不单单只关乎静姝,还牵扯到了丁参政家的四郎,丁季泓如今还昏迷在国子监中,大朝会在即,各退一步。 折惟昌抬头仰视着惠宁公主,忽有一种君临的感觉,叩首重声道:臣明白! 折惟昌抬起头,今后,公主若有用得着折家的地方,尽管吩咐。因起誓声音之重,隆椎棘突下凹陷出大椎穴,纵使刀山火海,惟昌定拼死也要护着公主您。 保折家,是她的真心,拉拢折家,也是她的本心。 折惟昌在见过惠宁公主后,与皇帝的想法是一致的,若赵宛如是个皇子,悬空的东宫储君之位,非她莫属。 折惟昌回去后聚集了折家所有有声望的长辈,并将折老夫人折赛花请回来主持。 折惟信骄纵至此,败坏家风,差害全族,已不配惟信二字,遂将折四改名从折家族谱中去除,以咸平二年战死的庶支堂弟为继。 至于被家族除名,功名被革,朝廷永世不录的折四,折惟昌将其关押在折氏在京郊的庄园内。 因为此事,折家受其影响,皇帝的信任不如从前,朝臣避忌,折家行事只得小心谨慎,以此来挽回皇帝的信任。 不到几日,庄园传来折四悬梁自尽的消息,其真正的死因没多少人知道。因为是罪人之身,折家不敢办丧事,只是草草的取了方寸地安葬,下葬时,折惟昌兄弟几人面无表情,最后连碑都不敢立。 与前年折惟正因病亡故与折海超的战死皇帝下旨厚葬相比,折四的死令折府的下人们唏嘘。 只有现在折家当家夫人,继室梁氏躲在房中偷偷哭泣,折四为她所生,在她之前,折惟昌兄弟几人分别为折御卿其他三任妻子所生。 大朝会的前一天,李神福带着圣旨第二次去请赵静姝回宫。 折四死了...噢不对,现在的折惟信是大宋为国捐躯的英雄,那贼人死了,虽然自缢算是很便宜他了。 丁绍德没记错的话,三公主赵静姝年幼的时候是出家为道,佛道两家皆忌杀生,眼前这个公主... 嗯。 我要回宫了。 嗯。 分卷(47) 丁绍德合起手,与她保持着距离,恭送殿下。 好生分,这是赵静姝心里的感觉,果然这身份就是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因为这件事,我今后再也不能随意出宫了。 赵静姝瞥着她,但是你,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我。 公主与微臣,是两种人,臣的事情,臣自己会处理,公主回宫后,就将国子监之事忘了吧。她们是两类人,丁绍德所处环境复杂,她不希望将赵静姝牵扯进去。 先前大内要各高官家郎君的画册,替三公主物色夫婿人选,丁家交的就是丁绍德。皇帝不知道丁家府内的情况,这入国子监读书和应贡举,怕也是别有用意,丁绍德深想此,突然害怕了起来。 赵静姝有皇帝的庇佑,有这帝姬的身份,将来如何,都会比跟她呆在一块要好。 丁绍德这恭恭敬敬的态度以及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让赵静姝很是不悦,丁季泓,你的命是我救的... 臣叩谢公主的救命之恩,丁绍德拖着孱弱之身跪下。 她贴着地面,看不见赵静姝气的发白的脸色,你...你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里。 丁绍德微动着耳朵,要杀要剐,皆由公主做主,臣无怨言。 地上这块木头的言语,将她今日知道折四死了后的开心全给浇灭了。 片刻后,丁绍德抬头看着一行人匆匆离去的背影,臣最终也只是希望,公主能永远开开心心的。因为她明白,内心真实的自己太让人压抑。 夹缝中生存,她给不了任何人庇佑。 赵静姝走后丁家也派人将丁绍德接回了府。经朱雀门交错的街道人来人往,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折家之事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先在丰乐楼停一下。 是。 而宫内,此时正忙碌的准备着今日的除夕之夜,除夕之夜要守岁。 谁又还会在意几日前的国子监,丁绍德差点命丧此。 国子监往北一直走,入朱雀门之后旁边就是丰乐楼,今夜是除夕之夜,丰乐楼不歇业。 你的伤...可还要紧?顾氏攒紧手中的帕子,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几分心疼。 丁绍德这个受伤的人倒是不要紧似的轻轻笑着,三娘忘了吗,我一点武功都不会,就是拿着刀子也使不上什么力气,我穿的衣服厚,没有扎太深,就是血流的有点多。她摸着自己脑袋,有些憨傻。 不过天下哪有人会这样说自己,顾氏除了揪心,也只剩埋怨,你也知道,你本就比一般人身子骨弱,你她忽顿,将心中疑问埋回。 丁绍德知道她想问什么,我与三公主她再次笑了笑,我并不知晓她是公主,她眸子泛起的光芒渐渐消失,折四是你... 他罪有应得!顾氏转身覆手上栏杆。 丁绍德凝神顿在原地。 救出折家的看似是王丞相,但实际上是惠宁公主赵宛如向官家求了情,官家才网开一面,而折四之死怕也是官家或者惠宁公主授意的。禁中封锁了消息,顾氏将她想要知道的消息告诉她,你父亲与我二哥哥这仇,怕是解不了了。 丁绍德背起双手,倒吸一口气,惠宁公主,好盘算。 丰乐楼后楼可看外城城南,前楼则视宣德门后的皇宫。 今日除夕,宫中举行大傩仪,也就是驱邪的傩戏。是由亲事官与殿前禁军所主持,由他们充当戏子带着面具扮演着各类小鬼。 门神,判官,钟馗,小妹,土地爷等等,由禁军扮成的一千多人在宫中驱逐邪祟。 这热闹场面并没有让第一次见的赵静姝停下半步,这喧哗也引不起赵宛如的兴趣,年年如此,她年年见。 坤宁殿的暖房内处处充满着新年的喜庆,滚烫的茶水冒着热气,我去问了爹爹,爹爹说是阿姐你替折家求了情。 折四已经死了,此事没必要牵连折家其他人。 丁季泓差一点就死了,刑部,大理寺都不曾立案他的罪行,他还是清白之人,这样的人...赵静姝深皱起眉头。 我知你不悦,可有些事情,远没有你看的这般简单。折四的事情,只能由私下解决,赵静姝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赵宛如心平气和的看着她,三娘的性子还是那般单纯。 我只是不明白... 安心呆在大内吧,我知道你讨厌这里,但是至少现在它是最安全的地方。赵宛如害怕,三娘的单纯难以在这个人心险恶的世道生存。 人去茶温,白瓷杯中满满的茶由热到温,未曾被动过。 暖房内的红炭燃新炭,燃烧着小火苗,赵宛如抿了一口温茶,秋画,你觉得丁绍德如何? 此人装纨绔,在国子监之时,不知三公主身份对三公主格外好,折四一事甘为其自残但在知道三公主身份后突然变得拘谨。秋画能看出丁绍德极为聪明,如此年纪,知进退,城府极深,是个聪明人。 赵宛如撑着头,这一世,又为三娘死一次吗!她叹一口气笑了笑,情这个东西,来了,就逃不过啊。 姑娘是说,丁绍德喜欢三公主? 赵宛如侧抬头凝着秋画,我再问你,你觉得三娘如何? 三公主性子单纯,而这大内人心太深。大内之外的各个世家相互勾结,不论是皇家还是仕宦之家,皆用联姻来巩固自己,三公主不懂周旋,容易遭人利用算计。 秋画突然明白了什么,若丁绍德是真心喜欢三姑娘,许可护着三公主,可若她自身都难保呢,况且世家子弟的真心...秋画担忧着,也许丁绍德只是看中了三公主的容貌。 赵宛如拿出一直带于身上的玉,这个世间,能因别人舍弃一切甚至去死的人,可不多呀。 低头看着样式特别的玉,目光如炬,前世的死因,我大概能猜出来了,只不过很抱歉,我当初心中的焦急都放在这个愣头青身上了。 第58章 周公遗训四海朝 这是从有记忆以来赵静姝在禁中的第一个除夕夜, 宫内热闹, 她心中却凉。 世上不公道的事情很多,折四也受到了他应有的报应。这是杜氏给她的话,折四的死,多半是大内的默许。 赵静姝呆坐在钦明殿长廊的护栏上,入了禁中,这结局她早就猜到了。 有什么办法, 能让我逃离吗? 千凝也替主子心寒,姑娘是觉得皇宫不好吗? 笼子罢了! 千凝和她年岁差不多, 但是自幼就在宫中,十岁就在钦明殿当差, 所知这禁中的风浪甚多。后宫女子的得失, 皆在君王一念之间。 坤宁殿院中的竹梢上挂着一轮弯月,三两枝红梅延伸过来, 青砖地上印着浅浅的倒影,细细的竹节反衬着微冷的光, 分不清究竟是天边洒下的月光, 还是长廊内照射出的火光。 赵宛如独自一人坐在偏院竹林旁的石凳上,侧撑着头,呆呆的凝视着夜空中那轮弯月。月明星稀,夜空不见星辰, 却见她眸中,浩瀚星河。 一般的百姓以及官员此夜都会在火炉边,与家人团团圆圆的围坐在一起, 一起守岁,一起等待着新年的到来。 禁中则不同,今夜过后便是正月初一,今年正月初一有大朝会,大朝会自先秦时就设立,延续至今,并非每年都有,大宋以仁孝治国,每逢重大丧事,以及祭祀,皇子公主的嫁娶都会停罢。 早在前几日殿中省,内外诸司就已经开始为大朝会做准备了,诸州县驻京使馆陆续抵达京都,这几日东京城的各个邸店的房价物价飞涨。 大朝会的前几日,诸国使者也都相继达东京,由鸿胪寺负责接待,东京内设置了接待外使的驿馆,有为边境大国专设的,都亭驿接待辽使,都亭西驿接待西夏,梁门外安州巷子内的同文馆接待高丽使者,礼宾院接待回纥,于阗国。另有班荆馆、瞻云驿两座驿馆负责接待其他边境诸国。 驿馆内配备着翻译的官员,以及从翰林医官院派去的医官。 太史局的官员依旧在钟鼓楼上计时敲钟。 哐 子时! 今日的风比较柔和,使得除夕夜晚并没有之前那般冷,石凳上的人独自坐了多久她们不知道,圆石桌上的温酒直至变凉都没有被动过。 如今这个时分大家都赶往了集英殿,使得坤宁殿的侧殿格外安静。一阵清风拂过,墙边枝干往外探的红梅轻轻晃动了几下,花瓣吹落在她眼前。 赵宛如望着平地而起的红墙,它比人还要高,这道墙,阻隔了太多,她越不过去,别人也走不进来。 眼里的红色慢慢下移,眸子中再次呈现出明月,这是唯一,红墙内外,都能看到的光。 哐 轰碰啪 除弯月发的光外,宫内升起了飞天的爆竹,迎着一声铜钟在空中炸响。 子时正! 瞬间宫内宫外都欢呼了起来,整个东京城被欢呼与爆竹声充斥着。 赵宛如静静立在月下,眸中的星河在闪闪发光,嘴角处浮现出两个浅涡。 新年快乐。同夜,同时而语。 是窗外的一声炸响。 烛光下闪烁的眸子中印着从夜空中升起的焰火,如一颗流星,在其炸开后变成许多颗小流星划下,光芒偷入她眼眸,消失后眸子里剩下一轮明月,想见你,见不到你,所幸我们还能一起看着月。 禁中的风沿着金水河一路吹向京郊,吹动着院外那颗探进墙的红梅。 次日天亮,正月初一新的一年,开封府下令开观扑三日,这三日中想赌什么都可以,就算你因此赌得倾家荡产官府也不会管。 各个街道旁都有人吆喝招人进去关扑,所赌物事没有严格规定,小到食物,用具,大到房产田契都有。舞场与歌馆在这几日昼夜开张,表演不会停下,让人纵情观看。 到了夜晚之时,富贵人家后院的女眷们也会出来观赏关扑。 宫外热闹,宫内更盛。 大朝会第一日是朝贺,皇帝着朝服高座于大庆殿之上,殿内排列着法驾与仪仗,大殿四角都有一位高大威武的镇殿将军耸立着 。 两旁的文武百官穿的的也是朝服,大朝会还有一项特例,以表示大宋极为看重文人。 李迪为濮州解元,得以参加此次大朝会,头戴二梁冠,着镶着青边的白袍官服依次站立旁边。 周怀政站在皇帝高座之下,下面还有几个入内省的昭宣使。 百官入席,大朝会不比寻常之宴,寂静许久后引来一阵哗然。来人气势之盛,让他们震惊,却并不意外。 看,惠宁公主来了! 朝贺不似上寿,朝贺接见各国使臣,宣读贡礼,上寿则设宴,各高官的家眷也能够随之一同。 赵宛如着朱色的命妇服,走至一群白衣士子旁停下,望着站在最前面已经目瞪口呆的李迪,轻笑道:李解元! 你,你!李迪差点错愕的伸出手指向赵宛如,所幸身旁的人扯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和他们一样合起大袖微微躬身。 李迪忍不住的微微抬起广袖内的二梁冠,眼中充满的复杂如他心中,匪夷所思道:惠宁公主,她怎么会是惠宁公主,不是许国公家的小娘子吗?难道少怀知晓,但是不敢说? 后宫干政,惠宁公主笼络世家与权臣,皇帝又对其爱之甚笃,朝中无人不尊的惠宁公主怎会看上一个无心于权势的道士。 道士...李迪忽然一怔,怪不得礼部允道士入举,我还以为他是榆木脑袋开窍了,原来放下袖子后,李迪注视着走远了的惠宁公主,原来你李少怀,竟是被我言中了! 赵宛如走过,文武百官无不惊叹,已是新年,年岁渐长,早已脱了稚气的惠宁公主,投手处,婀娜多姿,举步间,仪态万方。 陛下。赵宛如合起大袖揖礼。 紧绷着严肃脸的皇帝露出了微微的笑颜,向旁侧的内侍官挥了挥手。显然,赵宛如来此是皇帝的授意。 此番举动引起殿中两侧大臣们心中的猜测,皇帝对惠宁公主的喜爱甚至超过了六皇子寿春郡王。 李迪身旁皆是十五路各州的解元,最有机会登第入朝为官,各举人纷纷翘首明台阶梯下端坐的惠宁公主,娴淑典雅,美的令人神往。 解元乃各州解试第一,都会受到知州,刺史,府尹等高官的接待与器重,取得功名后当地的富豪与世家也都会纷纷拉拢,若人品样貌都不差,或许还会将自家族中未出阁的小娘子嫁与他们,因此他们能见到许多世家女子。 但无论家世多显赫,也不可与天齐,民间传闻,禁中最好看的是三公主,他们也没有见过,只论当下,只看眼前,惠宁公主之貌,乃世家女子不能及,得之从一而终有和不可。于仕途而言,公主出身皇室,是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寿春郡王同胞姐姐,皇帝又这般宠爱公主,爱屋及乌,成为了她的驸马,必然青云直上。 举子们芳心暗许。 哎,听说今年陛下有意在登第的举子里替几位公主挑选驸马。 这句话无疑是激励,各自暗下决心要取得一个好名次,博得公主青睐。 也不知道谁有这么好的福气能尚惠宁公主! 如果惠宁公主要是选中我了,我一定造一个金屋将公主供奉起来,服侍的妥妥帖帖的。 瞧你们那点出息。 迪兄怎的不说话了?他们纷纷望着公认的才子李迪,适才看见惠宁公主在你身前停了一下,好像还喊了你一句李解元,莫不是... 李迪皱起眉头,苦闷道:我已娶妻,有柬之,肃之二子。 哎,妻可以休了再娶,但,仕途是万万不能不要的。 李迪只是心中发着笑,笑这些人在此谈天说地,他曾带文章拜见补亡先生柳开,柳开言他是公辅之才。 不以为耻的心道:结发妻可欺,堂上人不仁! 哐 大殿旁的金钟敲响,诸臣士子皆肃立。 贺! 两侧面对站着的百官纷纷端持笏板转身面向皇帝,万岁! 分卷(48) 跪! 跪伏举起笏板至冠处,恭贺陛下! 皇帝挥着袖子,宣昭使高扯嗓子,起! 大辽国使臣觐见! 第一个朝贺自然是兄弟之国的辽国,来使有两人,大使身姿高大雄伟,粗浓的胡子围满下巴,带着后檐又尖又长的金冠,像一个大莲叶,身穿紫色窄袍,腰上佩饰金蹀躞,副使缠金腰带,穿汉人服饰。 使臣迈进殿内走至殿中,大使右脚单膝跪地,两手抱拳放在右肩,此为一拜,乃辽国的礼仪。副使则行汉人的跪拜礼仪。 西夏国使者觐见! 西夏国的使者带着短小的金冠,正副使都穿着红色窄袍,腰带上也配饰金蝶躞,叉手行拜礼。 大朝会一年中有三个日子可举行,分别为元正大朝会,五月朔大朝会,冬至大朝会,太.祖在位时间共举行了十一次,太宗在位时也是十一次,赵宛如是端拱元年所生,那年特意举行了冬至的大朝会。至赵恒登基,这是第五次大朝会,也是赵宛如公然坐在此的第一次。 高丽国觐见! 高丽国使臣的服饰与所行的礼仪皆与汉人相似。 回纥使者觐见! 来使长胡子高鼻梁,用布帛包着头,上衣披的十分随意。 赵宛如倒是觉得回纥人别具一格,回纥人倒是洒脱。 只是这大朝会上这样肆意,终是不妥的。张庆静静站在他身后立侍。 大朝会,万国来朝宗主之国,将尊卑发展极致,是呈现一个大国的国力,以及各小国态度最直观的体现。 于阗国使者觐见! 于阗国此次是由使臣带着夫人以及公子一同前来,使臣头戴小金花毡笠,身穿金丝战袍,腰间束带。 于阗国...赵宛如看着使臣身旁的小少年。 张庆微躬身道:《法显传》中记载,其国丰乐,人民殷盛,尽皆奉法,以法乐相娱,僧众数万人,多学大乘。 辩机所撰的《大唐西域记》中曾言:此国人性温恭,知礼仪,崇尚佛法,伽蓝百余所,僧徒五千余人,并习学大乘法教。赵宛如看着温和面善的使者夫人与小公子笑了笑,举国向佛,焉有不善之理。 这次除了于阗国,还有三佛齐国。 三佛齐国?赵宛如听过,却是没有见过的。 咸平六年三佛齐国立佛寺为赵恒祝寿,赵恒赐承天万寿钟。 原先是爪哇国,太宗时一分为三,以东爪哇国最强,后统一了爪哇岛,其势力扩展到三佛齐,与之交战,将三佛齐国都吞并,淳化三年情势逆转,爪哇被三佛齐所灭。 三佛齐国使者觐见! 先前边境诸国来的使者都是高大雄壮的大个,而如今进殿朝拜的三佛齐使臣身材削瘦,头上禅布,身穿红衣,衣上织有佛像。 蔷薇水是此国所献的吧? 是。 大理,大食国觐见! 朝贺之后,你将李迪寻来见我。 是, 整个一日,光接见来朝的使臣就用去一大半日。 朝贺结束后是上寿宴,宴会散去就基本上没有士子们什么事了。张庆寻人很快,只是将李迪吓得不轻。 面对着原本就不熟的惠宁公主,李迪心中百感交集,您虽贵为公主,可也不能这般随便拉人见面呀。 李解元可是惊讶 李迪沉一口气,是。 赵宛如含笑,自然得体,我想你在猜,阿怀为什么不告诉你? 李迪喉间明显的凸起滚动了一下,是。 阿怀她,不知道呢! 李迪抬眼,惊讶状,不知道? 我并不打算在春闱的琼林宴之前告诉她,也不喜欢通过别人告诉她。 至此,李迪才明白赵宛如为什么叫他过来,李少怀是他结义弟,对于弟弟摊上了惠宁公主这么个强势的女子,他不知道是该替他喜还是替他忧,公主您...对少怀可是... 赵宛如突然止住笑,真心,假意,不是用嘴说的。 卷三 明代暂遗贤,白衣卿相 第59章 水国寒消春日长 二月开春, 李少怀伤好后早早的就从长公主府谢离回了京郊的宅子, 连那元宵的灯会都未曾出门去看。倒是前几日去找了李迪,不过没找到人,反而撞了三司使刘师道从钱府出来的轿子。 不过刘师道为人慷慨尚气,宽容大度,并未与之计较。 直至九日礼部省试的开始。 贡院,贡院门口, 四更时分就有人在此等候了,此之前礼部的各级官员就奏报皇帝, 皇帝另外临时委派数名考官,考官获任后即赴贡院, 并锁院不得与外界来往。 分堂考试, 省试一共四场。 才是开春,冰雪消融后寒冷散去了大半, 只是天未亮,更深露重, 举子们怀揣着汤婆子与家眷一起卷缩在贡院门口。 复古兄最近怎总是躲着我?李迪不是那种见外之人, 这让李少怀很纳闷,我本想找你论论策略...你莫不是怕我将你状元给夺了去吧?故而怀揣高见不肯相授。她只是开着玩笑。 许是因为参加省试,穿常服的李少怀让他有些适应不过来,别扭道:那你还千万要把我的状元之位夺了去才好。 李少怀疑思, 为何?及第必争先,这可不像你。 李迪拍上她的肩膀,那祝咱们, 一同好运! 好运只是一时,我凭的是真才实学。 李迪抿着嘴,怎么着,我长你十多岁,与君共勉! 数日前本也想问问你大朝会之事的。 提及大朝会,正是李迪躲避之由,他转过身背对着李少怀,倒是没特别的,不过那些个解元见了皇家场面,纷纷都想尚惠宁公主做驸马了。 李少怀冷笑一声,惠宁公主的驸马吗! 吱 天边放白,贡院内钟声敲响,贡院的大门由几个禁军一同开启。 院内十分大,除了陈尧咨钱怀演等几个总知举官外,每个考场也配有专门的知举官。带刀的禁军守候各处,贡院各角落设有装满水的水缸。 考试的人员不一,有童子举,有各州通过州试来的,还有就是高官推荐入试的,以及国子监的举监。分别都坐在不同的考场中,科举之盛,多达数千人。 贡院正院中间设有一张人高的日晷,除此外每个考场都设有莲花状的水漏,称为莲花漏。 李少怀与李迪不在同一个考场,巧的是她与众监生分在了一起,这些都是国子监出来的高官仕宦子弟。 不穿道袍的李少怀也让丁绍德吃惊了一下。 你...我明明喊了师姐去看你,怎气色反倒差了? 外面的人不知道折家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她丁绍德差点死在国子监,无碍,死不了就没事。 还是一惯的淡然,让李少怀无话可说。 几时能见真人穿回道袍?丁绍德朝考场四周查看了一圈,笑了笑,应该是,不知还能否见到真人再穿道袍了。 李少怀微低头只是浅浅一笑,并未作答。 考生入了贡院便和考官一样不得与外界来往,也不得离场,在此之前礼部已经发了一份都榜也就是座次榜。 哐! 一声洪亮的钟声敲响,考生凭借都榜座次对号入座。 哐! 除了水漏计时外,贡院还摆出了香篆钟。 香篆钟为梅花形黄铜盘,盘子内梅花五瓣,各缭绕着一圈盘香,用以计时焚薰。 第一场试诗赋,在钟声敲响后由各考场的权同知贡举下发试卷。 哐! 香篆钟被点燃,由权知贡举拆封考题,将考题写出,举子们观看后答题,若有疑问可以提出。 诗与赋各一首,看到考题后举子们就可以提笔写了。 于读书人而言,这第一场是最容易的,但往往最容易的最难也是最重要的,正因为都会,便要精益求精了。 穿青色公服的权知贡举身后的大榜上只写了一个规整的字。 这个字让众人陷入了思考,不仅要考虑字数,对仗,韵,平仄等,还要考虑题目,如何才能在这几千举子里脱引而出。 作诗作的快,也极为自信的人在看完考题思考片刻后潇洒的挥笔写下。 赋与诗同题,世家子弟知道阅卷官有翰林学士钱怀演,大多都投其所好,将文章写的大气,辞藻华丽。 主考官权知贡举威坐在台上注视着考生们作答,副考官权同知贡举游走于各举子间查视。 考场考官们大多是翰林院与礼部被临时任命来的,李少怀同考场的副考官是刚迁为兵部侍郎升任大学士的王钦若之子王从益,以父荫入仕,如今在钱怀演手底下做事。 王从益虽然年纪轻轻,但极善诗词,也喜研究书法,被钱怀演所看重。 李少怀几乎是此考场中最先写完第一首诗的,王从益过去,用惊奇的目光望着,忍着心中的不解。 他惊奇这个温和之人的自信,第一场的诗敢用绝句之人,他是没有见过的。 写的是行楷,字迹工整,不过王从益钻研书法这么多年,愣是没有看出来李少怀用的是哪位大家的字体,他寻思着,琢磨不出。 赋别于诗者,诗辞情少而声情多,赋声情少而辞情多,宋初时称之为文赋。即类于散文的文章,介于诗与文之间。 除了试卷外,还有稿纸,写赋想词极为伤脑,考生们先在稿纸上写好,修改确认后抄至答卷上。 用于答卷的字体有明确规定,多用楷体,要写的规范工整,而稿纸上的字体就很随意了。 李少怀在稿纸上的字体并不常见,所识的人不多,恰好王从益在翰林任职,得以进入馆阁观看藏书以及各大家的书法字画。 随着香篆燃尽。 哐! 一声钟响,王从益走至台上看着众考生道:都落笔起身,不许再答,不许交头接耳。 接着将试卷依次收齐送往贡院内院,由里面的官员进行誊录,抄完后糊名,将试卷放入柜中锁上,最后由多位主考官一同阅卷。 连考三天,这三日内考官与考生都不得与贡院外的人有联系,也不得出入。 第一日的诗赋在日落前就会被批阅完毕,之后会淘汰名列末次的一批人。 所以第一场的诗赋是极为重要的。 晌午交卷,至黄昏时由从翰林院与礼部调来主考官们阅卷,日落时张榜。 贡院正院日晷前有一张红榜,临日落时间附近挤满了穿着不一的考生,有寒门士子,也有世家举人。 你不用挤去看了,你的名次,在一千多人的前几。王从益着一身绿色走上前,其他考生见之纷纷拱手作揖示好。 前几是几? 王从益眼里有敬佩,比你的左手多一。 李少怀笑了笑,倒是个吉利的数字。 你的卷子是老师看的,能获得老师的赞赏,可不容易。 多谢~ 王从益走进一步,极为欣喜道:我曾有幸去过大内的太清楼,看过南唐后主写的字,有心想学,却总也写不好,今日见之你书,心生敬佩。 金错刀!李少怀勾起嘴角,某自幼仰慕后主才学。朝堂之上人心险恶,万事还是小心为妙,她想着今后还是少用这种字体好了。 列在你前头之人的名字好耳熟!李公武看着红榜上的名单。 玄虚真人,李少怀!丁绍德回他道,公武哥哥贡举第一场便这般出彩,看来是要拿文武两试的头筹了! 贡院最里面密闭的房间是考官阅卷的地方,房间逐级递进,分批次阅卷,房内不敢燃火,考官们都是在严寒下阅的卷子,今日第一试诗赋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名册记录在案。 发榜后,试卷被封锁在柜子中,后厨的杂役端来炭火供考官们取暖。 能得你赞赏的文人可不多,为何将他驱之第六去了?围炉同坐的另外一个主考官问道钱怀演。 钱怀演搓着生茧的手,年轻人不可骄纵,好刀细磨。 不过今日的名单,太让我吃惊了。因为糊名,在第一次排名时是不知道试卷上的名字的,之后揭名张榜,刘计相的弟弟刘几道考了数年省试这次倒是没有落榜~ 贡院四面围高墙,里里外外都有禁军把守,这三日考生们吃睡皆在贡院。 次日考第二场与第三场,整个一日都用来考策论,二三场要与最后一日的试卷一起查阅,之后在淘汰第二批人,先诗赋、后策论的原则,分场淘汰,通过省试的人便获得了参加殿试的资格。 这第一日便淘汰过半,贡院的喧哗减半,第一场便未过的举子们,有的大哭着,有的不肯离去的要找考官理论。 有人寒窗苦读半生直至暮年都未中,临出贡院的门时晕倒,有人看到自己第一场名列前茅而高兴的晕厥过去。 短短一日,李少怀他从这考场中看到了人间百态,考场如战场,朝堂又何尝不是呢,局势瞬息万变,稍有不慎,恐踏入万丈深渊。 人生贵极是王候,名利加身只会让你失去自由。 次日辰时,随着钟声的敲响,贡院开始上午的第二场考试。 副考官发卷,主考官拆封写题。 既是入仕,替天子分忧,为百姓谋福,当属策论最为重要。 第四场试帖经。 连考了三日,贡院剩余的一千多名考生在最后一盘香钟燃尽时放下了笔。 次日黄昏时会在贡院门口张榜,此榜决定殿试人选。 贡院的大门打开,考生们陆陆续续出来,不得在贡院中逗留。考得好的考生,出院时放下了紧张,觉得考砸了的,跑回家中翻书查看第四试的经帖墨义,发现写错时心中懊悔不已。 未到张榜时刻,他们心中的石头仍旧提着。 只身进考场,不得带任何杂物,李少怀独自愣在了贡院的红榜前,她排在第六,在她前面的人与第一名都和她同姓。 分卷(49) 丁绍德的名字显眼,昨日这个名字出来时所有人都很意外,贡院上下唏嘘一片,国子监出来的考生都震惊不已。 咳咳~钱怀演路过,看见了看着榜单发愣的李少怀。 而李少怀一早就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她故作不知情,直到穿朱色公服的人发声。 李少怀转身拱起手,内翰。 敢在第一试用绝句的人!钱怀演露着欣赏的表情,有才学之人,就该有这份自信! 多谢内翰赞赏!李少怀心思,身为主考官,难道不怕人说闲吗。 三娘之事,待昏榜张贴过后,你到我府上来。 钱怀演路过,与李少怀说了这么几句话就走了,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她皱着眉头苦思。 为你家儿女,苦兮。不免又对钱希芸多了几分同情,随之长叹一口气,与我何干! 出了贡院,院外整个街道都是人,巷子被围得水泄不通,各举子的家眷,随从皆一早就等候在此。 年轻刚娶妻的举子信誓旦旦的与妻子承诺,也有高傲的世家子弟在随从面前夸夸其谈。 明日武试,弟弟先恭喜公武哥哥了!丁绍德在马车上作揖道别。 等张了榜再恭喜!李公武不娇纵,也没有因第一试的成绩好而自负。 帖经不用说,策论考的如何?李迪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人群里找到了李少怀。 嫂嫂! 李迪妻子福了福身,小叔叔文武兼备,想来策论也是难不倒你的。 李少怀只是抿笑了笑,哥哥第一场考了第一,这状元非你莫属呀! 李迪摇了摇头,且不说还没放榜,就是放榜了还有殿试,咸平三年肃儿出生时我于时殿试便落选了。 除省试淘汰去大半外,在殿试之中落第的人还会有一大半。 能留下来的人,皆是各州县的翘楚。 第60章 才貌双全的省元 次日才到午时, 贡院门口比省试第一日的人还要多, 密密麻麻挤满了一堆。 他们都去看名次了,你不急吗?省试取得殿试的资格,能否中第,省试的排名尤为重要。 李少怀摇头,名次,岂是你急就有的。非她不急, 只是知道急一时也是没有用的,入了东京我才知道, 才子千万,能人亦不少。 那你可要努力了, 万人应考, 至东京只剩千人,至大内便只剩百人, 能留下的许不足百人!不复试当即授官的只有中第,能杨名被官家看重的只有金榜三人! 是进士及第, 进士出身, 还是同进士出身,又或许落第,皆在皇帝御笔之下。 黄昏之后,贡院门口有欢呼雀跃之声, 也有垂头丧气之姿。 王从益拿着一份试卷急匆匆的跑到翰林院,呈给了翰林学士钱怀演。 钱怀演看后大惊,奈何已过黄昏, 贡院张榜完毕,于是拿了原卷与誊录,快步朝文德殿面圣。 姑娘,今年入殿试资格的人少了大半,只有不到四百人 哎,翊卫就只要告诉咱们李真人考了第几就好了。 张庆低头道:贡院好像出了点事情,不过李真人在第一试中名列第六,入殿试名单中,列第一。 第一的李迪在第二,丁绍德名次在后但也得以入殿试了,奇怪的是,李遵勖落榜了。 听了张庆的叙述,小柔瞪着大眼,似乎比赵宛如还要开心,李真人考了第一是省元,姑娘! 赵宛如的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不过嘴角还是轻轻的弧起,李遵勖怎会落榜? 李遵勖在今日的武试头试中得了第一,钱怀演已经拿了他的卷子去找了官家,官家欣喜的同时更发了怒火! 钱怀演求见皇帝,将几分试卷原卷与誊录一一呈给了皇帝。 陛下,若不是从益发现,真恐错失贤才!说罢,钱怀演跪伏下,微臣乃此次主考,造成如此重大过错,还请陛下治罪! 赵恒怒拍桌案,原卷抄录决定去留乃陈尧咨之事! 刘几道无真才实学,却名列前茅,李遵勖乃杨内翰的学生,国子监诸师公认的才子,如今却未能入殿试。 陈尧咨与刘计相交情甚好,还请陛下明鉴! 三司使刘师道是刘几道的哥哥,你是怀疑,陈尧咨替刘几道作弊? 臣不敢妄言! 李遵勖今日的武试,名列第一,文采亦不输其师,如此良才臣是觉得太过可惜。 周怀政! 臣在。 去把陈尧咨给朕叫来!赵恒插着腰,望着头顶上太宗亲题牌匾横皱着眉毛。 是。 今上是出了名的脾气好,无论是对着后宫的女子,还是外朝的大臣。 陈尧咨羞愧的低头跪在着黄袍大袖男人的身前。 你可还记得这是什么?皇帝将写满条列的文书扔至他脸上。 帽子上细长的直翅颤动着,陈尧咨不敢眨眼的看着地上,文书上写着的文武七条,他望着其中一条愣了神,文武七条第二条写道:奉公,要公平正直,自身廉洁。 陈尧咨磕头,颤巍道:是陛下继位初所颁布告诫臣子们的训言! 啪 桌子震响,周怀政与陈尧咨都被此声吓到心颤,听着声响都觉得手疼。 那你可做到了? 陛下,刘几道自太宗考试时屡次省试不中,咸平三年的殿试中本可选中,您却因...因立后闹得不愉快让那一年殿试落第的人增加了几倍。这话,陈尧咨不敢说,刘几道已年过半百... 你住口! 他落第,不过是他能力不够罢了,卿,你是状元及第的进士出身啊,身为翰林学士怎可徇私舞弊,你亦是朕亲自委任的知贡举! 陈尧咨再次磕头拜下,臣,有负圣恩! 单州还缺团练使,你先去哪儿好好反省吧! 这般重大过错怕是要遭人弹劾,皇帝先行罚他,反让他松了口气,臣,叩谢圣恩! 因李遵勖一事牵扯出陈尧咨替三司使刘师道之弟刘几道作弊,陈尧咨因此获罪遭贬至单州。 李遵勖得以参加三月的殿试,于此,第二日的武试皇帝亲临校场,李遵勖以总成绩位列第一。 张庆拿着两份额外誊录的策论呈给赵宛如,因祸得福,李遵勖的名字被人刻意划去,结果恰巧被钱怀演所看到,钱虽慕虚荣,却极爱有才之士,不失公正。 李遵勖为她的人,被皇帝赏识特开恩典,三月的殿试中中第是必然,你不觉得,此事很蹊跷吗? 姑娘是觉得,有人刻意安排的?张庆想了想,可何人要去提拔李遵勖呢? 赵宛如摇头,不是提拔,是让他暴露! 庆不明白。 赵宛如仔细的看了一遍李遵勖的策论,大内早有风声传出,要在今年春闱的举子里替几位公主挑选驸马,公主历来下嫁世家子弟以武将居多,而李遵勖乃名将之后,若加以进士及第。 您的婚事官家说过由您自己做主,长公主官家也是有打算的...张庆凝神住,丁绍文不愿尚长公主,故用李遵勖来挡替? 她将誊录的试卷盖起,好计算,不仅毁了我的棋,还想让我别无选择吗! 总归他是没有妨碍着李真人的。 他敢吗!手中紧捏着剩下的一卷。 陈尧咨一事...太可惜了!殿试金榜题名的进士多半是要入翰林的,若陈尧咨在,对于李真人来说是个依靠。 怕什么,有钱在呢!估计这会儿,他在想要怎么将李少怀招赘至他家吧! 招赘?张庆看着赵宛如手中李少怀的那份策论,豁然开朗,李真人省试第一,估计京郊宅院的门槛要被世家踏破了。又见公主一脸的轻松,张庆轻疑道:那姑娘您... 赵宛如将试卷打开,一篇论,五道策,与前世一摸一样,如今看着她都已能背下来了,这一世,结果还会一样吗...状元郎! 见公主低头喃喃着,姑娘? 我怕呀!轻松不复,眸中重印深邃,可怕也没有用,我总不能拴着她吧。 从贡院得知名次回来后李少怀称病闭门不出,以拒钱府幕客的相邀,除了翰林学士钱府,东京各大世家,甚至有王公勋爵人家登门拜访。 贡举考试森严,大都真才实学,在省试中得了第一的省元,就算殿试发挥失常,也不至于落第,极有可能金榜题名甚至状元及第。 害怕吗? 怕什么? 名次就是座次,届时崇政殿试进士的混榜也会与这个差不多,皇帝会亲临,你是离皇帝最近的一个。 怕,自然是怕的,皇帝是君,我为臣。李少怀直起身子看向窗外,可是如此,并不能使我退缩。 景德三年春,三月初,皇帝在崇政殿亲试进士科举人。 殿廊设置帷幔,下面列置座位,座位上标着各举人的姓名,与省试一样举人要依榜入座,不得调换。 不同的是,殿试是当堂揭榜,榜上列座次。 大庆殿之后是紫宸殿,紫宸殿之后就是崇政殿了,崇政殿左边是福宁殿,崇政、紫宸两殿中间有一条极为宽敞的宫廊,廊道尽头是龙图天章等三阁。 天还未亮,大庆殿前的钟鼓楼钟声敲响,殿中省数名当差的内侍侯在宣德门右边的小门处静候,只待天边放白,领着这些穿戴整齐的举子入宫应试。 至此,宣德门两旁还有不少世家赶来观看这几百名通过省试的举子,宣德门左边的小门陆陆续续有坐轿子或者骑马徒步行走的官员入内,皆是朱紫公服。 李少怀站在最前面,离那些中贵人最近,宣德门前架着的火熊熊燃烧着,三月的春风有些撩人。 省元可是第一次面圣么?端站在最前头的内侍笑眯着眼睛问道举子里站在第一的李少怀。 李少怀微点头,是。 内侍脸上干干净净的,生了一些皱纹显得慈眉善目,喉间细微突出,应该是自幼在宫内当差。 宋初至今贡举无规定时间,有时候一年一次,有时候隔两年,又或三年,也有时候像今年一样特开恩科。内侍接送举子们多年,亲眼见落第的人无数,也亲眼见进士及第,进士出身之人出将入相,位极人臣。 省试中元之人,几乎都会金榜题名,不出几年便能够任高官,越级升迁是常态,直至最后拜相,内侍弯着眼睛,圣上是一代仁主,极为看重有才识之人,一会儿去了不必紧张就是。 只不过,切忌,省元未来是要入大内做官的,天子门生,国之栋梁,勿要提一些不该提的事情。 李少怀合起双手,多谢贵人提点。 宫内青钟长鸣,内侍高扯嗓音,宣德门楼前登时安静一片。 与各朝相比,东京城的皇宫是历代最小的,但胜在精致,雕梁画栋,大殿外的柱子与房梁都有雕刻与花鸟画。 穿过大庆殿旁的右太和门进入紫宸殿,过合通门来到崇政殿。 举子门先观榜找座位,待今日文德殿的朝议结束后皇帝就会亲临崇政殿。 所谓殿试不过是省试的复试,只是当着皇帝的面重新作答一次,期间还有皇帝的问答。 殿试第一为状元,也就是皇帝钦点于金黄色的榜单上,一共取三位。 天明,举子们被带进了崇政殿,殿郎内的帐幔轻柔的飘动着,两个内侍揭开混榜,举子们一一上前查找自己的座位。 崇政殿的殿廊前设有一张御座,李少怀找到自己的座次时,正如刚才那内侍所说,是离皇帝最近的。 福祸相依,是福不是祸。李少怀摆正心态,从帷幔下入座。 辰时日出,春阳从廊道处照进,礼部各考官随同皇帝到了崇政殿,殿廊正中间摆放着都能看得见的漏钟。 陛下驾到! 礼仪事先就由内侍们教导完毕,入座的举子们纷纷从帷幔内出到殿廊跪伏下,功名在身见官可不跪,第一次面君,将要成为天子门生的他们,算是师生之礼。 崇政殿的殿廊十分长,赵恒穿着朱色的袍子,双手背着大袖威严视察。身后跟着一众朱紫的官员,内侍。 走到中间时停步,看了一眼座位上的举牌,瞥向丁谓,你家四郎,可比三郎有出息! 丁谓只做陪同,并不监考,皇帝的话让他羞愧的低下头。被人认为是纨绔的的丁绍德在省试中取了前一百,而为文豪翰林学士钱怀演学生的丁绍仁却连殿试的资格都未能获得。 举子们跪伏低头,只见皇帝绯色的裙摆晃过,赵恒至御座前第一个座位时站定,侧转身子,眼底白衣少年身形消瘦。 省元抬起头来。周怀政见皇帝凝思,柔声道。 李少怀抬起头时,赵恒见及欣喜,大为惊叹的露出了笑容,今年倒是有意思,我大宋越来越多才貌双全之人了! 李少怀轻呼一口气,是陛下恩典福泽万民,臣等方能在此。额头贴至合起的双手手背,拜下。 披于背上的黑色如泼墨散开,滑落,与鬓发垂至地上,容貌俊秀,尔雅温文之态让赵恒觉得似曾相识,卿,像朕的一个故人。 李少怀抬起头,毫不遮掩,从容道:有人曾言臣像极南唐后主与郢州刺史李叔章,千人千面,实臣之有幸,无奈何臣才不及他们。 李少怀自谦的话惹皇帝放下疑虑大悦,朕的朝堂上要是多几个卿这般谦虚之人就好了,卿能在万人之中脱颖而出,今日殿试,朕拭目以待。 开始吧!朱袖挥了挥。 考试开始! 举子们纷纷回座,苦读多年,省试过后经过近一月的准备就是为了今日。 分卷(50) 由两个内侍张持白绢,皇帝御笔出题。先是诗赋,再由皇帝问策论。 随着殿廊正中间水漏顶端的标尺一点点的往上推移,殿外的东方的春阳随之慢慢往上升起。 三月花开,崇政殿外的庭院鸟语花香,树荫下的女子亭亭玉立,试进士的殿没有隔墙,卷帘下的幔帐飘动空中,姑娘,您不去内殿看看吗,陛下的御座后有屏风,能瞧见省元的座次。 帷幔飘动在她眼中,轻泛眸子转身,不用了。 第61章 金榜题名尤可期 黄昏时分, 斜阳照孤影, 群鹤飞过皇宫上空,从江南迁徙北去。 姑娘,今年入殿试的举子真是少,连崇政殿都只试进士一日。 宣德楼隐蔽的一角处,落日的余晖将赵宛如的身影拉得斜长,影子折映在墙边朱漆栅栏上, 眸光如天边的火烧云,炙热发烫, 也不知,爹爹对她的映象如何。 张庆骤视着城楼下的白衣少年, 极为肯定道:李真人的谈吐, 样貌,都不是一般世家子弟能比的, 官家爱才,尤器重真人这种不骄纵的年轻人。 从宣德门左侧门出来时李少怀被人叫住。转身见叫他的人穿着紫色的绣花边公服, 等人走近时才发现原来是刚才皇帝身边的近臣, 中贵人? 周怀政托起李少怀,不用这么客气,你是平仲的学生,今日皇帝对提及寇准而冷漠的态度, 让周怀政将心思转到了李少怀身上,我自也会帮扶于你,日后入了这朝堂, 便要谨言慎行。 对于这个内侍省的高官太监,李少怀所知甚少,不过恩师愿与之交好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佞臣,多谢贵人提醒。 平仲遭人陷害排挤,我亦未能劝阻圣上,痛心不已,望你不要步后尘,今后做事皆要三思而后行。 贵人教训,怀定当谨记。 李迪在不远处等着他,见她神色轻松,李迪呼了一口气,适才在崇政殿,我都替你捏了一把汗,可把我吓死了! 李少怀只是洋溢着笑容,并不后怕。 上午的诗赋,由礼部的考官先进行阅卷排名,最后交由皇帝定夺。 陛下,这是刚刚那个坦诚自己曾做过殿试所出之题的少年所重写的文章。钱怀演将卷子呈给皇帝,今年才十四岁。 赵恒惊叹不已,如此少年落第岂不可惜。于是挥笔在中第名单中添了一个名字。 礼部再将排名靠前的文章策论呈上,诗赋试才,策论试能,独李少怀的策论吸引着赵恒,李若君... 见皇帝面露欣喜,周怀政小小的心颤了一下,圣上,这李若君是寇准的学生。周怀政与寇准交好,寇准在朝时常帮衬。 赵恒原本因喜获人才大悦,又因周怀政的话让他变了脸色。挥了挥手,主考官将试卷收起退至一边。 从内殿出去,一一查视各座的举子,观今之天下,是你们士子共治之天下,朕最后有三问,观之天下,举之国势,何以治?为人臣者,何以治?彼时君者,又当如何治? 策论的文章已经看完了,赵恒此举只是想看看他们的胆量,虽不是太宗可也想得魏征。 想到了答词的举子们上前一步,猛虎在山,百兽莫敢侵;忠臣处国,天下无异心。 功不滥赏,罪不滥刑。 智者因危而建安,明者矫失而成德。 不以尧舜之心为君者,具君也:不以伊尹,周公之心为臣者,具臣也。 各举人争相上前,各执其词。 赵恒走至李迪身前,文章写的好,可不知能否说的好? 李迪上前一步躬身,战事定,四海平,今之大宋,万邦来朝,臣以为,治国先治人,治人先正己身,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上行而下效,淫俗将成,败国乱人,实由兹起,以儒之教化臣民,仁德而治天下,君臣同体,使之臣民向君,君恩布泽天下,四海归心。 赵恒点头,将手搭在腰间的玉带上,摸了摸胡子走至李少怀跟前,你呢? 李少怀只是从躬身合起的袖子内微微抬起头看着皇帝。 哼!赵恒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遂轻视其一眼后离去,朕要你说! 李少怀放下手,望着皇帝的背影直起身板走上前,今陛下开恩科,纳四海,不问门庭,不计出身,为安.邦求贤若渴,诚以问诸士天下之势,以求君之道,臣之道,民之道,心系社稷,此乃百姓之福,天下之幸。 赵恒停住脚步,站定在漏钟旁,朱色裙摆微拂。 李少怀轻呼一口气,陛下亲临崇政殿取有才之士,是为天下万民,为人臣自当忠君爱民,上既有问,下当直言其词,行不避言,言不惧色,是为忠正,以百姓为先,而不以君为优,此为中正。君臣同体,天下尤同体,民在次,亦在重,民得教化,使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臣子介乎君民之间,承之教化,施之教化,视下之苦难,上奏直言。君王治下,当趋以厉害,辨以是非,不问出处,不看门庭,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思之于民,君安,则天下安。 殿廊变得格外安静,只剩李少怀的声音在回响,众人皆翘首窥视。 赵恒双手叉腰,沉呼一口气,举国之事,何以治? 举子们纷纷竖起耳朵。 举国势而治,臣只有四个字。李少怀睁眼定住,文武兼备! 赵恒脸色依旧,看不出是喜还是怒,何为? 李少怀朝着皇帝的方向躬身,始皇帝横扫六合,改分封立郡县一统天下,二世施之暴.政令天下揭竿而起,高祖立汉,以为郡县此制无血脉同宗而亡,遂以封国郡县并行,致七国之乱,后有武帝实行推恩。而今我朝,以武夺天下,又惧武,岂不是如出一辙? 赵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李少怀,她所言让几位考官与诸众举子震惊,竟敢以亡国比之今朝,皇帝怕是再好的性子也是要动怒的吧,纷纷替其捏了一把汗。 赵恒合起自己的双手放在腹前,转身,我朝北有辽,西夏,西有吐蕃,南有大理,其心各异,如你所言,当何以治? 皇帝之声,充斥整个殿廊,李少怀微低的头抬起,上前一步扬声道:观以兄弟之国辽,陛下言其心各异,然同宗血脉尚可倒戈,何况异姓之兄弟,今辽国之盛,觊我中原,窥我华夏,铁骑尤不可挡。夫以举世论国力,综而取之,当教化于民,藏富于民,再富国家,正心于民,正心国家。天下不患无臣,患无君以使之,天下不患无财,患无以人分之。文有智,以安天下,武有力,能定江山,再夺故土,攻城掠地。惟有道者,能备患於未形也,故祸不萌。 李少怀合起袖子躬身大声道:夫君者,以家为家,夫上君者,以国为国,万世之君者,以天下为天下! 声音震耳欲聋,逼进人心的话,将殿内众人的热血烘热,沸腾起来。 翘首之人纷纷投以赞许与倾慕,同时自愧不如。 考生座次上的帷幔肆意飘动着,皇帝的目光凝着李少怀一动不动,所有人都在此时屏住了呼吸,殿内安静得可听见春风穿堂的声音。 说得好! 这三个字,让众人提着的心得以放下,李迪为之松了一口气,再观之李少怀,却发现其格外从容。 已近日落,礼部将黄色的空榜呈到皇帝御座前,由皇帝钦点一甲名单,再由知贡举当庭颁布一遍后于次日昏时在宣德门前的皇榜张贴。 蘸墨的笔滞留在空中好一会儿,赵恒挥笔依次写下了三人的名字。 其余之前排名好中第与落第的名单未有太大的变动,由礼部的官员进行唱名。 金榜是黄色的,榜内有一张金纸,纸上依次写了三个人的名字,一甲进士及第,甲科第一名,李迪。 李迪为省试第二,殿试拿了第一也不算太意外,只是他们好奇之前的省元会落到第几。 甲科第二名,李若君。 一二名对调了,臣...李迪想要争辩,被李少怀拉住。 这状元本该是你的呀! 名次而已,金榜上本就不分伯仲。 李迪的焦急,倒不是因为自己才华不如李少怀而要让这个状元之荣,他是思及了惠宁公主的强势性子,以及有状元头衔求娶公主岂不更好? 李迪又喜又气的,心道:你这个傻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呢! 甲科第三名,李遵勖。 本在省试落榜的李遵勖,得恩旨参加殿试,以一甲第三名,提名金榜,进士及第。 金黄色的榜单收好后换了一卷普通的榜单,二甲取士四十九名,赐进士出身。因人数多,便只按着名字一次念过去。 三甲取士七十四名,赐同进士出身。 今年怎的取士这般少? 嗨,参加殿试的人总共不到四百人,看来又得等一年了! 沈惟温。官员念完后将名册收起,高声问道:可有异议? 没过多久内殿又走出一个绿色公服的官员,临川晏殊,少有才志,赐同进士出身,授秘书省正事,留秘阁读书深造。 凡于殿试中进士者皆即授官,不需要再经吏部选试,只不过能被重用者,几乎都是前几名,也就是金榜上的几人。 殿廊内陷入一片议论声,许久后官员扯着嗓子道:若无异议诸位便可以回了,今日昏时宫门外会张登皇榜,一切以此榜为准,金花帖子也会于这两日内发往至你们的住处,中第者若住处有变动要提前申明,另外圣上会赐琼林宴于三日后,届时也会有人通知你们。 金花帖子到手后,你们便是天子门生,届时该谢恩的谢恩,但这大内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诸士子躬身拱手,是! 三日省试,一日殿试便在大庆殿前钟鼓楼的钟声敲响时结束了。 宣德门外的皇榜刚一放出,围观者男女老少皆有,穿着颜色红红绿绿如百花,将皇榜前的空地挤得不剩一点空隙。 礼部在朝报上刊登榜文,制成多份由各路传信使快马加鞭传至各州县。 不光朝廷有这种专门传递消息的机构,民间也有私人的小报,这些民间小报往往会比朝廷传的消息还要快。 各世家的轿子一早就停在了宣德门附近,达官贵人若看中了哪个进士,便上前拉拢,至此之前已在家中备好了晚宴。 街道上不乏一些胆大之人,带着粗壮的大汉直接将看中的进士扛走。 普通的二三甲进士都有人争抢,更别说金榜上的了。 可惜的是,今年的状元郎已娶妻生子,不过也不妨碍一些世家想要拉拢结交。 李迪被人所围,进出不得,盛情难却,遂无奈的答应了几个员外日后的宴请。 李真人进士及第,名列第二。张庆离开了一小会儿后将消息带给赵宛如。 能及第便是天下读书人所梦寐以求的了,第二...赵宛如凝视着城楼下远处那密密麻麻的人群,是因为寇准之事么? 上一世,寇准是在她中了状元之后才被皇帝冷淡贬去地方的。 人终究是有私心的,爱屋及乌,谁也不例外! 即便真人只是第二,但也已经是很了不得了,今日姑娘是未曾亲眼见到真人在崇政殿的回答的策论。李少怀中第,张庆替公主开心。 赵宛如侧身凝着他,你去崇政殿了? 张庆低下头,今日臣在崇政殿外殿当值,不过臣未被真人看见。 见赵宛如并未责怪,张庆继续道:官家当堂向各举人提出三问,涉及国事,只有几人敢直言回答,官家特意问及李迪,后又问了李真人。 臣当差这么多年,所见胆大的官员也不少,但是像真人这般敢直言的,除了寇准再无他人。 言他们不敢言,言今时之弊,言堂上之人,字字珠玑,撼动人心。张庆为武将,慷慨激昂之语也激起他心中热血。 今日我总算明白了,您为何这么看重李真人。 张庆侧过头,看着楼下被众人围拥的白衣少年,虽在远方,可也在一眼中被认出,落日打在那群穿着富贵的人身上,红绿夹杂期间,使得中间的白格外耀眼,金玉,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发光。 听着张庆的话,赵宛如轻轻的笑了笑,晚霞的红光照在她的脸上,耳畔的发梢被金水河畔拂来的春风吹动,令人为之动容,因为,她本来就是光呀。 无论名次为几,又不论是何时,她与上一世一样,心中的感动从未消减,甚至要比上一世更为深。 因为此心中,是情。 李迪已经娶妻,李公武门庭之高,一般人家不敢高攀,于是纷纷投向李少怀。 李少怀皆已有婚约而拒之,不管来者何人,是何身份,谈及内事时,她都会言辞拒绝,郡主也好,县主也罢。 此次皇榜前的轿子中还真就坐了各王爷国公家的小娘子,其沈继宗之子沈惟温就被密王家的县主看上了。 京郊来了两拨人送帖,帖子长五寸,宽二寸半 上面写着中第人的姓名,帖子下压着花,因此称为金花帖子,帖子用一张大帖装着,大帖外面也写着名字。 中第的新任官员会在其任所有专门的官员教导,除了金榜之外或者是皇帝熟知有能力的进士,一般都不会委派实权官职,只从一些小官做起。能越级提升的往往是那些进士及第之人。 正式上任之前,皇帝会赐琼林宴。 明日琼林宴,殊弟呢? 他被朝中的李侍郎看重,拉到家里去了,李侍郎有一个女儿,与他同岁。 李少怀笑了笑,密王之女宜都县主看上了沈惟温,也将他带回了府,可最后上门提亲的却是二郎沈惟清。 沈伦之孙沈惟温?晏璟听到沈这个姓后愣了会儿。 对。 沈继宗本是妾氏所生的庶子,正室无所出,母凭子贵遂扶为正室。 怎关心起朝臣的家事来了? 晏璟摇头,师父也姓沈啊。 李少怀沉闷了一会儿,有空,再会会沈家! 分卷(51) 榜文下达,于殿试三日后皇帝赐琼林宴,传召后宫让几个未出阁的公主陪同。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明日的琼林宴,李真人为榜眼定然是站在前头的,姑娘您 终究是要告诉她的。 您是公主,他能得您赏识看重已是莫大的福分,身份不该成为阻隔的墙。张庆实在不明白,公主为何这般顾及自己的身份。 赵宛如微闪着眸子,公主吗可我姓赵呢。 重来一世,她的害怕多了一世,知道的对面是无尽的未知。 望穿秋水盼来的春风,亦不知会不会做停留,若留下,它会不会再离开呢。 第62章 泪眼问花花不语 琼林苑在城西, 除各中第的进士外, 翰林院各官与一些朝臣也得以入宴。 设宴目的便是让即将入朝为官的进士们记着皇帝的恩典。 朝臣参加琼林宴能够接触士子,自然不会放过捉婿的机会。 金明池就在琼林苑北面,宴会的安全便由金明池的禁军所负责。 宜都县主那么好看,惟温怎就拒绝了呢?李遵勖笑着沈惟温。 那三公主更好看呢,你们怎不当驸马?沈惟温涨着脸,官家可是有意在今日的琼林宴上挑选驸马的。 你们说, 若真让你挑个公主,你们挑哪个?李公武用手肘推了推眼里只有御酒的丁绍德, 季泓! 丁绍德侧转头,凝神了小半会儿, 长公主吧, 长公主性情温厚,礼佛之人自也是善人。说及礼佛时她看道李遵勖, 公武哥哥也喜佛学,倒是登对。 突然身前被巨大之物挡去了光芒, 丁绍德抬起头皱眉道:大哥... 丁绍文沉闷一声离去, 丁绍德随之起身,二位兄长,我先失陪一下。 琼林院的宫城上,赵静姝倚靠在栅栏边, 往下俯视着在琼林苑内各处游逛的进士。 观城下,百花盛开,登第的士子们皆是春风得意, 喜笑颜开。 你说她...面对着她大哥,为什么要露出这样害怕的表情呢?赵静姝将城下一切尽收眼底,也将她所表露的不同神情看得清楚。 许是他做错了什么,被训斥吧?千凝随主子的目光一同望去,不过真实没有想到哎,他竟然中了,还是前几名... 丁绍德以殿试第七名中第,赐进士出身,轰动整个东京城。 谁能想到,唾极一时的纨绔竟然一次就中了,还是名列前茅。 内侍省派人来传话,三公主,圣上召您过去,要入苑了。 李少怀不会饮酒,便以茶代酒,连回礼几杯后才将一些人打发走,可见朝中趋炎附势,攀附门庭之风真是越来越盛。 陛下驾到! 随着宫中太监的高声呼叫,琼林苑顿时安静了下来。 按例,皇帝会亲自到琼林苑来视察,不过规矩没有在宫内时那么多,今日之宴,士子们可以开怀畅饮。 听闻今日几位公主也会来! 可不是吗,一会儿可得好好表现。 琼林苑设置庇荫的旗帐,皇帝入座正中间,身旁陪同的是几位公主,各官员依次两旁就座,最下面是今年中第的士子。 恭贺陛下!众臣朝皇帝作大揖,无须跪拜。 赵恒见旁座只有七娘,于是问道周怀政,元容身体不适在行宫呆着,元贞呢,怎的元贞也没来? 周怀政低着头,他一直跟着皇帝,也不知惠宁公主在哪儿,定是下面那些人办事不周。 再去喊!赵恒俯视一眼众人喃喃道:今儿也让你们瞧瞧朕的闺女!世家子弟大多宁愿匆匆娶妇而不愿尚公主,殿试刚完,这批进士里原先没有娶妻的或者是妻子亡故的士子如今一个个都被指了亲,成为了朝中某大臣的乘龙快婿。 他的臣子,竟然比他下手还要快,怀揣着小心思幽幽道:此时不愿做天家女婿,彼时朕的女儿出来了看你们的醋坛子会不会翻。 他突然记起了之前宫内所传,寒门士子中的榜眼未娶妻还将一众高官的草帖退还,写《御敌策》的人何在! 皇帝的威声从高座上传下,李少怀闻之从座上起身走至中间,臣在! 至宋时,以纤瘦为美。琼林风动,拂白衣,袖随青丝飘动,衣裳紧贴在身上,凸显少年的挺拔身姿,让那些自诩清流的高官老臣心中飘出四个字,风姿特秀。 亦不乏那种心思飘然之人,眼里写着,诱色可餐。 由此,便也有人看明白了,为何会有一些男人好男风之事。 朕听闻你入仕之前,是太清真人的弟子! 于是有不少人记起来了,李若君原来就是那个被判错了案差点斩首的道士。 是! 即是出家人,不应该无欲无求吗,卿以道士之身入仕,为... 陛下,惠宁公主来了。周怀政凑到赵恒耳旁。 宣昭使唤道:惠宁公主到! 众人的目光随声音看去,登时引起一阵议论,这些进士多半人是没有见过公主的。 哈哈,张兄可要后悔了吧,你可是二甲第一,惠宁公主的姿容可比曹璨将军家的小娘子好看~ 李兄文武双全,又是名门之后,驸马之位可期呀! 只怕是无福消受。 杂乱的声音充斥在耳边,李少怀站定不曾回头,直到来人略过她的身侧,直到风将她身上的梅香吹至她鼻间。 直到从她身旁经过出现在她视线前,使她不得不看。她们如陌生之人,不问好,也不停留,没有任何交集。 东面刮来一阵寒风,不禁让人打着寒颤,公主的气势亦如寒风,能穿透人心,令之胆寒。 赵宛如没有停下脚步,反倒是护送她的殿前副都指挥使停在了李少怀身前,拱手贺喜道:真人金榜题名,可喜可贺。 李少怀突然失声一笑,愚人登金榜,是戏不是喜。她骂自己愚笨,那日见面竟然将长公主与公主弄混,不但说自己不会做驸马,还贺喜着丁绍文称呼他为驸马,揪极自己,真是自打脸面。 丁绍文勾起嘴角,省元,榜眼,果然有才! 春风停下,却不曾留住,就算留,也不是为花而留,琼林苑枫林的树叶被卷落几片。 赵宛如在一个年轻的进士跟前站定,是二甲的第一名。 年轻士子瞪大双眼,两腿发抖的跪了下来,臣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是公主公主恕罪! 就是你刚刚说,惠宁公主跋扈冷傲,成为天子之女婿尚公主自毁仕途,而琼林宴就是为公主选夫而设,不来也罢? 几乎所有人都为这个年轻人惹到了惠宁公主叹息倒霉。 这可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连朝臣都忌惮不敢招惹的人。 果不其然,皇帝听后大怒,此等出言不逊之人,留之何用,来人,将他赶出去,革去功名,永不录用! 刚得一乘龙快婿的忠武节度使曹璨脸色苍白,欲上前求情。 慢!李少怀望着赵宛如的背影,明明很近,却又那么远,臣有话要说。 李若君,你有何话要说? 陛下开恩科招贤士,为的是江山社稷,端的自是圣贤之心,而今士子直言不过是胆大了些,陛下便要革人功名,是何理由? 哼!赵恒瞧着与寇准一样耿直的李少怀,公主是朕之爱女,他竟敢如此逆言诋毁,这与忤逆朕有和区别! 李少怀开口帮进士说话,让众人唏嘘,偷偷议论着。 这可是惠宁公主啊,榜眼也太胆大了吧。 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日后可有苦日子过了。进士及第的士子都有大好的前程,他们觉得李少怀太傻,帮别人说话惹怒公主自毁前程。 不知者不怪!李少怀骤视,又据臣所知,士子所言,乃天下人言,天下人偷言,您是君而面不言,他只是恰巧被人听见罢了,言不敢言者忠言,忠言逆耳,陛下求贤士以治天下,试问这些士子中哪一个不是寒窗苦读数载,历经千幸万苦才能到此,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陛下此举,岂不叫天下士子寒心? 言罢,老臣与那些进士们纷纷羞愧的低下了头,连赵恒都拉沉下了一张严肃的脸。 公主您是上位者,却不告诉他您的身份,不知者不怪,您前时不责怪,彼时责之,何为? 李少怀一语双关,但旁人都只听懂了一个意思,于是场上氛围顷刻僵住,空气变得凝固,仿佛下一秒就有血光之灾一般。 就在所有人都在幸灾乐祸以为榜眼要倒大霉之时,惠宁公主赵宛如突然放声一笑,回眸而视。前世见她白衣风华,如今再次见到,还是那般的惊艳,言不敢言之言者忠言,榜眼果真好才华,惠宁受教了。 旋即俯身将士子扶起,后又朝他微侧了身子,赵氏虽为主,尤以士为尊,是妾小肚鸡肠了,官人莫怪。 此举不仅吓坏了那名被公主扶起的年轻进士,更是让场上所有人都惊呆,就连生养她十九年的父亲都被她的举动震惊。 这还是那个桀骜的惠宁公主吗?这还是我的女儿吗? 进士差点泪奔,谢殿下不责之恩,臣有罪,非亲视以听言而乱言。 欲再次跪下时被赵宛如所制止,你当谢榜眼。 随后赵宛如稳步走到皇帝跟前,侧福身子,陛下,都是惠宁的不是,难得的忠良贤才,就莫要罚他了。 赵恒招手示意她坐下,如此,也罢! 惠宁公主求情皇帝就此作罢,众人大惊,纷纷猜测议论,这李若君是何许人也? 赵宛如坐下后,赵恒斜着身子,今年的进士朕瞧了,人品相貌与出身都符合的有李遵勖与沈惟温二子,一会儿散主宴后元贞可自行留意。 多谢爹爹。 赵恒覆手咳嗽了两声,那就开宴... 陛下,惠宁有话要问榜眼。 赵恒挥着朱色的大袖子,任由她。 眸中压着刻骨相思,李真人,举进士入朝,意欲何为? 风渐凉,心尤热,热在期盼眸中人未启的朱唇。 第63章 乱红飞过秋千去 人等着看戏。 李少怀也被她此问问住,愣在了原地,炙热的目光望着面前的前方, 也不知是望皇帝还是惠宁公主。 道,即是天下之道, 道自在人心中,大道无私, 容于天地, 心修道不在身,诚修道不在人, 正如你之道不在...李少怀忽然顿住,你之道不在我, 而臣之道则在上, 亦在天下昭昭,其心昭昭,求的是大道,怀的是, 无为而无所不为。 李少怀之从容,侃侃而谈,让不少人为之赞赏, 佩服,有人小声议论道:道门高徒,非同凡响,公主若因此让朝廷错失良才,岂不可惜矣。 赵宛如才不在意她说的大道与无为,她只在乎为何中间的话要顿住,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两句话引人想起典故,打破了堂上紧张的气氛,公主的开怀笑也让众人松下一口气,宴会得以继续进行。 李少怀坐回座上,方才那吓破胆的进士举杯过来向她连连道谢。 李迪碰杯饮尽一杯御酒,这几日,你连着我把这三十几年的胆子都给吓没了。 李少怀抿嘴,笑而不语。 李迪俯身凑在李少怀耳旁小声道:别人都看不出,可我清楚的很,这惠宁公主对你爱及才会如此。 旋即李迪坐正,撑着脑袋看着眼前这个白脸小生,酸涩道:不过,捧得太高的话,摔起来就惨了! 李少怀喝下一口茶,差点呛住,爱及?温润平静的眸子突然黯然失色,你是太宗的嫡孙惠宁公主,而南唐后主的嫡孙李正言早已经死去,我是谁呢 酒过三巡,宴上不少进士举杯四处走动祝贺,几人围一堆交谈。 李少怀望着正主座上的几个空座发了呆。李真人!突然被人拍了肩膀。 李少怀转身,印入眼的是一个脸蛋干净的内侍,内侍俯身小声道:惠宁公主在北苑金明池等您。 金明池以北就是西北京郊李少怀住宅所在之地,三月的风寒冷未退尽,吹在人身上能感受到轻微的刺骨。 京郊的金明池比宫内的要大数倍,平常都有禁军在此练习射箭,今日禁军都被调去琼林苑守卫了。 清风徐来,三两片青黄的叶子落至水面轻荡起波纹。 三月,万物回春,绿岸边独一抹朱红格外耀眼,朱红身后缓缓走来一个白衣少年。 岸上的柳树冒着绿芽,树梢倒映水中,水面上还有一红一白两个纤瘦的人影。已经过了正午,太阳朝西山奔去,李少怀替穿朱色襦裙的柔弱女子挡着刺眼的太阳。她不高大,却可挡风,寒风绕过她,影子静立她脚下。 她踩着李少怀的影子,李少怀替她挡着寒风。 随着白衣少年的走近,朱衣女子眼里的人影越来越大,眸光也越来越亮。几月未见,站定后,竟是相顾无言,四目皆泛着光,光中都映着对方。 曾幻想过无数次抛开乌云,但她知道不会有月明。 既知道了身份赵宛如心中一直想问,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是如此的害怕,你还愿意娶我吗? 李少怀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站着,不动也不言语。 她的眸中没有丝毫惊讶,也没有惊喜,赵宛如好像有些明白了,也许刚才的话,她不该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少怀笔直的站着,眨了眨眼,大概是我从开封府牢狱出来的时候。 李少怀早有所思,先前找恩师要荐书时,寇准便问及她,她与惠宁公主是什么关系。当时并没有在意,但不在意并不意味忘记,后来发生的种种都让她起了疑心。 只是李少怀始终记着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分卷(52) 你既然...赵宛如攒着手走近一步,李少怀则后退一步,你既然知道,为何...她不停的走近,加快速度的走近,为何还要入仕? 她倒退的速度赶不上赵宛如逼近的速度,遂顿住不再退,我想见你。 她不再退,赵宛如也不再追,这四个字她听不出任何能让她高兴的语气。 如她预测,话并没有说完,李少怀润红双眸续道:因为只有如此,我才能见到你,才能问你,你靠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天道轮回,这话是上一世她对李少怀说过的话,这一世,话未变,人未换,只是角已反。 她们之间只有一步之遥,赵宛如深邃的双眸微颤,阿怀觉得,我对你,会有什么目的? 刚刚她于琼林宴之上因她之言,放下凌然的傲骨,又于众目睽睽之下问心,道士之心入仕何为,李少怀以无为而答。 无为而无所不为,究竟何意! 赵宛如觉得,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句话说的太对了。 李少怀抽离开手,后退一步,合手躬身道:殿下是君,臣是臣,殿下乃千金之躯,臣不敢逆,禁中规矩森严,逾越了规矩,罪不上君,但诛下臣,还请殿下留臣一条生路,臣不想...成为辩机。 赵宛如听后心凉的发颤,哪怕她重生后再如何处变不惊,哪怕她两世都爱及李少怀,甚至只要她一句话,她可以放下所有,但此时因她而刺痛的心已逐渐麻木,你是后悔结识我了吗? 悔与不悔,已经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赵宛如深皱起眉头,你...她长叹一口气,刺痛也好,麻木也罢,也罢,朝堂如龙潭虎穴,禁中更是万丈深渊。因为对着李少怀,她是如何都恨不起来的,也不愿强迫于她。 她将刻骨的爱,化为退步。 李少怀从未见过赵宛如流露过这样的神情,这神情让她加重了呼吸,不禁的喃喃自语了一句,问道:公主知道臣是什么样的人,可又为何猜不出臣的所思呢? 赵宛如冷笑一声,眼眶中的泪随着眸子颤动差将涌出,呵,所思?她转过身背对着,不愿再看她,害怕再看她,元贞不过一平凡女子,如何知道李真人所思。 李少怀低眉,看着眼前娇柔的背影蠕动朱唇,那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问的? 问话,赵宛如有问不完的话,她冷漠道: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 可还愿意娶我? 她姓赵,是皇帝的长女,也大宋最桀骜的惠宁公主,笼络世家,染指朝政,被百官所指,游走于悬崖边,身处万丈深渊,是真正的孤峰独秀,天下想娶她的人很多,可天下不敢娶她的人更多。 赵宛如颤笑这无稽之谈,你不用回... 李少怀折到她跟前,用绣着一株红梅的帕子包起一个小匣子递上前,臣,失礼了。 白皙纤细的手指在刻意碰到李少怀手的时微颤抖牵动了心房。 李少怀后退一步,举起袖子躬身道:时候不早了,微臣告退。 你什么意思?看着李少怀转身的背影,赵宛如厉声道。 右脚提步的腿顿住,左脚上前齐平后,公主... 好笨啊。末尾三个字她只用着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 道士走了,再不见踪影,赵宛如的身心都在颤抖,几近崩溃,连呼吸都是颤沉的,如要喘不过气。 余下的无情,还剩手里小小的檀木匣子,身后即是金明池,她有那么一刻是想将匣子扔了的,可是还是被不舍所打败。 这份不舍变成了期望,如同前世的奢望,迫使她打开了最后的寄托。 匣子被打开时飘出一股从文书上散发出来的药香,随着春风吹散在金明池。 淡淡的药香在匣子打开的一刻时她便知道这是李少怀身上的,熟之入骨,爱之入髓。 人在极喜或者极悲的时候都会想要流泪,洪水一旦聚流,爆发的那一刻便是决堤之时。 顷刻间,眼中热泪夺眶而出,顺着她白皙的脸颊留下,滴至纤细白皙的手上。 文书上清清楚楚的写了李少怀的名字,清清楚楚的盖了开封府的大印,盖了观主亲印。还俗二字醒目,一起的还有度牒。 此刻,赵宛如才明白,那日李少怀拖着病体去找了她师叔是为何,她仅只是,想要还俗。 度牒下面压着一封折叠齐整的信,心中的迫切将她的理智打败,置身天地,似世间再无其她人可以阻碍她,她迫切的将信拆开。 吾妻亲启: 见字如晤,朝复一年春,太白诗言林深时见鹿,我道花开日终不见你,不见你,思之如泉。你言相思为甜,我觉相思甚苦,只因,我想见你,却见不到你。人多是薄情寡义,偏我多情,偏我遇见深情之你,山海无尽不可求,愿攀孤峰争独秀。识你不过一年,却胜人间万载,前世债,今生还,匆匆脱袍,唯恐失你。即是深渊,我愿往之,即是天涯,我愿追之,即是九泉,我无悔之,我不怕死,我只怕留你孤独一人,我心难安。待花开,结一颗红豆,将相思放入,你眼中我,我眼中你,生只念你一人,死只为你一人。守得云开见月明,再携妻之手植下一株红梅,年年有春风,岁岁朝朝共赏。 景德三年春三月七日。 李若君笔。 思之如泉,喜之如泉,止不住的泪滴落在信纸上,将最后那几个字染湿,墨迹散开变得模糊。 她擦干泪,深深的颤笑,笑由心出,装的,是阿怀的心啊。 小柔急匆匆的跑回,姑娘姑娘,刚刚真人叫我给您带话。 赵宛如忙得擦干自己眼眶中含着的泪,小柔见她此状惊呼,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她走近,紧皱着心疼的眉眼,从没见过赵宛如哭,一时间有些无措。 没事。赵宛如小心的将信折叠放回收好,她叫你带什么话? 先前定然发生了什么,不然怎会引得公主落泪,她可是服侍了她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公主落泪的人,又见主子心急,小柔只好把心中的疑问弃置一边转达李少怀的话,他说,那几句话里只有我想见你是真的,真正的意思是,小柔端了端嗓子,学着李少怀的深情,温柔道:我想见你,是我想见你的时候就能够见到你。 就仿佛是李少怀对她说的一般。 李少怀是个心思细腻之人,琼林苑内鱼龙混杂,数日不见难保这位胆大的公主因思念而冲动。 刚刚琼林宴已是最好的证明,好一句逾越规矩,罪不上君,但诛下臣! 真人她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了,刚刚还笑的那么坏小柔续说着她刚才的所见。 她呀,本来就是个坏人!赵宛如含着泪光,原先煞白的脸如沐春风。是盖不住的窃喜,是萌动的春心,好似这琼林的春意一般,盎然。 赵宛如在金明池附近窃喜着,此时张庆已经急得跑出了热汗。 姑娘,您快回去吧,丁绍文向官家请旨,要尚您为妻。 第64章 何似君情与妾心 琼林宴上还有万寿长公主, 长公主为人温和, 进士们与之交谈都深感亲切。 七娘怎与李公武在一处了...赵恒看着凉亭内的人交谈甚欢,不仅有李遵勖还有丁绍文,只见赵衿捂着嘴发笑。 周怀政从旁赞赏道:长公主性谦和,而李遵勖尊师重道,为人慷慨,好登对的一双人儿啊。 听着周怀政的话, 赵恒想了想,李家...爹爹在世之时就十分想要李家儿郎尚一位公主。 琼林宴持续一日, 赏歌舞,以及进士们斗文争论, 出彩者或许还能博得皇帝格外青睐当即授命官职。 快到日落时, 皇帝准备动身回宫,此之前在宴会上特夸赞了殿前副都指挥使丁绍文的护卫有功。 臣丁绍文, 求娶惠宁公主。 邀功求娶,丁绍文的话, 众人不意外, 反倒认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禁中欲将惠宁公主下嫁丁绍文的事情宫外早已经传开。 后来不知怎的皇帝改了主意,但是丁绍文的心可是一直都在惠宁公主身上。 望着旁边的空座,赵恒愣了神,丁绍文竟在琼林宴上求娶。 翰林院与御史台跟来的几个重臣附和帮衬着, 公主已到适嫁之龄,丁指挥文武双全,陛下纳贤才, 得良婿,实为我大宋之喜。 赵宛如不在,臣子们纷纷进言,赵恒拿不定主意,坐定问道:世人皆不愿入我赵家,卿求之为何? 臣倾慕公主已久,世人听流言而传言,不曾亲眼见过,我为陛下之近臣,近之,知之,陛下为明主,而公主自为明珠,公主淑德仁孝,臣不才,愿为天家婿,一腔热血守之国门,还求陛下成全。 丁绍文的话说得格外重,使得宴会上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看来皇家要有大喜事了。 丁绍文是皇帝宠臣,父子同受恩宠,他们皆认为这个婚事会被敲定。 李少怀注视着前方皇帝跟前的年轻将军,单膝跪地身姿挺拔,求娶之心热切,陈词之中无不表爱慕与对皇帝之忠心,似乎势在必得。 皇帝犹豫之时,下面的一群进士之中有人突然站起,李迪大惊失色的拉扯住她,你不要意气用事,这是副相的公子,殿帅丁绍文! 对于中第的这些新进士来说,这些皇帝的宠臣动动手指就能将他们捏死,实在不是他们现在能招惹的。 李少怀挣脱开李迪的手,那就用命,争上一争! 非她眼里柔不得沙子,爱及,怕及。赵宛如为她,舍一身傲骨,她也可以为其豁此性命。 陛下。李少怀从座上起身至前,臣有异议。 丁绍文转头骤然冷视着她,尤可见鼻间轻皱纹他没有想到这个李少怀竟然这般胆大。 你有何异议?李少怀似乎很喜欢唱反调,一日两次发声了,赵恒心中想着,将来一定不能让他去御史台。 李少怀跪下,臣李若君,意欲求娶惠宁公主! 空有功名,无实政绩功劳,而丁绍文有军功傍身,门庭显耀,身居高位,他竟然要与丁绍文争求惠宁公主。 李少怀的话不仅让众人匪夷所思,更让赵恒大惊,不是胆大,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至此有些大臣才大悟,难怪李少怀拒绝做他们女婿,原来是想入内皇家成为天家婿。 出家道士,何以求公主? 见一眼就求之,榜眼莫不是爱慕虚荣之人,其心可疑啊! 当即就有朝臣站出来反对了,士子们睁眼看戏,老臣们怒目呵斥。 这榜眼也忒胆大了吧! 有魄力,有志气啊! 赵恒踌躇端坐着,既不愿将惠宁嫁给丁绍文,但更不愿将她嫁给寒门的李若君,他无身世可言,背后也无皇家所需的势力。 他凭什么求之? 丁绍德坐在后面,注视着这一切,喃喃道:道士入朝为公主吗,我入朝只是为活命。 卿既是出家人,就... 爹爹。 赵宛如匆匆赶来,喘着微急的气喊道。 惠宁来了。赵恒将绷着的脸松开。 赵宛如的婚事一向由皇后与她自己做主,只要不出格,他都会应允。 而且这个女儿的性子像及先帝,处理起事情来连他都要怕上三分。 赵宛如将还俗的文书递给皇帝,皇帝见之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你... 俯身靠拢父女两说着悄悄话,你这是何意啊? 心意。 此事你母亲知道吗? 不知道。 赵恒的眉毛都扭成一片了,坐正后凝着李少怀,细细打量了他许久,卿应试前,就已经还俗了? 是。 如此,便已不是出家之人,娶妻也... 陛下不可! 帝女婚事,尤为国事,只重不轻,天家婿,天下夫之表率,今二人同求,即便榜眼不为出家人,可要尚公主,怕是如今的能力还难以服众吧! 反声是必然,但也引起一些别的寒门进士所不满,说起能力,才干,还不是看中出身,就是因为皇室如此,所以下面的世家都跟风,争相如此。 嘘,小声点,被人听见是要掉脑袋的。 大臣们之所力荐丁绍文,有一半原因还是因为赵宛如染指朝政,若是像李少怀这种人娶了公主,必然是为公主所控,但是丁绍文不同,丁绍文有诺大的丁家扶持,而他们多数人为丁氏一派。 有向丁氏的一派,自也有反丁氏的,紫色的公服从座上起身出来十分打眼,士怀其才,何顾出身,臣以为李若君前为道家弟子,是扶摇子之传人,举世之才入朝,为国效力,陛下若招其为婿,可令天下有才之士见及陛下爱才之心。 李若君救过陈尧叟的儿子这事翰林院众人皆知,因其他恩与陈尚书家,尚书就要替其说话不顾皇家颜面了? 因公主婚事而上升为党派之争,重臣们在这琼林宴上起了争执,你一言我一语的,毫不顾忌下面那些脸色发白的新士们。 听说榜眼也文武双全,不如让他二人比试一番,以此定夺。 如此甚是公平!此议获得了多数人的赞同。 赵宛如得皇帝的点头从座上端站起,缓缓走至正中间,俯视众人,争论声渐小,直到她开口说话。 丁绍文是上过战场拼杀的人,师从开国十大虎将之一的济阳郡王曹彬长子忠武节度使曹璨。真要打起来,李少怀太吃亏了,不过她并不是不信任李少怀的能力,只是丁绍文阴险狡诈,她又怎会让她冒险去比试呢。 既然天下人都说她跋扈,那么她的驸马,她看中的驸马,需要和她都不愿多瞧一眼的人去比试? 双目凌然骤视众人,将那股威严寒冷强逼近他们心中,令他们胆寒,予之婚事,何时轮到尔等在此指点!!! 公主的话,直让他们害怕的的低头发抖。 比试?赵宛如冷笑,让他们毛骨悚然。 分卷(53) 冷的笑,笑众人,骤视的眼,眼里只有李少怀一人,又好像再对她说:阿怀只能被我一个人欺负呢! 天子怒而诸侯惧,如今赵宛如的话让他们生怯害怕,脚步往后挪了挪回到座上。 皇帝不发声,也无声可发,赵宛如所散发出的气势盖过皇帝,士子们震惊胆寒的同时也深思着,仗着皇帝的宠爱不怕引来忌讳吗。 皇帝或多或少都是会不满的吧,不过圣意是难猜的,皇帝的心思他们不得而知。但是赵宛如清楚的很。 赵恒沉着脸,思及自己,当初立后时若能有这般气势,也无须几经波折了。又十分惜及赵宛如不是皇子,不过也正因为赵宛如不是皇子,于皇权没有威胁,他才这般放纵着她。自己的女儿,他还是清楚的。 儿女之婚姻,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说诸位相公,皆想做惠宁的爹爹? 臣等不敢!哗啦啦,颔首跪了一地人,红红绿绿的。 我的驸马,是天子之婿,而不是戏台上的伶人! 赵宛如是在告诉他们,僭越了,君是君,臣只是臣,所谓士大夫共治的天下,其臣子终究不过是辅佐献策的,只有君王才是掌决策之人。 俯首的皆磕着头,只有李少怀抬着头凝视着赵宛如。 好了,宴会的兴致都被你们打搅了!皇帝沉着一口气,冷瞧了丁绍文这个挑事的人一眼。 依惠宁的意思,是看上李若君了?早在赵宛如呈给他李少怀还俗度牒时他就明白了。 开封府一案,李若君以谋杀之罪被判斩首,赵宛如跪求他下旨重审,如今细细想来,原来自己的女儿早在之前,心就已经不在大内了。 但凭陛下做主!赵宛如回转身子微福。 侍奉三朝的老臣,以及朝廷新贵,翰林院学士,御史台等诸多臣子无不瞪圆眼珠,而那些先前在心中幸灾乐祸的新科进士,如梦初醒。 榜眼只见惠宁公主一眼便敢与殿前指挥使这样的新贵争驸马,若不是两人事先就有什么,恐怕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是不敢的吧。 赵恒从座上起身,走至台下,撑着腰,惠宁乃朕之爱女,朕的女儿,是九天翱翔的凤凰,自要配这世间最好的儿郎,而你们...朱袖内挥动的手一一指过,别以为朕不知道,各怀鬼胎,私底下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诸臣士子低着头面面相觑,至此,亲眼所见的李少怀才明白皇帝宠极惠宁公主之盛。今日她如此做,也正符合她的性子了。 李若君!皇帝唤她。 臣在。 朕信你不是空有其表之人,但你想娶朕的女儿,没那么简单!赵恒拿出皇帝的理智,藏富于民,再富国家,天下不患无臣,患无君以使之,天下不患无财,患无以人分之,这是你的主张朕可一直都记得。 皇帝是聪明的,朕给你二人一年期限,各治其下,彼时,场上诸卿作证,看谁更适驸马之位。 皇帝的话,无疑是要启用,重用李少怀了,这样一来金榜上新进的士子就不可能成为丁氏的党羽,相反还会成为丁氏的牵制。 皇帝此举,是利用这批刚中第的进士以牵制朝中的旧臣。 这么快,朝中就要有新贵了。 看不出来,原来他是惠宁公主的小情郎。 哎呀,我也想被公主看上。 那也要你有人家哪个本事与相貌。 你们瞧,一眼望去,这榜眼能被惠宁公主看上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先前他们并没有在意,如今仔细看着李少怀,深深发叹,就算是公主一眼钟情也不足为奇呀。 真是,十分登对的一双人儿。 回到行宫之后赵宛如面对着从头至尾都很不解的长公主。 宛如不是有意要瞒着小姑姑的。 赵衿摇着头,是我不曾问你,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与真人...喊称谓时忽顿,一时间竟然想不出要如何称呼李少怀了,开封府一事,还是我醒悟的太迟钝了。 还不算太晚。赵宛如润了润眼眸,她知道姑姑心中定然有失落,可是她,我无法。 他是为你入仕? 赵宛如点头,如果李少怀心中没有她,若不是两情相悦,她不会强求。放手于长公主,因为她知道,能尚长公主的将会是幸人。 皇帝在行宫处休整一会儿便要起驾回宫了,赵静姝一直都呆在行宫内,中午时赵恒还去看了她。 不是身体不适,只是心中不适,不愿去罢了。 三姑娘,适才殿前副指挥使向官家求娶大姑娘,这次的榜眼居然也向官家求娶!千凝吃惊的说着。 榜眼...是师兄啊! 听他们说大姑娘与榜眼是旧识,榜眼应试之前特去道观还了俗。 是吗!赵静姝低垂着眼眸。 官家许榜眼和殿帅一年之期... 琼林宴结束了吗? 赵静姝突然的问话将千凝的话打断,应该已经结束了吧...千凝愣眨着眸子,猜着公主的心思道:不过要等官家与大臣们先离去后进士们才能走。 姑娘是想去找丁季泓吗?千凝心中泛着嘀咕,姑娘该不会是... 琼林苑时时刮着春风,春风时时拂入人眼,群英汇集之地,百花齐放。 第65章 尤是春风被人猜 三年春, 皇帝赐婚, 万寿长公主赵衿进封隋国长公主,下嫁神武大将军之子探花郎李遵勖,授李遵勖左龙武将军,驸马都尉,赐第永宁巷。 李迪举进士第一名授将作监丞,从八品。 榜眼李若君任秘书郎, 从八品,掌集贤院、史馆、昭文馆、秘阁图籍。 丁绍德以甲科第七得以进入御史台, 任御史台主簿,正九品。官阶虽不大, 可是所掌权力不小, 掌御史台名册文印,查抄失误。 四月初, 中第进士习满正式赴任,因长公主大婚, 停朝三日。 长房的书房频频传来画眉鸟的鸟叫声, 不知什么时候,长公子又养了一只鸟,府上的下人都知道他爱极了这只鸟,每日都有人来喂食照看。 长公主一事得以解决, 可是如此官家也不愿将女儿嫁给我!丁绍文拿起一封信放在烛火尖上点燃,旋即扔到了香炉内。 突然横出来李若君,将来怕会是一个麻烦! 丁绍文骤视一眼年轻侍从, 既惠宁公主铁了心,那就看看他的福气能走多长! 官家虽不愿,可圣人哪儿还能走得通,官家一向听从圣人的意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历来皇家与世家联姻,后宫宠极丁氏,有段日子未去向圣人请安了。 忽然房外传来下人的呼喊声,侍从猜测道:想必是四郎君回来了。 丁绍文冷的发笑,一阵子没有在意他,他竟然被官家看上了! 自丁绍德中第后,上门提亲交草贴的世家每日都有,厚厚的帖子堆高在丁谓书房的案桌上。 丁绍德高中,气坏了一群原先看不起他而拒婚的世家,如今厚着脸又改了主意,尤其是内翰府钱氏。 这下可好了吧,丁绍德中甲科第七名,官家尤为看重,提亲的人都将参政府的门槛踏破了。钱怀演冷不丁的看着钱希芸。 谁知道他是不是靠关系... 你住口!钱怀演盛怒,春闱之重,陈尧咨受贬,你爹爹我亲自督促阅的卷,岂能还有假? 那我师弟不是第二名的进士及第吗! 钱怀演冷哼一声,你就别在想你的师弟了,人家看上的是惠宁公主,官家以许一年之期给李若君,你知不知道,惠宁公主于琼林宴上公然护着他,便是向天下世家宣告,榜眼是她的人,你?横视了钱希芸一眼后颤笑。 钱希芸倒退两步,颤抖着双眼,惠宁公主? 她想起了冬至那日在茶肆内李少怀对她说的话,入仕只为一人,但不是她,至此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钱希芸愣的坐下,那我...该怎么办!算来算去,竟是一场空,原先的夫婿没有了,一心要嫁的人心早跑了。 李少怀之事难说,圣人宠极殿帅,丁家还是贵极的。丁氏这棵大树,钱怀演似乎是抱定了,如今还剩一个三郎丁绍仁。 我不嫁!知道丁绍仁在省试中落榜的钱希芸扭着头。 庶子你不愿意,如今嫡子你也不乐意吗? 进士都考不中,他又不是嫡长。 即便如此,他日后不靠贡举一样能凭父荫封,入朝为官。 恩荫来得官终究没有进士的荣耀,也不如中第迁升的快。 丁家的荫补原本是要给丁绍德的,如今却给了丁绍仁。提亲的草贴子里有不少开国元勋之后,也不乏赵氏宗亲。 这些各家的姑娘年龄都与你差不多,皆是待字闺中的贤良女子,你若有看中就告知我,若没有也无妨,你还年轻,不急。 除了长子丁绍文当年以进士及第成为探花郎,他丁谓进士出身名次都没有进过前十,谁知继次子中第后最不看好的四子竟然也中了,名次还在前面。 东京城烟柳巷子内对丁绍德态度才是最直观的感受,刘娥为后丁谓成为新贵,他们对丁绍德由原先的鄙夷到害怕,害怕之后是耻笑与不屑,再到如今她成为天子门生,便一个个都转变态度,毕恭毕敬的上赶着巴结讨好。 对于丁绍德生母来说,她中第可并不是什么值得令人高兴的事情。 答应娘亲,找个机会将官辞了,咱们存的钱够了,可以远离东京城... 娘!母亲将事情想的太过简单,这一切并不是丁绍德自愿,是背后有人在推她,背后那人要拉她入局,她既已入局又怎能轻易脱身,如今我做了官,府上的人便不敢再轻视咱们了,得这功名的庇佑,也能安稳许多。 可是,我听大郎说自开朝以来没有哪个人刚中进士就能入御史台的,独授予你说明官家看重你,你这般年轻,万一官家赐婚与你,可如何是好? 若皇帝赐婚,便是她们想拒绝也不得拒绝了。 说到赐婚,丁绍德愣出了神,前阵子琼林宴结束时发生的事情仿佛就在昨日。 对于别人的攀附丁绍德虽不喜,但是并没有表露出来,反倒是来者皆不拒,交谈甚欢,因此结识了不少人。 直到她身边的人都走开了千凝才敢上前去与她搭话,我家三姑娘要见你! 琼林东苑是一座小行宫,赵静姝趴在栅栏旁,将头搁在栏杆上呆呆看着琼林的春色。 公主。丁绍德合着袖子恭敬揖道。 今日宴会上的事,你都亲眼见了吧! 丁绍德不假思索的点头,是。 我阿姐喜欢师兄,师兄也喜欢阿姐! 赵静姝的话将丁绍德先前的猜测证实了,榜眼,是公主的师兄么? 赵静姝颤着一笑,你不知道么,我有道号,志冲! 丁绍德摇头,臣,不知。 时隔多年,三公主赵静姝入观出家一事宫中早已经不再提起。 我师父也是扶摇子的徒弟,是太清真人的师弟鸿蒙子张无梦。 怪不得,丁绍德见她第一眼时就觉得她是不同于世间的,果然,道家人都吸引着她。 公主充满阳光的眸子里突然多出了悲伤,牵动着丁绍德胸口下孤寂的恻隐之心,公主您,对榜眼... 如她猜测一般,那臣就要替他默哀了。丁绍德直起身子,他失之你,是他的不幸,公主长居道观,能见到的人不多,这天下的好儿郎... 你不必安慰我!赵静姝将眼眶中的热泪抹去,一脸认真的问道:我问你。 嗯? 你敢不敢娶我? 丁绍德愣在原地,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旋即合手躬下身,公主莫要与臣开如此玩笑,公主是官家爱女,又是... 见慌张而笑,赵静姝厉声道:没和你开玩笑! 丁绍德滚动着喉咙,望了一圈空旷的四周,臣不敢。 若是,我要你娶呢! 不敢,不能!唯独没有说不愿。 丁季泓,你别忘了,我知道你的身份,你就不怕我告诉爹爹,这可是诛九族的罪? 丁绍德拱起眉头,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是我知道公主您,不会这般做! 赵静姝善良,天真,对丁绍德来说许是她没有见过的,她处在无尽的深渊中,若再给自己上枷锁,她怕最后会真的身败名裂。 你娶我,利用这驸马之位安居一方,也可替你掩护身份,我便也能逃出皇宫,今后我与你约定,我不会干涉你任何事,你想纳妾,想去什么楼我都不会过问,咱们互不干涉! 丁绍德颤着朱唇,公主,何苦! 望着疼爱自己的母亲,丁绍德长叹一声,阿娘,我答应您,等日后稳定下来,我向圣上请旨到地方做官,再寻个理由辞官,去到远离京城的地方买上一亩三分地,从此安心侍奉着您。 琼林宴上榜眼与殿前副指挥使共争惠宁公主一事早已经传开,看似皇帝给二人一年的期限,实际不过是给丁家台阶下罢了。 琼林宴上惠宁公主之心人尽皆知,殿帅就算再有本事出身再好,也抵不过公主的心之所向。 不过此番事后,坤宁殿可闹开了。 你果真是与那道士...如今也不能称呼李少怀为道士了,李若君,他是何出身,无父无母,日后你若真嫁过去,他没有靠山,在朝中寸步难行,你一个妇道人家要如何面对朝臣? 母亲,朝中如今的大臣中寒门出身居于高位的比比皆是,他中进士第二,写国策惹得爹爹大悦,可见其才,您难道不相信女儿的眼光吗? 分卷(54) 刘娥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我并非不信你的眼光,而是如今的形势,反后宫之声太多,有世家为倚,日后也会轻松不少。 你何必去扶持一个刚中第的人。 世家之婚姻,大多不讲究情爱,只要相貌过得去,门庭相当,两家都有意,一拍即合。 能遵循本心娶妻以及嫁夫的人实在太少,尤其是皇家,皇子公主婚嫁都由一张明晃晃的圣旨做主。 刘娥的担心不仅仅在于李若君的出身,在琼林宴求娶的事情发生后,特意去调查了她,他可是寇准的学生。 赵宛如点头,我知道。 寇准反对后宫干政,一直都是她们的对立面,你如何能保证李若君日后会站在哪一面? 她...赵宛如颤动着眸子,她谁也不会站,她站的是本心,是天下的百姓。 重来一世,她没有想到母亲的反对比上一世还要强烈,只是好在如今她掌握了局势,不会再任由人摆布与算计。 四月的风要暖和不少,宫内后苑的花相继而开,新官们在接受了数日的学习后开始正式上任。 前阵子授官时,其他进士都是替补空缺,官家唯独派人询问了李若君,不过不知为何,他却只要了秘书郎这么一个管书籍的小官。 秘书郎...赵宛如勾起嘴角浅笑,还真是像极了她呢! 秘书郎一共两人,今日是李若君当差。张庆见公主笑的开怀,脸上浮现的正是这暖人心神的春风,于是特意提醒道。 赵宛如回头凝望着张庆。 张庆低头,臣是想着不日您就要离开大内开府,若招他至府恐惹人闲话,但禁中风声严谨,坤宁殿离各藏书馆不远,姑娘去也有理由。 第66章 柔情一寸千万缕 你告诉朕, 上次希夷先生的著作, 是不是你拿了李若君的,你们从那时...赵恒语顿,抬眼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 在江南时... 赵恒深皱起眉毛,这么说已经有一年之久了? 赵宛如点头。 赵恒从座上起身,你母亲定然是不同意的。 是。 赵宛如的点头应答让这个一国之君有些犯难,论人品相貌才学, 李若君是不错的,可总归出身差了一些, 你不就不怕委屈了自己? 赵宛如轻轻瞥笑,女儿会不会委屈, 全凭爹爹您。 看他的表现吧。赵恒没有发怒, 一来是对这个长女的喜爱,二来是李若君的才学与相貌他都看在眼里。 上任以来, 昭文馆和史馆是她呆的最多的地方,宫中藏书之多让她对于自己要来的这个官颇为满意。 除了打理图书, 校写修订外, 空闲的时间比较多,对于一个嗜学之人来说,考虑的原因有诸多。 皇帝只给了一年期限,李迪身为状元任命为将作监, 她为榜眼怎敢超过他,秘书郎隶属秘书省,最有机会进入翰林, 入了翰林院她就能一步步向朝中靠拢。 她要同已经身居高位的丁绍文比,谈何容易。 为官后李少怀才知道,省试时她考场中的副考官是兵部侍郎王钦若之子。 王从益在得知李少怀进士及第后更加仰慕,凭父荫入仕,任右谏议大夫,虽为寄禄官,但官阶要远大于李少怀,时刻谦逊的去史馆内向她讨教。 恨未能早识李兄。王从益亲切的喊着李少怀,仿佛忘记了父亲排挤李少怀老师之事 李少怀并不是计较之人,王从益与王钦若不一样,并不是那种奸诈之人。 翰林院还有事,我先过去,改日再来请教李兄。王从益抱着卷轴从阁内离去。 史馆位于各馆最深处,此处最为僻静,除了当值一般都很少有人来。 公...王从益睁大眼睛,卷轴从手里惊颤滑落。 从益?略带疑问的声音从阁内传来。 赵宛如抬手覆在唇边。 王从益于是回头应道:没事,字画没拿稳。 春日午后的暖阳照射进馆阁的藏书楼内,梁柱边的帐幔轻轻飘动着。 书从书架上被放回,放书的手与书一同静止,女子的脚步轻盈,伴随而来的还有萦绕鼻间的淡淡梅香。 骨节分明的手指颤动两下后轻轻将书推进到与柜中其它书齐平的位置。 李少怀转身,眸子微动,滚动着喉咙,青色的公服袖子合起,微臣,参见公主。 面对眼前削瘦之人的卑躬,赵宛如百感交集,哽塞道:无人的时候,阿怀也要这么拘谨吗? 李少怀放下双手,平舒一口气后,换了焦急的语气道:那日,你为何不让我同他比,他虽是久经沙场,可我未必就会输给他,我亦可以为你赢此... 赵宛如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说道忽然捂着嘴大笑,阿怀! 李少怀顿住凝神看着她笑。 她眸中有光,就这么想娶我吗? 李少怀面露急切,而赵宛如却在此大笑,还是笑由心出的那种,连眉眼处新施的粉黛都要笑落了。 这含春风的笑让对面的人两眼勾直,未拿书的右手抓住了她捂在嘴边的手。 只在一瞬间,李少怀用力将她拉了过来,使之红衣与青衣交合在一切,直至朱唇欺压上她的薄唇。 今日她当值,任密书郎也有些时日了,她知道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来这里的。 相思入骨,加上她漫不经心的笑,使得李少怀大胆了几分。赵宛如始料未及,这是禁中的藏书阁,读书之地,这人竟在此对着她这般无礼。 不抗拒,即是接受,心底告诉她,忍耐了太久,稍稍放纵一下也不要紧。她不想失去,于是将往日宫内嬷嬷的教导通通抛之脑后。 意还未乱,情也没有迷失在城门大开之后,李少怀潇洒的从门中离去,嘴角轻勾起露出带有戏虐的一笑,将书拿稳后绕过她向前走着,走了几步后顿步回首,想,无时无刻。 温存尚未够,人却匆匆离去,她现在心中只有一个评价,这人有真够坏的! 听到了回答后,赵宛如僵住原地,不由的又笑着,旋即转身走近她,禁中是龙潭虎穴,丁绍文阴险狡诈,我不喜欢他,我不想他跟你有任何交集,更不愿他触碰你,即便是比试也不行。 丁绍文因不愿尚长公主而设计让李遵勖在此次贡举中被皇帝格外看重,而后百官纷纷上书,于是李遵勖被选为长公主的驸马,任以无实权的虚职,不仅削弱了李家在朝的势力,也让赵宛如损失了一颗棋子。 手中最后一本书被她放回原来的位置后侧转身子正对着赵宛如,从省试到殿试再到入朝为官一步步走来,她看到了世家之争,党派之争。走近一步低头凝望道:累吗? 没有什么是能比柔情的眼神关怀的语气更入人心的。能轻易的将她架起的防线冲破,防线后是道不尽的心酸与委屈。 李少怀覆上手,抱紧扑入她怀中的人。 琼林宴上小心的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欲念,隔有数日未见,可理智始终占据着上风,琼林宴之后繁琐的事情压下,新进的士子忙于任前诸多事务,后又逢长公主大婚,至此过去了数日直到今日她们才得以再次相见。 怀中的人没有回答,稍稍用着力将人往身后推,李少怀后退着抵到了书柜前,金色的光洒在她脸上。 抵在她胸脯上的手上移,抓着青色的圆领,平整的外袍和内襟都变得褶皱。被人欺负了得欺负回来! 午后的光慢慢推移,从案上插花的瓶子处移到了书柜的一角,阳光同时洒在倚靠在书柜边两个相依的人身上,旁边放着长翅的帽子。放在躬起弧度的青色下裳处的十指紧扣。 你怎和王从益认识了?赵宛如从她肩膀处躺至怀中,玩弄着她的手。 省试时,他是考场上的副考官。 他父亲是王钦若,虽不共事,可毕竟是父子,你该少与他来往。 他好书法与文章,在考场上一眼就认出了我的字,避开反而显得刻意。 你有自己的主张便好,人心各异,凡事多加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嗯。 你选择秘书郎一职...赵宛如侧头望着青袍腰间束的黑色革带,可是为了查后主的死因? 李少怀一向不会撒谎,不全是。 那就是了。赵宛如对上李少怀的眸子,眸子里是深深的执着,只是这份执着里因为多出了一个她的缘故,才消减了许多,世上哪有那么多阿斗,谁又知乐不思蜀究竟是真还是假。 见她眸子中含有失落,李少怀张口欲言... 姑娘姑娘,你快... 踏踏踏 小柔跑的极快,在拐了几道弯后看着书柜一角的斜阳下两眼发直,自家姑娘居然柔情万种的依偎在男人怀里? 妈呀!小柔忙的将自己的眼睛蒙住。 小柔的惊慌吓的书柜旁的两个人窜起,李少怀将幞头拾起戴正,突然脑门中一惊,思索着她们好像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坏事呀,慌张什么,自乱阵脚,害怕个什么劲。 赵宛如从容问道;出什么事了? 张庆刚刚说圣人派后省的雷允恭来传召李秘郎了。 已经... 李秘郎可在?不辨男女之声传入阁内。 从容不过片刻,赵宛如张眸问道李少怀,这里... 还不等她说完,李少怀一把拉过她的手朝阁中柱子内的帐帘走去,里面有一张屏风,是较为隐蔽之处。 将人藏好后李少怀将地上枕的垫子收起,拍了拍袖子后迎了上去。 雷允恭与周怀政一样,是赵恒在东宫为太子时的宦臣,深受赵恒宠信,迁入内殿头,刘娥因其聪慧将她要到了坤宁殿为坤宁殿掌事太监。 禁中内外朝官员甚多,进士赴任之前都由礼部派专门的人教习礼仪,还教以衣服颜色花纹辨别官职官阶。 金紫为贵,外朝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穿,也有因功皇帝会授紫袍。而入内内省的宦官是特例,最高的官职为都都知,不过品级较低,因为是内臣,专服侍帝后与公主,待遇十分优厚,帝后身边的太监也着紫衣。 宦官无论官职大小皆可称呼为内侍,李少怀不认识雷允恭,但见其身着紫衣,作揖故作不明所以道:内侍? 官人可是秘书郎李若君? 正是。 雷允恭见及李少怀,眉清目秀,美如冠玉,真是一个干净漂亮的翩翩少年郎。 雷允恭的话使得书阁里面传来些许动静,李少怀忙的接话,下官平平之姿,得官家恩宠才得以在此,不知内侍因何? 雷允恭往书阁深处瞧了一眼,也没有多想,眯着眼睛欣喜道:小底是来替圣人传话的,圣人听闻李秘郎不仅文武双全,更兼医术,圣人也爱才,早想传召您的,先前后宫事务繁忙一直未有机会。 李少怀笑了笑,她心里明白的很,自己这个未来的岳母恐怕在琼林宴之后就想会会她了吧。 后宫与外朝不好接触,她又刚中进士为官,今日赵宛如来了,连皇后都要召见她了。 还请李秘郎随小底走一趟吧~外朝臣子不便入内,所以雷允恭才亲自来接她。 李少怀点点头,能否等我先收拾...她思索着等见完皇后差不多要日落了,她也就到值班时间出宫了。 哎呀,圣人还在坤宁殿等呢,这些个物事自有那些个宫人处理。 李少怀轻点头,回身朝阁内深处瞧了一眼后跟着他们离去。 第67章 直教人生死相许 雷允恭带着李少怀入了坤宁殿, 刚入到殿内的庭院, 就听见了孩童的声音。 一个几岁大的子从院子一角追逐着撞上了李少怀,李少怀蹲下将穿着朱色小袄的孩子抱起。 肉嘟嘟的小手蹭着李少怀的脸,旋即又扯了扯她幞头上的长翅,孩子在她怀中很开心的笑了起来,一点都不怕生。 郡王... 孩子身后跟跑着一堆内侍与宫人,停步下来松了一口气。李少怀将孩子放下, 谁知道小孩竟不愿意,抱着李少怀的腿不肯离去。 连几岁大的孩子都喜欢好看的人儿, 雷允恭笑眯着眼,李秘郎, 这是六皇子寿春郡王, 惠宁公主的胞弟,许是见着您亲切。 坤宁殿的左边是淑妃杨氏所住的殿堂, 透过庭院内樟树枝丫的缝隙,光影下的女子倚坐在栅栏旁瞧着人群。 那位少年是谁? 是今年殿试的榜眼, 李若君。 好耳熟的名字。 淑妃娘子有所不知, 李若君原为道士,是太清真人的弟子,因治好了陈相公的次子眼疾而闻名东京。 杨氏透着的目光变得炙热起来,怪不得, 惠宁这般钟意他。 宫人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孩子哄走,李少怀理了理衣服入殿见皇后。 坤宁殿的外正殿中间有一个半人高的香炉,春寒之际炉内点了除湿的熏香。 臣李若君, 参见圣人。依宋制,功名在身者非重要场合见帝后是无须行拜礼的。 李少怀拱手躬身,青色的大袖将她的脸遮掩住,刘娥端坐正位,以主母的气派威严道:抬起头来。 与先前道士长披发,鬓垂于胸的飘逸前不一样,官服官帽样式简单讲究干净整洁,所为正心先正衣冠。 李少怀将头抬起,座上正主的眸子微动,虽着官服,刘娥却仍旧感受到了眼前人的道骨仙风,印在眼里,干干净净的一个少年,令人看着都赏心悦目。 确实是一个如玉般的少年,进士及第的功名娶个宗室之女为妻也得当,只不过,眼里的赏心悦目终究是抵不过心中的考虑与盘算,刘娥冷下眼,我未曾想到,你如此大胆,竟敢当众求娶予的女儿? 她刚入殿就被赵宛如的母亲来了个下马威,不等她接话,刘娥接着厉声道:予问你,你凭何求之? 分卷(55) 凭,两情相悦。 荒唐!刘娥拍着桌子,谁知是不是你用了什么手段使得她鬼迷了心窍。 即便你中了进士又如何,若无人扶持,你以为凭你自己能在这朝中立足?想娶惠宁,痴心妄想! 身前的人贵为皇后,一道旨意便可让她的仕途毁于此,李少怀没有想到刘皇后对她如此不喜,天地无极,人事无穷。人生贵若王侯,此由出身决定,而今朝取士,白衣也可为卿相。 公主是您的爱女,您自是对其宠爱有加,臣自幼无双亲,不能体会,可也有师父,臣素来不信帝王家无情,谈无情者往往骨中渗深情。 刘皇后之事,李少怀听闻的不少,于是壮着胆子道:彼时圣人之难,此时圣人却以同难而难臣,是为何? 赵恒为太子时刘皇后只是一个妾室,赵恒登基后本想立她为后,却因为出身遭群臣反对而作罢,立了继室郭氏为后。 她自知此话不该问,问了必触怒,许会遭来责罚,但是唯有此才能触及尊者的内心,一旦触及恻隐之心,她才可能有机会。 赵宛如仁孝,若说不动皇后,她们情投意合又有什么用呢。 刘娥听后果然震怒,触及最不愿意提起的往事,也是丑事,放肆! 来人!刘娥起身,拉沉下脸,将这出言不逊之人拖出去,杖责三十。 坤宁殿当差太监闻声入殿,欲绑着李少怀。 李少怀瞪着他们道:我自己去! 傲骨之人被带下去后刘娥重新坐回,倒吸着气颤抖着,李少怀的话触及了她前半生的坎坷,这坎坷实在太令人心酸。 因改变不了的出身遭人鄙夷,如今外朝的大臣们虽对她毕恭毕敬,可她也明白他们背地里的看不起与鄙夷。 杨淑妃入殿时恰逢李少怀被带出殿。 你们这是做什么? 内侍们向她行礼,淑妃娘子,此人忤逆圣人,被圣人罚杖责。 于是杨氏快步入内,姐姐。 他...不是元贞看上的人吗,宫内从不轻易用杖责,就是因其太伤,他又年纪轻轻的。 刘娥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劝,不知天高地厚,说话没有规矩,三十杖责还算是轻罚了他! 姐姐是因他的出身难以服众朝臣,恐他今后难以护住元贞,杨氏坐到她对面,可是元贞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吗,能被她看上的人定不是一些平庸之辈。 先前官家与我提及,论及才华,状元当属李少怀,只因寇准为其师才故意降去了第二,官家本想让他入翰林,他却只要了秘书省一个小官。 姐姐,我还听说沈继宗想把独女嫁给他。 杨淑妃后来之语让刘娥动摇的心愈发。 三十杖责,可不轻呀。杨氏继续说着,虽无出身,可他毕竟是一个清白的读书之人,如今以进士及第为榜眼入朝为官,去衣受杖于一个读书人来说...杨氏皱着眉头希望能劝解皇后。 杖刑不管男女,受刑之人皆要去衣受杖,于文人来说是极大的耻辱。 处罚不会在后妃居住的宫殿内实行,入内内侍省有专门的人管刑罚,也有专门执杖的内侍,与人肩宽的长凳摆上,李少怀被两个内侍按在凳子上趴着。 执杖都是练家子,是重是轻,是皮肉出血,还是伤筋动骨取人性命,都能把握在其棍下,他们只听上头授意。 雷允恭也不知圣人是什么意思,秘书郎是惠宁公主看上的人,原以为圣人召他只是想试探试探,谁知三两句话过后就要行杖责,可想而知圣人是有多不喜了。 雷允恭将这个难题扔给了内侍高品。他们都知道李少怀身后有惠宁公主,一边是圣人,一边是公主,两边都不好开罪。 上头没有交代杖刑是打脊杖还是臀杖,这让管处罚的内侍高品犯难了,就在为难发愁之时坤宁殿又派了人过来传话。 来人抵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后离去,内侍提着嗓子发话,大内有大内的规矩,二圣为这大内的尊者,秘书郎怎敢出言不敬,圣人宅心仁厚,念你功名在身,遂免去你脱衣之辱,来人呀,行刑! 朝执杖使了个眼色,臀杖,既不重打,也不轻责。 没有受过杖刑的人体会不到,即便是轻打,但那几十斤的木杖挥力打下之痛,足以让死人活起将压舌咬断。 重杖往往几杖就打死宫人的也有。 太.祖之初便制定严厉的律法,即便是奴仆也不能随便杀之,所以杖责不轻易动用,前后两省的内侍宦官若犯了错一般都是贬官或者罚去做杂役,清扫庭院之类的。 李少怀功名在身,执杖内侍也懂分寸,便把握着力道。 先是痛及鼓起腮帮子咬牙切齿,后带起了额头不明显的青筋,十几杖下来使得她都觉得下半身已经麻痹的没有知觉了。 赵宛如回到坤宁殿时,殿内异常安静,只有母亲与淑妃娘子在说话聊天。 雷允恭侯在殿外,赵宛如出来见他神情慌张的不敢瞧她,李...一想到自己是偷偷去见的李少怀,雷允恭并不知到她当时也在,发生什么事了? 雷允恭面露为难,公主,小底... 姑娘!秋画是一路跑回来的,赶在雷允恭告知之前,圣人罚李秘郎杖责,已在入内内侍省行刑了。 秋画的声音不大,雷允恭听得了些许,惊慌失措的低下了头。 入内内侍省为后省,在后宫之中,赵宛如走得飞快,宫人们避让不及。 后宫内几乎没有人不认识惠宁公主,一向从容处变不惊的公主今日却一反常态。 连跑带走的到了入内内侍省处刑的地方,赵宛如来晚一步,三十杖一杖不差的刚刚好打完,此时雷允恭带着皇后的赦令也赶到,赵宛如还在他的步子之前。 三尺五寸长的官杖打到见血,执杖内侍习以为常。只是行完刑了,一转头就看见了带着一脸怒火奔来的公主。 行刑前还在担心惠宁公主会不会寻仇的内侍高品此时已经吓破了胆,在赵宛如到达后省刑院的第一刻时便跪下了双膝,颤抖着,小底们也是奉命行事... 圣上的宠后他不想惹,权势滔天的公主他更不敢惹,真是没天理,母女因为女儿选夫不和而让宫人们遭殃。 不过赵宛如心里很清楚,底下人不过都是听吩咐办事,她只怨自己没能快些赶到。 阿怀! 执杖看着自己颤抖不停的手,仿佛觉得下一刻就要失去它们一样。 内侍们全都跪在地上害怕的瑟瑟发抖,赵宛如却连一眼都没有瞧,径直奔向了李少怀。 李少怀才刚上任,并无过错,就横遭此祸,下令的还是她的母亲,她如何不愧疚心痛。 张庆经验老道的伸手叹了叹李少怀的人中,姑娘,还活着。 雷允恭见着那不忍直视的场面大惊,皇后的赦令下晚了,自己也来晚了,你们...怎下手这般狠,在后省当差这么多年脑子哪儿去了? 不是殿头您... 糊涂事!雷允恭紧张的大叫,还不快去叫御医,李秘郎是圣上的门生,圣人也下了赦令,若出了差池,你们自行看着办!边说着边瞧了瞧旁边赵宛如的脸色。 一干内侍想的是如何推托罪责保住小命,还有就是这个刚受完杖刑的人能否救治好。 小柔蒙着脸,惊恐状,天啊! 就算李少怀奄奄一息,她心中还是想的自家姑娘,心想着:这万一打残废了,落下什么隐疾,咱们姑娘后半生的幸福可怎么办呀! 人是不能留在后宫的,赵宛如心疼的握着李少怀因垂下而冰凉充血的手,问道张庆,凌虚真人可还在东京? 张庆躬身在她旁边,楞看着公主的手紧握着李少怀的手回道:在的,凌虚真人与弟弟如今就居住在旧曹门西。 赵宛如看向秋画,给张则茂传话,说是杖责之伤,让他亲自配药,。 备车出宫,不要绕门了,直接从东宫出去! 张庆由心感叹,姑娘处变不惊,处理的霸气,望及奄奄一息的李少怀,只觉此人真是福气不小,领命道:喏! 不过他这个样子,臣将其扛...吗...姑娘在意此人在意的紧,这是一个难题。 殿下,后省有抬伤员的担架。 高品宦官使着眼色让其手下人搬来一个抬人的架子,又小心再小心的将人抬起放上。 等等! 她将自己穿在外面的袄子脱下,赤黄的袄子盖在李少怀薄弱的身体上,衣服上的余温暖着冰冷的人。 若说刚刚握手的动作就让那些内侍们为之唏嘘,那么现在公主脱下自己的袍子盖在一个异性男子身上可以说是极为震惊了。 这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来说,就是与某家郎站在一块都会有人说闲话。莫说是刚刚的拉手,如今更将这贴身的衣服 赵宛如带着人盛怒而来,急切而走,入内内省一干内侍黄门吓得连话都不敢说话,顶多内心想着自己的小心思,惠宁公主这般,大概皇家很快就要有喜事了吧。 仰起脖子见着公主带人远离了,雷允恭才松了一口气,回身摆了个眼色,今儿这事,你们记住喽,不许乱嚼舌根,我要是在大内听到了风声,有你们好看! 就算雷允恭不说,他们也是不敢乱嚼舌根的,换成别的公主也没有这个胆子这般做,他们入宫之日就有人将后省内的厉害关系告知了他们,深知这大内最不能惹最不能议论的人就是惠宁公主。 他们低头面面相觑,公主这动静,火急火燎的带人出宫,还惊动了御医,想要不被人瞧见不传流言,恐怕难。 两个壮实的内侍小心翼翼的抬着人疾步走在去东宫的廊道,东宫无主,只有殿头与供奉领着一群宫人内侍每日清扫打理。 东宫的前后门大开,东宫临街正门前停着一辆马车,秋画从车上下来福身道:都按姑娘您的吩咐将被褥铺进去了,车座上有姑娘你常备的止痛药,不过只能缓解一时,伤口还是要清理的。 非她不想清理伤口,实在此处不太方便,也不安全。 内侍们小心的将人抬起,扶上马车后赵宛如吩咐后续,秋画云烟和小柔留在大内,替我缓住圣人。又看着东宫的几个内侍与刚刚跟随她出来的两个入内内省内侍,阿柔,你去我房中拿些银子赏给他们。 是。 张庆你驾车,好生驾着。 张庆点头,跨步上车拾起了缰绳。 驾! 西山已不见春阳,但还残留着一团像火烧般的云朵。 火红色的光时不时透过车窗撒进来,照在金簪上,李少怀平趴在马车上,手心传递来的温度在慢慢变冷,盖在她身上的赤色袄子染出一片黑,赵宛如颤握着她的手。 上一个时辰你还好好的...上一个辰时她还沉浸在落日余晖的温暖中,如今余晖散尽,连人都不温暖了。 母亲会这么触怒,一定还会有别的缘由!赵宛如红着眼睛朝车头道:一会儿到了曹门你回去调查一下。 张庆握紧缰绳不敢松,好像前几日殿前副都指挥使给圣人请安,因为他前段时间去了蜀地,给圣人带回了贺礼。 丁绍文? 赵宛如心中暗恨,我就不该心软,这种事情强逼要好的多!她原本试图慢慢开导劝解,让母亲认知李少怀,从而以柔和的方式让母亲接纳她。 谁知她的退步,反而给李少怀招来祸患,如今这宫里,真正能护住李少怀的人只有她,禁中对她来说是死穴,只有我可以解,若不尽早成婚,恐就不是今日杖责这般简单了! 张庆握着缰绳的手抖了两下,姑娘您今日...张庆不敢松懈的看着前方道路,赵宛如今日做的霸气,但是有些出格,至少在那些士大夫儒生眼里这是出格的。张庆担忧,因为李少怀,公主已经变了太多。 赵宛如对着窗外冷笑,回看李少怀时眼中变得柔情,史官怎么写我,我并不在乎,但她若没了,我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第68章 愿攀孤峰争独秀 京郊离皇宫太远便搬到了内城的旧曹门附近, 晏颍作为伴读跟随着晏殊, 长春观来信催促。 本在琼林宴之前晏璟就该动身回江南的,后来晏颍生病她放心不下就又多留了些时日。 她...见着从马车被抬下来的人血迹斑斑,面色惨白。 你先救治她! 天色渐暗,东京城亮起了烛火,宅院内廊道的灯笼被换下点亮。 还好不是脊杖,下手的人也没有太狠, 否则她早没命了!年前才从命悬一线中救回,还不到半年又昏迷躺着了, 晏璟转头看着赵宛如,她只是个普通人, 经不起你们赵家人这般折磨与玩弄! 烛光摇曳, 赵宛如低头不语。 烛火的微光逐渐变成白昼的颜色,金鸡在屋顶报晓, 轻轻的敲门声将撑头在桌子睡着的人惊醒。 一夜过去,她守了一夜, 晏璟走后李少怀趴在床上喃喃了一夜, 她紧张了一夜。 走至床头辇紧了被褥后她才离去,是张庆打探消息回来了。 庭院长着小竹笋的细竹林一角,张庆躬身禀报道:雷允恭说丁绍文只是带回了蜀地特产,圣人见后大悦。 蜀地?赵宛如凝神, 母亲幼时...是在蜀地长大的。 前阵子他与国舅一同为巡检出巡州县,回来也是一同回来的,但功劳皆记在了国舅身上。 舅舅回来后迁升了阁门袛候...赵宛如突然冷笑一声, 真是一个聪明之人,还妄想通过母亲让我妥协? 眸子突然变得深幽起来,自言语道:你是不是还以为,只要除掉了李少怀,我就会嫁给你! 可惜,我什么都知道! 昨日下午的事官家知道后,故意装作不知情,也不许别人在他跟前提起,所以大内也没有人敢再提,坤宁殿是肯定知道的,不过圣人没有发话,宫中还是如常,但宫外还有一个消息。 嗯? 分卷(56) 去年丰乐楼的命案风头已经过去了,钱怀演又开始张罗起了钱希芸的婚事,而且因为丁绍德中第破例进了御史台... 赵宛如瞥笑,这些个势力人,当真是脸比砧板都厚! 可不是吗,钱怀演想要抱副相这棵大树,原先是因为丁绍德的名声太差所以瞻前顾后一直犹豫着,如今他先是发了话,厚嫁次女,单白银就三十万两,还不算上田地,庄园等产业用作陪嫁。 一千文为一贯,一贯为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就可以买近两石的米了,赵宛如也不惊讶,钱氏乃江南首富,这些银子自然是拿得出手的! 所以就有不少人家眼红了。 丁家反应如何? 丁谓还在犹豫中。 赵宛如看着刚拔尖的小笋思考了一会儿,丁绍德不能娶钱希芸! 既然丁绍文这么想成为我的驸马,那么我偏要他娶之不得,求之不得,赵宛如骤视着张庆,有空的话,你多去见一见王相,如今日三司副史讨好丁谓,必然不肯将户部的帐翻出来,此事我不好插手。 丁谓曾任过三司使,可臣记得他因整顿经济秩序受到官家的褒奖。 大宋之富,贪心之人岂有不动心之理,我看他要如何补上亏空! 晏璟敲着门,发现无人应答,于是推门入内,她过来送药,李少怀恰好醒了。 这次只是些皮肉之伤,要不了她的命,只是晏璟有些震惊,开门见山问道:你竟真的向皇后提及了她的出身,你不要命了? 李少怀憨傻的笑着,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躺在这里吗! 你竟还笑的出来? 李少怀笑止,将脸埋入枕头,抱歉,我没有想到会这么惨! 刘娥的本意本是欲将李少怀直接打废的,但雷允恭领错了意思,刘娥后来悔及下了赦令但为时已晚,好在是他们底下的人传错了意思,李少怀尚存着一口气。 你也真是坏,连她都可以利用吗?明明知道赵宛如知晓了她受此危险定然会不顾一切,偏偏是因为知道才做的。 李少怀睁着润红的眸子,鼻子一酸,我知道,我实则是一个伪君子,元贞介在我与圣人之间犹豫不定,若我在生死之际,她一定不会犹豫,她本不愿嫁丁绍文,丁氏之贵,岂是我一年能追之的...无力而来的挫败感瞬间涌上她的心头,她嘲笑着自己,是我小人之心,可我能抓住的,只有她! 我之所以入仕皆因为她,若食君俸禄之后枕边之人不是她,那还有何意义? 你因为情,而如此吗...李少怀所为,却实让晏璟震撼,情它真的会让人疯魔,你就不怕她知道后,会对你失望吗? 或许会怕的吧,李少怀轻眨眼眸,可我更怕她成为别人的妻。 阿怀还是那样坏啊!赵宛如推门入内,昨夜未灭的烛火应声而熄,一双幽深的眸子凝着李少怀,不过也变聪明了呢。 李少怀颤起朱唇,但迟迟没有发声。 从赵宛如的话里,显然刚刚的对话她都是听见了的,晏璟朝她轻点了下头退离,出去时顺手关了房门。 吱 迈着轻缓步伐的人走至她的榻前,猛然扑下后埋在她的腰间,腰间处的被褥颤动着传出声音,你是个笨蛋吗! 担心是多余的,她释然一笑,圣人和你一样,都是心善之人,唯有触及愧疚之心,我才一丝机会。 非乱世可征天下,一年之期我怕我达不到要求...抛开那些读书人的措辞,坦诚相见,好吧,其实就是我无时无刻都在害怕,一刻都不愿等的自私罢了。李少怀扭头看着她,如此的我,你还... 赵宛如抬起头,相视道:爱! 你怕,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 也许爱,真的会让人卑微,尤其是面对着自己无力的事情,你我之间,不是鸿沟,是无尽的江海。 因为李少怀的仁善优柔性子,赵宛如从未向她透露过难处,总是独自将身后的事情处理周全,思虑周全,替她做打算,替她们做打算。 可如今看来,她的阿怀也是颇有心机的。 没有公主,我或许已经死了很多次了吧。她颤道。 没有我,你不会死,不会受到伤害。她内疚,自责道,李少怀遭遇不幸,几乎都与是因为她。 母亲责你,并不全是你的言语刺激,是我顾及太多了。纤细的手替她理了理耳畔的碎发,这几日爹爹与母亲都没有召我回去,想必是雷允恭将你的情况与我的举动都告诉了母亲。 雷允恭回去后如实的将所见所闻一一禀报,刘娥愧疚的同时也明白了,女儿之心恐怕是再难收回。 加上杨淑妃的开解,一个男人而已,实在不能因此而隔阂了母女,若母女都不在同一心上,嫁得再好也只是刘娥的以为而已,事与愿违不是她的本意,更不想弄僵关系。 江海无尽不可求,愿攀孤峰争独秀。 我始终坚信,我有足够爱你,爱到心甘情愿为你而死,爱到即使是你亲自端来毒酒想要我死,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喝下。李少怀握起她的手放在脸庞,布有血丝的眸子望着她一动不动,我始终相信,爱会让人疯魔,会让人自私,是能够跨越江海,忘却仇恨,或许只有死亡才能将它带走,将你我分开。 上一世李少怀曾说过,她对赵宛如的所爱,可以为之忘却国仇家恨。 只是上一世,她们都不勇敢。 等你伤好,我们去找爹爹赐婚。赵宛如说的是找,而不是求。 永宁巷驸马都尉府,长公主大婚后入内内侍省的内侍们回朝禀报,周怀政将写有记录的册子呈给皇帝。 赵恒看其中的一条大喜。主下嫁,上赐居堂甃或瓦甓多为鸾凤状,驸马令去,主服有龙饰,悉屏藏之。 来人,传吏部侍郎。 四月中,长公主婚后没过多久,驸马都尉李遵勖领澄州刺史。 李少怀伤好复任原职,惠宁公主也回到宫中,几日后,天气回温,秘阁突失大火,因秘书郎奋力抢救而致书籍未被焚毁,皇帝下诏嘉奖,赐其皇城边的住宅,又因陈尧叟的举荐,通吏部考核迁任仓部郎中。 仓部郎中掌管仓库贮积和收支。 让皇帝赐婚的事情,李少怀伤刚好赵宛如就带着她回了宫。 坤宁殿的气氛因为赵宛如的回来而变得热闹了些许,也让坤宁殿的当值内侍与宫人们重新紧张了起来。若坤宁殿一个不小心着了火,可不知道还有没有像仓部郎中那样的人舍命保书。 那日是我不该一气之下对他用刑...在得知李少怀因杖伤在床上足足躺了十几日后刘娥愧疚至极,后派人去旧曹门探望得知自己的掌上明珠亲自伺候了十几日,她更是不自在,又或许是吃起了李少怀的醋,恨又不能恨,罚又不敢罚。你与他的婚事,我与你爹爹已是默许,你往后莫要这般任性了。 只是默许,还未下诏!赵宛如又想了些什么,是怕,愧对丁家么? 她盯着母亲的慈爱自己的眼睛,还是王钦若同您说了些什么? 她先母亲一步说出,满朝文武,只有王钦若不看出身,尊您,敬您。 对于丁谓,曹利用,刘娥只是拉拢与利用,而对于王钦若则不同,他不仅是皇帝的宠臣,更深得刘娥的信任。 可王钦若太投机取巧了,他与丁绍文同气连枝,母亲您还看不出来吗? 不是我看不出来,而是...起初立后风波使得刘娥处于艰难之地,遭群臣上书反对,只有丁谓与曹王几人力排众议,才得以顺利为后,王钦若说绍文思你成疾,曾誓言若发妻不是你则此生不会娶亲。 ...赵宛如只想给一个白眼。 勾起嘴角似有些阴险,哦?眼珠看着红墙外广阔的天空笑道:此生不会娶妻吗? 第69章 惠宁公主的驸马 自设立三司后以三司总管财政, 户部掌职极少, 因此人也少。 但因其管着天下的钱财,府库支出,所以户部历来的官员都是一些精明能干被皇帝所器重的人。 李少怀让秘阁免遭大火吞噬之功让陈尧叟借此机会将她从秘书省要了过来。皇帝还特旨,不仅让她升迁至户部工作,仍旧能进出各书馆观看藏书。 青袍变成了绿袍,而且是越级提升, 从八品变成了从六品。 上任第一日,库房穿青色袍子的各级下属官员早早就在仓部等候了。 三司的户部掌管天下的钱财, 仓部与度支又是户部里最重要的分部,因此仓部有着单独的办公庭院。 新来的主子据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今年殿试的榜眼呀!进士及第第二名, 于他们有些还不是进士出身的人来说可让他们仰慕。 才不过两个月, 就到吏部升任仓部郎中了。 升迁如此之快的至今还只有过一人。 谁? 大理寺卿,向敏中。 那能一样吗, 他是先帝器重之人,不仅为官家侍将过而且还是惠宁公主的老师, 官家宠及公主。 怎不一样了。顾及着帽子两旁的直翅, 说话的人小心的凑到耳后压低声音回答道:正因为官家宠及公主,没听说吗,这新主子可是公主内定的驸马,咱们呀, 好好的跟着他,保准以后升官发财。 管各仓库钥匙的当差们对视着点头,有道理。 就是你们整日想着巴结奉承, 才会在此处任职多年也不曾升迁,如今李官人是因功受官家赏识才到此赴任的,你们不好好办事却在人背后说三道四,真是有辱你们身上的公服。一个与他们穿着一样的少年走过来呵斥道。 少年十九岁,肤色同女子一般白,又十分削瘦,所以看着像十五六岁的年纪,为仓部的主薄,官阶比他们几个皱纹老纵的还要大上一阶。 少年老成的主薄所言,让他们都惭愧的低下头。 李仓中来了! 看着日晷上提前的时辰,他们惊慌了起来,纷纷整理了自己的衣服,匆匆忙忙跑到院口再次理了理衣服恭敬候着。 黑色的靴子刚踏入院口,李少怀就被这阵仗吓了一番。 恭贺李仓中升迁之喜。 能被惠宁公主看上的人果然俊朗不凡,少年粗看一眼后上前一步,下官是仓部的主薄孙常,今后也是仓中您的左右手。少年视着躬身的众人,您是仓部的头,这是仓部历来的规矩。 李少怀对上少年干净的眸子,轻点着头入了院。 各当差紧跟其后,一一向他讲述仓部的情况,以及各仓库的储存。 咱们仓部素来是户部的重中之重,管着天下的粮,钱,等各物事的存储,也记收支。 李少怀点名要察视最重要的粮仓,钱仓,藏富!见十几个地库与楼库都是满满的转头对着孙常道:我要看户部的支出账本,查账! 是。 一听说要查账,众人都只是耸耸肩不以为然,每回有新任的仓中,度支一开始都会为彰显自己的认真说要查账,对账,最后都会因为追究前账本要消耗的时间精力实在太多而作罢。 历来各官员都把户部当作摇钱树,户部与三司都是肥差,捞油水的官员自然也不少,也有查出了旧账有差池但是因畏惧而不报的。 公主府临着东宫座落在皇宫脚下,赵宛如从坤宁殿提前搬出去了公主府,不过大多时候还是居于坤宁殿,总之看她的心情来。 阿柔? 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从榻上爬起,门窗边透着外屋的烛光,使得屋内没有那么黑。 开门声响后,房间亮起,小柔将点灯烛的火盖灭,姑娘,您醒了? 几时了?赵宛如透过门看着外面已经暗了的天色。 酉时末了。 赵宛如皱着眉头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白狐裘,我怎睡了这么久! 小柔拿起衣服替她披上,今儿太阳好,难得姑娘有个好眠。 已近戌时,外面的天已经全暗下来了,庭院内的新竹生机盎然,今日她也没有回来吗? 张庆摇头,李仓中到任之后将仓部整顿了一番,把所有的开支都张榜公示出来了,近日又在查旧账,已经查了几个日夜了。 她伤刚好不久,又愣头青的跑去救火触及旧伤。赵宛如抬起头,竹梢上挂着一轮藏在乌云下露半的弯月,查户部的帐么... 是,张庆笑笑,户部属三司,陈尧叟虽与林特对峙,但林特管着三司,陈尧叟没有实权,而且许多官员都是曾经丁谓提拔上去,所以姑娘让办的事有些难,如今正好,陈尧叟让李真人去了户部。 张庆压低声音道:我想,某人应该要为银子发愁了! 宫中,户部府库。 仓部郎中工作的书房已经连续彻夜掌灯多日了,地上,桌上,柜子上被翻开的账本占满。 一些破旧的账本李少怀下令要求重新核对补齐。 仓部十几个官员无差别的跪在地上核对抄录,双眼黑了一圈也不敢叫苦。 连查了几日账都没有发现异样,李少怀望着前几年的账本愣了神。 李兄,你找我?孙常按她的吩咐将今日当值的王从益从翰林院请到了户部。 从益,你来得正好,帮我瞧瞧这些。 王从益看着一地的账本忙的抬抬手,犯难道:李兄就不要为难我了,这看账的事儿我哪儿会呀! 哪儿是要你看账本啊,我是想让你看看这些字,我总觉得这个账有些不对劲。 王从益接过李少怀手中的账本。 你在看看这个,比对比对。李少怀又翻开账本的下卷。 分卷(57) 王从益比对着自己手里与她手中前后两本字迹似乎是出自同一人的账本,这是同一个人写的吗? 是,前任的仓部郎中已经调往了户部外的另外盐铁两司,主薄告老还乡了,我派人寻也未曾找到人。 王从益仔细的瞧着,字迹虽然像,不过每个人写字都有自己的神韵,根骨,形可以仿,但是神是仿不了的。 后面这本有其形,可是没有其神,因而显得刻意。 所以并非出自同一人? 王从益点头。 李少怀合起账本,果然是有人做假账,难怪核对不上。 假账?王从益惊疑,这账本应该有些年头了吧,旧账这种东西从前未查出过错的官员几乎都高升任重职了,户部即使有错的前账也无人敢去翻的。 一想到这个账与丁谓有关,王从益又是王钦若之子,李少怀想了想后道:我倒不是想翻旧账,只是觉得这个字的特殊,心中困惑久不能解,今日从益一席话让我豁然开朗,改日请你去樊楼吃酒。 王从益点头,举手之劳,李兄客气了。 仓中,惠宁公主来了。少年入内通报。 王从益笑眯着眼睛,咳咳,李兄没日没夜的查账,莫要搞坏了身子,有人可是会心疼的。 王从益走后,李少怀对着趴在地上抄录的众人道:先到这儿吧,诸位好好回去歇息,这几日有劳了。 谢天谢地,这几日可把我们困死了。 哎,公主来咱们仓部了。 公主居然来咱们仓部了!!!仓部迎过皇帝亲视,可还没有有过哪位公主来此过,百年难得一见的稀罕事。 多亏公主来了,真是及时雨呀! 石柱灯旁的青砖路上,王从益与赵宛如打了照面,公主。 朱色的公服在石柱灯上显得略为暗红,赵宛如看着迎面走来的王从益站定不动。 躬着身子实在难受,王从益的目光从合起的袖子里探出,公主? 大夫怎在这儿? 王从益朝后看了一眼,是李仓中找臣有些事情。 赵宛如冷漠的从其旁边走过,王从益回身道:殿下,臣仰慕李兄才华,无心与政。 赵宛如顿住脚步,王钦若独子王从益在上一世她几乎没有记忆,这一世也只是从翰林院得知他善写文章。 最好如此。 人心终究是难测的,小心总不会错的。 仓部院房陆陆续续出来一些下层官员,有些人没有见过惠宁公主,见到入院的女子穿着火红色的朱袍,上面有龙饰,又带着随从,气质绝佳,又想着里头那位主子又是今年的榜眼。 于是他们纷纷退避两旁,恭恭敬敬道:臣等参见惠宁公主。 赵宛如略过这些人径直入了内。 淡淡的梅香一晃而过,只剩众人唏嘘,令他们从劳累中清醒过来,有人见惠宁公主与随从都入了内大着胆子说了一句,三笑魂牵梦萦,令人销魂呀。 有人直起腰杆摇头作罢,销魂是销魂,就是怕蚀骨呀。 屋内新换上的白烛灯已经燃烧过半,幽幽的烛光照着案上的书本,这些帐本都要封存好,切莫弄丢了,今后要查账的时候也就不用这般急匆匆,仓部也可以省下不少事。 孙常将抄录的帐本小心收好,由衷的倾佩道:仓中思虑周全。 案桌上的烛火随风而动,风轻,烛火摇晃得也细微,李仓中,尽忠职守,真是难得的好官。 李少怀从座上起身,朝孙常道:你先下去吧。 是。少年卷起竹书带走,临出门对上赵宛如时顿步躬身道:公主。 刚刚院子里除了王从益其他人都是些年长者,赵宛如看着眼前的少年愣了一会儿。 少年紧着脸,不上不下,在被公主盯了一会儿后被人拉了出去,拉他的是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边拉边骂道:你怎和你家仓中一样笨。 屋内安静后,李少怀将合起的双手放下,公主,刚刚吓着他了。 赵宛如不以为然道:我又不是吃人的妖怪。 李少怀只是摇头并不言语的坐回座上,继续翻着剩下的旧竹书。 不过,阿怀认真起来的样子倒是诱色可餐呢。 李少怀侧抬起头,竹书轻轻啪嗒在桌上,认真道:这几日我查了旧帐,户部的帐目繁多,里面参假的也不少,不过那些人手段了得。 她起身走到上锁的柜子前,打开柜子取出了两本泛黄的账薄,先前我喊王从益过来帮忙,这才看出了帐本的端倪。 李少怀转身后愣在了原地,怎么了?眼前女子幽怨的看着自己,好似在埋怨什么。 阿怀以后要是入了朝,进了翰林,又或是政事堂,会不会以后的心思就都在朝堂上了。政事堂是宰相处理政务的地方。 怀里的书被她放下,连忙走近紧着眉头道:怎会。 不过是与你说笑,你怎这么紧张?我自是信你不会的,我也自信,你不敢! ...书桌边僵住的人轻起朱唇语言又止,眼中充满着无辜与小幽怨。 你怎总这般...李少怀转过身背对着她,爱欺负人~ 幽怨的眼神加上无奈的语气,让赵宛如轻勾嘴角,旋即拉了拉她的衣角,温柔道:好了,你的伤刚好,别这么拼命,我会舍不得心疼的。 李少怀这才转过身,将她拉入怀中,左手紧握着她的手,右手缓缓翻开账本,这个帐本,你看看,新茶法之前户库突然少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 赵宛如依在她怀中,目光炽热,惊喜道:新茶法之前的三司不是由丁 第70章 红白喜事不胜多 四月底, 因春日连续降了一月的大雨, 在李少怀迁入户部不久后南方发生水灾,灾民多达数万震惊朝廷,文德殿的朝议上皇帝下旨,令同平章事王旦全权负责洪灾一事,由三司的户部拨银赈灾。 因灾情严重,三司所计户库中除去各项开支后赈灾银两不足, 于是赵恒挪用了自己的私钱赈灾。 李少怀上奏户部账目不对,王旦命户部重新审账, 以陈尧叟亲自监之,三司副使林特匆匆找上丁谓。 前年因新茶法得以推行使这两年的税收增加了百万, 可仍旧差上几十万两, 如今朝中要吃饭的官员,各地的军饷皆要从三司户部拿钱, 赈灾的钱...林特深夜到丁府找到丁谓与之商谈。 王相派人查账,如今赈灾一下子要拿这么多钱, 下官怕这空缺若不补上, 迟早是个祸患! 六十万两...丁谓咽着口水,就算富庶,但他非商贾,哪儿一下拿得出如此多的银两, 宰相在政事堂处理政事还不够,怎的还将手伸到三司去了? 灾情一事官家下旨由王相全权处理...查账一事好像也是官家授意的。 丁谓瞬间觉得头大,心烦意乱道:官家授意?他坐回椅子上, 好了,你先回去管好底下的人嘴,银子的事我来想办法! 是。 当初挪用户部的钱与当今后宫的圣人也是有关的,否则力排众议堵悠悠众口谈何容易。 当年因通商,国库逐渐充裕,因立后一事挪用了一些公银,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顺势从中获利,可谁知道如今又被翻出了旧账,林特走后丁谓将先前忽略的各家草帖拿出来一一翻看,堆积的帖子旁有钱府的来信。 信中陈词写的十分恳切,总的意思是钱怀演仍想与丁家结为秦晋之好,为彰显诚意还列了一份陪嫁的嫁妆。 钱怀演善奉承,懂得投其所好,丁谓爱财,贪财,敛财。四郎中第后名声大噪,即便陪嫁甚丰他起初也是犹豫不愿的。 丁谓提起笔。 将写好的帖子装起后小心的压在了砚台底下,等着明日送往钱府。 谁知帖子还没有送出去,就迎来了皇帝的赐婚。 五月初,皇帝赐婚,将三公主下嫁参知政事第四子丁绍德,丁绍德因此迁监察御史,领益州刺史。 而就在圣旨下达还没几日,衡州传来消息,衡州防御使乐平郡公赵德恭病逝。 朝廷赠保信军节度使,追封申国公,其长子赵承庆刲股肉食之震动宗室。 五月中,光禄寺卿陈省华病故,帝闻之悲痛万分,停朝三日,赠太子太师,追封秦国公,原配妻冯氏获封诰命,封燕国夫人,其子陈尧咨被召回官复原职。 两大丧事同出,于是三公主的婚期不得不再往后推迟。 同月,吏部考核官员,李迪出任徐州通判。 皇帝赐婚的消息先前毫无征兆,突然下召令人生疑。丁绍德这个人太过让人吃惊,皇帝任命他为监察御史这样的重职,明显是要重要他的,可如今又为何要将三公主下嫁给他。 皇帝的心思,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因为一旦降生宗室,或成为外戚,就意味着要远离政坛,食君俸禄却不用做事,伴着长久的富贵。 这到底是宠极还是有别的目的他们无从知晓。 礼部来传旨,丁府上上下下的都沸腾了,亲接圣旨,听着礼部官员传达的旨意,他们比外面那些不知情的人更加震惊。自家最不成器的郎君,自幼斗蛐蛐,斗鸡,吃喝嫖赌,凡纨绔所好他都样样精通,而之后居然在春闱里中第了,如今还被官家看上指婚三公主。 今时不同往日,一旦高中成为天子门生,一切不可能的事情,也就成为可能了,中进士带来的荣耀,对于一个平民家族来说,一人中第或许能牵动整个家族的盛衰。 东京脚楼旁的茶馆有人议论着,先被赐婚的居然不是惠宁公主赵宛如,而是那位刚回宫不久的三公主。 其中缘由旁人不得而知,只有丁绍德自己明白,母亲因不知情而愧疚、嚎啕大哭了几日,府中下人还以为她是喜极而泣。 各取所需...丁绍德担忧的不是自己的安危,俯瞰着前方宣德门后的皇宫,所思亦在宫内。 官人还要听曲吗?女子抱着琵琶走至她身后。 丁绍德侧头,印入眼帘的女子极为眼熟,看到琵琶时他才想起她是去年自己所称赞过的北狄女子。 三娘她前段时间有事出去了。 有事?丁绍德轻拱起眉头,她回了楚王府? 女子见眼神急切于是点头道: 乐平郡公逝世后楚王长子延安郡公派了人来接。 丁绍德深幽起眼眸,延安郡公吗... 楚王长子赵允升,皇帝两度赐名,幼年时养在其祖母明德太后膝下,太宗时楚王赵元佐因纵火被废为庶人,今上继位恢复其爵位,加检校太师、右卫上将军,赵元佐称病不朝,皇帝许之,由其长子出第。 楚王府内。 爹爹还是喜及三娘,三娘一回来爹爹的病就好了。 赵元佐听闻魏王长子赵德恭病故后再度发病,忙坏医官院一干人也不见好转。发病之际嘴里念叨着顾氏,不得已赵允升才将顾三娘强行接了回来。 你们打算囚我多久? 顾氏的话让赵允升瞥起了英眉,三娘觉得这楚王府是囚笼吗? 顾三娘没有回答他,赵允升轻叹一口气,负起双手,前几日我从大内回来,官家下旨,赐婚三公主与丁绍德。 赐婚?顾氏似有些激动,转身问道:为何没有消息? 因为申国公的丧事,所以此事暂且搁置,但是圣旨已经通过三省下达了丁家,丁绍德与三公主的婚事已成定局。 那她... 赵允升知她所思,听闻是三公主自己向官家求的,官家就直接下旨了,丁家没有拒绝的机会。 三公主向皇帝请旨赐婚,要下嫁的人竟然是丁绍德,让人难以置信。 但顾氏不觉得,反而低头为丁绍德不平道: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爹爹早言过让你与丁家撇清关系,那丁绍德也并不是能够托付终身之人,如今可不是我们逼迫于你的,这是官家的旨意,爹爹也无法。顾氏对丁绍德之事,赵允升早有耳闻,碍于副相的权势才没有去找丁绍德的麻烦,但是楚王府一向不喜欢丁氏。 四郎呢?丁谓在接到圣旨后的几天心急如焚。 四郎君去了丰乐楼! 去把大郎唤来。 丁绍德被赐婚三公主丁谓不仅不喜,反而更加愁了。 爹爹,您唤我? 丁谓递给他几本册子和一张帖子,前些年你还未出第时可还记得朝中的立后一事? 丁绍文点头。 后来我与曹将军联手买通御史台各官员,得以压下众异,如今这旧账被一个仓部的小官给查了! 丁绍文看着空缺的数目皱起了眉头,这么多 旋即又发愣的看着父亲,父亲是想 是,我已经派人回了帖子去钱府,原本计划是绍德,可如今官家赐婚于他,而绍仁落第钱府断然不肯,唯今之计,能救丁家的就只有你了! 丁绍文拉沉下脸。 钱氏祖宅在江南,钱家乃江南首富,钱希芸是嫡女,娶她不亏。丁谓急道。 丁绍文清楚钱二娘的为人,想不出其他办法筹集银子吗? 绍文,你就当救救丁家吧,如今惠宁公主驸马内定了那李若君,官家与圣人明面上不说,却不反对他们来往,这就已经说明二圣已是默许了,赐婚是迟早的事。 听到此,丁绍文咬牙切齿暗恨,好,孩儿可以娶她,不过日后如何待她孩儿可不保证。 好。丁谓松了一口气,欣慰道:四个儿子中,只有你最让我省心呀。 丁府回其钱府的草帖子,由媒人送达。 分卷(58) 钱怀演接到帖子见了媒人后大喜,这下你可满意了吧,官家赐婚,草贴上所署之名是丁家长子丁绍文。 然而钱希芸心中的高兴并没有多多少,不过也不失落,反而理所当然,我是嫡女,自然要嫁长子。 又想着丁绍德中第,被破格重用,如今被看重的,不是丁绍德吗? 他被指婚给三公主了! 啪嗒 茶杯被她重重放下,指婚? 惊讶道:官家怎么会看上他? 是公主亲自求的,点名道姓只嫁他,呵,你不肯嫁的人,如今成为官家的女婿了。 丁绍文愿意娶二娘钱怀演多少是知道一点情况的。 这几日我们会将细帖子写好,之后丁府会上门提亲,你嫁过去后,驸马就是你的小叔子了,丁府是满门进士的腐书网,你入了府后定要恪守妇道,相夫教子,听到了吗? 原本的夫君变成了小叔子,原本就想嫁的人,如今帖子已经来了,不似之前与丁绍德的婚事那般拖沓,敲定婚事丁家都快要上门提亲了。庶子她不肯,如今长子她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钱怀演为次女婚事可是煞费苦心,豁出老脸才求回了这门亲,见她还这样扭捏,压着心中的怒火道:你莫要犹豫了,圣人喜爱伯文,因惠宁公主驸马人选一事,吏部那边正在审核升迁。 听到此,她才平衡了一些,知道了。 第71章 丁府与钱府的婚事 蘸墨的竹笔落定, 将申明曾、祖、父辈三代人, 以及定亲之人的身份,田产及官职的细帖子写好后,执笔人呼唤来下人。 酒可准备好了? 回阿郎的话,准备好了。 好,去将大郎唤来。 是。 丁府的前庭院内摆着一大担许口酒,酒瓶用花络罩着, 上面装饰着八朵颜色鲜艳的花和八个银白色的花胜,担酒的担子用红绸缠绕。 两个媒人头戴盖头, 身穿着紫色的小坎肩一早就等候在丁府。媒人也分等,丁家找的媒人就是最上等的, 专替官宦人家与宫廷里的显贵说亲。 媒人两人同行, 婚事若定,她们则负责来回替男女方传话。 在问过丁绍文没有异议后, 丁谓差人将酒与细贴送去城西。 金水岸的翰林学士钱府,朱门大开, 门前清扫得干净。 家主, 丁府的缴担红送来了。 钱希芸没有在自己的闺阁,而是偷跑到了前院。 媒人将细贴子拿出,内翰,这是丁殿帅的细贴子。 钱怀演笑眯眯的接过, 侧头朝女使示了一个眼色,女使从袖子内拿出一袋银钱塞给媒人。 爹爹。 你怎么出来了? 收了打赏的媒人见着钱希芸真人后大惊呼,嗨哟, 这就是内翰的二娘吧,长得好生俏丽呀,与那殿帅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钱希芸并没有因为媒人的奉承就给她好脸色,帖子! 钱怀演摇着头将手中的草帖子递给她,语重心长道: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这门婚事门当户对,殿帅举世之才,娶你已是你的福分,你也该知足,往后你就莫要在多言了。 祖辈父辈匆匆略过,她看着丁绍德的官职,归德将军... 是从三品的武散职。 爹爹是正三品的翰林学士。钱希芸笑了笑,就不怕您未来的女婿超过您吗? 钱怀演向内招了招手,女使将准备好的两瓶淡水,五条活鱼,与一双筷子呈上。 迟早之事,不会久矣。 他将这些都一一放入丁府送来的酒瓶中。 好了,这是女方的细贴子,劳烦。钱怀演将细贴子递给回丁府的媒人,另外一个媒人则留在钱府传话。 男方挑酒来,女方在酒瓶中装入清水,鱼,筷子,再送回去,这个叫做,回鱼箸。 媒人拿出一支金钗笑眯眯道:丁大相公说了,这门婚事他甚是满意,丁殿帅也钟意,所以相看的插钗子一事就不必了。她将金钗递给钱希芸。 原本回鱼箸之后,男方都会由母亲或者一位亲人陪同亲自去女方家中相看一下未来的媳妇,若看中了就用一支金钗插在女方的帽子上,若没有相中,就留下一块彩缎给女方,意为压惊,但也代表着这门婚事不成了。 婚事若成,男方家回去商定小定或大定的时间。 而丁钱二人为同僚,每日碰面,大定的时间早就定好了。 亲事定的快,下礼也下的快,仅仅过了几日,丁府就正式登门下财礼,商议成婚的日子。 丁府与钱府的婚事,三书六礼一一不差,只是时间紧了些,东京城的百姓以为丁相公是想赶在四郎尚公主之前先替长子娶妇,才不失长幼有序。 最后的大礼之日定在了六月中,也就是端午的十日之后的五月十五,钱府的喜帖于月初就开始派发,在此之前钱怀演已经差人回了江南祖宅传此喜讯。 丁钱两家喜结连理的消息传遍朝堂,殿前司,侍卫司的官员纷纷向丁绍文贺喜。 翰林院的人也都贺道钱怀演,得了一个乘龙快婿。 殿前副都指挥使娶的是翰林学士钱怀演的次女,两个腐书网,这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只不过丁家牵扯到后宫,背后难免会有一些细碎的议论言语。 惠宁公主的驸马人选,多数人都以为会是丁绍文,听说了吗,这个月月中殿前副都指挥使归德将军就要迎娶内翰家的二姑娘了。 不会吧,殿帅身居高位,不是传闻有好几位公主... 嗨,长公主下嫁给了李将军之子,就连最厉害的惠宁公主...说话的人朝着仓部书房回看一眼,将声音压低,如今跟咱仓中好着呢,而三公主则被指婚给了丁御史。 哪家要有喜事了?李少怀从屋子里出来。 这事宫内已经传开,他们望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仓部郎中,恭敬回道:回仓中,是丁殿帅与内翰府的二娘。 二娘... 李少怀听到熟悉的名讳时心中多少还是会有些触动,看了看日晷的时辰,嘱咐道:已近夏日,天气燥热,端午留值之人当需多注意些,各库房院中角落水缸里的水要时常去查看,确保水满,以备不时之需。 是! 明日的五月初五,是端午节,朝廷给官员们放了假。 仓中可是与那钱二娘...一路上,孙常似看出了她的心思。 临端午,宫外的街旁两道布满了卖桃,柳枝,葵花,蒲叶的商贩。 李少怀走到一家商铺前,拾起一株艾草,汤阴,伏道艾。 官人不仅长得俊美,眼光也是极好的,这可是产自汤阴与伏道的上等艾草,昨夜刚到的,车马昼夜不停。掌柜见着一绿一青的公服立马来了精神。 我去过汤阴。李少怀将艾草放下,一同放下的还有随身携带的一串铜板。 不过他没有带走艾草。 官人,您的艾草! 孙常摇头与商贩解释道:我家仓中府上所过节日皆有人操办,不缺这个。 掌柜的店开在皇城脚下,能听到的宫廷趣事自然也不少,官人是仓部郎中李若君,今年春闱的榜眼? 掌柜的擦亮了自己的眼睛,恍然大悟道:怪不得! 孙常轻叹一声追赶上李少怀的步伐。 许久后李少怀才回道:钱氏与我同出师门。 原来是这样。孙常紧跟其后,这是喜事。 十三也觉得是喜事吗?十三是孙常的小名,他并非功名出身,家中排行十三,但是因幼时南方战乱,父母亲族皆在逃难途中而亡,只剩他一人孤苦无依到了东京城。 后被陈尧叟所救,因其聪慧成为了长子的书童,长子早逝后,又在其举荐下入了户部供职。年纪虽小,不过人十分精明,在户部多年也未曾出过差错。 下官觉得,仓中的师父是太清真人,能得太清真人教授的弟子自都是不差的,江南钱氏素来是大家,而丁家也是满门仕宦,朗有才,女有貌,门当户对。 你真这么觉得吗?临到门口时,李少怀顿住脚,回首看着他。 下官... 我看重你,留你在身边,就是觉得你有他们没有的气节。 孙常将头埋低,前几日丁绍文仗势找了户部的麻烦,您一人将麻烦扛下了,被吏部记了墨笔,他以公徇私,怕这温和也是表面装的。他连官职都不喊了,直呼其名,好在公主眼光是极好的,看上了仓中您,公主虽傲,可却真实,就与仓中您一样,内里的善是藏不住的。 钱氏因不愿嫁夫,纵容下属谋害未婚夫婿,这种女子...孙常小心的看了李少怀一眼,太过势利,不过话说回来,像她这样的人,如今东京城遍地都是。 李少怀扬起嘴角,颤笑一声,你我,也都是呀。 孙常惭愧的点头,是的。 择优而取,明明有好的,谁又会取坏的呢!她皱起眉头跨步入内,只是看你如何取,如何用罢了。 刚入宅,就看见了庭院里里外外被清扫的干净,青石地上都还有清水洒过的痕迹。座宅子不大,胜在雅致,旨是皇帝下的,钱是三司出的,宅子是赵宛如挑的。 在皇城东北一角,离公主府只有一府之隔。 几府相联,巷子是互通的,皇城脚下也没有多少人居住,巷子里几乎不会有外人过道。 李少怀将帽子脱下扔给孙常,今日不用备那么早的水,我或许要出去一趟。 是。孙常将她的帽子接住,点头送往她的庭院。 她准备去后院的厨房,途经偏院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秋画姑娘? 偏院内,赵宛如的内侍女官在安排着明日端午府上的备置。 李少怀的眸子里刻着疑惑二字,明日端午,姑娘被召进宫了,特意嘱咐小底看好官人您。 如今留下来与李少怀在一块的大多都是秋画,秋画性子随和,而云烟像极赵宛如,除了赵宛如的事,极难有让她上心的,对起人来也是不冷不热的。 更是从不曾放下对李少怀的芥蒂,即便曾出手相救,李少怀走下长廊,你和云烟... 云烟她就是这种性子,除了姑娘,谁也靠近不得她,就是我...秋画摇头轻笑着,有时候也是近身不得她呀。 李少怀用着怀疑的眼神看着秋画,她...该不会喜欢殿下吧! 一个不留神,桃枝差点从秋画的手中滑落,秋画匪夷所思的盯着李少怀道:如何可能? 如何不可能? 云烟与姑娘皆是女子,就算不论这个,尊卑有序,我与云烟都是女主子的婢子。 李少怀皱紧眉头,尊卑有序 秋画慌乱之下反问道:仓中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认为喜欢就是喜欢,无关乎男女。 李少怀的话让秋画霎时间凝住,她抬起头泛着诧异的目光,喜欢就是喜欢,无关乎男女,仓中的见解还真是独特呢。 可仓中也应该知道,有些喜欢,是不被允许的。 是吗,牢笼即使再坚固,能困住你的人,却是困不住你的心,说到底,困住你的,多是你自己罢了。 仓中是我见过为数不多会替女人说话的男子。 话间,李少怀的眸子睁了一下,为数不多,那便就是还有他人! 仓中,沈家派人送来了请帖,说是明日端午请您去城北郊外沈家的马场击鞠。 沈家?她接过请帖准备打开,哪个沈家? 故去宰相沈伦之子,光禄少卿沈继宗。 李少怀将帖子盖回瞥嘴轻笑,我与沈家素不相识,也就只知道一个沈惟温而已...自己说着说着突然才想到,啊,想起来了,中第不久后沈家曾派人来请过我,是想把家中的四娘嫁给我来着? 找上门来提亲的何止沈氏一家,只不过这个沈家李少怀一直都记在了心上,我还没有登门拜访,倒是他们屈尊寻上来了。 十三对沈家了解吗? 孙常点头,知道一点,沈继宗原是妾室田氏所生的庶子,沈相在身份低微时娶正妻阎氏,后归宋,投入太.祖门下为幕僚,太.祖登基后重用赵普为相,沈相则枢密院,薛居正病故后正式起任为相,阎氏因此获封诰命,但因一直都无所出,田氏所生之子成为了独子,阎氏便把封邑给了田氏。沈相于是就在开封太康祖宅为阎氏建造宅子,田氏就此成为正室,母凭子贵。 这一点倒是和大师姐所说的无差,不过孙常说的更为详细。 孙常继续道:沈相原名沈义伦,因避先帝名讳而单名伦,为太.祖太宗时期的两朝首相,沈相位极人臣,不过其子沈继宗以父萌入仕却不喜欢朝政,反而喜欢经营产业,好道,而且极为喜欢宴请宾客,小宴几乎每日都有,那城北的马场便是为此专门营建的。 沈继宗三子一女,其女沈昭,也就是仓中您说的沈四娘,今年才十二岁,不过沈府上下的人都传四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十分稳重。 听到此李少怀笑了笑,少年老成,倒是和十三你十分像,也登对! 孙常僵笑,仓中您莫要打趣下官,沈家是什么人家,沈昭又是嫡出的女儿,要嫁的夫婿自然是仓中您这般人。 十三莫要妄自菲薄,以你之才去考个功名亦不是什么难事。 孙常摇摇头,我虽精通管账,但对于政事是一窍不通,而且那朝堂上的争斗...孙常呆在宫中,也见了不少明争暗斗,深知其中厉害。 分卷(59) 李仓中!似赵宛如口吻的清冷女声传来。 让他们想起,还有一个女子的存在。 这是有了我家姑娘不知足,还要到处寻花问柳了?秋画揣起手,云烟不喜欢你也是有理由的,虽然驸马是可以纳妾,不过我倒要看看,若被姑娘知道了,你要怎么办!说罢转身离去。 纳妾?大宋的驸马与寻常百姓家男子不无不同。 虽可许纳妾,但也要驸马有这个胆量。 哎...李少怀追赶两步欲要解释,望着走远的人她敲着自己的脑袋,那沈家不过是与我师父... 那仓中...沈家邀请的击鞠您还去吗?见着人走远,孙常上前道。 李少怀转身,挺直腰杆底气十足道:去,当然去! 第72章 大隐金门是谪仙 端午, 丁府准备了一马车的礼品, 里面有粽子,羊肉与酒,由媒人带领着送往城西钱府,钱府收到后,以自家制作的吃食与礼品回赠。 坤宁殿各个院房门口都挂着南方进贡的艾草。 小柔手中拿着一个用艾草扎成的小人,在草人的头部上绑了一个红色小绸缎后才将其钉回了门上。 你为何...绑个红色绸缎?赵宛如见着和从前没有差别的小人。 李仓中家门口的小人儿也是我编的呢, 我也用了一条缎子,不过是绿色的~ 听到此, 赵宛如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唐时婚服红男绿女, 那你应该将这色调换了才对。 好像是哦...小柔摸着自己头, 以火为德,红为贵, 姑娘虽为公主,可日后还是要出嫁从夫的... 谁说我要从夫了!她虽不笑了, 却似志在必得, 幽幽道:今后的家中谁做主,可还不一定! 姑娘您还说呢,昨儿我回来告诉您沈家今日邀李仓中击鞠您就一点都不介怀吗?秋画带着捧供奉神灵的贡品的宫女走近。 我介怀什么? 小柔走到宫女身前一一查视贡品,这粽子好大一个呀~瞧着姑娘与秋画谈话, 于是吩咐道:你们随我去送贡品吧。 是。 沈家可是一心想把那个已过金钗之年豆蔻年华的四姑娘嫁给李仓中。 沈家四姑娘,沈昭? 是啊,据说是揭榜当日, 沈氏坐在轿子内相中了高中的李若君,当日回去就向父母提及了,沈家便派人上门提亲了。 这样啊。赵宛如轻松道。 这样?秋画呆滞的看着主子,姑娘您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秋画挑起柳叶眉,今日的击鞠不光有沈氏,还有各家的小娘子也都会去,毕竟姑娘您和仓中没有成婚,仓中他仍是未婚配,就他那白脸祸国...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 她敢?仍是尚未婚配刺入她心中。 他是不敢的,可难保别的小姑娘不敢。 你出宫去,跟着她一同去沈家北郊马场。 啊? 她不会击球,去了估计也是干坐着看,你只要站在她身旁就好了。 云烟秋画为坤宁殿惠宁公主的内侍女官,沈继宗喜结交,请的人里大多都是仕宦甚至还有宗室,所携家眷多为获封诰命的内外命妇,有些常在宫内走动,是见过惠宁公主身旁的内侍女官的。 可这也...太...秋画抿着嘴,苦涩道,自己酿的苦,总得自己含泪吃完。 此次端午沈家请人颇多,几乎朝中大臣的府上都收到了请帖,击鞠原为宫廷娱乐,后传至民间,至宋时极度兴盛,到了如今,不管宫内还是民间,连女子也可以参与了。 马场中间空旷的草地用帷幕围起,每隔一丈设有一面旗子。周围搭设了遮阳的棚子,桌前都有一块牌子刻了宾客的姓,沈家为东道主在最中间,两旁按身份依次排下去。 球场南北两边立有两根木柱,中间放置一块木板,底下开有一个孔作为门,门后加了一个网面的囊。 因为是骑马击球故而球场十分大,又正值端午,草长莺飞之季,沈家这场面... 仓中,沈官人虽政绩平平可却十分善于经营,这马场乃是他的产业之一。 李少怀瞅着前面一个熟悉的人影,丁家... 嗨呀,丁殿帅,妾身先在此恭贺殿帅几日后的新婚大喜呀。 沈夫人客气了。丁绍文面露温和,作揖回礼。 二郎武将风范,气宇轩昂呀。 丁绍武作揖回谢。 这就是四郎吧?沈夫人着看到丁绍德时,她正心不在焉的坐在座上喝酒。 四郎,四郎,沈家大娘子唤你呢!丁绍武推着弟弟。 丁绍德回过神作揖道:大娘子好! 沈夫人不怒反喜,露着慈祥的脸笑眯眯道:嗨呀,四郎长得真是俊俏,年纪轻轻就高中得官家重用,丁家能人辈出,可喜可贺。 丁绍德拱手浅笑,春闱一场,得中进士,天下人的脸色都不一样了。 哎,怎的三郎未来? 他... 丁绍武插过大哥的话,哼,他落第,羞于见人,所以未来! 沈夫人滞着眼神若有所思道:这样啊... 李少怀又看向另外一边铺张最广的棚子,那是哪家人家? 孙常顺着李少怀的视线看去,哦,那是沈家的亲家,来得应该是密王的女儿,宜都县主吧。 哦,看上了长子却定婚了次子的宜都县主。 李仓中! 李少怀耳朵一竖,十三,球赛快开始了,秋画我们先入座吧。说罢提步走去。 你!秋画伸手指着离去的李少怀!秋画跺着脚,恨不得在此运内力给上一掌。 李少怀虽只是一个仓中,却被沈家安排在了中间靠前的位置,使得沈家主位朝此一眼就能看到全部,她自然也能看尽沈家大帐。 各家帐子内多是女眷,未出阁的小娘子皆用团扇遮挡着脸。 丁绍文已与钱府定亲,丁绍德已经被皇帝指婚三公主,剩下年轻人中尚未婚配又能入眼的极少。 惠宁公主一事宫内外有传闻,不过传闻终究是传闻,闺阁内的女子听之却不会信之。 今年及第的士子除了状元李迪出任地方,其他两个都来了。 沈氏从前头一直挨家的问好搭话,从丁家帐子走后,丁绍德才起身朝前走去,哥哥成了驸马后总也没有机会见面,新婚如何? 李公武摇摇头,公主宅心仁厚,让我初两月都不要入朝。 丁绍德笑眯着眼睛,公主是大智慧,知道避其锋芒,恭喜哥哥得贤妻。 李公武大笑,别急着恭喜我,你不也是快要成为天家女婿了吗,哈哈哈! 丁绍德一下子像噎住了般,我... 别这般不情愿,三公主有着大宋第一佳人之称,又性子单纯,有什么不好! 丁绍德皱眉涩道:是,就是太好了呀! 来,咱们兄弟两各带队打一场球如何,我也多年没有击鞠了! 丁绍德摊摊手,蹴鞠我还会,击鞠不行,我不会骑马,也骑不了马! 你看我这记性! 沈夫人带着嫡长子沈惟温一路问好,一来是作为东道主的礼貌,二来也是为刚入仕的沈惟温铺垫人脉。 沈家家主虽倦于从吏,但沈大娘子却是一个极善于盘算的人。 嗨呀,官人就是今年的榜眼李仓中?沈夫人望着李少怀惊叹道。眸中流光不停的打着转,仓中一表人才,妾身活了半辈子头一回儿瞧见像仓中这般秀气的人儿!沈夫人由心赞叹,同时也明白了为何那不可一世的惠宁公主会看上李少怀。 这种话若出自一个闺阁女子就显得有些不知廉耻了,不过沈夫人是妇人又是长者,怎么夸都是不要紧的。 不过听语气,她话里略带有遗憾,周围帐子的人都悉知,太康的沈家也去了榜眼家提亲,可惜未果。 沈夫人过誉了,蒙夫人抬爱,某以卑微之身得以入宴。 哎,仓中切莫这般言,以仓中之才和这度量,高升指日可待,届时可莫要忘了妾身这个妇人! 不敢。 沈惟温作揖后随着母亲出棚离开。 李少怀侧头望着远离的沈夫人,这个沈夫人... 仓中觉得这个沈夫人人如何?孙常反问着她。 有一股桀骜的性子! 孙常笑了笑,沈夫人是将门之后,将门虎女,击鞠可是一绝呀,此球场是当年沈继宗为她所建,沈夫人也是一个精明的女子! 精明的女子?李少怀抬头张望。 沈四娘相中了您,回来后就向长辈直言,作主提亲的正是这个沈夫人。 哦?孙常的话让李少怀对沈夫人刮目相看,寻常像他们这样的显赫人家择婿定要查清门户才敢提亲,而我... 李少怀为之一笑,殿试揭榜一日后我的策论就传遍东京,琼林宴前一日沈家就上门提亲了,还向我透露他家与宗室喜结了连理,以此试图让我动心,结果被我拒绝了。 谅你也不敢答应!秋画端坐在一旁撑着头,眼睛半步不离的盯着李少怀。 ... 孙常捂着嘴偷笑。 秋画姑娘,我不会击鞠,你放心好了,今儿我... 李仓中! 沈夫人走后棚中又来了一个少女,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仔细瞧会发现她与沈夫人长得极为像。 沈夫人风华绝代,想必年轻时也这般好看吧,姑娘是...沈四姑娘? 沈昭轻笑嘴角,嘴角处浮现两个浅浅的梨涡,仓中慧眼,没见过却能凭借母亲的容貌辨别我。 李少怀心中微愣,第一反应是,这姑娘好生聪明,一点儿也不像小孩,四姑娘才是聪慧,某年长你却是不如的。 寥寥数语,就下此定论,我该说是仓中妄自菲薄呢,还是仓中谦虚过人? 李少怀瞥笑,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 沈昭跟着她也笑了,仓中果然有趣,可不知道会击鞠否? 见过,但不会。 民间击鞠不及宫廷,击鞠不单单是击鞠,其中大有学问。 比如,小娘子家中就以此学问教众人! 沈昭再次笑了笑,你随我出来。 李少怀侧头瞧了一眼秋画后难为情的随着沈昭出去了。 从棚子内出到球场,显露在众人眼眶下,那些掩面的团扇瞬间都拉低好几尺,眼中发着光的询问着自家的长者。 那个俊俏的小官人是谁。 今年春闱的榜眼! 沈昭带着她出来,指着球场南边的立柱道:那是门。 这个是鞠杖。她将一根数尺长,末端像偃月的鞠杖递给她。 击球的时候都是骑在马上的,两队共夺一鞠,夺得鞠后击入网囊者为胜。沈昭指着鞠和球场一边的立柱门孔,回头愣看着她,你应该会骑马吧? 听到沈氏的质疑后,李少怀未露齿的笑着,小娘子觉得呢! 这笑出酒窝的容颜不仅被沈昭看在眼里,同时也入了帐棚内多位未出阁姑娘的眼。 世人不识东方朔,大隐金门是谪仙。 像个仙人! 他原先就是个道士,还是扶摇子的传人,可惜... 才不可惜呢,道士不能娶妻,而他像李太白那样的谪仙岂不更好。 你们呀,少打人家的主意,沈家嫡女的提亲都给退了,哪儿轮的到你们呀! 哎,那沈四姑娘现在不是和他交谈甚欢吗? 在回头看去时,发现沈四娘已经从球场上被沈夫人喊回了。 丫头!沈夫人拉着沈昭,凑在身边小声道:丫头的眼光母亲很是欣慰,但他非你良人,我知道你一向沉稳,你几个哥哥皆不如你。 母亲,因为惠宁公主么,官家既然还没有下旨,那么传言就只是传言,若因为此就降罪沈家...沈昭摇着头,我相信公主不会这样,有傲性的女子,定都是要公然争一争的! 沈夫人拉着她白皙的手吃惊道:你父亲沉稳厚重,我出生将门生来烈性傲骨,真不知你是像你父亲还是我! 沈昭勾起嘴角笑了笑,我是爹与娘生的,自然是都像。 沈夫人眯眼笑拍着女儿的手,小滑头! 宾主差不多来齐,击鞠比赛的奖励沈家早已经备好。沈家夫妇说了几番客套话后吩咐下人将骏马牵出。 击鞠可单人对单人,也可两队多人,单人较量不如多人组队的有趣,所以几乎都是多人对战。 四郎,你真不会骑马?李公武侧头望着她。 不会,要不你与我二哥哥各带队较量较量吧? 李少怀端坐在帐内,老老实实的看击鞠,刚刚聆听了一番教训让孙常笑的合不拢嘴。 那个比较黑比较高大的人是谁?李少怀看着球场上两队人马里其中一个领头问道。 是左金吾卫将军丁绍武。 丁家嫡子。说罢南门便进了一个球,场上响起欢呼声,击球进门之人正是丁绍武,好厉害! 这两人都厉害,不仅都是进士科进士,而且也都是武举进士。 分卷(60) 水漏标尺移动,球赛在喝彩声中结束,驸马都尉李公武所带之队与左金吾卫将军丁绍武所带的队持平。 球打的激烈,带动了观赛的气氛,不过最后的奖励就难分了,因为两队持平,除了细分的小奖励本来就备有多份,但给领头所备的只有一份。 木架上的是一支玉钗,样式十分独特,不似当朝之物。 这钗子是淮海吴越忠懿王归宋时所赠,你们看... 淮海吴越... 到场的几个钱氏族人听到后纷纷仰起脖子,忠懿王钱弘俶生七子,抚育一养子,共八子,钱怀演为第七子,也是最出众在朝中声望最高的一个。 玉钗在光照下晶莹剔透,光芒直刺李少怀眼眸,喃喃道:开宝七年宋伐南唐,钱弘俶拒绝援南唐,反而出兵助宋灭南唐,最后自己还不是一样唇亡齿寒。 钱家是你家姻亲,你拿去吧~李公武慷慨道。 不能因为此钗子与钱家有关系,而我家与钱家有姻就让给我,这样岂不是我一开始就占了便宜。丁绍武推辞不受。 推来推去也不是个办法,李公武看着帐内的丁绍德,今日球打的痛快,能结识了你这么个好兄弟,都是因为季泓,这钗子就给季泓如何? 丁绍武一思考,原想着应下,丁家家规森严,不取他人之财,不收非己之物,此钗是我未过门妻子祖父的遗物,不如我与驸马打一场球如何? 丁绍文的话声音不大,却咬字清楚,使得场上的人都听得明白。 还未过门就替夫人着想,钱氏真是嫁了个好夫婿。 是呀,这丁殿帅不仅有才,人品样貌更是没得说。 李公武点头同意,不过丁绍文在殿前司任职,击鞠自幼就会,在宫廷内鲜有对手。 李公武败下阵来,钗子最后归了丁绍文,拿到钗子的丁绍文还不忘了感激,多谢驸马赠钗,伯文在此替夫人先谢过。 帐内有酸了鼻子,妒红了眼的人,妒那指挥使夫人不是自己。 母亲,多人比球看着热闹实则无趣,今日在场多是各家娘子郎君,不如咱们换个规则。 沈夫人坐在主位,扫视一旁帐内各家年轻英俊,回问,怎换? 改成每队两人,一名郎君一名小娘子。 沈夫人想了想,女儿原来是想借此给各个世家牵线搭桥,若牵成红线,沈家还能落得一个好名声,结连理的两家也必然感谢沈家,你哥哥要是有你一半聪慧,我也就放心了。于是唤来女使,将话传给各家,就说是我的意思,临时改规矩... 女使听完后侧身,是。 第73章 长幼尊卑嫡庶差 马蹄踢踏草地, 鞠球穿梭期间, 偃月形状的鞠杖挥动,鞠秋绕过马蹄,球场如战场,比赛之人不会因为各带了一名女子而手软。 六艺内虽有骑射,但世家女子能够学习的极少,而击鞠近来兴盛, 作为必要的社交活动,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娘子或多或少会学习一些, 不过相对男子就要显得撇脚了。 也有击鞠打的厉害的女子,比如开办这次比赛的主人家, 沈家大娘子。 这个沈四娘年纪不大, 说话作派以及骑术...令人惊奇!李少怀注目看着球场上击鞠的两队人,沈昭虽娇小, 可是马术在几人中却是最稳当的。 孙常坐在她旁边道:沈家大娘子击鞠厉害,膝下两个女儿自幼受她所教, 自然也是不差的。 两个女儿? 确切来说是一个长女一个嫡女, 非同母所生,不过都是记在了沈夫人名下的。世家闺阁中交涉几乎只有嫡女出面,大多庶女除非出嫁一般不为人不知,长女是如今知镇戎军曹玮的继室。 继室, 为何没有听人说过? 不仅仓中没有听说过,怕是朝中的大臣也很少有人知道吧,曹玮原配妻子是故去韩国公潘美嫡女, 其妻病故后,娶其沈家长女为续弦,婚事没有操办只请了两家嫡亲,因此当时知道的人不多。而沈氏嫁过去后曹玮就奉命戍守西夏边境了,沈家重视的只有几个儿子,幼女是过于出色才被人所知的,不过正因为出色,才被沈家人宠极。 戍守边境...李少怀皱紧眉头,这么说来,沈家的长女也是个命苦的女子。 其实沈氏还算好的,想那十虎将的曹家,曹老将军病逝时官家亲自去吊唁哭泣,荫封门下数十人为官,而老将军膝下八子只有曹璨与曹玮被他举荐给了官家,曹玮二人因此深受官家器重。 怪不得,沈家这般显贵。李少怀侧头惊奇的看着孙常,十三对这些世家门庭之事了解得这么透澈? 身处禁中,人心险恶之地,身无长物,也无依靠,总要知己知彼才好立足。 几场击鞠的喝彩之后,终于到了最后的重头戏,沈家差人捧来一个盖着绸缎的盒子,极为神秘。 今日最大的彩头!沈夫人笑着将绸缎掀开,谁若能赢得最后的击鞠,此盒中的物品就给谁! 最大的彩头自然是最好的东西,少男少女们翘首窥探着被打开的盒子,盒中装着一个很独特的瓶子,不像青铜,也不似瓷器,表面光滑,在阳光下折射着刺眼的光,那里是个什么物事? 沈夫人笑眯眯道:咸平六年三佛齐国立佛寺为官家祝寿,而今年三佛齐便赴大朝会朝见,这是他们进献的贡品,蔷薇水。 沈夫人拿起盒中的琉璃瓶,自豪道:沈家不才,蒙官家厚爱,得其一瓶。 自唐起蔷薇水就被世人所爱,尤其是闺房女子,民间与宫廷虽然习得方法制作,但是仍以南方和西域进贡的为珍品,其中的独特之处就在于香味经过数日都不会褪去。 蔷薇水... 仓中也知道蔷薇水么? 李少怀点头,南唐张泌 《妆楼记蔷薇水》中言:周显德五年,昆明国献蔷薇水十五瓶,云得自西域,以洒衣,衣敝而香不灭。 既然是贡品,那么自然都是上品,民间乃至世间都用不到。 到底还是沈家大娘子精明,以琉璃瓶为容器的蔷薇水作为头筹,必然会引起诸多小娘子的喜爱,如此或许还能促成一段美满姻缘呀! 秋画揣着手看着四周投去的欣喜目光不以为然道:此物,我们坤宁殿多了去了,而且太.宗陛下就曾赏赐过我家姑娘,只是姑娘觉得味道浓郁弃之不用而已! 菜朝露时的蔷薇,用甑蒸之,取其蒸水,反复如此,积而为香,所以不败。因为异域的蔷薇花花香太过烈,所以贮在琉璃瓶中用蜜蜡封存。 呵,李仓中倒是知道的不少。 花于你们而言是花,但于医者来说也是药,也恰好在史馆内看过一些关于蔷薇水的记载。 李少怀帐中的几人无心争花,可不代表着别家姑娘不想。 沈家居然舍得拿官家赏赐的贡品! 于是动了心思的姑娘们纷纷唆使着自家哥哥上阵争头筹。 公武哥哥不上去争一争吗? 李遵勖轻摇头,娘子不愿我争强好胜。 丁绍德拿起桌上的一个柰果咬下,看似争物,其实争人,谁能拔得头筹,谁就能俘获人心,女子爱美,男子爱美人,这线牵的高明!紫红的皮咬出一个缺口,显露了果肉的米白,她眯眼笑道:不过这句话太片面,美人嘛,世人皆爱之,管她男女。 原来母亲是将它当作了彩头,不过也好,我凭实力取之。沈昭看着母亲放到架子上的琉璃瓶。 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种... 女儿自然对那蔷薇水没兴趣,不过买椟还珠嘛!原来沈昭看中的只是那个琉璃缶。 四娘既然这么想要那瓶子,我陪你打如何?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缓步走过来道。 宝章哥哥就不怕嫂嫂...沈昭捂着嘴将话故意说到一半。 曹琮当即色变,咳咳,那... 老八! 四娘,莫要理会这厮。稍年长于他,样貌有几分相似的人走过来将其拉走,这才几日,你忘了兄长的交代吗?多大个人了! 哎呀六哥,难得的机会,一展我们曹家将... 你住口!曹玘呵斥道,亏得先帝言你是个好儿郎。压低声音又道:忘了爹爹的教诲吗,莫要居功自傲! 左右不过是替四娘打场球而已,她是四嫂嫂的亲妹妹,又不打紧。 曹玘冷笑道: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嚼舌根说曹家爱出风头,如今朝中的局势,你看看折家,四哥哥在边境戍守,我们更该谨言慎行。 思及此曹琮羞愧的低下头,宝章知错了。 黄色的大帐下,丹凤眼的眸子注视着前面桌子上静放的琉璃瓶。 这瓶子甚是好看。 县主可是看上了?王府的内侍低声道。 沈惟清也在她一旁候着,悦儿要是喜欢那蔷薇水我同母亲说说,让她换个彩头... 不必了。 内侍搀扶着宜都县主出帐,击鞠你与你家四妹妹比如何? 沈惟清摇头,我兄弟三人皆不若也。睁眼抬头,悦儿要亲自打? 是。宜都县主笑了笑,难得的好天气,没有嬷嬷在身边管着就是自在。 可是王爷哪儿...宜都县主是宗室,千金之躯,击鞠这种有危险的事情,沈惟清怕一个不小心出了什么闪失,他们沈家估计就遭罪了。 宜都县主误解了他的意思,你们沈家做头,爹爹是不会说什么的。 日后也是...悦儿的沈家了。 她只是轻视一笑没有接话,径直走到了沈惟温跟前,冷了其一眼。 县主。沈惟温腼腆的低头不敢直视。 还是沈大娘子精明,结亲的不是惟温。李遵勖看着宜都县主的作派以及沈家的毕恭毕敬。 惟温是逃过了一劫,可惟清呢? 李遵勖摇头道:你不知道,惟温私下与我说过,倾身过去小声道:此事你莫要告诉他人,他们兄弟几人里,性子温和的实则只有惟温一人,沈惟恭脾气暴躁,而沈惟清则有外室。 丁绍德吃惊,那他沈家怎敢去提亲宗室? 李遵勖耸肩,什么宗室不宗室,也就表面光荣,你想那沈夫人也是出身显赫的曹氏,而且又是王府非逼着沈家结亲的。 宜都县主的出现,使得各家望而却步,原本打算争上一争的都被人拉住了脚,一是怕一个不小心赢了被这个县主记恨上,二是这马场是沈家的,县主日后又要成为沈家媳妇,也等同于主人家,她们又何必自讨苦吃,招惹宗室与沈曹两家。 沈夫人见着宜都县主要亲自骑马击球,于是拉扯着沈昭,这琉璃瓶呀你就让了吧,你二哥哥婚事刚定下。 婚事刚定下,这次端午球会她本不该来的,县主又怎么了,就算今日惠宁公主来了,我也是不会让的。不是沈昭非要争这个东西,实则觉得沈家没必要这么怕,母亲,出嫁从夫,她就算是县主也不该这样,我自有分寸的,您放心。说罢,她从主帐中出去。 一个县主就能让这么多人止步。 宜都县主的父亲密王爷虽无权势,可好歹也是个宗室王爷,能时常入宫见官家,他们怕的不是县主,是官家! 官家吗... 李仓中! 李少怀愣的回头,发现秋画正趴着睡着了,再回头时,泛了泛不解的眸子,四... 我想要那盒中的物事,你看着办! 不等李少怀答复,沈昭匆匆过来扔下一句话就转身走了。 可我不会击鞠啊....李少怀转头看着熟睡的秋画,问道孙常,十三觉得我该不该去? 沈家为东道主,又是显赫的世家,沈家上下素来疼爱四姑娘,于情于理仓中都应该去... 那就听十三的意思。 孙常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少怀就已经出了帐子,他摇着头叹道:只是您去了,家里的醋坛子又该翻了,恐怕您不日就该红袍加身了,驸马呀。 把你的外袍脱下给她们。沈昭喊来两个女使。 沈昭束装出现在球场,使得边上的棚子内议论一番。 看来沈家四姑娘是要与宜都县主抢那蔷薇水了。 这二人的生母都是将门虎女,到底哪一个更胜一筹。 将门虎女又如何,不过都是女子罢了,说到底,还是要看他们寻的郎君。 姐姐这话就错了,你看沈大娘子,当年宫内举行的击鞠可是打得好几位将军败下阵来。 拿绿团扇的女子煽着扇子翘了个白眼不屑,不过是那些将军不愿与小女子争胜罢了。 究竟是输给女子丢脸... 哎,你们快看,同沈家四姑娘打球的郎君是李若君! 帐外传来女子惊呼声将内帐的争吵打断,纷纷拿着扇子起身出帐。 第74章 四姑娘和李少怀 沈夫人刚刚在李少怀的帐中看见了秋画, 回来后就拉着沈昭嘱咐了一番, 但是沈昭的烈性子是生来随她的,即便是惠宁公主,她也不会因此就放手。 沈家这么多人,妹妹怎么找了他...沈惟温看着球场上的二人。 去,告诉四姑娘,让她注意着分寸!沈夫人吩咐着身旁的女使。 宜都县主见着沈昭身旁的年轻人凝住了神, 那人是谁? 沈惟清极为不屑的瞟了一眼,今年春闱的榜眼, 现仓部郎中李若君。 分卷(61) 她似遗憾的小声喃喃道:那日揭榜,我怎没见到他 又问道沈惟清, 我方才听他们议论的谪仙, 就是说他吧? 沈惟清皱起眉,是, 李若君未入仕之前是山门道士。 山门道士?宜都县主愣看着李少怀,道骨仙风的真人, 进士及第的才子, 确是谪仙。说完,一直冷着脸的县主突然笑了一下,这下有趣了,可不知道他击鞠如何? 沈昭吩咐厮儿牵来两匹马, 这棕白两马都是我的爱马,不过最爱的还是这白马,白马性子烈, 就是我... 刚说着,沈昭伸手去抚,白马像受了惊一般抬起前肢,挣脱了厮儿手里的缰绳狂奔。 白马奔去的方向恰好是宜都县主所在,还没奔远两步,缰绳就重新被人拉住,白马的脖子顺着缰绳所牵方向扭着,李少怀踩着马镫飞身上去,没用太大的力气就将白马拉回。随后俯下身在马的耳背处嘀咕了一阵子,受惊的白马便温顺了下来。 这马...你!沈昭随着走近,惊疑道:你与它说了什么? 李少怀拉扯缰绳轻轻夹了夹马肚,我只是和他说我有一匹青骓缺个伴,若它听话我就把青骓许配给它。 沈昭像是被戏弄了一样,你...旋即将鞠杖扔给她,又将地上的鞠球踢到了白马脚下。 李少怀拿顺鞠杖,骑马将这个球打入那个门就行了对吧? 没有等沈昭回应,使力试了一杆,只见皮革制成的鞠球在草地上飞起,直从北面入了南场的网囊,这算不算天赋异禀? 你还说你不会?沈昭吃惊道。 李少怀爽朗笑道:我蒙着眼睛施针,能将你身上的穴道分毫不差的施中。 李少怀忘了她现在是男子身份,对着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娘子说这种话,虽然是无心之说,也难免让人臆想。 你... 从将烈马制住,一杆进球,误让众人以为李少怀不仅是个才子,还是个文武双全的全才。 这些也都清清楚楚的入了宜都县主的眼,刚还问道李少怀击鞠打的如何的宜都县主差点被马所惊,如今见白马上翩翩少年,笑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又哀道:从他骑马的位置到南边这么远他都能轻松打进,看来今日我是... 县主! 就在宜都县主愁苦之际,丁绍文走近,若县主不嫌弃,下官愿陪县主赢这一场。 宜都县主回头,喜出望外,今日才子佳人还真是不少,那就,多谢殿帅了。 宜都县主找的是殿前副都指挥使啊! 我看呐,李仓中不过一个读书人,怎抵得过殿帅。 读书人怎么了,没看见刚刚人家一杆进吗,有本事你从北边打试试? ... 各家都在议论,有些知情大内那些风流韵事的显贵也议论着。 殿帅对上榜眼,这下有看头了。 这二人琼林宴上就争夺惠宁公主,圣人看好的是殿帅,结果惠宁公主看上的却是榜眼。 临壁棚子里的人听了大惊,这么说来这榜眼还真是驸马人选? 是啊,此事官家与圣人都默许,只差赐婚了。 登时间棚子内安静了不少,那些拿团扇的女子听了后再也不敢多言了,只是失落的静看着赛场。 沈昭将袖子竖起,踩蹬上马,轻拉缰绳走至草场上,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孱弱小姑娘。 仓中,驸马?丁绍文骑着黑马靠近,脸上虽然温和可望着李少怀的眼里充满着怨气。 殿帅的戾气有些重啊,此时需要一场雨,洗洗。 哼,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丁绍文夹着马肚子扭头返回原地。 你与他有什么过节吗? 过节?李少怀凝着丁绍文的背影浅笑道,大概是我抢了他的妻,他怀恨在心吧。 ... 背着一面旗子的人拿着鞠站在球场中间,几位主子? 开球吧! 击鞠本就是追逐,与蹴鞠一样,只不过换了一种形式,由徒步变成了骑马手持鞠杖追逐,击鞠不仅考验骑术,更考验配合,以及体力。因是骑于马上俯身击球,在骏马跑动之下击球入洞,其难度不会比骑射容易。 持球人抛球,球场上响起骏马的鼻息与嘶鸣声,才开场片刻,就让对方进了一个球。 对方气势汹汹,敌意明显,丁绍文要赢的不光是球,李少怀骑在白马上紧握了缰绳,戾气重可不好。 南北二门,四匹颜色不一的骏马来回奔跑,你追我赶,马蹄践踏草地,鞠杖相互碰撞。 你这是哪门子打法?沈昭看不懂李少怀持球周旋却迟迟不打。 以柔克刚! 相比丁绍文的极为想要赢,李少怀的态度则是相反的,她本来就是沈四姑娘拉来的外援,又不会击鞠,输了便输了,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光彩。 争强好胜,可不是用在这种闺中竞技里,不过她这般想,未必别人也能这样想。 本来宜都县主作为未来的嫂嫂,这彩头无论如何沈昭都是会让给她的,可突然参杂进丁绍文后,她不愿让了。 丁绍文厉害,宜都县主也不差,只是宜都县主相较沈昭这个小姑娘来说弱了些,而李少怀胜在骑术好。 如今一炷香过去,时间过半,进球持平了半柱香,让人看着干着急。 抢你妻之人,如何忍?宫内的击鞠都是男子对男子,女子对女子,她还没有输过,今日在众人跟前输给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岂不是让人笑话。 于是丁绍文使力夹了马肚追上前,沈昭将鞠球传来,李少怀使着力气准备打破这平衡的僵局,挥力的鞠杖被另外一根鞠杖横来拦下,两杖相碰,因为力度之大,杆子弯曲弹了一下。 哐碰撞出极响之声。 丁绍文竖起鹰眼,将手中的鞠杖绕着李少怀的转了一圈,在其眼底用极快的速度下将球偷回,从南场带回了北场。 李少怀就是因为骑术好,夺球厉害,于是击鞠就变成了击杆子,球不停的在草地上随着马蹄向前翻滚,而马上的两个人持杖对持。 没有想到,仓中年纪轻轻却内力深厚!初与李少怀交手时丁绍文还是有些小吃惊,道家弟子武功高的人他见过不少,可像李少怀这样年纪轻轻就有此内力他还没有遇到过。 若真交起手,年轻人中恐怕只有长昭才有把握打赢吧,他骤视着,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李少怀都是阻碍,也是个麻烦的人。 李仓中! 旁侧是沈昭的声音,丁绍文将鞠杖放下,所幸将球往回打,鞠球的突然转向让几人猝不及防,提起缰绳马儿抬腿骤停。 丁绍文挥杖,故意将草地夹缝里未清理干净的石子带起,这一杆在内力的摧动下变得猛烈,石子飞向沈昭的马,速度快到肉眼不可见。 急停的瞬间,沈昭所骑的棕马嘶鸣一声后前肢突然跪下,这一幕将帐篷下观赛的众人给吓得惊叫起,将沈家的众人吓得从座上直接跳下。 千钧一发之际,李少怀来不及怒人阴险,驱使着马,从马上俯下身,将人拉住,脚借着马蹬紧夹马肚使自己稳坐在马上,腾出的双手将人拦腰抱起,沈昭的小手还紧握着鞠杖,棕马已经伏地不起。 从未被陌生男子抱起过,长到七八岁时就算是父亲抱她她都会抵抗,而李少怀将她拉入怀中同坐一匹马时,她没有想要抵抗,心中甚至不曾生有一丝抵抗,沈昭侧坐在她身前,因白马骤停而惯性的扑到她怀中,不自觉抓了她的衣领,皱眉道:不能停下! 李少怀紧着一颗慌乱的心,原本是等马停她要下马的,听到沈昭的话后再度拉起缰绳,你就这么想要赢吗,不惜性命? 触碰间,李少怀的怀中不仅温暖,同时沈昭还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与那些男子不同,是令人舒适的味道,她靠在她怀中侧起头,注视着她脸颊下的轮廓,我不惜性命,是想要你赢! 逐渐微红的耳朵侧动,李少怀紧握着手中的缰绳夹着马肚子,抓紧我,驾! 丁绍文想要在众人跟前让李少怀出丑,也要在众人面前传达出惠宁公主选错了夫婿,以此羞辱。 借故沈昭这一出,是想直接让李少怀处于众矢之的。 白衣少年,身手矫健,马术精湛,连轻功都这般飘逸,进士及第,短短月内连升几级,皇帝厚赐宅子,前途不可限量,无论哪方面都是令人心驰神往的。 白马从旁飞快的略过,宜都县主嘴角上扬着,似乎像发现了什么一样,怪不得我那姐姐会看上你,红颜祸水似乎也适用男子,我倒要看看你与沈四娘闹了这么一出,大内还会不会接纳你! 我的天,男女授受不亲,这也太... 我的谪仙真人怎能和一个俗气的女子共骑一马呢? 分明就是趁人之危,还谪仙,我看他实则是一个伪君子。 看那沈四姑娘不反抗的样子,莫不是二人私下已经定了终身? 不会吧,李若君不是拒绝了沈家的提亲吗? 或许之前拒绝了,现在看到沈四姑娘真容之后又反悔了呢? 沈昭今年虚岁十三,豆蔻年华已初有大人模样,与其母年轻之时极为像,眉梢眼角间藏着秀气,肌理细腻,骨肉均匀。 震惊之后引来一阵喧哗,各家纷纷议论着,纷纷看向沈家,看看沈家如何解释。 沈夫人哪里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啊,打个球为儿子铺个路而已,如今却闹出这么多幺蛾子。 完了完了,天不佑我沈家,不佑我沈家啊! 沈夫人惊慌道:赶紧击鼓,赶紧! 登徒子,我这就回宫去告诉姑娘!巧的是,秋画早早就醒来了,要不是孙常拉着,和这么多人在场顾及着李少怀的颜面,她早就冲出去了。 李少怀赶上丁绍文,也相应的横了他一下,再没有留任何情面与分寸。 砰砰砰! 鼓声响起,意味时间到了,沈昭以一球之多险胜宜都县主。 李少怀与沈昭今日这一出的事情,恐怕等端午击鞠散场之后就要传遍整个东京城了。 第75章 为伊消得人憔悴 沈夫人历经几朝, 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沈伯, 快去叫大夫!急中生智下,沈夫人失声,惊慌的大叫了起来。 让众人想起了李少怀与沈四姑娘共骑的缘由,误以为沈四姑娘是从马上摔下来摔伤了。 球场上下来后,沈家下人围了一圈,将她们围得严严实实的。 你别拉着我, 我要去捉奸...孙常拉着干瞪眼的秋画。 你别去呀,你去了出现在众人眼前, 我家仓中可就惨了。 秋画回转身子,气的直跺脚, 他就是仗着我家姑娘的喜欢, 以为我家姑娘不敢休夫...不就是有几分姿色吗!秋画越发的觉得,李少怀的脸越来越白。 大夫匆匆赶来, 事先沈家就将说辞交代好了,大夫把完脉后按着念了一遍, 这是一副安神的药, 每日辰时煮沸喝下。 多谢大夫。 奇怪,那李若君不是也会医术吗,听说比大内的医官使还要厉害。 真的假的? 不信,你问问三郎。 陈家还在丧期中, 沈家的面子不好驳,便派了陈尧佐的三子陈学古前来赴宴,是, 李仓中于我们家有恩,二哥哥的病是他治好的,祖母也格外喜欢他认了义孙。 陈学古之言无不让人瞪大眼珠,赵姓宗室逝去皇帝都未曾停朝,而陈省华病故却停朝三日追赠国公,冯老夫人因此获封诰命,一大家子的显贵。 李仓中施救之恩,妾身感激不尽,若不是仓中,小女身子骨孱弱,恐不知如何是好。 李少怀轻点着头没有回话,她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脸上木讷着,心中困苦着。 三言两语沈夫人就将这充满议论的球会给说下去了,不过流言一旦成为流言,那么就很难止住了,即使场上顾及着主人颜面不说,难保回去后不会在后院内传起。 日薄西山,马场内的宾客在几番吃酒祝贺后悉数离去,马蹄踏着青砖,车轮轱辘碾压着青草,城北的郊外瞬间热闹非凡。 沈夫人将那最后的彩头给了李少怀,她连着盒子一起给了沈昭。 鼓声响起时,李少怀就匆匆跃下了马,唯恐避之不及,在之后对着她更是拘谨的说话都要隔着数尺。 马场的庄子内,往后,不要这样任性了,舍了命,就什么都没有了。檀木盒子静静放在沈昭身旁的书桌上。 我只是,见不得他这般威胁你,我只是,替你... 他就是想要激怒我,可无论他怎么做,他都不可能激怒我了。丁绍文是想要在众人眼前将其比下去,让她知难而退。 你与公主是情投意合么...从李少怀今日种种语言,沈昭可以得知,她与惠宁公主的传言,是真的。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李少怀的话让她躯身一颤,风干的砚台重新被墨笔蘸湿,沈昭提笔写下了两行字交给她后转身离去。 支撑房梁的圆木卷帐处,她侧头,总有一日,我会站在你身前,让你不敢退! 低头望着帕子上染开的两行字,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李少怀心中五味杂陈。 日落之后,脚楼,茶肆,大街小巷都传出了议论,传来传去,画蛇添足,假的也成真的了,传言更甚时还有直接说沈家的四姑娘与户部的仓中李若君私通。 坤宁殿 小柔收拾着震碎的白釉瓷杯,蹑手蹑脚的从房内出来。 秋画迈着急促的步子问道小柔,姑娘呢? 姑娘在你今早走后就晕倒了。 分卷(62) 秋画伸长脖子往内屋瞧着,焦急道:太医来瞧过了吗,怎么回事? 太医瞧过了,说是近日天气反复无常姑娘染了风寒。走了两步后,小柔觉得秋画有些不对劲,顿步问道:你这个样子,莫不是宫外出什么事?还是李仓中? 秋画皱眉道:你是不知道今日的球会,那些世家小娘子看李仓中的眼神,就像能将人吃了一般,不光那宜都县主对仓中眉来眼去,就连那沈家四姑娘都拉着他一同打球。 秋画的说辞小柔也不觉得奇怪,他确实有一副祸国殃民的模样,就连咱们姑娘都着了他的道,又何况那些个俗人呢。 秋画摇着头,中途沈姑娘的马受了惊吓差点摔了...她将声音压低,李仓中将她拉到了自己的马上,二人依偎在一起亲密至极! 如今她们同骑一马之事,外面都传开了... 小柔手中差点再次一滑,幸而秋画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不至于杯子二次摔碎。 这事万万不能告诉姑娘,张庆背着姑娘去唤李仓中了,一会儿来了你叮嘱一下他们,至少要等姑娘病好之后再说。 沈家请的世家里有外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宫中的嫔妃提及此事,顺着就传到了刘娥耳中。 在端午祭奠完后,先是赵恒亲自去坤宁殿探望了她。 半碗去寒的汤药服下后,赵宛如倚靠在榻上,这些事让小柔来就好,母亲... 刘娥将碗放下后朝宫人内侍们挥了挥手,看着女儿憔悴模样,她甚是心疼,昨儿还好好的一个人。 女儿无碍,还能下床走动呢... 刘娥制止住她,我还不知道你吗,你是想今日端午出宫去吧。她皱着威严齐整的眉,贞儿,你是爹娘的心头肉,为了一个...刘娥语顿。 或许他根本就不值得你这样。 母亲还是不愿意接纳她么? 他...思及今日后宫嫔妃传的言语,她心中压着怒火,他有什么值得我接纳的吗? 嗯?母亲眉间的怒还是被她察觉了。 刘娥替她捋顺耳畔微湿的秀发,今日沈家的马场上,外人传他与沈家四姑娘有染。 不可能,她们都没有见过! 张贵妃家的外男亲眼所见,她们同骑在马上,贞儿,两个未婚的男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赵宛如脸色苍白,唇色如是,母亲的愤怒话让她越发的憔悴,憔悴来自心疼与慌张,同骑? 刘娥越发气愤道:即便是因为施救,可是他有没有想过你,有没有想过沈姑娘的名节! 出了这样的事,他还有什么脸面成为我们赵家的女婿。 父亲来看她时,只字不提宫外之事,母亲来是因为藏不住怒气,被她察觉了。她们的婚事关键在于母亲的同意。 憋着一股埋怨,那还不是因为你与爹爹迟迟不肯下旨赐婚,她若成为了驸马,那些人又怎么敢呢? 事到如今,你还要替他说话? 姑娘,李仓中到了! 刘娥站起甩着衣袖,混账东西,后宫禁地,谁让他来的,坤宁殿又岂是... 娘亲!赵宛如扯着红色的袖角,虚弱之态道:是我命人喊她来的。 眼中之柔,是情根深种,此眼神像极了赵恒,令刘娥心慈,她们都说你像太宗,其实你最像的,还是你爹爹! 刘娥出了侧殿,华灯初上,殿内灯烛闪耀,殿外细雨绵绵,威严俯看着躬腰的李少怀,冒雨狂奔的人绿色公服湿了大半。 汝可知道,驸马二字? 附,副马也。魏晋之后,谓之皇婿。 刘娥瞪了她一眼后带着一干人离去,这是坤宁殿侧殿,当是惠宁公主的闺房,皇后既然没有赶她出去,又被问及驸马二字,李少怀或多或少猜到了些什么,心中也有了些底气,轻呼一口气理了理衣服后入内。 最难一关在胆颤惊心下过去,临到内屋门口时又被人冷眼相对,看着小柔的样子,李少怀知道秋画应该是将事情都传回来了。 抖着宽大的袖口,露出腕骨,轻推门而入,门声至,屋内的珠帘静垂,烛光闪烁。 黑色的靴子踏入,使得干净的地板留下一排浅湿的脚印。 你来做什么!赵宛如躺在放下帐幔的榻上,见她进来翻转身子背对着不肯看她。 让我看看! 李少怀想探脉,手才刚碰到就被甩开了。 你去找你家四姑娘,温香软玉岂不快哉,何必来找我这个病秧子,寻不痛快! 怎就成我家的了,若是我家,那不也是你家的,要找,也是咱们一块找。 赵宛如侧回身,你... 似初见时病魔缠身的体弱,脸色苍白,憔悴的样子令她揪碎了心,公主该换个太医了!她强拉着她的手探脉。 桌子上有纸币,她就着纸笔写了一张方子,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你这个病人,一辈子! 她拿着方子急步出门去, 劳烦柔姑娘按此方抓药,煎药时一定要用小火慢熬。熬好后送来,她怕苦,蜜饯不利此药,我知宫内有冰窖,所以还要劳烦姑娘送些橘子来。 如此,确保她没事后李少怀松下一口气,回屋随手将门带上,缓缓走近正视道:现在,你要罚我,就罚吧。 我不罚你,你走吧。 这还是李少怀第一次收到赵宛如的逐客令,她现在才感觉到湿透的公服黏在身上如此冰冷,公主要赶我走吗? 不然呢,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连公主,都只相信外面的传言吗? 赵宛如的眸中有失落,你可知道,沈氏所请的世家中有多少外男,你可知道她们多少人都在等着中宫的过失? 你走吧!赵宛如翻身,又狠心不下来,闭眼道:记得把衣服换下,我这儿没有你合身的衣服! 我不知道,我不走!倔强的两人相对,李少怀坐回榻前,即便丁绍文与人有姻,可他还是惦记着你,如此,我怎么敢走。自丁绍文在琼林宴下挑战书,她心中就憋着一股气。 酿醋的人,可不是只有榻上的人。 丁绍文三个字才让赵宛如转过身来,丁绍文? 今日我与沈四姑娘对打的人就是他,是他设计让沈姑娘的马受惊,四姑娘一个小孩子如何经得住马的摔,所以我才... 东京的传言出现的名字就只有沈家姑娘与仓部郎中,你怎么... 我怎么?李少怀低眉,瞧着转身过来的赵宛如脸色好了不少。 还是那么笨! 她不是第一次被她这般骂,今日听到了,却是格外的欣喜。 我不似你,就像十三说的,身无长物,亦无倚靠,世家想要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我又如何敢放声喘气,不是我不懂避嫌,而是嫌不避我,我亦避不开嫌。这些世家的人,随手一挥就能让如今的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望着铜镜前的人脸,李少怀抚摸上自己的脸,若是因这样貌,我可以毁去... 床头的幔帐煽动着,白日里的人靠近她使得她慌张无措的连连避开,如今蹭入她怀中的她很是自然的抚顺了她背后的秀发,心疼道:我衣服还是湿的,你风寒未好... 心疼吗? 这三个反问的字如同砸在她的心头之上,心口隐隐作痛似刀绞一般。 李少怀抓着她的手覆上自己的胸口,心碎,如何不疼。 我可不会帮你拼凑。赵宛如侧着头嘟嘴道。 那就让她碎着吧。 赵宛如坐直着身子,深深凝视着她,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可我,连让你心疼,都舍不得。 今日突然病倒,太医都是偷偷喊过来的,大内知道的也就帝后二人,她是不想告知李少怀,躺下时还特意嘱咐着身边的众人,将坤宁殿的消息封锁了。只不过整个中午高热不退,昏迷之时还频频叫唤着人名,小柔看不下去于是让张庆偷偷去找了李少怀。 刘娥从偏殿走后去了赵恒居住的福宁殿。 赵宛如病愈后游走了一趟政事堂与中书省,几日后同平章事及六部官员一起上书。 景德三年六月下旬,皇帝下诏赐婚。 由宗正寺造册送往吏部司封司授予,宰相王旦写成札子,经皇帝批准交由中书舍人起草。中书舍人未设,由知制诰所代替,王钦若升官后,知制诰就由召回朝中的陈尧咨所替。 中书舍人作为皇帝的近臣,权力之大,不仅草拟诏书,且还有封还词头的特权。就算诏书是皇帝的意思,只要中书舍人觉得不合理就可以拒绝草拟,若中书舍人拒绝起草,那么这道诏书就作废。 词头通过起草,接着是宣行,是由另外一名中书舍人审查,若通过便签字,称为书行,仍有拒签的特权,可以驳回诏书,若二次通过则送往政事堂由宰相签名后送至门下省由给事中进行审核,审核通过再交由尚书省执行。 就算尚书省已经执行发布了政令,之后诏书也是能够通过台谏追回的,也就是台官与谏官。 如今台官中御史台坐镇的是丁绍德,而谏官中谏议大夫王从益又与李少怀交往甚密。 皇帝授意,知制诰起草,宣行,门下省给事中审核,丞相副署,台谏弹劾,再由尚书省执行下发诏令,如此一系列过程,从中书省通过门下省到政事堂仅在一个时辰内圣旨就制定完成,由尚书省派遣官员捧着诏书出宫。 门下,朕绍膺骏命,夫妇之道,人伦之道,新科士子李若君,初榜登第,少年英才,辞金蹈海,德称乡郡,朕今下降惠宁公主于尔,命尔李若君为驸马都尉,领汾州刺史,尔当坚夫道,毋宠,毋慢,毋怠,永肃其家。 东京城的六月,栀子花盛开,细雨绵绵带来花香满城。 栀子花虽香可满城皆是,听说那驸马都尉府的芍药才是京中一绝。 第76章 芙蓉并蒂花开日 月末当晚, 参知政事丁府将催妆的冠帔和花粉送到了城西钱府, 七月初,丁家长子娶翰林学士钱怀演次女为妻。钱家厚嫁,其嫁妆从钱府一直排到丁府,将府上的一个院落都堆满。 婚后没几日,丁绍文升任殿前都指挥使,赐玉带, 佩金鱼。于是东京传出,钱氏有旺夫之命, 称道丁家大郎好福气。 景德三年,惠宁公主与三公主一同下降, 大礼之日定于七月下旬, 驸马都尉李若君领汾州刺史,丁绍德领潮州刺史。 两个新科士子成为了驸马, 双双领刺史一职,意味今后无缘于政事堂的宰执。 汾州... 当初此驸马都尉府建造的时候还不知道是用作驸马府, 后来惠宁公主突然插手, 原来公主殿下是早就知道了,户部拨了银子过去,这芍药...孙常抚着一朵开得极好的芍药,见李少怀心不在焉的。 驸马即将大婚了, 可是不愿吗? 李少怀摇头,我想了半月官家的圣旨,他为何将我转为武职。 孙常笑了笑, 驸马有所不知,公主下降武将这是历来的规矩,长公主下降李遵勖后他也领的是此官。 官又分,官,职,差遣,有官不一定有实职,文武散官皆为寄禄官,上朝时用作排序以及发放俸禄的标准,多为加封的称号。职才有实际权力,差遣则是担任的实际职务。 我在殿试那日说的话汾州,汾州在西夏边境。 孙常听着回身一愣,该不会...官家想将您遣去镇守西夏边境吧? 旋即他又否定,不应该,官家宠及惠宁公主,是不会将驸马您外派的,况且此朝中并非官家一人做主。 十三对朝中的形式,了解多少? 孙常手中还残留着芍药淡雅的清香,他捏着自己袖口,宰相虽为一人,但是枢密与三司分权,历来朝中党派之争从未休止,今朝更盛... 阿郎!徐州李通判来信。 拿过来。 接过密封的信纸,是李迪从徐州来的信,随之而来的还有院外摆放的贺礼。 贤弟亲启: 见字如晤,一别数日,闻京中上赐婚贤弟消息,愚兄为之欣喜,奈何身在远方不能亲赴贺喜,望贤弟莫怪。于徐州之后,恰逢贤弟恩师,言及朝中局势,愚兄为之担忧,故而写此信告知。今朝中之盛,为各立派而争,然朝中盛不及后宫之盛,贤弟为驸马,则为外男,外男不参政。参政必遭人忌,贤弟可思,后宫立政何为,愚兄知你情思之深,但皇家之深不可不妨,你我自幼相识,愚兄冒此险信差于你,望你慎重,在慎重。 后宫立政!李少怀合拢信纸看着背对着她赏花的孙常。 十三,你继续说。 顺着李少怀的四个字,孙常唇启道:今朝中有一半的势力是依附着惠宁公主的,公主为女眷,不得明面参政,故而外人不知晓。 外戚,宦官,后宫,宗室太.祖之时就曾下令不得干政... 是,但是那毕竟是太.祖之初,惠宁公主及笄之时官家曾对朝臣说过一句话。 嗯? 若惠宁公主为皇子,那必定是储君的人选! 以官家之宠爱,她大可不必将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处境之中,招惹后世之骂名!宫外的人对惠宁公主的评价素来不好。 还恪守着女子无才便是德,遵守着随夫的妇道。染指朝政更是视为大逆不道,不德之举。 公主为何要这样做其真正的原因无人知晓,但驸马您可以亲自问她。 孙常说完后愣了一下,下官倒是忘了,驸马...惧内。 ... 甜水巷多了一坐驸马都尉府,就在丁宅旁边。 丁府的喜事接二连三,丁家长子大婚满月都还没有设宴,幼子就要在同月尚三公主完婚了。 分卷(63) 驸马府所用的下人皆是从入内内省调遣来的内侍,宫女,大礼之日所用之物也皆有宫内所出,除此之外还有专门教习皇家礼仪的嬷嬷。 丁驸马人呢?许嬷嬷见着平时都在书斋看书的驸马爷不见了人影。 宫女福身,驸马今儿个一早就出门去了,吩咐说不用给他备膳了。 再有个几日就要大婚了,两个公主同嫁,回门是也要一同入宫的,怎这个节骨眼偷跑出去!许嬷嬷焦急的皱着眉头,快,寻人去找。 殿中省,内侍省,入内内侍省派了两拨人马分别去了两座驸马府,要是许嬷嬷所教习的丁驸马出了差池,到时候在宫内闹出了笑话,那这个罪责她可担不起。 怎么,驸马府闷着你了? 许嬷嬷日日念叨,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两位公主同嫁,你们驸马做了连襟,可那入内内省的人就成了较量。 三娘就不问问我,三公主为什么要嫁我吗? 顾氏注视着丰乐楼院中盛开的栀子,难道问了,就能改变吗? 问了,反而触及心中的痛。 公主与我商定,我给她一方自由,她给我一处庇佑,成婚后互不相干。 她...喜欢的是另外一个驸马! 公主下嫁的前几日,各地贺喜的人马就悉数到达东京,东京城城门不关,宵夜不禁,凌晨时宫内还会燃放升天的炮仗,使得整个东京城都笼罩在喜庆之下。 此期间,家家户户都挂起红灯笼,公主下降,堪比皇太子娶妻。 墨笔写了一个沈字的红纸灯笼在晚风拂过下轻轻摇曳,灯光忽暗忽明。 李若君已经成为了驸马,即将大婚,世间好儿郎这么多,你又何必执着于他呢?沈夫人初见李少怀时也是打心底喜欢的,可是李少怀身后站着的人令她们止步,深知不是他们沈家能触碰的。 昭儿知道,昭儿这次来,是求母亲一件事! 公主出降,是从宫中出发,坤宁殿的元旦之日也没有这几日的大婚热闹喜庆。 宫中无论内外朝,各大宫殿皆搭起了红绸,灯笼。 小心点,这可是三佛齐国进贡之物。周怀政领着入内内省众人抬着大箱小箱的东西,忙了坤宁殿还有钦明殿。 圣人,惠宁公主,这是三佛齐进献的送子观音。周怀政特意将其中最贵重的一件命人抬出。 观音怀抱婴孩,面相慈祥,怀中婴孩生机灵动,烛光下金身闪耀。 从濮州到唐州,再到东京,历经千辛,几经生死,等的就是明日的大婚,喜悦的同时,李少怀眉间还藏着忧思。 皇城脚下的驸马府宾客络绎不绝。 贤侄这是一日不见公主忧思成疾了? 崇嗣叔叔!那日在唐州灯会见到徐熙真迹后她便想起了徐崇嗣,要见的故人也是徐崇嗣。 来人,看茶! 酷暑的凉茶,这可是宫内之物。李少怀摊手示意他坐下喝茶。 左右退下后,烛光明亮的堂内安静无声。 一双如炬的眼睛盯着红衣少年良久,慈祥道:多年不见,少主越发的英俊了,也越发的像太子殿下了。 徐崇嗣年少时曾参加了南唐中主元旦赏雪图的集体创作,得吴王李煜赏识,后与李仲寓交好。 嗣叔叔是来训斥少怀的么? 崇嗣训斥少主什么?正言已随先主去矣,当初主送您入山也只是想您安乐,如今少主之才,位在这宋人之人上,想必先主也会含笑九泉。 是吗... 徐崇嗣时常去江南,时常入长春观问道,他走近两步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既你放下了执念,就该豁达一些,李若君不是李正言,顾及太多反而不好。你好好活着,便是对先祖最大的孝顺。 李少怀深吸一口气,轻松道:是啊,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了! 见少年展开眉头徐崇嗣才笑呵呵道:少主即将大婚,我兄弟三人皆擅花鸟,唯崇矩并工士女。于是展开他带来的画册。 用地窖内储存的碎冰冰过的凉茶有些冻牙,李少怀差点将送入口中的茶水吐出,好在她注意着举止,才没有失了态。 二叔怎...烛火下,望着画的人面红耳赤。 徐崇嗣将画卷起,摸着胡子大笑了起来,少...轻眨了下眼后,他改了口,贤侄怎脸红了,我们商议着你不喜那些奢华的俗物,又是你的大喜之日,便让崇矩作了这送子观音图,你可莫要辜负了我们几个老头的心意,多多替李家开枝散叶才好。 李少怀心中那叫一个苦,开枝散叶... 知他南唐后主孙身份的外人,只有父亲的生死至交徐崇嗣,还是一个画师,不过也仅只知道她是李仲寓之子而已。 她们说惠宁公主是看上了你的容貌与才华,逼迫与你的。 不是不是...李少怀连忙摆手,求娶惠宁公主,是我本心的意思。 这么说来,你是真的喜欢上那个公主了? 我知道,有些荒唐! 不!徐崇嗣否决,孩子,上代人的恩怨,不应该牵扯到后辈。 只是惠宁公主是个强势之人...徐崇嗣作为画师醉心画画,在政事上帮不上她什么忙,只能以一个过来人的经历提点着她,入了朝,今后万事都要小心,也要多多堤防。 嗯。李少怀只是点头,并未多言,不是不信任徐崇嗣,而是她不想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对于三佛齐所进献的送子观音皇帝极为满意,特下诏送往三佛齐褒奖,坤宁殿也拟了懿旨表示满意。 三佛齐与于阗所送的一样,另外一尊送去了钦明殿。 于阗与三佛齐都是佛家圣地,其心可嘉呀。 听见圣人满意的说辞与笑容,周怀政也随着笑,据说这遵观音一直都在三佛齐王寺中供奉,受世人朝拜,三佛齐王多年无子,每日朝拜后去年喜得一子。 有心。 周怀政又看着赵宛如道:官家说殿下是官家最疼爱的长女,官家膝下子嗣单薄,看着朝中几个年岁与之相近的大臣都相继怀抱儿孙甚是伤感,如今好了,公主您寻得良婿,早日生个小外孙,也让官家享受那齐人之福。 周怀政的声音不大不小,赵宛如身后的几个内侍女官都听得一清二楚。 小柔遮掩着嘴和秋画议论着,公主和驸马都这么好看若是生个女儿一定美死了! 咱们公主的女儿,那肯定是国之独秀。 不过,万一是个小公子呢? 小公子...小柔想到了李少怀那张白脸,那将来肯定又是一个引得万千少女... 赵宛如抻手覆唇边轻轻咳嗽了几声,羞涩道:此等事,还早。 周怀政走后,刘娥拉着赵宛如,张则茂回禀说驸马身体各方面都好。 母亲想说什么? 张则茂是受了你的意思回禀的,就算李少怀有什么隐疾... 母亲! 我并非要阻碍,只是你母亲我身处这后宫,最能明白后嗣的重要,民间的后宅中实则和大内一样,孩子也是给你自己的保障。即便是帝王之女,也没有休夫一说,和离或休妻,无论哪一个对皇家颜面来说都是不耻的。 重活一世,母亲的说辞是变了些,可那意思依旧,乱世生存不易,太平盛世未必就能安然,母亲的话给了她提醒。 今夜你好好睡一觉,明日风风光光出嫁!养在膝下十多年的女儿突然要出嫁,刘娥心中所剩就只有不舍。 母亲,我能否去一趟,移清殿? 威严的眉角微动,你去吧,明日大礼,早些休息。 赵宛如点头,侧身下,多谢母亲。 皇宫最北端的移清殿,静的可听见蝉鸣,东京酷夏的天太过燥热,偏偏又逢三伏天,即便人站着不动都能汗流浃背。 从坤宁殿到移清殿的这一小会儿赵宛如的鬓边就已经湿透。 即便夜晚,那殿外也是酷暑难耐,入殿后,殿内的清凉逼进她心中,使得疲惫的身心舒适,连忧思而紧的眉眼都舒展开了不少。 也不知是屋内凉,还是心凉的缘故。 小娘娘这殿里真是凉快。 移清殿里不置冰茶,都是自然放凉的下火茶,李舒倒了一小杯,一热一冷,容易受病,你... 小娘娘知道我自幼身子弱! 刚放回腹前的手攒紧,公主想说什么? 我出生之时,翁翁召见扶摇子替我测命,言我若幼跟其母必然早夭,于是翁翁将我从王府抱至福宁殿由祖母明德太后抚养。 与之一起的还有翁翁想要立为储君的楚王长子赵允升。 赵允升年长我,却处处不如我,失之储君之位除了纵火,还有就是后嗣。 叹我不是皇子的可惜之语最开始并不是爹爹说的。 赵宛如被抱出王府,至太宗驾崩都没有再回去过,李舒想,陈年往事,又何必再她跟前提起,你明日大婚,早些休息吧。 我会带着她来见您! 大内的华灯不会熄,两座驸马府的灯也不会灭,内外诸司,各省,以及礼部与宗正寺从月前就开始忙碌,东京城西郊金明池的禁军演练着明日的开道。 周怀政再次到达坤宁殿,这次还多了外朝尚书省的人。 门下,惠宁公主赵宛如,朕之长女,自小恭顺,贤良淑德,朕有疾日夜侍奉于榻,抄诵经文,不离左右。东京生乱,不辞万里祈福,朕心甚慰,今下嫁驸马,进封惠国公主,赐第开府。虽成其家,旦汝仍是朕之爱女,望常回宫探望。 惠国是封邑,无地,与官名一样,凭此受俸禄。皇帝的诏书下的有点不像诏书,想来陈尧咨刚被召回朝中所以不敢违逆皇帝的意思起草词头。 惠国...与前世一样的封号,也是在大婚的前一夜所封。 沉长的夜,梦由心生,因人而起。 第77章 算来是一梦浮生 东宫北侧是惠国公主府, 公主府再过去就是新修的驸马都尉府, 驸马府不比公主府小,但是却比公主府冷清,主人常不在此居住。 朱漆长廊卷帘透出烛光,一个侍卫躬身在命妇服女子身前。 属下派了探子四处查了都没有消息。 医官院呢? 翰林医官院出动了一半的人,连赵自化的大徒弟都亲自去了,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赵宛如驱身一震, 怎么会? 说来也蹊跷,一月前三公主薨的那一夜, 丁绍德也死了。 什么原因? 医官院的人说丁绍德本来就是个病秧子,自幼有咳疾, 又嗜酒, 那夜饮酒犯了咳疾一时间没有提起气来,死了。 不过三公主一事驸马都尉府有人指证...是李少怀所为, 宗正寺那边已经出动了。 世上怎会有如此蹊跷的事情,赵宛如不信, 元容自幼修道习武, 身体比一般的女子都要好,这事一定有蹊跷,你们继续查,出动公主府所有的人, 所有的暗卫,给我将大宋全部的名医找来。 张庆有些为难,殿下, 说句不该说的,您现在不该管李少怀的事情,您现在,与合浦无异! 三公主大婚之夜薨,举国震惊,皇帝大怒下旨彻查,如今朝堂之上人心惶惶,内廷也不得安生,整个东京城都深陷恐惧之中。 刘娥干政已经是遭皇帝不满,赵宛如是个女子,纵然是皇帝的爱女,但此举无疑会再次触其逆鳞,古来没有哪个帝王能容忍女子僭越他的权力的。 官家对圣人已是忌惮了,您不能再... 滚下去! 大婚那夜,李少怀锒铛入狱,恢复的翰林院官职也被剥夺,此时寇准早已经被排挤出京城,吕蒙正病故,吕间夷虽回朝但是手中无权,丁谓与王钦若得势,丁氏父子不喜李少怀。 赵宛如震怒,张庆知道她极少动怒,这次是真的铁了心要插手了,也是铁了心要做那高阳公主了。 只是李少怀不是和尚,官家也不是唐太宗,张庆低头后退一旁。 赵宛如迈着急切的步子,准备赶往大内的翰林医官院。 刚刚提起了丁家的四郎丁绍德,丁绍德娶李少怀的师姐钱希芸为妻时,因李少怀帮钱希芸拒婚而得罪丁家,丁氏父子在朝中处处排挤李少怀,导致其在翰林院出错被外放地方。 赴任途中,暗派人将李少怀膝盖骨挖出的人其实不是丁绍文,是丁绍文的弟弟丁绍仁。 李少怀状元及第,而丁绍仁举进士第二,入仕后节节高升,进翰林院与李少怀相持。 因为有李少怀的所在,丁绍文与公主婚后一直冷眼相对,对此丁绍文时常忧思。 丁绍仁为了奉承讨好自己当了驸马被官家青睐的长兄,派江湖死士暗害。赵宛如派去保护的人迟了半刻,只将李少怀的命救下了。 而后赵宛如怒气冲冲带着人到了驸马府当庭问罪丁绍文。 此事闹到了皇帝跟前,谋害朝廷命官是株连的死罪,但丁家尚了公主是皇亲国戚,家丑不可外扬,在丁谓哭诉哀求,皇后求情下大内便将此事全权压了下来。 又因为皇帝与皇后的劝解,以及丁绍文不知情作无辜样子带着三弟请罪,且当着赵宛如的面丝毫不手软的将丁绍仁废了。 丁氏是支持后宫的,而李少怀却站在寇准一方,与她是政敌。 赵宛如心软,选择了包庇,丁家安然无恙的逃过一劫,她便求了皇帝将李少怀从地方重新调回了翰林院。 后来大内便有人传出,惠国公主与翰林院的李少怀有私情。 她虽救回了李少怀的命,却没能保住她的腿,而丁绍仁只被罢了官。 驸马丁绍文替其弟弟负荆请罪,跪在惠国公主府前三日,用缰绳鞭笞自己。 分卷(64) 此事虽不是丁绍文所为,但赵宛如记在了丁绍文的头上,一直冷眼相对。直到后来皇帝与皇后苦口婆心的劝说,赵宛如才对其态度稍微好了一点。 谁知如今祸事又起,而且涉及人命,赵氏皇族的命案,岂是她能在暗中护得住的。 殿下这是要去哪儿?长廊处的台阶下,丁绍文作揖恭敬道。 我去哪儿,还需要告知你? 臣不敢!丁绍文低着头,殿下是要去救李少怀吗? 赵宛如没有理会他,冷冷的从他身旁略过,丁绍文攒紧垂在腿边,殿下! 丁绍文转身,看着赵宛如顿住的背影,劝您放弃吧,官家已经下旨明日下葬三公主,斩首李少怀。 斩首二字犹如当头一棒,在顿住片刻后赵宛如迈着更加急促的步伐从公主府后门入了大内。 你为何还惦记着那个道士啊! 坤宁殿内,一向温和的刘娥大怒,将案桌上的香炉都打翻在地。 母亲,此事绝不是李若君所为,若您不肯求爹爹,不肯放过她,那么明日一早我便昭告天下,是我下毒毒害的元容! 香炉翻到在地,光滑的地面上撒了一撇灰,玄色的香灰在火红烛光照耀下显得暗红 你!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赵宛如撇着头,白皙的脸上印上绯红的掌印。 你竟然为了一个道士,不惜编造谎话用你自己威胁你的母亲?你是被他迷失了魂吧!刘娥攥着自己的衣襟后退,震坐在了榻上。 如此也不见母亲心软,赵宛如紧逼道:或许,不是编造的谎话呢! 什么!刘娥再次惊坐起。 世人都知道女儿喜欢李若君,惠国公主孤傲,而女子善妒,爹爹彻查了一个月有余都未果,这两者加在一起,难道不足以成为女儿谋害元容的理由吗? 你!刘娥指着赵宛如,绝不可能,你是我的女儿,你的心性我如何会不知道,莫说是杀人,便是害人你也是不敢的。赵宛如虽孤傲,可心还是善的。 我是母亲的女儿,母亲当然知道,可是别人呢! 刘娥差点提不起气来,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噗通一声,赵宛如双膝跪地,先前忍住的泪水如泉涌,母亲,女儿不是有意要忤逆您,只是...若她死了,女儿也不想活了。 刘娥拍打着桌子,我当初,就不该强逼你嫁给绍文。 言罢刘娥心绞疼痛,既亏欠了丁绍文,也让赵宛如在婚后变得浑浑噩噩,覆水难收。 刘娥也并不是无情之人,当年之事,她并非没有考虑。 大内后苑到前廷有一座荒废的宫殿,刘娥的贴身婢子送羹汤去文德殿给皇帝,回来的时候因为内侍省那边出了些事,折道过去从而路过了那座殿。 无意间听到殿内有人在谈话,又恰巧听见了李少怀言及自己是南唐后主李重光的嫡孙,吓的飞奔回去告诉了自己的主子刘娥。 赵氏皇族灭了南唐,赐死了后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太宗之言。这灭国的大仇,她岂敢将女儿嫁给李若君啊。 且李若君在朝没有任何势力,又为寇准一派与她们为敌,不但帮不上她们,而且也护不了赵宛如周全。如今猜忌的朝堂,只有丁家能够震慑住,护他们周全。 终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这一巴掌打的她自己的手心都疼了,她缓慢走近蹲下,颤抖着手抚上赵宛如的手,还疼吗? 赵宛如摇头。 我可以去求你爹爹放过他,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赵宛如擦了擦泪连点了几下头,让刘娥都快认不得她这个原本性子清高的女儿了,救下后,从此,不再见她! 又添道:与驸马,好好过日子! 赵宛如落泪的眼睛凝神僵住,萎身一颤,明白为何却又无可奈何。 元贞,你不要怪母亲心狠,这世道,女儿家想要保全自己,终究是不能离开男人!即便你生在皇家。 那武皇后... 刘娥楼住赵宛如,搂紧,赵宛如言止,心中凉透。 武皇后用了多少年,废了多少力,才以一女子之身登基为帝,可最后无论政绩多么突出,不也还是被人从帝位赶下去了吗。 是皇帝昏庸?无能?无道?皆不是,只是她是女子罢了! 我知道了,只要母亲,能够救阿怀!赵宛如埋进母亲怀里,哭尽自己最后一丝温柔与天真。 与世无争,终究会有一天面临着让你无能为力的事情,血脉亲情宠爱赐予的权力,只在他宠爱你时特有,这权力终究不会变成你自己的。 唯有,握在自己手中的,才是。 次日天明时,宗正寺造册,追封三公主静姝为鲁国公主,谥昭怀,号,清虚灵照大师。 又下诏将驸马李若君从狱中无罪释放,听得李少怀被无罪释放,三公主生母杜贵妃伸冤,赵恒不予理会,遂服毒于福宁殿前。 翰林医官院没能救回杜贵妃,赵恒痛心疾首后将李少怀贬去了塞外。 杜贵妃薨了,官家大怒,将李少怀被贬去了西夏边境。 赵宛如握白瓷茶杯的手一震,杜贵妃死了? 那李少怀呢? 在驸马都尉府,今日便要出发,不过探子说好像没有什么动静。 茶杯瞬从她的手上滑落到案桌,倾倒滚了几圈靠在了茶盏上,温热的茶水撒了一线。 慌乱急促间失了稳心重重的撑在了桌子上,茶盏晃动,如玉般白的茶杯失了倚靠便滚落到了光滑的地面上。 哐当哐当哐当 啪 黑色的地面碎了一片白。 备车,去驸马府! 现在驸马府有好几处,张庆知道公主如今只会去那一处。 赵宛如纵然当初知道其女儿身时有过恨,可那恨早已经随着时间散去,面对着李少怀,她无法做到坐视不理,无法独善其身。 她熟悉李少怀,知己知彼,李少怀心善,可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元容因她而死,连元容的生母都因此服毒而去,以李少怀的心性,定然是不愿苟活的。 能救她的,只有赵宛如。 赵宛如能做的,只有刺激!刺激她不甘! 李少怀习医擅长的便是制药,药即是毒,可李少怀不喜吃药,更厌毒。 李少怀握着锋利的匕首,只身坐在轮椅上,面对着驸马府独设的灵堂前,她今日便要赴任西夏边境,驸马府的随嫁的宫人早已经遣回大内,凄凉的连一个小厮都没有。 轻盈的脚步声响起在灵堂的方砖地上,灵堂内挂起的白绫随着她的裙摆与披帛朝一个方向飘动着。 原本朱色的公服如今变成了青色,折叠整齐的放在了一旁。 站定的人,猛然心中一震抽痛,强逼自己狠下心,冷冷道:看来,你是想寻死啊! 公主若是想来嘲笑少怀,那么请回吧! 赵宛如冷笑一声,元容真是命苦,竟嫁了一个克妻之人,幸得我... 克妻?李少怀转过轮椅抬头凝视。 不然呢?赵宛如冷下眼,你这人,骗了我还不够... 够了!李少怀扔下手中的匕首,她的心只痛过,如今也愈见冰凉,公主不喜欢少怀也就罢了,何故要以此来羞辱? 李少怀冷冷一笑,臣还要赶赴秦凤,恕不陪公主了。端起盛放公服印鉴的檀木盘子,轮椅的两个木轮轱辘轱辘转动。 欲言又止的人心中隐痛。 白绫飘动搭在她的肩膀上,她靠着轮椅背对着赵宛如,眸中泛红,公主不想让我死,李少怀会在秦凤好好的活着,直到公主愿意见我。 灵堂内只留的赵宛如一人,孤寂的看着李少怀坐在轮椅上离去的背影。 原来当赵宛如踏入驸马府第一步时,就已经被她看穿了,她仍是陪着演完这出可笑至极的戏,两滴泪从眼角滴至地面,若当初我不招惹你,你便还是那个人前敬仰的道门高徒,就不会落得今日这个地步。 也不会,想见,却再也不能见了! 这一别,便是数年,秦凤等来的诏书不是还朝,而是升迁,从秦凤到汾州,由青衣变成绿衣。 再次相见时,是新帝登基,奉召还朝,她到了东京,等到的却是永别。 丁绍文授意一切,排挤朝臣,试探惠宁公主。认定惠宁公主是个可掌控之人,遂装温和十多年。皇帝晚年恐惧后宫干政,有废后去母留子之意,于是公主下嫁丁绍文,利用丁曹王三家替其夺权,最终后宫掌握大权,皇帝驾崩当日,丁氏反叛。 再一次梦醒,前世种种就像昨日刚发生的一般,天边黑白交织,她摸着冒了一头冷汗的额头。 公主醒了,要沐浴么? 公主又做噩梦了么,每次只要与驸马分离太久您就睡不安稳。赐婚至今日大婚的时间里不能相见,见不到人,心中总是不安稳的,连小柔都看出来了她的不安。 是啊,你不在身边,连噩梦都多了!她起身至窗前,望着渐白的天边,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今日嫁你,不是梦,也不是浮生! 第78章 圣旨下便成夫妻 景德三年夏, 公主大婚, 停朝三日。 若干穿着喜庆的宫人候在坤宁殿与钦明殿的院中。 沐浴出来,七八个宫人持华衣,端凤冠,跪立在寝宫的梳妆台前。 一层又一层的华衣交叠穿上,颜色红如火,金线绣的龙凤栩栩如生。 这衣服, 召天下三千织女留一百人于尚衣局花了一年才制成的,比我在封后大典上穿的袆衣用时还要长!刘娥极为满意看着凤袍的赵宛如。 驸马府 正房内的红蜡滴至盏沿, 珠帘随着红菱轻微晃动,由太常寺所写的红色镀金的礼单被人重重合上, 红罗一百匹, 银器一百对,聘银六万, 娶个公主可比经商都赚钱! 习惯了眼前人的说话作派,李少怀眨了眨湿润的眼睛, 一日为师, 终身为父,师父...当真不留下来么? 沈秀安收回了那合不拢的笑,你娶的是公主,不用行那堂上的姑舅之礼, 我留下作甚? 师父是在怪徒儿,不听您的话入了朝堂么? 你从哪里听得了我有半分要责怪你的意思?沈秀安起身,紫袍下两仪圆头的靴子站定在她黑色革靴前, 温柔的替她理了理衣领,可惜不能亲眼见你穿红衣,不过以你这般的俊俏,定是穿什么都好看的。 在观中时沈秀安就常夸她,可像这般温柔的动作,她还是头一次感受到,师父...永远都是少怀的师父。 沈秀安站定长叹一口气,傻孩子,长春观的山门永远都会开着,你娶的又是她的孩儿说这话的时候她停顿小会儿,心中颤笑半声,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晏璟留于长春观打点,而沈秀安昨日深夜才到东京,今日又要赶回江南,如此匆匆,为的,只是看一眼李少怀。 贺喜的信早在之前就通过白鸽传到了李少怀手中,只是她没有想到师父会亲自来。 驸马,时辰到了,该去迎亲了。太常寺派人奏报。 你去吧。沈秀安露着满意的目光。 喜悦之下,是道不尽的离别之苦,着急着离开是因她不想喜堂之上与故人之子相见,将自己弄得不知如何自处的地步。 银色的马鞍在初升的太阳下发着银辉的光芒,着紫衫的士卒将手中缰绳奉上,李少怀接过蹬上马背,打马启程! 到达和宁门之时下马换喜服,喜服便是官服,正红黑边,腰间的玉带不变,随行的内侍女官们侯在门口。 还是头一回见不要伺候着衣的驸马爷! 驸马公主感情深厚,想必是不想经她人之手。 就在宫女们讨论间朱门朝内而开,少年青衣便服换成了庄重的红衣官服,身量及举止让她们看呆。 从不曾否认自家驸马爷好看,但未见她着过红衣,难怪沈家姑娘会... 还敢提此事,你不要命了?躬身在最后头的宫女窃窃私语。 咱驸马爷好看又温和,我才不怕呢,你可见过宫内那么多皇子皇孙有咱驸马爷这样好看的? 对话之人摇头。 可曾伺候过性子这般温和的大官人? 又是摇头。 所以,我就是要说! 无言。 两位驸马换好官服,至东华门,用准备好的大雁作为聘礼,皇帝与东华门赐宴大臣,按顺序入席。 驸马坐在皇帝御座下左右两边,桌上摆放着九盏菜肴,御酒用银杯装盛。 皇帝着朝服一改往日威严,和蔼的端坐在座上接受驸马们的谢恩。 李少怀着正红官服的样子俊朗不凡,举目望去,满朝文武中皆是不如,赵恒放下帝王之尊,以父亲的口吻对着她道:这身衣服穿在驸马身上很是合适,今日我将长女下嫁与你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元贞嫁你是她的福气,你娶了元贞也是你的福气,你是我的女婿也是朝中的大臣,内宅之事,作为男人,该大度还是要大度。 皇帝还是偏心的,尽管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无论嫁给都是不会吃亏的,李少怀拱手道:臣谨记。 皇帝赐午宴于东华门,宴席一直持续到日落昏时,太史局的官员击鼓奏报,宫中开始沸腾起来,太常寺的官员与入内内省,以及送亲的宗室皆准备完毕。 仪仗要从宫内出发,走宣德门正门出宫,内外诸司安排街道司士兵两百人,手里拿着镀金德水桶与银至的水瓢走在仪仗队伍德最前面洒水。 皇室嫁女,不管是皇帝的女儿还是亲王的女儿,出嫁时都要走水路。 身穿姿衫头戴卷脚幞头的禁军抬着仪仗轿子,两位公主,轿子排成两列,一共有数百,一直从宫内排到了街道上。 分卷(65) 上百个头戴珠翠金钗,身着红罗销金长衣和披风的宫嫔骑着马并排前行,手执青色华盖作为前导。 两架五尺高,八尺长,四尺宽的檐子并停在宫内,仪仗队整装待发,只待两位驸马将公主接到就可以出发了。 不常来坤宁殿,却对坤宁殿无比熟悉,红色的裙摆在稳步下晃动着,御赐的靴子踏在坤宁殿的青砖地上,每一步都重,脚步加快,代表迫切,夹杂着喜悦的迫切。 至寝宫门口,院外的人站了一院子的随嫁宫女,内侍。 公主,驸马来迎亲了。 秋画本想开门,却遭赵宛如制止,内侍女官挽着她抵至门口。 问君言,夫妇之道? 门内传来的声音直入她心,相敬如宾是常,夫以为,以心交心,生死同衾。 你...还记得你说的无为吗? 琼林宴上赵宛如问道,李少怀以此作答,记得,我心在你,娶你便是顺心。李少怀忽略身后躬身站着的一干人,走近一步到门口,将手搭在门上,无为也好,有意也罢,言是你,行是你,身是你,心是你,一步步,一行行,皆是为你。 一步步,一行行,不曾朝夕相伴,却都存于彼此之心朝夕,纸窗印着李少怀的手影。 见朱门不但没有开,屋内反而没有了动静,她似焦急,愿背天下,娶卿为妻,死生无悔。 吱 两个宫人缓缓打开侧殿宫门。 残阳的余晖偷爬至上人身,凤冠霞帔,浓妆之下,仪态万千。 身后的宫人与内侍将头埋下,公主殿下美得不可言说,不敢直视。 小柔看着目瞪口呆的驸马,二人隔着一道门槛相对,着喜服的样子真是般配。 大喜之日,夫君言重了。 内侍女官将公主手中的红菱一头交给驸马,朝身后使了眼色,一干内侍随之都退到了庭院中等候,长廊处只剩四目相对的人。 这嫁衣她不是第一次穿,前世的记忆刻在她心中,成为了永远抹不去的痛,如今她再一次握手中红菱时,是成了她一刻也不敢松开的紧握。 眼前人,似看呆,赵宛如心笑,温柔道:好看吗? 李少怀回过神,脸上突然浮现一抹羞涩,羞涩红上了耳根,眨眼注目道:好看。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不是刻意奉承,不是敷衍,对于赵宛如来说比那些华丽的夸赞词藻要动听的多。 好看,夫君还愣在此不把我带回家去么? 啊是!看愣的人才想起自己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她握紧手中的红菱灿烂笑道:我们回家! 坤宁殿出来,随嫁宫人与内侍加起来有上百人之多。 送亲的宗室是几个亲王,连才几岁的六皇子都被内侍抱着骑在马上,原本皇后也要亲自送被赵宛如劝止。 刘娥拿起手绢轻轻抹去赵宛如眼角的泪,今儿大喜,一会儿还要给满东京的百姓看我大宋皇帝长女出嫁的仪容,哭花了可不好。 赵宛如点头。 赵恒面色温和,心中不舍尽藏眼底,若驸马欺负于你们,尽管告知爹爹,爹爹替你们做主! 宗室嫁娶也奉行三书六礼,但只是明面上的,实际不实行,公主的婚礼也有礼部与太常寺来置办安排。 皇帝是天子,即便不舍两个闺女也只能暗自伤神,但皇室宗亲也是常人,也有难舍的亲情,她们如是。 公主一旦得了封号嫁出宫,出嫁从夫,即便再多的特许也不可能像从前那般常驻宫中了。 钟鼓楼的钟声敲响,所有的不舍也藏尽在这一声钟响里。 丁绍文作为殿前都指挥使,是这次送亲队伍中禁军的头领,檐子四周垂着珠帘,以龙螭作为饰物,檐身外设有雕镂了金花的栏杆。抬轿与抬公主所乘的檐子之人皆是殿前司辖下的禁军,天武军。十二个天武军身穿紫色衫,头戴卷脚幞头侯在檐边。 檐后是任宗正寺官职的宗室与太常寺的官员以及他们受封了诰命的家眷,李少怀先行跨上檐车,收起手中的红菱转而伸出了手。 本没有这一规矩,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众人并没有感到意外,圣旨下达,二人便已是夫妻了。 怎么了?卷起珠帘见她站定迟迟不动。 赵宛如的望着檐后的太常寺一众官员与命妇,旋即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丁绍文,勾起嘴角轻轻浅笑。 太常寺掌管礼乐,宗庙礼仪,上一世李少怀在成为翰林学士之前就在太常寺任职。 片刻之后望着宽大没有遮掩的车内,香柜上的香炉边环绕着青烟,你能不骑马吗...这轿子这么大都能坐六个人了。 第79章 可要金露玉凤时 李少怀望着前面自己将要骑的骏马, 鞍辔上绘有涂金荔枝花图案, 上面垫着金丝猴皮毛制成的坐褥,她放下珠帘走近一步,将她耳畔的碎发拨至耳后,温柔道:你乖一点,用不了多久的。她又极明白赵宛如此时在想什么,你是怕我穿官服的样子被她们瞧见, 可我也怕你着嫁衣的模样被人垂涎呀,我心里想着你, 你心里想着我,你我一心, 她们就只能瞪大双眼羡慕! 她眨着泛光的眸子, 再次勾笑,那你只能心想着我, 不能看别人。 好。应下后又浅笑着添了一句,我心在你, 自然不会想别人。 走在洒水禁军之后的是由一百人组成的皇家乐队, 再之后是头插钗子的八个童子,八个举扇子的内侍,四把方形,四把圆形, 十个端花的宫女以及二十个提灯的女官。 两位公主同嫁,所以是两队一样的人马,但是驸马府的路径不一样, 在队伍启程出宣德门后两队人马分道而行。 皇城,东京内外城,城墙上摆放的升天炮仗点燃,焰火伴随着落日的火红飞升空中,霎时间响彻天际。 开国至今公主下降数人,这般场面的还是头一回见,李驸马府在城北,丁驸马府在城南,来回奔的人只有两条腿,瞧见了北面的,南面的就要错过了。 分身乏术,她们只恨自己腿短,赶不上同时看两位公主以及两位驸马的真容。 四匹赤红色的马缓缓拉动着朱色的檐子,马脸上罩着铜质面具,头上插着耀羽,胸前彩带结下的胸铃发着清脆的响声。 每隔数尺站立一个紫衫禁军手持长戈,道路两旁挤满了人,纷纷推搡着上前踮起脚翘首以盼,今日公主出降堪比冬至祭祀天子出行的排场。 车檐只设珠帘,龙螭挂在四根撑顶的圆柱上,帘内端坐着的华服女子容貌清晰可见,今日得见公主真容,他们竟是想不到词来形容。 丰乐楼的顾三娘以一曲剑舞名扬东京,获称国枝独秀,旎旖不可窥探,而惠宁公主可令天地失色,万物失泽的容颜与气质,比起那国枝独秀又是另外一种不同的美。总之,作为丰乐楼的常客他们都有同样的惊语,美,太美了,美的不可方物。 余晖洒照仪仗,更有文人想起先代诗词形容仪仗中间大婚的二人,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 这一下,可要令不少少男少女伤怀春秋了。 爹爹,那个是大姐姐吗,大姐姐长的好看连骑的马都这么好看。街旁,女孩被父亲举在肩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随行队伍里最耀眼的人。 骑在马上长得最好看的一定是驸马,是大哥哥,他可是今年春闱的进士第二名,也是举子里敢上书文武兼备的第一人。爱国情怀,百姓皆有,话里充满了由衷的赞赏与敬佩。 大哥哥吗...眨着圆润的小眼睛,旋即四匹红色的马映入眼眸,哇,红马拉着神仙姐姐哎~ 因惠宁公主大婚,普天同庆,南方水灾之区免税三年,他们从江南远道而来,父亲稳稳的举抱着女儿,乐呵呵道:她是官家的长女,咱们大宋的惠宁公主,今日是她与驸马大婚之日。 女孩不懂大婚真正的含义,她只看到了华丽檐子内的神仙姐姐一直看着前面的大哥哥,视线不曾转动过,就像娘亲看爹爹那般时的温柔,于是鼓起肉嘟嘟的脸,那她和大哥哥是爹爹与阿娘这样的吗? 她或许不知道,这温柔里是爱,刻骨之爱。天地无穷,看尽江山的眼里始终只有一人。 窄袖男子将小女孩抱回怀里,低头蹭着她的额头道:是呀,她们和爹爹娘亲一样,是夫妻! 天空焰火炸响与街道上的乐声交织,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红衣少年身姿挺拔,斜阳余晖照耀下的背后散发着万丈光芒。 皇城脚下的一家茶楼临街的二楼雅间,少女望着与檐中坐的华服女子极为登对的红衣少年,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呢? 只剩不到两年的时间了,你真的...决定好了吗?对襟青袍男子娴熟的斟了一碗刚煮好的茶,放置一边等他凉透,温茶旁边还有冰块。 少女点头,两年...也好久啊。 我不信这两年没有一个儿郎能打动你让你改变注意,你还这般年轻,何故... 大哥从来都只听从母亲的安排,你对县主是有好感的吧,可母亲却怕县主会凌驾于你之上,所以让二哥顶替了,又在世家里为你挑选了一个家世好性格温顺的女子,你都一声不吭的。 青袍男子低下头,端拾起温茶,顺,有什么不好呢。 不好!少女饮尽杯中茶,将杯子翻转盖在桌上,顺人,逆心,顺的是他人,可逆的却是自己之心。 你岁数最小,如今任性一些也... 我岁数最小却与阿姐最合得来,阿姐早看明白了,逆来顺受,所以才不顾一切宁愿给人续弦也要离开。 他低着头,抿下一口茶后轻放下杯子,欲言又止,看着窗外良久,他们走远了,我先送你回去。 一会儿他还要赶去开封府赴宴。 至驸马府,李少怀从马上下来,跨上檐子。 余晖打在眼前人的侧脸上,使她足足望了好一会儿后才满足的将手轻轻搭上眼前人的手心。 负责礼仪的官员将驸马府置备妥当。 昏时举行的大礼,仪仗队伍走的很慢,到驸马府时已经日落,天边的金光变成了与白云交织的火红。 礼成之后,天已经暗淡下来了,府马府举行皇帝赏赐的九盏宴会,送亲的随行宗室与朝廷高官员及命妇入席。 升天的炮仗再次升起,烟火炸开的光芒照亮了整个东京城,让昏时看着公主大婚仪仗队伍的少男少女们进入憧憬。 公主是帝女,按本朝《会要》公主下降后驸马要进行升行,为的是维护皇帝的尊崇,避免行姑舅之礼。 酒后的礼仪还是照常的,新房内有新婚夫妇各自的家人,红绳剪刀剪下各自一缕秀发,这桃木簪子,是师尊在我进山门时赠的。 望着李少怀手中木簪,自他还俗后就再也未见她戴过了,一共七支,你与你大师姐二世界各有一支。 是。李少怀将木簪交给掌礼嬷嬷,嬷嬷将其与她们的秀发用红绳系在一起。 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觅向何人处,绾作同心结。 听得赵宛如突然言起这首唐诗,李少怀滚动着喉咙间,此诗言及女子贞烈的爱,言及私定终身之事,听及思及,来时江南路,去往人心苦,底睨帐中语,才是情深处。 嬷嬷虽识得些许字,可她们二人说的诗句来啊去的她是听不懂的,房内还有没有回去的宗室,宗正寺卿赵元偓在昏时喝了三杯酒就回去了,延安郡公赵允升还留在此。 赵允升比赵宛如年长不少,幼时就养于明德太后宫中,太后视为己出,直到赵宛如从王府被抱到了大内年岁渐长后崭露头角,深得太宗喜爱。 这诗里的意思,解答在场之人的所有疑惑,二人并没有世间所传的在琼林宴上一见倾心,而是在此之前的澶渊战乱,她们就已经相识。 赵允升生性温厚,待人随和,于太平盛世或许会是个十分好的储君,可大宋建国之初,强敌环饲,,优柔的性子不是帝王人选。 这合髻...嬷嬷系好后奉上。 阿柔,将合髻收起来,结发之物,当要好好收着。 是。 合卺酒。 李少怀端起一杯,挑起眉道:这酒这么烈的吗? 入内内侍省负责备酒的黄门当即失了脸色,以为驸马爷是在责怪他们。 昏礼为周礼重的大礼,所以交杯用酒都是大内的御酒。嬷嬷赶忙解释着。 好了,他们也是奉命行事,我也不是那般柔弱不堪之人。 那你少饮一些,反正要交杯。 所谓合卺酒,便是交杯之酒,先各饮一半在交换饮下对方的半杯。 李少怀将杯中的酒喝下一大半,这次赵宛如倒是听了话,不过她是想留着清醒等最后。 嬷嬷见着两位主子将酒喝完,请驸马将这杯子扔至床下。 扔于床下作甚? 嬷嬷笑眯眯道:若酒杯一正一反,则示为大吉,百年好合之意。 听得嬷嬷的话李少怀突笑,我与所爱之人今后的百年,岂能由两个杯子做决定。 开合之意,即男女之意。李少怀望着手里的两个空银杯,杯子不能决定我的将来,可我能决定杯子的正反。 遂问道:公主想要什么结果? 赵宛如默念着她刚刚的话,开合之意,即为男女之意。笑了笑,我也不信这杯子能左右什么呢,就掷一个双顺如何? 顺心顺意,好。李少怀浅笑着,控着力道将手中的杯子顺扔下。 赵宛如的任性,不是一日两日了,彩带相绕,两个空杯并在一起朝上,使得房中陪看的一干人莫敢出声,还是赵允升轻轻咳嗽一句,双顺是大吉,不仅婚后顺遂,想来今后驸马在官场上也是一帆风顺的。 借郡公吉言。 前世的大婚中,李少怀作为太常寺卿从置办到出宫送亲入驸马府自始至终也没有说过任何话。因为心是死寂的,圣旨不可违,人心她也不能逆转,可是她不知道。 进入驸马府后,新房内的一切都被丁绍文遣退了,察觉了从一开始就没有笑过的公主,丁绍文在外房睡了一夜,直到次日五更,那拜堂也省去了,回宫谢恩后,她便再也没有踏足过驸马府。 分卷(66) 寇准离朝前,李少怀从五寺中直接升迁为翰林学士,从中状元到入翰林院不过三年时间,成为当朝最年轻的学士。 李少怀入仕之前为道士,后来才有人传惠宁公主像唐太宗的合浦,连私通都是一样的出家人。 一切完毕后宫内负责礼仪的内侍女官们端着物事悉数退下,最后两人出门时顺手将房门小心关上。 至此,良宵才真正属于她们二人,只有她们二人。 燃了一半的红烛闪烁照耀着,使得整个屋子明亮辉煌。 这一刻等待的太久了,这段时间太难熬了,李少怀坐在圆桌旁的椅子上,双手撑着膝盖,扭捏着,原为出家人本不会饮酒,而今日饮酒甚多,不胜酒力之人脸上已经泛了红。 真醉假醉,如何瞒得过两世交心之人。 赵宛如坐在榻上看着她无常的模样,眸子里张皇,你不必演我。今日她的喜悦表现的太失真,从你知道我身份的第一刻开始,到你穿着官服来坤宁殿娶我,你的疑虑就没有消过! 被看穿的人有些心虚,心中的愁苦是两难。 我 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赵宛如一身红衣,从榻上坐起,缓缓走近,你想问,让你入仕,把控朝政是为什么? 李少怀斜侧过头柔和的眼睛对上她深邃的眸子,唇启却无声,是无言以对,还是难以启齿。 良久之后,她终开口沉声道:天子盛宠,你将自己置身于万丈深渊,为什么? 幽幽的眸子里闪着红烛光芒,光中只有一个红衣少年,你从不曾忘记你自己的身份,从不曾忘记南唐故土,也从不曾真正的将恨抹去,这恨积郁在你心里,渗入进你骨中。 李少怀低下头,眼里瞬间失华,这是不否认而惭愧的表现。 面对着低头不语的人,赵宛如的目光变得炽热,我改变不了我是赵氏之女的身份,所以今日只问君一句,可愿为帝? 我不愿你愧疚,我不愿你的爱里带着自责,我要你心甘情愿的接受我的爱! 房中安静,安静的可听到窗外蝉鸣,安静的可怕。 这话深入人心,热血随言语涌入心头,九盏宴上的御酒后劲上头。 你若想恢复李唐,我就算舍命 抬头的人,眼中布满血丝,不等眼里之人朱唇停下,更不由人反应,起身霸道的将人拉扯入怀,红唇覆上朱唇,手禁锢着凤袍内的手腕,一步步抵向前,她只得退,退到榻上退无可退。 赵宛如被她的失控吓到,有些惊慌失措的想要逃开。 急促着呼吸,手腕带着身体一起被人用力的抓起,眼前人往日的温柔尽数消失,眼里如狼。 赵宛如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李少怀是习武之人,而她本就是个瘦弱之人,她要强来,她是反抗不了的。 按着她手腕的人不再有动静,在失控之后,李少怀意识清醒过来,望着身下眼里充满了不安与惶恐的人,突生自责,扭曲的脸上将眼睛闭死,朱唇颤抖着,痛苦化成的泪从眼角顺着睫毛落下。 见她失常,又如疯魔,赵宛如心中猛然抽痛,覆上手轻抹着她的眼角,你到底眼里的惶恐变得温柔,还是个笨蛋!到底也依旧是一个温柔的人。 失控的人为何失控,许是她的情深,许是她的不顾一切付出,也许是自己心中的魔,因情失控,因爱而理智。 她所做的,她想做的,仅仅是因为她,她不想她在她眼里,和那执念并存。 可是却忘了,情深,是彼此,你是我妻,这天下姓赵和姓李,有何区别? 赵宛如在琼林宴那日看到度牒下面的信回去后就提笔写了回信,但是没有立即送去,后来一连发生了许多事,这事也就搁置了,直到昨夜她才差张庆将信送去驸马府,由于旁的原因信未送到,于是今日便又让他再送。 燥热的晚风透过窗户,溜进驸马府的书斋内吹动起珠帘,香炉生烟的桌上,压着一封泪痕湿干的信。 寒风渐渐,不见良人,心凉尤渐。世间千难万险,不及红墙高深,只因它所隔你我,愁是离别,思是难见,院中红梅,难诉我衷肠。 君在本在世间,游于天地无所顾,所视,窥,所恶,皆因我,入仕入不尽深渊,遂愧有及 ,亦爱极及。 君悉知,心中天下不在天下而在君,君安,则我安。眸中虽有明月可明月为君,君安在,则我安在。 怎可知,终不见时相思为引,世有凤蝶,环君之侧,朱墙内,哭亦无止,恨将与你同死,不忍见你痛,死亦不能,今见君字,字字我心,心刻万句,句句皆你。 今之后,你心中我,我心中你,朝有时,暮有时,时时是你,不畏人言,不惧黄泉,唯怕无你。 即便千山无菱,万海枯竭,也不敢与君离绝。 第80章 可叫婚约为契约 随着太阳升起, 穿着红衣的少年脖颈间已经冒了些许汗珠。 先把汤药喝了。从丁府中跟随过来的女使端着一碗浓浓的汤药。 少年用瘦长白皙的手端起银碗, 一饮而尽,擦拭嘴角后躬身,娘,孩儿去迎亲了。 孙氏低眉踌躇,儿子大婚之日丝毫未见她喜笑,府中下人原先以为她是喜极而泣, 后来见她迟迟不曾展开过眉头,便猜测郎君尚了公主, 公主是帝女,帝女为君, 为彰显皇权, 避免行公婆姑舅之礼,公主下降后驸马便要升行抬辈分, 若公主是一个跋扈仗势之人,那日后这一家子人对着公主恐怕就要抬不起头了。 她们不知道孙氏皱眉的缘由, 是系着这一大家子的性命, 母亲紧紧拖着她的手拍了拍,小心一些。 丁绍德点头,整理了衣冠出门去。 接过缠绕红绳的马鞭,跨上了马, 幼时至今一直体弱,出行皆是抬轿,多年来骑马的次数寥寥无几, 今日是大礼,还好特意挑一匹温顺的马,紧握着缰绳调整重心,轻夹了马肚,迎亲队伍启程。 黑色骏马上的红衣少年,风度翩翩,迎着初升的朝阳,脸上气色温润。 真只是逢场做戏吗?夏风拂过车窗,卷起轻纱,轿中女子神情低落,眸光失色,黯然。 三娘何必挂怀这种人,当初他若有心早就上门提亲了,何至于等到现在官家赐婚,拒都拒不得,你再看看他如今这得意的模样。轿子旁边骑在马上的年轻人不耻的说着。 二哥哥哪里又知道,赐婚背后之事呢。 赵允言拉了拉缰绳,轻摇头,长兄去送亲惠宁公主了...这次送亲的宗室很多,按照关系,楚王是皇帝的同胞长兄,赵允言本该在三公主送亲之列。 顾三娘坐在轿中冷颤一笑,我若是那般不坚强的人,早在流放之地我就已经死了。 你是我们楚王府唯一的女儿,想要天下什么样的男儿没有? 赵允言说的话触及了顾三娘心中的痛,私生女...再次冷笑一声,真是可笑。 自登第入仕以来,丁绍德与从前纨绔的模样判若两人,皇帝赐宴,与两位驸马私下叮嘱。 元容也是我的爱女,自幼便入了山门,今时回来又嫁于你,虽是玩闹了些,可性子不坏,是个纯良之人,你要多多担待,多多护着她些。 丁绍德愣了愣,抬眼看着自己慈祥的岳丈,分明就是他一早就有心要把自己这个刁蛮的女儿嫁给自己了,丁家四子若皆入仕掌权势必大患,皇帝嫁个公主与丁家系亲可以起牵制的作用,长女不由他做主,可丁家长子又只愿娶惠宁公主,想来想去他便看中了自己。 所以当三公主自己提出的时候,这旨意第二天就下达了,连给丁家缓冲的机会都没有。 臣,谨记。 紫杉的内侍领着丁绍德穿过宫廊进入后宫到达钦明殿,杜氏为贵妃,是母凭女贵而封,仅次皇后之下。 今日两位公主下降的仪仗是一样的,太常寺所置办的本该有长幼嫡庶之差,但因赵静姝年幼时就被送往道观,皇帝觉得亏欠,遂下旨进封卫国公主,除了未赐第开府,其他的置备与大公主皆一样。 千凝搀扶着穿华衣的女子出殿。 咱们三姑娘,比大姑娘还要好看呢。 千凝打趣道:驸马爷可不要在此时丢了魂,这太阳落山昏礼才刚开始呢。 丁绍德凝视着盛装下的赵静姝,接过嬷嬷递来的红菱,眸中转着流光,殿下现在的眼中是季泓。 在宫人的簇拥之下抵达仪仗处,驸马与天武官一起静候在檐边,两位公主被后宫妃嫔围着。 杜氏饱含泪水,才接回女儿如今又将出宫下嫁,这门婚事赵静姝在从国子监回来之后曾向杜氏提过,杜氏以丁绍德不学无术当即拒绝。 谁知春闱之后丁绍德一举中第,轰动了整个东京城,后来被皇帝赏识受到重用时杜氏这才改变了看法。 几日前杜氏就拉着她叮嘱了好几遍,如今仍是不放心的单拉着她到一边含泪嘱咐,虽为公主,可入了内宅就要随夫,内宅和睦女子才得安生,虽有你爹爹做主,可也不能失了夫家的心,我原以为他是空有其表之人,如今想来他...杜氏于后宫争斗数十年,早已看透人心,只怕是丁绍德故意装纨绔,这样城府深的人,她担心着自己的女儿。可如今她们毕竟是夫妻了,她不好说自己的女婿什么,只能嘱咐着赵静姝,想来他也不会差待了你,日后你也要多多堤防,管束他,万不能再让他沾染烟花之地那小姐。 赵静姝自己对这门婚事其实是不在意的,她只想出宫,不再受这大内的拘束,于是点头道:女儿知道了。 丁绍德牵她上檐子,炎热的天,她的手心却是凉的,殿下现在的心却不是季泓的。 出门前的话与车上的话让赵静姝站定,眼睛可以看万物,心却只能装一心。她又迟钝了一下,季泓是眼前人的字,你...是什么意思? 丁绍德勾起嘴角轻闭眼温柔的摇着头,时辰快到了。 乐队奏响礼乐,城墙上燃起升天的焰火,仪仗从宣德门一直南下,走的是御道。 送亲宗室与官员及家眷的马后面是数十个轿子,都由禁军抬着,轿子上是太常寺一月前置办的陪嫁物品,放置于后殿且由宰相亲自查看过后写成礼单奏报皇帝。 傍晚的风拂过汴河,将一阵舒爽吹至岸边的驸马府,檐子停下,仪仗队伍与送亲队伍长达数里,使得巷子通人不得。 毡席从檐边一直铺向府内,丁绍德下马扶着她下来,金丝绣花的鞋子踏到软软的毡席上踩出了一个浅浅的窝子。 宫女面对着赵静姝,捧着一面镜子。 毡席上放置了马鞍,草垫,秤,宫女捧着镜子倒退着领她跨过,入府之后由府上等候的人领着去了新房。 驸马府上的昏礼除了公主不用侍奉公婆之外,其他与平民百姓之家的昏礼区别不大。 新娘入屋后,接下来就是酒宴,皇帝御赐的九盏宴。 陪着饮酒,也是让赵氏的宗亲熟悉熟悉这位公主的夫君,日后同朝为官或是赴宴也不至于弄得个不认识的尴尬。 送走完宗室后,丁绍德已是喝了不少酒,昏沉着脑袋,还有剩驸马府上的宾客,也需要陪酒三杯。 姑父~ 哈哈哈。姑父称呼一喊,李遵勖大笑,他作为长公主的驸马,即是送亲之人也是驸马府的宾客,我出门时娘子嘱咐我要让你好好善待我们家元容。 丁绍德浅浅一笑,齐家之道,以后还要向姑父讨教了。 齐家之道?李遵勖脸色温和,眯眼笑道:凡以娘子为先,总是对的。 天色渐渐暗淡,驸马府内点亮红烛,新郎头戴花胜端坐在中堂上的椅子上,椅子是放在榻上的,意为高坐。 因为没有媒人,所以先请的是太常寺少卿饮酒一杯,再请妗子与姨娘。 平日里从不会正眼瞧她的几个姨娘如今眉开眼笑的接过她斟的酒,套近乎的说了好些顺耳之话,丁绍德都只是一笑了之。 姨娘之后是妗子,丁绍文之妻钱氏,丁绍武之妻王氏。 钱氏头顶那支名贵的玉簪醒目,丁绍德着人将酒换成白温水,嫂嫂有孕在身,茶与酒就免了。 钱氏嫁进丁府后才发现丁家后宅的不安生,小叔叔尚得公主,恭喜。 丁绍德对钱氏并无好感却也无恶意,如今多了一种同情,即便她们夫妻和睦,可是钱氏不知道自己共枕的夫君之险恶。 一眨眼过去,你都要成家了。王氏举着杯子真心替丁绍德高兴道。 这么多年,季泓谢谢嫂嫂的照顾。王氏是宗室王爷的外孙女,其母为县主,母家显赫,心地善良却不似丁绍武那般愚钝,在丁家内宅中说话颇有地位,嫁到丁家后处处关照这个不受人待见的四叔。 你我是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王氏也是真正待她好之人,所以她心中也明白,更有盘算。 驸马的岳母身份尊贵,没有亲自送嫁,此项就等几日后入宫请安时补上。 请完酒之后该入新房了。 新房大门的门楣上横挂着彩条,等新郎入内后,跟随贺喜的宾客争相撕扯一缕而去,意为利市缴门红。 丁绍德走到床前,润了润嗓子唤道:公主。 驸马府的下人与大内随嫁的宫人各拿来一块彩缎,嬷嬷将这两个彩缎绾成一个同心结后交给丁绍德。 这是什么? 嬷嬷笑了笑,方才的红菱是驸马您牵引着公主出宫,这个才是牵巾。她指了指宫女端持的笏板。 丁绍德明白了她的意思,将同心结挂在笏板上。 她与赵静姝各持红巾一头,两人面对着面,有丁绍德走在前面倒退着牵引,前往丁家的家庙参拜。 驸马府就在丁府一旁,长廊连接着,来去也快,拜完之后便反过来由赵静姝先行退出。 丁府上下和驸马府一样也是喜烛通明,面对着这些繁琐的礼仪,赵静姝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路上,丁绍德问着她,累吗? 不累。 冷冷淡淡的回答,惊不起波澜,却能入得人心。 最后回到新房中对拜完后端坐床边,男在左面向右坐着,女在右面向左坐着,随着掌房内礼仪的嬷嬷叫唤,妇女们拿着金钱彩果入房,至向床前向床上抛洒。 分卷(67) 撒帐之后,两个宫女端来两把缠绕红绳的剪刀,端跪榻前。 丁绍德拿起身前的一把,散下自己背后的头发披在肩上,剪下一缕头发,赵静如也剪下一缕秀发。 嬷嬷用缎系将头发与双方用过的钗子,木梳系在一起,为合髻。 宫女接着端来两个用彩带连接在一起的的酒杯,丁绍德端起其中一杯。 赵静姝皱着细细的眉,看着她脸色微红,你今日饮的够多了吧? 即是成亲,怎能不喝交杯酒? 赵静姝无奈,端起另外一杯,二人互饮而尽。 哐当哐当当 杯子与花冠被扔到床下。 嬷嬷笑眯眯的看着床下的杯子一仰一扣大喜道:大吉呀! 房中众人便纷纷贺喜这桩美满的婚事,礼成后宫女们一一退下,最后才是晚宴,拜谢亲友,围坐在一起饮酒。 她虽爱酒,可也没有那一日是像今日这般连饮了这么多,几乎是从早到晚,东华门的御宴不得不喝,驸马府陪宗室的三杯酒也不能不喝。 最后回到房中时已经是亥时了。 相比丁绍德在外陪宾客喝酒聊天的陪笑之苦,赵静姝在房内就只有无聊。 在她回来前已经躺下睡着了。 吱 朱门开启后被人随手带上。 听见动静的人从睡梦中醒来,醒来时却发现红衣少年昏昏沉沉的看着自己。 殿下啊 殿下心里 说着说着,整个人就栽了下来,赵静姝怕她磕到头,吓得起身拖住了她。 她对丁绍德是没有什么顾及的,既知道了她是女子,便也不怕她酒后乱性,再者,她就算真是男子的话赵静姝也不怕。 她不会武功还体弱,自己就是单让一只手也能将她打趴下。 驸马刚入房,房门就被敲响了。 咚咚咚咚咚咚 何事? 良宵之夜,小底来送醒酒汤了。 榻上红褥之下铺有白绢,明日入内内省的内侍要检查奏报。 赵静姝将她安置好后出到外房,皱眉看着女使送来的药,这多出的一碗是什么? 孙姨娘说是给郎君的补药。 赵静姝修道时也涉了一些医术,胡说,分明是汤药! 这...大喜之日总不能和公主说自家少爷是个药罐子吧。 见女使为难,赵静姝问道:你是谁的女使? 小底是孙姨娘的贴身婢子,就是郎君的生母。她特意强调后面一句。 你下去吧,她是我的夫君,我自会照顾好她。 女使福身,是。 浅尝了一下适温的药,其苦让她皱紧了额头,端持到圆桌上,桌上的人迷离着眼神说着胡话。 来,先把醒酒的汤喝了。 听着不常听但是熟悉的声音,丁绍德迷迷糊糊的坐起,按着自己的头试图让自己清醒。 奇怪,丰乐楼的醉仙我连喝两坛都不会这般... 赵静姝舀着一勺汤药送到她嘴边,你就不怕变成短命鬼吗,明知身体不好,还要... 她倒是极为听话的张嘴喝下,从来也没有人说我命会长的,早在多年前就该死去了。 嗒 两个空碗静放在圆桌上。 宫内调的醒酒药就是厉害,一碗药喝下去没多久,她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有劲了,这醒酒药... 你既然清醒了,那就睡吧,把你的衣服先脱了。 今夜有大内的人守夜她定是出去不得,她准备起身,公主睡吧,我去躺椅上躺一会儿便好。 赵静姝颤笑一声,抓着她的衣领将她抵在床头,驸马可是怕了? 丁绍德将头侧过沉闷道,明日五更拜堂,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顿了许久,赵静姝放下手,你怨我吗? 不怨。 我说过的话算数,你去哪儿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便是纳妾,只要不传去爹爹耳朵里,也都随你。 丁绍德点头,嗯。 有时候,你有时候和师兄很像,有时候又比她温柔。 可季泓,终究不是你师兄。 伤心的话,在不经意间牵动了另外一颗孤寂的心。 第81章 携手一生终不离 五更时分, 天边还是漆黑的一片, 驸马府内的喜烛燃了一夜。随着主院里的水漏滴答一声,长廊处的门也被敲响。 守夜的宫女后退一步,入内内侍省着紫杉的押班上前一步轻敲门扉。 咚咚咚咚 公主,驸马,时辰到了,该到中堂拜堂了。 迷离的眼睛望着坐在榻边穿鞋的人, 涂有朱红蔻丹的指甲轻轻划着弓腰的背,从下到上, 一直到蝴蝶骨。 李少怀侧转回身子握住她的手,还能下床吗?望其娇柔身躯与发白的脸色后自责道:昨夜我不该... 赵宛如撇过头不愿再听她继续说道那令她脸红的话, 好了, 你抱我起来吧。 话说的很温柔,又带点点幽怨, 似有让人负责之意,系上中衣的人眯眼浅笑, 同样温柔回道:好。 好字的余音刚落, 骨节分明的手顺过臂膀滑到她的柳腰枝将其横抱起。 落入她怀中的人顺势勾住她的脖颈,一会儿要进宫谢恩,民间则是女婿到岳丈家拜门,你可要改口, 无人的时候只是父子,莫要喊错了。 这个先前教她礼仪的嬷嬷已经嘱咐过了,好, 我记下了。 李少怀将人轻抱至梳妆台前,赵宛如勾在她脖子上手从颈间滑下攒住了衣襟,无力的倚靠在她怀中。 靠一会儿吧。 还要拜堂呢。 不用拜谁,家中也无人可拜,不打紧的。孑然一身,纵有祖父的诸位叔公后人在世,但李正言已死,他无从相认。 新妇拜完堂之后,才是你家中之人,拜堂,是拜家,也是入家。 睁开的眸子不动,只颤动着睫毛,暖意涌上心头,好,拜堂。 铜镜前,李少怀将换上昨夜就已经准备好的新衣裳后轻唤屋外等候已久的宫人。 掌管公主嫔妃的晨计都是女官,内侍只能待在外房,端持洗漱的宫女排成一列入内。 小柔自跟着她的时候就为她梳妆,如今也作为随嫁宫女跟着她一同入了驸马府,姑娘今儿的气色真好。她笑眯眯的梳拢青丝道。 李少怀在外房吩咐了人喊孙常过来。 才五更天,孙常的梦才做到一半就被人喊醒。他被李少怀从户部要到了驸马府,跟随在他身旁替他打点府上的事务。 赵宛如下嫁所带来的宫人数十,加之驸马府本来就有不少人,驸马府容不下,于是就差遣了一些回公主府,云烟秋画掌管着公主府内的事务,两府并立,堪比东宫之大。 将府上的所有龙凤雕饰碧瓦全去了,换做普通的。 驸马您...是要效仿李遵勖么? 李少怀摇头,非也,他如何行事是他的事,我只管我自己,今后凡我出行,按官职便好,府上的吃穿用度也是。 是。 珠帘晃动,碰撞在一起哒哒作响,李少怀吩咐完后转身回了内房,看着重新梳好了妆好的人呆愣。愣了许久后是觉得缺了些什么,应是说一直缺了什么,低头瞅了一眼镜台前的眉笔后近身拾起。 见驸马这动作,小柔慌张道:姑爷,姑娘的脸可不是画板,一会儿还要进宫去请安呢。 赵宛如笑道:官人可是想到了唐太宗替文德皇后的描眉之情? 李少怀虽也姓李,与太宗比犹如地与天,但娘子是比那文德皇后要好看的,而这眉宇间更是多出一份英气。 顾着改口,却忘了这屋里的宫人都是未嫁的女子,恩恩爱爱的两个人,羡煞旁人。 赵宛如抬起头,这么说,官人是嫌妾身管的严了? 握笔的手僵住,李少怀滞在原地,旋即将那一笔勾勒出,良久后才憋出了两个字,不敢... 这两个字差点让后面的人没有忍住笑,随嫁宫女们都是伺候了赵宛如起居多年的人,深知成为她们公主的驸马,必然会是惧内的。 洗漱穿戴完毕,赵宛如与李少怀被簇拥到了中堂后,入内内省掌房事记录的宫人才入房查看,记录。 至中堂,堂内正中间的桌子上摆放着镜台与镜子。 见公主过来后,这些凌晨就等候着的内侍们重新打起精神。 拜堂所行的是跪拜礼,帝女身份尊贵所以免跪,只是赵宛如坚持要跪。 一路都是被李少怀搀扶着过来的,李少怀自责的同时又心疼的紧,眼睛不离她的凝着,防着。 押班扯了扯嗓子,新妇拜堂。 华衣铺散在席垫上,妇赵氏宛如,今嫁李郎为妻,入李家中堂,愿携手一生,不离不弃,共至白头。 拜下后,李少怀小心扶她起来,抬头时才发现桌子上多摆了一件大物,这物事... 内侍笑眯眯道:这是三佛齐献的送子观音。内侍以为有机会邀功于是添道:三佛齐照妙善画像赤金打造,供奉于王寺中,寺庙中的人日日诵《观世音经》,使得无子的三佛齐王年逾六十后添了一位小王子。 ... 拜堂之后,拜见尊长与公婆的一切礼仪皆免去,进宫谢恩本是三日之后,皇帝爱女心切,连那三日的时间都减去了。 东边的海岸刚放出一道白,院中的日晷就有了些影子,四匹马拉着宽敞的马车稳当的行驶在入宫的路上。 心不在焉的,怎么了?侧在她怀中的人伸出玉手替她揉着额头。 李少怀覆上手握住,十指交扣,嫁给我,我不能给你子嗣,不能让你做母亲,不能让你日后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扣住的手抽离,指尖轻抵在唇前,堵住了她的话,子嗣,我只想与你有,母亲,我只愿做你孩儿的母亲,天伦之乐也该是我与你一起同享,穿过车帘的风柔和而舒适,如她看着她的眼神,若是和阿怀无关,于我而言,不如不得。 李少怀覆起身将头埋进她颈间,颤道:明我长你两岁,却是皆要你来教这些。 侧着温柔的眼睛,回抱紧这个窝在自己身上的人:呆子,我可是比你多活了一世的人,我可是...你亲手所教出来的人啊~ 嘴角浮现的梨涡是笑,满怀爱意的笑,让这盛夏之风变得如春风一般,牵动人心。 甜水巷驸马府 丁绍德摸着黑换好衣服后才掌灯走至床榻边,还未等她推醒熟睡的人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她掐的时间刚刚好。 外面的敲门声与内侍的提醒并没有吵醒赵静姝,丁绍德无奈的摇头,躬身隔着喜褥轻推着她,殿下,该起身了,今日还要入宫谢恩。 似是感受了周身有人,赵静姝从梦中惊醒,睁眼后眼前还是昨夜那人,于是侧转身子不予理会。 殿下,你再不起来就要赶不上恩宴了。 她这才不情愿的从床榻上坐起,被褥随之滑落,大婚第二日就入宫... 丁绍德下意识的反过身去,许是官家念及您与惠宁公主吧。 赵静姝侧抬头看着她消瘦的背影,昨日昏礼,驸马是不是该改称呼了? 还不等丁绍德开口,她又道:算了,本就是戏一场。掀开被褥自然的起身坐到镜台前。 咚咚 公主,可要小底们现在进来伺候洗漱吗? 赵静姝本想应下,朝榻上看了一眼喜红褥子上被挤到床尾一角的白绢,皱眉道:这个怎么办... 丁绍德看着榻上的白绢愣住,旋即查探四周。 你在找什么? 刀...丁绍德翻了一圈,想起哪些利器早就在礼后收起来了,眼眸转动间,金色一晃而过,有了。 你要做什么?赵静姝见她过来拿走了自己的金钗。 不等她反应,拿着金钗的人就用钗尾尖锐部分将自己的手划破,鲜血滴落在白绢之上。 你...赵静姝坐起冲上前,本想抓她的手,颤了颤自己的手后垂下,深深皱起眉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方法吗?丁绍德将金钗上的血迹擦干奉还。 金钗主人视线不在金钗,而是看着她渗血不停的手掌,你的伤... 不打紧。她握拳放下手,将手藏在袖子内也将伤口随之藏下,过几日等他结痂就好了。 她将染血的白绢放回被褥下后才将房门打开,公主刚起,你们进去吧。 是。 刚一出主院,就瞧见母亲孙氏焦急的在红灯笼低下来回走动。 娘?丁绍德见母亲眼角些许黑皱,自责道:是孩儿不孝,令母亲担忧了。她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替她担心了一整夜。 孙氏走近握起她的手,瞧了瞧空旷的四周,公主没有发现你吧? 丁绍德摇头,放心吧,孩儿不会有事的,公主她性子善良。 你这手?孙氏见着自己的心头肉手心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无奈道:是我害了你。 她仍摇着头,母亲将孩儿抚养长大,孩儿不仅不能令您享福,且让母亲为我日日担惊受怕?如今公主 公主到了。一内侍掐着嗓子提醒道。 一众人簇拥着赵静姝,在去中堂的长廊撞见了孙氏,皇室嫁娶不比民间,民间大婚当日就要拜见公婆行侍奉盥洗进膳之礼,而公主下降则免姑舅之礼,所以她是没有见过孙氏的。 分卷(68) 赵静姝看着孙氏的穿着,见她与丁绍德站在一起又有几分相似,于是猜晓她是丁绍德的生母。 孙氏准备侧身行礼时,赵静姝先福了身子,婆婆。身后的内侍与宫女也都跟着行礼。 孙氏是妾室,本不该这么称呼,赵静姝为公主,本不该行礼。 孙氏一下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前扶起,公主折煞老身了,公主是千金之躯,老身人微言轻... 婆婆莫要妄自菲薄,如今元容与官人拜堂成亲,今后便是丁家的人了,婆婆是官人的生母,自也是元容的母亲。 孙氏愣的回看着丁绍德,丁绍德闭眼点头,于是她拉着赵静姝的手,含泪道:季泓这孩子跟着我自幼吃尽了苦头,能娶到公主,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 自幼吃尽了苦头?今日她才从孙氏嘴里知道,原来那东京城人人鄙夷的甜水巷丁府纨绔,并不似传言那般,遂侧着头看着驸马府以及丁府的人大声道:官人是我的驸马,我看今后谁还敢造次! 第82章 才到人心险恶处 马车之上, 夫妇并坐, 中间却有一拳之隔。少年亮着幽幽的眸子看向车窗外,东京城街道边的铺子开张及早,时不时有卖各种吃食的吆喝声传来。 新婚第二日,少年便开始思索起了日后,李遵勖在尚长公主后领澄州刺史,加兼均州团练使, 而这些皆是寄禄官,不职掌, 不驻本州。 她本为监察御史一职,如今变成了刺史一官, 由文变武由实职变虚官, 算是与李遵勖一样,应征了成为天子家的外男基本就远离朝堂了。 她轻吐一口气, 虚名也是富贵,总好过日日在他人屋檐下提心吊胆, 本来入仕伴君就危险至极, 她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如今倒也好,驸马一名,让她获得了暂时的安全。 马车颠簸, 隔拳的衣袖总能撞到一起,赵静姝又见她心事重重,你在想什么? 她被打破安静的话拉扯回神, 轻摇着头。 莫不是在想丰乐楼那个顾氏? 她既不说话,也无任何动作,只是低垂着眼眸沉默着。 这人的闷她不是头一回见,将重心倚在车枕上,你要是想她了,就把她接来府上吧,我不反对你纳妾,反正大宋的驸马也是可以纳妾的。 丁绍德侧头,并未恼怒,也并未欣喜,仍温和道:三娘她,不可能给人做妾的。 靠着枕头的女子瞥视她,还以为她是想迎顾氏为正妻。她虽未有歧视之意,但也深知一个仕宦清流人家怎可能子弟娶一个酒楼里的娼妓,那你,是想让我将这正室... 不是!丁绍德打断,我与三娘只是知己。 赵静姝皱起眉头看着她,突然想笑自己,顾氏是她的知己还是别的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宫中,内外诸司凡是参与了送嫁与备置了婚礼的内侍以及宫女都受到了皇帝的赏赐,今日一大早后廷的大殿内就摆好了宴席。 公主驸马进宫谢恩,算是家宴,但比以往要热闹些。如今宫内成年未嫁的公主皆已经嫁出去了,了却了赵恒几桩心事,也让他不用再日日操心留意,拿捏不准。 杜贵妃拉着赵静姝坐着,赵宛如坐在皇后身旁,两位驸马并坐在一起。 未曾想到,有朝一日我与你会成为连襟。 李少怀笑了笑,看了一眼与杜氏说话的赵静姝,志冲是个好姑娘,只是心思单纯了些,交给你我算是放心的。 交给我...丁绍德凝视着赵静姝,又看回李少怀,百感交集,心中苦涩不知言,笑脸道:那就谢姐夫信任了。 看着女儿的气色,今日一大早驸马府的内侍就带着册子回了宫中禀报,家宴上众多人在,刘娥还是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拍了拍赵宛如的手背,果真是,嫁出去的闺女,心就回不来了。 母亲~赵宛如侧过头。 杜氏拉着女儿,瞧着一旁的女婿,干干净净之人,越瞧越顺眼,眯眼笑道:想来你是十分满意了? 赵静姝点头。 仕宦家后宅之大,持掌中馈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丁家是大族,族中人众多,光他们一脉便有兄弟四人,杜氏提醒着她。 赵静姝扭扭捏捏道:这个,我不愿管,就交给府上管事的人了,再说她们家这么多人... 糊涂,你是官家之女,日后家中主母只能是你,后宅中事也当由你做主。 哦,知道了。什么主母,什么当家,赵静姝完全没有心思,又不想一直理论下去,于是先应承下来。 垂拱殿外,外廷的大臣们依照身份排成一列,李神福将事宜安排妥当后从垂拱殿入内通报。 赵恒正与两位姑娘说家常,周怀政上前俯身,小声道:官家,大臣们都到了。 好,让他们进来。 同平章事王旦着紫色公服手持笏板进来,躬身,眯着老眼祝贺道: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福履将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老臣恭贺二位公主与驸马金玉满堂。 按惯例,宗室皇子公主嫁娶进宫谢恩的宴上,外廷大臣都要按照官职大小依次上表致贺,致贺完后能得到皇帝的赏赐,当然赏赐多少全凭皇帝的高兴。 宰相是百官之首,对于王旦的这般恭敬,赵恒很是满意,赏金五十两。 谢陛下。 宰相之后是枢密院长官,枢密使未设,主管官员为知枢密院事,称知院,副官为同知院。接着是三司使,参知政事丁谓为三驸马的生父,虽升行辈分,但是仍然驸马的族亲,也在贺词之列,不过赏赐却是多一些的。 后来入殿的一些高官所上致辞皆差不多。 赏银一百两。 周怀政捧着高官名册呼道:殿前都指挥使入殿贺词。 紫色公服,玉带上挂着金鱼袋,这一身穿在持笏板进来的人身上让人看的竟没有一点违和,而且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气质俱佳,倒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骄子。 丁绍文作为驸马丁绍德的长兄,即是外男也是外廷大臣。 殿内两旁恭敬候着的宫人与内侍们望着丁绍文,又偷偷瞄着惠宁公主身旁的驸马,心中暗暗比较。 论人品,性子,他们都是温和有礼之人。 凭样貌,有人认为公主眼光好。 也有人替公主可惜,放着这样一个军功显赫的天之骄子不要,却嫁了一个没有家世的白脸少年。 在大臣入殿贺词前,两位公主就随驸马坐在一起了,周怀政宣召的时候,赵宛如特意挪近了些。 在沈家马场上闹了一出后,李少怀暗自与他较量,知道了其背后的阴险后更是厌恶,又想到曾经还说过贺喜成早日为驸马的话皱下了眉头,准备将杯中的酒饮下泄气。 赵宛如拦着她,将她手中的酒拿走,柔声道:别气了,现在驸马是你,不是他,我的人和心都给你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好吗? 李少怀将手反搭上,点头温柔道:好。 这一幕无心,恰好被有心之人看见,丁绍文虽心有不耻,但脸色仍如常,行礼之后笑脸道:公主与驸马举案齐眉,真是羡煞旁人了。 臣的贺词只有四字。丁绍文面色温和,凤凰于飞。 对于故弄玄虚卖弄,赵恒阴沉着一张脸,卿,是在怪朕,没有把惠宁许给你吗? 琼林宴天子言一年之期,可一年之期未满就食言,但圣旨已下,彼时琼林宴之事谁又敢再提。 丁绍文被误解,不知是皇帝是真误解还是故意曲解吓唬,贺词的人心惊的单手握着笏板跪下。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殿帅想说得贺词可是这个?李少怀起身从中解围,朝他勾起笑后转身朝赵恒拱手道:王朝贤士只供君子驱使,只听君子命令,此为先秦《诗经大雅卷阿》中的一句,以喻夫妻恩爱婚姻美满如凤凰于飞。 再次朝丁绍文浅笑,殿帅真是有心。 李少怀的意思是,丁绍文说的是先秦颂歌,既赞扬了天子之功,更有祝福之意。 听得解释的赵恒将脸上阴沉散去,大笑了起来,此词妙哉,卿好文采,来人。但是心中却起了对丁绍文的猜忌。 在。周怀政上前一步。 将朕书房中昨夜的画拿来赏他。 皇帝的赏,可比给先前那几位宰执的赏赐都要重。 究竟是说词人妙,还是解词人厉害,趴于地上的人双手持笏板,抬头凝视了李少怀一眼,旋即叩首,臣,谢主隆恩。 外廷的高官一一入殿贺词完后,赐宴于外殿,乐队奏乐,教坊献舞,从早一直到昏时,宴会的歌舞持续了一整日。 驸马,请喝茶。杜贵妃的内侍女官端来一杯凉好了的下火茶。 丁绍德微点头,多谢。 钦明殿寝宫内室,杜氏支开宫人拉着女儿说话。 母亲,什么话是宴会上不能会的,非要到这寝宫来? 府上一切可安好? 安好啊,还能有什么不安好的吗?她剥着一个橘子,将一小瓣送到嘴里,轻轻一咬,这冰窖里藏的橘子就是酸! 我是问你,他...不似东京街头那般的传的吧? 说起这个赵静姝就来气,东京的传言尽是吃人的,死人都能给说活,莫说她根本就不是那种纨绔,就连很多东西都...她连说都说不下去了。 听到女儿的怒言,杜氏反而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不过她体弱倒是真的。赵静姝忧心道。 杜氏笑了笑,读书人嘛,身体弱些也正常,将来不至于能欺负到你头上,回头我让翰林医官院派几个太医过,给他调理调理身子。 赵静姝愣道:调理身子? 你本就身子不好。坤宁殿中刘娥担忧的望着脸色有些失常的赵宛如,你怎也任由他胡来。 长得倒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没想到也是个狼,竟也不知道怜香惜玉的。 母女闺房中的话让赵宛如涨红着脸,抵死缠绵是为那般,不正是自己要求的吗,遂替李少怀喊着冤,此事不怨她...都是女儿高兴过了头,现下母亲不用担心了。 今夜你们就留在大内吧,明日再回去,我一会儿喊张则茂来替你瞧瞧。刘娥端着走了两步回首道:他自个儿也是个懂医之人... 母亲~ 好说歹说才赵宛如才说通了母亲得以从坤宁殿出来。 秋画,你替我把宣召使唤来。 是。 不一会儿后李神福到了坤宁殿院中,他是负责通知各大宫殿内嫔妃赴宴的内侍。 今日宴上赵宛如没有见到宸妃,于是先想到了宣召的李神福。 宸妃娘子身子抱恙,所以今日就请了辞。李神福恭敬道。 她挥了挥手,喃喃自语的思索着,究竟是身体抱恙还是不愿见故人... 扫视了一眼只有几个宫人在清扫落叶的庭院,唤道:阿柔,驸马呢? 驸马刚刚...小柔回头看着四周,哎,刚刚还在的呢? 殿下,方才老奴看见驸马朝柔仪殿去了。走了几步的李神福听见了公主的喊话后又倒回去恭敬的递了句话。 柔仪殿后是移清殿,心中记着地图,黑色的靴子踏在石子路上,路上碰见宫人见着她腰间的玉带也都只是侧身行礼并不言语。 李驸马,我果真是低估了你。 外朝大臣不得随意入后廷,而丁绍文作为殿前司长官却是有特例,李少怀迎面勾起嘴角笑了笑,下官也看错了殿帅呢。 笑容越发的狡诈,一改往日温柔,厉眼道:殿帅的阴险,可真是与我那势力的二师姐般配极了。 令丁绍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向温厚的人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同时也让他深思极恐,莫不她也是极善于伪装之人,于是回笑,娘子她有你这种师弟,他摇着头,真是可悲! 冷眼相对的人终于离去,李少怀轻吐一口气,心道:你一心要嫁的夫君竟然是这般...最后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抬头望着前面的荒芜处,泛着含光的眸子,元贞啊,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我,真是愧有及,爱极及。 丁绍文的伪装,李少怀几次生死不知,最后还是在沈家马场上看出了一些。 黑色白底的靴子嵌入草地,踩出了几个浅浅的压痕,黑靴的白底沾了青绿,踏上石阶,一眼望去,幽静的庭院内种满了梅树。 她记得,长春观后山满园的桃树中,也有一株梅树。 梅树下,妇人正在修剪枝干。 请问...她才吐了两个字,俯身的妇人就闻声将头转过,于是没有了后话,因为她找到了想找的人。 移清殿数年不曾来过男子,少年是独一个。 师叔...和画像上的人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妇人的眼里如大海一般宽广,但不汹涌。里面只有安宁与祥和。 是...惠宁带你来的? 李少怀摇头,是我自己来的。 李舒不去问她她为何会知道自己在这座殿内,只是睁着眼睛静静的凝视着,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到你师父的膝处,如今你都... 师父她...很想师叔。 虽已还俗,但心仍在山门。 李舒言半的唇微颤,闭上眼,沉道:她与你说了些什么? 师父什么也没有说。沈秀安的确什么都没有说,十几年来只字不提从前之事,师父虽未说什么,但是我能猜出来。那夜夜以泪洗面,夜夜伤怀岂能不被人察觉。 这究竟是孽,还是注定,困苦的不仅是失去之人,更有逃避之人,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还提它做什么呢。 分卷(69) 师父前日来了东京。 李舒平和的眸子里突起了一丝光芒。 宸妃娘子,惠宁公主来了。偏殿门口,女官通报道。 第83章 绝艺如君天下少 月末的尾巴, 连那夜空中的月亮都黯淡无光, 宫廊的梁柱上挂起了新烛。 移清殿内,三人成影对坐,院外蝉鸣嗡嗡嗡个不停,又因夏日闷热使的过路之人听了觉得甚是聒噪。 两杯新茶刚从紫檀壶内斟出,正在一点一点凉去。 李宸妃着形似道袍的素衣,发饰也是极为简单的单髻, 赵宛如入殿先是用着略冷的眼光瞧了一眼李少怀,接着便在她身旁坐下。 睁着泛光的眸子看着李舒, 李舒则是既来之则安之的递了一杯茶到她跟前。 李舒原是皇后的侍妾,虽受宠过一段时间, 但因赵恒长情, 偏爱皇后一人,之后也就慢慢被冷落, 在赵恒登基后命人将清居殿改成宫观,成为了移清殿, 下旨让李氏住进了宫观。 被新婚二人同盯着, 那困惑的眸子,似曾相识,又或许是曾几何时。 曾几何时,她也是用同样的眼神, 向师尊求解。 赵宛如不说话,李少怀也不敢说话,李舒看着她们一个冷, 一个温,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抛开乌云才能见月明,李少怀黑夜来此,便已经扒开这层乌云的一半了,开半的门,不如全打开,长痛不如短痛,小娘娘您与官人的师父,太清真人,仅仅只是师兄弟吗? 李宸妃今年不到四十,看着像是连三十都不到的人,又常年修道,一身正气令人看着舒适。 公主与驸马入夜来找我,就是为了此事吗? 当然不只是为了这一件事,赵宛如润色道:我想把故事听全。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故事,无论是耀眼还是平庸,是皇天贵胄,还是平名百姓,一世人有一世的故事,一辈人有一辈人的故事,李氏从禅垫上起身向偏殿的三清祖师虔诚的鞠了一躬,抬手示意她们随她入房,每一个故事的尽头,其实都是另外一个故事的开端。 宗正寺后宫嫔妃的册子上所记,李舒出身仕宦,母亲早逝,父亲续弦再娶,父亲死后继母携子改嫁,李舒出家。 李舒与沈秀安皆是杭州人,自幼相识,沈秀安的父亲与沈伦为同胞兄弟,沈家兄弟在沈伦入宋后拜相光耀门庭,沈家开始壮大,沈继宗与沈秀安为堂兄妹,就是沈惟温见了沈秀安也要称呼一声小姑。 李舒父亲死后,继母携家产改嫁,历经这变故后,李舒找到了沈秀安,在她的安排下,李舒拜在了扶摇子门下,成为了同门师兄弟。 然这一切真正的原因,只有她们二人知道,继母为人苛刻,生下儿子后,越发的不待见我,爹爹眼里也只有儿子,就连后来我读书都被继母骂失德,若不是秀安,我或许在爹爹逝后就会被继母卖进青楼吧。 因沈伦在东京做宰相,虽是庶弟但沈家在金华县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有沈秀安这个嫡女出面出银子,李舒的继母与青楼里的妈妈也不敢说一个不字,收了钱,放了人。 因为我,秀安她偷了家中不少银子,本来出家就与家中不睦,最后因为这些银子被沈家驱逐出府。 李舒的身籍已经被卖到了青楼中,是沈秀安偷了家中的银钱将人赎回的,大宋崇道尊德,以沈家的门第,如何能允许家贼,又如何允许门中子弟与青楼内的小姐扯上关系,即便李舒尚未入青楼的门。 之后金华县流言四起,言及沈秀安与李舒两个女子之事,沈家更是花了大把银子才将这流言划去。 赵宛如听到这,压在心中的谜团散开,与她们所想的一般无二,太清真人对您,真是姐妹情深。 姐妹情深四字,打破了李舒眸子里的平静,江水不汇,万海枯竭,在道观里的一年,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一年。 分不清眸中是烛光还是泪光,说错话,有师姐护着,犯了错,有师姐帮衬,就连吵架,都是师姐忍让着,包容着我。 李少怀从沉闷中抬头,眼波流转,可是宸妃你...终究是负了你的师姐。 枯竭的海,迎来风雨,海水慢慢积涨,李舒泪如雨下,这些都在一个黄袍女子来到观中被打破。 宫廷外的颜色以栀子黄为贵,多是富贵人家穿的,又或者是显贵人家没得诰命的宠妾所穿。 赵宛如皱眉,曾经的黄袍女子是...圣人。 李舒点头,圣人那时还不是皇后,官家也非天子,可即便是一个王爷的宠妾,对于一个小小的道观来说也已经是天了。 其实可以逃走...赵宛如说得没有底气,也很犹豫,以圣人的仁德是不会追究的。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的刘娥初入王府为妾,天下没几个人知道。 李舒颤笑,但是谁知道呢,她也说带我走,去塞外,去西南,远离东京... 可是宸妃你却害怕了,犹豫了,你出身仕宦,父亲是被排挤抑郁而死,明白极了官场的险恶的你便拒绝了,便入了王府。李少怀哽咽道。 师姐待我好,师父待我也好,观里的师兄弟们,待我如亲人,我不能弃她们于不顾。 这只不过是你为自己懦弱找的借口罢了。想到师父那整日佯装玩世不恭的样子,实则都只是为了掩饰心底的伤痕,李少怀心疼不已,可是面对眼前这个柔和的妇人,她是怨不起来的。 是,因为我的懦弱,师姐一气之下去了江南,在南山上自建了道观,留下话,说永生不再见我。 刻骨之爱,能说永生不见的,其实都是气话,赵宛如听着这段辛酸的故事揪心不已,后来呢? 太宗好道,官家便也好道,在王府召见天下的名道,长春观的太清真人以扶摇子首徒名义自建道观名声在江南大震,被官家请到了东京。 所以你们还是见了面? 当时她带着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子找到我,说这话的时候,李舒目不转睛的凝着李少怀,让我替那个孩子取个名字。 赵宛如轻挑起眉头,没有去看身侧的李少怀,那个孩子就是,官人? 李舒点头。 李少怀同样皱着眉头,喃喃道:若君...她本叫李正言,因怕命途才隐藏身份与女子身入了道观。 我给了一首诗给她。 赵宛如想了想,含君字的诗很多,但是李舒赠的只会是那一首,于是颤言道;绝艺如君天下少,闲人似我世间无。别后竹窗风雪夜,一灯明暗覆吴图。 华山道观中有一座多年无人居住的院子,院子里长了满院青竹。李少怀闷声道。 习正气者皆是君子,可天下伪君子甚多,而真君子我只见到了她与师尊,所以我告诉她,她心中不该存有我这样的人。 赵宛如含泪道;所以,我的名字里,有个如字。 李舒颤笑一声,没想到,我们二人的遗憾,会由你们来弥补。 这是故事的结尾,但却不是尽头。 青草地上的石柱灯亮着微弱的灯火,每隔几步都设有一座,朱色金秀小巧的鞋子踏在嵌有鹅暖石的路上。 前方亮着的灯笼火将赵宛如的身影拉的斜长,黑靴子跟着斜影,影子往前,靴子也踏前,影子晃动的厉害,那脚下迈的碎步就越快。 这一段难走的石子路都走尽了,这二人也是始终没有一句话,身后远远跟着的一群人看着干着急。 台阶前,赵宛如转身,影子不在不动,朱裳下的靴子定在了影子三七分的位置。 怎么,现在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移清殿的事情就在前一刻,李少怀将头掩低,宸妃娘子是我的师叔。 我当然知道她是你的师叔。 那...李少怀抬起头,元贞是在气我没有告诉你,没有与你一起去? 我是要带你去见她的,我也知道你心系你师父,但是那又如何,十几年过去了,你们为什么还要一个个咄咄逼人? 说起咄咄逼人,赵宛如自嘲,自己不也是其中一个吗。 极少见她生气,特别是生自己的气,李少怀凝视着,元贞,似乎很在意李宸妃。 霎时,赵宛如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所以,你知道了? 恩。 赵宛如长叹一口气,走下一个台阶拉起她的手,一并走着,仅是我的私心。 长廊尽头,雷允恭迈着近乎小跑的步子,嗨哟,大公主,您原来在这儿啊? 赵宛如见他匆忙,疑惑道:可是坤宁殿出了什么事? 雷允恭摇头,没呢,只是圣人昏时小酣醒来没见着你,知你出去了,训斥宫人没能阻拦不知道顾及主子的身子呢,如今张则茂与赵医使的大徒弟都在侧殿等候。 赵宛如轻呼一口气,你先回去禀报,说我没事,只不过是闲来无聊拉着驸马在后廷转了一圈。 是。 阿如身子不好...?李少怀侧转身子面对着她。 你走开。纤细的手从她修长的手中脱离出,顺势轻轻推了一把,自顾自的朝前走去。 ... 坤宁殿主殿 太医隔着一块方巾在赵宛如手腕处诊脉,闺房中的事情,刘娥特意支开了全部宫人,连李少怀都只能在外殿等候。 张则茂抬眼间灰须微动,旋即起身合起双手,躬身道:殿下的身子无碍,只是... 听到无碍,刘娥松了一口气,但多了一个只是,不免得又让她提心了起来,她大惊,莫不是... 张则茂明白刘娥的惊慌,于是摇头解释道:并没有那般严重,只是殿下的身子,不易有孕。 赵宛如还以为张则茂会说自己寿命不长...不过就算是,张则茂也决不敢当面说出来的,而面对诊脉出来的不易有孕,她只是轻轻一笑,许是我,命中注定与子嗣无缘吧。 第84章 情至深处是信任 紫檀的桌案上摆放着一盘铺满冰块的妃子笑, 上面正冒着淡淡的冰雾。 相比赵宛如的轻松, 刘娥就没有这么淡然了,张则茂的话无疑是给刘娥又添了一道创伤,凝神幽幽道:难道过继吗... 可赵宛如是女子,她嫁的是夫,无后是为不孝,若公主不能生育, 按制驸马是可以纳妾延续香火的,就算因此有了子嗣后可去母留子, 但终究流的不是赵家血脉,此事切勿声张, 惠宁的身子由你来调养。 也不要告诉驸马。她朝赵宛如道。 赵宛如微抬眼睛, 若真是因为孩子就能分隔了夫妻,那这种情分不要也罢, 母亲,我与她之间, 并不会因为孩子一事而隔阂, 就算没有孩子,她也不会纳妾,更不会离开。 他孤身一人。赵宛如的容貌在大宋也称得上是绝色,又是皇帝之女, 旁人的爱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些利益在里面,刘娥觉得李少怀也是,谁说得准以后呢, 如今他信誓旦旦,那是因为你年轻,可之后谁能保证呢,谁又能确信 我信!赵宛如说的十分肯定。 大殿内,杨淑妃带着赵受益进来寻刘娥,瞧见了穿便服负手在墙边丹青前发呆的李少怀。红色的圆领薄袍子十分称身,披着长发,垂下双鬓在胸前,长身玉立,像个道人。 孩子挣脱庶母的手跑向那道人,将神游的人拉扯回来。 看来受益很喜欢你。 姐弟两的眼光是极好的。与李少怀见面不过寥寥几次,也没有机会近身说上话,如今瞧仔细了,比之前又是多了几分肯定,觉得惠宁的眼光当真是比一般人要好。 李少怀抱起赵受益,朝杨氏点头,淑妃娘子。 受益和惠宁都喊我小娘娘,你既然成了惠宁的夫君,也该改改口了。 李少怀再次点了点头,怀中的孩子却不老实,伸着肉嘟嘟的手抓着她的鬓发。 殿旁门帐下的珠帘卷动,张则茂背着医箱朝几人躬身后退出了坤宁殿。 官人很招孩子喜欢啊。走近后,赵宛如朝杨氏福身,小娘娘。 杨氏眯笑着,驸马性子温和,连孩子见了都喜欢。她这看似无心之话,实则是说给身后那威严静立的妇人听的。 刘娥听后凝视着抱孩子的李少怀,元贞的眼光我自是信的,你的才华是从万人之中挑选而出,经官家亲笔提名。 雷允恭扶着她端坐下,乳娘将赵受益从李少怀怀中抱下送往刘娥跟前,经岁月痕迹的手摸了摸孩子稚嫩的脸,牵着他坐在了一边,才又缓缓道:予,把寿春郡王交给你教授,你可愿意? 六皇子寿春郡王赵受益是皇帝独子,也是嫡子,日后是要任开封府尹入主东宫的。 李少怀侧头看着赵宛如,未得到答案,于是回过头合手躬身道,少怀才疏学浅,但愿尽自己所能,辅佐郡王。 刘娥的意思,是让李少怀表态立场,将小皇子搬出来,即便不是要他站在皇后这一方,但赵受益是她的儿子,只是换了一个好听的说法,辅君。 赵宛如没有给李少怀任何示意,但是那温柔的眼神让李少怀肯定了一切。 因李少怀的表态,刘娥较为满意,又经杨氏帮衬,便放她们二人回了自己的寝殿。 阿柔,去备水吧。 是。小柔侧身道。 直到入门安静那一刻,李少怀才松了一口气,见着榻椅上干净整洁顺着就躺下去了。 赵宛如在镜台前坐下,取下发簪,青丝如泼墨般散下。 随着夜色越来越深,屏风前的榻上传来小小的呼声,半睡半醒的人,官家因为恩师而堤防,圣人因你...渐渐平稳呼吸的人睁开眼,我会辅佐受益成为太子。 未听见赵宛如的声音,她睁开眼,元贞今日不说话,是两难么! 耳畔的坠被她取下轻放回镜台下的小抽屉内,侧目道:你想问什么? 分卷(70) 我...支吾其词,不敢言语。 她便替她,你想问我的立场么? 是 赵宛如从座上起身,朝李少怀缓缓走近,圣人是养育我的人,而你是我要共度余生之人。 共度余生这个词,似乎很长,从一个冷傲之人嘴里说出,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我明白了。李少怀坐起,我不会让你为难,毕竟恩师他也有错。 她当然知道李少怀不会让她为难,也知道不论她们身在何方,身处何种境地,相通的都是心,不日你就要入朝了。 已入仕却未入朝,如今从绿袍变成朱袍,身为外男,入朝议政,恐怕又要惹来不少非议。 李少怀再次一头栽下,躺尸在榻上,白皙的脸贴在刷着朱漆的紫竹上,闭着眼睛轻声道:需要我做什么? 赵宛如侧坐在榻沿,低垂下眉角看着她,需要你拉拢一个人。 谁? 曹彬之子,曹玮! 十虎将,杯酒释兵权...李少怀睁开眼,微抬头,曹玮长兄曹璨是丁绍文的师父,那曹家...说起曹璨,李少怀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今年琼林宴上你为难的那个人举进士第四,三月前娶了曹璨的女儿,大婚之前还递了请帖给我。 曹玮!低睨了一遍名字,她抬头,但那曹玮不是戍边之将吗...疑惑的看着赵宛如,旋即明白了什么似的又将头埋了下去。 你不必走曹璨。丁绍文恨极了李少怀,那曹璨又怎会喜欢一个夺了爱徒妻子的人,因为还有一条路。 什么路? 沈家。 李少怀埋头闷在榻上,言语不出半字。 曹玮原配妻故去后娶了沈家大姑娘作为续弦,虽不是一母同胞,但沈大姑娘和沈四姑娘的关系却是比同胞姐妹还要深厚的。 你可通过沈家,结识曹玮。 闷着的人终是躺不住了,坐起后皱着整张脸,张开嘴却哑言。 憋不住心中所惑,还是启了朱唇,沈四姑娘...元贞就不怕吗? 我怕什么?赵宛如眸中有一丝疑惑,旋即又温和道:男子不能入内宅,如今你只能通过沈惟温。 李少怀跪着向前挪了几步到她身旁,眼中闪烁着一丝差异,先前我与四姑娘打球的时候,你...你还下逐客令,如今却要将我往人家身上推,这是何道理?差异之语似乎也带有一些埋怨。 一日不婚,你便一日都有可能成为她人之夫。 李少怀想要辩解的嘴被伸来的指尖堵住,这世道有很多情非所愿,但你不得不为之。 有的时候被逼无奈,你也只能忍下,有时候心中所困使你两难,你却只能选一方弃一方,负一方。 咚咚咚咚 姑娘,姑爷,浴房的水备好了。 李少怀将她的手握住,抿着嘴从榻上下来,我明白了。 穿好鞋的人反身将赵宛如横抱起,实在惭愧,元贞的信任。 被抱起的人顺着横来的力道勾住了李少怀的脖子,手臂微一用力覆身抵至她耳边,轻声道:呆子,想知道我为何这般信你么? 听着耳畔响起的柔声,还略带一些挑逗之意,惹人心痒,你信我...是因爱我。 是轮回后的,至死不渝! 这句话的含义她大抵是懂的,可赵宛如说的意思她却不太能懂,她用着自己的理解来释义。至死不渝的爱,不管经过多少年,历经多少轮回,即使沧海桑田,天地旋转,也不能改变。 翌日天明 东华门备好了车驾。 东窗刚亮起白,寝殿内室的朱门从内而开。 小柔睡眼惺忪的坐在外室,姑爷,你可真早啊。 李少怀比一个嘘的手势,跨出了寝殿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刚一出门,就瞧见了自大婚那日后就不见了的云烟,云姑娘早。 云烟看着她衣服上的刺绣先是一怔,旋即侧身道:驸马。也不管李少怀有没有后话,径直的入了殿内。 李少怀摸着自己后脑勺,问着和云烟一起过来的张庆,她这是怎么了? 张庆摇摇头,云烟她就是这个性子,姑爷别在意。 我倒是还好。 云烟入了殿,小柔守在外房瞧见她来了,道:姑娘还没醒。 云烟皱起英眉,平日这个点是该醒了的。 平日都是姑娘自个儿一人,这不现在多了...小柔说着说着便凝神住了嘴。 阿柔~ 门内传来一声慵懒的声音。 赵宛如睡醒不见枕边人,于是爬起唤着小柔。 门开后进来的是云烟,衣衫不整的人倦趴在床榻上,青丝铺了一床。赵宛如睁着睡眼,反应极快道:可是出什么事情了?云烟此时应该和张庆在一块,云烟来了,那么张庆也应该在殿外。 见着榻上的春风,云烟下意识的扭过了身子不去看主子,姑娘让我盯着来了东京的太清真人,太清真人只在驸马府呆了一夜,但并未离开东京,而是被楚王府的人请去了。 我婚时,本该是楚王作为宗室之长送亲。 才到楚王府不到一夜就被大内知晓了,太清真人在楚王府之事传到了官家耳朵中,官家今日一早便下旨召请真人进宫。 现人在何处? 已抵达西华门。 阿柔!赵宛如爬起朝门外唤道。 云烟微低着头,太清真人作为驸马的师父,不愿见您,姑娘您又为什么... 她不愿见我,可我却是要见她的! 见着宫人们陆续进去,想着是赵宛如醒了,又见着她们脚步急促,李少怀反身问道:可是来什么人了? 驸马您的师父,太清真人在...大内了。 李少怀心中咯噔一下,师父? 华山扶摇子,御赐紫袍的希夷先生之名,远扬夷海,名冠天下,天下人求见而不得见,就连太宗当年想要留他都未能留下,扶摇子之徒太清真人继成其衣钵,于江南建观,求访之人络绎不绝,名声渐盛后,受召两朝皇帝。 每回皇帝召见太清真人时,来的多是其大徒弟,不过就算如此,也能引起宫内的不小的动静。 一小阵燥热之风吹到了移清殿。 宸妃娘子,官家召太清真人进宫了。 第85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一道圣旨, 太清真人从楚王府被召进了大内, 除了宫内引起了轰动外,还引得了宫外短暂的饭后议论。 得听真人亲授大道,胜过读书十载。赵恒一改君王之态,极为尊敬道。 不知现今天下若议长久,该如何为之? 臣乃山野道人,长居观中, 长久之策,陛下应当问臣的师弟。 皇帝单独召见后, 将太清真人留于宫内,并赐其紫衣, 允许自由出入内外。 真人, 这是官家特意着小底们安排的住地。内侍们恭恭敬敬的打开殿廊内厢房的门,弯腰在一旁。 沈秀安不露脸色, 只是轻轻点头。 您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唤就是,外头都随时有人候着。 待里里外外的一干内侍都离开后, 沈秀安苦叹一声撑头坐下。 老皇帝这意思, 是不让我走了...手指轻轻敲打着脸庞,转着眼睛瞧了瞧这屋内的陈设,虽不大却精巧,哎呀, 早知道就不贪楚王府的那杯东白茶了。 就在她思索着怎么早日请辞时,厢房的的门再次打开,哎呀, 我一个出家人不需要人伺... 师父...进来的是一个红衣少年,圆领袍子上用金线绣了梅花。 见着宝贝徒弟的温柔模样,沈秀安当即从座上起身,呜呜呜,我的好徒儿,好怀怀,你可得救你师父出去,这大内暗无天日,人都压抑的很。 袖袍被师父拽着摇来摇去,李少怀很是无奈,师父你先别急,官家不是那种不讲理之人,往年都是大师姐受召入宫,这次是师父你亲自来的,官家爱才尊道,想来也是真心想留,必然不会为难与你的。 沈秀安向门口瞧了瞧,见李少怀是只身一人,放心道:当初老皇帝要留你无梦师叔没能留下,只得将你小师叔从华山请到了东京城外的宫观。 陈抟徒弟众多,但得其微旨的却没有几个,如今与沈秀安齐名的还有一人,琼台鸿蒙子张无梦。 李少怀侧身,惠宁在殿外,怕突然见到师父不太好,所以让我先来吱一声,师父想出去的话,我一会儿让惠宁想想法子吧。 殿外...沈秀安背过身子,揉搓着自己的双手。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该见的,还是要见的。那嬉笑的脸色幻化无常,侧目道:你让她进来吧。 嗯。李少怀转身出去。 赵宛如静立在长廊前的栅栏边,今日一早请完安后就赶来了内侍省替太清真人准备的厢房处。 元贞,在想什么?身姿薄弱的人凝着一双深幽的眸子,视线望着庭院内的一株桂树,朝阳洒下金色挂满整树,影子映在坛边第三块大方砖上,李少怀缓步走到她身后。 赵宛如回身,只是轻轻摇头并未作答。 李少怀接着温柔道:师父唤你。 好。 赵宛如走了几步,李少怀站在原地不动,我就不进去了,元贞该是有很多话想说的。细心之人总能想到一些微乎及微的事,她怕她去了,夹在中间会让两个人为难。 话音刚落,停住的步子加快了速度。 束发戴冠巾而衣道服的女子负手静立在案前,让只身进去的人不由的愣了一下,原来官人这习惯是学了您的。 紫色的道袍微动,静立的人转身面对,算着年龄,她是沈继宗的姐姐,早已过四十年华,可如今见着真人,却是怎样看着都不像的,与那宸妃一样,显年轻,实她又比李宸妃还大上不少。 道家人多长寿,至百岁白发仙翁的赵宛如就见过好几个,赵宛如走近了些,侧身道:久闻真人之名,未能亲去拜访,失敬。 听着轻盈的脚步,她于心中便已经有了对赵宛如的几分猜测,转身看到时,与她猜想的几乎无差,公主的福身礼,贫道受不起。 您是阿怀的师父,我已嫁她为妻,你便也是我的师父...赵宛如轻轻一笑,这么说,似乎是我有些高攀不知耻了。 长春观女冠虽多,但太清真人所收的嫡传弟子却只有几个,悟性最高便是首徒,凌虚真人。这些人,皆是世人想结交之人。 你要见我,却又顾及了什么没有和那孩子一起进来,你应该是知道了什么,她没有进来,也应该如是。沈秀安凝着赵宛如,脸上的表情一改常态,我并不意外你能和她走到一起,先师曾说过,有些缘是天注定,或许他早就预测到了。 深邃的眼眸里有着连赵宛如都看不透的高深,这种感觉要比她的大弟子凌虚真人还要重,赵宛如见过陈抟,但那时尚在襁褓中不曾有记忆,如今见到其徒弟的道骨仙风,她又对那曾测过自己命运的道门高人不禁好奇了起来。 不过此行,赵宛如是带有别的目的的,顺着这个话,她睁着深色的眸子,扶摇子能预知孙辈之事,可不知为何,却置真人您于不顾? 你是想以后辈身份,说教与我,还是想以公主之身训斥于我?沈秀安听着,眼中没有任何波动。 过于平静,反而令人担忧。 宛如不敢。赵宛如微低下头。 你和你母亲,其实很像。 李宸妃不常出现于人前,宫人大多没见过几次,自然也就没什么记忆,只知道大内宫观里有一个李姓的妃子。 回身第一眼,她就看出来了赵宛如与李宸妃长得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眉眼间的柔情。又因赵宛如多了几分杀伐果断,若不仔细看的话是极难看出来的,且以她们的性子,也不会有人会想到是母女。 但你的母亲,太过优柔,太过重情,也软弱... 逆来顺受。赵宛如补着她的话,逆来顺受这四个字将宸妃的半生说尽。 但是却没有人会将它与赵宛如连在一起。 你不同,太不同了,那孩子遇见了你,我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赵宛如冷笑,或许,只是你们觉得不同吧。 那不同,只是因为沈秀安看不透,你心里藏了太多东西,你眼睛里也看着太多东西,别说是那孩子敌不过你,便是我,也猜测不到。 道家不信虚无缥缈的东西,重来一世这种匪夷所思之事更是,赵宛如解释不了,也不愿解释。 上一世与重来这一世,相差太多,若论母女的性格,上一世她内心深处或许与宸妃是一样的。看着于人前风光无限,实际所承受的苦要比常人多太多,这些苦压着她喘不过气来,让她没有反抗的余地,挣扎反抗的最后,还是选择了顺从。 师父没有反对官人大婚,更没有阻拦她入仕,便已经确认了不是么? 从容的脸突然露出一丝笑容,她似放松了,你们互为药引,必定有一世纠缠,原本她入东京我是不放心的,如今大婚了我反而放心了不少。 寻思着,堂堂的惠宁公主,即便再不讲理,再怎么样厉害,那护犊之心,是人人都有的,何况一个傲性女子。 她是个倔脾气,倔的时候牛都拉不回,能找到一个厉害的娘子管管也好。 还有那招蜂引蝶的本事,她自己是不自知的,自十二岁起就引得了江南好几家大户人家的姑娘垂青,我可是废了一番功夫才说退人家。她说这话的时候,似有邀功之意。 分卷(71) 师父...赵宛如语气放温和了一些,没想到,师父连说话都这般有趣。 她原以为,太清真人这种高士皆是一些古板执拗之人,就像当初的晏璟,她以为作为晏璟的师父应该会要比她还出尘才对,结果倒是出人意料。 你母亲,第一句话,也是这个。再提起往事,沈秀安只是一笑了之,金华县沈家大姑娘,少时聪颖,习得家中千卷竹书,年纪轻轻便悟道,但是她们不知道,我一旦踏出了书房,便成了那街上的混世魔王,不再似那大家闺秀一般规规矩矩,偏喜与那些小童打闹一起。 世家子弟,怎会允许女儿与街上顽童嬉闹一块... 沈秀安抬起眼,生母亡故那年,父亲续弦,我便自己要求,出了家。 生母亡故...不用细说,她也猜的出沈秀安所经历的遭遇与变故。 时隔数年,您还能记起母亲的话,为什么...不愿见她呢? 听得赵宛如的话,她只是浅浅一笑,这笑有嘲弄之意,也有苦涩之滋,所以,你来,眸子重归宁静,眼中身影柔弱消瘦,恍若当年,是想让我去见她么! 赵宛如静立不说话,只是睁着双眸深深凝视着。 沈秀安对上她的眸子时,下意识的撇开视线,伸手摸着额头,还真是! 她们出来时,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只见庭院中那株桂花树的倒影已经缩进了第二块方砖内。 踏出门槛后幽幽的眸子变得极为温柔,温柔中映着一个双鬓微湿的少年,她从袖子内拿出一块冰凉的方巾替她擦着额头上冒出的汗珠,热吗? 李少怀轻轻勾起嘴角摇头。 她刚踏出就感受到了这扑面而来的热气,你怎就傻乎乎的站在这儿等。 我怕,一会儿你出来不见我又该急了。 咳咳!沈秀安覆手在唇边,轻轻咳出了声,低声道:这儿还有个人呢! 移清殿 随着太阳越来越毒辣,各宫廊青砖地都开始派内侍去洒水了,木勺内的水刚泼下不到一刻功夫就被头顶的烈日蒸发干了。 移清殿的朱门一年四季都是敞开的,李舒拿着驱蚊以及宁人心神的香放在烛火上点燃,轻轻打开铜炉的盖子放下。 宸妃娘子,惠宁公主来了。 李舒睁开眼,算着时间,猜到了来人,该是要来的。 青紫的烟慢慢飘出,随着风吹散在殿内。 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苏合香的味道还是没有变。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没有忘。 履鞋站定在铜炉旁不再前进,你以为,我不想忘吗! 你既忘不了,为何不来见我...不来见我,又为何使人逼我?李舒转过身,眸中的江海,正经历着暴风雨的侵袭。 从金水河畔吹来的夏风拂过殿堂,梨花木旁勾起的帷幕轻轻晃动,吹至人身,带起了发梢。 风能越过高山吹动山林,吹至江海潮涌海面,吹入殿堂卷起珠帘,吹至人身上拂起三千青丝,却穿透不了那颗心。 永不在相见的人,实则只是一个逃避的借口,我只是怕,我怕我见了你,会疯,会发狂! 铜炉前几步远磨得光滑的石地上,落下了几滴泪水,风一吹,就只剩下了痕迹。 寥寥数语,道尽刻骨相思,留下来的是情,留不下的,是人。 太清真人被召进宫中却未留下,而是同惠宁公主与驸马一同出了宫。 出了宫也没有在东京逗留,而是匆匆返回了江南,临行前单独见了赵宛如。 赵宛如不知道今日上午移清殿内发生了什么,只是等她们进去的时候,二人好像已经释怀了,但又不免觉得有些悲凉与遗憾。 抱歉,我的出生,造成了您...最大的痛苦。 不用自责,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 您,叫我来? 即使她不愿跟我走,我也是要回江南的。 回江南,这么快? 山野之人,待不惯这繁华的东京城。沈秀安说完,从怀中拿出一个青瓷小瓶子,先师习道一生,所通三千,世人只知其通心预测之术的厉害,却不曾闻医术精深。 所以这是什么?赵宛如接过这个一手就能握住的青瓶。 丹药。 炼丹之术,古来就有,她曾听说过,但是却是不信的,那这? 天下没有长生不老之人,也没有不死之药,这个...沈秀安笑了笑,是给你们两用的。 这...明白了意思后的赵宛如很是吃惊的看着手中的小瓷瓶,怎可能... 莫觉世事无可能,因为不可能的事情太多了,总有一些超出你所知范围内的东西。 赵宛如凝着眸子,轻轻颤笑,喃喃道:是啊,死而复生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我要怎么做? 你想要的时候,给她服下。 就这么简单? 沈秀安摇头,成与不成,要看天命。 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太医诊脉的结果让她有了借口替李少怀隐瞒,而如今... 第86章 婚后和睦而生情 钦明殿中, 杜氏原本也想要留下二人的, 不过最还是拗不过赵静姝让二人出了宫。 留宿一夜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大内她也呆了将近一年,是因为丁绍德急着要回去,赵静姝才如此执意。 马车颠簸,车上的人对立而坐,你...这么着急回去, 是有什么事么? 与殿下来说,是无关要紧之事。 马车刚入巷口行驶到一半忽然停下, 赵静姝掀起车帘见四壁围墙,疑惑道:怎么了? 千凝坐在车板上朝内道:公主, 是府上的丁安, 他架着马车来了。 千凝的前一句话刚完,丁绍德就掀起帘子将头探了出去, 可置备妥当了? 丁安见着主子,于是从马车上跳下小跑至丁绍德车窗旁, 回郎君的话, 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妥当了。 好,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 是。 丁绍德坐回车内,朝车外的夫道:回府吧。 停下片刻的马车又缓缓驱动, 朝着甜水巷的驸马府驶去。 你要去哪儿? 才刚下马车,连驸马府门口的台阶都没有上,丁绍德就转身似乎要走的样子。 丰乐楼。丁绍德不带遮掩的回答着, 转而对出来几个内侍女官道:你们送公主回府吧,城中比不得大内,贼人猖狂,凡事都要警惕着,府上的防卫不可松懈。 是。 吩咐完,丁绍德才放心的走了。 ...赵静姝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干瞪眼睛看着丁绍德转身离去。 方才路遇丁安,她本可以换乘直接去的,但还是叫丁安先走了,为的,只是送赵静姝到家。 从入夜一直到深夜,出去的人一直未回。 汴河的清风吹向驸马府,在那紧闭门窗的澡房前停下。 温度适宜的水面上飘着些许翰林医官院晒制的花瓣。 姑娘,方才我听见院子里的女使在议论,今日是丰乐楼的顾氏三娘生辰,好多世家子弟都去了,就连楚王府都派了人,姑爷该不会是... 与我有什么关系。 赵静姝的云淡风轻让千凝顿住了覆水的双手,可...您与姑爷才大婚两日呀,姑爷是您的夫君。 与前朝不同,本朝女子不论皇家还是庶民,女子都坚守着妇道出嫁从夫,即便是公主下嫁驸马,千凝是心疼自家主子与驸马这有名无实的婚姻。 当初在国子监的时候,姑爷对您挺好的呀...我还以为姑爷喜欢您呢。千凝大着胆子埋怨。姑娘您就这般纵容他吗? 本就是我亏欠着她的,原只束缚的是我一人,如今也将她捆绑进来了。冷笑一声,逢场作戏罢... 千凝知晓自己的主子,幽幽的低垂着眼眸,姑娘...支吾道:其实,千凝入宫这么多年看过不少公主下嫁,大多公主下嫁之前,连那驸马长什么样子都是不知道的。 世家子,皇家女,不都是用来联姻的么!赵静姝捧起一滩水打在脸上,没有感情,奉旨成婚,因利益牵扯在一起成婚的,太多了。 但也不乏婚后和睦,相互生情的。千凝补道。 赵静姝侧头微颤了一下眸子。 小底知道的就有先帝的四姑娘,鲁国长公主与驸马都尉柴宗庆。 咸平五年,太宗第四女鲁国长公主下嫁左卫将军柴宗庆,赐第普宁坊。赵静姝抬头,皇家内事在她回宫之后杜氏与嬷嬷都曾一一与她讲述过,我听说这个四姑姑生性善妒,致使婚后多年柴宗庆一直无嗣。 民间是这样传闻的,但据小底所知,因长公主与驸马感情深厚,驸马爱公主,非子嗣能撼动。千凝说着自己的理解,男人三妻四妾本常,况且一直无后是会被人斥责的,皇家虽要颜面,却也是最讲理之地,能做到柴驸马那般的,若不是真情,那又是什么。 赵静姝倚靠在朱漆的木桶边上,闪烁着目光,真情... 驸马府的朱门在一阵马蹄声响起后关上,府上的阿郎回来了,安静的院子也嘈杂了起来。 驸马回来了。 阿郎回来了! 公主可睡了?丁绍德脱下外袍扔给了下人。 还没,公主在澡房,想是快要睡了。女使拿着她的衣服恭敬回道。 千凝听见动静开窗伸长脖子瞧了瞧,关上窗后走回赵静姝身侧,姑娘,是姑爷回来了。 几时了? 千凝侧头看着一旁的水漏,亥时快子时了。 我们几时回来的? 戌时中。 快有两个时辰了...赵静姝抬起眼眸,喊她过来。 是。 千凝刚打开门,迎面就撞上了门口的姑爷,福身道;驸马。 公主呢? 在沐浴,正要唤您呢。 吱 门关上后,丁绍德入内,她住进驸马府也有些时日了,对这浴房的布局陈设很是清楚,重重帷幕之下是不怕有人冒失突然闯进的。 穿过房梁下的帐子,屏风后面频频传来水声,墙壁四周与案桌上灯烛明亮,使得人影倒影在了屏风上。 丁绍德半握着拳,愣了好一会儿,听着的脚步声突然停止,赵静姝侧过头,看着屏风后面那个若隐若现的人影,怎的,顾氏未把你留下?是丰乐楼的酒不好喝,还是顾氏不够... 殿下!声音略大,随后压低,臣是来请罪的,于情于理,我与殿下大婚已成夫妻,不该再去惹... 你不用和我解释这些,我说过不会干涉你任何。赵静姝说的很冷漠。 握在腹前手微微动弹,好,等入内内省掌记录的寺人走后,我会搬到书房去住。 你听到这话的人从浴桶中起身,暗红的花瓣从水面沾上她光滑细腻的肌肤上,宛如一副如雪地里的红梅图。 白皙的赤足踏在刷漆的木板上,脚踝至足极具骨感,所踏之处除留下脚印的湿痕还有几滴从发梢流下的水珠。 山水绘卷的屏风旁,飘下了几片湿红的花瓣。 几日后 朱色的公服齐整的叠放在榻上。 才五更天不到,你不必同我这般早起的。李少怀侧头看着闭紧的窗户,才五更就已经露了白。 今日是你第一次上朝。赵宛如从镜台前坐起走到她身前,朝堂我从未去过,不能帮到你什么。 元贞不必担忧我,再凶狠的人,那也是人,纵比野兽疯狂,也总会有降伏的法子。 朝堂之上尔虞我诈,人心各异不得不防。 李少怀点头笑脸道:谨遵娘子教诲。 朝政上的事情,赵宛如自知是不如她的,上一世的李少怀从状元及第一直到成为翰林院的学士,其中所用时间不过短短几年,亦有拜相的趋势,只是后来的遭遇,实在太让人一言难尽。 因她而起,因她而灭,重来,一切未可知。 绯色的公服穿在身上显得身长,也将人衬的精神了不少,李少怀抻开双手,任她替自己理着圆领内的白色对襟。 侧头看着铜镜前的人神采奕奕,颜色很是入目,绯色...公服的颜色比官服要浅一些,浅一些便显得亮一些,印在铜镜里格外打眼。 恐怕你还要穿上一阵子。由青变绿色不难,由绿变为红或许时间久了做些功绩出来也能得到升迁,但由红变成紫就不一样了。 宗室外男着紫衣并不难,但想要着紫衣掌权,其可能,微乎及微。 张怀的手顺势搂住身前的人,对视道:我不在意它是什么颜色,凭它娶到了你,我便已经知足了。 往后的路,会越发的艰难,阿怀... 不管如何艰难,李少怀都会坚定不移的与元贞站在一起。 文德殿前是朝堂,百官手持笏板从端礼门进去,文左武右站列在大殿的两边。 皇帝坐在明台中间的龙椅上,明台四角分别挺立着一个内侍,周怀政站在其侧,明台下离皇帝与百官中间的位置站着枢密都承旨。 滨州知州吕简夷上疏,请免农具税。左侧负责各地州官奏章的官员出列呈上州县折子。 分卷(72) 枢密都承旨走下将奏章接过转交皇帝。 奏章上写道:农器有算,非所以劝力之本也。 吕简夷在赴任滨州后事无巨细皆亲自过问,经过调查发现百姓的赋税中,连农具也算在里面,这本该是耕田所用器物,认为农具不应该计算在纳税的范围,收税是不合理的。 赵恒合上折子,问道台下众人:诸卿以为呢? 农具本也不多,就算收税,也收不了多少,若修改税令,文令要下达各州,所用人力物力财力耗费颇多,臣以为,不值也。 此税行以多年也未有人提出,实是没必要之举。 文臣们的建议大多是没必要耗费人力物力去改一些他们觉得微不足道的事。 既是这样...皇帝本想驳回奏章,就此作罢。 陛下。 右侧官员后列之中站出来一个身形消瘦的年轻官员,赵恒愣看了一眼持笏板躬身的人,亮起了眼睛,卿,可有什么话说? 臣以为,此事当受重视。 为何? 农具之税为小,只不过是因庙堂高远,未尝百姓税收之难也,臣少时游历各州,富者良田千顷,宅地之大,出行皆车马,可这世间多的却是穷苦百姓,守着薄田,遇灾荒之年,温饱尚成问题,何况那沉重的赋税。 再言,民,国之本也,事关生计怎是小事,即便真是小事,就能只顾当前而不思长久之策了么,长久者,当察于细微之末。 长久...赵恒将准备放下的折子重新打开又认真的看了一遍,所言之事巨细,看着最后的署名,笑道:若不是卿之言,朕差点错失了一个人才。 天下百姓,皆是朕的子民,民之生计,怎是小事,吕简夷能发现此事,可见也是个人才。 即日起,天下农器皆勿算。赵恒的声音不大,却十分有威严,礼部拟旨,颁行天下。 是。 吏部。 在。 吕简夷上疏有功,着召回东京考核,吏部再拟一份职位空缺的册子散朝之后呈上来。 是。 赵恒又朝李少怀深深凝视了一眼,无事,便散朝吧。 吕简夷因上疏请免农具之税受到朝廷重视,调回东京后经吏部考核,升任尚书祠部员外郎。 第87章 产子犹如鬼门关 终有一日, 你遇见昆山的傲雪, 也会停下那不为人留的步伐,昆山飘下的漫天雪花,滴落于心,将那铁石一般的情深,化开。 双手无措之人踌躇站立,眼睛却不曾眨一下, 是放,是留, 是走,她一时间不知所措, 因为这时候任何的小动作都会显得太过刻意。 赵静姝能赤身站于自己身前并不奇怪, 她倒是不希望她此时会出现在自己眼前,因为只有心存爱慕才会克制, 才会顾及。 心思缜密如她,猜想的也无差, 赵静姝并不顾及什么, 因为她同样也瞧过对面那人的上半赤身。 丁绍德脸色如常,还是那样白皙,如今多了几分从容与镇定,她将双手背在身后, 等着她问话。 脸色虽平淡,但那内心的踌躇是一刻也没有松下的,她尚三公主, 使得东京城议论纷纷,她以进士第七入朝为官,使得一众人改观,可三公主自回东京大内,与诸家世子同宴之后名声逐渐流出大内,世人皆以为是屈尊了三公主。 赵静姝自然的扯下一块裹身的方巾,随意的披在了身上,就着屏风前的椅子坐下,侧坐着揣起手抬头冷眼看着丁绍德,你是不是觉得,委屈了? 眉头轻轻皱起的人微低下头,臣不敢。 她现在心里有些烦,烦这个人卑躬屈膝的态度,你...走吧,若无需要,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是。 回答之前,她思考了一下,是和好都是一个字,可是意思却差了太多,斟酌一下她选择了前者。 吕简夷从地方被调回,经过吏部审查核实,升任尚书祠部员外郎进入尚书省,尚书省下辖六部二十四司,祠部为礼部下辖四部之一,掌祭祀之事。 去年入东京时却发现坦夫兄已离开了东京。李少怀约于东京要见的故人便是赴任地方的吕简夷。 吕简夷摇头,我以进士及第,升任大理寺丞,只因秉公办案直言朝政而遭贬濠州,幸而因此识得了你。 后来坦夫兄不是被朝廷召回了吗? 吕简夷喝了一口茶抬起手挥了挥,还没等到贤弟来东京,河北便发生了水灾,朝堂上的事你如今做了官也该知道,争斗不休,开罪了上头,我便被派去了滨州。 得你相助,我如今又得以回来了。 你这小子,一到东京就惹这么大的事情出来,如今更是连官家的掌上明珠都给娶了去了,也难怪,你李少怀在濠州的时候惹了多少人家的小娘子见异思迁啊。 吕简夷的话说的李少怀梗塞住,连忙撇开话题,在濠之时,多谢兄长相助。 吕简夷摇头,你如今以外男的身份入了枢密院,必要惹来不少非议,我为官多年,徘徊朝内外,这朝堂之势早已看得清楚。 这浑水,你淌进来了,便脱不开身,万事皆要小心才是,其它的,你在枢密院,我在尚书省,一文一武可相互照应。 李少怀喝着茶,轻点着头。 院外的光影慢慢推移,勾起的帷幕旁探出了一个小脑袋,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对饮的两个圆领袍年轻人。 李少怀听着动静瞧过去,这是公绰吧,都长这么大了? 吕简夷便朝那小男童招手,门外刚好妇人端着一盘置冰的果子进来,小男童便跟在了妇人的身后,李少怀见着身怀六甲的妇人,忙的起身去将那手中的瓷盘接过,笑道:嫂嫂好。 王氏刚入屋见到少年时微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多年不见,小少年越发的俊朗了,还是同以前一般温文尔雅,哪像你哥哥,一年之中可记得归家几次? 等等,我又怎的了?吕简夷一脸冤枉。 李少怀轻笑,哥哥嫂嫂都好福气,不过哥哥身为男人还是要大度些,嫂嫂有孕在身,随你奔波而无怨,男儿志存高远固然好,哥哥在濠州之时就心系百姓,久不回家,如今回到东京势必要更忙,朝中事固然重要,可百官之众非你一人,嫂嫂既嫁与你,从今往后便只有你一人,空房的滋味可难熬呀。 吕简夷惭愧的低下头,贤弟所言及是。 王氏心中开明,倒也不真的埋怨夫君,吕简夷出身东莱吕氏,是许国公吕蒙正之侄,中了进士后受许国公举荐而被皇帝重用,因此一直兢兢业业,不敢辱没伯父的赏识。 这是我们从两浙带来的妃子笑,你快尝尝。回东京前吕简夷被派任提点两浙刑狱。 李少怀点头着头。 吕简夷拉过妻子的手拍了拍,说起这个,娘子怀有身孕已经五月有余,听闻扶摇子有预测之术,这孩子的今后,贤弟可测得出? 测字算命她是学过一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也不好言说,于是将嘴中的核吐出道:诊脉还可以,测未出生的孩子命途,这我可不会。 人皆有他的命数,非人言能预,我只愿他能顺利的出世,平平安安的长大就好。孙氏摸着肚子又道:小叔叔文采之好,可愿给妾身几分薄面替这孩儿取个名字? 李少怀细细打量着王氏的气色,问道吕简夷,可否,让我替嫂嫂号脉? 吕简夷起身伸手,贤弟愿意,我们自当求之不得。 薄薄的方巾上,骨节分明的四指轻搭,在闭目好一会儿后李少怀睁开眼,脉象平稳,腹中胎儿看来也是个好动的,苦了嫂嫂了,恭喜哥哥又要添一位公子了。 吕简夷摸着自己的一撮小胡子,笑眯眯道:儿女与我吕坦夫而言皆一样,都是我与娘子的孩儿。 贤弟既已诊脉出,不如给这孩子起个名字,了却我与娘子这般的想。 李少怀瞧着兄长身旁的长子,又看着吕简夷,公绰像嫂嫂,想来这未出世的孩儿会像兄长。想了想后继续道:《后汉书》有言:柱石之臣,宜民辅弼,兄长觉得弼字如何? 柱石之臣,宜民辅弼。吕简夷念着这句话朝妻子看了一眼,旋即睁眼向李少怀谢道:受教了。 从昏时一直到日落李少怀走后王氏叫女使带走了长子,书房内只剩夫妻二人,你这贤弟,与少时不大一样了。 吕简夷摘抄着书籍笑道:人总是要变的,也是要长大的,他又不是曾经那小少年了。 王氏摇头,我总觉得不似那般简单,你想想惠宁公主是什么样的人,他如今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入了枢密院。 我知你忧虑,贤弟为寇准学生,自己又有才,受到官家重用也不足为奇,党派之争从未消止过,他如今已然卷入,势必要沾身,我自有分寸的,不为自己,也会顾及着你与孩子。 倒不是觉得小叔叔不好,只是惠宁公主你也是知道的。 吕简夷点头。 王氏在得知惠宁公主大婚,而驸马就是李少怀时,惊吓了半天,在濠州时李少怀还只是一个下山历练的小道士,羞涩腼腆,一眨眼功夫就成了当朝驸马。 王氏出身仕宦,与那甜水巷丁家次子丁绍武的妻子是远亲,对宫内之事还算有些了解。 不管如何,当年绰儿生病,整个濠州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若不是贤弟...吕简夷皱着眉头有些后怕,恩情自是要还的。 救子之恩,王氏心中也是感激的,怕只怕官家某一天突然醒悟,后宫干政,殃及诸臣。 吕简夷目光突然变得深邃起来,若真是那样...恐怕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盛夏已过,然天气还是那般燥热,由吏部考核,李少怀补升枢密承旨,进入枢密院。 今日下了小雨,使得空气没那么干,土地变得泥泞,茂盛的青草上沾湿了土黄。 李少怀捧了一滩刚打上来的井水覆在脸上,打湿了额前与耳畔的碎发,使得原本就白的肤色如今在日光下更加白了。 可去见了吕简夷? 李少怀拿起她递来的白绢擦了擦脖子,见了,我还给怀有身孕的嫂嫂诊了脉。 王氏有孕了? 是,大概明年初的样子次子就要出生了吧,还让我给取名字,我本是不想的,可想着元贞这般在意吕家,他们刚从滨州回来元贞就让我去拜访,于是就应了。 给孩子取名字... 是呀,可我哪儿会给孩子取名呀,便想起了《后汉书伏湛传》的一句话,正适合说给他听 阿怀可喜欢孩子? ...李少怀愣了一会儿,怎突然问起这个了? 赵宛如摇着头,见你提到孩子时似乎有些高兴,便想问问。 李少怀眨了一下眼,走近一步深视道:元贞是想要... 你误会了。赵宛如伸出手替她舒展着皱起的眉,怎这般傻,我就是问问而已。 小孩子多麻烦,但若是元贞与我的,我想我会想要的。李少怀抚上她的脸,不过一定要是个女儿,就能像元贞一样好看了。 女儿?赵宛如颜色微变,抬起头对视,眸中彼此闪耀,旋即从她怀中抽身出,捂嘴笑着,阿怀给我生一个嘛? 李少怀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若能,倒也不是不可以。 别。见着眸中人一脸认真的样子,赵宛如心中洋溢着温暖,却也理智极,你如今的身份,不妥。 大不了隐居,之后再回来。 入仕卷入纷争,再想出去谈何容易,怎跟木头一样,又不是非要你生不可。 啊...生孩子很痛的。 授我医术的先生,精通内外,尤以内最为精湛,妇人产子大多男大夫都不会去,先生则不同,不会坐看一尸两命,我少时便也跟随在身旁习得。 她亲眼见过妇人产子之苦,撕心裂肺,生死难关,岂能让你冒险,生子之痛,如割肉挖骨,怎舍得让你受这苦。 看着好不容易被自己舒展的眉毛此时更加褶皱了,赵宛如再次走近,看把你紧张的,有没有,还要看造化呢。 搂着佳人在怀,她听不明白后面一句话,什么意思? 赵宛如轻抬头,与她瞥下的双眸对视,柔笑道:保密,不告诉你! 李少怀眉角下的眸子微微颤动,也随着她温柔的笑着,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不喜欢你冷着脸对人的样子。 冷脸对人...琥珀深色的眸子微颤,阿怀眼里,我有这般凶吗? 李少怀点头旋即又摇头,元贞不凶,只是不爱笑,你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你不知道,当你皱眉面对着千难万险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时,心有多痛。这后一句话她没有敢说出来。 但她心所思,被眼前所爱之人一眼看穿,你这个呆子,是我将你卷进来得呀... 是我,心甘情愿的,我甘愿如此,执意如此,宁要此。 傻子!赵宛如闭上眼,紧紧靠在她怀中,感受着她的心跳,你我成婚也有些时日了,过几日将请帖送去朝中各大臣家吧,我想设宴召请各家内宅的女眷们。 好,都依你,内宅之事都由你做主。 那你可知设宴的目的么? 李少怀搂着人,想了想后道:内宅虽远离朝堂,但她们都是一些高官的枕边与膝下之人,枕边风有时候比谈判更要有用,元贞是想拉拢哪些个大娘子么? 你只猜到了一半。 分卷(73) ...李少怀愣看着她,深思之后实在想不出了,还有什么? 你呀。 我?她错愕的睁着眼睛。 看好你,一次性说清了,省的哪些个小姑娘惦记。 这...李少怀苦涩一张脸,圣旨已经昭告天下了,普天之下,谁敢惦记我家元贞的人。 赵宛如微抬了她一眼,圣旨下的大婚,可不如亲眼在内宅中见到听到的真,届时沈氏与钱氏我都要亲自会会的,沈氏你也要见见。 见是可以见,只要元贞你不生气就成。 ...她冷下了脸,生气? 你想怎么见,难不成床上见? 李少怀冤枉道:怎可能,四姑娘一个小孩子...觉得说错话的人连忙反应过来,呸,那沈四... 怀里的人不等她话说话就轻轻推着掌力,踩了她一角抽身离去,白日下了雨,天气清爽正适合读书,今夜你就不用回房睡了,去书房自个儿温书吧。 ... 第88章 一朝明日向西去 柔和的风将泛黄的落叶从书斋前吹到了主卧的院里, 吹落在青石台阶上, 一叶知秋,玄色的靴子轻踏落叶,站定在朱漆门窗前。 隔着垂下来的薄薄帷幕,房内的身影走动到镜台前坐下梳妆。 惠国公主府派人送来了请帖,驸马府宴请诸亲与大臣,上面写着内眷。 按制, 是该要请的。 届时驸马府应该会去不少朝廷的命妇,免不了是非, 我便自作主张替殿下回绝了,让人转达说殿下身体抱恙。 房内的人坐定不动, 也没有声音传出。 你不愿见的, 就不用强求了,也不要倔着性子逞强, 最后难过的还是你自己。 紧挨着惠国公主府旁边的驸马府今日在后宅设宴,请帖早早就在前几日派发到府, 能收到惠宁公主驸马的请帖, 各家视为有幸。 甜水巷的驸马府,参政府,旧曹门内的陈府,永宁巷的驸马府, 以及沈府都收到了镀铜的请帖。 今年不太安稳,西夏边境频频出事,如今朝中正为西夏攻打吐蕃要向宋借道而愁, 就在前不久戍边将领曹玮之妻沈娘子从东京启程赶往西夏边境探夫,曹府也收到了请帖。 怕百官白日繁忙,故而设的是晚宴,秋日的太阳没有盛夏那般毒辣,正午一过便一点一点向西山移动,光影被拉得斜长,东京开封府,以及京郊与外城的主街道车马辘辘,来往的行人只多不少。 马车拥挤在过道上,人都是贴着人走的,临街的门窗打开,时不时有戴软角幞头的脑袋探出,将东京的繁华,尽收眼底。 好在驸马府门前宽敞,暂时容纳得下如今前来的世家车马,受到了请帖的官员们看其署名后不敢推辞,也不敢怠慢,都早早的从朝中回到家中催促着内宅里的女眷,唯恐去迟了显得没有诚意。 驸马府连同惠国公主的后厨于昨天夜里就开始备置宴桌,厨子都是宫中殿中省尚食局出来的御厨,还有几个是从坤宁殿小厨房随嫁的。 太阳还没有落山,家中宾客已来不少,赵宛如问着从大内回来的张庆,驸马还没有回来吗? 张庆摇头道:景德元年李继迁去世,李德明嗣位,李德明继位后依附辽国,去年受封辽国的西平王,今年又派遣使者来朝似乎是想和宋,欲向西扩张,驸马为枢密院的官员,如今怕是还在大内与官家商议西夏之事。 文德殿内皇帝召见枢密院官员商议西夏来朝称臣一事。 西夏虽是附属,但狼子野心,如今还想向西扩张,若任由其发展,迟早会成祸患。 李明德是一个善用权谋之人,和宋与对辽国称臣是一样的,都只是为了西进。 丁卿以为呢? 参知政事丁谓拿着笏板躬身道:西夏虽有狼子野心,但仍在可控范围内,只要管束得当,让他仍作为附庸,年年朝贡,也不是不可,还可以此彰显我天朝的胸怀四海。 臣也以为可行。其他大臣附和。 枢密院各官员与其它宰执争论不休,如当初澶渊开战前一样,主战派与主和派,当初是寇准力排众议让皇帝御驾亲征才赢得了战争,赵恒思及此便想到了寇准的学生,李少怀。 正五品的枢密承旨是给皇帝递奏章的,品级虽不高却是站在离皇帝最近之处的,赵恒侧身问道:李卿可有看法。 一众朱紫公服的高官皆看向这个当朝驸马,当初写文武兼备策论的榜眼,如今的枢密承旨李若君。 李少怀横跨一步转身正对躬身道:臣以为,同辽一样,怀柔。 是故为何? 西夏建国不久,地处大宋西北之境,回纥与吐蕃皆臣服我朝,一旦称臣,他岂敢轻易攻之,又以,如今吐蕃国力之盛,岂是他想夺就能夺的。 朕记得卿说过长久之策,李明德继位之后休养生息,短短一年西夏便国力大增,依附辽国使其它诸国不敢觊觎,宋亦是。 李少怀看着还不算笨的皇帝继续进言道:故而,怀柔不是只用来应对一个西夏,而是四方,今之大宋若要收复燕云十六州,宜采取柔和之策,通商拖垮辽国经济,养兵,强兵,再用兵。 怀柔是策,并非根本之法也,今宋辽兄弟之盟,西夏遣宋如参政所言,为彰显天朝心怀四海,应当受之。 不过...李少怀微抬着眼看道皇帝。 但说无妨。 可与辽国一样,于边境设置榷场,与西夏通商。 通商这个点一出,诸臣茅塞顿开,承旨这个方法可行,陛下,与辽的贸易的两年中,所盈利远超岁币的数倍,有拖垮辽经济之势。大宋民间繁华,宋人善经商,手工制品,瓷器,丝织,茶叶等深受边境诸国人民的喜爱,使得金银皆流入我朝,盈利颇丰。 授封西夏一事就由政事堂与门下省去办,通商之事既然是你李若君提出的,那么此事便由你负责,限你半年之内,将榷场设置妥当。 是。 一直到太阳快落山时李少怀才处理完枢密院的琐事,皇帝让她负责通商一事,恰恰帮了她大忙,如此一来她便可以直接与镇守西夏边境的曹玮取得联系。 马车匆匆从东华门驶离,她不曾忘记今日家中还有晚宴。 阿郎这般高兴的样子,是朝中有什么喜事了吗? 李少怀摇头,喜事没有,官家丢了一堆杂事给我。 那您怎还这般高兴? 李少怀浅浅笑着,故作深沉,大有用处,大有用处! 驸马府宅院里来的大多都是官员家中的正妻与嫡出女眷,当然也不乏带着宠妾来的。来人都先一一先向惠宁公主问安,唠唠家常后方才落座,宴席还没开,赵宛如也发了话,此次家宴,诸位就当在自己家中一样,莫要拘谨。 是。公主的话说的十分温柔和善,于是她们才敢大着胆子在这府邸中四处走动。 大大小小的庭院,花园里如今都有年轻妇人与小娘子结伴一起游赏,书斋的院里也有结伴的各家郎君,想借此机会一观榜眼的书法文章。 丁殿帅真是好福气,婚后没多久殿帅夫人就有喜了,如今已是两月有余了吧?她似关心的问着钱氏。 钱氏点头,是。 产子之事我也尚未有经验遂不大能给你建议,不过也是知道这头三个月是最要注意的。官人的医术是受黄冠道人所承,对这些事尤为通晓,就是比起那翰林医官院的太医也不相上下,有空我让她去你府上瞧瞧。 钱氏与李少怀相识近二十年,自然是知道的,她将话听在心里,脸色有些泛白,谢公主关心,驸马身份尊贵,怎敢让.. 你们本也是师姐弟,就算各自成家,但那血浓于水的手足之情又怎能舍下,官人也常常与我说一些她儿时的事情,多多来往,莫要将这情分忘了。 是。字句珠玑的话,钱氏岂会听不懂,有苦难言罢了。 话又说回来,你是她的师姐,自也是我的师姐,今后有难,我公主府自当也要伸一伸手,莫要见外才好。 钱氏笑笑,妾身人微言轻,不敢劳烦公主。 赵静姝继续在长廊处缓慢走着,一直走到了尽头的阶梯口,顿步回首,殿帅待你可好? 钱氏点头,官人待我极好。 赵宛如看着她的眸子不像有假,于是笑道:想来温和的谦谦君子对待妻子也是极为关心体贴的吧。 是。 你们二人的婚事在东京传遍,我也是听了的,钱内翰爱女之重,连爹爹都自愧不如。 听及此,钱氏也不含糊,就想福身谢罪,被赵宛如截身拦下,钱氏又润道:钱家不过占据江南一方田地,因圣上明德,才有钱氏今日之有。 三十万两银钱...赵宛如笑着转身提步,可不知钱夫人将这些嫁妆置往何处了? 大婚那日便随我一起到了丁府,放...钱氏有些疑惑,堂堂一个公主应当不缺银钱才对,公主 赵宛如摇摇头的跨进了书房招呼着她坐下轻笑道:我是想起了官人说她的二师姐性子单纯,这东京虽法律严明,治安也好,但那家中的内贼可都不会因此而减少,我们这些女子,出嫁从夫,男子能从一而终的实在太少,内宅之大,娘家之远,傍身的就只有嫁妆,日后生儿育女,女儿的嫁妆也都要亲自张罗,凡是总要留个心眼。 钱希芸不知道,父亲所给的三十万两嫁妆已被丁家拿去补了亏空,赵宛如拐着弯的,提醒了她。 刷着朱漆的马车停在了车马众多的驸马府门前,府上的厮儿见着车棚上醒目的雕花于是跨步跑下石阶牵住了马。 李少怀马不停蹄的从大内赶回,车子刚停稳便直接跳下,脸上洋溢着笑容加快了入府的步子刚抵达院子的时候就被迫停下与相识和同僚搭话,他们大多都是贺喜她的。 从宫内赶回的人风尘仆仆,身上还穿着朱色的公服戴着硬角幞头,腰侧挂着银鱼袋,二十左右的年华,神采奕奕,连笑都极为爽朗,这让院内一干没见过她的女眷勾起了神。 庭院栏杆角落一处有几个年轻妇人议论,这莫不是驸马吧? 府上过路的的女使厮儿见着主子,于是传声道:阿郎回来了。 驸马回来了! 阿郎。端着盘子的女使侧礼,李少怀轻点着头。 妇人们惊而对视,还真就是驸马! 朱色公服的年轻人风度翩翩,穿过庭院,踏过长廊,径直走向内院书斋处,不管庭院内站着的世家小娘子是何等的绝色,她都不曾瞧过去看一眼。 沈家马场上,李少怀出现在众人眼前,大婚那日更是,加之今日驸马府的晚宴,恐那流言会更盛。 也难怪会被咱们公主殿下看上,还引得这么多世家小娘子前仆后继的。 姑娘,姑爷回来了。外头的传唤一直传到内院书斋,听着传声小柔入屋回禀。 娘子!娘子! 元贞! 小柔话音刚落,穿着黑色长靴的人叫唤着跨门而入,将头上戴着的幞头扔给了身后的孙常,见着赵宛如在于是快着步子走近,也不管身旁有没有人就将顺着她迎面走来的纤瘦女子环腰抱了起来。 见她一头汗水,又笑的极为开心,赵宛如抽出帕子替她擦拭汗水问道:你看你,什么事给你高兴成这个样子了? 驸马既然已经回来了,想来应与公主有些私话要说,妾身便先去外面等候。钱氏低垂着眸子,视线一直在光滑的地板上。 直到钱氏开口,李少怀才发现那放着矮几的榻上还坐着一个人,遂将搂着的手放下,端于腰间,师姐... 钱氏未笑,也未言语,只是点头退出了房。 李少怀见着人出去,朝着娘子笑眯眯道:西夏向宋称臣了,官家接受了我的建议准备与西夏通商了。 赵宛如轻皱起眉角,与西夏通商? 历来建朝之初都免不了乱世萧条,若能与诸国通商,获利的只会是我大宋,届时便可养兵,不出十年,东京将比现在更加繁华,等到受益接任这天下时...李少怀顿住,眸中闪现一丝微光,尽我所能,给受益和你一个盛世天下。 不过...她有些难为的支吾道:此次通商是我负责,也是我负责在保安军设立榷场,所以我要动身去西夏。 ...比起盛世,对于赵宛如来说,还不如一个平平安安的李少怀重要,她欲要说什么,又被眼前人搂进了怀中。 你不用担心,年末之前一定平安回来,此次我去西夏还会和曹玮取得联系,届时我就有机会与他碰面,只要能让我见到他,就有机会拉拢! 赵宛如轻呼一口气,仕途之难,举步维艰,皇帝顺水推舟,让李少怀远去西夏以避外男参政的风头,待回来之时大功一件,便有升迁之由,他作为驸马参政想要升迁宰执,也只有先避,再立功,皇帝宠爱长女,同样也爱才。 好了,晚上在详说,先出去开宴吧。 好。 就在二人出去之际,前院闹出了动静,张庆匆忙赶来。 外头怎么了? 前院宗室出女晕在了树下,现已派人赶往大内叫太医了。 宗室出女,哪家的? 是已故郑国长公主的女儿。 景德三年十月,宋与西夏达成协议,宋廷授李德明特进检校太尉、兼侍中,夏州刺史,充定难节度使,后进上柱国,封西平王,赐银一万两、绢一万匹、钱两万贯、茶两万斤,并享宋廷俸禄。 第89章 世家所求后宅安 宅中登时乱成一团, 郑国长公主的遗孤宗室出女突然昏迷在驸马府前院的树下, 将伺候她的嬷嬷与宫女吓得丢了魂,小女孩三岁左右,其父王贻永在地方军队为官多年,前阵子因为长公主的祭日才回来,长公主在生完女儿没多久后就薨逝,故而王贻永极为珍视这个女儿。 分卷(74) 一向清慎寡言的他如今急得大声呵斥负责的宫人, 连忙派自己的下属快马加鞭入宫请太医。 可让我瞧瞧? 王贻永抱着昏迷的女儿不敢动弹,抬着血红的眼睛看着穿一身朱红的人皱起了眉头, 翰林医官使才不过正七品着绿,她着红显然不是太医, 着公服, 显然是朝官。 王贻永也是驸马,深受皇帝看重, 委任地方军事长官,景德元年时郑国长公主突然薨逝, 只留下一个刚出世不久的孩子, 皇帝念旧,便更加看重他。众人远远站在一旁看着,却都不敢说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因此也没有人提醒。 太医还没来,官人学医十载,自是不会害了出女的。 王贻永刚回来不认得李少怀, 但是作为惠宁公主的姑父,他不会不认得赵宛如的,听及赵宛如对朱袍年轻人的称呼,他恍然大悟,惠宁的驸马? 李少怀轻点头,姑父且放心,方才我看着出女面色的样子,应是先天体弱,体弱加之天气反复变化,气闷于胸,是气结所在,且她尚是幼年,身体承受不住,若能施针,加以汤药辅佐不日便会好。 先天体弱...王贻永大惊,你怎会知道? 李少怀点头,旋即暗垂下眸子,有些话当不该讲,小公主的身体... 王贻永大概能猜到李少怀的意思,打断道:够了,驸马医术精湛,小女便拜托了。 就像神人一样,幼女被抱进去不到一炷香,人已经苏醒的消息就从厢房内传出,府上提心吊胆的一干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驸马府的晚宴得以如常进行,宴席之上,女眷们相互议论,将李少怀的医术传的神乎其神,纷纷赞赏,与此同时还不忘夸赞赵宛如的眼光。 阿谀奉承,可不是只有宅外才有。 师弟...入仕,就是为了惠宁公主吗?直到李少怀大婚的前一刻,钱希芸始终都是不相信京中那些流言的。 换成了青色便服的人不假思索的点着头,将杯中的温茶饮尽。 为什么?她与李少怀自幼一起长大,她很清楚她的为人,我不信东京城中的流言,她们说你是爱慕权势,贪恋公主的...今日近处得见赵宛如,不可否认,确是倾城的容貌。 青服的人低头坐着沉闷不语。 不过今日对话中,钱氏感受到了赵宛如身上那股内在的冷若冰霜,虽句句亲和,可她与之并肩站在一起时感受到的压迫感,比起对着前段时间丁绍文受封携带新婚妻子谢恩使她得以亲见皇帝的压迫还要更甚,我听别人说惠宁公主飞扬跋扈,朝中大臣无不忌惮,虽说师弟你性子温文,可... 师姐!李少怀稍大声喊了一声将钱氏的话打断,旋即压低了声音,轻叹一口气,柔和道:师姐在丁家,过得如何?钱氏再怎么不好,终归对她的关怀都是真心的,这一点她一直都很清楚。 温柔的东西,触人心魂,将那心底最脆弱的东西唤起,钱氏撇着头眸光黯淡,如寻常人家一般,没什么不好的。 钱氏婚后家中内宅安宁,和睦一片,丁绍文也对她百般谦让,从不计较什么,几月下来就连那不安分的性子都给磨没了。 她并非觉得安稳不好,但这是一种强行结合而来的,是她父亲非要与丁氏结亲,威逼之下才才从丁家四个儿子中选择了丁绍文这个看着最为可靠的人。 谁知婚后没多久,李少怀也被赐婚,还是尚惠宁公主,于东京皇城下大婚,文令下到各州,天下皆知,听到此消息后她心中便更如死灰。 丁绍文不似表面这样的话李少怀再难启齿,若师姐有什么难处,尽可托人带话与我。 你不生我的气了么? 宗室出女醒后,驸马府内的晚宴得以照常进行,赵宛如作为府上主母自然离不了宴席,今日来人不少,宗亲的家眷,朝中各高官的家眷,外命妇。 赵宛如看着席上左侧前的空位空了许久,于是先行离席,她刚一走,席上的众多女眷都吐了一口气,虽是放了话让她们不必拘谨,可那身份摆在眼前,尊卑礼数,她们都不敢僭越。 前厅开宴,所以后院的各个院子里都冷清了不少,只有三两个打扫的宫人还在,她与钱氏说了这么久还不回! 许是师姐弟太久没有见面,所以才... 赵宛如顿步下来转身瞪着张庆,她与钱氏有什么好说的,钱氏她...一时间,赵宛如不知道该如何说这个涉世未深的人,不管如何,一手簇成如今的人是自己,可那始作俑者一直都是钱氏自己。 钱家不缺势,不缺财,拥有的东西多了,想要的就会更多,钱氏自负出身,不愿下嫁不成器的庶子,这本没有错。 这世上的人,没有哪个会放着好的而去选一个坏的,在不带感情的前提下。士大夫家两姓联姻,多半是利益。 生活在高墙内,两世,赵宛如看得太清楚,太透澈了。 金绣的鞋子脚步轻盈的站定在书斋窗边的长廊处,挥轻轻了挥手让张庆退下。 书房内榻案上放着一盆荔枝,上面的冰块已经融化了一半,冰雾也越来越淡,李少怀半握拳放在腿上的手动了几下,抬起头,当日决绝,确实有气,不过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幼年护佑之恩,莫敢难忘。 细细想来,你还是与从前一样没有变。长情之人,许有绝情,但是长春观里的事情,绝无绝情。 可师姐,却是变了。 连你也觉得我变了么?钱氏从座上起身,轻笑着看道李少怀,长春观近二十年的日子都没有磨平我的性子,到丁府才不过几个月...真的是,□□逸了! 山门中看似不自由,实则比这东京城内的条条框框要好上太多,士大夫多是读书人家自都是希望家中后宅安宁的。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人,李少怀又补了一句,安宁没有什么不好。 是啊,他是殿前指挥使,深受官家宠爱,后宅内对我也能谦让,不纳妾我还有什么不满呢。 不满...李少怀喃喃着。 钱氏眨着眼睛深深看着李少怀,许是不甘与遗憾吧... 窗边的人影慢慢离去消失,光滑的石台阶上脚步轻柔无声。 李少怀起身朝窗边走去,负手而立,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即使师姐不嫁人,但我仍会娶惠宁。 为什么? 她在我心里,比任何人都重要。 今夜得见一回诸位朝臣的内眷,与几个年轻妇人推心置腹,还算顺利,收回的请帖中,请到了的世家几乎都派了人过来。 坐落在皇城边的驸马府门前停着的车马陆陆续续驶离,华灯初上,府中的宫人忙碌的收拾着厅子,在送走了几个高官的妻子后,赵宛如看着记载来人的名册,问道:沈家的四姑娘没来,是何原因? 沈家来人是沈家的大娘子曹氏,赵宛如特意留意了,沈家的几个后辈都没有来。 臣知道姑娘在意沈家,所以送帖的时候一直派人盯着沈府,沈四姑娘是想要来的,但是沈大娘子不允许。 不许? 不仅如此,大娘子还将四姑娘关在闺阁中禁足。 听到此,赵宛如笑了笑,这个大娘子,真是个明白之人。 可不是吗,沈家之大,全由她一人做主,连沈继宗都是怕了她的。 改日要单独会会。赵宛如若有所思道。 一阵凉风刮来,青丝微动,坐在庭院石凳上的内看向梅树后隔墙的地方,枢密院的人,还要说到几时... 驸马府的晚宴刚散,宫内就来了几个人,不喝茶不吃饭,直言要找李少怀,于是和李少怀搭话的钱氏也因此回去了,赵宛如如今一直压着心中的火等枢密院的人离去。 城北的马车小心稳当的行驶着,驾车的车夫有两个,陪同的女使也有两个,车后还跟着几个禁军样式衣服的人。 马车一路行驶到了开封府,在汴河旁的甜水巷停下,厮儿搬出车尾的梯子放在车侧,手脚并用固定着。女主子由女使搀扶着下车,比那获封一品诰命的命妇阵仗还要大。 钱氏回府时已经是夜幕,府内各处都点了灯火,给我安排的库房在哪儿?今日丁绍文当值,要晚些才能回来,她侧头问着出府接她的管家。 钱氏携三十万两白银嫁过来,银钱之多自然不能与首饰一样存放在自己房中。 各家家规不一样,家中所设的管家人数也没有定员,像丁府这样的大户,管家便有三个,分管银钱,后宅事务,田产庄园,铺子,钱氏问的是家中总管,大小事务都要先过他的手在转呈家主。 大管家支支吾吾的跟在身后,钱氏旋即直言,我嫁来当日所带的东西,放在哪儿? 娘子的怒言让管家咽了一口唾沫,院中都有小库房,娘子的嫁妆在长房院子里的小库房中。 不等管家的话说完,钱氏就朝自己所居住的院子中走去。 灯笼里的烛火被风吹的时而明亮时而黯淡,脚步急促,浅水的鱼闻着这动静惊慌的逃窜进了石缝中。 库房几月未有人打理,布满灰尘的箱子被人撬开,钱家随嫁女使护在钱氏身前试图挥开这些灰尘。 姑娘,您有孕在身还是先... 丁管家,钱呢?钱氏侧头问道一旁心虚的管家,我问你话! 管家抬头欲要说话时,门外的院里传来了报门声,大郎回府了。 听到院子里动静的钱氏转身,怒瞪了大总管一眼,匆匆出门而去。 第90章 她只是我的夫君 夜深, 万籁俱寂, 只剩柔和的夜风吹荡着栀子灯下波光粼粼的江面。 写有李字的红薄纸灯笼轻轻晃动着,里面的烛火也时大时小,照得底下的俊人时明时暗,劳烦诸位跑一趟。 情况紧急,望驸马早作准备。 好。 石阶前几匹棕红骏马在一声鞭挞声响后蹄踏离去,穿圆领青袍的年轻人用一双泛光的深邃眼眸望着背影直至消失。 刚回身想要摇头, 那动作还未出来就迎面对上了一张冷脸,李少怀提亮眼睛不动等她说话。 姑娘在浴房等你, 限你半盏茶的时间过去。 听了话的人提起眼睛眨了眨,端了端自己的袖子, 不慌不忙的从冷脸女子身旁略过, 准备去她口中的浴房复命。 方才我出来时,驸马正在与人说话, 于是等候了小会儿,谁知驸马好口才... 脸色从容的人原本慢悠悠的迈着官步, 在听见她此时的话时侧头大叫了一声, 哎呀!也未顾家主形象撒腿就跑了起来。 深知赵宛如的心性,是慢不得,也不敢慢。 众人把守不准进入的浴房就这样被她轻易推开,无人敢阻拦。 驸马府特殊的地方有好几处, 荷塘中间没有桥的亭子,中间未设天顶的琴阁,以及重重隔墙似迷宫的浴房。 绕开这些隔墙见到的还有重重帷幕, 每一重帷幕之上都有红系线相连上面挂有小巧精致的铜陵,只要有人经过触碰到帷幕,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便会传入屏风内的浴池上空。 站住! 铃声响了不知道有多少声,李少怀站定在最后一重帷幕处,抬头直视的前方便是一副用飞白字体所写的字画屏风。 密室虽然透风,但风是卷不进来的,层层帷幕的飘动皆是因她走动而带起来的,随着她的远离,哪些帷幕渐渐静止下来,铃声也不在响。 隔着屏风,她看不见里面任何,在捏着出汗的手心侧头时,她看见了铜炉内那柱香末尾处最后一点香灰从红色的细柱上落下,于是她的喉间也随之滚动了一下。 你晚了多久? 屏风内的声音冷漠,她望着那支没有了火星且短小的香柱,半柱香... 那你便站半柱香。 我...刚迈出半步的左脚又被她收回,端手静立原地,好。 浴池边香炉里飘着的苏合香与池内冒出的些许雾气交织在一起,水面折射的火光映在了房梁上,浴池的上空似有一面铜镜,微微倾斜的镶嵌在梁木内,铜镜内的一道青色一动不动。 你过来吧! 站立的人,静静的思考着什么,她觉得还没有半柱香,而浴池中躺坐着的人早已经没了耐性,觉得这半柱香真是久。 穿青色圆领袍子听话的站到了她对立面,一声不吭。 衣服脱了。 也没有犹豫,宽衣解带,露出瓷玉般的肌肤,干净利落。 进来!她有些不耐烦,又似被人折磨一般。 赤.裸的足踏在赤红的木地板上,脚踝处如雕刻,白皙,极具骨感,绝世佳人,与那白日的翩翩少年郎判若两人。 一个诺大的浴池,一人一边,如隔山河。你打算,一直不说话么? 元贞是在怪我一回来就又忙公事去了么...声音渐小,没有底气,是因为自己明白赵宛如怎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她鼓起气,我今日独自去见二...钱氏,是想将事情说清,但我也与你坦诚一下,观中师兄弟们的手足之情,我做不到忽视,师父的养育之恩,师姐的庇佑,我都不能舍去,可这些都不会成为妨碍。 元贞也有亲族,同样也割舍不下,我不会想要去取代谁,不强求成为唯一,我只要...我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够了。抛弃所有只为一个人太难了,将心比心。 李少怀没有给她思考回话的机会,进而道:西夏来了消息,保安军的榷场建立不太顺利,需要我尽快启程亲自去西夏。 她心中一半的气是被李少怀方才的一番解释消下的,还有一半的气,是在此刻再次听到她说她要启程去西夏时烟消云散。 白日你说的是真的? 李少怀点头,我何时骗过你。 西夏离东京万里...突然一股鼻酸涌上,坚强不复。 见惯了眼前人的冷傲,也瞧见过她哭红眼的心酸,无论何种,皆是她入骨所爱,见挚爱伤心之仪,她心如针扎般疼。静处的河水因山崩而涌动,白皙入怀,交合一起,李少怀搂着她的如白瓷的纤腰温柔道:虽隔万里,可我心向你,时时念着归期,不会懈怠,不会让你苦等。 分卷(75) 见她仍未舒展眉心,便又道:东京到西夏所设驿站之多,我们每隔一日书信一封,我报路途平安,你述东京趣事,以此解相思,可好? 此一去路途凶险,你为驸马,大婚还不到半年...想着自相遇到分别再到如今三年之间总是聚少离多,总是在奔波的途中。 天下未平,朝中未安,李少怀不敢有事,不敢负元贞。 若你有什么事,便是万里,我也会寻来,若西夏敢肆意,我便是亡了赵氏天下也要踏平西夏。 西夏称臣,李继迁建国不久,其子继位也不过才两年,用的是缓兵之计,想要休养生息。此时是不敢对大宋不敬的,皇帝明白这点,李少怀也明白这点。 西夏与南方吐蕃的矛盾愈烈,使得边境的榷场迟迟没有落定,朝廷便派督军过去,将诏令带去给戍边将领曹玮,察视西北出使西夏一并为之。 封赏西平王的诏令以及赏赐全部备置妥当,在赏赐未到之前,消息就已经在半日内传回了西夏,李明德收其消息后连夜亲书快马加鞭送往宋廷谢恩。 事关边境军事,政事堂与枢密院忙的不可开交,朝议上李少怀授命为管勾安抚司事,带着皇帝的诏书出巡西北。 枢密院内,一众朱绿公服的官员进进出出的走动着,户部调拨,丞相过目一遍奏请皇帝后送往了枢密院,由李少怀负责出使西夏兼安抚西北。 枢密院忙不开,今日张编修怎未来?枢密院下设辅助的编修,没有特定的人员,由于澶渊过后天下安定,所以编修只设了六人,加上知枢密院事与同知枢密院事整个枢密院的也不过十来个人。 听着问话,绿服的中年男子停下手凑近小声道:昨夜张编修的原配妻子难产而亡,只保得了孩子。 手下人的话让李少怀顿时噎住,是陈氏吗?她苦涩问道。 是,半月前得特例还来过枢密院。 李少怀鼻头泛酸,痛心不已,陈氏今年才不过双十...她是见过陈氏的,还叮嘱过有身孕之人的禁忌,是个年轻且知书达理的女子。 是啊,可有什么法子呢,但愿幼子能够顺遂长大。 李司事可在?枢密院门外有人传唤。 在。 奉陛下口谕,拨五百禁军随同护送安抚司事李少怀出使西夏,着即刻启程,事成归来,必有重赏。 即刻启程?李少怀微微抬起头不解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这般急? 周怀政托起李少怀,驸马您这一天都在枢密院所以不知道,今儿个上午的时候惠宁公主回了大内,还同官家吃了午饭,这派遣禁军的意思多半是公主提的,这不晌午刚过西平王的述州奏章到了。 西夏来的?这么快! 周怀政抬手压低声音道:为彰显西夏臣服的诚意,李明德在奏章写道自己有一个同胞幼妹年芳十八,欲嫁往我朝与之成为姻亲,官家在宗室中已有人选,所以驸马您此次去还有另外一件事,就是瞧瞧李明德的胞妹如何,顺便将她迎回。 迎亲! 坤宁殿传来的妇人训斥声使得外头候着的一干人都胆颤的低下了头。 西北不安定,南方也有异动,你跟着去做什么?在赵家的天下中,谁还敢动你的驸马不成? 历来的驸马皆不会在朝留任,他若真有能耐,就该历此,你何必这样处处护着他。 她是...我的夫君! 他是大宋的臣子!身为枢密院的武将,皇帝的女婿,来日就是起了战争他也是要带兵出征的,这一点,绍文可是亲口承诺过,都不用人操心,而他... 丁绍文武将出身,历经澶渊之战,是在战场上拼杀过的人,如何能与驸马比? 刘娥说不过,也不想激化矛盾,放下了紧咬的嘴,他来日是要辅佐受益的,不经历一些东西怎能担当重任,护犊之心可以有,但是于公于私,你要分清。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公道之人,从来! 这一句话直逼这个穿正红裙裳妇人的心,坤宁殿内数人,又有哪一个人是没有私情的呢,她自己最是明白,最讲礼的大内,是最无理的地方,语重心长道:你知道周怀政吧? 赵宛如侧身坐在榻上,拉沉着一张脸,爹爹的典使。 他是太宗在战场捡来的,周绍宗的养子,自幼就在王府中服侍官家,私下无人时官家便称他为周家哥哥。 周家哥哥... 你可知,你爹爹重用寇准皆是因为他? 寇准之才足以任相,周怀政的眼光不差。不过!赵宛如侧抬眼,利益熏心之人,终会野心膨胀。 若让寇准回朝,你应该明白。 周怀政一直暗中帮扶寇准,如今是想要借李少怀迎回寇准,赵宛如当然看得明白这点,寇准回不来,他生性耿直,在朝时得罪了不少高官,毕士安已故,没有我的授意,王旦帮的只有理。 圣人,公主,殿外驸马求见。宫女站在珠帘外通传道。 让他先在偏殿候着。刘娥发话。 是。 今日晌午刚过西夏的快马就来了,李明德想让他的妹妹入宫。 赵宛如微睁眼眸想了想,景德元年李明德继位之时才不过二十二,他的妹妹岂不是更小,入宫? 一个附属国的公主,入大朝后宫为妃实属为荣幸,官家下了旨,赐婚西平王的妹妹,并在宗室中为其挑选一个夫君。 自刘娥为后连选秀都只是过一个程序,并不真的选,就是选中的女子多半也得不到皇帝的宠幸。 所以本来李明德的意思是让妹妹入宫的...原本自然睁着的眼睛突然瞪圆,她这次是去接西夏的公主吗? 天子之女才呼公主,西夏虽是国,却是我朝的依附。 公主也好,郡主也罢,为何要我的驸马去接?赵宛如起身走至门口回头道:我不信是顺道! 你爹爹原本的意思是安排殿前指挥使前去接应,但殿前的护卫工作之重,加之他与右.派武将一起上书推荐了李若君,以枢密院掌管虎符之便可权宜行事。 话闭,母女对视了一小会儿,赵宛如微启朱唇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将话含在了嘴里从房内跨出。 与西夏通商一事是由他所提出,如此刚好将这些事情一并办了就省了不少人力。 走至坤宁殿偏殿,见殿内只有几个站值的宫人,案上的温茶还冒着热气,赵宛如侧头问道:驸马人呢? 被问话的宫女先是侧了一下.身,回公主,方才内侍省的人来了,说是外朝出使的队伍要启程了,就将驸马喊走了。 殿下...只见她扭紧的眉头再次隆起,不顾身后宫人的喊道,加快了步子出殿。 殿下!未喊住人的宫人一路小跑到她身前,她怒目准备训斥,宫女抢先开了口,方才驸马要了纸笔给您写了一张条子。宫女将一张折叠齐整的小纸呈上。 她这才没有怒斥出口,只见折痕齐整的纸上写了四个字 如在,君归。 她将纸条握在手里,原以礼部吏部置办敕令赏赐需要一些时日,不会那么快启程的,快步抵达垂拱殿前的宫廊时遇见了飞奔赶来的张庆。 不等赵宛如开口问张庆也知道,于是直言道:禁军护卫的转运使以及安司事所率领的队伍已经启程了,应该快抵达西华门了。 第91章 叶叶声声是别离 东京西郊外的山林被风吹得草木皆动, 泛黄的枯叶从树上掉落, 吹至东京城上空,翩翩起舞。 枯黄的浅草末过了马蹄,山脚下与林中枯黄与之对应的是,麦穗地的一片金黄。 西华门的城楼上立着两个身姿单薄的人,离她们不远处的檐角下立候着一干不敢靠前打扰的内侍。 人已经走远了,城楼上风大。不再燥热的秋风带着些许清凉, 一遍遍拂在人脸上,她将自己肩上的披风解下披到红衣女子身上。 丁府昨夜大闹了一场, 动静都闹到了旁边的驸马府,赵静姝在不厌其烦便一早带着驸马回了宫。 实际上的提议是丁绍德所提, 昨夜长嫂在府上大闹, 一气之下回了城西的娘家,她只怕这动静会闹到宫里去, 到时候丁家便不好收场了,若再遭有心人弹劾恐怕又是一桩麻烦事, 她想着以父亲的为人, 定然会让身为公主的四郎新妇出面调节。她不愿蹚家中的浑水,也不愿把自家琐事与烦恼带给赵静姝,便早早同她一起入了宫,反正只领了一个散官, 赋闲在家也不怕谁弹劾。 又逢今日朝议上提及李少怀要出使西夏之事,晌午西夏的信来的匆匆,出使的也匆匆, 现在又陪同着她到这西华门的城楼上目送。 任府上的内侍与宫女如何看,三公主与驸马都是一对天造地设的金玉良缘。 东京至西夏有多远? 三路十二府,途经数州,渡黄河至陕西路的保安军!此去千万里远。见她凝着的眉眼紧凑,如今秋季,风从北来,不冷也不热正适合赶路,天下安定,四海称臣,边境诸国不敢觊觎,官家前后共派了一千禁军护卫,文令也下达到了各州,出使队伍在途中都会有各路官员接应,山野小贼是不敢劫禁军与朝廷作对的。 已是无瓜葛的人,你和我说这么多做什么。一番多余的解释,倒让赵静姝愧疚了起来。 我以为...公主想听。丁绍德瞧着西边出城的街道,浩浩荡荡的队伍上空红黄旗帜飘扬,城下繁华一片。公主来这城楼上不就是,放不下么! 你往万胜门上方瞧! 顺着赵静姝的话,丁绍德侧抬头望去,城楼上空一望无际的天空下残阳没半,金黄色的光芒照耀着整个东京城,连看过去的眼底都泛着金光,亦如燃烧炽热的燎原之火,寸寸烧至心头。 高城满夕阳,何事欲沾裳。赵静姝回过头,看着夕阳打在她轮廓清晰的侧脸上,让那原本的惨白变成闪耀的华光,我只不过,想来和驸马一同赏这城楼上的夕阳罢了。 迁客蓬蒿暮,游人道路长。 晴湖胜镜碧,寒柳似金黄。 若有相思梦,殷勤载八行。丁绍德顺着念完,又重复了最后一句,若有相思梦,殷勤载八行! 西华门城楼上可以看到东京城最后一抹残阳,可以最先看到城下夜幕后的华灯初上,可以看到飞鸿,雁过,是我最喜欢来的地方。 丁绍德将头侧回时,对上的是残阳照耀下一双会发光的明眸,她想啊,何时,这眸子里会有一个她,连同心里,殿下若喜欢,季泓可以每日都陪殿下来。 赵静姝转过身,慢步至城楼上的梯口下楼打道回去,金线绣的牡丹靴子踏在石阶上,缓缓道:夕阳不是每日都有的。 丁绍德向前跨了一步似追赶,但是季泓日日都在。 扶梯已没过了她半个身子,侧身抬头看时,才发现丁绍德的目光一直在自己,... 马蹄压塌泛黄的矮草,抖动的铁甲发着咔咔咔的声响,队伍中间押送着几车红木箱子,内侍省与吏部也随行跟来了一些官员,按着级别分别骑在颜色不一的马上。转运使是从三司中委派来的文官所以坐在马车内。 队伍前后是共计一千多名的禁军,李少怀作为大宋皇帝长女的驸马,也算等同皇亲,替宗室去西夏迎亲也并未有什么不妥,路途遥远,疲于奔波,所以这次便没有派遣其它宗室跟随。 何人竟敢阻拦朝廷命官的去路? 刚出城没多久在前往西京的官道上就被一辆马车挡住了去路,马车前的几匹骏马粗喘着气,马车的轮子上还夹着几束金黄色的稻穗。 张庆夹着马肚子上前,怒瞪一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殿前步军都虞侯,不认得本将,难道还不认得座驾内的殿下吗! 马车内下来的两个女子将车帘掀起,马上的禁军将领瞧见后瞪大了眼睛连忙从马上翻滚下来,双膝跪地俯首,旋即身后所有穿铜甲的军士也随头领一同,齐刷刷的跪倒了一片。 臣不知是公主的座驾,言语冲撞,还请公主恕罪。 赶路的人突然停下,前面跪了一大片人,使得中间的一众朱色公服的官员心生疑惑。 张庆轻视了一眼,开声道:去将你们的安抚司事请来,就说是惠宁公主在车内等候。 他们当然不敢懈怠,也没有任何质疑,出使队伍中主官员之一的安抚司事便是如今马车内惠宁公主的驸马,夫君外出,妻子相送,理所当然。 前方可是出了什么事?李少怀从停下的马车内探出头问道。 正逢前头的禁军打马过来传话,司事,惠宁公主的车架挡住了去路,唤您过去相见。 李少怀睁圆眸子,从马车内飞速跳下,跑了两步后又回头,十三,马给我! 阿郎,您轻点儿,她将孙常直接从马上拽下,孙常摸着自己被拽疼的胳膊,平日里多温柔的一个人,一提到公主就毛毛糙糙,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棕色的骏马上坐着一个朱服玉带的年轻人,马儿跑的飞快,在队伍旁穿梭,只用了片刻就赶到了队伍前头,急拉之下骏马抬高前肢,马上的人轻轻夹着马肚子靠近马车。 隔着车厢的木板,马儿的响鼻声越来越近,人的呼吸声也越来越清楚。 元贞,我刚刚去了坤宁殿,可是她们说你正与圣人在谈话,我便等了一会儿,谁知枢密院的人拖内侍省的人过来唤我,说一千多人都在等我出发。 喘息渐平,马车内迟迟没有动静,她便再次握紧了缰绳,轻驱马儿贴近车窗,我能...进来吗? 见还是未有动静,她便跳下了马,黑色的朝靴踩到了枯枝上,枯枝断裂发出了声响。 站住! 听到似命令的声音,她欣喜不已,因为这声音太过熟悉,太过悦耳,她竟不知,才不过半日而已,就已经如此思念了。 分卷(76) 就这样说吧。 李少怀愣住,为什么? 阿怀可还记得从江南去往唐州回东京路上发生的事情。 记得,怎会不记得!时隔一年多,这一年多发生了太多事情,酷暑难耐,李少怀谢元贞赠红豆汤之恩。 赵宛如接道:说相思为甜的是你。 李少怀轻泛着眸子,可告诉我此意的却是元贞你呀。深深直视着一窗之阁的车厢,甜也好,苦也罢,皆是因为我心里镌刻着你,时时恋你,你在哪儿,我的心就在哪儿,你所在,便是我的归处。 所以阿怀要平安回来。 好。 纤细五指贴在左侧车厢的隔板上,试图离得近些,届时无论你提何要求,我都应你,但今日我要你留着心中这份思念。 原是留一个不得的念想,有了念想,那归心便更盛,李少怀退后几步,忍住心中所思与那一份冲动,理智道:我明白了。 于是转身拉过缰绳,几声踩踏枯枝的脚步声响起,车内的人攒着腹前的小手,秋画! 是。车旁立候的秋画从银壶中倒出一杯酒,端至李少怀身前,驸马! 李少怀接过盘中的酒侧头看着马车,元贞? 车内轻起颤唇之音,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她将玉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跃身跨上马,扯了扯缰绳侧身道:功名万里外,心事一杯中。 归! 归来百花开,株株是情深。轻握的手心一紧,骏马似感受到了主人的命令迈出前肢,消失在人群之中。 车帘掀开时,早已没了人影,掀帘人不由的暗自伤神,聚散匆匆,不知相见要何年。 张庆骑着马走近,云烟与秋画就不用跟去了吧,姑娘您已经将这么多暗卫编进了禁军中,就让她二人留在府上保护您,庆恨不为女儿,不能贴身护在主子身边。 她不能有差池...西夏不惧,契丹人也不怕,山野小贼更是,赵宛如怕的是内鬼,怕的是自己人。 驸马的武功并不弱于她们二人,反倒是姑娘您身边需要人照顾。张庆大着胆子进一步道:说句不该说的,虽是您派去保护的,可毕竟男女有别,在外人看来,还以为是殿下您用来监视驸马的。 大公主驸马惧内一事,人尽皆知,东京百姓只要想到惠宁公主的性子也能猜到驸马的处境了。东京城早有流言,李驸马节节高升,实则是表面风光,回了府,家中一切皆有公主做主,以至驸马行事谨小慎微,规规矩矩,不聚众,不饮酒,不在外过夜,即便公事再忙也要搬回家中。 赵宛如长叹一口气,罢了,倒像是我的不信任,她也需些自由! 挡在路中间的马车驶离,李少怀回到队伍中间,高声道:启程! 坐回马车内后唤道孙常,十三! 哎~孙常驱使着马靠近车窗。 传令下去,加快赶路的速度,务必在半月之内赶到西夏。 这么着急...孙常看着徒步的禁军吞了口唾沫,您这儿刚出门呢,就归心似箭了? 适才公主殿下与您说了些什么让您这般的... 传你的令去吧! 开封府甜水巷的丁府,丁绍文坐在椅子上一筹莫展。 大娘子还是不肯回来么?宝剑斜靠在矮案上,年轻人不紧不慢的喝着温茶。 丁绍文负手站在窗边,望着空空鸟笼,钱怀演倒是不要紧。 钱氏商行占据整个江南,亦扩至天下,区区三十万两又岂会放在心上,大娘子也不在乎哪些钱,在乎的只是殿帅您。 丁绍文轻轻撇笑,我与她联姻本就是因为利益,我官居正二品,紫袍金鱼,位极人臣,对她,我已是尽夫道,护顺之,不纳妾,她还有什么不满! 咚咚 大郎,丁必回来了。 进来! 开门间,一个青衣窄袖的男子入了内,身长,面目狰狞极凶,殿帅,出使的队伍已经出了东京城,不过咱们的人在附近巡查时发现了一辆在小道上的马上,旁边还有一个骑马的护卫。 何人? 惠宁公主身旁的翊卫,云麾将军张庆。 听及此,丁绍文勾起嘴角,还真是,情深意切!旋即挥了挥手。 房门被带上。 李若君此人自入仕以来官运亨通,从秘书郎一跃成为枢密承旨,如今兼任安司事,只怕是回来又要升迁。 他是寇准的学生,却不似寇准那般莽撞,反而处事圆滑,又有惠宁公主做后盾,朝中人不敢说闲言,若放任下去,迟早是个祸患! 属下听说昨日惠宁公主请百日宴,他救了已故郑国公主的宗室出女,获得了王贻永的青睐,王贻永如今圣眷正隆,有拜枢密使的趋向。 丁绍文回过头,如此,这个人就更不能久留了! 殿帅打算怎么做? 这禁军都是我的人,若途中出了什么事,定然是要牵连与我的,公主真是好打算!他泛着深幽的鹰眸,倘若是归程,西夏的公主出了什么意外,那么这罪,又该怪谁呢!揣起手,轻轻勾笑嘴角,天灾,人祸,什么时候会来,你不知道,来了你逃不掉。 第92章 李郎医术得人心 景德三年秋。 一切都还顺利, 朝中奏报, 驸马已经到了延安府与曹玮汇合交代置办榷场之事,现已经启程前往西夏了不日将抵达西夏东京兴庆府。张庆将驿站直达的书信呈上,队伍应该会在西夏停留几日。 沈家大姑娘现在在延安府吧? 是,沈家大姑娘因担心曹玮早在月前就已经到了延安府。提到延安府曹家将的事情,张庆想了想,不过前阵子各州奏报中曹玮还添报了一下内事, 说是妻子在途中染了病,如今与夏和解, 想要回朝被官家驳回了。 李继迁死的时候,曹玮就曾上疏请求出兵攻灭李氏政权, 但那会儿契丹人正在攻宋, 未获准许,后来亲率大军带回了归降的河西大族, 让西夏恐惧,如今他坐镇西夏边境震慑, 使得李德明不敢妄动而急于与宋和解称臣。 上一世的记忆中, 曹玮是被征召回朝的,回朝后屡立战功,深受皇帝器重,可回朝之后没有过多久就被丁氏诬陷遭贬, 她之所以无比清楚这些,是因为当年她也参与了这不分黑白的诬陷。 曹玮此人胆识过人,仅他一人便使得河西诸族归降, 复河西之地,尽为他功,功高盖主为君王所忌惮,但西夏的野心爹爹岂会不知,他想要明哲保身,可如今却还不到他还朝之时,不过...说着说着,赵宛如侧头看向张庆,妻子染病? 张庆点头,姑娘有所不知,沈家两个姑娘相差十多岁,容貌格外相近,但性子与体子却是反的,不过也是因沈大姑娘的生母是腐书网的文人之家,比不得沈四姑娘的生母曹氏出生虎门。 比李少怀加快赶路的预期还早了两日到达延安府,事关两国出使之重,便不能在此停留太久,匆匆了拿了调令与文书就下车直奔营寨。 军队驻扎在延安府与西夏接壤的边境,山下的平地上围建了一个横宽数里的营寨,寨子内搭建了大大小小的帐篷,营地周围随处可见操练的军士。 洛水纵穿整个延安府,营寨就建在洛水边,除了操练的军士外,河边还可见洗衣服的妇人。 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寨口,他们被几个穿戴整齐的军士所拦。 你可瞧仔细我家阿郎身着何衣? 除伶人可着偏色的戏服以及婚时可着一次官服外寻常老百姓便是家财万贯者也不得穿朝官的衣服,眼前少年一身朱红,气度不凡,见惯官场阅人无数的戍卒只瞧了一眼便明白了,少年应是朝廷派来的高官,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卑躬屈膝,反而比之前的态度还要更加强硬,此乃边境戍卫重地,军营之中自有军规,官人即是朝廷命官自也应该懂,若无口令,军中重地不可擅闯,若非要见,需待我通禀将军得到准许后方可。 京官与地方官,以京官为大,李少怀是朝官,但凡朝官委派出去都要比地方官大上不少,更何况李少怀还是皇婿。 就好比高官之子总会被人尊称为衙内,虽无一官半职,却胜在一个有权势的爹作为后台。 李少怀点头笑了笑,曹将军治军严明,实乃大宋之福,通禀时小将军就说是安抚司事李若君奉旨巡查西北,有劳。 惠宁公主下嫁新科榜眼李若君的消息出来时轰动天下,那段时间整个大宋的饭后谈论都是这个,大婚那日天下各路州府纷纷上表祝贺,延安府为重府消息灵通。 那名戍卒顿时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是朱服玉带,末将冲撞了,这便去回禀将军。 帅帐内一个白胡子的大夫隔床帘正在诊脉,收回手起身摇头道:已过了七日还不见好转,老朽也无能为力呀。 连您都不能治,那我娘子她... 术业有攻,老朽虽行医多年,但大娘子之病古怪的很,非我钻研之术,若要救,恐要请黄冠出山。 我若知道黄冠道人在哪儿,又岂会在这儿看着娘子难受! 大夫长叹一口气,如今老朽只能开些药,可也坚持不了多久,将军您还是早做打算吧。 穿铁甲的人握着佩剑走近,强捏着大夫的手腕,他人道我曹四郎有克妻之命,潘氏嫁我不久后殒命,自此,因我曹家为皇亲故无人敢避,可那背后的闲言我自是明白的,唯娘子不惧,我常年戍边于娘子已是有愧,还望大夫救她,就算用尽家财,不惜一切! 大夫摇着头,是老朽医术不精,若能赶回东京或许还就法子,可这边塞荒芜之地距东京万里,大娘子经不起波折。 东京的御医正在来的途中!曹玮急道。 报!安抚司事李若君已抵达营寨求见将军! 听到帐外的传唤声时曹玮大喜的松开了老先生,年初回京述职之时就曾听过李若君医术精湛,师从黄冠道人。 快,请他过来!曹玮出帐朝左右大喊,不用了,我亲自去请! 年轻的将领将迈着箭步,整理着自己的盔甲,临到寨口见到朱色公服的年轻人时他并没有显得很惊讶,早听闻安抚司事李若君年少英才,能得惠宁公主青睐之人,定然不会相貌丑陋。 且得公主厚爱之的人,定然是有出众的一面,如今看来,容貌算吗?加上才学。 司事远道而来,旅途辛苦,下官未能亲迎,失敬!原本算着时日东京的队伍经过延安府应该还要不少日才对,不过提早来了倒是让他分外高兴。 李少怀见到曹玮时不由的在心中惊讶,震慑西北的戍边守将竟是这般的年轻,看着才不到三十的年纪,曹知州,某奉... 驸马快入帐说话,下官有事相求!曹玮在作揖一番后不等李少怀话完就急切的拉着她往营寨内走。 知州,此次我来是奉命置办榷场的。李少怀被拽着走快步,嚷道。 不瞒驸马,此事西北早已接到消息,下官自有安排,无须驸马操心。 被人一路拉扯着快步行走,徒遇士卒皆作揖,人走后又继续训练,李少怀疑惑道:既如此,知州这是? 一路紧赶抵达了帐口曹玮才撒手,掀帘入帐,李少怀也随之,内人从东京赶来看我,结果途中染了怪病,请了数名大夫皆医治无果,都道回天乏力,我知驸马你入东京前是太清真人的弟子又求学医术于黄冠道人,便想求驸马出手救治下官的内人!说罢,帐内无人,曹玮不顾身份的跪了下来,还请驸马施以援手,东京的御医要数日才能抵达,内人的病不能再拖了。 曹玮原配妻子,乃是开国名将潘美之女,与当今皇帝原配妻子章怀皇后潘氏是姐妹,故曹玮曾与帝为连襟。曹玮也是曹彬最钟爱的儿子,年少之时就受到太宗器重,后被今上器重,为继曹彬之后的当世之名将,身份之尊,李少怀见此举慌忙托扶起,医术本就是用来治病救人的,将军乃国之栋梁,大娘子抱恙,我岂能袖手旁观。 见驸马答应救治,曹玮才起身,驸马随我来。 他将李少怀带至设有屏风的内帐处,床帘垂下的卧榻内躺着一个年轻消瘦的妇人,至曹玮掀开床帘时李少怀大惊,沈四姑娘... 驸马误会了,您口中的四姑娘是内人的四妹。 李少怀这才想起来赵宛如和她说过曹玮的续弦妻子是沈四姑娘的长姐,这样一来的话,她若能直接救下沈大姑娘,那么她也算是对曹沈两家都有恩了,不用通过四姑娘让她为难。 坐下探脉时,李少怀又拿不定注意了,看着沈大姑娘的病情她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如何?见驸马脸色苍白,曹玮紧凑面目,心急如焚。 可治! 两字一出,曹玮像在战场上以少胜多一样转忧为喜,还请驸马全力救治。 只是... 见她好像有些扭捏顾虑,曹玮曲解了意思,连忙道:不管驸马有何要求,只要救得了内人,这天下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任君提之。转念一想,如今李少怀为惠宁公主的驸马,惠宁公主是六皇子的胞姐,将来定是要扶持六皇子登基的,臣也定当力守这大宋的天下,安定西北。 西北若得曹家衷心镇守,加之东北与辽签和,平定了外患后赵宛如才敢在朝堂上施展,肃清朝野,进一步的将奸佞之人铲除。 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令夫人之病急不得,夫人体弱,是否刚生产完没有多久? 是,两月前下官的幼女诞生,取名苗芯。曹玮说得有些愧疚,名字还是他写在纸条上传回的东京,至今还不曾见过女儿。 分卷(77) 思夫心切...夫人对知州还真是情深。李少怀起身朝帐外唤道:十三,把我的医箱拿来,救人用。 好咧! 听及李少怀的前言,曹玮情深的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子,同生死,共患难,我孤身率军入敌营时,夫人欲陪同被我呵回,归后才得知她几日不思茶饭持匕首跪在佛祖面前,幸而我成功收复了河西之地,方有今日的安稳。 沙场上杀伐果断之人,在这内房中亦是柔情千万,愈加苦涩道;她时常叹息,又极为自卑,道弱女子不能为我分忧,百般迁就容忍我,殊不知,我能数次得胜归来皆是因有她所支持。 听着曹玮的话,李少怀似有感触,情深使人生勇,天下人皆有自己所要做的事情,彼此之间的在乎胜于世间。 阿郎,您的药箱!孙常一路跑着将药箱送到,救人要紧,生怕慢了耽误了时辰。 李少怀取出银针放在烛火上烤,几抹相思泛上心头,如这被烘烤的银针一样炽热滚烫,知州的经历,就像给某上了一课,让某如梦初醒。 我接下来要告诉知州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驸马请言! 李少坏小心的卷起沈氏的袖子,扎上针,大娘子能救,不会有性命之忧! 曹玮大喜,旋即又皱紧眉头,想必这是好的。 是的,坏的便是,大娘子今后不不能再生育了。 这坏消息对曹玮来说并不算坏消息,在这个妻妾通房成群的时代,曹玮的原配妻子潘氏离世之前就留下一子,如今的长子曹僖。 子嗣什么的,曹家儿郎这么多,不缺我曹宝臣的,只要娘子她得以平安便好。 两情相悦,岂会在乎身后之事,若为子嗣所困,不称为情,亦称不上情。 她觉得榻上这个女子如今虽生死一线,与夫君聚散无常,但实际可要比外头那些因夫获封诰命而风光无限的女子好太多了。 李少怀卷起袖子,那好,我先替大娘子扎针运功,一会儿配些药,又看着帐外的天色,一会儿还要启程赶往西夏,不过无须担心,待我回来后再做进一步调理,不会有大碍。 扎针半刻,榻上奄奄一息的人便有了反应,曹玮大惊,先生真是神人! 李少怀摇头,术业有专攻,恰巧所精内病罢了!这恰巧,可帮了她不少忙,她有些庆幸因幼年时亲眼瞧见贫苦百姓因为没钱看病而被病痛折磨而死让她下定了决心要学医,治病救人。 与云中大族折家不同,曹家是满门仕宦,先祖仕后周,曹家几兄弟皆成为开国将军,如今在朝者之众,任高官者就有曹玮的族叔,刘皇后一党的右.派将领曹利用。 西北的大军就驻扎在此,驸马只管去,若是西夏狼子野心,驸马便报我曹四郎的名讳,他们胆敢不敬,我便率大军攻之,官家要怪罪便怪罪! 将军严重了,某此次是去是迎亲与封赏称臣的李德明。 曹玮摇头,切莫掉以轻心,李氏原姓拓跋,乃是党项人,生性刚猛,不乏一些不知天高地厚之人。 多谢将军提醒。 第93章 凄凉别后两应同 一个多月以来河西到东京的书信来往不断, 几乎每日都有快马从东京郊外的驿站直奔惠国公主府, 这些都是从西京传来的信,隔段时间便成了从河南府来的回信了,再隔段时间就到了河中府,虽越来越远,却从不曾断过,有时候收到的信里只写了只言片语, 有时候又长的写满了一整张作画的宣纸,无论信中是寥寥数语的报平安, 还是沉长的思念,她收到信时总是不藏于心的欢喜。 官人已顺利抵达西平府, 比计划之期早了数日!若照这个速度下去, 即便李德明强留李少怀她们也能在次年春天的时候回来,但是赵宛如心中却格外不安, 太过安宁反而让人害怕! 姑娘就是怕丁绍文会在途中动手,才向官家提议让丁绍文拨派人马护送, 若驸马出了事情他怎能拖得了干系? 不能大意, 丁绍文这个人阴险狡诈!赵宛如又想到了前世的恩怨,咬牙切齿,我铺陈一路,如今暗控半个朝堂, 是时候要讨债了! 侧头道:吩咐厨房备好晚宴,去将我那三妹妹与妹夫一同喊来府上,就说是上次宴会没能见到妹妹, 我这个做长姐甚是思念,想要私下聚聚。 张庆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若三公主还是不愿来呢? 元容的任性就由她,但是三驸马丁绍德,你们给我想办法让他来! 是。 西夏都城西平府 听说了吗,宋朝的使者已经到了王廷。 王上真的要把四公主送去宋朝成为宋皇的妃子吗? 宋朝迎亲队伍都入了王都,岂能有假。 问话的人将手中的啃了一半的馕放下,道:听说宋皇比先首领只小了几岁。 哎,想我们四公主为党项第一丽人,乃多少党项儿郎梦寐求之的。 西平府本为宋朝的灵州,李继迁攻占后着手复建都城,在保留唐宋风格下融合了番族特色,礼仪方面也是蕃汉并尊,贵族带冠,大多的党项百姓还是披散头发。 西夏王将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文书合起,交给亲信,冷哼了一声,本是想将玥儿送去东京为妃的鹰眼聚视,老奸巨猾! 此次来使宣读诏书与迎亲的竟是同一个人。亲信接过文书打开后惊讶道,大宋今年春闱的榜眼惠宁公主的驸马。 惠宁公主为大宋皇帝最喜爱的长女,爱屋及乌,想必那驸马也会因公主受到皇帝青睐,皇帝此举,恰巧证明他们也想修养生息。李德明将大宋皇帝的心性揣摩得清清楚楚,一个懦弱的守成之主。 雍熙北伐惨败,以至于宋太宗负伤至驾崩都未曾伤好。太宗继位后一心想要收复幽云十六州,两次举兵北伐,在雍熙北伐上惨败,还曾在混乱之中失踪使得军心大乱,军中误传太宗战死,为稳住阵脚欲立□□之子为帝,而后太宗平安归来,腿上中了箭但无性命之忧。 虽与辽议和然其心各异也,小国牵大国,权衡之策也。 王上是想? 汉人先祖有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我西夏未尝不可三足鼎立共分天下! 啪嗒 李德明铿锵之话刚落音,外房就响起了率碗之声。 雍熙二年李继迁设计攻占灵川,设官授职称王,次年向辽称臣抗宋,淳化五年赵恒登基,登基之初,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忙于与辽作战而疏忽了河西,李继迁趁机向外扩张,咸平五年攻占灵州改为西平府,次年迁都于此。 自此,北魏皇室拓跋氏的后裔重新在河西之地建立起了独立的政权,李继迁称王后建设王宫,遵用汉法,效仿唐宋官制建置军事,行政官职。 公主您不能进去,王上正在内厅与丞相议政。 争吵间,一个头戴金起云冠的年轻女子脚踏丝靴气冲冲的闯入了内,王兄!!! 几名寺人与宫女慌张跟随入内,委屈着一张脸跪下,王上恕罪,公主她...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李继迁原配妻子罔氏生长子李德明,在四女李瑾玥诞下没多久时就被宋所俘虏,被安置于延州,如今的延安府,最终病死在延州。李继迁有愧,所以李瑾玥自幼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父亲在位时对她百般顺从,李德明也对这个妹妹疼爱有加,任由其任性刁蛮也不加以管束。 西北内陆的秋日要比中原冷,女子身上已披着野兽的皮毛了,她将折叠起的马鞭随手扔到兄长的案桌上,我不去宋廷,汉人不仅胆子小,长得还短小,况且那老皇帝只比阿爹小五岁,哥哥,我可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任性让你的妹妹嫁给一个糟老头子! 万邦来朝的宗主竟被桌前这个烈性女子说成了糟老头子,李德明心下一惊,忙的起身捂住了妹妹的嘴,阿四,有些话心里明白就行,自曹玮带走了河西诸族后,我们的实力就大不如从前,本就是微末,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李德明松开手,长叹一口气,党项族人随父亲反宋,历经千辛才取得的疆土,我更要好好守住,强弩之末,能周旋几时,都靠这与强国的建交之中了。 西夏只是河西的一个割据势力,说大不大,但也坐拥诸州成为了一个独立的政权。 李瑾玥环抱起手顺着旁边的虎皮椅子坐下,哥哥和阿爹还真是像极了呀! 不耻道:因为你们的野心,便可以置妻儿于不顾,便可以...在妻儿死后娶他国公主? 罔氏被俘后,李继迁为拉拢人心,与野利氏联姻娶野利氏之女,因此她与兄长都记在野利氏名下,辽圣宗七年时李继迁又娶辽国义成公主耶律汀,母亲被俘时李德明三四岁,恰逢记忆之时,阿四,我们都是身不由己! 宋皇的意思是在宗室中挑选一位青年才俊与你完婚,并非要让你入宫。 可哥哥你不就是想要我入宫吗?美人蚀骨! 李瑾玥若能入宫取得宋皇的欢心,西夏便可以向南扩张。 不仅李继迁与党项诸多大族联姻,就连成年后的李德明也如父亲一般娶了银、夏一带的党项大族卫慕氏为妻。 咸平五年十一月阿爹攻下西凉府,潘罗支伪降,阿爹大败,中箭逃回,不到一年时间,阿爹便因此伤撒手人寰,弥留之际的话,你与我都是在的... 好了!一股酸涩涌上鼻头,我去宋廷便是!李瑾玥起身朝门外走着,临到门口时顿住玉步,侧头道:我入宋廷,不是为了你,不是为了阿爹,不是为了你们的野心抱负,而是为了选择相信与跟随我们的党项子民! 李瑾玥左脚刚跨出,殿外就匆匆来了几个若宋宦官打扮的寺人,王上! 少主!他们先是朝李瑾玥行了礼,王上! 李德明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何事这般慌张? 宋廷的使者到了,已入了王宫在正殿门口等候。 惊的刚坐下的李德明又坐起,连忙朝殿外走去,这么快?还未入冬,足足比预期提前了半个月! 李德明匆匆问道外殿等候的大臣,司礼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月前就开始备置,就是怕使时会提前到达,已经准备妥当了。 来使是大宋当朝驸马,传令下去,让众酋长到大殿前同本王一起去迎接,吩咐膳房备置晚宴。 是。 李德明走了两步又回头,阿四你先回自己的寝宫,记得精心准备一番,晚宴之时我派人来唤你。说完跨出了殿门。 大宋的驸马?李瑾玥深深注视着王兄离去的背影,侧头问道亲信,可是前不久遣使去宋祝贺的驸马? 出使重任,宋皇应不会随意委派人,想必是的。 遣使回来的时候说大婚当日的两位驸马都是当世之才,才貌兼备,尤其是那位还俗为驸马的大公主夫君。自说至此李瑾玥浅笑了笑,闻不如亲见,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好看!派往宋朝东京宋贺礼的使者回来时对惠宁公主的驸马赞口不绝,直道她是一副祸国殃民的皮囊,女慕,男怜,天下绝色。 李少怀带领着宋朝的队伍一路到达灵州西平府,直到西夏的王宫内,见及城中井然有序,宫中尊卑明确,俨然是一个独立的朝廷。 李德明着黄色长衫的汉服,携手下各个部族首领亲自出来迎接。 门下省将诏书搬出递给李少怀,护送的禁军被留于城外,李德明见到一众朱紫服的宋官之中,唯领头手捧圣旨的人最为年轻。 李德明身为夏银党项首领并未因是在自己的领地就气焰嚣张,而是极为诚恳的率众跪拜下接旨。 门下,定难军节度使李继迁之子李德明,悟父之过顺宋,朕心大悦,特授为定难军节度使,封西平王,赐银一万两、绢一万匹、钱两万贯、茶两万斤,继以治河西之地,望汝克己,忠义之。 王城的城楼上,李瑾玥带着亲信站在离殿前最近又不容易被发现的一角,灵州今日刮的是北风,北风寒冷,她亦不觉,那人虽穿的是宋廷官袍,可是看着却不像是个做官的人。 不似做官之人?侍从惊异,顺着视线瞧过去。 昔日宋使来河西,皆是肥头大耳满面油光之人,且一个个视己为宗主国使姿态骄横,目中无人,此人倒是与我哥哥有些相像,但要出尘一些,我说他不似做官之人,是觉得他像个修道者。 拓跋部为鲜卑族里最为复杂的一支,是鲜卑皇室后裔,原信萨满教,融汉后大兴佛法,又兼信道,佛道曾一度兴盛于北方,随着朝代更迭不断,鲜卑族自北魏之后到隋唐渐渐销声匿迹,被赐李姓的党项拓跋氏于河西一代割据势力,渐渐壮大。 亲信瞧仔细了些,轻挑起眉头道:经主子这么一说,阿奴倒是觉得那人有公辅的气量。 何时起,你也学会这些汉人的官话了? 亲信微低头,公主时常打探中原消息,又时常骑马去边塞,阿奴以为公主喜欢中原。 我喜欢中原是不假,但不喜欢他们哪些拐弯抹角的言语以及虚伪的作派。 党项人为北方游牧民族,率性,不阿,今虽学汉礼定尊卑,但却没有那般的拘束。 礼部将准备好的紫色官服,玉带,爵印官印一并呈上授予,装有银钱与茶叶等漆木箱子也都被抬到了跟前,李少怀宣读完诏书后将李德明扶起。 司事远道而来,想必是累坏了,小王已经命膳房准备夜宴了,这几日还望司事赏脸,安心在我这西平府住下,待小妹送嫁之事办妥再启程也不迟。 李德明开口说的是东京的官话,她记得没错的话此人自出生起就在河西,方才宣读诏书的时候也无人翻译,但可见他脸上的变化的表情,如此想来也就不奇怪了。 分卷(78) 李少怀本想找什么说辞留在西平府观察一段时间,没有想到这西平王直接顺了她的意,下官倒还好,只是随从们跟着我赶路,舟车劳顿,人和马都需要休息。本是奉陛下之命来迎郡主入东京的,既郡主还未准备妥当,那么我便留下等候郡主,还望西平王莫嫌弃叨扰了! 哎,司事哪儿的话,我西平府能得司事前来,乃毕生之荣。 入夜,西平府王宫的宴厅内灯火辉煌,歌舞升平,宋使与西夏官员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中。 酒过三巡后一个女奴走近李德明,俯耳嘀咕了一阵子。 只见李德明突然放声道:中原礼乐为小王所慕,小王内眷以及几个胞妹皆爱中原舞,司事要迎的乃小王的幼妹,小妹尤善歌舞,今献舞一曲,以酬诸使长途跋涉接送之劳。 同夜,东京城被烛火照亮,惠国公主府内亮起灯烛,如白昼,府中奴仆虽多,但行走过道皆有秩序,府邸又大,故而显得安静。 满桌佳肴有些都不曾去筷子,家宴之上人不多,言语也不多,一来是宫中规矩,食不言,持筷也不许有声,二来是只有一方问,另一方答,问则答,有时候还会犹豫,不问则寂然无声。 一来二去,赵宛如就瞧出了三妹与妹夫之间不似东京街头传得那般,就是逢场作戏也不该这样的淡漠。今日她是特意找丁绍德过来的,至于三妹,她知道自己不必去和她说什么,想让长情之人换情,关键还是在于另外一个与之相处的人。 长姐。 我家元容的性子,可还受得了? 三公主她很好。 赵宛如端坐在榻上,轻抬头凝视道:三公主,可不是你该称呼的。 丁绍德低头不语。 赵宛如起身走至她身旁,可是觉得委屈了? 她忙的摇头,不... 你不必解释!她冷声打断,你从国子监出来,以一纨绔之名举进士第七,深受官家喜爱凭己之力得以入御史台,成为台官,本是大好的前程,只因为我那妹妹任性一闹纳你为驸马,让你葬送了仕途。 你若不想入仕举高位,便不会两榜名次皆在前,与官家面前说起话来不比那些久立朝堂的宰执弱,如此,可证明你是想要掌权的! 惠宁公主的话震慑入丁绍德心中,让她顿时紧张与不安了起来,眼前人不是长姐,分明就是大宋的惠宁公主,公主你... 侧头间,赵宛如瞧见丁绍德玉冠中间的簪子很是别致,上面有划痕应该是有些年岁了的旧物,眼珠打着转,轻轻勾起嘴角将那簪子拔下。 因事先就用发带固定了头发,所以即使赵宛如拔了簪子也不会影响什么,三驸马这簪子好别致啊! 丁绍德伸出手,可又不能抢回,一时间张手无措,这簪子自幼便跟随于我,虽不是贵重之物,但是我极为喜爱的物事。 哦?赵宛如仔细瞧了瞧这簪子,桃花簪子...笑了笑,元容喜爱桃花,你可知道? 明年季泓府上若结了桃子,一定挑最好的送到长姐府上。 丁绍德的回话倒是打了赵宛如一个措不及防,她瞥笑道:元容是个性情纯良的姑娘,最容易痴情,长情,却也容易动情! 你,明白吗? 丁绍德吸了一口长气,实不动情,举家和睦也未尝不好。 那你甘心么? 甘心么,丁绍德自己都不知道,矛盾的内心,答案无从得知,我是至阴至阳正中所生,天生命缺,药石无医,宗正寺的薄子我看了,元容是至阳之时... 没脑子的东西!赵宛如厉声道,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不是道观寺庙里那些出家人的! 赵宛如突然有些心酸,上一世丁绍德死的时候才不过二十出头,死因离奇,但也离不开她的病弱之身,李少怀也曾说过,丁绍德是先天体弱加之后天重创,就是她老师来了恐怕也无能为力,只能试着调理。 夜已经深了,季... 我会安排人将你调离东京城,在朝为官是官,在地方也是,只希望你离开了东京后,依然会好好对待元容。 这话从惠宁公主口中说出,丁绍德并未觉得惊讶,也没有觉得不可能,但是对方安的心,绝对不在自己,丁绍德知道,抛开亲情之后看似的关怀其实都是利益。于是也让她明白了,原来自己一直都在惠宁公主赵宛如的掌控监视之下,轻勾起嘴角,即便长姐没有提醒,季泓也明白的。 车马来往,有归家的轿子,有离家的马车,还有去往各大花酒楼,花茶坊的华丽马车,使得东京城的夜晚比白日更加繁华。 开封府,丰乐楼。 三娘,楼里来了个贵客说要见您。 叫什么? 姓赵,名君。 赵君...顾三娘念着名字,想了半天也不曾记得东京城里有过这个人,想着许是外地某个商贾慕名来的吧,于是翻着白眼道:打发了吧,不见。 女使愣着神的拿起手中物事,那人说姑娘您见了这个簪子一定会见他的! 顾氏漫不经心的微低头,惊瞪双目拿起簪子,走至飞廊朝楼下望去轻皱眉头道:让他上楼来! 第94章 塞外一曲风骨傲 汉人崇文, 边疆游牧民族尚武, 连这女子起舞的舞姿中都舍去了几分娇柔多了几分飒爽。 西平府王宫宴厅中间退下一干舞毕的舞女,又来一个带着面纱身段姣好的女子,不知是谁拍响的巴掌,只见随着声音落下殿后几名弯刀护卫抬来六面大鼓,分立于舞台周围形成一个圈。 随着皮鼓摆放好,伴奏的鼓声便停了下来, 此时只剩琴弦与管乐之声,听着曲律, 不像唐调,也不似宋音, 是极为浓厚异域风情。 女子的袖子足有两个人身般长, 就像那梨园里唱戏的伶人所穿衣物上的一般,但区别真是一个天地, 足下还赤.裸着,白皙的脚踝以及骨瘦的脚掌轻贴在那刺绣的地毯上, 使那一干宋使内资历深厚读书数载的老臣纷纷摇头羞视, 拥一处坐在后头的几个年长朱服官员窃窃私语,女子的足怎可以随意裸露,何况她还是要入我大宋成为宗室新妇的! 杯酒下肚,眼前女子舞随步起, 长袖煽动,鼓声便也起,紧凑而不乱, 快而不失律,不仅赏心悦目更是声声入耳探人心魂,这舞,舞的是风骨,女子的柔,女子的刚,以及女子的傲。李少怀放下酒杯侧头冷道:诸位可听过,入乡随俗? 自诩礼仪之帮,可不是连尊重二字都要人手把手教的! 听及此,两位大臣羞愧的涨红了脸,抬手低头道:司事教诲,我等惭愧。 对坐的党项族人见着宋朝官员们平常甚至带有不耻的表情,强压怒火,这些个宋人真是些榆木疙瘩,喝个酒也这般拘谨。 长袖击响最后一面鼓,余音绕梁三刻,率先拍掌的是宋廷使臣,先是一人,片刻下来所有宋官跟随着一同。 亲信端来事先准备好的酒,女子斟满一杯,红色的酒咕噜咕噜倒入银杯之中,她端拾起杯子赤脚走近李少怀。 刚走近还没站定就被李少怀身旁的武将横身拦住,站住!殿前步军都虞侯是丁绍文派来保护李少怀的。 这是我们党项的公主,宋使这也要防吗?对坐的党项大族沉不住气的吼道。 安抚司事乃我大宋的皇婿,贵胄之身,岂能有半点差池! 都虞侯此言让对坐的党项人皆不敢接话,意思为,李少怀是天下宗主国皇帝的女婿,身份尊贵,若有差池,恐怕这西夏就再没有太平的日子了。 李少怀从座上起身,语气温和,将军无须紧张,请退下吧,我自由分寸。 那酒...都虞侯的意思是要试酒,以保万全。 不等话完,女子横勾凤眼举杯将酒吞下,让身前几人直愣了神,原又是一个听得懂中原官话的党项人。 李少怀便拱手惭愧道:今日有幸见郡主之舞,实乃下官之幸。 你们汉人就是这么扭扭捏捏,一点都不痛快,可惜了这葡萄酒,你没有机会喝了! 是,郡主是豪爽之人,自与我们中原的拘谨不同。 你们汉人规矩繁多,是不是女子连马都不能骑? 女子不能骑马是没有这个规定的,但是一般大户人家的女儿出阁前连门都难得出,就是出行也都是轿子,骑马当然能,女子从德,像草原儿郎这般纵马肆意奔跑怕是隔日闲话就要传遍整个城市。 大抵是的,不过下官认为,礼教束缚反而让人丧失天性。 女子将酒杯放下,扫视了一圈宋官,又盯回李少怀,果然,这一堆人里我就看你比较顺眼。 ... 宋,东京城。 站在临东北的飞廊往下看,可以看见横贯开封府的汴河,汴河经甜水巷,巷子里时不时有行人与马车经过,停留,驶离。 呵,我道什么时候东京城有个叫赵君的大官人是我不认识的!顾三娘淡漠的瞧着身旁的纤瘦少年,原来这君,还真的是君! 赵宛如不为所动,平常道:我该如何称呼你呢。她比她年长,阿姐? 顾氏发白着脸色冷笑,堂堂惠国公主,竟要唤一个酒楼娼妓为阿姐吗? 娼妓?赵宛如浅笑,我问过丰乐楼的掌柜了,你的身籍从来就不在丰乐楼! 顾氏轻皱起眉头瞥向赵宛如,疑惑全在眉头,却没有开口,想是心中有了答案。 赵宛如便又道:若当年之事没有发生,或许阿姐也会成为大宋百姓人人敬仰的公主。 顾氏笑的可怜,若是如此,恐怕这世间便再不会有我。她暗垂下眸子,失了颜色,若是这样,该有多好! 不管怎么说,楚王与爹爹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是楚王的女儿,便也是... 失色的眸子复起深幽与冷漠,够了,我不想与你们赵家有任何关系! 探子的消息,以及在如今的交谈之中赵宛如发现这个顾氏并非等闲之辈,与平常女子不同,她说不出什么感觉,明明可怜,却让人生不出怜惜。 她向来不喜欢人拒绝,遂一改柔和,以上位者的态度冷道:你不想卷入赵家的事与之有牵连,那么他的事呢? 赵宛如再度拿起那根簪子,丁家的四郎,大宋的三驸马,丁绍德。 你敢?簪子上雕刻的桃花灼人双目,顾氏惊恐。 有何不敢?赵宛如冷漠道:他敢入朝堂,便是入了我囊中,即便为驸马,我亦可掌控于他,纵是让他从此在大宋消失,只要我想,便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凌厉恐吓的话让顾氏深思极恐,这恐惧来自于深埋心底的爱,以及她的亲身经历,原来权力,真的可以主导一切! 你要我做什么? 灵州,西平府。 女子在李少怀跟前取下面纱,直让身后一众宋廷官员傻了眼,唯李少怀似平常,艳若桃李的女子她自幼司空见惯,眼前女子只是五官特别了一些,大致与那些西夏女子是差不多的,至少在李少怀眼里是这么认为的,异域女子,眉眼间总是带着几分勾人的妩媚,就像樊楼内那些施加了粉黛的浓妆女子一样。 党项第一绝色,果然名不虚传。 让诸臣吃惊的还在后面,往年边境诸国遣使拜访大宋的多是男使,就算有女子,也大多都是进献给君王享用的,留在西平府的这几日,他们算是开了眼界。 西平府城外是开阔的草原,时常可见牛羊与骏马,广阔的蓝天之下,纵马狂奔的男女无数。 既已来到西北,草原儿郎善骑射,自然少不了马上狩猎,李德明自也不会放过这个一展党项武力的机会,便精心安排了一场围猎,事先备好从市集上买来的活物,挑选了党项武艺最好几大世家公子参与围猎。 帷帐设在平坦的草地上,北方刮来的风肆虐草原,吹乱了草原儿女们的头发,写有两种文字的长幡高高飘扬在空中。 主台座上的李德明正在用鲜卑语讲话,随行的翻译立候在李少怀身侧一字一句的转给她听,北风起,正是我党项...忽然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一个三四岁小孩,秃着头顶只有两边留有头发,小孩穿的是锦缎,圆滚滚的愣盯着李少怀头上的帽子,表现的十分好奇。 李少怀在这个圆圆的面孔,炯炯的目光注视下有些惊讶,这个孩子... 昊儿! 冷峻的声音响起后小孩顺着声音回头,有些胆怯,用着稚嫩的声音喊道:舅。 李少怀这才注意到前方站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没多久后就来了几个侍从打扮的妇人与侍卫赶来跪地求饶。 他们的言语李少怀听不懂,于是问道属下,他们是什么关系? 回司事,这孩子是西平王的嫡子李元昊,刚刚那位是他的舅舅。 元贞给她的西夏名册与资料中写了李德明如今的王妃是银夏一带的大族,党项羌族卫慕氏,还曾提到过这一代年轻人里最为杰出的就要数王妃的弟弟,卫慕山喜。 尽情享受这草原所赋予给我们党项儿郎的馈赠。 卫慕山喜吩咐人将李元昊带走后朝李少怀瞪了一眼飞身上马,拉扯着缰绳离去。 那眼神如同仇家见面,亦或情敌仇视! 侍从牵来一匹骏马,上面放有弓箭,李德明朝李少怀道:司事文武双全,想必这马上... 多谢西平王盛情之邀。李少怀起身作揖,下官入仕之前于道家山门内清修十余载,虽已入尘俗,但诚有此心向道,不愿违之。 李德明是想看看李少怀的功夫如何的,据他所知,李少怀尚了公主由文官转为武将,进入了宋廷的中枢机构,是极有可能成为领军的将领,所以他才设此一场围猎试探,如今被他以无法勉强的理由回绝,李德明心中便拿捏不准了。 如此,就不免有些遗憾了。 李少怀微侧头,将军。 分卷(79) 都虞侯听到李少怀的叫唤走至身旁躬身应道:末将在。 有劳! 于是原先给李少怀准备的马,马背上换成了禁军领头的都虞侯,连同几个副将一起组成一队为宋廷代表参加此次狩猎。 西平王一声令下,传令的侍卫骑着快马离开,旋即草原上响起口哨声,山林灌木处放置的笼子被打开,飞禽鸟兽被驱赶至各处逃窜。 李瑾玥一身戎装,纵马赶来,西平王不怒反喜,阿四来得正好,你若能赢得喜山,本王便把那把你一直想要的弓赐你! 于是又朝众人道:谁若能赢得头筹,本王这把弓便赐给谁! 两个侍卫抬来一把比平常弓箭还大上一倍的弓,样式像辽弓,但那雕刻却是宋雕,腰腹中间的朱漆被擦去,应是用了许久的陈物。 宋廷官员骑在马上回头看着那把老弓,丝毫提不起兴趣,反观另外一边的党项儿郎沸腾热血,都想要一争头筹。 李瑾玥骑马走至李少怀跟前,他们说你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连那鸟兽都不敢杀。 ...西夏公主的话并没有激怒李少怀,柔笑道:某是读书人不假,他们说我手无缚鸡之力,那便手无缚鸡之力好了,只要我手能写,嘴能说,就无碍。 你们中原的儿郎个个都是这样的么?马儿晃动,李瑾玥握着缰绳拉转着马头调整方向,绕着她转了一圈,从上至下将她全身打量了一个遍,你只是长得比他们好看一些罢了。 公主的直言不讳依然没有让李少怀生气,上苍有好生之德,所赠自然以馈世人,当取之有度,用之思量,且这芸芸众生,万般皆是命,非食不果腹之时,猎杀何忍。 果然!中原人说话总是那样拐弯抹角的,她会说汉话,听得懂汉言,最不喜这嚼文嚼字的言语。 驾!一声鞭挞,马群奔腾四散开来,很快就消失在草原上,李瑾玥进入了一片山林,紧跟其后的是卫慕山喜。 公主! 兄长现在是西平王,你不要叫我公主,而且我马上要入宋了。李瑾玥骑着马。 卫慕山喜横在弦上箭射出后,射中了一只灰色兔子,侍从便骑着马顺着箭矢发出的地方找去。 阿四... 山喜哥哥可有事? 卫慕山喜一手握着弓的手紧了紧,你为什么,不答应我的求婚,这样一来你就不用入宋了。 嗖 羽箭离弦,但未中,反引得树梢上的山鸡受惊扑腾翅膀飞离,卫慕山喜见此开弓取箭。 弦声响起后,那扑腾翅膀的山鸡便掉落到了树杈上,侍卫一并将其带回。 你...走神了不然以你的箭法是不可能失手的。 芸芸众生,万般皆是命!李瑾玥突然想起了出发前宋朝驸马的话,不自觉的就说出了口。 嗯? 若慕山哥哥娶了我,就不怕野利旺荣记恨吗?野利氏与索氏交好,你敢拿你族人的安危来做赌注吗?早在李瑾玥十五岁之时野利旺荣就曾让父亲向党项首领李继迁求娶过,但是李继迁以女儿年幼为由没有答应。 众人皆知,李瑾玥天生丽质,受到河西各大族的公子倾慕,几年来提亲不断,但李继迁爱女心切,学汉人降年岁也不愿将女儿出嫁。直到受伤离世,其子李德明嗣位才张罗起妹妹的婚事。 索氏也为河西大族,与卫慕几大家族所对。 我敢! 我不敢。李瑾玥驱马向前,党项割据河西,以小国之力维持数年已是不易,我不能拿我的臣民做赌注。又道:这么多年来,我与山喜哥哥只有兄妹之情,并无它意,这是我一早就告知过你的。 年轻男子横起双眼,将弓拉到最外,只见弓弦抖动间数百步远的一头野鹿应声倒下。 知枢密院事告老,官家与丞相商议替补人选。 枢密使是三宰之一,商议如何? 官家的意思是授曹利用。 不妥,曹此人虽有能力,但任枢密使一职太过重要,如今丁氏权利未削,不能再助长曹! 是,所以王相公让我来问问姑娘您的意思。 百官的名册中,熟悉的还是那几个,陈尧叟! 张庆还以为赵宛如会安插自己的人,陈尧叟此人太过正直,恐不能为姑娘所用。 怕什么,陈尧叟的母亲燕国夫人喜爱驸马,陈尧叟孝谨,自也有便利在其中。 张庆才惊醒,臣倒是忘了,驸马是陈家的恩人。 还有一事。女眷不得参与朝政,于是朝中的消息都由张庆传回,今日殿前都指挥使突然上疏请求追封清源郡公李仲寓之子李正言。 李正言早卒无子,不知哪儿冒出来了一个幼女,言其是他的遗孤,官家垂怜,下令追封官职,又赐绢百匹与钱二百万,备作来日的嫁妆。 丁绍文上疏南唐后主之事?赵宛如皱起了眉头。 张庆也是一头雾水,是呀,也不知为何,殿前那边有人私语说丁绍文的生母原先是南唐旧族。 丁谓祖上本就是仕南唐,你去查一下丁绍文的生母。 是。 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张庆摇头,李仲寓死时撼动京城,可之后便再无李氏任何消息,别说是其子的去向了,就是李仲寓夫人死时都没人知晓,如今突然传来早卒的消息还有个遗孤 早些年就已传后主绝后了,只是东京朝堂内忙于对外的战争疏忽了这些事情而已。 那个孩子呢? 赐了宅子,如今派遣内臣将其安置在开封府。 我要见见这个孩子! 第95章 金陵故国不堪回 景德三年, 特补供奉官于清源郡公李仲寓之子李正言。遗孤女李氏, 帝赐其绢百匹、钱二百万,以备聘财,又遣内臣主其事宜。 同年,迁陈尧叟与王钦若并任知枢密院事,总理全国军务。 三年冬,宋使启程回朝, 快马文书入东京奏报皇帝,一切如常。 此信务必派武艺高强之人亲自送到驸马手里。 是。张庆接过密封的青铜匣子转身离去。 没过多久又迈着快步回来了, 事情办妥,他今日来是禀报密探消息的。 赵宛如端坐在庭院内朝着西边乌云密布的天空发呆, 冬日北方刮来的风寒冷刺骨, 吹凉了那石桌上原本滚烫的茶水。 丁家的先祖原为江南吴越节度使钱文奉的幕僚,吴越曾助我朝举兵南唐, 丁绍文的生母似乎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俘入了丁府。为搜寻查探这些,张庆派了数名探子快马至江南, 又分批人马去了金陵, 差将整个南唐旧都城翻了个遍。 南唐旧部困陷在于李重光入了东京后身亡,曾一度时间,让那些被仕宦们藏于府中的女俘从此抛去了原有的姓名,害怕更甚者甚至将其改籍发卖至青楼。 丁家还算好, 丁谓一生顺遂,在中进士之后更是官运亨通,中进士与之前就被太宗的重臣窦偁看重, 聘媒将女儿许配于他,而在此之前他就与府内的家妓有染。赵宛如冷笑,可笑的是他自诩清流,定死家规族中子弟不与娼妓同流。 窦氏嫁过去才知还有丁绍文的存在,起初是闹了的,但丁谓仕途顺遂,加之窦偁在太平兴国八年时就已经病逝,便也就作罢了。 丁谓宠妾,与妻不和,到后来因为一个女子怀其子嗣出现,妾氏以为失宠,留下长子抑郁而终,丁谓愧疚,故偏爱长子。张庆算是把丁家摸了个透,各家都有风流韵事,只要不闹大,便也无人问津。 那女子可是丁绍德的生母?前世赵宛如嫁给丁绍文,竟对他家中内宅一无所知。 是,是民间世代学医的孙氏之女,家道中落,靠孙氏入丁府才支撑起,其兄如今还在马行街开着药铺,以表亲相称,实是嫡亲兄妹。 怪不得,他这般的厌恶丁绍德。 说了半天,最重要的事情呢?赵宛如抬头凝视。 张庆上前一步躬身,压低声音道:此妾氏身份实令人惊讶,原先是查遍金陵都追寻不到踪迹,后探子在秦淮河畔的角楼内无意间听见有几个老人家在论南唐的陈年往事,南唐文献太子死因蹊跷,无病无灾突然暴亡,死后不久府上所有人皆销声匿迹,私下谈论这些事情的人也都被官府抓去,没过几天就莫名失踪了,自此南唐不敢再有人提起此事。 张庆再度压低声音,据说李弘冀有一个遗腹女不为人知。 圆桌上的茶碗差点倾倒,丁绍文的生母吗?红润的双眸,不知因何而起,赵宛如颤笑一口气,呵! 怪不得呢,怪不得你位极人臣还不够,怪不得你恨透了柴氏,原都是我助纣为虐,一念是贪。 野心与欲望的背后,原来还是离不开不甘与复仇,赵宛如冷笑,有人说,当年南唐若继位的是李弘冀,那么这个天下或许姓李。 张庆则不以为然,当年事已过当年,彼时之事今时而论为时已晚,朝代更迭,自有命数,□□顺应天下立宋,便是天命所归。 姑娘!阿柔站在长廊处远远唤道:去开封府的马车已备好,是否动身? 不必了,我先入一趟宫。 是。 东京皇城脚下的商王府前,车夫赶来一辆朴素的马车。 母亲可安好? 带绒的帽子被他取下放置在案上,抱过二弟递来的汤婆子点头道:别院中一应俱全,炭火也充足,我时常探望,谅那些人也不敢对母亲不敬,等再过些时年我便请求官家将母亲接回。 太宗第六子商王赵元份娶李汉斌之女为妻,李氏获封楚国夫人,李氏悍妒惨酷,目无尊长,赵元份死后皇帝将李氏的封国削撤,命其搬出王府,安置于别处。 爹爹前年病逝,孝期还未满三年,官家让我娶西平王的胞妹,与西夏结亲! 愁苦着一张脸的人身穿蜀锦,面容枯槁,惨白无血色,捂嘴咳嗽了一番接着道:听闻那党项的拓跋氏,个个刁蛮跋扈。 二郎莫要听信他人胡言。赵允宁抱着汤婆子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张帖子,推移至弟弟桌前,今日顺道去问了都亭西驿留宋的西夏使者,李德明既已授封,那他妹妹入了宋应当会事先得一个封号再嫁于你,他们也学中原文化,而且据说她还是党项第一美人。 赵允怀并没有因此而高兴,反而更加担忧道:兄长不是不知我... 大哥回来了!廊道处快步走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年纪虽不大,但显然已经褪去稚嫩,颇具大人模样,火红的靴子踏入站定,拱手躬身大礼道:大哥,二哥。 大内几年的生活,倒是将允让培养成一个小大人了。大哥赵允宁打量着弟弟道。 三郎像极爹爹。赵允怀声音温柔,因缺少了力气。 赵允让走到二哥身侧,二哥旧病可是又犯了? 赵允怀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后抬起手挥了挥,无碍。 少年眉间紧凑脸色平淡,大内来人了,官家召二哥入宫。 西夏臣民送嫁之日迎来了河西的一场雪,大雪连下了三日,西平府被一片白色覆盖,车轮碾压松软的雪地,留下两道深长的车轮印子,中间还有拳头宽般的马蹄印。 马车出了城,驻守在城外的禁军整装随行,带绒的铁靴子嵌入雪地,蓬松的雪被踩压紧凑发着呲呲呲的声音。 长长的队伍走在白茫茫的雪地中,有披甲带绒的宋军,穿蜀锦棉袍的宋官,以及穿兽皮窄服的党项侍从。 数面旗帜杨丽回旋在竹竿上,宋旗为火红色,党项的旗帜则以黄色与黑色为主。 你不冷吗?华丽宽敞的马车内探出一个脑袋,金银的首饰晃动。 骑在马上护送的人摇头,高山上的冬日比这个还要冷。 雪路难走,四面有山,为确保万无一失她舍弃了马车顶风骑马亲自护在西夏公主车架旁。 幼年倒是见过一些大宋的道士,不过我们接触的更多是佛家,如今西域奉佛的于阗国都已经不存在了。 于阗?她记得与元贞大婚时于阗还遣使来贺了,于阗之远,东去长安七千七百里,与宋之关系也都在他们的来朝,怎会突然灭国? 突然李瑾玥看着李少怀,怎么会突然啊,当然不是突然! 大宋未曾听过于阗之危! 宋是大国,于阗所治才不过□□里之地,不关心也在理。 经李瑾玥一说,她顿悟道:非也,于阗乃中原佛源地之一,大乘佛教的中心,儒释道各有千秋,只不过是如今的大宋,自顾不暇罢了! 李瑾玥将头搁置车窗上呆呆的看着马上的颠簸,你是山门道士出身,不应该替道家说话,抵制佛儒吗? 听到这样的问话,李少怀一手握着缰绳,侧头回视,这是偏激,偏见,各家都有其道,我信道,却也尊佛,习儒,不是因为喜,而是因我知道可以取长补短,凡益身之卷,皆可开卷读之。 可是像你这样想的人,怕是没有几个,我所见到的,无论是佛还是道,大都是只论己道,抵触其它,又或者是闭口不言,不惹是非,但若牵扯到利益,便会水火不容,一方欲灭一方。 因为不是圣人。因为人皆有私欲,依我看来这天下是没有圣人的,或者说,是没有可以称的上是圣人的人。 阿爹曾让宋朝的先生教授过我,先生第一篇文章讲的便是《师说》 李少怀侧转回身注视着前方马匹留下的蹄印,是故圣益圣,愚益愚。韩愈的《师说》确是一篇好文章。 分卷(80) 雪渐渐变薄,地上的白色也逐渐成了枯黄,两旁长满灌木的路上因为冰雪融化变得泥泞,军士们被冻得面红耳赤,脚下已无知觉,途中也有伤者。 并非李少怀不知道体恤,因怕大雪封山所以加快脚步赶在天黑前到达下一个落脚点,途中还曾下马将自己的马车给伤员乘坐。 枯草遮掩的一块大石头上雕刻了几个字,延安府。 已到延安府,在向东走几里便到延州了! 马车内的女子听后从车走至踏板上,冬日的延安府一片荒凉,正是这荒凉,再一次的触动了这个草原女子久埋心底那颗再没也生过情的心。 悲伤涌上心头,酸涩弥漫至鼻间,颤抖着红唇,延州! 忘了与郡主说,此次走延安府的原因是关于榷场的设立还有一些事要交代。李少怀突然呆愣,郡主你...踏板上的人迎风而立,不薄的衣衫也在风吹之下紧贴人身,显得人身量单薄了,此时像极了李少怀心中的人,出神喃喃道: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摸了摸身后披着的白狐裘,从马上跃下,唤来内侍省的人私语了几句。 郡主可是曾经在这延州有什么伤心之事? 李瑾玥眨着偏蓝的眸子,摇头道:都是些过往的陈年旧事了。 接下来去往延州山脚的一段路要步行,亲信扶着她下车,李少怀接过内侍捧来的狐裘随之给她披上,五花马,千金裘。玉壶中所倒出的药酒酒香独特,持杯至前,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酒香将喜酒女子心头的积郁消除,这是什么酒,好香啊! 这是下官自制的药酒,可除百病,去毒御寒之用。 有果香!李瑾玥接过一杯闻了闻亮着眼睛道。 因放几颗青梅,是故有果香。 因眼前人缘故,她学着汉人一般轻轻浅尝,蓝色的眸子睁圆,入时涩,酸,现在是甜的了,酒却是是酒,可太不同了,就和那马奶酒一样味道多变,但这个要比马奶酒好喝。 郡主喜欢便好。 停下的人马又开始赶路,车马留于原地着一部分禁军看守着,一路沿途欣赏这延安山间的风景。 你这个人好奇怪。 奇怪? 连我也变得奇怪了,竟然觉得你这种木头也有趣。 木头...李少怀停顿下来,旋即又追赶上,这般说我的,你是第二个。 李瑾玥侧转身子看道李少怀,突然明白,我差点忘了,你是宋廷的驸马。 话间,山间马蹄响动,听这声音是从前方传来的,李少怀扬起脖子问道:前方出了何事? 斥候骑马回报,回禀报司事,是曹玮将军率军来迎接您了! 第96章 古来贤达多寂寞 大庆殿前。 从钟鼓楼旁边走来的年轻人身着浅色的绒袍, 体型消瘦, 大庆殿前是数十丈宽的平地使得狂风长驱直入,走在路上年轻似要被这狂风吹倒一般,路遇入宫的惠宁公主,年轻人便合起了双袖躬身敬道:公主。 那弱不禁风的少年走近了后赵宛如才看清了他惨白的脸,明明是个男儿,可脸上却涂着厚厚的脂粉, 她愣了愣,侧看到张庆。 张庆低身附耳小声道:这是商王嫡次子赵允怀。 赵宛如挑起眉头, 六叔父的三个儿子中她熟悉的只有自幼养在宫中的赵允让,长子赵允宁出阁读书她也是见过几回的, 唯独这个次子她没见过也不知晓, 又或是见过没有映像罢了。 按照关系,赵允怀也是要称呼她一声阿姐的, 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赵允怀遂将抬起的头埋进合起的双袖中,病弱之态, 恐惊圣驾, 故出门时让嬷嬷替我涂了这些脂粉。 即便涂了这些脂粉,赵允怀的气色也没有好到哪儿去,若那些脂粉擦下,赵宛如想了想, 可有让医官院的人瞧过? 瞧过了。 若是身体不适,告个假便是,官家不是那般不通情达理之人, 天下万般,哪有比身子更重要的。 赵宛如及笄那年他是进宫见过的,不过他自出生起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府中静养,关于自己这个阿姐惠宁公主的事情,他所知最多的都是东京城里那些传闻,今日与之亲身对话却不似那些传闻,是,多谢阿姐关心,允怀记下了。 赵宛如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随从朝文德殿走去,赵允怀目送着,直到有些距离后才放下袖子。 郎君,小底瞧着这惠宁公主不仅人长得好看,也是个善心之人。 是啊!说罢,赵允怀用帕子捂嘴咳嗽了良久,想来传闻也只是传闻吧。 厮儿抚着他的背,试图让他好受些,传闻终是不可信的。 赵宛如端持着手进入右太和门进入宫廊,商王的次子是怎么回事? 张庆紧跟其后,赵允怀天生体弱,一直在家中静养,不曾出阁读书,连府门都很少出。 赵宛如放慢脚步,景德初的时候官家亲征,商王留守东京,可不久后就病逝了...如今孝期未过,是将他选为了联姻的宗室吗? 张庆点头,是,原先是选了楚王的次子,赵允言,但赵允言的性子,怕是婚后会不得安宁,且官家对楚王也是迁就至极。 都是次子!赵宛如深思,也只能是次子。 宗室中长子袭爵,不但是爵位,还有人脉声望,娶一异域女子终归是不便的。 入夜,军中架起篝火,将士们开怀畅饮。 先生真乃神人!从帅帐中与苏醒的妻子寒暄了几句后曹玮出帐寻到李少怀,改用敬称连连道谢,颤声道:若不是先生,我与内人,恐要天人永隔了。 李少怀连忙扶起,应是某谢将军才对,久置不动的榷场在将军的帮忙下建成,又制定这般好的规矩,它日我回朝一定禀明官家。 举手之劳,且边境本就是我负责之地,先生太过客气了。 报!寨口的戍卫疾奔而来。 何事? 戍卫奉上一个金色的鱼牌,寨口有个人要求见安抚司事,说是奉惠宁公主之命。 元贞!李少怀瞪起双目,提步转身朝寨口跑去。 先生...曹玮拿着金鱼端详确认,只见李少怀已经走了,这金鱼不假,快迎人入内。 是! 寂静的帐内,李少怀独自一人捧着一只青铜匣子在盏灯前端详。 匣子为方形,六面皆一模一样,且密不透风,其中玄机就暗藏于内,李少怀侧头看着桌上小木盒里堆放齐整的信封皱起了眉头。 从东京城到河西已过去两月,信件来来回回寄送已经堆满檀木小盒,望回这个特殊的匣子,李少怀率先想到了什么,莫不是东京出什么事了! 担忧涌上心头,让已处在归途的人归心似箭,这个匣子!翻阅着脑海中的记忆,她似乎见过这个匣子。 这个盒子好独特,叫什么?看书的人,将书放下,好奇的盯着卧在她怀中的人手上把玩的木盒。 这个叫孔明盒。 若是孔明盒她怎会不认得的,只因这个盒子实在过于独特,女子便将盒子递给她,是我在苏杭之地偶然得到的,据说是吴越工匠喻皓所设。 那位造塔的工匠? 嗯,这个盒子我派了数名御匠用了数月才解开。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女子躺在她的腿上,伸出手,衣袖顺着手臂滑落,指尖指在盒子凸起的末端,若是所解方法不对,内设有火石,若存放纸张等易燃之物,便会自燃,强行破开便会自毁,盒中之物也是! 经赵宛如这么一说,这个小小的盒子引起了她的好奇,于是覆上另外一只手准备一试,罢了,盒子来之不易,是娘子你心爱之物。 你看着末尾那根凸起的木条。 左侧半寸之间有一指之地可以按下去。 顺着她话中的地方,拿着盒子的人用手指按下。 黯淡的盏灯下,盒子呈黑红色,盒面还有些发亮,李少怀找到盒子左侧半寸之间的位置按下。 再将对面出来的横木朝右勾到一寸处。 盒子对侧横出一块半指长的木条,李少怀用右手将其轻勾回。 按下反其道行之。 两对侧横木同时按下! 好了。 于是在两块横木一起按下后,盒子顶面出来一个小按钮,李少怀轻呼一口气,将盒子放置在桌子上,轻按下按钮。 盒子里静躺着一封信,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将其拆封,见到字迹与内容时放了心,与之前小心存放好的信不一样,这封信在她读完后就被她放到了灯芯上点燃,随之又扔到了炭盆里。 她只将盒子关上收好,研墨提笔,只见盏灯照得发黄的纸上墨染出了两个不大的字。 东京城,雨后初阳。 从宫中出来的内侍省车马停在了甜水巷的参政府门前,使得府中上下一干人从东南西北几个院子纷纷赶往前院。 相比丁府的热闹,紧挨在旁边的驸马府则要冷清的多,诺大的府邸奴仆众多,竟没有几人说话,许是因为冬日的严寒,又许是因为琴亭内传出了悠扬的琴声。 亭子呈八角,设在院内,与书斋相连,两边有长廊连接,廊道栏杆处坐下可观赏到亭子内的景色。 案桌上放有香炉,飘出的烟雾是青色的,随着这琴声缠绕在梁柱上,桌旁的小火炉上温着一壶酒。 这是什么曲子,从未曾听你弹奏过。顾氏倚在栏杆处,望着弹琴忘我之人,见她没有回话,又见波动琴弦的指法特殊,跪指,五徽六分...不懂弹奏之人只会觉得这曲子好听,却不知弹奏之难,偏偏顾氏懂琴也懂她,就是看着也觉得疼。 丁绍德停下手,琴音落下,这是阮籍所作的《酒狂》 原是酒狂一曲,如今的文人偏爱词曲,小令,以琵琶伴乐居多,据传阮籍曾为三国时期魏国的官员,然当时魏国朝堂黑暗,君王昏庸,阮籍深感与时不合,为避免祸患,便辞官隐居山林,弹琴吟诗,乐酒忘忧,引以为乐。 举世皆醉,我岂独醒。三杯一斗,撞破愁城,古来多少贤达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醉翁之意端不在乎酒。丁绍德倒出一杯温酒,递上,药酒,从惠宁公主府带回的,御寒。 顾氏没有接她的酒,而是皱起了眉头,赵宛如来找过我了! 丁绍德便自己将那杯酒喝了,放杯侧视道:然后呢? 她...以你相挟,要我助她,扳倒丁家!顾氏颤着泛红的眼,丁家是你的族家,可我不应,你便有危险,但若丁家倒了,与你也没有半分好处! 纵是丁家对丁绍德无情,可她出身于此,根源于此,若真当丁家有危难之际,她或许还会伸手拉一把。 你应下她是对的,不过你... 好雅兴! 顺着廊道阶梯口走出一个与丁绍德年岁差不多的女子,这雨才刚停没多久,顾三姑娘就到了。 顾氏是自己来的,往常都是丁绍德去寻她,这是她第一次登门入府,也是因为有事要告知,三公主!顾氏福身道。 三个人一台戏,一场大戏,内侍们从树下偷偷往亭处瞧着,预感到府上将有大事了。 都说这丰乐楼的顾三娘从不出楼献艺,也从不踏足显贵人家的府第,如今竟来了我们驸马府! 可知这街头的传闻是真了。 什么传闻? 据说阿郎还未成驸马之前,就与那丰乐楼的顾氏就相好了! 亭内原只有两个坐着的人,如今所站四人,赵静姝带着千凝过来,本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来瞧瞧这丰乐楼顾氏究竟有和惊为天人的容貌。 千凝以为,东京城丽人这么多,唯她的主子三公主赵静姝最为好看,如今见了这个国枝独秀依然这么觉得。 顾氏见着赵静姝倒是有些意外,怎么看赵静姝都不像是出身皇家之人,不是指没有那分凌人的气质,而是觉得她太不一样了,不像宫廷内哪些俗人,将利益熏心都刻在了嘴角,眼角,眉角,她只一眼便可以瞧出。 纯碎,干净!又带有那么一点脱离世俗。 三娘先回吧,别担心,没有人可以害我! 顾氏看回丁绍德,突然明白了什么,蝶不赏花,许是因为慕阳吧,好,那你多加小心。 顾氏走后,千凝替自家主子生气,谁害你了,姑爷,我们家姑娘怎会害你,你... 对于宫女曲解她话中意思,丁绍德并没有做解释,殿下来此是? 我是听见了琴声才过来的,赶巧,那顾氏居然也在! 她来... 喜欢便喜欢,何必遮遮掩掩,纵你不喜欢顾氏,可人家对你的心思,我看不是知己那般简单吧!赵静姝看得清楚,顾氏看丁绍德的眼神,那不是一种爱慕,又是什么呢! 丁绍德转身,将那半壶温酒倒出,青梅的果香登时溢出,端持到赵静姝身前,道:惠宁公主府的药酒,你师兄亲手酿制的! 赵静姝没有说话,也没有接,她以为她也和顾氏一样,于是准备又自己喝下,冰裂的瓷碗刚碰到红唇时就被人夺了。 赵静姝将酒饮尽,口中登时充满一股酸涩之味。 手中突然一空,唇边微湿是刚刚碰到的薄酒,抿唇的人顺着案桌坐下,琴弦拨动,看着赵静姝柔声道:公主可想学琴? 她因静不下来,六艺中唯学通了射、御,至于礼乐,懂而不精。 门下,前有惠宁公主驸马,管勾安抚司事李若君为使臣入西夏,迎李德明之妹与宗室联姻,然东京此去河西千里,山高路远,朕忧之。殿前都指挥使丁绍文,智勇双全,恪守本职,常为朕分忧,朕心甚慰,今以派卿前去接应按抚事,兼河西巡查使,望卿勿要辜负朕之期望。 分卷(81) 李神福念完圣旨,卷起给了门下省官员,官员便将此诏书递给丁绍文。 官家呢,还有话让我转达殿帅,李若君是惠宁公主的驸马,公主是官家的爱女,所以前去接应务必要确保其安全,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臣明白,有劳李使! 李神福注视着丁绍文,官家宠爱公主,殿帅您也是知道的,小底呢也就是个传旨的人,既然这旨已经传达完毕,那小底便回大内复命去了。 谢李使,慢走! 李神福走后,丁绍文攒着的圣旨都攒出了手印窝子,巡查使!眼神深幽的望着皇城方向的东侧道:这棋,下的妙! 书房内,持剑的年轻人见着圣旨的内容,轻挑起了眉头,滚动着喉咙,惠宁公主是猜到了咱们会在归途动手么,所以特意去了大内让官家下旨封您为巡查使接应李若君! 若是李若君在归途出了意外,那么这罪您是无论如何也撇不开的! 他将圣旨合起放下,恕属下直言,殿帅贵为殿前都指挥使,那李若君不过是个小小的安抚司事,连安抚使都不是,若说是派大将军去接它国公主这还说得通,可这诏书里... 丁绍文勾起鹰眼,盯死着案桌上的诏书,低沉声音道:想用此牵制我,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第97章 东窗发白初雪来 延州 帐外吹来一股寒风, 冷得让人直打颤, 一眼望去,山脚的军营与山林都融为一色了,一夜过后,整个延州被一片雪白所覆盖,延州也下雪了啊! 见李少怀掀开了帐帘,外头守值的孙常问道:阿郎您起身了, 可要用早膳? 李少怀摇头,放下了帐帘又折回了帐内, 书桌上昨夜磨的墨都已经干凝,好在尖嘴壶内的水还没有冻结成冰。 研磨了好一会儿, 直到水清变墨浓, 直到脑中空白布满情长,直到皑皑白雪变成刻骨相思李少怀才提起笔。 将这个...她递上印有一方小印的信。 下官明白, 是驸马您的家书!驿站士卒笑眯眯的心领神会道。 延州驿站的几个士卒都替她送过信,那就有劳了! 娘子你看, 这便是延州的雪, 李安抚真是来的及时,咱们的救命稻草呀! 披着绒袍的消瘦女子被身材魁梧的将军护在怀里,手中抱着暖炉,幸道:多亏他, 我才得以看到这延州的初雪。行将就木之人原以为时日无多,害怕撒手人寰,是因依依不舍东京城那几个幼子, 遂卧在病榻上苦苦挣扎着。 大娘子如今的气色已经好不少,再过些时日,就应该要痊愈了!李少怀穿着红色的厚绒袍走近,柔声道。 沈氏在曹玮的搀扶下微微侧着身子,多谢先生的搭救之恩。 大娘子快快起身。李少怀走近示意她不用这般客气。 沈氏抬头注目眼前的红袍年轻人,着便服披发的样子,与她曾经猜想的差不多,或者是更甚。 想来娘子有感激的话,这外面风大。曹玮担心夫人的身子,也是方才沈氏嘱咐了他几句入耳之话。 帐内烧着炭盆,小火炉上热着茶,制茶人的手法娴熟,沈氏倚在背靠上轻笑,借此话题先开了口,先生也喜茶? 是,山门弟子少小所学,安神也安心。 它也素来为文人雅士所好。 壶中的水沸腾开,待茶温过半,李少怀才将其端持给沈氏,初茶苦涩,尾茶淡味,唯有中茶香浓适中,回味无穷。 自持了一杯,又道:不过我喜欢喝初茶。 初茶即为浓茶,何故? 提神! 沈氏举起李少怀刚递来的茶,抿了一小口,自来军中,便未饮茶过,先生的茶里,有思乡。 李少怀柔笑了笑,并未作声。 我在东京听闻先生之名时就曾想结识,那日母族中办端午击鞠宴因怀有芯儿便未去。她说的似有些遗憾,之后马场上便传出先生是那若谪仙般的人,此传言还在东京城盛极一时。 神仙被贬下凡称呼谪仙,某不过是一届俗人罢了。 先生是名士,善人,我瞧着先生也是一身正气。沈氏打量着她又道:先生之名我多是听闻,后来所熟知皆是因为昭儿时常与我提及。 沈氏看着她,眼睛一转不转,昭儿赞赏先生,仰慕先生,说先生无论是才学,还是品貌,皆是东京诸士子所不能比的。 进士榜一出来,李少怀就被沈家看中,沈家四姑娘与李少怀的事情也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哪知结局却是李少怀成了天子女婿,惠宁公主的驸马,于是之前的事情也就没有人再敢提起了。 昭儿是个烈女子,出身富贵却不骄奢,妾身知道,虽不该此时与恩人提起,但作为她的长姐,还请先生,放过她! 李少怀心中苦闷,并非她不愿意放过四姑娘,而是这朝中的形式,沈家想要明哲保身,谈何容易,自我婚后,便再未与她见过,何来放不放过。 模棱两可,最为无情!茶杯中的温茶尽数喝完,先生有善心,更有胸怀,心忧天下,为国为民。 茶杯放置案上,沈氏继续盯着李少怀认真道:曹家几代人随太.祖太宗奔赴疆场,开国立业,其护国之心早已深入骨髓与血。这天下好的怀的,全凭人一双眼去看,曹家岂会去做那些对不起君王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事情,曹家不会与奸佞同流,不会让敌人的铁骑踏足中原,更不会允许乱臣贼子祸乱朝纲! 先生救我,出自于心,妾身知晓,也牵有利益在其中,此道理妾身与官人自也明白。先生之仁,之才,治世足矣,只要东京不乱,赵氏仍为主,曹家将便会坚守国门,寸土不让! 将沈氏这一番话听入了心里,李少怀也正言回道:无国不成家,有曹此家,才有赵氏之国安,天下之幸,李少怀,惭愧! 私心是人都有的,可关键在于此心用于何道,佛家有佛魔之说,可我不信佛也不信道,只凭己知,一念是善,一念是恶。不等李少怀回话,沈氏又道:先生的善,是从心而发,审时度势并未有什么不好,以善治恶,权谋惩恶,终也为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暴制暴,只要那最终的目的,小恶为之大善。 怪不得,沈四姑娘尤喜长姐,李少怀眨了眨眼,大娘子,与我的大师姐有些相像。 沈氏笑了笑,可是凌虚吗?很是自然道:凌虚可比我温柔,比我聪明,单那一双看透人心的慧眼,便不是我能比的。 是。李少怀惊讶,大娘子怎会知道? 难道先生忘了,妾身也姓沈。 凌虚真人晏璟替师入京,沈秀安与沈家本是同宗,晏璟便也与沈家有来往,多年前沈昭还年幼故不知晓,但是沈大姑娘是知道一些李少怀的,只是李少怀不曾来过京城她没有亲眼见过。 沈氏的厉害,她今日才得见,沈昭再如何聪慧终归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然这个沈大姑娘不一样,年幼丧母,历经波折,所嫁夫家更是东京权贵大族,久处后宅,透析人心。 晌午过后延州上空飘起了雪花,皮制的靴子踩踏松软白雪,小郡主呢? 回司事,刚用完午膳西夏那位主子就带着人离开了营寨,说是晚饭之前就回来,随行的人里还带了一个指路的延州士卒。 孙常随在她身侧,瞪眼道:阿郎,她莫不是带着人跑了... 李少怀摇摇头,绝无可能,此联姻关乎河西与我朝的关系,如今是李德明求于宋,她看中她的部族,在乎她的族人,是断不会敢的。 凡是,还是多留个心眼。 这个自然!李少怀侧眼看到方才搭话的下级官员。 下官派人跟随了,都虞侯也派了军士以保护的名义监视,她们似乎是去了一处墓地! 墓地?李少怀皱起眉,嘴里嘀咕着,延州...延州!亮眼道:李继迁的原配正妻罔氏便是客死于此! 李少怀记得,李德明记在了野利氏名下后,便没有迎回生母的尸骨。 备马!李少怀朝寨口走去。 顺着雪地里快要被新雪掩埋的脚印,李少怀盯着风雪骑行在路上,身后跟随着几个侍从。 孙常问道:您是怕她见了亡母的孤坟后产生对宋的抵触么? 官家选的联姻宗室子弟那日我见了,是个和三驸马一样的人。 三驸马!孙常想了想,面如冠玉的公子? 是身体! 也是个孱弱的病秧子么?孙常大惊。 比三驸马要不如太多了,我见了一眼...李少怀紧握着缰绳,抽挞马鞭加快速度,若她因此生了恨宋之心,对她来说,便是一把杀她的利剑! 孙常不太明白这句话真正的意思,但是他知道,身处东京,身在宋廷,有恨宋,抵宋,反宋之心,焉能久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河西也是天子之地,李德明也是天子之臣,断不会为了妹妹而反宋的,您是怕她自己会过不去自己... 穿过沟谷席卷而来的狂风肆虐着山林,一颗被白雪压弯的松木枝被这风折断,积雪融化顺流,刚到半空就被冻成了尖尖的冰柱,庭院屋顶檐边的积冰被一阵风卷落,落到了下面的大缸之中与缸面的结冰相碰,冰块碎裂,破碎的冰便没入了水中。 从树叶上滑落的冰块嵌入松软的积雪内,风一吹,被卷雪覆盖住,五更天,主卧的内房便有惊声传来。 寅正四刻!钟鼓楼内敲响了鼓声,广场四角持笏板的绿衣官员奏报时辰,奏报依次传递到宫门处。 亮鼓! 大内城墙各角击鼓。 开城门! 鼓声传遍东京城,城内所有城门应声开启。 五更天时,夜光隐退,署色降临,冬日的夜色褪去的晚,五更天时东海天边才有一线白,而中原之地还是一片黑暗。 但今日的黑白交替似乎白要占据优势。 姑娘可是又做噩梦了? 几时了?赵宛如撑起身子,看着白亮的窗户。 才寅时呢,快卯时了,离大臣们上朝还有半个时辰。 赵宛如泛着眸子从榻上起身,宫女见此便朝房外招手示意。 被握至温热的玉梳一遍一遍的顺梳着如墨的青丝,镜台前静静躺着一封书信,她望着信上所的归心二字,郊外的驿馆可有书信了? 小柔挽着头发的手僵住,姑娘,前几日才收到的信... 于是她不再说话,将担忧与思念埋藏进了心里。 外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寒风席卷而来,将房中圆桌上的茶杯打翻在地,白色的瓷杯碰撞了几圈竟也没有碎,宫女旋即拾起收好。 寒风吹的人睁不开眼,廊道上的灯笼都灭了好几盏,褐色的眸子中印着白雪皑皑,颤了颤,东窗发白,道是初雪来。 刚跨出房门,云烟抱来一件狐裘追赶替她披上,姑娘,降雪了,外面天冷。 云烟总是细心的。跨下清了雪的石阶,朱色的绒靴踩在雪地,只觉得脚下原本的松软顷刻变得紧凑。 此深冬之寒入骨,姑娘还是要多多保重自个儿的身子。云烟将用兽毛包裹的汤婆子抱给她,又撑起了伞,几瓣雪花飘落在墨画的油纸伞上。 不用担心我,我还不至于孱弱到连今年的初雪都不能赏了。 听懂了她的意思,云烟只好将伞收回。 雪花飘落至屋顶,树梢,以及,她如玉般白的手心,冰冷的雪花在落入温暖的掌心时瞬间化开,风一吹便连融雪也消失不见了,东京的雪年年都有。 小柔搭在秋画的肩膀上,呆呆的望着,哎,咱们姑娘定是又想姑爷了,再这样下去,都要变成望夫石了! 可不知,延州下雪了没有。 小柔赶忙大声道:下了下了,各州朝报,就数东京城的雪下的最晚了,延州早在几日前就下了一场大雪! 朝廷专门下达各州的文令,而民间的小报多是传递各州消息,趣事,而且传递速度也十分快。 皇城脚下驸马府门前的积雪刚刚清扫完,一匹快马就在门口急停了下来。 延州急件! 第98章 风雪自西向东来 厚厚的积雪压弯梅枝, 坤宁殿内的红梅开得极盛, 连同驸马府内的梅园,白雪从树枝上滑落,枝丫抖动下降那覆盖在花蕊上的雪散去,露出了火红的梅花。 卷筒内倒出的信比以往都要厚,信封右下角印了一方小小的金粉印,此印为官之人一瞧便知, 出自宫廷。 厚厚的信原来是写了两张纸,其中一张米黄色的宣纸上写了三首词。 雪, 醉卧东窗人未觉。 垂帘起, 竟是照无缺。 雪, 十万天山惊影掠。 凭何碎, 与汝并为珏。 雪, 风粹竹枝人醉约。 红梅映, 万里相思决。 三年十二月初,延州降大雪记。 十六字的小令, 映雪也映人。另外一张是折叠起的信纸, 字迹一致写满了一整张。 传信的士卒还未走,是怕赵宛如看完了之后当即写回信,如此的话他便可以顺手带回去,惠国公主府的家书, 驿站里的驿卒从不敢怠慢。 小柔随在身侧,粗略的一眼看去,耸肩道:姑爷总算是舍得笔墨多给姑娘写些话了! 吾妻亲启 见字如晤, 延州初降冬雪,才觉又是一年冬,大雪延绵千里直到东京,黄河阻绝不能渡,想妻执信时,君已赴归程。秋已远去,芳草萋萋白雪覆,泛归舟上,踪影全无,才过千山,又到平原万丈,相见两难,何是归期。降雪已是深冬之寒,元贞体薄,勿要任性而为令我担忧,所信数十封,封封亲笔,笔下皆情,皆道长安,东京事,我在外,真假不得知,非我不信你,你熟知我,我亦悉之你。延州红梅一夜风雪开尽,傲骨犹存。都道踏雪寻梅,梅映雪,雪不如你,梅不如你,雪踏足冷,梅寻人无趣,唯念你之甜,可相思又苦,苦于归期之长。将军之妻沈氏初病愈,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羡煞旁人,无人知那帐中私语,将军护妻却也惧妻,细细想来自己,沈氏之厉害,无异乎元贞,便更添思念,匆匆打马离去,不敢久留恐误归程,延州至京三千里,我定安然归家,妻勿担忧,万望珍重。 分卷(82) 景德三年冬李若君笔。 往常回信多是对子,或者是几行词,字虽少,却字句珠玑,今日的长信中,道的多是相思,藏的却是朝堂玄机。 因延州下了雪,这几日从河西一直到河东皆下了大雪,道路阻难,信便延迟了几日才送达,还望公主恕罪。带着幞头的士卒躬身谢罪道。 山高路远,途中难保出什么漏子,诸使替我们送信,已经感激不尽,这信,送的刚刚好! 刚刚好写信的时候延州下了雪,刚刚好信送到的时候东京也降了初雪,今年的雪下的很迟,一直到十二月各路才依次降下雪来,一直到人在归途时,大雪封山! 公主可要回信? 不急! 信送迟了,但公主没有生气反而和善的道谢,驿卒便松了口气,若是公主有需要,尽管差遣,臣告退。 见驿卒走了,小柔惊道:姑娘,您不给姑爷回信吗? 赵宛如收起信,信是要回的,不过不着急。 朝南的院子刮来北风,略起弧裘上的白毛,赵宛如起身道:外面风大,回屋吧! 看吧,定是姑爷的信里写了什么,姑娘才肯听话的回内房避风!小柔朝秋画揣测道。 你看姑娘的眉头。 赵宛如紧锁着细长的眉毛,边走嘴里边念叨着,沈氏... 姑娘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秋画一直随在她身侧。 赵宛如摇头,这个沈家的大姑娘,不是等闲之辈!想着前段时间听说的沈家大娘子与沈四姑娘,浅笑道:沈家的几个女子,倒都是些奇女子! 秋画曾盯视过沈家,听着公主的话,她若有所思道:实天下的奇女子数不胜数,然圈于家中,史书也只记男子。 赵宛如侧头看着秋画,颤了颤眼睛,欲想说什么,临到开口时又将话咽了回去,转而问道:河西之事可安排妥当了? 秋画点头,安排妥当了,是张翊卫亲自派过去的,都是一些没有在东京城露过面的人。 丁绍文也该启程了吧! 是的,今日一大早,他就率着禁军从万胜门出发了,不过昨夜的积雪使得山路难走,怕是出了城也走不了多远。 他家那位如何了? 姑娘是说钱氏么? 钱氏闹了一阵子,但是被钱怀演劝回去了,因怀有身孕,又加上丁绍文一番虚情假意的讨好,钱氏回了丁家便再没有闹腾了,二人的感情还算和睦。 钱氏...终归还是蠢笨了些! 姑娘,我倒觉得不是钱氏愚蠢。 我知道,从钱怀演的态度便可知钱家向着丁家,娘家薄情只看重利益,她以弱女子之身,又如何独自立足。 钱氏其实也是个可怜之人。 赵宛如长叹一口气,她的可怜,皆是她咎由自取! 前世钱希芸嫁给了丁绍德,丁绍德虽未走科举,却也凭父萌封任了一个小官,做了官的丁绍德一改往常陋习,政绩还算清明,便也升迁了几级。生活虽平淡,却乐得自在,丁绍德待人温和,婚后二人也没有传出什么不愉快,钱氏安静了不少,在他人眼里看来,这便是所求得的安宁。 盆中的木炭被烧的通红,边缘的木灰上还有些许纸张燃烧的残角。冬日入夜极早,才不过酉时天就已经黑了。 镇尺压着的宣纸只字未写,她提起的笔悬在空中凝固了许久,直到酸涩放下笔也没能落下一个字,望着白日来的家书,再次锁上了眉头,沈氏的厉害无异乎我,哪有人写家书是你这般写的! 十万天山惊影掠,凭何碎,与汝并为珏。反复念着这几首十六字令,紧锁的眉头不曾舒展过,阿怀,到底想说什么呢,如今便是我,也猜不得了! 她将猜不到隐意的词令放在一边,转而看到檀木盒子中所装着的十余封书信,你去河西这么久,信中却只字不提西夏郡主之事。 大雪下了三日,李少怀的队伍便在延州便停留了三日,风雪停后她们才从延州启程,途中又遇风雪,走走停停。 半个多月过去才抵达河中府黄河西岸,入府歇脚,等这雪水消融的水势下去后在东渡黄河。 河中府衙 咚咚咚咚 谁? 是我,安抚司事李若君。 吱 房门被打开,里面的人却没准备让她进去,冷冷道:有什么事吗? 这雪恐怕还要降几日。 哦! 李瑾玥准备顺手关门。 李少怀用手抵在门口连忙道:河中到西京山路崎岖,我有要事要与郡主商量。 李瑾玥顿在门口,也没有完全打开让她进来,赶路的时间与路程都由你们宋军商定,你何须来问我? 李少怀顿步在门口迟迟不肯离去,她便呼了口气,撒手朝房内走去。 不都说你们大宋男女都该要避嫌的么,更何况你还是驸马? 自是要避嫌的!说着避嫌,李少怀将房门关紧,又上了锁。 李瑾玥见状大惊,你...你做什么? 亲信在之前被她遣走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这个院子是她自己挑的,处于县衙较为偏僻的一处,就是大声喊,住在衙门另一边的西夏士卒是听不见的。 难道这人之前的君子温柔都是假的? 他之前是装关心,好让自己放下防备吗! 想到这儿,李瑾玥惊恐的望着李少怀,又看着她走来的步伐沉稳,才注意到她应该也是习武多年的人。 你别过来! 李少怀呆愣的站定,见她瞪着一双像看登徒子一样的眼神,郡主...误会在下了! 景德三年冬,黑韩王朝灭于阗,于阗王战败身亡,消息传至东京引起朝廷震惊。逢年末,各级州官述职,李迪被召回东京,任直史馆,为三司盐铁判官。宜州空缺知州,以刘永规外派任知宜州。保宁军节度使、郓州知州王贻永因修东西水道三十里使得百姓受益,联名至州府谢恩,州府监军上疏朝廷,王贻永因此改定州知州,转成德军长官。 东京城从万胜门出去便是京郊,金明池与琼林苑都在此,金明池水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雪花朝南飘落至琼林苑,天还未亮,城中士卒便纷纷拿着铲子清扫路面上的积雪,以保证城门开启的时候城中道路通畅。 金明池内穿甲的禁军整装待发。 都说瑞雪才是丰年,可今年的雪降的也太晚了些!从宫内出来的将领骑着马走在去开封府的路上。 南方要有异动了! 殿帅何以见得? 你觉得刘永规这人如何丁绍文反问。 穿圆领绒袍的年轻人想了想,回道:他能得到殿帅您的提携,又被官家委派到宜州任知州,应是个能人。 能人是不假! 丁绍文夹了夹马肚子加快了赶路的速度,然西南之地自古人心异,岂是他以暴制暴能够决定的! 大郎君回来了! 守门的家丁朝宅内高声呼唤,门报叫唤传至内院,钱氏才刚刚睡起。 女使快步至门口,轻声道:大娘子,郎君回来了。 知道了! 替她梳着头的女使见主子好像没有什么反应,耐不住性子的问道:姑娘不去送送姑爷么,今儿可是姑爷外出的日子。 有什么好送的,他自己有手有脚,回来不过是拿个行礼罢了! 钱氏的话刚说完,房内的门就开了,外面正刮着寒冷的风,所以门缝没有开很大,开启的门在冰冷的筒靴踏进来的第一刻又给关上了。 其人还是心细的,女使见状放下了手中的梳子,福身提步出了房门。 西夏的人马此时应快到了河中府,我此去恐怕要开春才能回。 钱氏没有回话,他又叮嘱道:我不在,你多加小心些,莫要与再与窦氏争吵,窦氏的为人你也看明白了,她仗着母族之盛跋扈,我非她亲生,厚爱我皆因看我仕途顺遂罢了。 女使出来还不到半刻钟丁绍文也出来了,下人们本以为分别的夫妻二人应有许多话要说,至少会因不舍而多留一些时间。 姑爷怎么就走了! 不知道,许是被姑娘赶出去了吧! 怎么会,姑爷对姑娘这么好。 如何不会,他用了姑娘的嫁妆,三十万两,你知道三十万两有多少吗?女使瞪着眼睛,咱们赚几辈子窦赚不了这么多!钱氏一闹,其家丑尽数被人知道,但因丁家之势又与钱家来往密切,这件事就被平息了下来。 鼓声响起后军中竖起旗帜,城西山林里的雪都在抖动,不知是那寒风吹动的,还是山下马蹄所带。 寒风从东南的平原一直向内陆卷去,穿过河中府的黄河波涛汹涌 随着骏马的一声嘶鸣。 东京城急信! 第99章 黄河之水天上来 青瓷茶杯压着一张羊皮制的地图, 都虞侯指着河中府道:各地驿站来报, 如今风雪正盛,山路皆遭大雪所封,能够通行的路太过崎岖,而且这中间多山贼出没。又依次指向几处傍山路,自我朝开国来山间盗贼便不曾绝,抑武后山贼更是日益猖狂。 都虞侯停顿住, 看着李少怀的眼色,压低声音道:东京来的消息, 殿帅的意思是走水路,他沿黄河北岸前来接应。 水路。李少怀看着黄河几字末的中转处亮了一下眼睛, 此处为他们如今所在的河中府, 风雪一直逼到年关,她们走走停停至今才渡黄河到达河中府城。 冬日西风盛行, 刚好水路由西向东路过西京一直到开封府,若途中无差, 春末前可抵达京师。 顺风而行的水路自然要比陆路快的, 她似故作犹豫一般,如今是深冬,雨雪交加,水路虽快, 但水势汹涌,黄河之险,是否更为不妥? 司事所疑不无道理, 黄河虽险,但如今船业发达,民间私家的船只比朝廷官造的还要精巧,虽多聚在江南,但河中府也有一家造船的大户,转造渡内河的船只。都虞侯命人拿来一些图纸,司事请看。 图纸上画着各种样式的船只,构造一目了然。民间竟能造出舟轮! 是,即便刮的不是西风,凭此船也要比陆路快,下官问过了河中知府,所有私户造的船只皆要经官府检验,只有通过了才能使用。 李少怀侧眼盯着这个面容有些黑黃的都虞侯,那便依将军的意思走水路吧,路程有变我需写封家书告知平安后才能动身。 都虞侯浅笑,驸马与公主感情深厚,下官明白,既司事已应下,那下官便去托信回应殿帅了。 嗯。 由原先直接向东的陆路,在商议之下继续南下到黄河,走水路至河南府西京,再由西京直达开封府。 变了行程?赵宛如重重放下手中的青瓷杯,杯中的水洒了一圈,她皱起细长的眉毛看着张庆。 是,驸马应该写了家书,不过冬日越来越冷,信应该还在路上。张庆寻来一张绢画地图,将桌子上的水擦拭干净,指着黄河中游道:他们改走了水路。 西风盛行,不知道那黄河的水湍急吗? 驸马此次带去的随行中有司天监观察气候的官员,也有通晓山路的斥候,以及极善水性的水军官员,自然是知道的。 知道还要走那水路! 是驸马...自己应下的。 她怎么想的,这样一来计划岂不是全乱了吗,也不安全! 许是驸马归心似箭,密探回禀说驸马让他代为转告,让姑娘您不用担心,这一切驸马都自有安排,其他的,稍微变通一下。 罢了,将损失降到最小!如今她人在东京,虽不能亲自赶过去,但尽人事,听天命这种事情她做不到。 是。 赵宛如长叹一口气,我这也算是小人之行了! 张庆摇头道:虽可惜,但也是他们心甘情愿为姑娘卖命的,也实是丁绍文过于狡诈,事无巨细他竟都做的滴水不漏,以恶惩恶,姑娘的用心,日后他们会知晓的。 赵宛如按着自己的额头,声音稍柔和了些,吏部那边说西南新任命的知宜州刘永规刚上任就把南方的暴动平息了,朝廷因此下诏褒奖。 是,江南虽也降雪,但要比中原的气候要好不少,刘永规本在江陵府因勤于政事被派往广南,接到调任的当日便马不停蹄的赶赴,官家也夸赞刘永规是个能人。 他是丁绍文离开东京前举荐的人。赵宛如看着远在西南的宜州,这个地方距东京几千里,若发生了什么事情,怕是要半月才能传到,着人去盯紧。 是。 看着九曲黄河,前些年也曾到黄河边上看过那浑厚的黄泥,深知跌入其中便是水性极好的人也难有生路,遂不放心的问道:黄河的地势,你清楚吗? 张庆点头,幼时随父乘过一次河中府到京畿路郑州的船,西京往郑州的这一段路两岸途经十万大山,如今降雪之盛,应是有积雪的。 十万天山...赵宛如紧皱眉头,她是想好了要走水路吗! 张庆好像也明白了什么,姑娘,会不会风险过于大了,让驸马以身涉险。 只能将计就计了,我不能留下丁绍文,他如今还未发现我的敌意,只是认为驸马阻碍了他便就起了杀心,若是他知道了我的意图,恐怕坤宁殿也要不好过了! 既起了杀心,焉能再留他!只是...她不放心,再多派些人过去吧,将府上藏在我身边的暗卫全调过去。 分卷(83) 张庆先是一愣,旋即应道:是。 走了几步又回头躬身道:臣也在家中准备着,若事出有变即赴西京,让云烟与秋画留在姑娘身边吧! 张庆是她的侍卫,也是朝廷的臣子,更是她的兄长,所在乎所关心的还是以她为多,他如此说了,赵宛如便也不好再反驳什么,只得点头应下,好。 丙午年末,宫内张灯结彩以迎接新年,朝中放假官员们得以归家与亲人团圆,比起往年,今年算是最为平淡的一年,没有冬至的大朝会,宫内只办了家宴,这过新年就没有了朝臣们聚拢在一起促膝而谈,对于东京城的百姓而言,这样的平淡最好不过,东京城不会因为各地来使进入东京而陷入拥挤,而它的热闹也并不会因此减少,最重要的是,远在他乡的游子在这个时候也会归家。 炮仗升空炸响天际,白皙的脸上映着焰火的五彩斑斓,望着朝西边焰火出了神的女儿,刘娥开了口,方才宴上你便心不在焉的。 焰火暗,红色宫灯笼罩下,大内呈现一片喜庆的红光,此时她们的脸是火红交织的,因为膝下放着一盆烧红的炭火,他可有来信说什么时候到? 她们走的是水路,这几日天气才转好,现在估计还在河中府,等到上元节时应会抵达西京。抵达西京就差不多到达了京畿路,也就意味着离京城不远了。 刘娥皱起了眉头,似有些懊悔,怎去这么久... 圣上到!声音偏柔,但非女子之声。 内侍女官跨上亭内的台阶提醒道:圣人,官家来了。 这座宫殿最大的主人走来,刘娥与赵宛如便坐起福身,将黄袍脱下换了一身常服的赵恒就像东京城内宅里的普通父亲一样,笑眯眯的挥了挥手。 内侍搬来一张裹兔毛的凳子,赵恒就着火炉边坐下。 爹爹... 坐,不必惊讶,明儿是正月初一,我是来陪你们母女守岁过年的!起了老茧的手正反翻来覆去的烘烤着,搓了搓接着道:是我欠思虑了,选在了年末之时让他出使,方才,委屈你了! 赵宛如坐在父亲身旁,像普通人家这样围着火炉促膝而谈,已经是很多年轻的事情了,爹爹器重,女儿与她当感激不尽。 谁都不喜欢离别,尤其是与挚爱的离别,这一点赵恒尤为明白,他看了一眼刘娥,朝赵宛如温柔道:驸马虽未回,但是大内还有你的爹娘。 有那么一刻,赵宛如在想,如果自己不姓赵,不是出生皇家,她们只是东京城街头小巷内的一户普通人家,那该有多好。 这份亲情,是否就不会因为权利变质! 景德四年,丁未年正月,辽圣宗统和二十五年辽国仿照宋都东京城的建制在奚王牙帐地建成中京,改称大定府,宋遣使入辽,辽设大同驿接待宋朝使臣。 西京。 连续行驶多日的舟船靠岸停歇,刚刚好丁绍文也已赶到西京,所率人马三千驻扎城外。 李少怀让河南知府备了一些窖藏的橘子,郡主晕船怎么不着人与我说? 几艘大的舟船在西京靠了岸,没过多久后河南知府的家中就挤满了人,知府清廉,又是寒门出身,所以家中宅地不大,士卒们留守在停船上,只有一些官员随李少怀入了府歇脚。 叨扰知府了。 司事亲临寒舍,是下官之幸,若是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府中下人便是。 河南知府带着幕僚退出了房,刚到门口时,城中的守城士卒骑快马来报,阿郎,西京城外来了一批人马,说是从东京来的禁军,领头的是殿前都指挥使! 知府一惊,朝房内瞅了一眼,朝下人们道:伺候好里面那位,不得怠慢! 是! 能让父子同封,备受荣宠的殿前都指挥使亲自来接的人,知府心里清楚。 此次出使西夏有功,又有惠宁公主做后盾,回京之后高升指日可待,为官多年之人,光靠清廉是不能够坐稳的,还需学那圆滑的处世之道。 有劳殿帅不辞幸苦从东京跑来接下官!作揖道谢的李少怀露着极为少见的笑容。 这笑令丁绍文看得极为不舒适,驸马好本事,引得公主殿下如此牵挂, 李少怀在此浅笑了笑,下官平生最大的幸运,便是娶了爱妻! 殿前都指挥使,是个什么官? 这时丁绍文才注意到李少怀身后还坐着一个女子,见她吃东西的样子与服饰,心中了然,这位就是西平王的妹妹吧? 李瑾玥看着温柔儒雅的人,心中却生不出一丝好感,我知道你! 郡主知道我? 辽宋开战之时,你一战成名,兴庆府王帐内传过你的画像。她细细打量着,不过你的真人要比画像上的,好看那么一点~ 丁绍文睁着的眼睛一动不动,浅笑道:郡主谬赞了。 我还知道你与惠宁公主的事情!李瑾玥看了一眼李少怀,他们说东京城的少年将军是天下女子皆想嫁的郎君,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可以配之,也有传闻说天之骄子只慕宋宫内的凤凰。转而用着戏虐的眼神看着丁绍文,沉声道:可如今惠宁公主却是另嫁他人! 这是东京城几年前的流言,这个流言遍及天下,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惠宁公主的驸马会是丁绍文。 她的话,引起旁侧另一个被忽视之人的恼意,只听得淡莫一笑,流言终归是流言,不成气候的言语,几时都是当不得真的。 情敌见面,言语逼人,却始终喜愠不见于色,李瑾玥见这些宋人的争风吃醋倒是格外有趣,离开西平府之前,李德明就告诉她宋廷虽看着日益强大,实则内部矛盾不断,斗争也极为复杂。 大国不安,小国才有喘息,否则一旦软弱的君主下台换成了霸主,小国便再无容身之地。 丁绍文脸色如常,嘴角轻轻勾起了细微的弧度,郡主。抬眼不动,缓慢道:是想,挑拨离间么? 丁绍文从容的话让李瑾玥惊愣原地,只这么几句对话,她就觉得这个看似温和的人实则城府极深,不知你信么,可以受到挑拨的人,往往不需要离间,久而久之矛盾自己会出来! 这道理...丁绍文看一眼李少怀,朝李瑾玥温笑了笑,看来河西的郡主不仅为党项第一丽人容貌出众,这才智也是过人的。 李瑾玥回笑,丁绍文握了握腰上的佩剑,转身跨出,随从替他卷起门楣下的珠帘,随着几声珠子的碰撞声起,他停下脚步侧头道:河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割据势力,既想保全部落,就应当安分守己,莫要想着一个巴掌,能掠起惊涛骇浪。 说罢便离去,剩下李瑾玥在屋内心头一荡,她还以为宋人皆是一些软弱之人。 比起李瑾玥这个异域女子的突然害怕,李少怀则是从容的喝着茶,将心头的不满与那温茶一同喝下,见人走后开口道:此人,适合在乱世为君。转而一笑,可我要的是太平盛世! 我看得出,他好像挺讨厌你的,是那种情敌的讨厌,看来,惠宁公主... 只是我的妻!李少怀将茶杯重重放下。 好好好,你的妻你的妻...对谈及公主色变的人,一改往常的生气样子让李瑾玥有些吃惊,猜想这两个人的仇视,不是一日两日了吧。 相处这么多月,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她原以为这个人是不会生气的,不禁好奇起了东京城内那个皇长女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让这么多人改变本性趋之若鹫! 山下积雪刚化,黄河此时涨水,不如大相公就在西京多留几日吧。春日冰雪消融,河南知府劝留。 因为上元节快到了,每逢大祭祀之时皇帝圣驾都会从东京启程到西京,祭祀后土庙,所以西京极为受重视,其繁华不弱于东京。 几日后就是上元节,殿帅怎么看? 驸马既然提了,定是有想留下的意思,本官又怎好夺了驸马的雅兴呢! 第100章 鼓声响是天边雷 八百里加急! 东京城内, 从万胜门一直向东的街道上一匹千里马飞驰而过, 惊得行人纷纷避让,听到大声呼叫的车辆也都向路靠行。 手中举着印有金火漆木牌的士卒骑着快马穿梭在宫中禁马的廊道。 郑州水贼出没,黄河沿岸天山雪崩! 两日前 上元节刚过,西京到东京这一路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直到前日天气好转久留停船才启程,京畿路一带比较安全, 除了几百人随丁绍文上了船,其余两千人皆走沿河最近的陆路。 若此时李若君出事了, 恐官家要怪罪您,也会让惠宁公主记恨, 届时与坤宁殿的关系... 与坤宁殿无妨, 圣上爱的是才,圣人宠的只是自己的女儿, 至于那李若君!说及此,丁绍文横起了深邃的眼睛, 他能有今天, 皆是仰仗了惠宁公主罢了。 不过...这样直接杀了他的话,太过便宜了! 殿帅是想? 这些日子不是密探回消息说驸马与那西夏郡主走得格外近吗? 侍从点头,是,这几日通过属下的观察也发现了, 驸马好像对那西夏来的郡主格外殷勤。 丁绍文笑了笑,西夏的郡主为党项第一美人,你以为那李若君是什么真君子吗? 侍从意会, 不耻道:与多名女子有染,却还能夺得惠宁公主之心的人,想也不是什么好人... 女子善妒,尤是惠宁公主这样的女人,我便不信,丈夫与她人有染,她还能坐怀不乱,还能容忍!他将桌子上把玩的金印推倒,起身,就算她可以,宗室也顶不住这东京城的流言,顶不住朝臣的弹劾! 几艘大舟船稳当的行驶在黄河之上,山林间都没了声响,暗淡的月光下只可见高山上白白的雪,这几日风平浪静,倒是安逸的很! 方圆数里的河岸皆是山,缺了一口的明月也藏进了乌云中,只剩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漆黑,这是,暴风雨前的安静! 阿郎您... 东京城惠国公主府 晚膳用的可还好?赵宛如在后院的亭内与一个黃衣妇人和善的说着话。 蒙公主厚爱,妾身不胜惶恐。 大娘子哪里的话,夫君这一路都是由都虞侯所护送,我一个女子也不能做什么,便想着要好好谢谢都虞侯。 黄衣女子知道自己的丈夫虽在殿帅手下当差,可是与那坤宁殿却是没有牵扯的,如今惠宁公主请自己过来,绝不是吃一顿晚饭答谢这么简单。 素来听闻大娘子与都虞侯二人自幼相识,是青梅竹马,婚后也是举案齐眉。 是,幼时官人曾来我家中读过书,两家人也素有交情。 愿得一人心,在这个男子风流的东京城,都虞侯这种只爱大娘子一年的可不多见,真叫人羡慕。 驸马少年英才,生的也是俊俏,一心只有公主,这才是让闺中女子们所羡慕的。 对于妇人附和之言,赵宛如倒也不否认,轻轻一笑道:出使一事害得大娘子与都虞侯分离,就连这上元节也只能独自赏灯,实在抱歉。 不过细细想来,我与你是一样的,所以我便差人叫你一起过来作伴赏灯! 宫灯将妇人煞白的脸色照的红润,也遮掩了心中的忐忑不安,她将身旁吃着糕点一脸天真的男孩搂了过来,多谢公主挂念,替官家与公主分忧是官人职责所在,也是我们一家人的荣幸。 赵宛如笑了笑,问道她怀中的孩子,这枣糕好不好吃? 小男孩侧着圆圆的脑袋,眯眼笑着点头。 阿柔,再去拿一些送到西院心清阁去。西院是公主府的客房所在,一般人家的厢房也都设在西院。 妇人自然听得明白,搂紧了儿子睁大眼睛慌张道:公主? 院中的月光慢慢散去,渐渐的寒芒不复,只剩下红烛发出的暖光,京畿路下起了由西向东的雨,只一个时辰,雨便从西京一直降到了东京。 灯会怕是去不成了,司天监那边说京畿路上空近日乌云密布,怕是会连续降几日的大雨,雨天路滑,晚上赶路也不安全,二郎还这么年幼,不如暂且留在我这公主府避避雨,待雨过天晴了再回去不迟。 妇人欲开口,看着惠宁公主温而威严的脸色,登时闭了嘴,公主的意图很明显,她一个妇人带着几个孩子如何能走,如何敢走! 京畿路的雨一直延绵到西京,使得上元节灯会的热闹都消减了不少,被扫了兴的外来人在黄河的水刚稳定下便离开了。 从西京城带来的栀子灯悬在放衣服的架子上,船身轻轻晃动,那灯笼也随之晃动。 你常我这跑,就不怕人说闲话,不怕你妻子吃醋么? 甲板上有你们宋兵在议论,我可是听得懂你们中原人的汉话! 我怕,我怕她伤心,怕她心疼,可我她会明白的,我也就是要让别人说闲话! 李瑾玥耸了耸肩,我帮了你,有什么好处? 李少怀负手背对,侧头道:西夏的安宁! 又坐回了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添道:只要你们,安分守己。 哼,这样看来,区别何在?李瑾玥冷笑。 郡主,得了李若君一个人情,它日有求时,若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自会帮忙。 哦?李瑾玥转着眼珠子,听说我日后的丈夫是皇帝的侄子,既为皇帝的宗亲,若日后我与他发生争执,你也要帮我和宗室对抗吗? 她将茶杯放下,浅笑道:我想,不会有这么一日的! ... 阿郎,殿前都指挥使请您与郡主过去。 好,知道了。 李少怀起身,看着李瑾玥,郡主不是一直想喝酒吗,这下,有酒喝了! 分卷(84) 李瑾玥抬头与之对视,你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就像你说的,那个人真的那么坏的话,那么你不是随时都会有危险吗? 李少怀背起双手朝舱内的房门走去,我是朝廷命官,他的职责是保护我,他不敢,我不怕! 走至房门时,孙常候在门旁,见主子出来上前跟随,阿郎... 不必担忧。说着便将一个小瓷瓶给了他,照顾好郡主就是。 孙常心思不在她交代的李瑾玥,而是想着出门前大娘子的吩咐,才是开春,那黄河的水冷得刺人,而且黄河之中的泥沙... 你们护好西夏的这位郡主就行了,你瞧见了两岸雪山上映的光了吗?从船舱下上来,上到甲板上李少怀抬头望着两岸耸立的山,山顶白色一片,是冬日还没有消融的冰雪,今日,我是躲,也躲不掉了! 最大的一艘舟轮甲板的最顶层上有一个宴厅,厅内可容纳数十人,着甲的禁军威严齐整的列在厅内靠船板处,外面的栏杆附近也有十几个甲士把守。 殿帅,唤下官?李少怀瞅了一眼摆满佳肴的长桌。 这可是从大内带出来的葡萄酒... 竟是葡萄酒!李瑾玥只身走进,她与李少怀的亲信都被拦在了厅外。 这船是李少怀下令租借的河中府商户船,但实际这些都是下面的官员操办的。 京畿路这一带丁绍文自幼所熟,每逢大的祭祀也都是由他护驾在君王左右。 丁绍文明知故问道:郡主也知葡萄酒么? 吐蕃盛产葡萄,以葡萄制作美酒,除马奶酒之外,葡萄酒是我们帐内最喜爱喝的酒! 今年冬至虽未举行大朝会,但仍有诸国来朝,西域便进贡了一批上等的葡萄酒,本官临行前被官家召进宫,交予我这些酒,说回城路途中转赐驸马。 官家知道驸马不饮酒,这葡萄酒虽也是酒,却不似烧喉的烈酒,饮者无醉。 抬出了东京城那位至尊,这酒,怕是不喝不行了,李少怀轻轻一笑。辛苦殿帅。 驸马客气了,我们也是拖了驸马的荣光,才有此口福。丁绍文招手示意。 李少怀看了一眼窗外,月色黯淡,光饮酒岂不无趣,不知殿帅可喜欢看戏,我到河中府时得知那里杂剧极有特色,回东京之路遥远,恐郡主无聊,便请了一家戏班子上船演出。 明明是李安抚喜欢看戏,怎还赖在我身上了!李瑾玥调侃道,绕过桌子随意的坐下,倒了一杯酒。 紫红的葡萄酒在红烛灯的照耀下有些暗黑,葡萄酒的芳香缓缓溢出,流窜在整个船厅。 厅内还有其它官员在,李少怀微红着脸,涩道:惭愧惭愧。 丁绍文看着李少怀露出的神情,没有想到东京城的谪仙,也爱看那些杂剧! 人分三六九等,梨园内唱戏的优伶地位低下,与那娼妓同等,东京城教坊内就有不少优伶,而民间也有许多私家戏班子。娼妓与戏子多是识文断字的文化人,但都遭到读书人与士子的不认同与鄙夷。 李少怀笑了笑,我还是那句话,人不分贵贱,戏子懂书识文,何输士人。 驸马可曾记得,曾经在我府上说过的话,出身! 李少怀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坐下拍了拍手掌,十三,让他们进来! 入厅来的后行与戏子们被拦在了门外,守门的士卒看着丁绍文。 李少怀皱起眉头坐下,抬头道:我不曾忘记,倘若我不是李若君,倘若我没有入山门,没有成为太清真人的弟子,恐怕我今日,便不会坐在此! 丁绍文勾起嘴角,朝门外使了一个眼色。 后行们选了大厅的一角将各种乐器摆放好,厅内有足够大的空间作戏台,戏班的领头是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躬着腰问道:不知诸位大官人今儿想听什么? 殿帅? 丁绍文坐下,双手搭在椅边,打量着那些摆弄器乐的平常人,我不懂戏。 李少怀招来班头,在耳侧嘀咕了几句,班头点着头从厅内退了出去,没过多久后就带着戏班内画好了妆的沫泥,引戏,副净,副末,装狐等主演入了内。 霸王!见一人身穿铠甲,身材魁梧,胡须粗浓英武不凡,丁绍文泛了泛眼睛。 殿帅也识得? 霸王英姿,谁人不识! 念词随着鼓声而起,几个女使上前倒酒,郡主,上元节逢雨未能作陪,我自罚一杯! 殿帅客气了,我们党项没有独自喝酒一说! 见西夏郡主举起了透红的玉杯,丁绍文浅笑了笑,郡主豪爽,在下佩服! 都虞侯看着丁绍文微变的脸色也举起了杯子,拖安抚之福,我等也有幸品尝到这贡酒。 早已垂涎欲滴的官员们便也纷纷举了杯向李少怀敬酒。 鼓声充斥在整个船厅内,随着剧情进展由念变成了唱,鼓声也越来越来大,使得这艘舟轮之上只听得到击鼓的声音。 砰砰,砰砰 喝得快的玉壶内的酒已经见了底,喝得慢的如李少怀,女使也为她斟了好几次酒。 咚咚,咚咚 呀呀呀...读书识字只记人名,学剑只能敌一人,吾要学就学万人敌! 从东京城出发至现在返回已经过去数月,大部分时间都在赶路,早已是身心俱疲,如今闲暇安坐在船上,让这些自诩文人不与戏子来往的官员们也兴致勃勃的观看着。 教坊内规矩甚多,限制也颇多,不似民间的风格多变,富有心意,极具大胆的讽刺让人观之意味深长。 砰砰砰砰,鼓声速度加快。 砰仿真的刀剑在舱内的灯笼火下闪动,剑身折射出的光划过窗户照在了丁绍文双目之上,光芒刺眼不能睁。 几支飞剑从窗外射出,直朝丁绍文,即便光照刺眼,也让她听到了箭声,躲闪下箭矢只是划到了他的脸。 雪崩了! 雪! 登时船内乱成一片。 一声轰响震耳欲聋,旋即船身摇晃,寒风呼啸入窗,使得船内温度瞬间降的极低,突然船中一震,山上滑落的冰雪将船破开撞进了舱内。 此处怎会雪崩!丁绍文从地上爬起,擦了脸上的流血,扶了扶歪斜的帽子。 船底漏水了,快弃船!黑夜之中,惨叫声四起。 水贼!恐慌! 有水贼!害怕! 船上的油灯倒塌起了火,船帆也着了火失去控制。 殿帅,南岸雪崩!扶着船板的人入内禀报,后方出现了不知从何来的几艘小船,似是水侍从的话还未说完,眼前就抹了黑。 临郑州这一带...丁绍文拔剑,看着外面进来的几个黑衣人,你们究竟是何人? 船身晃动将要沉下,奈何被人拖住,这些人身手不差,在铜剑陆续见了血之后,他似觉得自己也有些体力有些不支, 朝四周看了看,官员们早已经逃窜出了舱,而李少怀也已不见了踪影。 你想要玉石俱焚,便不要怪我... 杀!船舱被破,进来几个蒙着脸的黑衣人,怒目圆睁的看着大火中的人。 丁绍文粗喘了几口气,大吼道:张都虞! 末将在! 你该知道如何做的! 船身一个晃动,大火蔓延至舱内,都虞侯晃了一下身子,扶稳道:是! 于是匆匆摔一队人马离去。 保护殿帅! 丁绍文提着带血的剑一路逃倒了船后,后面的几艘船似乎也被牵绊住了,殿帅,现下要不要将那两千人...距离几艘大船不足半里的弯口缓慢行驶着几艘似商船的大船,长幡上写着一个酒字,粗略一看,甲板上皆是一些穿长衫或窄袖服饰的百姓。 早有防备的人抬起手,让他们的船不要靠过来,水贼有多少? 好像不足二百人。 这些人熟知水性,但一定不是水贼!丁绍文紧握着佩剑,等杀了李若君之后再让他们过来! 可是那水贼好像是冲着您来的,以李若君的武功... 他的武功废了! 给你春宵你不度,偏要择那黄泉。 第101章 一江春水向东去 欲沉的大舟船上乱成一团, 船上失火, 火光冲天,刀剑无眼,束甲的禁军与水贼打成一片,血肉横飞,不慎踩塌或者被人推入了黄河的人挣扎不到片刻就被那黄泥吞噬淹没。 这些从金明池出来的禁军多数为陆军,水军只带了一小部分, 船身摇晃,加之有不少晕船的人, 很快就溃不成军,败退争先逃离, 着火的甲板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些甲士与黑衣人, 血泊被大火烘干,尸体也被大火吞噬。 噼里啪啦砰砰砰 火势蔓延, 船帆被大火烧断,朝着扭打成一片的数名甲士砸去, 有些人因避之不及而被砸中, 骨头碎裂,圆柱断裂发出巨响,帆柱被火烧断成几节滚向舱内,灯内的油洒到了甲板上, 火势瞬间从舱内扑腾出来。 扑面而来的大火差将她额前的秀发烧着,初春的寒冷冻得人瑟瑟发抖,如今船舱内却是热浪扑鼻, 汗珠从她的脸颊划下,小心! 被人带着一路逃向舱外,李瑾玥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热的发烫,四肢无力连带着头脑也有些犯迷糊了,不知是这大火的缘故,还是刚刚那酒的后劲,可是按理说葡萄酒酒味不浓,而且她才喝了不过几盅。 李少怀带着几个人好不容易避开了黑衣人,却被穿甲的禁军找到拦截,看着极生的面孔极,她看了看大船四周堵塞的路,向下的扶梯已经损坏,拉扯着人跑到船侧的一间隐蔽的舱库时孙常也与她们走散了。 乱成一锅粥的船上,一些人因为害怕而发狂,手中持着铜剑见人便挥舞,霎时间混乱不堪的船上服色有差的禁军也与禁军也打了起来。 蛰伏在禁军的人听到口哨声拔刀倒戈,冲向禁军的头领,使得场面愈加混乱,一时间分不清敌我,面对突然的倒戈更是猝不及防。 都虞侯带走了精锐,丁绍文率一部分人御敌,场面失控,不得不说,他失算了,受伤不说,也让他的精锐护卫损失殆尽,最后鲜血淋漓的身边只剩下几个亲信。 援军到了! 被牵制住的另外几艘船起帆,舱内的壮汉踩动踏板转动车轮,快! 侥幸逃得官员在一些禁军的护送下登了船。 着青衣的年轻人斩下几个黑衣人后,护向丁绍文。 保护殿帅! 殿帅,您受伤了!青衣人大惊,见主子脸色惨白,唇色发紫,这兵器上有毒... 究竟是谁,是谁将我布的如此缜密的行程泄露,怎么偏偏...话还没有说完,他将口中的淤血吐出。 青衣人俯身小声道:东京来的消息,张都虞的家眷被扣留在了惠国公主府。 丁绍文睁眼大惊,他不可能...绝不可能! 殿前司的几个将领中他的亲信诸多,张士城是他的心腹,他曾在战场上救过他的命,又一手提拔,不相信的人紧皱着眉头,怒视道:李少怀还在这船上,我的禁军里有他的人,我让张士城去追了!青衣人的话还是引起了他的猜忌,你带些人马去,若必要,格杀勿论,包括他! 是! 滚热的身子,只有手臂上有一处凉凉的,顺着此处她抓住了一个人的手,抓住时也无力的靠了过去,用着软软的声音道:热... 热...神智不清的人胡乱扒着衣服,我热~ 别! 十三...李少怀又怕引人来此,只得小声喊着,但是无人回应,献血溅到了她的脸上,护在她身旁的几个禁军相继倒下。 此时她是两手空的,药在孙常手中,而这个女子因为酒中药物发作。 砰 压制住心中的火,李少怀提掌将身前的人打晕,才运力一掌,她便感觉力不从心,额头的热汗开始变成冷汗,看着倒在她怀里衣衫不整的人,她将自己的外袍脱下。 杀不了你,伤你... 驸马! 精锐皆携□□,弩小巧精准,其威力也十分大,数支飞箭如雨下。 几刻钟下来,因压制体内的化解内力的药物,又被一路追杀,从船舱一处逃到另外一处,体力消耗大半。 这个地界是丁绍文所熟悉的地界,恰恰又利用这份熟悉,利用了那份心中的自满。 只是人算还是差了一等,舟船的牢固,使得即使船底凿裂也迟迟未沉底,也因此激起了对方的杀心。 护着一个昏迷的人行动十分不便,□□射穿了她的肩膀,剧烈的疼痛让她驱身一震外,鲜红的血迅速浸染开来,正规军所配备的武器精良,箭尖锋利无比,也不似江湖上的人那样阴险在箭头抹毒。 甲板塌陷,她被逼到了破开大洞的船边,前后追兵,张都虞,你知道谋害朝廷命官可是何罪? 穿戴整齐的精锐一个个面露凶狠,不似那些寻常甲士,李少怀明白,这是和那些黑衣人一样的死士。 张士城沉着黝黑的脸,双目的浓眉拥挤到了一处。 都虞侯应该很爱你的妻子吧! 听到此张士城紧皱的双目才有了些许动容。 就算你杀了我,他能放过你,能放过你的妻儿?谁都不喜欢背叛者,尤其是狠心之人。 都虞侯挥起滴血的剑,禁军们手中的□□悉数举起,怒目下是扭曲的脸,颤道:驸马,我当然要我的妻儿,可我也知道,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既如此,那便只好舍了你的命拼一把,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 分卷(85) 李少怀放下李瑾玥,西夏的郡主已昏迷,她是无辜的,她也是宋夏和睦的关键,若你们还有脑子,就该明白她不能有事。 他要的,不过是我一个人的命而已,都虞侯,你本心向善,一身本领奈何错跟错了主子,道人自有道人的死法,不劳都虞侯亲自动手! 嗙! 火光映照的水面溅起水花,宽广的黄色瞬间飘浮起了一大片血红。 刺客在那儿,放箭! 听声音十分年轻,是从持弩禁军们身后发出的,青衣年轻人走到船板上举着火把看到水面被染红,登时就变了脸色大喊道:快来人,驸马落水了,救人! 士卒们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赶忙划来小船打捞。 将军,殿帅昏倒了! 突然间船身塌陷,剧烈摇晃下让没有站稳脚跟的人纷纷落了水,青衣人看着落水的人瞬间被泥沙吞噬勾起了嘴角,下令道:弃船! 数十艘小船从大舟轮以及岸边驶来,用着长长的竹竿试图打捞,但都只是徒劳。 黄河的血水淹没了这场大火,也吞噬了数十人,奏报传回京都。 八百里加急,黄河沿岸雪崩,水贼袭船,殿前都指挥使负伤昏迷,殿前步军都虞侯战死,安抚司事落入黄河下落不明,死伤三十人,下落不明者八十三人,共计一百一十三人。 朱漆金字牌上来的八百里加急消息念出,飞来横祸,举朝震惊。 事变当夜收到消息的张庆率亲信连夜从东京出发,持御前金牌迫使东京城门特例而开。 东窗刚放出一道白,惠国公主府因几个人的到来而变得气氛压抑,听得消息的内侍女官登时皱起了眉头。 丁绍文落水但是被救回来了,不过他中毒了,即便不死也要元气大伤。说到这儿,她还是有些高兴的,李少怀并没有顾及钱氏而妇人之仁,没有辜负公主,张士城不是战死的,是在...是在李少怀落水之后自杀身亡的这话云烟说不出口,他是自刎而死的! 此次事情败露,将计就计乃是张士城反叛,丁绍文醒悟过来定然不会放过他,他是想以死保全妻儿!比起张士城的死,赵宛如侧头抬眼问道:驸马呢? 云烟有些犹豫,驸马被逼跳入了黄河中,撤退的人马下黄河打捞也未见踪影。 仅一句话就让她先前所有的欣慰消散,仅仅几个字就让她失了魂。 若是这样,那么张士的死,则是在求赵宛如放过他的妻儿,他熟知丁绍文,所以他只敢把命赌在赵宛如身上,他不信赵宛如会比丁绍文更狠。 哐当啪 光滑的青地板上,碎了一地白瓷,没了重心的人像丢了魂一样瘫软,倒塌时幸而被身后的人拉住。 云烟抱住有些失神的人,撇头道:张翊卫已经亲自带人连夜出了城,驸马他... 这是黄河啊!失神的人瞬间失控,瞪着血红的眼睛试图挣脱她的禁锢。 就是因为是黄河,即使公主您亲自去了,也无济于事。 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她被黄河吞没吗? 那你去了又有何用?云烟松开手,语气不再柔和,不等赵宛如开口,怒红着眼冷笑道:一同赴死么? 他不是公主看中的人么?怎么!如今连公主都不信任了呢?语气冷漠到让人窒息。 赵宛如站定的身子一震,跌跌撞撞抚倒向了门口,没过多久后发凉的肩头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上,伴随着一声无奈的长叹,云烟相信公主的眼光,云烟不忍公主难过,请公主安心等候,云烟会替您寻回驸马。 云烟走后小柔扶起主子,这消息,她简直不敢相信,黄河两岸怎么会雪崩呢,闻所未闻! 她侧抬头看向阴沉的天际,如果是你安排的,那么... 动静震惊到了数里外的郑州城,知州与通判派人出城查探,点燃火把在两岸搜寻打捞。 头儿,顺着白线找到了尽头,但是没有人影! 头儿,这黄河分支这么多,会不会人已经... 眼角几处染了血的黑衣人看着一望无际的黄河皱起眉。 报,郑州知州率人马来了! 看着几具漂过来的宋兵尸体,双目隆起,先撤! 朦胧的黑夜逐渐变白,安静柔和的风突变狂虐,黄河沿岸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冲刷的残船上的血迹。 一阵狂风吹开破庙的残门,紫衫女子迈着无声的步子运力将厚重的门关上。 狂风席卷,差点将地上的木柴吹散。 你也真是胆大!女子少有的皱起了眉头,惊而不失温柔,若是我没有来,你能撑的几时? 血迹斑斑的衣服被仍在一边,躺在地上的人穿着一身不属于她的长衫,脸色惨白,指着旁边一个气囊伸了一个手指头出来。 伸手的片刻,右肩连带着心头疼痛剧烈,脸上的痛苦已经遮掩不住,女子连忙走近将她扶起喂了一颗药给她。 冰冷没有温度的身体在掌心内力的传输下,由后背流向全身,火光下,一滩深黑的淤血吐在了地上,胸腔处涌出的闷热也散去了不少。 罪过!替其把脉后轻呼了一口气,污秽之物还含着化阳的毒,即便是你事先服了丹药,这太过伤身了。 不这样,如何骗得其松懈!她的眸光瞬间失色,罪过在我,这么多人命,我已是无颜面再回山门,这也是我选的路,元贞还在等着我,所以我并不会因此就退缩! 晏璟看着似有些陌生了的人,轻摇了摇头。 李少怀瞥向紫杉女子,师姐,为什么会知道此事? 晏璟忽睁眼睛,愣道:不是你写的信? 我何时写过信...李少怀皱起了眉头。 晏璟转身从行囊内拿出了一封信,果真,如我猜测一般,这信不是你写的。 李少怀看着叙述了行程地点的信,字迹近乎成真。 我与你相识近二十载,你写的字,即便别人模仿的再像,我岂会认不出! 可师姐又为什么会来,又是何人写的这信? 你看这个!晏璟拿着一片背面刻有虚字的玉叶子,是与信一同出现的! 李少怀征道:虚字辈门人,只有师父的嫡传弟子才有。 她再次看向大师姐,看着她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疑惑,迟疑道:师姐,是知道的吧? 一年多前你托我去给丁绍德医治,在丰乐楼我遇见了顾氏,见她一念成痴,便动了恻隐之心,将这叶子作为信物赠给了她,她未收,反要去我的簪子,之后我便连同这个一起给了她。 师姐提起了顾氏,那么必然与丁绍德有关!看着如出一辙的字迹,李少怀都差点识不出来了,从益和我说过,他阅卷的文章中,唯有我与丁绍德的字能入他的眼! 他是如何知晓这些事情的,又为什么要帮你? 元贞说过顾氏与丁绍德都不是简单之人!李少怀陷入了疑惑,没道理啊,我虽与他同娶了官家之女,可实际上交情并不多,而且他似乎并不喜我。从几次的家宴上来看,丁绍德对她极为冷漠,甚至隐隐约约有些敌意。 遇险一事于次日晌午传到大内,皇帝召见各省官员商量,不到一日,郑州黄河岸边发生的事情就传遍了东京城。 角楼内谈及最多的是都虞侯被刺身亡,都指挥使受伤一事,而驸马落水一事似乎被人刻意压下来了,他们只知道是有几个朝廷命官落了水,朝廷下旨,谴京畿路黄河附近的州府出兵搜寻捉拿逃匿的水贼,黄河上游经大雨河水猛涨,又下旨调两岸水军打捞,命兵部与刑部彻查,大理寺也介入其中。 第一日 黄河涨水,打捞困难,未见踪影! 连续三日,死伤人数加上失踪的共计一百多人,打捞上来数十具尸体,朝廷下诏抚恤将士家属。 清晨,西风已停,初春的寒冷却未消,向东流的江水仍旧冰冷刺骨。 黄河来的消息,打捞上来的尸体没有安抚司事。丁绍德站在内房门口,回头瞥了一眼案桌上热好了的饭菜,端来时是怎样的,如今还是。 她跨进房内,房内的人刚刚起身,枕上有浸湿的痕迹,望着镜台前憔悴的人,沉声道:我向殿下保证,他不会有任何事的。 镜台前的人一动不动,铜镜里的人即使素容,也是风华绝代,你如何保证? 我自有我的办法。 她将身子转过,深深的看着她,我早看出来了,你与顾氏都不简单!不知是直觉,还是什么,丁家如一滩深水,丁绍德更是,她猜不透,看不透,可你明明与师兄不熟,大理寺与刑部匆匆定案,我不信黄河两岸的雪崩是天灾,京畿路何来的水贼,与你有关? 丁绍德突然一愣,心似刀割,闭眼摇头道:没有。 赵静姝顿住,连忙将看她的视线移开,之前,阿姐设家宴唤我们,其实目的是在你吧。 与大公主无关! 他们想要师兄的命,定然也是涉及朝中的争斗,师兄虽未得罪什么人,可是阿姐..敢动手的人一定不简单,若是与你无关,也非阿姐指使的你,你不是一直想远离这些斗争吗,又为何... 若是我说,我只是舍不得殿下伤心呢! 若我说,只要是殿下所爱,季泓愿舍命相陪。 第102章 寒消归来未有君 殿帅~ 知州府一间房内, 府上的女使在房中悉心照料昏迷的人。 拧干温水的白娟擦到肌肉线条明显的手臂时间, 指尖突然动了一下,女使睁大眼睛看着脸色苍白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丁绍文起身将她的嘴堵住,束起鹰眼冷冷的看着她。 女使紧闭了嘴后他才放下手,我醒来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对外就称我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若你敢透露半点!一向温和的人露出满目凶狠,将贴身女使吓的慌张跪下, 心中忐忑的连忙点头。 将长副将唤来,不要告诉任何人。 女使起身再次点头。 没过多久后穿着一身青衫的年轻人从知州府的院子赶到了另外一个院子, 入了房便将房门关紧了。 殿帅,您可算醒了! 看来将南人带在身边是正确的。 死不了!丁绍文撑起身子问道:情况如何? 李若君中箭落入了黄河, 属下亲眼所见河面上漂浮出了血水, 官家下诏派遣两岸的驻郡军队打捞,如今七日过去依旧没有消息, 怕是人已经喂了泥沙死透了。 丁绍文冷笑一声,初春的寒冷, 他即便不死也要变成残废, 何况还是黄河。 不过殿帅,顿下话来轻轻提亮眼睛,道:张士城死了。 半睁的眸子突然亮起,似震惊, 死了? 李若君落水后,他说了一句话,就举剑...跳入了黄河之中, 打捞上来后尸体都僵硬了。 什么话? 以身谢殿帅知遇之恩。 丁绍文连着整个身子一僵,颤抖道:张士城从军多年,威望极高,又对军中事务了如指掌,即便指挥使一换再换,但只要他还在,内外郡的步兵就能调度。不知是惋惜,还是暗恨,他如同损失了一只臂膀一般心痛。 但是知晓计划的除了殿帅与我,就只剩他了,他妻儿被惠宁公主扣留,而且属下赶到的时候也听到了李若君与他的对话谁都不会原谅背叛者! 怎么会自杀了,怎么比起李若君一个他自以为能掌控之中的人,张士城的死更让他懊恼。 张士城虽有能耐,可是太容易被情感拌住,这样的人把柄太多,难成大事。 不,恰恰是这样重情的人才是最为忠心的!丁绍文皱起眉头,深深的凝视着青袍年轻人,深邃的眼眸里,充满着疑惑,他的遗物都处理了吗?莫要留下让人抓住把柄的东西。 处理了,不过因为舟船遭大火吞噬沉底了,所以我们的人打捞搜寻时只找到了一些无法焚毁的物事。 丁绍文靠在床头,侧视道:你过来! 青袍年轻人有些迟疑,但还是往前走了几步,殿帅? 话音还未落,手中所持的佩剑就被人拔出,映光而出,持剑的人似乎被这一举动吓到,扑通一声,殿帅! 你慌什么!丁绍文无奈的看着他,将拔出了剑鞘的青铜剑递给他,又不是要杀你。 随着喉咙间的凸起滚动,他起身剑接过,迟疑的看着榻上的人。 丁绍文转过身背对,刺我一刀,狠一点,不要留情。 双手拿着剑的人一怔,慌忙道:属下不敢! 哎!他回头抿着嘴,这可不像长昭你了,怎的自从你跟了我之后就变得畏畏缩缩了? 刀剑无眼,殿帅我 我不是要你杀我,让你刺我一剑,还是要留着我这条命的。 这... 他旋即沉声道:我若回了京城,谏台那些官定然不会放过机会弹劾,若不行此苦肉计,如何开脱罪责,你是不知道御史台的厉害,我这紫服都怕是难保。只要官家的信任还在,就不怕,即便降下罪来,那也只是为了应承那些言官罢了,官家手里没有几个敢信任的武将作为近臣。 十五日后,搜寻半月也只寻回落水一半的士卒尸体,失踪官员仍旧没有消息,皇帝召还余下出使的官员。 刻意压下的消息,终也压不住了,东京城陷入水贼的恐慌。 分卷(86) 黄河太过凶险,驸马的尸首仍不见。 文德殿上端坐着的人挥了挥手,士卒退下。 见皇帝愁眉不展的撑着头,已经有数日茶饭不思了,周怀政上前道:驸马是公主的夫君,陛下不深究此事,公主那边? 赵恒轻叹一口气,驸马落水,迟迟下落不明,朕也十分惋惜,但此事牵扯到了西夏,正是各地紧张之际,着人暗中调查就好了。 老奴觉得此事觉非那般简单,所去官员这么多偏偏几个命官出了事。 都指挥使醒了没有? 几日回京时才醒,只是伤的不轻,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 太医那边怎么说? 说是刀剑的皮肉伤加上内伤还有毒,撤退时又被逼落了水染了风寒,张太医说最少需要调养三个月才能好。 好好的,走什么水路呢! 周怀政淡着脸色低下头,细微的举动被赵恒察觉,嗯,周家哥哥何时也学着瞒朕了? 官家,都指挥使虽也受伤,可毕竟他是您派出去的,如今驸马失踪一事尚未有结果,水贼一事弄的人心惶惶,这罪总要有一个人但着。 赵恒抬眼凝视了一眼,此事是天灾还是人祸,都非他能预料的,也非他所想的,御史台那些人就是心眼小,抓着人的一点点过错就不放了。 皇帝的话,明显是不想降罪,可是... 圣上,西平王的妹妹到了京都。 圣上,驸马府家令求见。 宣! 西平王妹妹的安排就让李神福去。 是。 周怀政欲要进一步的说辞被接二连三的通传打断,只得闭上了嘴往后退了几步静候。 臣孙常,叩见圣上! 赵恒端坐在椅子上,瞧着眼前的人手上还缠着布袋,朕记得你,唐夫说的户部人才,后来被惠宁要去了公主府,怎的又在驸马府了?他又想了想,想明白后沉默了片刻,原来是惠宁替驸马要的... 事出几日后朝廷下诏安抚,抚恤丧身的士卒家眷,西夏也有人受到波及但是因事先被安排在了其他船只上,朝廷还是遣了人到河西传消息以定人心。 沉船事大,纸终究包不住火,李少怀被害落水变成了驸马因惊吓失足落水,不过还是让东京城的百姓们后怕了一番。 城西一间临街的茶肆二楼雅间,从窗边往下探正好可以瞧见出使归来的队伍,其中还有少许西夏服饰的人。 去年才成婚,这成婚不到半日就被外派了,还是去边境那种地方,看来天家的外男不好当啊! 尚了公主丢了仕途,丧了性命,多不值得。 开国至今数十年,极为重视春闱,与东京城那些见惯了贫寒子弟因一场春闱而飞黄腾达,深知金榜题名的士子只要不出差错,极有可能在十年内位极人臣,白衣卿相也未尝不能。 你们说,咱们的公主殿下,会不会克夫? 我呸! 瞧你们这些酸涩的话,自个娶不到公主就娶不到,公主未出嫁的时候异想天开,公主出嫁了整日一脸酸,现在驸马爷出事了又开始念叨了! 你呀,就使劲酸吧,就算驸马真的没了,公主殿下真有克夫之命也轮不到你! 我怎么了,我们柴家可是...气急败坏的人嚷到一半被人堵住了嘴。 口无遮拦,你不要命了? 他将堵住嘴的手打开,哼,太.祖有训,赐丹书铁劵,永不杀柴氏子孙。 文德殿内弥漫着檀香,皇帝语气柔和却又如一座大山耸立在跟前一样,孙常沉着气俯首磕在地上,臣请求治殿前都指挥使失职之罪。 赵恒本想叫他起身,在听到他开口说的话时收回了悬空的手,雪崩乃是天灾,水贼趁此偷袭,丁卿为此自己也受了伤,如何说是失职? 指挥使明知黄河之险却仍要走水路,明明禁军就在后面却不下令调来援救。 可据朕所知,巡查使传京的文书中说此提议是安抚司事所提。 是,确实是李安抚改的主意,可也是都指挥使派人传的信,都虞侯自作主张后才转告的李安抚,安抚不得已才同意了走水路。 而臣所知,都虞侯所为皆是受都指挥使之命。 张士城是丁绍文提拔的人,为人沉稳深得赵恒器重,听到死讯时他还为此难过了许久,但是张都虞已经不在了,你所言也只是你片面之词! 臣有一封文书,是舟船遭火时逃到张都虞房中所得。 周怀政转呈文书,里面是两封残缺的信,信的边角似乎被火烧过,但重要的内容都还在,赵恒看着字迹皱起了眉头,丁卿与张卿的字朕都看过,确实是! 官家,前几日巡查使递了两封文书。周怀政得机会继续之前想说的话,道:此次随行禁军几千人,却被不足百人的水贼偷袭了重创,其根本原因是调度不当,救援未能及时。 孙常进一步道:殿前都指挥使一职历来都是能将担任,护卫京畿的安全,可是如今出了这么大的差池,实在是失职,其能力也让人不得不怀疑,若不给一个交代恐难以服众,臣以死请治。 赵恒沉着脸思索了半天,挥了挥手道:此事朕自有主张,你先回去吧。 周怀政! 在。 将政事堂与枢密院的几个官员唤来。 是。 官家,礼部侍郎求见。 让他进来。赵恒将那两封信盖住,喝了一口浓茶压惊。 圣上。 皇帝长呼着一口气,看着朱色公服的官员道:何事? 宗正寺与吏部那边在询问宗子赵允怀的婚事。 既然到了,婚事尽早办,朝中之事不得声张。 婚事照旧吗...官员有些迟疑,驸马还没有消息。 黄河之事东京已是人心惶惶,朝中不安稳,边境各地虎视眈眈,此时绝不能自乱阵脚,所以婚事要大办。 只怕,欲盖弥彰更引恐慌。 水贼至今都未查出,李德明派人慰问,实际不过是试探朕罢了,哼,他竟敢试探朕,契丹才撤兵不过几年,东京不能再生乱子了。 婚事照常,试图用此打破东京城的恐慌,那六王爷爵位继承一事? 朕倒是忘了,六弟走的时候只顾着处置李氏了。 袭爵仍由嫡长子降级承袭,至于赐婚的次子允怀,另封郡公与李继迁之女完婚吧。 那李瑾玥郡主的封号? 既嫁宗室,便是宗室妻,撤其郡主改封夫人。 是。 东华门出去便是马行街,惠国公主府就在东宫北侧的马行街西,马行街的尽头一直到旧封丘门,拐进巷内有一座空居的宅院。 西夏的车马入了东京城后没有立马被安排进宫,也没有去大使馆,而是被赐了一座宅子在此处,这座宅子也作为西平王在东京的府邸。 府上的下人都是从内侍省出来的寺人与宫女,翁主,官家说了,最近大内诸事繁忙,暂且让老奴安排您暂居在此,等日后完婚了,这个宅子以及王府,您都能住。 王府? 是呀,二月底您就要与六王爷的次子成婚,在此之前府上会有几位嬷嬷专门负责教导您礼仪。 可你们的驸马都还没找到,就这么着急?李瑾玥跨进府邸,府上的雕花建筑比那清一色服饰的下人更引起她的注意。 李神福面露难堪,紧跟着转了个话题道:翁主请安心在这儿住下,明儿会有人来宣召您进宫面圣。 那我的那些侍从呢?除了几个亲信侍女,李瑾玥刚抵达京都时,大内内侍省的人就来接她了,一切东西也都交接了,包括从西夏带来的侍从也被替换。 官家怕宅子不够大,便另外安排了住所。 李瑾玥左逛右逛,我看这宅子够大的呀,你看这前前后后院子这么多。 额...这个尊卑有别,日后您是要作为宗室夫人的,所以... 那他们不也是下人吗,为何就能留在府上?李瑾玥伸出手指着庭院内的几个宫女。 即使不用问,不去刻意刁难这个宋朝的内侍官李瑾玥也明白,一旦踏入东京城,她便失去了自由,皇帝赐她宅子,不过是为了更好的□□罢了。 惠国公主到! 随着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停下,将大门口的看守目光引去。 内侍的叫唤极为规矩的声声传入府,除了传唤声,府内登时变得寂静起来。 李宣召使,惠国公主来了。 李神福扭转着身子惊讶道:大公主怎么...旋即看着李瑾玥又明白了什么似的,消息传的可真快。 惠国公主是哪位? 就是惠宁公主。见她眼里有疑问,李神福解释道:惠宁是初封,就是官家继位之初所封,而惠国是进封,为封国。封国虽无实地,但是享等同的俸禄,公主出阁下降时都会进封。 你们汉人,连个称呼都这么麻烦。李瑾玥转完后院出去,心中的好奇越来越盛,不过,据说你们的公主殿下很厉害,和普通人不一样,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子,长得也好看,我很好奇,能让人甘愿为其去死又让这么多人争抢的人,长什么样子! 李神福笑道:厉不厉害,翁主见了就知道了! 第103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异域有些异色瞳孔的女子她是知道的, 历来的大朝会上她也见过不少, 但是像李瑾玥这样的蓝色眸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她并未觉得奇怪,西域一带佳人如云,能被称得上是绝色,想当然也该有她的特别之处。 无论是新奇的东西,新鲜事物, 还是新的人,最开始都能吸引人的好奇, 要说能让人眼前一亮的,莫过于后者。 东京城艳丽的女子数不胜数, 两世加在一起阅人无数, 形形色色的人早已经见惯没了新意,而这个异域的翁主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不同于东京城女子的趋于内向保守,眼前人是极为洒脱的, 没有那么拘谨, 也刻意掩饰,可又极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难以驯服。 这样的女子别说是放在草原上,就算是与东京城现在的国枝独秀顾氏也不相上下。 上一世对于西夏的映像仅仅是知道向南扩张了疆域, 李瑾玥这个人的名字从未在朝宋的名单上提及过,不过在梦里看到死后的数年里,李德明在最后称帝了。 虽然是梦却逼真至极, 让她在这一世有了防备,记忆中,抵抗西夏最有震慑力的便是曹玮,所以她一直想要拉拢曹玮到自己麾下,为的就是怕曹玮会被他人所用。先前又派细作潜入西夏,密函来回送达,李瑾玥这个名字频繁出现,于是对于李瑾玥她也就有了一些了解。 有个细作还混入了翁主的帐中,回来报告的密语字数极少,可是信息却很详细。西夏的公主像草原上的鹰,展翅于天际,不收翅膀。这样的人没有城府,作为西夏首领之女她也进不了宫,就算入了宫,西夏王不知道,大宋皇帝的痴情是连时间都无法撼动的,如今,李瑾玥只身入东京又凭何去祸乱中原王朝? 看够了?女子的声音很是清澈。 直觉告诉李瑾玥,眼前这个宋朝的公主,非同寻常。 好冷的女子,越冷,越让人想要接近。 只是初见,就让她对其生出了肯定的评价,汉人用绝世来形容自己,她觉得绝世后面再添一个无双才可以配她。 深邃的眼眸中含着思念所致的忧伤,尽管掩饰的很好,她不确定在此之前她是否流过泪,只是觉得她在强撑着气场,强撑之下只剩憔悴,可即便带着这几分憔悴,傲骨也不容人靠近,让人不知从何处去怜惜,或是若非她肯定之人,旁人,连怜惜都无法。 我见犹怜这个词也是中原的先生教她的,适用她此时,可又不能用在她身上。 这让李瑾玥想起了继母野利氏,野利氏在的时候是让她唯一害怕的女人,除王族与卫慕氏,外河西最大的氏族就是野利。 对视许久,她好像能通过肉眼看到她内心,李瑾玥似乎明白了牙帐内的传论和那些男人们的争抢以及李少怀的死心塌地。 来人的目的已经写在了眼神里,不等她问,先开了口道:可好看? 猝不及然的问话让赵宛如凝神在了原地,旋即露出了两个梨涡的浅笑,不愧是西夏第一丽人,纵是我朝的国枝独秀也是不如的。 泪让人生怜,笑让人动容,但无论是何种,只要跑进了心里,就走不开了。 站定的人僵住,她看着笑容一动不动的凝固住,很快就败下了阵,将视线转开,颤声一笑,还以为,你会不屑于理我这些话。她在笑自己,不禁诱惑,笑自己阅草原丽人无数,竟败在了一个弱不禁风的中原女子身上。 允怀是我弟弟,日后你嫁到了王府,可也是要唤我一声长姐的。 这样的话从李神福嘴里说出来她倒是没觉得什么,可如今从赵婉如口中说出来,她听着像刺一般扎耳,她从心中生出一丝抵触,不悦让她皱起了眉,想要说点什么 刚抬头对视,眼前人就如变了一张脸一样,冷冷的朝她走来,四目相对,蓝色的眸子里印着一双像要吃人的眼神。 那是忧伤中多出来的几分急切,她在哪儿? 与人对视,比的是势,她再次败下阵来,只得扭过头,我不知道! 你知道。几乎是停话的一瞬间接上,不留一丝喘息给她。 你才是他的妻子,你不是一直派人监视着他吗,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又怎么会知道? 见她不愿意说,赵婉如的脸色变的越发的冷了,朝前略过她背对道:我知道李德明送你来东京的目的,西夏占据河西不过数州之地。横望的眸子颜色突变,冷冷道:我若想做点什么,你如何能挡? 分卷(87) 我不认为大宋会出兵西夏,我也不认为当权者会为所谓的亲情而不顾大局损害自己的利益,当权者握有天下,狠心起来,眼里便只有天下!即便她为皇帝最宠爱的长女,可那又如何,在至尊的权利前面,亲情就变得卑微了。 若是你口中所谓的情,自是不会。她不否定李瑾玥的见解,但是她觉得不适用在她身上,但这世间还有很多东西隐藏在背后,是你我肉眼皆看不到的东西。 李瑾玥不知道,这个宗主大国背后的当权者,不仅仅是那龙椅上的黄袍男人。 但是她知道,眼前的人,可以决定很多人的生死,比如,说不定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死在这儿! 语出惊人的话倒是让赵婉如有些意外,你很有胆量。 李瑾玥冷笑一声,党项族人,都不惧死。随后走到有人把手的院口,阿莫! 公主。 将那件袍子拿来。 唯。 她与女使之间的对话说的是党项语言,赵婉如听不懂,只从肢体上猜测着她是在吩咐女使做什么。 你想知道的人在哪儿,我并不知道。 直到她说这句话,赵婉如眸子里的淡漠才消散,没等她接话又道:她是生是死,我也不知道。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她落水之前后我...事情经过的实情她似有些难以启齿,雪崩之后他就拉着我一路朝船边跑,后来我被人敲晕,再醒来时...李瑾玥看着朝自己走来侍从,接过她拿来的一件披袍。 袍子是朱色的,上面有兽绒,还有血迹以及被火灼烧过的痕迹,这是我醒来时,盖在我身上的! 她是被西夏的侍卫与禁军发现所救回,袍子一直盖在身上。 赵婉如僵直着身子,颤抖呼吸,欲伸手拿时,袍子被人拿着横开几步远,流光的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哎~ 赵婉如皱起眉看道她,你想怎样? 我现在有你们的把柄,而且他还欠我一个人情,你既然和他是夫妻,那么你替他还也是一样的吧? 我思索着,他欠我人情,但是呢他对你这般言听计从,所以啊这人情还是让你还比较好! 赵婉如冷笑一声,没有想到西夏的翁主,也是个聪明的人。 既然入了你们的地方,若还做那砧板上的肉,岂不是真的活不过明天了? 赵婉如撇向院内的红梅,水国的寒冷快要消散,连这红梅都不在艳丽,轻轻隆起眉头道:若李德明安分守己,你自然不会有事。 没有回复,空气似凝固了一般,院内瞬间变得寂静,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一阵寒风吹来,吹落了那梅树上所剩不多的花瓣,两个女子迎风对立。 衣服就她手里,那么近,又那么远,驸马府去年种下的红豆已经发芽了,她忍不住心中的千万疑惑,败给了心中的所爱,先开了口,她的衣服,为什么会在你哪儿? 李瑾玥看着衣服的残角处绣有一支金线梅花,又想起了赵宛如刚刚视线的停留处,梅花是大宋的国花。 她们说,宋皇的长女像寒梅,美而傲。 她欲要说什么,但很明显对方没有给机会。你也是会武功的吧,为何会被人敲晕? 额...李瑾玥被问住了。 她又冷道:下次,翁主说话的时候,可要细心一些。 咄咄逼人的语气,字里行间都是离不开那个已失踪小半月的人,她的着急反而引起了她的兴趣,笑吟吟道:若我说,敲晕我的人是他,他是为了保护我,你会如何? 若我说,在这回程的几月中,他被我迷去了,我们暗生情愫,两情相悦,你... 我会杀了你!护送的军中早有流言传出,在归途中遇到风雪拦路,数日停留使得驸马与那西夏的翁主生了情感,一路上都走得格外近,男女本该避嫌而远离,她们则不然,早已经逾越了礼制还曾独处,流言一直传到东京,以讹传讹,更有人说驸马是为了救西夏翁主而落水的。 毫不犹豫的话,没有带一点怜香惜玉之意,她的笑由爽朗变成自嘲,你还是无情。 突然又觉得有些失落,她的话足以证明情深,可是呢,她又惋惜这份情深,你放心吧,比起他,我对你更感兴趣呢。 ... 我累了,就不送公主了。李瑾玥勾起嘴角轻笑,将袍子随手扔给了赵婉如。 不带任何犹豫的转身离去,临到了院口时顿下了脚步,顿了很久,蓝色眸子里泛着青阳折射下来的光,若我想走,这座城又如何拦得住我,但是呢,我现在不想走了。 李瑾玥的话让赵宛如滞在原地,空空的院子,只等来了一阵风。 花瓣卷落在她手中残破的袍子上,朱色的袍子被斑驳的血迹染黑,没有刺鼻的血腥味,也没有女子的胭脂味,她感受到的,还是那股淡淡的药香,即便过了这么久,她仍记得很清楚。 公主,府上传来消息,凌虚真人来了。 涂有红色蔻丹的指尖旁,是几滴泪水染湿的领口,寒风将她眼中的红润吹散,回府。 堪比东宫的惠国公主府最近几月都格外冷清,尤其是近日,下人们连言语都不敢了,许是因为府邸的主人最近搬回了这里,下人们知道她喜静。 刚一入府,我还以为府上有丧事。 铜炉里散发出来的檀香味道很是熟悉,与观中她所点的几乎相同。 晏璟坐下来的第一句就让赵婉如沉住了呼吸,话里的玄机对她来说太过重要,师姐的意思? 黄河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公主如今这般模样,某人可是会心疼的! 阿怀还活着? 公主心里,应该是知道的吧! 是,可我不敢确信,没有消息,没有亲眼见到,我便不敢真正放下心。 她没有事,比起那能为了权利对自己狠心的人,她倒是不敢自残让你担忧。 她现在哪儿?赵婉如隆起的眉梢藏着欣喜,急切道。 此时,还不能告诉公主。 那她... 公主不必担忧。 赵婉如放声浅笑,有师姐在,我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她知道你会去找西夏的那位郡主,也知道你肯定会去逼问孙常,所以让我过来给你报平安。 不想让你担忧,本该一早就来的,只是贼人阴险狡诈,公主若不露些悲伤,怕是以假乱不了真。 师弟还让我转告公主,公主不必去找她们,她们不过只是参与其中不知情的人,还有关于军中的流言,她知道即便公主信任她,但心中还是会生疑,会痛心,会难过,这是她最怕最自责,所以这些日后她都会当面与公主解释,现下您只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信任与生疑,皆只是因为深爱罢了! 那我何时能见她? 官家的罪诏下到丁府! 赵婉如颤着眸子,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师姐的出现也着实让我意外,但我猜的出,她能安然无恙这其中必定是师姐所帮。 是,她不是侥幸,也不是她的计策万无一失,是人!,而这人,才是你们该谢的。 赵婉如凝神起,谁? 三驸马。见着赵宛如一开始的惊讶与现在的不解,晏璟又道:她还以为这是你安排的,原来不是。 于赵婉如而言,丁绍德与顾氏都是她的棋子,因为需要某个人,所以顾氏知道此次的计划,而丁绍德与她同气连枝,通过顾氏知晓事情也不为过。 我没有安排过三驸马。 那这就很奇怪了,既不是受你指使,她们也素来没有交情,丁绍德此人我见过,非恶类但也绝非善类,对于这些斗争,她避之不及,而且...晏璟替她把过脉,近身接触过,本想说什么,又想到了她们的处境,便沉默了下去。 我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这一世,元容依旧救了你么。赵宛如的眸色突然变得黯淡,如同关上了一扇门,将晏璟拒之门外。 你心里,到底有多少事? 师姐可信轮回? 道家不讲轮回。 转世重生。 没有轮回,何来转世,何来重生,这些不过都是无稽之谈,人死后,不过是化作一抔黄土散于尘世间罢了,长生不灭自古未有,羽化登仙也未见过,人死后究竟怎么样,那得等死后才知,所以我无法回答你。这天地间的有无,也非所见所闻就能彻底懂得的。 重生确实是不可思议,她本就没有企望谁能够相信,如今连晏璟似乎都不太确信,反倒让他卸下了一口气,释然道:我果然还是喜欢与师姐这样的人聊天。 晏璟以浅笑回应。 小火炉上的热茶将要见底,坐了许久的坤道起身作揖道:既目的已达到,贫道便要回去了。 宛如送师姐。她没有要挽留的意思。 殿下,既是演戏,那这戏,还得演足了才好。 东京城上空的风趟过汴河吹入巷口,卷入富人大宅院内,荡起波纹的水下只有几条静处不动的锦鲤。 池边突然涌出一只身短体圆的黄猫张着爪子探水,吓得水下的鱼儿飞窜。 哎哟,小橘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院内书房的窗户被关上,关窗的人坐回远处道:是大夫人的那只猫跑到院子里来了。 惠国公主府附近的密探来报,公主今日去找了西夏的翁主,回来时神色不太好。凌虚真人也到了东京,并且在之后就去找了惠宁公主,出来时似乎都不太高兴。 李若君落水,怕真是生还无望。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放心道:不能松懈,让京城各地的探子都提亮眼睛,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是。 巷口出来拐几条街出一个胡同就到了开封府衙门,门前的寻人告示栏今日贴了一张告示,但画像上画的却不是人,而是一只猫。 告示引来了诸多人的围观,哟,这是谁家的猫丢了? 这猫的品相真是好哇。 这是舶来猫,贵重的很呢,只怕是遭到盗猫贼了。 开封府的各大巷子与街道都流窜着找猫的厮儿与女使。 东京城猫狗之多,百姓养猫是为了灭鼠保护储存的粮食,而文人士子养猫则是为了护书。至如今不仅养猫之风流行开来,还产生了乞猫的习俗,无论是世家贵族还是普通百姓家家户户都会养上几只。 猫中因品相不同也分有等级,以舶来猫这种白色长毛的狮猫最为名贵。 被风吹动的幡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猫字,铺子门口两侧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猫窝,猫儿的叫声从铺子内频频传来。 旁边还有一家铺子也卖猫,只是招牌上写了几个不同的字,改猫犬。 掌柜的,给我一斤小鱼干和一些烤肉。 年轻的伙计听着客人的声音瞧去,见是一个气质绝佳的紫衫坤道,自觉的恭敬了几分,好嘞。 没过多久后,鱼干与烤肉就被伙计包好,是掌柜亲自拿过来的,眯着老眼笑道:真人,您要的鱼。 坤道怀中抱着一只用布裹着的猫,猫儿正在舔着自己湿透了的长毛,掌柜的也不惊讶,嗨哟,真人这狮猫长得真是好看。 掌柜的误会了,这不是我的猫。 不是您的猫? 方才从汴河边上路过时听见了这猫的叫唤。 原来如此。掌柜这才仔细的瞧见了这圆滚滚的猫脖子上系着红绳,红绳上还串着两个雕刻精巧的铃铛,大惊道:这猫... 这猫是我家姑娘的,你这坤道好大的胆子,连我们丰乐楼的猫都敢偷! 第104章 误入风尘情归处 汴河的水缓缓流淌在内城将开封府一分为二, 两岸青柳垂畔, 水面波澜不惊,州桥之上行人不绝,从丰乐楼的飞桥凭栏望去,可将这东京城的繁华尽收眼底。 干了毛发的狮猫,白毛耏润,身圆, 应是此前被主人惯养的极好,如今归了家正慵懒的倦卧在青阳下, 有人从飞桥上经过,它只是微睁眼睛, 等人走开它便又眯上了, 谁也不惧。 看来顾施主与贫道的缘分不浅。阁内传出的声音极为温和。 听到声音的狮猫伸了伸懒腰从栏杆上跳下,盯着蓬松的毛, 穿过门楣下的珠帘进到阁内,轻轻迈着爪子站定在珠帘晃动的影子下, 侧抬起头似在观察什么一样, 旋即沿着茶案走了一圈跳上了之前将她从水中救出的紫杉女冠怀中。 看来,眉霜十分喜欢真人呢。声音相较之前的温柔不一样,略带一点随意,又勾人的很。 主人熟悉的声音入耳, 狮猫从女冠怀中跳下走到主人脚下蹭了蹭,顾氏将它抱起,轻抚着温暖的毛发, 时间过得可真快,距上次一别竟已过去一年,还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真人了。 有缘自会再见,况且顾姑娘救了贫道的师弟,贫道无论如何都是要来谢恩的。 东京不是传言他顾氏反应的极快,旋即笑了笑,救?我什么也没有做,真人何来... 晏璟将信物轻放到茶案上推至她身前,此物乃师父所赠,嫡传弟子只有三人,它常年随我,我又怎会认不出。而你,完全可以不用信物,你这么做分明是想让我知道,那既然你是想的,也该告诉个透彻,非亲非故,何为? 顾氏轻抚着猫,从对坐起身绕过茶几漫步走向晏璟,嘴角带着笑,笑的妩媚至极,步子随声音起,真叫人伤心呀,真人来这丰乐楼除了还眉霜,就又只是为他人之事而来。她俯下身抵在晏璟耳畔,轻声道:别有一年,真人就一点儿也不想奴家吗? 分卷(88) 白里透红的耳朵微有触动,顾姑娘,还没有回答贫道的话。亦不知是口中言语带动的,还是心中颤动所致。 纤细的手揉着一团长长的猫毛,顾氏仍旧不修边幅的笑着,见眼前人还是不为所动,她突然叹气,似是很忧伤一般道:我该说是真人无情呢,还是无情,竟然呀,一点儿也不念旧的~ 喝了一口茶,睫毛下的缝隙睁开,不紧不慢道:顾姑娘只需要回答贫道的问题就好了,弯弯绕绕,可是更容易引起猜疑的。 在晏璟不为美人动心再三的追问她,顾氏反而不想回答她了,或许是感受到了两个人忽然脸色大变使得气氛愈加紧张了起来,又许是闻到了从汴河桥边猫食铺里买回来的小鱼干香味,眉霜叫了一声后从她怀中跳下。 她放下杯子伸手拦住了顾氏想要离开的举动,青色紫边的袖子横在她锁骨前的一寸处,顾氏撇过头盯着她的侧脸,怎么,凌虚真人套不出话还想动手不成? 顾姑娘,若是执意要与贫道打哑谜,那么就勿怪贫道强人所难了。 顾氏半眯着眼,你就那么在乎已经成了驸马的师弟?让你不惜违背祖训在这丰乐楼与人大动干戈? 顾姑娘都说了,她是我的师弟,我岂能袖手旁观。既如此,我与你们所熟不多,怎知是否同舟,怎知与意欲何为?规矩是一方面,于她而言,李少怀不但是她的同门师弟,也是一同长大的至亲。 顾氏听着晏璟的话淡漠一笑,不到片刻,那张勾人的脸就冷了下来,可巧了。细长眉毛下的眸子发着光,我顾三娘生平最厌的便是威胁! 她试图一掌推开横在身前的手,既你想打,那我便陪你打一场! 顾氏的瞬间变脸与那几分刚烈倒是让晏璟颇为意外,不过一些切又似乎在情理之中,突然来的一掌并没有打到她,但是隔空的掌力让她退后了好几步,后退的同时将身前的矮方几踢到了墙边,桌子的一边不多不少的紧贴在了墙壁上,连茶杯里的水一滴都没有洒出。 离开地面的双脚依次轻轻落地,紫色的裙摆微拂,像帘外吹进来的春风一样柔和,站稳的人拿着拂尘背起了一只手,总是生气,不好。 顾氏看着她的轻功很是惊讶,你的功力 你总是与我打哑谜糊弄,莫须是该我生气吗? 谁能想得到两个看似软弱的女子,动起手来像要拆了这楼一般,顾氏并没有理会她的话,脸色越来越白,怒火中烧。 虽是没有用刀枪,但是二人都是习武多年的练家子,单凭内力随便使上一掌就能让人叫苦不堪。 面对顾氏紧逼她只是一味的退让,不出招也不还手。 对手只会躲闪,顾氏更加恼怒,全然不顾这阁楼会怎么样,一只茶杯被碰碎,散在了草席边上,楼下的女使们抱着眉霜急匆匆的蹬上了楼。 这...就打起来了?女使们惊慌失措。 随之又跟上来的几个女使愣道:刚还训斥咱们对真人不敬... 几座高楼用飞桥相连,如今已是日落时分,也是酒楼里宾客多的时候,夕阳的余晖下,城内外映着一片火红。飞桥上的阁楼相当于一座亭子,楼内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其他几座楼阁的注意。 太平久了,打架似乎成了新趣,更何况是这仙人打架,一时间飞桥上就站上来了不少人。 这可怎么办啊! 通知大掌柜。 女使挑眉道:大掌柜都是听咱们姑娘的,有用吗! 阁楼内的珍珠门帘晃动的厉害,从楼内飞出的人顺着飞桥的栏杆轻点飞至阁顶的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追赶出来的红衣女子。 女子满身戾气被她看在眼里,心中细思了半会儿,开口道:你这般,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么? 名声?和风吹拂一袭红衣,女子放声一笑令人发指,东京城谁人不知我顾氏本就一介风尘女子,倒是凌虚真人你。冷眼相对, 华山扶摇子的传人,竟在这东京城与人动粗,就不怕污损了自己的清誉吗! 飞桥上投来许多目光,目光流露出的大多是惊叹。 晏璟交合双手端在腹前,出家人,不在乎这些。 圆头履制两仪靴子轻轻落定在屋顶的出檐,如鸿毛飘至水面一般波澜不兴,一身青裙、紫褐、紫帔青裹,远远望去宛若仙人之姿。 乾道与坤道所着衣服一样,几座楼相望,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丰乐楼与樊楼齐名称得上是酒楼中的第一楼,出现一些和尚与道士也不足为奇。 他们奇怪的是,顾氏为何会与这个道士打起来。 这是个乾道还是坤道,可忒大胆了吧,这可是丰乐楼的顾氏。说话的人在惊讶的同时也在不满,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他花重金请见顾氏被拒了。 女使代回的话简单明了,顾氏因为猫丢了所以没有心情见人,在顾氏眼里,这些富甲一方的世家子弟连一只猫都不如。 信道的几个读书人投来鄙夷的目光,《敬法服品》曰:若道士,若女冠,上衣褐帔,最当尊重。 也就穿得好看一些,实际不过都是些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罢了! 法服者何也?伏也,福也,伏以正理,致延福祥。济度身神,故谓为服。道家弟子,家门多非富即贵,宗室子弟出家者亦不在少数,小官人这话若传到了大内,被官家听得了,那可是要杀头的!从飞桥的人群后面走来一个年轻人,身着八达晕锦,眼睛盯的入神,似乎很是欣赏前方两个缠斗的女子。 他们扭头瞧过去见他穿着,非富即贵,恐怕说的是这个人吧,遂纷纷闭了嘴。 锦袍年轻人注目,盯向女冠时眼前微微一亮,这坤道这般年轻已达洞真吗,元始冠,或更甚呢!不禁笑了笑,夫冕者,勉也,勉励立德,免诸尘灾。冠者观也,德美可观,物所瞻睹。巾者洁也,敛束洁净,通神明也。 当朝皇帝崇道,曾召天下名道入宫问道,道家中的章法制度堪比大内,只是多了一个,人性,仁性! 有名的道士受到皇帝的敬重,一句话可以左右皇帝所思,甚至改变朝政。 刚刚那理直气壮不屑的人如今涨红了脸,读过些书,听懂了话里的意思,便不敢再多言。 对于追上房顶的女子晏璟不再退让,而是以手中法器为器。 楼顶瓦片响动的厉害,因为承受不住重力而裂开塌陷,使得阁楼内落了一地的灰尘。 真人若当真不在乎,又为何出现在此,若什么都不在乎,怎会明知是伪信还要去,就不怕是有人故意要害你吗? 唐以道为国教,自古,教与政便不可分离,朝中有人好道,自然也有人斥道,你不能因为怕,就丧失了你作为人的天性吧! 她的话刚出,就让穷追不舍的人分了神,屋顶檐角上所覆盖的琉璃瓦连同上面的金龙一起滑落,她们所在的这座楼在丰乐楼最南端,楼下是穿城而过的汴河。 身上穿的襦裙让她处处受限,对上先前楼内的一贯温柔她还处处有余,如今真对起手来了,晏璟还换了一个她没有见过的招式,人乱,招式乱,心也随着她最后一句话乱了。后脚落定在屋檐上时,掌风让她的重心向后倾倒而去。 琉璃瓦跌落到树梢上碎裂成好几块,咚咚咚的落入了汴河,汴河旁的船公惊得抬头直伸手,本是要辱骂一番的,可当瞧见了二人飞过的身影时,欲言又止,骂不出口,连伸出的手也无措了起来。 习武之人最是忌讳过招时动心! 从檐角上跌下的那一刻,力气早已发泄殆尽,双手不再挣扎,脸上也没有一丝惊恐,像落入深渊,让她连挣扎都不想了。 受重力压断裂开的树枝划过衣裳,刮下了她裙摆上的一小块布条,随着衣裳被划破,雪白之下也见了一抹鲜红。 对于飞来拦腰将她横抱起的举动,她一点也不惊讶,撇过绝望的眼神看着汴河的水面回道:你是故意的。 晏璟并没有否认,好像有点,过头了。只是那轻轻带起的掌风,她便禁不住,不知是身躯的薄弱,还是因分神的缘故。 顺着风,点着江水踏浪直至汴河中间的两艘船边,轻轻落定在一艘较为大的客船上,船上只有一个眯笑着老眼的艄公。 她将一锭金子扔给老艄公,这船... 哎呀,老头儿我明白,真人放心,这船房严实,外边的人呀瞧不见里头!说罢拿着金子便跳上了另外一艘船。 老伯,我们不是 另一艘船上刚与老艄公答话的船主人连连推着手,去去去,你张老头一连几批贵客,还到我船上作甚? 别介呀!艄公另掏出碎银,你就是这般小气,怎么滴,捎我一程? 见着银子,眼珠打转这才使他改了主意,推动着长杆驶离。 晏璟一番无奈下将她抱进了船房,白皙处的鲜红染黑了她的青衫,一年不见,顾姑娘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 可比起你,还是差了些。明显,晏璟的武功比一年前又要厉害了不少,惊叹的是她的天赋,惭愧的是自己技不如人。 晏璟轻勾着嘴角,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药瓶后将外袍脱下,顺势披到了她身上,幸而之前的药我还留有一些。 她对先前的搭救不以为然,却对这个细微的小举动有些惊讶,我听闻你们道家子弟所穿的衣服比官服还要讲究,未著之前,函箱盛之,安高净处。既著之后,坐起常须护净。暂解之时,勿与俗衣同处。与同学同契之人,亦不许交换。更不得乞借俗人非法服用,直至破敝,皆须护净焚弃。 晏璟低着头没有回答她,汴河之上微风轻拂,船随着流水缓慢向下,青瓷瓶中倒出的是粉末,也没有问身前的人是否同意让她为其拭药,你并非风尘女子,何故要为人留在那种地方? 腿上是削肉的外伤,她知道即便药再好,涂抹上去的片刻也会剧痛无比。幼时所受的伤不少,对于何种伤会有几分疼她都清楚的很,奇怪的是,拭药之人手中涂抹的动作未停,她却感受不到疼痛。 顾氏看着她替自己拭药,温柔细致,旋即转头看向窗外颤笑一声,没有为谁而留。 那你... 我从寸草不生之地几经死亡被接到了东京,看到东京城这些权贵们令人作呕的背后,顾氏剑舞再怎么惊艳,于他们眼里,不过也只是玩物,优伶与娼妓不是地位低下么,我喜欢让那些自以为高贵之人在身份低微之人跟前卑躬屈膝。 晏璟收回手,手中运起的内力也慢慢散去,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看她,妩媚的眉梢下,藏有傲骨,你顾氏这朵花,原来也是带着刺的。 顾氏回望着她不说话。 晏璟又道:柔情似水的女子凶狠起来,如狼似虎!看着她不安定的眸子,明明是极好看的花,折了岂不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武功太好也不是一件什么好事,我是出家人,有几位师尊在上,歹人不敢做什么,所以刚刚我算是用了全力,还是趁你不备。 顾氏知道自己的武功不如她,好奇道:你方才用的是什么招式,手中没有剑又似有剑,亦柔亦刚? 我派弟子以剑居多,但如今天下太平,不往江湖,持剑似有不妥,拂尘虽为法器,亦也作剑。 长春观的人除了你,我都未交过手,但你师父原先是华山扶摇子的弟子,华山弟子的剑法我是见过的,与此法截然不同... 《三皇经》云:人天中有三十六洞天,兹当第七洞天。 猿公剑法!顾氏骤然一惊。 师弟南游行医,济世安民,我便去了蜀地的峨眉山一年,我的武功算不得上乘,只是于轻功上有些造诣。 真人的上乘,是指扶摇子那种近仙么! 晏璟闭目,打坐调息,缓缓道:打也打了,故事我也听了,该说了吧? 顾氏侧抬头看着这个紧咬着不松的人,转动着眸子,时隔一年,真人难道忘了去年曾在那飞阁上与我打斗,赠我信物,又替四郎把脉吗? 惊鸿一瞥,姑娘天人之姿,贫道怎敢忘。 顾氏还以为她理解了,欣喜的欲要进一步解释,那... 举手之劳绝不会让一个城府如潭深之人涉险入虎穴,朝堂的局势,丁家,沈家,曹家。晏璟从容笑道:莫要看贫道只是个出家人,便就以为真的与世隔绝不问世事了。 这话我可没有说过,长春观能立世这么久,受两朝天子看重,真人年纪轻轻就负此盛名,必然不会简单,若真人愿意,或许日后会多出一个女将军,女丞相,也说不定呢! 女丞相,女将军,不过是顾氏的调侃之言,但左右君王左右天下或许是真的。 功名利禄,就真的这么好吗? 顾氏被这话问的失了神,颤笑道:是啊,功名利禄有什么好的。 眼前人突然变得憔悴,刚刚略带轻浮的眼神也瞬间失了色泽,为之动容的人伸出手,停悬在半空时被她心中的理智制止,不到片刻又被收回,你不想说就算了,不难为你。 救,没有什么原因,不过都是一个甘愿而已! 她松了口不在追问,顾氏反倒愿意说了。 甘愿? 她甘愿,我便也甘愿! 元庆观的志冲真人,真人应该认识吧。 晏璟点头,她是我师叔的弟子,也是大宋的三公主...恍然大悟,丁绍德是为了三公主吗? 师弟与惠宁公主大婚她并不奇怪,可是没有想到丁绍德也会成为驸马,晏璟注视着顾氏的眉头紧锁,果真,她心中另有所属! 面对顾氏的不再言语,对于丁绍德,她很是明白,同时也很无奈,我该...怎么劝你呢。 他入仕成为皇婿,卷入了朝堂的纷争,这可比宅内要凶险的多,对于重情的人来说立身不易,我不担心她,反倒是你....晏璟看着顾氏,在此之前,她的视线就未离开过,希望日后,我和你不会成为敌人! 分卷(89) 若真有一日拔刀相向,你会为了你师弟杀我吗? 不会。 顾氏微睁眼睛,还以为你会说出家人不杀生。 几日后。 张庆回了东京。 东京城,惠国公主府。 丁绍文遭御史台弹劾,罢去殿前都指挥使一职,吏部与平章事王旦举荐的人是王贻永,官家是想任王贻永为枢密使的,所以没有同意,如今都指挥使一职便空缺下来了。 官家还密召了宗正寺的官员与几位宰执,是商议驸马失踪一事。 过去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怕是宗正寺要立卷了,朝廷未公布消息,不知是从何处传出驸马溺亡一事,现如今东京城各处都在传这流言,圣人求官家延后驸马落水的消息,为保姑娘的声誉。如今这流言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若驸马能回来,当不攻自破,可 官家拖臣来问问姑娘您的意思。 在等等吧,如今,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张庆心中猛然一惊,数万将士搜寻多日都未果,原先还以为姑娘召他回来是想通了,姑娘的意思是... 你心里明白就行了。 张庆低下头,还有一件事。 说。 商王府的二郎昨日病倒,翰林医官院一连调了几波太医过去诊治。 二郎?赵允怀不是马上要大婚了吗? 是,太医都是暗中派遣的,对外宣称是三郎染了寒疾,商王府也封锁了消息,连朝中都没几个人知道。 第105章 红烛再燃是白烛 由于是天子赐婚, 三书六礼中的礼节去掉了大半, 大部分只是走一个过场,与普通人无差的就剩迎亲与拜堂了。 太常寺与礼部皆已提前将人员安排妥当,尚食局也在一早就采买了新鲜的食材送入宫,御膳房内准备着天子要赐婚宴的酒席菜肴,置酒司也从地窖内取的出了几坛上好的藏酒。 然而库房里珍藏的葡萄酒还没来得及送去商王府,这一切就化作了泡影。 通往后廷的宫廊处, 几个穿着像寺人一样的瘦弱身躯神色慌张的快步走着。 红色灯笼下,影子穿梭, 宫墙上的戍卫按着规矩拉开弓,放声询问, 宫城禁地, 城下何人?此处急道不可擅闯! 我乃内侍省宣召使李神福,李神福亮出金鱼袋, 事情紧急,需尽快面圣。 声音回旋在宫廊, 在墙壁安放的灯火照耀下李神福手中的金鱼袋闪闪发光。 戍卫睁大着眼睛, 紫金鱼服,放行! 福宁殿前。 官家可起了? 周怀政看着殿外的天色漆黑一片,才是四更天,昨儿官家处理政务到深夜, 此时还未起呢,又看着李神福慌张的神色,李使可是有什么急事要奏? 李神福游走于宫城内外, 有特令可进出夜晚宫门。 可不是吗,出大事了!李神福靠近一步贴在周怀政耳旁。 宫灯的火光照耀下,周怀政原本透黄的脸色瞬间变得惨淡,睁着极大的眼睛转身推开了殿门。 连开了几道门快步走进,将守夜的几个宫人吓得直哆嗦,入了内房慌张道,圣上! 龙榻上的人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这么快就到... 赵允怀宗子,没了! 半梦半醒的人从榻上惊坐起,原有的倦意几乎散尽,什么! 他皱起眉头大惊道:前几日翰林医官院的院使不是说人已经好转了吗?还说婚事可以照常举行。 是,可昨儿个宗子又犯病了,夜里没能熬过去... 赵恒从榻上起身,提鞋光着脚跑出了房门,一边穿着鞋子一边唤道:去将王旦叫过来,还有太常寺卿与礼部的人,通通给朕喊来! 是。 东京城的天刚亮,张庆就从宫中赶回了公主府,这两日是宗室中的宗子大婚,赵婉如在前院清点着两份贺礼。 姑娘! 赵婉如看着院中的水漏,今日虽然不用早朝,但张庆为大内的差遣要留值巡逻,今儿个怎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允怀昨夜没了。 准备打开红木箱子的手僵住在铜锁上,里面的贺礼她还没有看,颤道:没了? 张庆点头,是,官家秘密召见了宰相与礼部的官员,还通知了太常寺将此次婚事取消。 怎么会这么突然,张则茂不是说赵允怀有所好转吗? 说是好转,可是好了没几天又发了病,每况愈下直到昨日一病不起,没能撑过晚上。 大婚的文书都已经昭告天下了,这次赐婚的对象还是西夏来的翁主,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取消?赵婉如深深皱起眉头,突然取消婚约必然要给一个解释。 若是以突然病逝的实情贴出布告,不免引起旁人的猜想。 官家是想用驸马...张庆犹豫的看着赵婉如,想用驸马的死讯,作为取消大婚的理由,以此保全宗室的颜面。 赵允怀虽是宗室,但只是商王的次子,虽能召至出阁授官,却不能袭爵。李少怀虽非宗室,却是皇帝嫡长女的驸马,其生死定然引起轩然大波,也足以受到重视。 因宗室子大婚而辍朝两日,现在又因大婚匆匆取消重诏朝议,内侍省车马从大内启动,将消息传至各朝官家中,皇帝于文德殿召见诸臣。 旧曹门附近的巷内缓缓驶出来一辆普通的马车,路过马行街时,着紫服腰间配金鱼袋的人探出车窗瞧了瞧,看见街道上没什么行人,巡逻的禁军却多了一倍,今儿本是商王的次子大婚,官家却突然召见百官,只怕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的对立面坐着一个穿青色袍子的老人,脸上干皱,盘一头银发,竖插簪子,用着沙哑的声音回道:天之道,其犹张弓欤? 他顺着接下去,高者抑之,下者举之。停顿下来看着眼前的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官家为执弓之人,你我皆为弓弦,有人为弓,就会有人为弦,也必然有人为箭。 马车入东华门一直到禁马的宫廊前停下,一众朱色服饰的官员纷纷上前作揖行礼,陈副使。 陈尧叟微笑的点头示意。 陈副使今儿可来的早啊! 对面远远走来一个与他所着服饰差不多的长者,遂拱手恭敬道:副相。 丁谓瞧着陈尧叟,又看道他身后一同作揖的老人,一头银发惹人注目,这个老人家是谁?好生面熟。 这是城外道观里的一位真人,官家前阵子一直心神不宁,便派下官与王副使一同寻一些道法高超的真人为其解忧。 丁谓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似乎前阵子官家也找了自己想巡访一些得道高士。 他微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见老道风骨奇伟,鹤发童颜,似乎有点本事的样子,暗自咬牙切齿,心道,竟被他寻得了高士邀功!转而笑道:真是辛苦你了。 替官家办事,是为人臣子应该做的。 丁谓再度轻轻勾起嘴角,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近,压低声音道:唐夫啊,你是最有希望继任宰执之人,也是本官最看好的能人,莫要让官家失望啊。 下官明白。 枢密都承旨正副职都空缺,而枢密承旨至今未还朝,因此明台下暂时充当站着的是宦臣。 除了皇帝先召见的几个心腹大臣知晓实情,其他大臣都只是从睡梦中被叫醒,匆匆赶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莫不是契丹人毁约了? 怎么可能! 会不会是惠宁公主驸马一事? 京中早有流言说大驸马被官家另派他处其实是个幌子,事情实际的真相是驸马落水身亡了! 怪不得官家要调两地水军打捞,惠宁公主最近也...似乎一直闭府不出。 若是真的,那么这婚事丧失赶上一起,死者为大,官家必然是偏向公主的。 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谁知道呢! 天下的凑巧,多着呢,强加的也是! 就在众臣议论不休下,内侍高扯了嗓子,圣上到! 着一身干净整洁的明黄色圆领袍男人走向殿内正中间的座椅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登时安静。 朕昨儿接到郑州知州的急报。皇帝的脸色阴沉,经核实,确认驸马都尉李若君已经落水身亡。 皇帝的话一出,大殿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朝臣们纷纷低下了头。 赵恒哀道:朕听后是痛心疾首,大宋失去了一位才子,朝廷失去了一个栋梁,朕也失去了一位贤婿。 斯人已逝,陛下请节哀,保重龙体要紧。 朕已过不惑之年,膝下子嗣稀薄,唯朕之长女自幼不离身旁,朕怜爱不忍之,遂召见了礼部与太常寺将明日的大婚取消,以死者为大,辍朝三日。 所以此次召见你们来的首要目的是商议驸马落水之事,定下追封,以及身后之事。赵恒表现的极为悲伤,朕欲厚葬,诸卿以为呢? 陛下!左侧文官横跨出,持笏道:臣以为可行,驸马进士出身,身藏功名,陛下委以重任,任上所行无差,进献良策出使西夏,不幸因公殉职,当以厚葬。 话完,接连上前几位反对之人,陛下,臣以为不妥,出使西夏乃陛下委托驸马的重任,然途中因其决策失误导致徒生变故,虽是殉职,可也不能就此掩盖了他原先的失职之罪! 此乱乃是天灾人祸,驸马受害其中,怎能以此定罪失职? 驸马为此次出使的长官,其路线时间与人员调动皆归他部署,此次损伤如此多禁军,怎不是失职? 殿前都指挥使拼尽全力,最后身负重伤也被你们这些御史弹劾失职遭贬,难道就因为驸马是皇婿,你们要偏袒不成? 你... 够了!高座上,一向仁慈的君主厉声道:人都不在了,难道诸卿还要将人从地府挖出来定罪不成? 臣等不敢。大臣们躬身低下头。 赵恒威而不怒的轻看道左侧文臣,丁卿家,你对朕处置殿前都指挥使一事,可有不满? 臣不敢。王旦身后的参知政事右跨一步走到中间,陛下。 臣听闻大驸马在接得西夏翁主的归程时,有对公主不忠之行。现在东京城流言四起,朝中的人碍于惠宁公主之威与皇家颜面不敢提起,而如今李少怀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若是能把罪责推在死人身上,他想着要不了多久自己的长子就又能被皇帝重新启用了。 赵恒坐在椅子上愣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皱起眉头看向周怀政,似在问:此事朕怎么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朕? 周怀政一时间难以解释,只得站在旁边苦涩的摇着头。 皇帝于是只好慎言问道:不忠之行? 是,回来的禁军中有人传,大驸马垂涎西夏翁主的美色,以宗主国使臣的身份在沿途中讨好奉承一个附庸势力的王女,如此,岂不是逾越了规矩? 此不过是传言,不是亲眼所见,传言怎当得真!群臣中,有看到周怀政眼色的一个官员站出来反驳道。 是真是假,唤来护送的禁军一问便知! 呵,谁人不知更戍法,前几日京中的禁军早已调换! 赵恒拉沉着脸,怒声喊道:王德用! 靠文德殿门口右侧的臣子中间走出来一人,容貌雄毅,面黑,镇定自若道:臣在。 军中可真传有此事? 王德用的父亲鲁国公王超曾与张士城为同僚,一起上过战场,景德初之时王超卒,赠侍中,追封为鲁国公,其子王德用就从内殿崇班迁升到了殿前左班都虞侯,与张士城分管殿前诸班直。 回陛下,军中确有此事传出。 王德用的话一出,殿内又陷入一片死寂,公主遇人不淑,天子用人不慎,这可都是他们自个儿选的,大臣们不想触霉头,便都陷入了沉默。 接着他又道:陛下,西夏为河西割据势力,先是投靠契丹,如今又求和我朝,名为称臣附庸,实则不过是求喘息之机罢了,而西夏翁主来朝目的很明显,若有差池使得西夏得到借口反宋,如今契丹铁骑虎视眈眈实在不宜再起战争,臣斗胆以为,驸马之举不过是有先见之明,所谓先礼后兵。 王德用谈及到西夏的问题时无人敢反驳于这个十七岁随父出征,率万人战铁门关的年轻小将军。 都虞侯可解释得了,禁军发现西夏翁主之时她身上所盖的袍子乃男子的皮袍,其样式便是驸马生前所穿。 这... 事情真假,不若唤西夏翁主前来亲自回答。这是现下最能确定真相的办法。 王德用本意也不想与丁氏结下梁子,面对着咄咄逼人的追问他没有亲眼所见事情的经过,只得沉下脸退了回去。 流言,于当世而言,是能害死人的利剑。 陛下,驸马为您的臣子,其为人如何,陛下知,同为臣僚的百官亦知,怎可凭借这些子虚乌有的传言就乱定罪责。 这是...赵恒看着高座下远处极为眼熟的人。 周怀政靠前,小声道:圣上,这是去年的状元李迪,因外派一直在地方任职,如今才回朝没多久。 内外朝的臣子太多,皇帝熟悉与记得的也只有一些掌权的高官。 李迪... 陛下,前殿前都指挥使,蔡州刺史丁绍文为其护送也是证人之一不如召见刺史。 陛下,犬子就在殿外! 分卷(90) 嘶...赵恒半抬着手,旋即放下,问道:他不是卧病不能起吗? 眯眼看着台下一干人,冷哼一声道:宣他进来! 第106章 流言可忌人生死。 传召内侍听到皇帝的命令, 朝殿外高声喊道:宣, 蔡州刺史进殿。 丁绍文由几个布衣搀扶着入殿,原本干净的脸上多了几道伤疤,略显沧桑与凄凉。 他被罢官,只得了一个闲职,赵允怀突然病故,皇帝召见朝中高官商量对策, 丁谓作为执相,自然会提前收到消息, 若说丁绍文借此机会面圣,想在一干朝臣面前现身换取同情, 那么可以说此时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有人沉默, 也有人小声唏嘘,怎伤得这么重, 这怕是得卧床半年才能好全吧? 我说,谏台那边就是太死板了, 揪着一点小错误不放。 小错误? 主将决策失误导致数人身亡, 是小错误吗?你们的命是命,那些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 长翅微微晃动,理亏在前,嘴角勾勒起不满的人只得闭了嘴。 陛下, 臣... 行了行了,礼就免了吧!丁绍文父子是他近年来大力扶持与培养的人才,本是不愿意罚他, 奈何谏台那边一直紧咬着,如今看着丁绍文拖着病体憔悴的样子,不免心中生出了些许愧疚,朕本想亲自去看看的卿家的,奈何政务繁忙脱不开身。 罪臣,叩谢陛下挂念。 关于惠宁公主驸马一事,想必卿家也知道了,那日你在场,可知发生了何事? 谈及事发当夜,丁绍文大变的脸色清晰可见,黯然伤神的眸子里有懊悔,是臣有罪,以至无辜将士惨死,让张都虞殒命! 这些事情都已经有折子呈上了,案子也已经立卷,也不能全归责于你,现在你只需告知驸马之事究竟是否如东京传言般,若是,则细细道来,若不是,皇帝一向仁慈的眸子变得凌厉,那些妄传流言胆敢祸乱朝纲,辱我皇室颜面者,朕当一个个揪出,严加惩处,绝不姑息! 陛下,当夜雪崩突然,舟船避让不及,水贼便趁虚而入,船裂以至军心溃乱不能敌,水贼之恶,见活人就杀,安抚司事...丁绍文微微抬起失神的眸子,颤道:为救西夏那位小翁主被水贼逼入黄河中,都虞侯也丧生于此。 那东京的传闻,究竟有没有?皇帝阴沉着脸小声问道。 他现在心里有一万个懊悔,不该召朝臣当众问的。 流言是从军中起的,虽是将士们亲眼所见,但不乏这其中有其他隐情,我们都不是驸马,不能知其所思。丁绍文说的几乎与王德用一样,既不否定,也不过激的全权咬定。 但就是这模棱两可的态度,最让人疑心。 但是驸马...在此之前私藏伶人,称是西夏的翁主喜看戏,回朝的副使张都知可以作证。 丁绍文的话已经很明显了,尽管他说的委婉,但还是引起了朝臣们的议论。 皇帝拉黑着一张老脸,只想快些离开,此事还需调查清楚,那么驸马的后事与追封等调查清楚了之后再说吧,诸卿可有其他要奏? 见皇帝似乎没有让丁绍文先行退下,丁谓上前道:陛下,政事堂有事要奏。台下站着的宦官微躬身上前将奏折递给赵恒,丁谓接着道:今年未设科举,年后吏部的名册中有一批老臣告老还乡,所空缺的职、差较多,其中枢密院所缺甚多,枢密都承旨一职介于君臣之间,尤为重要。 审官院,可有合适的人选? 院事横跨一步,陛下,按大宋制,原枢密承旨可迁升,但事出突然院事跪下,审官院失职,还请陛下降罪。 枢密使仅在宰相之下,而枢密都承旨在枢密使之下,为枢密院承旨司长官,掌枢密院主事之下官员的升迁,为正三品的高官,副都承旨为承旨副官,正四品,以武官充任。 自先帝去世后,朝中臣子也随之去了一批,如今所缺,难道是我朝无人可用了吗?看着闷不做声的满朝文武,赵恒的视线最后锁定了丁绍文。 启奏陛下,惠宁公主求见。 张口欲言的人停罢,看着底下的烂摊子,想了想,宣! 女子不得入朝堂,沉默的众臣也不惊讶皇帝的宣召,离皇帝龙椅座上较为远的角落,有官员开始大着胆子窃窃私语,这长翅成了阻碍的麻烦,好在前后还是可以接耳,女子止步朝堂,官家这是要开先河吗? 自官家登基,难道为圣人与惠宁公主开的特例还少吗? 入殿来的女子一改平常穿着,朱色为贵,而她如今所穿却是平常百姓所穿的素色,大内服饰规定严格,这种颜色的除了戴孝之期其他时间都是不得穿的,如此穿着,不免引得众人猜想,也让他们更加肯定大驸马已亡故的事实。 臣叩见陛下。 惠宁可是为驸马而来? 是。简简单单一个字,底气十足,让朝臣们分辨不出语气里蕴含的意思,是悲伤还是什么,丈夫死了,妻子自然是悲伤的,可公主如今的眼里没有丁点悲伤,又或许是他们眼拙,看不到她所藏的伤。 关于李少怀的流言,从她出现在世人的眼前开始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大宋的男儿风流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可偏偏李少怀做了天家的女婿,做了她赵宛如的驸马。 公主定然是来讨说法的,你说那大驸马也真够胆大的啊,妻子是惠宁公主,在外还敢胡来? 嘘,侍郎是没见过那西夏的翁主,前几日陛下在集英殿召见她,莫说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觉得绝色,若是近距离接触了 美人在前,怕是想克制,也克制不住呀! 撇开东京的那些流言,至少现在李少怀已经消失了近乎一个月,他总不能让自己的爱女年纪轻轻就守寡吧,哀叹道:驸马之故已无法挽救,惠宁不必太过悲伤,人死不能复生,汝是朕的女儿,韶华尚在,这满朝文武中不乏青年才俊 大臣们纷纷张望四周,这是又要重新选驸马了呀! 丈夫死去,作为妻子本该守孝,皇帝在上一刻还在与朝臣商议下葬追封一事,如今这么快就开始物色新驸马了。 皇帝的安慰凸显了对女儿的宠爱,不过对于那落水身亡的驸马倒是让人颇觉得心寒。 李若君这个驸马作为前车之鉴,仕途升迁之快让一干臣子在心中打起了小算盘,蠢蠢欲动。 郑州知州传信言及驸马溺亡,惠宁斗胆问,驸马的尸首何在? 一盆冷水,狠狠的泼在他们身上,这...公主,不是来讨说法的啊~ 错,公主是来讨说法的,只是不是为自己! 东京今日一早才收到的消息,郑州离东京数百里,尸首定是要些时日才能护送到的,公主又何必在这朝堂上挑起争议。 赵婉如的话,也就只有几个位高权重的老臣敢反驳。 满朝文武都知道丁王曹三家依附内廷刘皇后,赵婉如为皇后的长女本该是一家,如今却公然在朝堂上对立起来了,于是纷纷猜测着后廷是否发生了变故,又或者说,惠宁公主要为了一个外姓的驸马忤逆自己的母亲? 未见尸首,我是绝不会承认驸马死了的,恕驸马府与公主府抗旨,拒不受追封。 汝何故执着,纵是未死,其职务之重亦要人接替的。 既然人未死,陛下继位之初便规定臣子若有疾可告假,若任重职,可由其他官员代为管理,待还朝时复职,而非替代! 端站在大殿中间的女子,朝身后的众人仰头,冷道:就算驸马已不在人世,我宁愿孤老一生,也绝不愿驸马另换他人,我的驸马,此生只有李若君一人。 殿内登时安静了下来,雕刻龙纹的梨花木横梁上似乎还有回响。 胡闹!皇帝突然怒斥一声,将后面一些大臣惊吓住,他们极少见到皇帝动怒,尤其是在对着最宠爱的长女时,你是想做什么,难不成你要为了一个死人,忤逆你的君,你的生父? 是陛下,要偏信他人之言,认定官人已经死了。 赵恒沉着一张老脸,那你可知道朕为何又要着急与你挑选驸马,那东京城的流言... 陛下不也说是流言吗?流言止于智者,驸马是您的臣子,是臣的夫君,她是什么样的人,臣难道会不清楚吗!言及此,赵婉如朝右边中间的一堆武官横眼望去,此流言,只怕是一些人居心叵测,想要我赵婉如身败名裂! 生生死死,他总归是消失了一月有余,若活着,为何不来见朕,又为何不去见汝? 东京何故起流言?赵婉如横看着一旁的丁绍文,若是歹人贼心不死,只怕是有命从黄河逃生,也无命回到东京! 殿下,恕臣直言!丁绍文对视着赵婉如敌视的眸子,无辜道:殿下与驸马感情深厚,殿下是钟情的女子,臣斗胆言,那李若君不配为殿下的驸马,殿下请命求官家派人护他安危,他却于途中寻欢作乐... 这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罢了,官人不在这里,事情经过全凭你一人之言,可信多少? 臣,还没有胆大到敢欺君。丁绍文示弱,装得极像。 事情真相如何,都要等官人回来才知。明知他的虚伪,她还是紧逼不放。 面对争执,以及李少怀的生死,皇帝不耐其烦道:好啊,他若能回来,那朕就破格,提拔他到殿前,殿前诸司空缺头领,朕可以让他做指挥使! 许久都无人作声,赵恒挥了挥手又道:哼!将公主送回坤宁殿,暂关禁闭,至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不准踏出坤宁殿半步! 几个内侍上前,赵恒看着丁绍文,接道:卿家既已苏醒,枢密院空缺之职就... 陛下,臣有本启奏。左侧跨出一个着紫服的官员。 卿家还有何事要说,今儿朕累... 陛下,臣奉命反京时,在途中遇到了一个故人,此故人是臣的恩人,通晓自然,道法高超。 原本想复职丁绍文就散朝的赵恒瞬间又来了精神,提亮眼睛道:通晓自然?是哪位道家高徒? 陛下一见便知。 那此人现在身在何处? 就在文德殿外不远处等候。 近年灾害频繁,月前亳州又起暴动,朕本是想等安抚司事回来询问,哎...李少怀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于他而言,皇家的颜面更为重要,宣! 第107章 老道原来是驸马 原先殿外站着的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 等到内侍再次出来传召时大惊, 这... 见许久未有动静,赵恒问道:殿外何事? 内侍挑起眉头忙的入内,启奏陛下,是驸马! 内侍的话引起了朝堂上的轰动。 紧接着一个穿青色袍子的年轻人入了大殿,众人皆惊,不知是人, 其鬼,还是神, 就连皇帝也不敢置信,旋即看道陈尧叟, 卿家的故人... 他们这才想起来, 惠宁公主的驸马曾为道士,救过陈尧叟的长子, 于陈家有恩,皇帝瞬间拉沉下脸。 李少怀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赵婉如身旁, 看见了她因为思念而变得憔悴的容颜, 看见了她消瘦的身姿,也看见了她见到失而复得之人时眼中所含的泪水。 破碎的目光得以重聚,许久不曾动过的心,此刻, 与血一起沸腾。 她心疼的皱起眉角,转身拱手道:臣李若君迟归见君,望陛下责罚。 这震入人心的话让朝堂瞬时安静, 赵恒抬了抬手。 不明所以的朝臣们还以为是公主与驸马串通好了的,就连赵恒在亲眼见到李若君也是这么以为,卿... 陛下,臣落入黄河漂到了河南府以南,所幸命大为人所救,又因负伤,李少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尚未好全的肩头,身旁的人视线不曾离开她,脸上神情皆因她话语闪烁变动。李少怀接着道:所以昏迷了几日,直到半月前才动身回东京,又恐突生变故,所以未曾告知知州与各府。 李少怀回朝,引起了朝中震惊,更多人好奇的是她如何活下来的。 除了面瘫凝固住的丁绍文。 那一带的黄河不是水流湍急泥沙众多吗,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谁知道啊,这九死一生的事情。 莫不是华山老祖仙灵了,庇佑自己的弟子? 有可能。 郑州知州竟敢欺君!皇帝震怒。 转递州官奏折的大臣恐慌的上前跪下,陛下,知州所奏的折子里言及分支下游打捞上来的男尸已经腐烂面目全非,仵作的报告中是与驸马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衣物也是便服,便误以为是驸马... 行了,念无心之失,此事不予追究,但要将失踪人口仔细核查将功折过。赵恒挂不住脸面。 是。 丁绍文瞪圆了双眼,扭头看着李少怀一步步从殿外从容走入内,看着她完好无缺的站在了赵婉如身旁,旋即微笑道:驸马平安归来,可喜可贺。 陛下,驸马既然已经回来了,不妨当面问清,看看是否如刺史所言。赵婉如看着丁绍文,又转而看向李少怀,欣喜的同时,这也是她的疑问。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与那西夏的女子!那袍子,又为何会在那女子手中。 卿为朕长女的驸马,是天下男儿丈夫的表率,东京城传你与西平王的妹妹有染,归来的几位将士与丁卿家也言亲眼所见,你可认? 李少怀拱起手,侧看了一眼丁绍文,陛下,此乃子虚乌有之事,臣冤枉! 众将士亲眼所见,还有那西夏的翁主,难道亲眼所见的还会假? 分卷(91) 陛下,臣在西夏时与翁主一见如故,且按着辈分,其未婚夫婿赵允怀是公主的弟弟,如此我才多照拂了些,至于军中那些流言...李少怀扭头冷艳看着丁绍文,怕是有些人早已看不惯臣了。 你什么意思?丁绍文镇定道:陛下明鉴,臣绝无此心。 陛下以及诸位大臣皆知,刺史爱慕公主,而臣在去年琼林宴上夺其所爱以至刺史不满,又因爱生恨导致误信那些军中的流言,于情于理,都是臣横刀夺爱的不对,怪不得刺史! 不叫横刀夺爱,嫁给驸马,是我心甘情愿!赵宛如接道。 好话里带着刀子,叫人怒不可遏,你! 如此,皇帝也驳不下这个面子了,丁卿家身为朝廷命官,不能明辨是非,听信他人片面之言妄下定论,实在不该,不该啊! 朝堂上的夫妻二人强势,丁绍文失势,跪下颤道:臣...是臣一时糊涂! 既然驸马平安归来,事情已经澄清,那么... 陛下方才允诺,如今可还作数?即便面对君父,赵宛如也丝毫不退让。 朕刚才说什么了...赵恒侧身小声问道周怀政。 圣上刚刚答应了公主说只要驸马能回来,就授其都指挥使一职。 陛下不可! 驸马进士出身,是文人,殿前司与皇城司乃护卫东京皇城,殿前都指挥使一职怎可让从未带过兵不熟军务之人接任。 官员迁升,自太.祖时便有严格规定,还请陛下三思。 驸马安全回京的消息不到片刻就从宫中传出,李少怀升了官,而那前殿前都指挥使则被斥令在家静养,东京城再度掀起的流言至少明面上是不攻自破。 散朝后驾杖退去,政事堂与枢密院的宰辅留下到偏殿商议政务,皇帝顾及女儿特意给驸马放了几天假。 从文德殿退出来,不用值班的大臣们纷纷围着驸马嘘寒问暖。 钟鼓楼下,和风吹拂。 我还以为你真的...李迪眼含泪水的望着自己的贤弟,怎消瘦了这么多,受苦了。 不过是喝了几口黄河的水!柔声道:让哥哥担忧了,方才殿上的帮衬,多谢。 哎,你我兄弟何必这么客气,既然你回来了,抽个时间喊上陆阳,咱们一块喝酒去。 喝酒...李少怀转看向一旁的赵婉如,尴尬的笑了笑。 李迪随之望去,当即意会的笑道:哈哈哈哈,是为兄疏忽了,你现在是驸马了。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道:黄河一事大理寺匆匆结案,就连想要帮你查清案件缘由的吕简夷都被调了职,此事定然不简单,公主待你是真心,但是越是身居高位则越险,凡是多留一个心眼总没有坏处,万事小心。 少怀知道,多谢兄长提醒。 李迪站定,拍了拍她的肩膀,夺第争先,入仕为权,封侯拜相,为兄看好你。 拜相,我看好兄长! 李迪勾笑着嘴角离去,李迪走后李少怀跟上赵宛如的步子。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没有多疑,也没有回头,殿前都指挥使一职,你为什么不要,即便丁王曹三人反对,但只要审官院与平章事所管的政事堂同意,你就... 元贞难道不想我吗!李少怀突然止步道。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音停止,赵婉如也随之站定,转身看到眼前人的眼里充满了沧桑,霎时,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还没等她来得及将思念说出口,未启的朱唇就被前方的喊话打断。 都承旨! 李少怀身后,几个厮儿搀扶着丁绍文,挥了挥手,厮儿们便退往一边,丁绍文独自走向李少怀,竖着眼睛狠狠望道:大理寺都能压下此案,哼,不要以为我不知是你安排的,不过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低估了李少怀,也低估了惠宁公主这个女子。 至此,他们已经摊牌。 李少怀勾起嘴角浅笑,山人自有妙计,老天不让我死,我也没办法啊。 丁绍文也随着笑了起来,即便你活下来了,可你武功尽废,若再想杀我,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李少怀柔和的脸色突变,因为他的话,使得一向温和的眸子中涌出了怨恨,杀你,本官为什么要杀你?你这种人,背地里做的事情死千万次都不够偿还,若不是... 李少怀,你少在这儿假装仁慈,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人么,你们道家人,也不见得就是仁义之人! 丁绍文直从赵婉如身旁略过,他与西夏那个女人的事情,朝堂上不便说,但军中怎会无端起流言,公主真要为了这样的人,与您的母亲作对吗? 赵婉如错开一步,我不会与母亲作对,但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染指我的人,敢动她,便是与我为敌! 丁绍文回头瞧了一眼李少怀,勾起嘴角冷笑一声离开。 冷眼望着已走远的背影,李少怀的眸子软和下来,适才朝堂上,是官家不愿,官家若愿,就不会问了,也不会等丁谓出来阻止了,所以我推让。之前丁绍文一直在殿前司任职,殿前多他的人根基深厚,他虽被贬官,可朝中的势力还在,丁家,不容小觑!她拉起赵宛如的手往宫门处走。 你的武功? 啊,不碍事。李少怀拉着她,轻松道。 是他做的吗?赵婉如挣脱开手,顿下脚步。 李少怀站定不动,迟疑了片刻后转身,有什么话,回车上说行吗? 皇城戒备森严,钟鼓楼不仅有记时的太史局官员也有把手的禁军,大庆殿前每隔几步就有一个禁军站立。 朝会散去,除了值守的官员其他人都不用留在宫内,相当于每日只要工作半日,且朝会也不是每日都有。 官员们的车驾陆陆续续驶离大内,东华门的门口停着一辆挂有铜铃的马车,赶车的人见到来人连忙擦了擦眼睛,驸马...驸马? 马车从东华门出去一路到了马行街的交叉路口转向了街北,车窗外是皇城脚下的街道,拥挤的人群中充斥着嘈杂的人声与车轮声,与之相较的车内则要安静得多。 李少怀坐在她身旁,有些无措,侧头道:我... 青丝滑落,淡淡的梅香萦绕鼻尖,身体微动的人覆上颤抖的双手,对不起。 埋头在她胸前,赵宛如抓着她衣领摇头哽咽道:大师姐未来之前,我靠着欺骗自己度日,告诉自己阿怀是不会离我而去的。 覆在她背上拥紧的双手滑离,抚上泪眼朦胧的眼角,殿下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我,滑动着拇指轻轻擦拭着眼角处涌出的泪,可我却让殿下一次又一次的伤心。 破碎的目光中并不是绝望,该是怎样一种思念,又或是怎样的愧疚,她又该如何偿还。 我从不曾在人前流泪,即便是爹娘。只有在你身前,我才敢放下一切! 轻轻一吻落在额头,再次将她拥紧入怀,归来的路上,我料定即便他会背上失职之罪也要动手加害我,其中西夏的那位姑娘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可我没有想到他...借故宴请我们,在官家御赐的酒中下了一种不易被人察觉的药。此药,名为合欢,是催情欲之药,而我的酒中还加了能断人经脉废人修为的东西。 所以你...赵婉如抬起头,颤抖着双唇。 我与那女子什么都没有!李少怀回答的肯定。 他说你武功尽废... 李少怀再度覆上手,抚了抚她褶皱的眉头,柔声道:没事的,不要担心。 尽管她如此说,但赵婉如眸子里依旧是满眼的心疼。 驸马府因为驸马的回来而有了生机,原先的死寂被打破,也让整日担惊受怕的宫人们松了一口气,这些从入内内侍省随嫁出来的内侍与宫女,是最清楚大公主心性的。 大内的宫墙就像囚牢里的铁门,将他们死死的关住,入内内省负责后廷,规矩森严,如今好不容易从这铁牢里出来了,谁又想回去呢。 青阳下,和风吹动满庭花草,蝶随着风起在空中翩翩起舞,又随着风停静落在一株匍匐的迎春花上,黄色的蝶与那花仿佛融为了一体。 院内的梅树已经铺满了青绿的叶子,梅园里所栽种的梅树有数十株,以红梅与玉蝶居多,风拂时除了有淡淡的花香飘来,还有新鲜泥土的味道,梅园里梅树下的泥土才被中耕不久,望着一株被疏剪过的红梅,想着这园子应该是时常有人过来打理的。 岁岁朝朝共赏...抱歉,我食言了。 枢密承旨...随着她的走动,腰间的银鱼袋微微摇晃,还远远不够啊! 怎么到这园子里来了,方才宫人们说你不见了,让我一顿好找。 温柔的声音入耳,让迈步的人止步回首,前院那些人太聒噪了,他们是将官家的文武七条全然忘了,还有些人,见我活了,表面嘘寒问暖,其实心中怕是郁闷至极吧。 李少怀不仅活了,而且一回来就升了官,相比那身负重伤卧榻半月一回来就丢了官的将军,实在让人唏嘘,这天下,终归是赵氏的天下。 赵婉如明白她的意思,好了,有些人不必在意,刚刚李神福来传召了,爹爹在大内设了家宴。 家宴啊~说起来,从离开东京到现在回来,她还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饭。 嗯,水已经备好了,先沐浴换衣裳吧。温柔至极。 好。回亦温柔,还带着一些松散的语气。 第108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横梁下悬挂的绮轻轻飘荡, 雾气辗转其间。 绯色的便服折叠齐整放在榻上, 上面还残留着暖阳的味道,盘别发髻的道簪取下时那固起的青丝瞬间垂落散下,别发时丰神俊朗,散发时则添了几分少年的飘逸。 发呆的少年想的入神。 阿怀在想什么? 温柔的声音将少年拉扯回神,她将手中正看着的簪子放下,我一直想不通, 丁绍德虽不与我为敌,但从他给我的感觉来说, 他明明是不喜我的,既然不喜, 他那样的人, 又为什么会帮我? 他...帮的不是你。 白皙的手绕过腰间解下腰带,李少怀转过身任由她替自己宽衣, 疑惑道:不是我? 像道袍的青色外衣被脱下,露出了白色的中衣, 欲去解开系绳的手突然僵住不动了, 她没有回话,只是抬起头用一种反问的眼神看着李少怀。 女子好看的眸子里泛着星光,浩瀚无边,所有之一切的复杂都在其中。 李少怀盯着那眼神, 颤道:是...因为志冲吗? 我们终究,都欠着元容。重来一世,所有的亏欠, 都还在。 赵婉如的话,她只听懂了一半,至于另外一半,当她看到她眼神如此时就已经没有了要追问的念头,或者去逼问什么了,既如此,那么对于他,官场之上我需要照拂一下么?谈到了丁绍德这个人,李少怀又道:他虽城府之深,然本性不坏,是一个做官的苗子,确切来说,是宰执之才。 别,我之前答应过,寻得机会时会让他到地方为官。 地方? 对于丁绍德来说,若是他一个人还好,可如今还有三公主,位极人臣是祸不是福。 是,郑国长公主的驸马王贻永在外多年才被召回,隋国长公主的驸马李遵勖前段时间也被派到地方任知州了,地方虽不如京城繁华,总好过守着繁华下的尔虞我诈。她有她的思考与忧虑。 元贞是为志冲考虑的吗,还有长公主,从一开始你就替周围的人想好了一切。 是。 当她用尽所有力气回答时,李少怀只是轻轻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拥住,不再去问她累不累这种话,原谅我的来迟,让你背负那么多。最大的心疼,莫过于此。 汴河水面上的风穿过府中的厅堂,正座上的妇人穿着一身黄色袍子,雍容华贵,妇人抱着一只圆润的橘猫,都说那舶来猫最为好看,珍贵,依我看呐,不然,妇人抚摸着橘猫柔软的身子,再怎么好看的东西总归是外来的,外来的东西太容易丢。 可不是嘛,前不久丰乐楼顾氏养的那只舶来猫就丢了。管事的女使在窦大娘子身后附和道。 外边的东西怎养的熟呢,丢了也是正常。 母亲是什么意思?钱希芸将手中的温白水重重放下,冷眼看着窦氏。 什么什么意思?窦氏见她摆着一张脸,极为不悦,可又顾及着她现在身怀六甲,阴阳怪气道:我不过是在说这京城中的猫而已,你急个什么劲儿。 京城中的猫数不胜数,母亲何时闲的操心起别家的猫来了? 窦氏白眼笑了笑,我自然是没空操心别家的猫,别家的猫,她抚了抚橘猫的头,哪有自己的猫听话呀!有些猫缺乏管教,整日窜来窜去,还会咬人呢,闹得家中后院鸡犬不宁的。 母亲有话就直说,何必这样拐弯抹角。钱希芸深皱起眉头。 大郎回府了! 大郎回府了~ 厅外的声声叫唤反而让窦氏更加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是一个新妇对公婆的态度吗?不知什么缘故,橘猫惨叫了一声后从窦氏怀中跳走。 温顺的猫儿登时变得凶狠起来,耸着毛露出尖牙冲向钱希芸。 嗖 随着猫儿一声惨叫,厅堂上见了血,而钱希芸还安坐在座上镇定自若,脸色也没有变化。 伴着青阳的和风,气血不是很好的绯袍男子入了内,手中还拿着一把没了剑的剑鞘。 见到爱猫被突然飞来的青铜剑刺穿变成一滩血泊,窦氏几乎都要惊叫起来了,抬头乍一看,怒声道:你! 娘子有孕在身,受不得惊吓,还请母亲莫怪。丁绍文将剑拔出,挡在钱希芸身前,用绢帕擦拭着血迹,沉声道:牲畜都能欺压到主人身上了,母亲也该管管了吧? 分卷(92) 窦氏侧转过身子坐下,拍着桌案气道:长本事了啊! 丁绍文将剑插回剑鞘,扔回给年轻属下,转身对着钱希芸道:不是说好了安心在院里静养吗,前厅尽是些杂人,聒噪的很。 钱氏只是冷漠的侧着头没有回他。 窦氏倒是震惊,没有想到平日里一向温和尊敬她的长子竟然变得如此忤逆了,大郎,什么人该护,什么人不该护,你身为丁家的长子不知道吗? 丁绍文侧头眯着眼睛道:母亲,您不就是看我失了势四郎得了势吗,您在自个儿的院里呆着养养猫种种花就成了,我与父亲在前朝的事不用您操心! 后头一排紧张的女使们纷纷暗中叫好。 看着夫妻二人不留情面的离去,竟连声招呼都不打,窦氏气的起身将案上的茶杯打翻在地,这一家子的男人都是眼瞎吗,娶了这么个害人精回来! 大娘子,阿郎让大郎娶钱氏,不过是看重了翰林学士钱家的地位罢了。女使过来压火。 钱怀演不还是官人提拔的吗,他家除了钱,还有什么?吴越早亡了,她还整日趾高气扬的做给谁看?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家主母了! 回到院中,钱希芸才开口问道:我师弟已经不在了,连个死人你都不肯放过吗?她知道丁绍文进宫是为了什么。 丁绍文压住怒火,你师弟,回来了,就在刚刚! 这个消息让钱氏直接呆滞在原地,用着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丁绍文。 他回来了,仰仗着惠宁公主升了官,却狠狠的参了我一本。丁绍文怒目圆睁的看着钱氏。 钱氏有些麻木,嫁到世家,嫁给当朝的权臣,其实也不过如此,除了换来了一个郡夫人的诰命与一些人的奉承,更多的是背后鄙夷罢与不耻,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看清一切后她就已经心死了,那你的官... 别指望了官了,若非起战事立下军功,短期之内武将迁升何其难,不过他虽能压制着我,可官家却并不期望他执掌大权!丁绍文轻笑一声,说到底,这个皇帝一点都不糊涂,权衡之术,用起来真是得心应手! 钱希芸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后悔了吗,我这个都指挥使任了还不到一年就被换了,如今紫服脱下还赋闲在家中。 她侧起头看着丁绍文,不去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喜欢那个惠宁公主? 你以为呢,所有人都是喜欢吗,喜欢这个词,可不能出现在皇家,就连少数世家大多不过也是为利益罢了! 听着丁绍文的话,她冷冷的一笑,就像你与我,你们丁家看到是钱财,而我爹爹看重的是你们的权! 钱氏倒是坦然,也敢说。 既已为夫妻,就不要想太多,还有那窦氏,我不过是暂且停职罢了,往后她要是再喊你去,你托词不要去就是,她若强行....丁绍文扭头唤道:长昭,将我书房中的剑取来。 年轻人愣了愣,旋即拱手道:是。 他将钱氏送回了房间,叮嘱了几句就转身去了书房,书房内摆放宝剑的架子上空空如也,女使点燃炉中炭火就退出去关上了门。 那是太宗在战场上赐您的剑,以夫人的性子,只怕真的会出什么事。 不...你不了解真正的她,分寸,她还是懂的! 主子为何对夫人这般... 丁绍文冷笑一声,我的东西而已! 李若君之前能够为了她去死,而她至今还惦记着他,说这二人的情份真的断干净了,你信吗? 主子是想拿她? 有公主在,我自然用人要挟不了他,旁人引不起公主的怀疑,可她就不一样了。 钱氏与李少怀近二十年的情分,他不信二人没有什么,不信赵宛如不会嫉妒。 他不知道,他所想的这一切对于赵宛如来说,真的都没有用。 内侍省的车马拐进甜水巷,从马车上下来一个脸蛋白净的内侍,内侍侧头看向驸马府的另外一边,参政家的后宅怎如此吵闹? 小黄门搀扶着他,想是后宅中人多,故而热闹。 内侍摇着头入府。 小底参见公主殿下。 赵静姝撑坐在中堂的主座上,大内许久不曾派人来了,今日是何故? 回殿下,是大驸马回京了,官家大喜,特在大内设了家宴。 撑着头的人睁开眼睛,直坐起身子,师兄...哦不,姐夫平安归来了么? 是啊,就在今儿上午,适才小底经过御道时就听见了东京城都在议论呢,三驸马没有告诉公主么? 疑惑得到确认,让赵静姝心中五味杂陈。 公主近日身子不好,驸马在家中陪公主所以也没有出门! 内侍看着公主的气色似乎不是很好,遂打着自己的嘴,您看我这嘴笨的。 静姝知道了,劳烦内侍跑这一趟了。 公主哪里的话,能替官家与公主办事,都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福气。 内侍走后,赵静姝楞坐在在椅子上,千凝送走了人转身回来见自家姑娘心不在焉的样子,问道:姑娘,大驸马回来了,您不应该高兴吗? 驸马在哪儿? 驸马?千凝疑惑,哪个驸马? 四郎。 哦,姑爷啊,刚抱琴去了后院的桃园。千凝又小小的疑惑了一下,平日里都不曾听您这么唤姑爷 东京城上空吹来一股柔和的春风,粉色的花瓣瓢在空中卷动着,花瓣随风吹至街边的窗前落在了女子簪起的秀发上。 从汴河引的水缓缓流进驸马府的后院,院中桃花开了满园。 随一曲琴音终止,她将手收回放至跪坐的腿上,旁边出什么事了? 回阿郎,是主母窦大娘子的猫死了。 丁绍德浅尝了一口温茶,啊,那只黄猫啊,先前见过,比人养的还富贵。 可不是吗,大娘子极为钟爱,现在正伤心着呢。 那只猫,不是好好的吗,怎么死了? 她似乎有些惋惜。 女使将声音压低,大娘子找钱氏训话,谁料中途猫发了狂,惊吓到了钱氏,恰逢大郎君回来撞见,便一剑刺死了那猫。 一剑刺死?一旁赏花的红衣女子轻挑起眉头,猫猫这么可爱,他竟然下得了手? 丁绍德很是清楚为何,嫂嫂既然受了惊吓,阿韵,让府上的太医过去瞧瞧... 窦氏不知道,丁绍文素来不喜欢猫,而丁绍德因为他的不喜再也没有养过猫。 不许去!赵静姝转身看着发愣的丁绍德。又侧头对着千凝喃喃道:你叫赵太医偷偷去,别说是我! 过了许久,丁绍德才开口,只是过去把个平安脉,公主现在又不需要... 我说不许就是不许,赵太医是爹爹指派给我的,凭什么要给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诊治? 丁绍德皱起眉头,去马行街请孙大夫吧。 丁绍德的改口,激起了赵静姝不满。 再怎么样,她都是长嫂。 长嫂?可我听闻她原先定婚的夫婿,是你!赵静姝迈着步子走近,微风吹拂下,红裙摆动。 展开放置在腿上的手握拳攒起下裳,是。 我还听说,她的下人曾加害过你,就因为觉得主子嫁了你太过委屈。 是,那一案,也险些害了殿下的师兄。 我不信一个女使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谋害朝廷命官的衙内,钱氏... 已经过去了,人皆有苦衷,又何必,纠缠这不放呢?丁绍德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温柔,温柔下是她的无奈。 你...赵静姝站定在她身旁,似乎有些懊恼,对所有人都要这么温柔吗? 不啊。她突然楞的侧抬起头,透过赵静姝的眸子看到了自己,殿下,这是吃醋了么? 没有,赵静姝撇开视线。 那殿下来此? 教我弹琴。 丁绍德再次愣住,就在上一次她主动问时,这人连理都不理她,温柔道:好。 曾经装混懒散过一段时间,如今得一座驸马府,换个地方被监视罢了,所幸不再拘束自己,披头散发的人起身让座,伸手示意,殿下懂音律,只是缺一个静心罢了。 赵静姝坐下,轻抚琴弦,不像宋琴,这是什么琴? 唐琴,绿绮台。 唐制的绿绮台只有两把,怪不得你成天当个宝贝似的。 殿下试试看。 花瓣飘落至琴旁,琴弦拨动,站着的人眼不离神的盯着她抚琴的手,与其说弹奏的是琴弦,倒不如说是她的心弦。 这首曲子世人不常奏,有词未有谱。她轻轻走近在其身后坐下,覆上骨节分明的手,大撮的指法,你看。 她握住赵静姝的手,将她的左手按在七弦的七徽上,右手同时弹七弦和五弦两根弦。 双手触碰间,平静的心开始悸动。 你弹一遍给我听听吧。她自己的将手从她手中抽回,不过并没有打算起身,而是就这样顺势躺下躺在了她的怀中。 桃园之中响起了与平常琴曲所不一样的曲子,府上这么多人,似乎没有一个人听过。 赵静姝躺在她的怀中,感受着背后温暖之处传来的心跳,隔着垂下的细细长发,她抬头看着她白皙的脸颊。 清风徐来,将树上一朵松散的桃花吹落,花瓣落至小池中荡起了一圈圈的波纹。 她就这样看着,心中有着无尽的疑惑,为什么这个人比师兄还温柔,难道因为是女子的缘故么?困惑心动时她伸出了手。 殿下为何想起了这首曲子? 还未触碰到近在咫尺的容颜,一句柔声就将她的勇气打败,她放下手,没什么,《越人歌》而已,突然就想起来的,从前听某人弹过。 某人二字让她慢下节奏,殿下知道这首曲子的诗歌么?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念着诗歌里最后一句,以前听先生说过一点点,好像讲的是春秋时期跨越身份相爱的故事。 是,《越人歌》其词所记载的出处是《说苑》 好像是出自刘向的《说苑》 他的背后还有一个故事。 嗯?赵静姝静静的望着她,先生只教了诗歌,没有教那背后的故事。 卷十一,善说篇,第十三段。她只说了书章,似乎并不打算直接讲与她听。 撩人的和风吹过,垂下鬓发散在她鼻间,是一股淡淡的清香。 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很舒适。 第109章 只道寻常百姓家 天边火红的余晖散去, 夜色降临大地, 一辆马车檐角下挂着的铜铃正发着清脆的声响,道路两旁的雕花楼阁房梁下都挂起了灯笼,一盏夜灯独自支撑着车厢内的光芒。 车厢内的寂静终被打破,鄂君子皙,亲楚王母弟也,官为令尹, 爵为执圭,一榜枻越人犹得交欢尽意焉。 当赵静姝念出这几句书里的原话时, 丁绍德呆滞了许久,公主...去翻了那本书吗? 是, 是我让小满去国子监的藏书阁拿的。 其实...我书房中有! 她当然知道丁绍德书房中有, 那篇文章的故事,是什么意思? 公主不知道? 不知道啊, 所以我想听你亲口解释。 这汉书里的文章并不难懂,更何况还是对于一个自幼饱读诗书的公主, 尽管丁绍德明白也还是做了回答, 哪怕她知道会因此引来赵静姝的逼问,《周礼》之下,人分三六九等,君是君, 臣是臣,奴隶是奴隶,楚国大夫倾慕襄成君, 于舟船上想要牵手,奈何礼乐之下这样做有些逾越规矩,使得襄成君怒目不悦,大夫庄辛便用这个典故来告诉襄成君,鄂君身份高贵仍可以与越人船夫交欢尽意。而襄成君听后感触,同意与其携手,说自己年少之时在众多长者中以容貌出众著称... 马车从开封府一路向北行驶,几个士卒护送在车后,不用领头骑马的侍卫催喊,前面的道路上的人看着马车纷纷主动避让。 丁绍德废了一番口舌将整篇文章以及故事讲了一遍。 倾慕,他们是相互喜欢才会有此吧? 自然。 逾越礼乐,确实是感人的爱情,我可却觉得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颂的! 是因为...他们都是男子么?丁绍德低声问道。 赵静姝静静的看着她,...否决道:不是,即便他们相爱,可不也依旧妻妾成群么,可怜的是他们的妻儿,哦,也不能说可怜,与女人争宠是争,与男人争宠也是争,反正都是一样的争宠,有什么不同呢? 丁绍德突然勾起嘴角笑了笑,是我才疏学浅,公主所想的更为深远透彻。 赵静姝又道:鄂君子皙,越人榜枻,还有庄辛与襄成君都是美男子,男也好女也罢,果然都要长得好看才行...蓦然间,她看着丁绍德白皙的脸。 她不曾注意赵静姝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柔声笑了笑,美男破老,美女破舌,此亘古不变,这世间的人总有自己所慕,慕强,慕财,慕色,人皆有私欲,这些都是正常不过的。 这么看来,你也如他们一般。 分卷(93) ...她楞的抬头与她对视,顾盼生辉,撩人心怀,便也不敢否认了,遂暗笑自己肤浅的很。 也不对,不否认你作郎君的扮相放眼东京城也是鲜有人能比的,怪不得你几个嫂嫂都对你这般好,还有那顾氏以及... 以及那替丁绍德死去的小姐,赵静姝还没来得及将此话说出口就被打断,丁绍德沉闷一声,公主,调查我? 赵静姝慌忙道:我...我才没有,嫁给你之前,你所有的东西就要立卷宗送往宗正寺,我不过是随手翻阅了一直没说过而已。 轻轻摇晃的马车静止,公主,驸马到了。 丁绍德躬身起,卷帘走出,回首道:可有些东西,是不会纳入卷宗里的。 马车停下后随行内侍从车后搬出木梯放置在前舆旁,穿绯色便服的年轻人出帐先下了马车,伸手扶着随后出来的女子。 纤细的手轻轻放置温暖的掌心,这一放,也将身上的重心放了下去。 因为赵允怀之死,这次的家宴也只得私下召见,你刚回来,又受了这么多苦,我怕委屈了你。 她握起赵婉如的双手,温柔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委屈与否,我只在乎你。 殿中省派了内侍省的人过来迎接,恰好两位公主相继抵达宫中,车舆所停也相隔不远。 姑娘,前头大姑娘她们也到了。千凝站在拉车的骏马身旁。 赵静姝顺着抬头望去,只匆匆一眼便移回了视线,对于丁绍德下了车只是木纳的站在一旁,她恼道:喂,你家娘子要下来了! 丁绍德愣了半天,才伸出手去搀扶,疑惑道:平时,你不是都不愿的吗,嫌我多此一举... 赵静姝下车后只是踩了她一脚,撇开手就气冲冲的走了。 丁绍德单抬起腿,撑在下人肩上叫苦,最近殿下这是怎么了? 四月盛春的和风不冷也不热,看明白的下人轻咳嗽了两声,笑眯眯道:阿郎,盛春到了。 赵允怀之死,只有翰林医官院几个太医与几个宗室知道,商王府秘不发丧,但皇帝在宫中下了禁令不准歌舞欢娱。 集英殿只设了小宴,刘皇后见着自李少怀平安回来女儿脸上的气色都好全了,语重心长的拉着她在一旁说话。 一个四五岁的小少年在桌底下窜来窜去,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御酒,红色的酒洒了一地。 酒瓶差点砸到他,郡王...几个宫女吓破了胆。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桌上的御酒都是西域进贡的酒,连个人都看护不好,留你们何用! 小孩从过来牵住她的长姐手中挣脱,走到几个跪地求饶的宫女身前,将那些准备拿人的内侍推开,伸着白嫩的小手躬身,母亲,都是孩儿贪玩,跟她们没有关系。 才几月不见...就已懂事了不少。 这些日子你不在,爹爹给他找了晏殊作为陪读。 晏殊...宽厚好学。 你不觉得受益的性子有些像你吗? 如今他尚年幼,性子这种东西,还是要看日后的,不过我倒希望他能真的成为仁主。 因为小少年的求情,刘娥作罢,只让她们将酒换了,将地上清扫干净了去。 今日家宴,如平常人家一般,只有爹娘,没有君臣,不谈国事只论家常。 是。 小少年扫视周围一圈,最后跑到了李少怀身旁,赵婉如见此笑了笑,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你,罢了,这个位子就让与你,我去母亲旁边。 阿姐放心,我是不会同阿姐抢先生的!小少年跳上椅子,反正也抢不过。 你这孩子... 小孩子的话直让李少怀憨笑。 赵恒摸着银白胡子,将这些都看在眼里,眯眼道:你们几个也都成家半年多之久了,皇家也该要有喜事了吧? 官家可是想急着抱孙子了? 赵恒笑着道:受益还小,吾不知还能否见其子嗣延绵,但是你们四人,定是要给吾生几个小外孙的! 赵婉如与李少怀还好,表现的自然,毕竟这种事情强求也强求不来,总归有法子应对的。 小孩子多麻烦啊,我才不要!赵静姝撇着嘴。 不为人母,谁家会纵容你当当一辈子的小孩子? 当然有人了,你说是吧,驸马!赵静姝侧头看着丁绍德微笑道。 丁绍德低头道:啊,是。 看着先前对坐的欢声笑语,大公主虽也无子嗣,但至少还有一个储君弟弟,杜贵妃道:宜室宜家固然好,但你们年轻一辈呀,该收收贪玩的性子了。 这便是赵静姝不喜欢来大内参加所谓的家宴原因之一,之前是催婚,如今成了婚连子嗣都要催了。 刘娥想着去年张则茂替赵婉如诊脉的结果,从旁调和道:她们还年轻,子嗣顺其自然就好。 元容和季泓是还年轻,但少怀与元贞两个人作为嫡长该考虑考虑了吧?赵恒了解自己女儿的性子,白天在大殿上的那番话他记忆犹新,若某一日李少怀真出了意外,膝下又没个一儿半女,岂不真的要孤老。 ...愣神的李少怀看着赵婉如,朝赵恒低头道:孩儿... 这种事情,她们二人又不是小孩子,自是懂得的,咱们都一把年纪了,何必去逼迫几个年轻人呢? 对于母亲的调解,赵婉如松下一口气,将本要替李少怀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家宴上赵恒将朝政抛之脑后开怀喝酒,而一旁的刘娥则没有他那般开心,强颜欢笑中有一半原因是来自今日突然回来的李少怀,还有一半,刘娥朝赵婉如板着脸道:宴席散后,汝到坤宁殿来。 她帮主李少怀铲除了丁绍文的左右手,又将丁绍文狠狠的压着,丁家是支持后宫的,自然会引起母亲的不满,这个,她早就想好了,是。 辰时散宴,刚一散宴赵婉如就随皇后回了坤宁殿,母女谈话,李少怀只得在坤宁殿的院中等候。 不知等了多久。 亥时正!前朝的鼓声敲响。 直到亥时,母女才从殿内出来。 开国至今随着商业的发展,经济逐渐繁荣,不仅青楼事业达到鼎盛,更将宵禁制度取消。原先东京城的城门是十二个时辰都开着的,直到景德初契丹人挥师北下,铁骑踏足中原,东京告急才使得东京城的城门恢复了关开城门的秩序。由于东京分新旧内外城,住在外城的大臣要赴内城上早朝,故而内城的城门要开的早些。外城门作为拱卫京城的第一道屏障,将开关门的制度规定在了国策的守内之中,因为城中除了皇城内的禁军,其他的军队都是驻扎在东京城外,其操练也都是在城东的金明池,军中的官员赴朝时天还没有亮,需要由监门使臣亲自监督开闭。待官员入内又关上,至此到天明之前都不得随意开门或是开锁。且这开锁的钥匙需要执铁牌人到大内钥匙库去请,守门将士只有守城之责并无开门之权,城门开启后钥匙需送还宫中,新旧门皆是如此。守门人,执铁牌人与大内钥匙库三方相互约制,以确保城门开启安全无误,杜绝隐患。 《监门式》定:宫城门及皇城门钥匙,每去夜八刻出闭门,二更二点进入。京城门钥,每去夜十三刻出闭门,二更二点进入。宫城门及皇城门,四更二点出钥开门。京城门,四更一点出钥开门。 见她们出来,李少怀起身走近行礼,刘娥只是淡淡的瞧了她一眼,旋即对一旁的内侍道:雷允恭。 在。 既然惠宁不愿留在大内,你带着驸马去找官家要鱼符吧。 夜间宫门一旦关闭上锁后一律禁止开启,若有特殊需要开启,也有特定的程序与规矩的,其中一条便是,奉敕夜开宫殿门。 雷允恭听到主子的话,上前躬身道,驸马,请随小底来。 一直到赵恒处理政务的前朝,雷允恭拿着皇帝的墨敕与鱼符还有一本写了出行人名字的簿子交给李少怀,驸马将这个拿着赶赴中书门下与那监门卫等官员一起复奏官家取出钥匙即可,虽过程简单,但也不能马虎,否则错了一步开城门时对不上,可是要受刑的。 李少怀拿着鱼符与簿本轻皱起眉头,夜里进出宫门这般繁琐吗! 可不是吗,如今虽天下太平,可还是难保有些除不尽的歹人,驾在大内,不能疏忽大意呀。 这倒也是! 李少怀拿着钥匙与门符赶到了城门口。 大将军。 复奏领钥匙的是监门大将军,惠宁公主与驸马要出宫回府,官家已下敕令。 监门官司见及于是朝身后高声道:肃队! 城门内外的守城禁军听到命令后并立成队守在门口。 又点燃火把取出另外一半门符,驸马,门符。 他将李少怀递来的门符进行勘验合符,确定无误后才接过钥匙,唤道:开城门! 城内外并立的队伍调整方向,身上的铁甲咔咔咔的响着,庄重威严。 城门郎与监门大将军私下嘀咕了几句,在火把的火光的照耀下只见他们朝李少怀眯眼笑着一张脸,驸马莫要怪罪下官们这般严格,禁中的城门关系到大内之中官家与圣人的安危,这规矩呀咱得守。 我明白。 刘娥亲自送她到外朝,千叮万嘱,记住我与你说的话,凡是多为自己考虑一些。 女儿知道了。 马车驶离皇宫,宫门再次关上,钥匙被送还,城门郎问道:将军这般眼神,是瞧见了什么? 朝中的新贵。 可驸马是皇族之外的外男,就算再怎么被器重,那宰执之位也是登不上去的。 你呀,也不想想,他是谁的驸马! 第110章 唯想要一世长安 直到马车出了宫门李少怀终于可以吐一口气了,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 我今日算是亲身经历了,古往今来父母催婚与催子嗣的厉害! 赵婉如攒着帕子捂嘴偷笑了起来。 好啊,你还笑我。她将偷笑的人一把揽过。 阿怀这么可爱,突然就不自禁的就笑了,可不怨我。 子嗣是个麻烦事,官家逼的越是紧, 我这心里就越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呢?赵婉如覆上右手,抚着她锁起的眉梢, 阿怀是怕欺君么?一切都有我呢。 我不怕欺君之罪丢了性命,我怕的是一旦被揭穿, 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受天下人的谴责, 纵是有官家护你,可那井巷中的流言能将人心说穿! 早于你相识那一刻, 我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连死都不怕, 还怕流言么?爹爹想求外孙, 确实是因膝下子嗣少,子嗣少,笼络大臣的棋子就少,阿怀, 你懂我意思吗? 我知道,就算有孩子,我也绝不会让他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那...阿怀喜欢孩子吗? 我能说不吗? 你...赵婉如将轻攒着她衣领的手松开, 像是我强迫你说一样。 那倒不是,生命对我而言幼长皆一样可贵,没有什么喜爱之分,老实说孩子这个概念,我从未想过! 她低头看向赵婉如,怎么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来了,我记得去年你也说过。 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 嗯? 那日师父离去之后给了我一个小瓶子,师父说将其让你服下后在...可以生子。 连半刻都不曾思考,李少怀否决的态度异常坚定,不要!这是她们相处几年来的第一次大吼。 为什么? 去年枢密院有个编修是我看重的,也是我一手提拔的,她妻子曾来探过班,之后难产只剩下了孩子,元贞,李少怀拉起赵婉如的手,深忧道:我不是男人,我也不需要传宗接代,更不乎别人说什么,子嗣什么的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现在唯一在乎,唯一想要的,就是平平安安的你。 死亡对于一个医者来说,太过平常了,她行医时见过太多人死去,妇人产子之难,不曾经历的人不会明白的,她虽也没有经历过,却看过太多,即便努力修习医术,可依旧有人从她手中死去。对于一个修道的人来说,太过残忍。 若是害怕老了无人送终,她们大可在宗室中选择一个过继。 傻子!这一声温柔,也伴着她回应的欢喜,我不是平平安安的在你怀里吗。 李少怀将她紧拥入怀,拼命的摇着头,我要的平安,是一世长安。 一世...长安吗~泪水从破碎的眸中流出,染湿了李少怀的衣襟。赵婉如掌握着棋盘,把控着时局,有着自己的打算,却对未来这个词从未去幻想过,因为上一世的结局,定格在了三十岁。 先别担心,她轻轻推开,伸出细白的手替她擦拭着泪水,我去年寒疾病发,张则茂替我诊脉诊说我不易有孕,就算是你有那个能力,未必上天就眷顾呀。 我不需要上天的眷顾,于我而言,哪怕是让你受一丁点风险,我都不能接受,我来得太晚了,元贞受了太多苦,往后的苦,就让我替你承担! 你还真想等到归隐吗?想到弟弟如今年幼,朝中内忧外患,可等到能归隐的时候,我们怕都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了,到时候真的想要已经要不了了。 她再次搂过,那就不要! 尽管有上一世的经历,知道她的情深,但她还是认为这一世偏爱的依旧是自己,直到李少怀将承诺付诸行动! 生在祸乱的皇家,夺权的朝堂,赵婉如深知,这绝非是要子嗣的时机。但对于李少怀来说,潜在的危险她都可以排除,她真正怕的是她无法预知的危险,谁会愿意让自己深爱的人游走鬼门关呢! 分卷(94) 如今困在她们前面的已经不是不能的了,而是不敢,但在赵婉如心里,除了李少怀,没有不敢! 府上有人来过? 李少怀平安归来,让一直提心吊胆的孙常流泪一整日,欣喜回道:今儿下午您刚走的时候刑部员外郎吕简夷派人来送了请帖。 请帖? 是,吕简夷的次子降生办满月。孙常将帖子递给她。 赵婉如站在一旁,看着她打开的帖子,吕公弼。 这个字,还是我取的。 看得出来,这个字含义不简,别人家的孩子,官人还真是肯费一番功夫呢! 李少怀忙的解释道:这可不一样,我给这个孩子取名字全是看在坦夫兄的面子上,而且他与李迪都是不可多得的相才,将来的肱骨之臣,储君如今还年幼,单靠你我难以站稳脚跟,为保万全,还需要培养一批得力的能臣才是。 许是几月不见,连李少紧张慌乱的样子她都觉得极为赏心,浅笑道:好了,只是几句戏言,阿怀又何必这样认真呢。 李少怀楞在原地,眼睛注视着前方不动,赵婉如见她望着前方呆滞不动,平常自己在的时候,她的视线极少会离开自己,阿怀?顺着她的视线转身望去。 云烟来了怎不唤我? 云烟低垂着头,见公主与驸马说的正开心,数月不曾见姑娘开怀,云烟不忍。 我今日回来的匆忙,也没去公主府与人交代,只匆匆回驸马府沐浴更衣又赶入了宫,不过我回来之事东京早已传开,想必云烟姑娘也一早知道了。 这最近半个月我都在东京,你去寻我的事我也知道,抱歉,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 驸马平安归来就好,从欢声笑语里,她见不到李少怀付出了什么,除了丁绍文被她设计停职,其他的,云烟丝毫感觉不到,感觉不到她对自己失踪而让深爱她的人伤心绝望一月多的愧疚,没变的还是那副献媚的笑脸。也许在旁人看来,李少怀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要的东西都清好了吗? 按照公主的吩咐都清点出来了。 好,你派人送去甜水巷的驸马府,送给三驸马。 是。 李少怀不解赵婉如的用意,志冲也是公主,不缺钱财宝物,元贞送这些东西? 她于你有恩,权当是我们长房的一点心意,更何况三驸马如今成为了众矢之的,难保不会有人生歪念,我如此做是让他公然表态,如此,也算是护着他们了。 他们同胞兄弟尚且血脉相残,更何况朝中的异性大臣呢! 阿怀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只要我还在,谁也别想从我手里伤害你。 今日,圣人的脸色不大好,你从坤宁殿出来时的脸色也不大好,元贞... 她走近一步伸手堵住了她的嘴,不要说话,她见她不语了才将手指从她的朱唇上移开,我不想忤逆母亲,但若伤害到你,绝对不行! 景德四年春,安抚司事兼旌节官告使李少怀安全回京,以出使西夏,置办榷场有功,升任枢密都承旨,副使张崇贵拜内侍左右班都知,领诚州团练使,赐西平王李氏大宋国姓,于是宗室大婚被取消,改封西平王胞妹赵瑾玥为长泽县主。 四月末,吕宅。 吕简夷次子满月,家中只请了亲朋。 这孩子面相极贵,将来也会是国之栋梁呀! 贤弟也抓紧时间生个,若是男孩儿让他们一同读书习武,若是女孩儿,定个姻亲如何?吕简夷摸着一撮胡子。 小叔叔的女儿那是日后的宗室出女,配的自是紫金鱼符的宗室,瞧把你笑的。 朝中事多,娘子体弱,子嗣于我而言,我本就是道士出身,若非入仕,怕是这一生都只是一人常伴三清。 那是你还俗之前,如今已入庙堂为凡人,总要给自己留个后的。 说来说去,小叔叔到底还是顾及着女儿家的不易,哪像你!吕夫人抱着孩子横看了丈夫一眼,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小叔叔忙前朝,女儿家在后宅,后宅中奴仆众多,孩子并不耽误什么的。吕夫人还以李少怀看重门第但又不好折了兄长的面子故意用此推辞,还是说小叔叔你... 看着嫂嫂的顾及李少怀连忙解释道:嫂嫂顾虑了,兄长之才乃许国公亲自推荐,紫金鱼符加身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我的本心是,后辈的婚事自当由她们自己做主。 古来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叔叔虽通情达理,恐不太符合礼制吧? 李少怀轻笑道:怀想请问兄长嫂嫂,生儿育女为的是什么? 传续香火,后世有人而继? 李少怀摇头,这样的话,太寒心,子女于父母而言是什么? 自是心头的肉,故我们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为了他好。 李少怀轻叹一口依旧摇着头道:你可以决定他的成长,仕途,婚姻,可以替他做决定,可你却不能替他承担结果。 若是自己选的,苦也好,甜也罢,他都没有理由去埋怨别人,可若是别人代替他选的,最终只会导致怨念的产生,道常无为而无不为,这是我的理念! 小叔叔博学,见识与一般人不同。 非我博学,而是我在观中见到太多不幸之人前来诉苦。 李少怀的话着实让人震惊,她所说,违背了他们所学之一切,听贤弟一席话,为兄突然觉得阅藏书三千,不够用!吕简夷朝妻子挥了挥手。 兄长怎... 吕简一改先前的随和,严肃道:你得以升迁,东京城的街道巷都在传你尚惠宁公主是为攀权富贵,自你回来升迁后此流言更甚,连破我朝三例,青云直上更是让人肯定了此说法,旁人都在说你,这于你的名声是极大的不好。 连云烟都觉得李少怀是献媚的人,更何况东京街头那些见都没有见过她的百姓呢,原来吕简夷大费周章找自己就是为了提醒此事,李少怀笑了笑,旁人骂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爱的又不是旁人! 第111章 将门曹家与驸马 东京城街道有人打更, 如今天边还是一片漆黑, 大院的房间亮起了烛光。 官服与公服皆由朝廷发放,按着季度分有不同的布料,先前我到延州去见曹将军,碰巧他的夫人染疾,于是出手相救。 此事你在信中说过,怎么了, 有什么不妥吗?她替她将白色的衣襟理平。 那个沈大娘子... 原来你是惦记沈大娘子。 不是,我在信中也与你提到过, 这个沈大娘子实在是厉害。 再厉害的人,也通不了天, 她站在沈曹两家的立场上是想要明哲保身, 我本也没有想要过拉拢,只是不想让他为其他人所利用, 又或是陷害,毕竟河西, 野心不小! 听懂了赵婉如的话, 既元贞是如此想的,那便不拉拢,但是他们想要置身事外,绝无可能! 她愣了愣, 抬头看向李少怀,你想做什么? 鼓声敲响,执铁牌人到钥匙库取出钥匙, 禁中的宫门开启,门口等候的臣子们依次入内上朝。 诸位卿家可有奏? 启奏陛下。宰相平章事上前奏道,诸路各置转运使,复遣官检举酒税,竞然以增益课利为功绩贪之,烦扰特甚。 朕继位之初定下文武七条,以行廉政,而如今官吏务贪劳绩,不体恤百姓困苦,朕实在哀叹!又问道:诸位卿家可有解决之法? 刑部请求严加法制,遣使监察,凡贪者交由刑部严加惩处,以儆效尤。 吏部请严查官员品行,加考核。 这些治不了根本,贪念乃人私欲,百官之众,杜绝不了呀!赵恒看着文武百官,诸位若还有什么法子,皆可奏来。 驸马不是一会儿还有奏吗,你给陛下出个主意,若是成了,奏本通过的几率就大了呀。站在李少怀前面的枢密副使陈尧叟提醒道。 李少怀上前道:陛下,臣有一议,酒税之所以有差,乃取决生产与顺应天时,酒税年末而收,但因为每月都不同,可取一年中等之数立为定额,不得更议。 丁卿以为此议如何? 原三司使的丁谓是朝中出了名的财政大家,对于朝廷经济方面皇帝很是仰仗他,臣以为李承旨所说的法子可行。 三司! 在。 取一年中等之数,立为定额,自今中外勿得更议增课。 唯。 司天监言近日有日食,他还想着早早的下朝与后妃们一同出宫呢,诸卿可还有要奏的?若无事就... 都知道皇帝这个样子是想要散朝了,枢密院还有奏。李少怀就差向恩师学习拉赵恒的衣角了。 说。 臣闻知州曹玮于三月时大破蕃师,请封扞边之功。 底下有官员议论道:什么时候他与曹家也有关系了? 驸马帮衬曹家,怕不是曹家在驸马出使的时候就攀附上了吧? 曹家是大贵,还用攀附别人? 未尝不可能。 此事先前边境就已经奏报,只是诸多事务堆积一起,朕差点忘了。沉下心认真思考了一下后,吏部,以曹玮为西上合门使,赏其扞边功也。 唯。 早晨的太阳驱散寒雾,阳光斜在庭院内,盛满水的小木桶内闪闪发着光,咔嚓 今日朝中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大事倒是没有,不过驸马替官家解决了各地酒税贪利让官家大为赞赏。 女子轻轻勾起嘴角,将手中的剪刀放下,拾起了小木桶里的瓢。 张庆继续道:驸马借此替镇守河西的曹玮邀功,官家已加封曹玮为西上合门使了。 怪不得呢...瓢中的水洒到青叶葱郁的盆栽上。 姑娘,张院首来请平安脉了。 小柔接下她手中的瓢。 公主。 院首不必多礼。她走至阴凉处坐下,院中除了亲信,其余人都被遣退。 小医正将张则茂的医箱放下,也退往院外等候。 张则茂坐下开始把脉。 片刻后,近来公主的身子逐渐好转,气色也好了不少,只要多加注意休息切勿太过操劳。 就这样没别的了?看着收起箱子的张则茂赵婉如挑眉问道。 张则茂愣了楞,驸马平安回来令公主心情大好,病自然就不治而愈了。他又见公主叹了一口气,公主可是想问... 算了,你退下吧。 是。 姑娘身子好转不应该高兴吗? 赵婉如拿着一只空瓷瓶端详,旋即放下,是空喜。 甜水巷的丁宅大门口停着一架富丽堂皇的马车。 如今驸马圣眷正隆,官家每有问题皆先问他听取他的意见,且还会以此来试探你父亲与我的意思,这摆明是要开三朝先例。如今圣人这边也是没有个表态,只是让我们稳当行事,莫要被人抓了把柄,贤侄复官一事,我也是爱莫能助啊! 丁绍文替对坐的人倒着茶,曹伯父喝茶,官家偏爱公主爱屋及乌,是绍文没有这个福气。 哎,话不能如此说,依我看,贤侄的才能要远超那驸马,是公主看走了眼呀。他摸了摸胡子看着丁绍文又道:澶渊之盟上我立功于朝,在军中也有威信,故而官家信赖我至今,你是进士出身,也曾有军功,若是再有战事起,官家定然会启用我,届时我便能再次帮你复职。 只是如今辽人与我们有盟,河西之地又惧我们,天下安定无战事,难哟。 天下太平便是好事,咱们做臣子的,只要官家的江山稳固,天下安宁,当不当职,其实也没什么。 就你耐得住性子,也是好心性的国家忠良。曹利用一副可惜了人才的样子,叹道:官家失了你这个女婿,当真是损失啊。 咚咚咚 敲门声急促,大郎您快去东院呀,娘子她... 丁绍文起身匆匆打开门,什么事这么慌张? 娘子临盆了。 看来,贤侄家马上就要有喜事了,老朽先在此恭贺,家中还有些琐事,就不打扰了。 丁绍文拱手道:多谢伯父对侄儿的提点。 十月之期,可还未到十月,上午太医不是来过吗,怎么会... 是...大娘子院里那只新买来的猫窜到了咱们院里,娘子受到了惊吓就... 丁绍文紧锁着眉头朝身后的年轻人望去。 年轻人握着剑的手抱拳,轻点了一下头便转身离去了,丁绍文拔腿急道:可唤了御医? 唤了,大管家去了大内叫了阿郎,已经让医官产科的御医赶来了,先前找好的几个坐婆也已经入了房。 急匆匆赶到院中,丁绍文准备推门入内时被几个妇人拦在了门外,大郎君您不能进去。 为什么? 妇人产子见血,是为不吉。 丁绍文抓着腰间的衣服,转身道:让医官院那些御医快些来! 大内,政事堂。 这诏书你该满意了吧?王旦摸着白胡须将门下省准备要送往河西宣读的诏书递给李少怀。 分卷(95) 陈词中肯,可行。 曹将军年轻有为,几次大破吐蕃,镇守河西多年不曾嘉奖也是政事堂的失误。 政事堂事务繁忙,一时疏忽也在情理之中。 李承旨巡查一趟河西回来,收获不小啊!一旁沉坐的丁谓突然发声。 下官去河西乃是奉旨巡查,不知参政是何意思? 将门曹家,几代人为国效力,官家又怎会不知其功呢,你不过... 家主家主,大郎!政事堂外传来枯干的唤声,旋即几个绿服小官带着一个青色长衫的老人入了内。 丁管家? 管家上前凑到丁谓耳畔嘀咕了一阵子,只见丁谓的神色突变,忙朝属下吩咐道:快去一趟翰林医官院通知产科院的人。 唯。 王相...丁谓又朝王旦急道。 你去吧。王旦摸着胡子的手挥了挥。 见一行人匆匆走后,李少怀问道:丁参政这是怎么了? 哦,估计是他长子的娘子临盆了吧,新妇钱氏又是名门的钱家,官家便许了他调动医官院的太医。他看向李少怀,那钱氏貌似与你还有些渊源吧? 钱氏之所以为人所熟知,并不是因为她是钱怀演的女儿,而是因其成为了丁绍文的妻子之后。 李少怀点头道:是,我与她同出师门。 这样啊~李少怀入狱得以沉冤昭雪,这个案子还是他审的,从现在李少怀生了些许担忧的眸子里他或多或少也能猜出一点二人的情感。 如今物是人非,自己坐上了相位,而李少怀则成为了惠宁公主的驸马,王旦顺了顺胡须道:有些话老朽还是要告知告知你,已过去的呢,就让她过去,丁绍文此人颇为有才,官家断然不会冷落他太久,而你们主张不同定是站不了同一条线,以你的才华,前途无量,莫要被一些情感给绊住,毁了自己,也寒了公主的心呐。 丞相的话没有错,可下官并不认同。 老朽倒是很像听你的见解。李少怀时常语出惊人,胆大之下又不失道理。 丞相也有情感,也有亲人,有些东西,不是说能淡漠就淡漠的,除非不为人。倘若自己洁身自好,心不乱,又有什么好怕的,若夫妻间足够相爱,就不怕一些耳边的离间之言,亲情我不能舍弃,但也不能绊住我,我更不会寒公主的心。 听及此,王旦大笑,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倒是像极了平仲。 第112章 是驸马也是医者 已经到了黄昏, 待日落尽时宫门便会关闭, 不用守夜的官员在此之前已经陆陆续续的离开皇宫了。 今日与王丞相议事时闲聊了几句,因为丁绍文的妻子刚好临盆,家中管家寻到了大内,便顺势说起了他的四女儿刚出生不久,若是有机会想同我今后的子嗣结姻亲,我拒绝了。 大宋的宰辅集团以及皇室都是靠联姻巩固地位, 他会找你便说明他看好你,想要培养你为接班人, 若你不是我的驸马,他或许更想让你做他的女婿。 说婚姻不求门第的王丞相, 其实也一样, 李少怀笑了笑,所以我向他举荐了吕简夷, 公弼与王相家四姑娘年龄相仿,说到底, 都不过是两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娃娃...他摇头叹息道:哎, 刚出生就被定了姻亲,我的罪过也。 李少怀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聊了半天见她始终不开心的样子,于是将官帽脱下走至身旁坐下, 怎么了,愁眉不展的。拉起她的手又道:可是哪儿不舒服? 太医替宗室女子诊脉规矩繁多,她如今成了她的驸马要方便的多, 脉象平稳,也没什么... 我...赵婉如提着一口气,旋即松下,轻轻推开她,一会儿该用晚膳了,快去洗澡吧,一身的汗味儿。 李少怀抬起手臂闻了闻,没有啊。呆愣的看着眼前人,坏笑道:哦...娘子要赶我走,我偏不走。不安分的手抓着她的玉手,像小孩子般欺压上前,比蛮力赵婉如自然比不过她,可是她知道李少怀的弱点,怕痒,于是挣脱开手在其腰间挠着,李少怀想要逃离,忘了床榻中间还摆放了一张桌子,求饶之下撞到了桌角。 砰 赵婉如笑道:你看你,这么大一个人了。 李少怀摸着头,看见她终于笑了,于是傻笑道:只要娘子开心,就是多撞几下头也值得了。 她将头撇过,脸红道:好了,你从我身上起开,快些去洗澡,一会儿该吃饭了。 从她身上离开的人下了榻,在其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退后几步躬身作揖道:谨遵娘子之命。 李少怀走后,她勾着嘴角叹笑着,十足的傻孩子。 哎...可这傻孩子却能将咱家姑娘的心勾的死死的嘞~ 见着小柔进来,看来,我是太纵容你了。 小柔慌忙道:姑娘您不能这样啊...看得出来,她家姑娘那傲娇的性子就算是遇到了李少怀也没能改变。 正经道:云烟回来了。 可是丁家出什么事了?见着疾步进来的女子赵婉如问道。 今日上午丁宅中传来消息,丁绍文的妻子钱氏临盆了。 方才李少怀已经说过了。 钱氏作为丁钱两家结交的线...赵婉如低垂的眸子抬起,情况如何了? 云烟摇着头,女使说里头坐婆诊断的消息是胎儿横位,至今还未...不太乐观,怕是难产。 听到这个消息时,赵婉如驱身一震,医官院没有派人去吗? 一大早就有人赶过去了,但是近年医官院出色的太医除了赵自化几乎没有,更何况产科院的医官本来就少。 赵自化前年就病故了他的徒弟呢? 他徒弟不精妇科,又怕招惹麻烦,便称病托辞说是也无奈。 见赵婉如起身慌乱神色,云烟猜测道:公主是想让驸马去么? 她的老师是黄冠道人,这方面要胜过医官院诸多院首。 可是,他是您的驸马,而且丁钱两家勾结,一个有财,一个有势,若是钱氏没了,或多或少能够影响一些关系。 可那毕竟是人命,她还是她的师姐啊。 您...不是最讨厌钱氏么。 是啊姑娘,钱氏还害过姑爷呢。 赵婉如走着走着停了下来,柔弱的身躯孤立在长廊中间,夜晚的和风拂过,吹灭了一盏栀子灯。 绯色的公服换成了浅色的对襟长衫,他似饿坏了一样,家里的厨子,还是比大内的手艺要好。 你...赵婉如欲言又止,家中的厨子是从坤宁殿小厨房里随嫁过来的,马上要到五月了。 李少怀扒了几口饭,五月要开始忙了,朝中各部中今年还是属户部最忙,要核查统计全国的户数以及税收,翰林图画院也领了命,分派了画工到天下各路绘制当地地图。 近年民生也安稳了,各地官府物资有余,我正想着如何处理这个,如今国库逐渐充裕,却也不能奢华浪费,毕竟国家的富裕都在于民。 多余的东西,既然不需要,那就卖作钱财,解决了浪费还多了一笔支用。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没有想到! 你呀... 公主,府外有人求见。 什么人? 是参知政事丁家的女使。 让她进来吧。 女使看到李少怀时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在其跟前跪趴了下来,驸马,求您救救我家姑娘吧。 李少怀低沉着头,夹菜吃饭,不声不响,不做任何回应。 您要再不去,我家姑娘可能就活不成了! 旁边的孙常也不说话,而小柔是个直性子忍不了,于是上前一步道:你家姑娘有事,莫须该请大夫,我家姑爷如何救得? 太医来过了,姑娘腹中胎儿是横位,说除了剖腹取子,别无他法。 那这样,更要去找大夫了,我家姑爷是公主的驸马,可不是那马行街药行里的大夫。 整个东京城都知道您医术高超,是神医黄冠道人的徒弟,您都不能救的话,那我家姑娘就真的...驸马,真人,李真人!姑娘还这般年轻,你们师门一场... 将人带出去!赵婉如冷冷道。 是。 几个内侍上前,跪在地上的女使不肯离开的爬到了李少怀跟前,死死抱着她的腿,哭喊道:都说修道之人修的是善心,您为何见死不救,为何不念同门手足之情? 云烟走上前俯身低声道:姑娘,这个女使... 赵婉如早看出来了她的不对劲,凌厉道:轰出去! 套着层层丝绸的下裳被撕破了一个口子,李少怀依旧沉着不作声。 赵婉如招了招手,贴在小柔耳畔小声吩咐着。 听着姑娘的话,小柔紧锁起了眉头,姑娘你... 去吧。 唯。她只得无奈的福身应下。 直到院外嘈杂的声音消失干净,赵婉如侧头看向李少怀,泛着光的眸中,只有一个低头吃饭不言语的少年,你去吧,人命关天。 李少怀继续夹菜吃饭,我不去。 你要去! 她放下筷子抬头道:你明知道,这是丁绍文下的圈套,为什么还要我去? 我不能因为不喜欢,就让两条生命死去,不为钱氏,为的只是幼子无辜,以及,你是一个修道之人,更是一个医者。 李少怀沉默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她,又或许她不想反驳。 声音温柔了下来,快些去吧,马车已经备好了,再晚,可就真的迟了。 满桌子的菜只有一道菜是被动过了的,现在看着,还是满满一桌子未动过一般。 盛春的夜,还是有些微凉,秋画,拿几件袍子追送过去。 是。 满堂灯火照耀下,她的身躯依旧单薄,云烟深深皱起眉头,姑娘为什么又... 赵婉如看着桌边吃剩下的半碗饭,垂下眼眸,我怕她难过呀。 云烟控制着自己欲伸出的手,也克制着自己的怒火,但这是丁绍文的圈套... 几乎半个公主府的人都随马车去了,不像是去救人,倒像是赶着去抄家,李少怀没了武功,所以她让小柔准备好车马后喊了张庆过来,李少怀走后她仍不放心的让秋画也跟随着去了。 丁绍文的算盘打反了,至于日后可能传的流言,只要我不允许,谁敢传!丁绍文的目的就是想要离间,可惜他只是个凡人,有太多的不知情。 可您,心里不会难过吗?毕竟男女有别,云烟虽没亲眼看过坐婆接生,可也明白过程... 若谁都这样小肚鸡肠,那医官产科院里那些太医们的妻子岂不要嫉妒成狂了? 这不一样的,他们是大夫,而且他们是不入内房接生的 我累了。 ...云烟低垂下眼睛,僵看着公主碗里未动过的米饭,姑娘还未吃晚饭呢。 我不想吃,吃了也是反胃,撤下吧,让厨房里的人热着...她坐起转身,走了一步又回头看了看满桌子的菜,算了,她今夜应该是回不来了。 未动过的菜热一热拿去给还未用晚饭的下人们吧。 是。 公主,昭庆坊的长泽县主来了。 还没走几步的人又停下,长泽县主...赵瑾玥? 是,说是要见您。 写有李字的灯笼下站着几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其中一个束袖如男儿打扮。石阶旁停了一辆朱漆雕花马车,两匹骏马呼哧着响鼻。 守门的是几个侍卫,允许持武器,寸步不让的拦在门口。 大约不到半刻,进去通报的厮儿就出来了,我家公主说了今儿身子不适不见客,县主若是想见请改日再来。 身子不适?李瑾玥揣着双手疑惑的看着大门内的院口,你们家驸马不是神医的徒弟的吗,怎么妻子身体不适他还往外跑? 就在刚刚她来的时候,看见了李少怀上了马车离去,来东京这么久,这些东京的权贵她大抵摸清了,李少怀这个人不简单,其医术师承黄冠道人,而黄冠道人行踪不定,世人少有见到本尊,因医术高超被人称谓当世之扁鹊,有神医之名。 厮儿也没有显得不耐烦,而是拱手恭敬道:主人家的事,我们做下人的不便知道,今日县主是见不到公主的,还请不要为难小底们。 驸马府的下人倒是一些极为懂礼数的人,不像前几日经过一些大户的家门,家中下人仗势欺人,对外来人更是丝毫不客气。如此,本打算硬闯的人收敛了性子,轻点头道:那劳烦回去再转告,长泽,会再来的。 县主慢走。 第113章 钗头凤斜卿有泪 东院长房整整一日都处在忙乱中, 汗水布满额头, 极快的脚步带动裙摆,声声叫喊回荡,随着太阳的升落,院中莲花漏上的游尺越来越矮,院中叫唤的声音也逐渐变小,直到入夜, 痛苦的呻吟声也随之埋进了这漫漫黑夜中。 一盆盆的冒着雾气的热水传递进房中,虽之换出来的是鲜红浑浊的血水, 血水染红了后院的水沟,中堂的座椅上坐着几个沉闷着头的长者, 似乎在等消息。 分卷(96) 闯进院里人出来后就变得有些浑浑噩噩, 目光呆滞,不停的喃喃着, 会死人的,会死人的... 方才她进去了房中, 听得了太医们的讨论, 以及看见了房内的惨状。 丁绍德回来没见到赵静姝,便询问了几个内侍,得知她去了隔壁的丁宅探望正生产的钱氏时,怒斥道:你们你怎么能让公主去!顾不得多说训。 殿下!从两座宅子打通的长廊处看到了走来的赵静姝, 她急忙走近道。 医官院的人说是横位,横位便是难产,十有八九会死! 钱氏曾拿着剑架在她的脖子上, 如今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的心还是颤了一下,见着赵静姝在发抖,于是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她自己的手常年都是凉的,如今握着的手却比她还凉。 师兄...师兄能救,师兄能。 殿下! 丁绍德如今独撑一府成为了府上的男主人少不了要出去交涉应酬,赵静姝一个人在家无聊时,且又是一个耐不住性子的人,钱氏与丁绍德的事她出于好奇,于是与钱氏便有了来往,从师门中算起,钱氏还是她的师姐。 她原以为钱氏是那种穷凶极恶之人,可接近之后发现不像她所想的那般。 丁绍德放下顾虑将她拉扯入怀,紧紧抱住,她不会有事的。她没有去想钱氏的状况会怎么样,始终将赵静姝放在第一位,觉得她太过善良,也太过单纯。 小六! 阿郎,去告诉钱氏的贴身女使,想要救她家姑娘的话就去马行街的驸马府找大驸马。 唯! 哦,将我养的那匹马牵出去给她代步。 那可是吐蕃进贡的马,阿郎您... 快去,耽误了人命,你可但罪不起。 是。 丁宅。 驸马爷这阵仗,是来查抄丁府的吗? 长房院中,女使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进出房门,走廊处的小厮则负责从后院端来热水,反反复复不曾停。 我师姐怎么样了? 师姐...什么师姐?丁绍文作不明白的样子,你们不是早已经还俗了么。 李少怀没有心情在这里与他耗时间,丁绍文伸出手拦住想要走过的人,道:这是我们丁家内宅的私事,还请驸马自重! 李少怀尝试推开,却发现推不开,张庆本想上前,被她拦下,转从侧面绕过,我师姐的性命危在旦夕。 丁绍文站在原地,背对着李少怀道:李若君,你身为人夫,身为驸马,可要想清楚了? 名声,难道还会比亲人的命更重要吗!没有丝毫犹豫的迈步走向了屋子。 黑暗中,没有人看见丁绍文回头时的一抹勾笑,凌厉的双眼盯着李少怀的背影,半眯着眼睛自言自语道:我就不信,赵宛如能继续容忍你这只蝶! 不管是世家,还是宗室,出于男女有别,女子生产时,翰林医官院医官产科的御医只能在外询问状况,里面只能由坐婆接生。 即便贵如皇妃,也是如此。 承旨!几位太医朝李少怀作揖,张则茂走近道:情况不容乐观,许要主刀。 不行!李少怀否决道。 若不这样,很可能大人与孩子都保不住,用上麻沸散,剖腹的话兴许还能... 孩子兴许能活,可那些坐婆又不是大夫,哪晓得如何下刀,如何救人?李少怀冷眼看道张则茂。 张则茂低下头,走近一步,小声道:禁中有禁中的规矩,便是妃嫔生产我们也不得入内,里面的情况或许不是横位。坐婆不是从大内派来的,从她们给的一些状况,张则茂另有推断。 贞节名声,难道比命还重要吗?她几乎是颤抖着说的,转身走开的眼神里充满了对这几个医官的不屑。 张则茂拉扯着李少怀的衣角,我自大公主出生便为其诊脉,服侍至今已快有二十年了,大公主的心性我最是清楚,你与钱娘子虽为同门,然如今已各自成家... 若因为你们口中所谓的礼制,而让人就此殒命,想我几位师叔祖与老师也会替我心寒! 秋画见着李少怀进了产房没有横加阻拦,反而对着张则茂道:翰林医官院里的太医自赵院首病故后,就数张院首你的医术最为精湛,可你知道为什么你会不如驸马吗? 白色的胡须微动,驸马天资聪颖... 你错了! 张则茂愣住。 医者仁心。 医官世家,年幼时便随父入宋,十几岁时就入了翰林医官院,宫中的形势让他一直谨小慎微的行事,他所做一切,大多为医官世家的家族利益。 不到膝盖高的床榻近呼成了血泊。 送进来的热水是为了消毒以及给产妇保温用的。 体力的流失会导致越来越危险,如此折腾一天,榻上的人仍还醒着,对这几个经验老道的坐婆来说是感到惊讶的。 坐婆们都是东京里极为有名的接生人员,她们替许多获封诰命的命妇甚至是宗室中的郡主县主都接生过,但即便是经验老道的人,也无法避免死亡。 这可如何是好? 在这样下去,会失血过多面对止不住的血,坐婆们感到了压力。 钱氏的脸色苍白,体力已经所剩无几,含在嘴中的白娟都咬出了血,颤抖着毫无血色的唇,用刀划开!!! 这像是万箭穿心般的疼痛持续了一天,即便再强硬的人也遭受不住。 对于她的话,坐婆们恐慌至极,大娘子,您再加把劲,若是剖腹,您 她虚弱道:赌上一把,总比都死了要好,起码 吱 房门被人推开,换水的女使刚刚才走,而进来的是一个男人 或者是说一个看着极为年少的年轻人。 几个打下手的坐婆忙的起身将她拦着,惊慌道:官人,这儿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这可怕的礼制,让她深恶痛绝。 坐婆们看着他的年龄,若是大夫也不至于请个这样年轻的大夫。而且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当朝副相的宅院,这个生产的女子是郡夫人,房中怎么会有外男进来。 好像有些眼熟,又见其衣着极贵,坐婆便用着还算客气的语气推搡着她,官人还是快些出去吧,这地方可不是男人能来的。 外头的人越来越没规矩了,没个人拦着? 李少怀也没有说什么,绕开拦她的老妇径直走向床榻。 我说你 备好一切,你们就可以出去了!她将随身带来的医箱放下,你们若还不出去,稍晚一刻耽误了我救治,参政府的几条人命你们担得起? 她的话并没有让坐婆们立即离去,参政府戒备森严,能进来的也定然不是普通人,但是女子生产可不是闹着玩的,榻上的人身份尊贵,为保安全,她们怎么可能不问清就撒手交给这个年纪轻轻的人。 房门再一次打开,进来一个衣着较好的女使,抵在坐婆耳畔嘀咕了几句。 年长的那位老妇亮起了眼睛,态度来了个大转,眯眼躬身道:嗨哟,老妇有眼不识泰山,您既是神医的高徒,那我们便也能放心的交给您了,我们就在门口侯着,有需要您唤一声就行。 吱 衣服被褥褶皱发出细微的声响,正在查探胎位的人被汗水浸透的手握住。 我是不是快死了? 握住的手微颤,死了也好反正没人希望坏人活着~ 额间的秀发也都湿透,失了气血的人,脸色煞白,李少怀鼻头突然涌上一股酸涩。 不,师姐不会死的! 已无力的手颤动了两下,她用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她,你还当我是师姐吗? 当年决绝,是我在气头上,师姐十多年的庇佑,怀不敢忘。 十多年的情感,却比不上一个相识不过几年的女子,而真正让她痛心的是,李少怀眼里,于她自始至终都只是亲情。 当年入山门,是师父到东京徒经钱府说我天资聪颖与道有缘,便将我带去了江南。 我幼时便超少时,少时便已过成年,之后我自满了,可我没有想过要害死谁,只是不甘他们这么安排我的命运,出家也好,嫁人也罢,从来就没有人问过我的意愿,从来。是我太蠢,千算万算,最后都只是让无辜的人终究是我自己应得的报应,你又何必来救我。 汗水夹带着泪水从眼角流出。 东京城里的这些人,生来就是长舌,不分黑白,听风就是雨,这样,只会对你 别说了!李少怀迫使自己镇静下来,我自有分寸,嚼舌根就让他们嚼吧,见死不救,我做不到。 若不救人治世,我学这一身医术,又有什么用! 钱氏转过头去,眼里燃起几分光逐渐消失殆尽,坐婆说是横位,几乎是九死一生。 尽是些庸人!或许是庸人,又或许是另有所图,即便不是庸人,即便她们如何的厉害,她们也不过是东京城里的底层,行事终究是要听主人家的意思。 只不过钱氏的危险不假,单靠那几个有经验却不懂其他医理的老妇人接生恐怕真的就要天人永隔了。 屋内放着几盆供暖的碳火,与那白烛散发出的光亮了整整一夜。 整个一夜院子里都很安静,直到次日城楼上的鼓声敲响后没多久丁宅闯进了几个人。 我家二娘怎么样了? 还在房中! 姓丁的!年轻人抓着丁绍文的衣领,愤怒的眉毛扭在了一处,我告诉你,二妹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一定绕不了你! 丁绍文低垂着眉,十分忧伤的样子,长兄此事听的是天命,我 呵,你若真是疼爱她,还顾及那么多礼教,就因为我妹妹是你们家长子的正妻?名声比我妹妹的命还重要?他几乎狂怒,我爹怕你们,我可不怕你们! 产房里已有先生进去了,是神医的徒弟。 听到此,年轻人才将他放开。 天边的朦胧逐渐破开,院中忽然传来孩啼的交错声。 整个宅子里消沉的人都变得精神起来了,女使们奔走各处告喜。 滴血的刀子落入盆中,血迅速在水中扩散,她一身浅色衣裳也早已经染红,坐婆听着声音入内,她擦了一把汗,孩子交给你们。 旋即又将内房的门关上不许人进,直至天完全亮,房门才再一次的打开。 她低垂着眸子无力的吩咐道:这几日不能让她碰水,也不能吃辛辣刺激的东西,方子已写好在案上。 腿上如同附了千斤重物,使得她每一步都走的十分的沉重,抬头间,眼睛所视,将她身上仅剩的力气带去了。 全身瘫软无力的人,倒在院中站立的女子怀中,女子静静的低头的看着她。 我已托了人到大内向官家替你告了假。女子温柔的声音瞬间击溃她内心深处的脆弱。 也许,本就不是坚强之人,因情所迫,迫使强大。渗有汪洋的眸子不敢再对视下去,转而深埋进了女子的肩头,藏起自己,藏起累。亦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将她刚换上的红衣染湿。 温柔的抚了抚她发凉的后背,朝身后招了招手,侍女抱来一件狐裘,她接过与之披上。 肩头的湿漉带了几分不舒服,也带来了她的几分欣喜。因为她知道,她的泪水,都是为她而流! 她不知道李少怀在房内经历怎样的生死搏斗,当她从房内走出虚弱的倒在她身上时,她明白了什么。 死神不会眷顾任何人,任何女子,医术再高的人,总会有救治不了的病和人。 也许昨夜她没有踏进这个门,今日就会从房内传来死讯。 生命很可贵,但也许对于李少怀来说,赵宛如就是她的命。 第114章 生来是佳人如玉 雷允恭从殿外端持着双手走近, 躬身道:圣人, 丁宅有消息了。 情况如何? 大郎的妻子郡夫人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哦?刘娥将手中的剪刀放下,丁家倒是好福气,竟得了一对龙凤胎。 去库房将那一对西域进贡的玉如意拿出来送过去。 是。 虽次子丁绍武早已经让丁谓抱了孙子,但是他向来偏爱的是长子,而长子迟迟不肯娶让他一直心急,如今丁家处境不如之前, 但是长子得了儿女双全,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他自然是高兴的。孩子刚落地,他便重谢了医官院的几位太医, 还厚赏了坐婆与府中的下人。 殿下与驸马还真是情深!他算中了惠宁公主会寻夫而来, 却没有算中她的好心性,因为这不符合公主的作风。 很是迷惑, 甚至到了他无法理解的程度,这个李少怀究竟用了什么迷药能让她如此? 赵婉如冷冷的看着丁绍文, 极厌恶他这般惺惺作态, 为你之妻,实在可怜。赵婉如甚至生了一丝愧疚,愧疚设计让钱氏嫁给了他。 一句话,让丁绍文皱起了眉头, 原来殿下,早已经厌上了伯文。没得逞的人反而用着一副轻松的姿态从他们身边略过,愿公主的心上人, 日后所做,能够对得起公主。 冷冷的离开,面对着房内的人命关天,丝毫没有愧疚忏悔。 丁绍文踏上阶梯入了房,先是瞧了几眼睡着了的孩子,随后入了内房。 疼痛让她从昏迷中醒来,本想看孩子一眼,此时却看见了孩子父亲的到来,于是将头扭向了另外一边。 分卷(97) 钱氏的状态让几个医官与坐婆都惊住了,不知道是李少怀的医术之神,还是钱氏的顽强,至少几个坐婆从来没有遇见过这般还能活下来,还能醒着的人。 即便经过了处理的房间,还是散着淡淡的血腥,不过对于丁绍文来说,很是平常,入了房他还是被眼前这个女子惊讶到了,不知你们道家的女子,都是这样的么? 她知道他所指什么,冷漠道:人不畏死,或许...最不容易死了。 辛苦! 辛苦从他嘴里说出来,令人作呕,你们眼里,这不是一个妻子应该尽的义务么? 丁绍文转过身看着窗户,的确。 今日的事情,我不希望传出去。 嘴长在她们身上,这我怎能管得住! 坐婆们都是些见钱眼开的,府上的下人也懂规矩,医官院的人碍于你,怎敢乱嚼舌头? 钱氏的声音不大,但是话说的很明白,也将他分析的透彻,他横过眼怒看着她。 你是骗不过我的。钱氏转头看向窗前回首怒目而视的人,阿诺的死我可以不追究,银子的事情我也可以不计较。 你在威胁我?若说他对于李少怀与赵婉如都低估了,那么钱希芸才是那个他轻视却又让他最意外的人。 你大可以现在就杀了我,反正也有借口,但我几位兄长哪儿,你过不去!钱氏用着仅有的力气冷眼看道。 钱怀演醉心学术与官场,钱氏的商行都交给了钱希芸的同母兄长。 丁绍文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冷哼道:惠宁公主昨夜在院中守了一夜,如此,谁敢嚼舌根呢? 钱氏半睁的眸子微微亮起,旋即垂下,是吗。 你强忍着疼痛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一个无情的师弟?丁绍文凝视了许久后,松开手中的佩剑转身离去。 临到门口时止步冷嘲道:你们道家人,还真是虚伪! 归家的马车上,李少怀侧躺在她怀中睡着了,狐裘裹着的是带血的衣衫,血渍染上了白色的裘衣,即便车内点着浓郁的檀香也驱散不了血腥味,令她在一起忆起了前世,过去多少年了,身死那一刻,快要窒息。 如此,她也舍不得惊醒她,舍不得将她从怀中推开。 从马车上下来时,胃中翻滚几乎想要吐,强忍着干呕。 姑娘,您先休息一下吧,这一夜... 去备好热水。 ...小柔无奈的福身道:是。 池中冒着热气,静坐在池内,池水没过起伏的胸口,晒干的花瓣沾上锁骨。 天快亮时,若不是她哥哥来了,我差点没能将人救回...一边惶恐的说着话,一边脱下了自己沾染血渍的衣服。 看着手中外衫上的血迹,她颤抖着扔至了一旁,衣裳悉数滑落脚下,紧接着取下了固发的簪子。 池中的人从李少怀心有余悸的语气中就能猜到,凌晨夜里,她面对的生死不过是一刹那的事情,而恰好她经历过真正的死亡,知其恐怖与绝望。 师姐她自幼习武,虽不若大师姐那般厉害,但也不差,甚至与我相当,只是师父说她仰仗天资而自满懈怠,习武之人尚且在生死徘徊中败下来...李少怀回首间看着她盯着自己一动不动眼神,元贞? 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这首词是李重光专门替娇妻大周后所作,描绘的是感情深厚的二人在闺房中的乐趣。 阿怀,好美啊~房梁后的小窗照进来几束白光,她看着站在光与火交织下的人,闪烁着迷离的目光,似乎很久没有这么静下来欣赏美的事物了。 幼时她曾见过大小周后的画像,后来被列为禁画焚毁于龙图阁前。那时只是一张画像便惊艳了众人,也拨动了她的心弦,难怪大周后离世时后李重光会郁郁寡欢,形销骨立需要扶杖才能站立。 佳人在最美的年纪消香玉陨,最是令人不舍与惋惜,亦如汉武帝的李夫人,虽身死,却让君王记于心,不悔其诺。 李少怀撇过一抹脸红,元贞怎么...她本是想转过身,一时间恍惚忘记了脚下,被那串在一起的衣裳绊住了。 扑通 栽进池中,落入女子怀中,阿怀没了武功,连行动都这么笨了? 李少怀涨红着一张极精致的脸,乏力道:你这是趁人之危! 赵婉如笑了笑,这可是你自己落进来的。 李少怀撇过头去不再说话。 冷峻的侧颜,让她望着失了神,我听说,三十年前的南唐太子妃,容貌冠绝江南,比那大小周后都要更甚。 不管是祖母还是姨奶奶,我都没有见过,母亲也不曾留在我的记忆中。 抱歉!早在赵婉如出生前,李仲寓就已经携妻子去了郢州,淳化五年卒于任所,英年早逝,太宗赐其在积珍坊的房子也易了主。 五月。 西夏可有什么动静? 西夏的细作传回的消息说一切安好,赵德明还算安分,勤恳治下。 为人君者,最重要的是沉得住气。 姑娘是觉得,赵德明有雄才大略吗?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西夏,不得不防。 西夏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割据势力,姑娘若是忌惮,何不将其歼灭收归我大宋。 赵婉如摇头,西夏是要防,可也只能防! 是...因为辽国吗? 不全是,爹爹信道已成痴迷,如今又宠信王钦若,非我能左右,爹爹求安稳,定然是不愿挑起战争的。 当年官家亲征... 那是寇准拉着他的衣角力排众议才成的! 如何说,官家都是您的父亲。 正因如此,我才有所顾忌! 张庆低着头,西南传来了消息。 如何了? 刘永规虽有能,却是酷吏,怕迟早会激起民怨。 西南本就暴动多,广南西路离京遥远,难受管辖,通知荆湖南路与广南东路各地刺史提前提防。 此事不用告知枢密院吗?今日朝会上又定下了枢密院与中书省互相关报的规矩。 原是因为驸马在医术上的造诣被翰林医官院的诸位太医悉知,官家念其才,但驸马在枢密院又身居要职,便下诏令枢密院监视香药库。 因一人而变一府,驸马现在所得恩宠正盛,不少朝臣上赶巴结。 我如今已嫁出宫外,出入大内不像从前那般自由,更不便去前朝,你与她共事的时候多多提醒她,莫要因此骄纵。 张庆点头,是,不过驸马懂得进退,知取舍,这才是官家厚爱的原因,想必也不需要下官的提点。 万事,总要小心的好。 因为枢密院监视香药库,而此前中书令杨士元又通判凤翔府,于是便有人提出两府互相关报,事关军机与民政的都要相互报告,有人说驸马受宠程度可比当年的丁绍文,怕是离升任枢密使也不会太久。如今立下此法,臣是怕驸马在枢密院,有人故意要牵制枢密院。 我先前一直将心思放在那群大臣上,三衙一直处在丁绍文的手中,我便也染指不上,如今他被贬在家中,是时候安插人手过去了,哪怕是拿下一司也好。 其实臣认为,不如让驸马去殿前司,枢密院只有调兵之权,而兵都在三衙的掌管下,虽不得调兵,但笼络其驻军的下属,更戍法其实是阻止不了的,您看丁绍文就是一个例子。 殿前司的长官不常设,就是设了也不曾有长期任职的,丁绍文把爹爹想的太简单,总觉得什么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确实,赵婉如冷下眸,上一世,让你得逞了! 与此同时,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变得越来越黯淡,车窗外投来的光线变暗,使得书上的字看不清了,李少怀探出车窗,见窗外一片朦胧。 阿郎,是朔。 李少怀喊停马车,从车上走下,喃喃道:景德四年...丙申年的新月吗?旋即皱下了眉头,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阿郎也会测天象吗? 学过一些。 天狗食日啊! 快看呐! 别看太阳!李少怀朝身后的人群大声喊道。 太阳被完全吞噬,天空一片漆黑,李少怀的话并没有阻止人们的好奇心。 人们敬畏天地,许多人对于日食都不懂。他们只知道万物皆要靠阳光才能生存,没有了太阳,作物就会死去,所以都以为是神罚,纷纷跪倒在街边。 漆黑渐渐散去,太阳重新露出。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直到天明,他们这才看清刚刚大喊不要直视太阳的人是一个高官,锦绶、玉佩,金饰革带可断品级。 李少怀走近那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大叫的人身旁,对左右道:把他扶起来。 这是谁呀?围观的人群后头有人小声问道。 嘘,这是惠宁公主的驸马。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看不见了! 别动。李少怀将其紧闭的眼睛拨开,别担心,只是受到了光线的刺激短暂失明而已,一个时辰内会慢慢恢复的。 你家住在哪儿,我让他们送你回去。 谢谢大官人! 李少怀又朝众人道:观看日食时不能直视太阳,否则会造成短暂的失明,若情况严重甚至会造成永远的失明。 又解释道:今年司天监推算的日食似乎有所提前,故而未曾发布告,此天象并非偶然,而是有周期可定,大家不必惊慌。 阿郎,百姓未必听得懂,何必与之讲述天文。 官家信奉天道,怕有人借此生事。 李承旨!从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着圆领绒袍的中年男人,男人迈着小步走近李少怀,恭敬的叫了一声。 你是? 小底是右仆射曹将军的家奴,特来请承旨过府。 青石路上映着竹子的倒影,青绿的毛竹下还生了几颗小笋,影子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与天融为一色。 姑娘,是新月。 月亮将太阳完全遮盖,将出时,张庆横过身将赵婉如的视线挡住,吐日时的光易灼伤眼睛。 司天监在上个月就测出来了。 天狗食日,使得阴沉一片,赵婉如觉得很是压抑,如快要窒息一般,捂着胸口重重呼吸了几下,为什么,我会感到这么不安呢... 天狗离去,太阳重现,她的影子在消失之后又重新印回。 姑娘,孙常回来了。 孙常?驸马呢?人动,影子也动,只是影子没有喜怒哀乐。 孙常是独自一人骑马回来的,回来报信。我们在半路遇到了朔,阿郎他被曹将军叫走了。 曹利用? 是。 用不用派人?张庆问道。 赵婉如轻摇着头,曹是三家里最有能耐的,也是较为正直之人,他不敢胡来的。 入夜,府主人还没有回来。 姑娘,长泽县主求见。看门的厮儿禀报。 第115章 对影三人不是戏 怎么, 今日公主殿下终于肯屈尊见我了? 刚入夜的院子, 华灯初上,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月色冷,人也冷,不知长泽县主到妾府上来有何贵干,难不成仅是讨杯茶喝? 没什么事就不能到府上做客吗?她的心也已冷。 驸马府有的东西, 长泽府也有。 可驸马府有的人,长泽府没有。 李瑾玥的话直让身后的小柔吓了一跳, 颤抖着连手中的茶都差点打翻了。 阿柔,怎这般冒冒失失的?阿柔的性子她最是清楚, 平时虽是嘴尖了些, 可做起事来还是稳重的。 姑娘,我...她将茶放下, 走到了赵婉如身后。 这个小姑娘,挺有趣的。李瑾玥勾起嘴角, 轻轻抬眼看着阿柔。 赵宛如拢起双目, 你要找的人,现在不在。 谁说我要找他了,长得再好看的男人,那也是男人, 怎比得上女儿家的温香软玉。 赵宛如的双目连带着眉毛扭做一团,你... 这长泽县主莫不是好女色,她不由得的后怕了起来, 还好她不知道李少怀是女子,平日里那些莺莺燕燕缠绕也就罢了,毕竟那些人钦慕的也只是李少怀那副皮囊而已。 这种话,你身为女子也说的出口?这句话,是她强逼自己说的,很是违心。 李瑾玥倒是满不在意,反而爽朗一笑,我知道你们中原女子,天字出头是夫字,我们草原也是,女子只是男子的附属,可我偏不喜欢,偏不遵循。 归来的马车停在大门口的石阶旁,看门的侍卫急急忙忙跑下牵制住马。 阿... 嘘~李少怀比了一个手势,不用通传。 主子每日回来都是洋溢着笑脸,见着他进去的背影,孙常想说又不好怎么说,县主在... 她叫住通传的人,使得府上没几个人知道她回来了,公主呢? 分卷(98) 姑爷怎么就回来了... 怎么就?李少怀不解,我今日无值班,早该回来了的,你不应该问为何这么晚吗? 哎呀,姑娘在西院,长泽县主来了。 长泽县主,李...赵瑾玥? 一时间解释不清的小柔急推着李少怀,姑爷,你快去吧,这个长泽县主好像对姑娘... 月初的月光黯淡,黑夜笼罩大地,夜晚的院内只有闪烁的烛光。 李少怀快步入了小院,院中烛火围绕下是两个女子在说话,元贞。从接连院子的长廊走下,离得越近她的脚步便越快。 匆匆来的人扰了雅兴,李瑾玥轻还是强迫着笑道:别来无恙,驸马。 半晌,李少怀才将视线从赵宛如身上移向她,回作揖道:见县主神色自若,应是已适应东京了。 是啊,这还要多谢驸马的救命之恩呢! 救命之恩...李少怀收回搭在赵宛如肩上的手朝她走近,躬身拱手道:引你入局,实情非得已,抱歉。 红色的公服袖子耀眼,李瑾玥只是轻笑着,旋即冷下脸走近,瞪眼道:你所谓的正,就是让无辜之人枉死来成全你吗? 面对质问,李少怀沉着呼吸没有回话。 这是忏悔还是什么,对于李瑾玥来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即便杀了他也无济于事,况且杀了他 美人还会伤心,她松了一口气,算了,谁都有不得已,你又不是真正的圣人。李瑾玥侧头认真的注视打量着她。 烛火下的双眸发着星光。 这个举动让端坐的赵宛如当即沉下了脸色,你要做什么? 为什么我察觉不到你的内力?她覆手捏上了李少怀的肩膀,冷冷道:你对自己还真是狠啊。 仅是目光就让她所不满,又怎会任人得寸进尺,赵宛如从座上起身被她所注意,赵宛如不会武,反应与动作皆不如她,于是她拿捏着李少怀转向后退了几步转身,轻而易举,不免让她疑惑,武功真没了么,还是... 赵宛如的穷追不舍正中她的下怀,面对两个不会武的人,她戏弄有余,一掌推开手中的人,侧身过去将赵宛如发髻上的簪子取下。 火光下的影子动作极快,三人一台戏,以人为角,以地为台,以黑夜为帷幕,和风吹拂,是为伴奏,栀子灯内的火光摇摆不定,仿若场上紧张多变的气氛。 别动! 她将顺来的金簪抵在李少怀喉咙处。 微微凸起的喉咙骨上下滑动了一下,李少怀侧目看着她,心道:女子变脸,可真快! 此人做人做事毫无章法,让她们完全猜测不出她下一步的举动会是什么,连与她相处了几月的李少怀,此时眼神里都充满着失算。 你到底想做什么? 看来,只有这个人才能让公主殿下失常啊。 你敢伤她,我定会亲自带兵踏平河西。赵宛如撑扶在石桌上失声颤道。 答应县主的事,我不会食言,怀知道县主不怕死,可倘若怀殒命于你手,河西恐永无安宁之日。 李瑾玥制住着她,凑近小声道:就这么怕死么? 与她对视不过片刻,李少怀将视线转回石桌旁的女子身上,原先凌厉的眼神也随之缓和了下来,说不怕死那是假的。 可我~微微闪动的眸子里映着暗沉的火光,更怕她伤心。 院外刮来一阵风,吹起女子身上的披帛,院外那株绕墙的树也被风吹的抖动。 李瑾玥很是不屑的瞅了她一眼,对着赵宛如道:要我放了她也可以,但是公主今晚得去我府上陪我。 李瑾玥的话让李少怀恼怒,可是话临说出口时,欲言又止,心中不解,难道这县主也好女色? 我不信你敢杀她,你也没有理由杀她!赵宛滚动着喉咙如笃定道。 冷冷的目光下,手心却攒出了汗。 哦?她戏虐的抓着李少怀,按着肩膀的手一路往下探,不由的心惊,这大宋男子的身段竟要比女子还好。 你...被人占了便宜的李少怀回过头,还不等她的话说出口就狠狠的挨了一掌,紧接着双腿一软,李瑾玥脚下用的力还不算大,但足已让一个没有内力的普通人吃痛跪趴下。 意识到院里不对劲,云烟带着人进来了,姑娘? 哎哎哎,你们别过来呀。。。李少怀单膝跪在青砖上,连忙指着自己脖颈处的金簪,急切道:不然,我这儿小命可就没了。 公主?云烟只是撇了一眼,旋即问着赵宛如的意思。 退下! 李瑾玥的功力不弱,甚至是在她之上,云烟又看了一眼女子身下战战兢兢的驸马,可... 我叫你们退下! 她轻皱起眉,才刚入院,如今不得不又退出去。 你什么时候,成了他的人?垂散披肩的秀发微拂,她不敢眨眼的盯着这个异域女子。 人都是为利益的,谁知道他,或者你,就能保证一切呢,赌注,当然要下两边了。 大宋的百姓除了在自家后宅内,皆要束发,除了道士中有一种发式为披肩的。 淡淡的火光下,她差点失了神,旋即镇定下来冷笑道:公主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单纯的草原女子,没有城府。 听到她的话,赵宛如深锁起眉头,你... 殿下好手段,连我们的牙帐都能安插人进来,可见比那什么指挥使要能耐得多。 你投靠他,是没有出路的。 那投靠你们就可行了?李瑾玥为之一笑,出路,都是要自己找的。 如此,赵宛如从容的脸色不再,若真如李瑾玥所言,她投靠了丁绍文,那么如今丁绍文最想做的事就是除了李少怀这个拦路虎。 我知道你的武功高强。 她只是淡漠一笑,动了动手中的簪子,金簪尖锐部分抵着的脖颈处渗出了鲜红。 赵婉如着急的上前跨了半步,放了她,我跟你走! 她侧抬起头,看着眼前目光急切的人,神情恍惚,李少怀见她分神便想一把躲过金簪。 但没有武功之人动作总是要迟缓一些的,才刚伸出手,脖颈处的金簪就抽离开,不知是她没注意,还是她故意的,金簪抽离的时候轻轻划过了她的脖颈,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红痕,这么不老实! 阿怀... 别过来!她用金簪指对着赵宛如,用另外一只手将李少怀完全制住,抽回手,膝盖曲压在李少怀的腰间将她的手一同锁住,如此,李少怀整个人都被按在了地上。 发丝飘浮,迈出半步的人僵持在原地,一双纤细的手紧紧攒着袖子,你别动她,要怎样我都应你。 李少怀眼里布满了血丝,被强按在地上的头用力挣脱着,你杀了我,与要了她,都是死罪... 李瑾玥将脚挪开,被她的眼神吓到,喂喂喂,你至于吗,我和你娘子都是女子,我还能轻薄她不成?说着说着,李瑾玥察觉到了她的几丝诡异。 这就是所谓的嫉妒与占有么,而且就刚刚这个人的表现来说,分明是十分怕死的吧,怕死,也不愿把娘子拱手相让,到底是爱,还是顾及着自己的颜面呢。 她选择了后者。 宋人男子最好面子,这点她是知道的,原先她最看不上丁绍文,如今觉得这李少怀也只是空有一副皮相,果真天下乌鸦一般黑。 她将手松开,冷笑道:有武功时不曾见你使过,每日早晨打打拳?一整日中书总是不离手的,如今没了内力,还真是废。说罢,一掌推开。 娘腔着步伐的人扑倒在赵婉如身前,摇曳的烛火下,她看到了她呈黄的脖颈处有一抹黑,怒道:你就不怕我翻脸杀了你吗? 你杀不了我。李瑾玥勾嘴笑道:就算你能,你也不会杀我,你这么在乎他,而他的一切都要靠你,你若杀了我,失信当权者,这得失,如何算呢? 倒是我看走了眼,果然人不可貌相。她将视线看回李少怀,冷冷道。 赵婉如冷漠的话逼退了她嘴角的笑,我不想与你为敌,看着李少怀似没了力气被人搀扶的模样,除了阴险狡诈与巧舌如簧,真是一点男儿的担当都没有,世上果真伪君子多。 今日不曾得逞,又扫了兴趣,是因为她不了解赵宛如的为人。 看着李瑾玥离开,李少怀应声栽倒在赵婉如怀中,惊慌道:阿怀,阿怀! 来人,来人! 闻讯赶来的宫人们小心翼翼的将驸马抬回了房中。 张则茂居住地较为远,先去附近的药铺...不行,让张则茂快些来! 唯。 一阵吩咐后,驸马府后院响起了马蹄声。 赵婉如关上门,焦急的走回榻前,这祸事,怎就接二连三的都在你身上,你叫我... 叫你如何? 榻上流血的人突然睁开眼坐起,还一脸的笑容? 你?赵婉如呆滞的看着她,你... 方才院中有人在窥探,而且这个人武功还不弱,至少轻功是上乘的。 你是怎么察觉到的? 我...李少怀梗塞住,转移话题道:长泽县主这个人多变,且疑心极重,她不会信任任何人,拉她入局,不过是反将了丁绍文一把。 你脖子上的... 李少怀摸了摸渗血的脖子,簪子刮了一下而已,无妨。 赵婉如走到镜台后面的柜子旁,从一个小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瓶,走回榻前在李少怀身旁坐下,看了一眼伤口,你下次,能不能不要这样冒冒失失,能不能提前和我说一下? 能不能不要受伤,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李少怀忙的点了点头,事出突然,我也不知道她今日...看着赵婉如担忧的神情,丁绍文敢下药,长泽县主今后更是不会偏向他的,只是我不知道她对你为何会... 若如你所想的那般,我倒是觉得挺好,难道这天下,就只许你拈花惹草,不许我... 李少怀侧回过头低垂下眼眸,语气也低了几分,当然,公主想要什么,都是应该的。当然,贵为公主的赵婉如想要什么人,她都是无法阻止的。 替她擦着伤口的人怔住,只不过是几句戏言而已,李少怀! 在。 可认得这个? 她将瓷瓶塞到李少怀的手中,李少怀颤了颤手指,望着,治外伤的药,景德二年春在濮阳州时我给你的。 微睁着眸子,感慨万千,已经过去了两年么。 感慨之下赵宛如更多的是心有余悸,这两年来,我无不时时刻刻提着心,因为我不知道,我靠近你,是不是在害你,让你入仕,是不是错的,是不是不应该。 我明明可以避开,明明可以选择不靠近,可当我再次见到你的那一刻起,自私与执念就占据了我的全部。 殿下你...李少怀侧抬起头。 赵婉如收回手中的帕子,扑入她怀中,将头埋在胸口,紧紧抓着她的衣襟颤道:不要离开我。 李少怀柔和下眼神,覆手将她紧紧抱住,好。 永远。 永远! 夜风吹进院子,拂过树梢,树叶交叠一起摩挲,沙沙作响,跨出院子的异域女子,目光中衬着头顶栀子灯的烛光。 侧抬头看道楼阁的一角时,眸中的火光突然闪烁了一下。 一道微风吹来,小池的水面泛起涟漪,倒映的人影也随之摆动,确认了吗? 池中的鱼儿闻声逃窜。 是,属下亲眼所见,他的内力全无,武功尽废。 那就好办了! 第116章 镜里佳人傅粉忙 景德四年, 五月中旬太府寺下置杂卖场, 收京城及地方官府多余物资转卖,杂卖场设在大内,命典使周怀政为监官,主禁中贸易。 承旨奇才,竟想得此法,小底沾了您的光才有幸监察这大内的杂卖。 禁中规矩多, 平常人出入太过麻烦,唐之宫市, 以权谋私,官家向百姓掠夺, 以至民怨四起, 而这个,与大内外的市场相差无几, 顺应官家的廉政。 半月后,季夏。 旬休刚过就碰上了端午, 大宋官员的假期比较前朝要多上不少, 除固定每十日一休外,还有各种节日也会给官员放假,少则一日多则七日。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打在案上那盆开了花的春兰上。 昨夜处理事务到深夜的人回到府中倒床就睡下了, 如今日上三竿还未醒来。 赵婉如伸着手指,指尖从李少怀的额头轻轻往下划,鼻尖至唇。 若不是今日端午, 朝中给假一日,她又怎能这般惬意的欣赏她的睡颜。 指尖划下,停在胸口处勾起了她耳畔的鬓发,食指绕着长长的鬓发,随后被伸来的手握住,掌心温暖至极。 早。李少怀睁着慵懒的眼神,温柔的看着她。 大木头,不早了,太阳都出来了。 李少怀闭上眼往前挪了挪身子,将头埋进她的颈间,放纵着自己,今日好不容易放了一天假。 你忘了吗,今日是端午,大内设了宴,下午还有击鞠,到时候所有宗室中在京的公主,长公主,大长公主,以及她们的驸马,都会去。 李少怀伸出脑袋,对视着她,对哦,端午了... 于是从坐起,今日我得空,可以替娘子上妆。 分卷(99) 你? 看不出来,你这个木头还会? 额...李少怀抬着手,这有何不会的,男子尚且爱美,更何况我还不是,观中都是坤道,就是看着也该会了,上一回我不是与你描眉过吗,反正今日时间多,我要是画的不好看那洗了重新画就是。 赵婉如笑着从榻上坐起,掀开被褥走到镜台前坐下,你尽管试试,这些都任你用,反正损坏了,你赔就是。 李少怀跟在其后,看着梳妆台上大大小小金银玉器所盛,有些眼花缭乱,这么多胭脂水粉,若损坏了,她怕是自己几年的俸禄都要没了,而且领来的俸禄都要上交,大不了,我多藏几个私房钱... 你还藏着私房钱呢? 啊,怎么会呢,我藏私房钱干什么呀。李少怀将手覆在唇边轻轻咳嗽了几声在她身旁坐下。 谅你也不敢。 这是铅粉么?李少怀拿起一个小金瓶子,闻了闻里面的白色粉末,果真是铅粉,《别录》中记载,去鳖瘕,疗恶疮,堕胎,止小便利。世间唯女子奇,药材也可用作... 你刚刚说什么? ...李少怀愣了愣,我说这个铅粉是药材。 不是,医术里那句话。 哦,汉末著的医术《别录》,其中记载了铅粉去鳖瘕,疗恶疮,堕胎,止小便利。 怎么了?李少怀将瓶子放下,水粉...这个加水调和确实可以令肤色变白,不过总是有毒害的,元贞本就白,用与不用也无差。 我倒是,真的不知道它的药用。 李少怀没有多想她的话,取出一小块石黛放在石砚上磨碾,以前在观中没墨了,我就拿师姐们的石黛磨墨写字。 研磨了一小会儿,石黛变成了粉末,加上水调和,不仔细瞧的话还真的会以为是墨。 李少怀下笔的手稳重,笔触轻而顺畅,使得眉毛呈现出来细长舒扬,颜色略淡,卓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 看着铜镜,阿怀的手法,怎这般娴熟? 李少怀放下笔,我可没有随便给别人画眉,除了给自己,也就以前在观里替师姐画过,这远山黛,本就是以山水墨画里的手法,我偏好山水。 好了,我要给你上红妆了。李少怀说的快,动作也快。 胭脂的红色轻轻扑上白皙的脸颊,使得呈现出白里透红的效果,气色也好了不少。 捣练子,赋梅妆。镜里佳人傅粉忙。额子画成终未是,更须插向鬓云傍。紧接着,白皙的额间多了一指宽大小的梅花印,此为花妆里的梅妆。 红梅是国花,今日上梅花妆的必然不会少,不过元容素来只喜欢桃花,对这些礼仪又甚是不在乎的。 此花妆千万人可画,奈何千万人画了也不及我家娘子你一人的好看。 赵婉如上挑着眉眼,只见李少怀一脸笑吟吟,乐呵的自在。 咚咚咚咚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公主,驸马。 听着是小柔的声音,任由李少怀在自己脸上捣腾的人开了口,进来吧。 吱推门进来的人显然被眼前一幕惊呆。 连女子的妆都会化,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是自家姑爷不会的吗?想了半日,看着李少怀的模样,便不再有疑惑,姑爷长这妖孽般的存在,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小柔下意识的低着头,江南商行的大东家钱暖在前厅求见驸马。 不见!李少怀目不转睛的细画着那几瓣梅花。 赵婉如握住她的手腕,钱暖是钱怀演的长子,你师姐的同母兄,江南钱氏居大宋经济之首,钱暖虽不在官场,却在商行很有分量。 赵恒继位之初就颁布律令,为官者不得私下买卖从商。 那就让他等着吧。她将妆笔放下,从众多颜色的口脂中取了颜色较为淡的,问道赵婉如,这个色怎么样? 门口的小柔见着公主也不再说话了,而驸马眼里就好像只有公主,无心搭理,她只得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这个颜色我没试过,会不会太淡了?我额前的是正红。 这样啊...李少怀思索了一会儿,用手指轻轻点了一滴水,抹上口脂的一角,卷起袖子在手臂上轻轻划了一下。 怎么样? 你手这么白,这淡色也显得深了。 我是觉得此色配上点唇的檀色会比较好看。 平日你看你不是憨傻就是书呆,边说着,边拿起了李少怀挑的唇脂轻含,抿了抿唇,今日一面倒是少见。 点唇的妆笔沾了沾檀色的胭脂,躬身俯上前,轻轻点上赵宛如自然合拢的双唇,女儿家的柔情么? 点完,她将身子后移,看着她的妆容,又比对着镜子,我从不曾缺这一面,只是你们都没有见过。 看着她眼里的认真,以及话语里的肯定,赵婉如浅笑道:是啊,我们家阿怀,也是个柔情万千的女子呢。 除了未扑水粉,大致的妆容已经完成了,李少怀又认真的瞧了瞧,若有所思道:元贞的眼睛。凤眼中的丹凤眼...赵婉如眸中的神韵独特,正是这份独特显得脱俗,也增添了几分气质。 于是又提起了笔,沾了些许胭脂,在其眉眼边轻轻一点,顺着眼角晕染一片浅浅的红色。 这是什么妆... 檀晕!说完,她又挑出了一对耳饰。 不曾见过。虽不曾见过,可看着镜子里的人,突然觉得焕然一新,别有一番风韵。 我上回画眉的时候,觉得娘子气质独特,我是给你想象成则天皇帝画的来着。妆画好了,她也开始拾捣自己,穿好衣服,毕竟外面还有个人在等,当然,这话我也仅在只有你我的时候会说。 你是越发的胆大了,也是,怪我纵容的你。 李少怀浅浅一笑,看着合身的新袍道:我今日要穿这身入大内吗?天下乐晕锦虽然好看,可是我还是觉得穿在我身上太花哨了。天下乐晕锦为上贡蜀锦第一等,《宋史舆服志》规定皇亲专用,官员需中书门下、枢密、大将军以上, 才可穿着。 呐,阿怀。 啊? 你真的,对天下,没有想法吗?赵婉如侧抬起头,深深的看着她。 束腰的挂钩勾上,她走近赵婉如,勾起食指轻轻触着她的脸颊,我什么也不想要,我站在这儿,只是因为你。 回应柔情的,是点唇嘴角边轻轻勾勒起的浅笑。 中堂上的茶都换过了一盏,如今新上的茶也快要凉了,椅子上坐着等候的人穿着蜀锦,上面绘制着如意牡丹,非富即贵。 起的有些迟,让钱郎久等了。来人,还不快换盏茶。 是。 钱暖起身躬身道:驸马。 李少怀坐到主位上挥手示意他坐下,不知清早到访,所谓何事? 前阵子驸马救了我家二娘,爹爹在翰林院,与枢密院不便来往,便遣我来答谢驸马的救命之恩。 钱暖对同胞妹妹极为爱护,李少怀浅笑道:师姐与我同门,自幼一起长大,已视作亲人,师姐有难,怀便是舍了命也要相救的。 这套官话下来,将钱府与驸马府关系拉得亲切,使得钱暖极为受用,二娘有你这样的师弟,也是她的幸运。他向身后的下人招了招手,朝李少怀微笑道:一点点薄礼,还望驸马笑纳。 下人们抱来一个用锦缎盖头盖着的箱子,又好像不是箱子,方方正正的,钱暖走近,将盖头掀起。 在下知道公主是官家长女,驸马又是国之栋梁,不缺那些钱财俗物,这只狮猫是从西南海外来的,其父母的品相皆在猫的上等,在下废了一番功夫才将其买下。 李少怀本想拒绝的,可看见小狮猫抬着肉爪在笼子边抓挠的样子可爱至极,转念一想,笑道:猫儿甚是喜人,如此,怀便谢过钱郎。 钱暖作揖道:往后驸马府若是用得着我钱某人,钱某定当竭尽所能。 一定,一定。 看见姑爷着装整齐出去小柔才敢入内。 秋画! 姑娘。 将这桌上所有东西都拿去翰林医官院,让他们检测一下,将制作的成分,作用全部写出来交给我。 这些东西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哎呀,姑娘让你去你就去,可别问那么多。 秋画看着主子的眼神,轻点着头,唯。 梳子一遍遍梳着头发,瞧着铜镜里主子的妆容,小柔有些不敢置信,姑爷怎么什么都会啊,这比那东京街头的化妆师所画的还要好看,哦不对,是咱家姑娘天生丽质,什么妆都好看。 她有什么不会的!语气明褒暗贬,长春观里那么多女冠,谁知道她替多少女子上过妆。 不会吧,姑爷他虽沾花捻草的,可都是那些花花草草自个儿贴上来的,姑爷他自己嘛,他自己也说了没有... 她的话你也信? 小柔梳顺着头发,轻轻盘起别好,我不信,可有人信呀,还是深信不疑呢。 赵婉如只是浅浅一笑,不去搭理她。 花冠沉重,她素来不喜,今日端午,大内去的都是自家人,不用太过隆重,免得有人觉得刻意。 是。 那姑娘的衣服呢?阿柔只是象征性的问了一下,问话时几个侍女就已经端持了新衣入内,衣服上面的图案与李少怀身上穿的差不多,只是男衣与女衣的款式不一样,方才我见姑爷穿的是天下乐,既然是夫妻嘛,当然要内外一致了,虽然姑娘与姑爷本就有夫妻相。 入内的侍女服侍赵宛如穿衣,她轻挑起眉头,你呀你,什么时候学会耍一些小聪明了。 还以为姑娘会夸阿柔机灵呢,哎~ 熏风入堂,带起房梁下的绸缎,笼中狮猫乖巧的蹲坐在一角,猫儿侧着头与李少怀对视,眼神里充满着好奇。 李少怀不知道,这只猫渡东海来,光其海上的照料与运费就不是平常人家能承担的起的。 姑娘出来了。 猫儿与李少怀几乎同时转头,她每日总要惊叹一番自家娘子的,今日也不例外,娘子这般好看,今日还看什么击鞠,看着娘子就够了。 官人又在说胡话了。 李少怀洋溢着一脸的傻笑,小猫,你娘亲来了! 什么娘亲? 顺着李少怀的视线,赵婉如才察觉她旁边放着一只毛色纯白的幼猫,蓝色的眼睛清澈透明,这是舶来猫吗,好可爱。 嗯,适才钱暖过来谢我,便赠了此猫,我本是不想接的,可又转念一想,我平日里公务繁忙,早出晚归陪你甚少,狮猫性情温顺,便收了此猫,以便无聊时让它代替我陪你。 它不是你,替代不了,不过解闷倒是可行。赵宛如凑近瞧着,钱怀演糊涂,儿子却是聪慧的很,既你已收下,那便收下吧,只不过我未曾养过猫。她楞看着李少怀。 我也没大师姐说丰乐楼的顾氏也有一只舶来猫。 那只猫是前些年的贡品,赏赐给了楚王府,后来被丁绍德在上元节时赌赢带回了家中,之后又转赠给了顾氏。 怪不得,顾氏这般珍视。 阿柔,去备置一间屋子出来,再雇几个养猫人。 唯。 公主,驸马,大内派人来了。 李少怀从座上起身理了理衣服,朝赵宛如伸出手,娘子,我们该回娘家赴宴了。 赵宛如浅笑的将手搭上,何处是家? 有你的地方! 第117章 公马莫走须杀贼 大明殿。 每年三月都会在大明殿中举行一场会鞠, 今年三月事出频繁让此项活动停罢, 一直推到了端午。 如今击鞠已经成为端午游戏之一,从宫廷传出,兴于民间,盛在禁中。 作为军队士卒训练的项目,太.祖太宗皆喜好此项运动,都曾亲自上阵与大臣们打过球。 球场东西两端竖起丈余高的木杆为球门, 木杆顶上雕刻金龙,下施莲华座, 球门两端后面插着日月图案的彩旗,御卫着装齐整严肃的列成一排守卫在周围。 另外还有两个卫士手执小红旗站在球场中间的一边, 等一会儿开赛了便由他们唱筹, 呼报进球得分。 教坊乐队也准备就绪,于球场外围两边的走廊上各设置各设了五面鼓, 东西球门的旗下也各设置了五面大鼓。 宫中的击鞠大会向来由内诸司专门的人掌管,另外还设打球供奉官, 组成宫中的职业球队。 天厩院精心挑选的马匹依次被牵入, 候在临时搭建的马棚处。 见识过城北马场沈家举行的端午鞠会之大,未曾见过宫中击鞠之盛,朝中五品以上的京官与皇亲贵族皆早早的到场,场面堪比今年的元日, 上元节那段时间李少怀还在河西之地,异国他乡,不曾见过宫中的盛宴。 驸马今日丰神俊朗, 神采奕奕,可是要上场博头彩? 官家治下能人之多,怀就是上场怕是连一个球都进不得,还是不去自取其辱了。 从益。 爹爹。 王钦若走近抖了抖袖子,三月会鞠官家为驸马停罢,如今端午又开,官家非太宗那般痴迷击鞠,而是听闻了驸马你去年在沈家的那场球轰动京城,故想见见驸马的球技。 分卷(100) 大学士连官家的圣意都一清二楚,实在厉害。李少还作揖回礼,勾嘴笑道。 王钦若当即沉了脸色,横皱起眉,仓促之下也回应一笑,转身道:从益,官家马上要来了。 是。 场上左右两边分坐官员与宗室,李少怀随赵婉如坐在皇亲之列的左侧,王从益在拱手示意后随着父亲去了对面。 左侧宗亲都是一些在京的皇亲贵族,然只是京中的赵姓宗亲就有数百人之多。 大明殿作为会鞠的球场,可容纳上万人。 惠宁这妆可真漂亮,可不知是哪位丽人或是画师这般手巧,加上你这天生丽质的容貌,今日场上真真儿是称绝。 四姑姑所赞,惠宁愧不敢当,倒不是哪位画师化的,而是我家那位今个儿得空,便一时起了兴致顺手画了。 围着说话的几个长公主与王妃,年岁都在双十左右,听到赵婉如的话,并不觉得惊讶,反而眸中流淌着羡慕,女子爱美,男子也是。 元贞。更何况还是一个翩翩少年郎。 话讲完了?少年与她,出双入对,样貌穿着皆般配至极,有些让人羡慕。 嗯,有几个同僚找我了,昨日提拔了枢密院两个人接任枢密承旨,这不,今日殿中省就安排他们去给球赛当守门员了。 第一场是宗亲比对,替官家守门,也是他们的福分。 这倒也是。 驸马说话温和,人也长得如玉,驸马不仅长得俊俏,更是难得的英才,惠宁眼光真是极好。好看的人儿能让人心情舒适,她们仿佛对之前李少怀发生的变故不知情一般,这男人呀,不光要有才,于我们女人而言,得要会疼惜娘子才行,你看我家这个木头,要是能学得大驸马半分也好。 尽管长公主言语如此,跟在一旁的驸马也不曾吭声半句。 一番夸赞下来,李少怀只得陪笑作揖行礼,赵婉如与之介绍道:这是四姑姑鲁国长公主,旁边这位是四姑父,柴驸马。她与之一一行礼问好。 广陵郡王之妻,安定郡王妻... 几乎将大殿走了一圈她们才回到自己的座上,方才那些人,你都不用刻意去记,宗室虽贵,然不及前朝握权。 李少怀牵着她的手点点头,今日让娘子高兴了,那下午可不可以放我半日假? 拉着的手被甩开,呵,往前走了几步的人回首轻瞟了一眼,原来你是有所图啊? 没有没有,是我那两位哥哥先前同在三司,又同判刑部,二人相处不来,碍于我才没有闹开,两个都是不易得的人才,遂想调和一下。 李迪和吕简夷? 她点头,是。 李迪是你说的相才我了解不多,可吕简夷我是知道其为人的,其能大于德,你可懂?调解不了便任由着去吧,这样反而更好。 我明白了。 皇帝的仪仗队先行到达,宿卫禁军入殿咔咔咔列在两侧守卫,御座下阶梯两旁各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的殿廷武士,侍卫亲军分站御座后面两侧护卫。 陛下至! 着红色圆领袍的男人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御座,侍卫们精神抖擞的挺立在御座下,目光如炬监视着场上的动静。 宋初时,侍卫亲军司位在殿前司之上,至赵恒登基将侍卫司马军、步军一分为二,并殿前司合成三衙,自此开始殿前司位居三衙之首,三衙不单分管全国禁军,还掌管东京城的治安,殿前司管宫城,马军司管里城,步军司管外城。 无论宗亲还是诸臣皆两手在胸前相交跪下,躬身高呼,吾皇万岁! 皇帝端坐下,斜靠在龙椅上,敲动着手指,开始吧。 躬身的周怀政挺直腰杆,高声道:端午会鞠,开始! 咚 咚 咚 教坊乐队开始奏乐,演奏的《龟兹部》鼓乐,助兴会鞠。 除了天厩院送来装扮好的骏马,尚衣局也送来了黄紫两种颜色的衣衫,因为会鞠大赛一共有两场,第一场是皇亲贵族与各高官的比赛,他们入宫穿的都是常服,为了区分人员,便规定两队中左队穿黄色衬衫,右队穿紫色衬衫。而是打球供奉官专职宫中击球,所穿服饰就是供打球便利的球衣,左队穿的是紫色绣花球衣,右队穿绯红色绣衣,脚登鸟皮靴,头戴摺脚袱巾。这种经过专门训练的,一般用作盛会表演供人观看,除了武将,大部分文臣不打球或者是业余,打不过自然不会有人去同他们比。 击鞠为军队中训练的项目之一,所以第一场中有不少武将,其中包括几个将军的儿子以及蔡州刺史丁绍文。 唐时昭宗爱球成痴,曾以大臣赢球升其官职。 痊愈之后的刺史再次出现在群臣的视野中,皇帝虽不会上场打球,却喜好观看此项运动。 哎,当年的天之骄子,一朝失势。一声叹息。 可别这么说,他可不能叫失势,官家罢职不过是为了赌口,他停了职可其妻子在他任中受封的郡夫人诰命并未剥夺,这说明了什么? 教坊奏鼓,声音响彻球场内外,内侍们牵来十几匹马。 你养伤数月,如今用球赛正是证明你伤好可以复职的大好机会,这里头有几个血气方刚的将领,不要急于求胜,万事都有圣人。官员将最后一句说得极重。 丁绍文穿上紫衫束起袖子点头道:赢了球,机会才大,圣人说话便也有底气。 球出,日月彩旗开,鼓声越来越急凑,球场上开始了追逐。 听鼓声可以判断场上的形势,若鼓声越来越响则是证明球已接近球门。 咚咚咚 擂鼓三通,共计千下,约一刻钟时间,球已经越过,日月彩旗关闭,手执小红旗的卫士敲响一声钲,鼓声便也停了下来。 红队,进! 场下赢来一片喝彩。 东西球门的旁边还设各置了二十四面旗子作为筹码,大殿东面的西阶梯左右两边放着摆设架,两边应对两队,进球的一队则取对方一面旗子插上。 穿绣花衫的卫士从东球门旁的面二十四旗中拔出一杆插到阶梯下右边的架子上。 好,我辈能人! 官家不妨瞧瞧紫队里领队的是谁? 朕知道是他,不用圣人提醒朕也知道,看来他的伤已经好全了。皇帝摸着自己的胡须,微眯眼睛道。 目不转睛的人将这一刻钟的击鞠都看在了眼里,喃喃道:掌管禁军的都指挥使... 这个官,是你要拿的! 原先殿前司不如侍卫司,之后丁绍文入了殿前司,侍卫司突然瓦解,紧接着爹爹直接废除侍卫司将其一分为二,殿前司掌管大内宿卫,好在是还有皇城司与之压制的。 元贞手中可有皇城司? 不在我手中。赵婉如看向御座上的人,明面上在官家手中,由几个宦官和武将执掌,实际上是在圣人手里。 拿殿前司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不能让它落在贼人手中,否则再过几年...赵婉如看着龙椅上观赛的红袍男人,轻皱起了眉头。 天子信道成痴,晚年昏庸,宠信奸佞,之后更是变得疑心深重,喜怒无常,这些她前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如今无法向任何人说。 圣人她...不喜欢我。李少怀同看向御座旁与皇帝搭话的圣人。 可圣人,也不厌你,只要不厌,就还有余地。 兴许是目光有些突然,蓦然间圣人的目光便回看了过来,刘皇后已年过四十,风韵犹存,眸中充满了祥和,朝李少怀点着头轻笑。 下意识的就低点着头,皇帝的独宠与依赖,并不是没有道理。 咚 鼓声伴随着马蹄声在球场上飞驰。 嗒! 皮鞭笞响马背的骨肉。 驾! 球进,旗闭,钲响,鼓停,东门又少一面旗子,掌声随之而起,阵阵喝彩,好! 将军厉害! 咚!!! 嗒!皮鞭的声音抽入心中,回荡脑海,令人惊悸,胆寒。 你们算什么东西,宜州这样的鬼地方,若没有朝廷眷顾,早被南方的蛮人吞喽,还...着红色圆领公服的男人手持皮鞭,差点又打了下去,还敢不服从? 你身为宜州知州,乃宜州的父母官,怎可苛政,对待子弟兵动用私刑,知法犯法?受刑的将领怒视道。 踏! 反了你?知州大怒之下狠狠杨鞭抽笞,只见粗布的衣衫随之破开,黝黑的皮肤绽开一条血红,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父亲是开国将领刘廷让,太宗皇帝的左膀右臂,朝廷追赠的太师,今日端午宫中举行会鞠,我本该坐于朝中,却要守着你们这些个... 驾! 马儿嘶鸣一声,伴着惊险,鼓声终于停了,持红旗的卫士杨起手中的旗子,扯了扯嗓子,唱筹道:黄队,进一球! 好啊,终于扳回一成了! 旋即就有人从西门二十四面旗中拔了一杆插到阶梯左边的架上。 咚咚咚咚 驾! 骏马高抬前肢,吁!从马上跳下一个着绿色圆领公服的官员,大惊道:知州,万万不可啊! 见跪地的几个军卒将领无不一身伤,官员皱眉怜惜道:知州,他们带兵多年,早已兵将相融,故偏袒了些也在情理中,知州日理万机,实不必为了这样的小事动怒。 官员又凑近一步小声道:今日端午,朝中的嘉奖下来了,已到达知州府。 如此,他才心情转好的扔了皮鞭,既然卢判官替你们求情,还不快快叩谢! 刚刚被抽挞出一条血痕的男子怒瞪着双眼。 绿服官员赶紧走近弯下腰,摇头道:陈军校就快些应了吧,好汉不吃眼前亏。 多谢卢判官。他极为不情愿的拱手道。 军校快快请起。见知州走远,官员轻叹着气,他是知州,是这宜州的天,天高皇帝远,往后军校切莫再意气用事了。 成均? 听见知州呼唤,卢成均拍了拍他的手,上赶着应道:下官马上来。 日月彩旗闭,鼓声余音回响,卫士扬旗高声唱筹道:紫队再进。 随着场上东西二门旗子的多少越来越凸显,胜负便也已分明,最后由掌管会鞠的武卫官清点双方筹码将战况报告给枢密承旨转呈御座上的皇帝。 承旨奏报时不得直视天子,只得低头看着手中的笏板说话,和朝议上臣子面奏只得视笏一样。 赵恒看着双方得筹情况,这七筹之中有六筹是大郎所进吧? 一旁站着的周怀政即便不想替丁绍文说话也是不敢欺君的,回陛下,是的。 赵恒挥了挥手。 承旨低头后撤着转身高声呼道:黄队得三筹,紫队得七筹,紫队,胜! 几月不见,丁家大郎意气风发啊! 与其说是重伤痊愈,倒不如说是浴火重生更加光灿呀。 去年东京不是还传大驸马的骑术与球术比大郎还厉害么,今儿个场上怎么连人影都没有? 是啊,莫不是那传闻的谪仙是假的? 谪仙李太白可是文武双全,真正的诗仙剑仙呢。 赵恒又招来台下的枢密承旨吩咐了几句。 陛下有令,今日端午会鞠诸位卿家当尽兴而归,最后得头筹者,追加赏赐,官爵不限。 蔡州刺史七筹进六,念其旧功,今伤愈,迁节度观察留后,各部速办。 武将在会鞠上出彩授官并不是新鲜事,击鞠本就是军队训练之一,马上的球打的好,其功夫定然不会弱。且观察留后仅为武臣加官的虚衔,便也没有人反对。 陛下,臣听闻大驸马的球也打的好。说话的不是丁绍文,而是宗室里刚出阁不久的宗子。 风头都让这些将军们占尽了,大驸马若真的厉害,也带我们扳回一成,不然还以为我们宗亲无人了! 武功尽废一事,朝中鲜有人知道,李少怀将眉毛扭做一团看向对面的丁绍文。 哦,是这样的吗?赵恒欣喜的看向自己的女婿。 陛下,我... 陛下,诸位将军球打的厉害,恰好证明了我朝能人之多,驸马是我的夫婿,也是皇婿,头彩自当留给诸位能将,还请陛下允许惠宁的私心。赵婉如将为难替她揽下。 有李太白谪仙之名的驸马,不仅以才著称,更是以宋玉之貌传遍东京,此番话的意思了然,当年沈家的马场上,让东京女子都垂涎的谪仙,如今已经成为了驸马,让众人皆以为惠宁公主这是要藏娇。 宝贝嘛,自当会有人觊觎,自然也就需要藏起来了! 大丈夫争强未有不好,不过既是惠宁的意思,那朕也不能强求,继续吧! 诺! 第二场,开始! 鼓乐再次奏响,第二场是经过训练的供奉官们的对决,马蹄飞踏,人影穿梭如风,比第一场还要激烈。 驾!官员驾马走后,几个跪地的将领起身,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怒目而视远离的朱色背影。 第118章 人生出征苦难全 分卷(101) 六月末。 夏日头顶的太阳灼热刺眼, 院中响起了蝉鸣。 姑娘。张庆恭敬的站在一旁, 上次河南府的事情闹出后已经差不多平息,朝中商议调换官员,想从大内外派京官去坐镇,王相让我来问问您的意思。 昔唐人都河东,殷人都河内,周人都河南。夫三河在天下之中, 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河南府是中原的腹地, 西京又是中心,需要找一位可靠的人去坐镇。赵宛如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朝中如今可用的大臣, 问道:王相的本意是什么? 大内, 文德殿偏殿。 西京有宗庙所在,又是中原腹地, 吏部推举了寇准与张齐贤,卿家以为如何? 西京原是旧相出任, 期间从未有出现任何吏治差错, 寇准虽然有能力与名声,但出任地方时喜欢整日宴游,而张齐贤呢又太洒脱随意,过于任性了些, 俘获了盗贼大多都放了,所到地方的吏治最为不好。 赵恒听着,很是不喜, 旧相向敏中,他与张齐贤争娶薛惟吉遗孀,被诸臣指责洁之操蔑闻,朕罢了他的相。看来新任的吏部侍郎,能力眼光也不行! 王旦又道:陛下,臣与诸位同僚供事,只有敏中勤于政事,兢兢业业,买宅一事也是他一时糊涂,且此事与公事无关,若因此事而弃贤才不用,实在是可惜。 大臣出临四方,只有向敏中尽心于民事。赵恒沉着脸,称赞道:确实,大臣们在地方,都应该像向敏中这般。 清凉的水顺着叶子流淌到地上,骄阳下的花艳丽无比。 王相的意思是推一把您的老师,向敏中。 咸平四年因为那件事,旧相遭到官家冷落,但并未因此颓废自己,若官家能听进王相的意见,极有可能会再次重新重用旧相。 再次启用向敏中原本就是赵宛如的计划,只是出于一些旁的原因,去告诉同平章事王旦,他王旦才是丞相。 张庆先是站愣了一会儿,旋即躬下身道:喏。 景德四年六月,迁向敏中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司事出任地方。 同月,西南暴动,军校陈进在众人的怨恨呐喊声中发动兵变杀宜州知州永远规,以判官卢成均为军师,号称南平王,据城反叛朝廷。 西南造反了,刘永规被杀,且已攻下柳州。 什么,造反了?为何朝中没有一点消息?北方的铁骑还虎视眈眈,南方又飞来横祸。 宜州至东京数千里,就是八百里加急也要个几日。 枢密院管全国的军务,近年重心都放在了北方,确实疏忽了西南。她紧锁起眉,细细想着近日南方军务的奏报一切都如常,前段时间还嘉奖了各州地方守将,这暴动来的太突然,且短短几日就攻下了几座城池。 战事起了,丁绍文不会放过这个立功复职的机会。 但于我也有益处,我若一战得胜,便可名正言顺,但官家,不会让我挂帅。进士及第没能入翰林,已经是与宰执失之交臂,由文转武迁升掌权太难。 战场凶险... 元贞是在担心我的安危么,你放心,如今天下才安定短短数十载,大宋的民心还在,平乱是迟早的事情,等前线的消息传回我再做打算,不会冒冒失失的跑去战场上送死的。 七月,消息至才传回东京,叛军夺宜州又攻下柳州,震惊朝野。 消息已传至京城,官家正在与诸位大臣商议派谁平乱,武将想要迁升得到官家的重用,靠的是战场的功勋。 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如今文武已经失衡。 姑娘脸色有些不大好...需不需要请太医来瞧瞧? 赵宛如抬手,刚从座上站起,觉得身子突然乏力,一阵晕眩。 姑娘,姑娘! 垂拱殿。 殿廊的高处站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恭恭敬敬的紫衣官员。 战场上凶险万分,上次李若君出事,她差点将坤宁殿都给掀了,如今还要派李若君平叛,她又岂会肯,官家又岂会同意。妇人言及自己的忧虑。 公主担忧驸马安危自然不肯,但官家向来听从您的意见,驸马是官家的臣子,只要官家下旨,这事就有可能。 可...会不会过于冒险? 圣人,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如今整个东京都在说大公主与驸马,如若不这样,驸马在朝终会为世人所诟病。 细思了一会儿后,刘娥微眯着眼睛,沉声道:身为臣子,他也是该替官家做些事情,身为驸马也该要出类拔萃才行,立些功,如此,才能配得上我的女儿。 文德殿。 朝中气氛凝固,终于在安稳了几年后朝臣们如梦初醒。原来危机还没有消除,内忧和外患还是不断。 西南告急,叛军围城,柳州沦陷,已失。 淳化三年,王小波、李顺起义,赵恒继位之初,益州戍卒王均率众起义 ,短短数十年,起义不断。 前线火漆令加急传回京都,叛军攻城,攻下后守城将令以及朝廷命官皆无幸免的被斩杀,叛军分几路出发,如今有围攻象州的趋势,若大规模的战争一旦爆发,势必还会造成更多的军民伤亡,且南方正值作物生长之际,还请陛下立刻派出将领前去平乱。 先前司天监占候时说不久将要用兵打仗,朕这几日心中便一直不安,担忧着京畿外的地方守将不行,会引起边远地区的祸患,于是下诏嘉奖各地方将领,果然! 曹家镇西北,杨家守东北,此乱,该派何人出征为好?早在召见诸臣之前,他就与几个宰执商议过了,心中有了一个底,见众臣不言语于是又问道:枢密院可有合适人选? 知州折惟昌骁勇,可担此重任。同知枢密院使陈尧叟看着笏板回道。 旋即就有人反驳,兴州至京数里来回奔波恐延误战机,不妥。 陛下,臣曹利用不才,请平南方之乱。 当务之急是平乱,战事刻不容缓,此时朝中能用的人不多,曹利用是个能将,如今自己请命正顺应了皇帝心中的底,今夫朝廷之大,尔等不思为国,竟都沉默了起来,是要等到敌人拿着剑抵在你们的喉咙口才肯吱声吗? 臣等惶恐! 曹卿家于景德初时只身入敌营,可见其胆量,对敌数人寸步不让,可见其魄力,朕有卿家为将,可无忧矣。 陛下,刘永规乃臣所举荐,宜州反叛也是臣之罪责,故请戴罪立功,同曹将军一同前去。右边武将一排的后方,丁绍文出列请罪道。 说到失职,枢密院乃管全国军务,出了此等事,该当何罪? 陛下,臣近日忙司天监日食之事,故而把军务全权交给了李承旨,南方暴动,臣也是今日才得知。同知枢密院使王钦若当即出列跪下,推卸责任道。 陛下,西南各地离京都甚远,消息不能及时送达,不过如今出了叛军,是枢密院失职,还请陛下责罚。陈尧叟拉扯着李少怀一起跪下请罪。 一个推卸,一个主动揽罪,王钦若的脸面登时就挂不住了,于是又道:陛下,李承旨当年中第,献御敌策,可见其将才。 这么说,你们枢密院也是想戴罪立功? 李承旨,平了此乱可是大功一件,不仅能得丰厚的赏赐,枢密院也能跟着沾光。王钦若将声音压的极低。 哼,你怎么不自己去?陈尧叟白了他一眼。 赵恒问话的时候,目光直视的是李少怀,大臣们奏议时只得低头视笏,李少怀看着自己上圆下方的象笏,大着胆子抬起头了头,看见皇帝深邃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于是俯身道:臣愿戴罪立功,前往西南平乱,为陛下解忧。 好!皇帝想也没想的就应了,大声唤道:三衙与枢密院听旨,命曹利用为广南安抚使挂帅出征,丁绍文与李若君为其副将,领各郡三军火速赶往南方平此叛乱。 枢密院传军令下去,让柳州附近荆湖南北两路的刺史先行率军支援,不得有误。 是。 丁绍文请缨,李少怀便多了几分犹豫,她不想战场变成私斗的地方,这样伤亡就真的太大了,但王钦若顺水推舟,皇帝接下了这条舟推送给了自己,她为臣子不得不从。是福是祸,如今都躲不开了。 张泽茂从翰林医官院急急忙忙的出了宫,赶到驸马府时虚惊了一场。 张庆请他的时候,只是眼里很急,并没有说什么事情。他是能猜到的,随他出宫时便也没想告知旁人所为何事。 手腕上隔着薄纱,张泽茂收回诊脉的手,瞪着眼睛大喜道:殿下!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驸马府将要有小宗子了。张则茂老泪纵横的说道,似比她们都要高兴一般,圣人交的差总算是完成大半了。 确实是喜讯,来的有些突然,她下意识的摸向了小腹处,眼角似有泪。 姑娘,大内来消息了。才从大内赶回的秋画见着这众人齐聚一屋的场面,呆愣住,这是... 无妨,你说。 官家下了旨,驸马他...奉命随曹将军出征,启程的时间已定,就在今日下午。早在消息传来时,枢密院就领了旨调出虎符清点禁军。 赵宛如躺在靠枕上,颤动着坐起身子,为什么是官家? 她看着房中的几人,当即冷下脸道:我怀有身孕之事不得外传任何人,若走漏风声,你们自己看着办! 姑爷也不能吗?阿柔站在床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喜悦所剩无几,亮起的眼眸又变得灰蒙,圣旨已经下了,我不想她出征的时候,还要替我担忧。 侍女们互相楞看着,是。 一道风从金水河吹了向枢密院,下午的太阳没有正午那般毒辣。 承旨,圣人听说您要出征了,特意让小底们将此物送来。 雷允恭迈开一步,几个内侍端持着一副红色甲鳞的盔甲。 这是朱漆山文甲。 李少怀的脸色十分淡然,摸了摸甲鳞,这个样式,我似乎在凌烟阁的功臣图中看到过。 承旨见多识广,这就是官家按照《凌烟阁功臣图》中薛仁贵身上所着的铠甲而制。 头盔凤翅兜鍪,金漆兽首护腹,甲分三个部分,整体以红色为主,边缘为蓝色,极符合大宋的火德之色。 还劳烦几位姑娘出去。 几个宫女见李少怀朝她们谢揖,惊讶的福了福身子,出门时相互的笑了笑,似意会了什么。 大驸马竟然也会害羞? 我看不是害羞,而是害怕,害怕大公主。 来枢密院任职,除了熟悉军务,还要对各地军队部署,兵力以及战马,甲胄等了解透彻,朝廷虽崇文,却也没有忽略军队以及装备马匹的重视。 披甲上阵,这是她二十余年来第一次着戎装,可笑的是,自此之前她从未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上阵。 圣人送甲的意思,她多少都能猜些出来,此次官家的态度,大抵都是圣人的主意。 盔甲除了笨重,还有些大,但好在身材高挑,不至于撑不起,也能够承受的住重量,这幅盔甲穿在她身上似乎刚刚好。 李少怀走出枢密院时,头顶的太阳灼烧着红甲,看着院中的日晷,离出征只剩下了半个时辰。 阿郎,您的行囊,孙常只恨自己不会武...宫中的人飞奔回府报信,孙常便替赵宛如将行囊送到枢密院给她。 十三将马借给我,我回去一趟。 将军,大军马上要出发了!手下的步兵将领提醒道。 驸马府就在宫城脚下,不会耽搁太久的。 久不曾骑马,如今骑着棕马一路飞驰,马行街上的行人听着急促的马蹄声纷纷朝两侧避让,避让之余不少人指着背影怒骂。 这是哪家的小将军? 看着有些面熟啊。 皇城脚下当街纵马还有没有王法了! 马儿粗喘着气,呼哧呼哧个不停,驸马府大门口涌进几阵热风。 咔咔咔咔咔 盔甲抖动碰撞在一起发出声音,长勒靴踏着青草迈向院中的青石路噔噔噔 跨上了台阶,三步并作两步。 开门与关门的声音紧连,院中房门紧闭,几个女使站在廊道处打转。 阿柔捧着双手放在胸前,一副仰慕的神情,哇塞,咱们家姑爷穿军装好好看呀,比那些长着胡子的大叔英俊百倍! 别犯花痴,行军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 七月的太阳即使过了正午也依旧热的很,盔甲内的衣襟已经湿透了,她握着佩剑取下头盔,汗水从顺着她的脸颊不停的往下流。 红色的山文甲头盔上有几抹湿痕,静静的立在案桌上,蓝色缨饰垂散在一旁。 在见到妻子的那一刻,她脸上的局促便全都化作了温柔,厚厚的铠甲下仍可看见她因喘不过气而起伏的胸口,眼底的柔情,无法与身上坚硬的盔甲所联想。 当李少怀依旧用着微笑与温柔想要开口说话时,圆领处的衣襟被人用力攥住,感受到了手臂稍的用力她低垂下头,刚开启的朱唇便被另外一双红唇堵住,微冷的柔舌滑入,将她口中的燥热驱散。 小心点覆上双手,与之回应,一刻也不想失去。 窗外的太阳慢慢向西边推移,吹过江面的夏分带着几分潮湿卷入了院中,树叶交叠摩挲,吹落。 分离就在眼前,她怎会不心痛,喜事的高兴并没有余留多久,出征的消息便狠狠给了她一击。 她有些后悔了,明明自己才是最讨厌分离的人,可每次都要将分离时的不舍小心翼翼掩藏着,痛苦着,忍受着。 南方的暴动,超出了她的预料,这或许是一场被史官写入史册的恶斗,她不在乎史官怎么评判自己,怎么提笔写自己,但是她怕,她怕她也被写进了书里,止于此。 分卷(102) 闭目投入拥吻的人,眼角处不断涌下泪水,顺着白皙的脸颊滴落到她的盔甲上,柔弱穿透不了她厚重的衣甲,却能深深的渗入她心中。 赵宛如轻喘着气,似没力的软趴在她的怀中,声泪俱下,坚强,又那么柔弱,是苦涩,是委屈,我相识你多久,嫁你多久,一日十二个时辰,可我离你最近的时候,都不会超过半日,东京城才不过十几里,而那堵墙就像是千万里的天堑,你才回来多久啊,为什么又要去广南那么远的地方。 盔甲的坚硬,让她不得不小心的搂着她,她的每滴泪水对于李少怀来说,都像是刀子,一刀刀刮在她的心口。 别人只知道李少怀仕途迁升之快,官运亨通,别人只以为她是沾了大公主的光,但他们不知道,这夺权之路,是她用命走出来的。 她伸着穿戴护臂袍肚的手,揽过她耳畔的秀发,我答应你,即便天地崩塌,我也绝不会先离你而去,哪怕是苟且偷生,只要你还在,我便不敢死去。 赵宛如将她推开,转身吃力的朝桌边走了几步,撑着桌子,试图逃避她,试图抹去眼底的失神。 李少怀侧头看着窗外拉长了几寸的光影,迈步走到了她的身后,看着瘦弱的背影,此刻她才明白,她只是个柔弱的女子,酸涩的颤抖着,元贞。 忍不住的再次将她搂进怀里,环上双臂,握起了她紧攒着的玉手,也许不从背后拥入怀她不会感受到她此时的那几分无力以及颤抖的身心。 赵宛如侧抬起头看着她的脸颊,努力镇定的泪水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指甲几乎攒进了掌心的手从她手中抽离开反压住。 铁甲捂不热,但她的掌心永远都是温暖的,正如腹前所感受的温度。 她紧闭上眼,倦靠在她怀中,还记得去年我问王孙归不归吗? 记得。 这次我不问你,但是我要告诉你,你归,我便等候,你不归,我便寻你,你在,我便在,你不在,我们绝不活。 她能感受到腹前双手的微颤之举,便将自己侧着的头埋得更深了,汗水遮掩不掉李少怀身上独有的味道,让她一刻也不想离去。 李少怀说不出话来,闭着双眼低垂下头,紧紧贴着她。 离分离越来越近,如此下去,彼此的眷恋也只会越来越深,赵婉如横下心,将搭在她手背上的手拿开,从颈间取下一块薄薄的暖玉,转过身子正对着她,这玉,生来伴我,二十年从不离身,此玉,乃我的命。她将暖玉系在她的颈间。 李少怀下意识的摸了摸,应道:玉在,人在。 第119章 心之至皆为所爱 从朱雀门过, 出南薰门, 驻郡禁军集结,于城南全部整装完毕。 一声令下,三军拔营,山摇地动。 出征! 将士们回应的声音响彻天际,东京有家眷的士卒纷纷回头张望,夕阳洒在城墙上的青砖上, 反衬出耀眼的光芒,城南的蔡河水面倒映着两岸绿树, 熏风吹拂杨柳,水面兴起波澜, 西山的余晖还没有散尽, 空中就飘起了毛毛细雨,河面的风吹斜着这雨, 飘进了城内。 南薰门的城楼上伫立的人,身影憔悴。 身后侍女关怀道:姑娘, 下阳雨了。 青阳别后是朱明, 才想雨后,和风旧辞熏风,再绿杨柳,同是聚散, 同是...人各一方。 你说,别离为何这般苦? 所爱。 大军从东京开封府至陈留集顺天府驻郡禁军抵达颍川府歇脚。 深山的夜晚极为阴森,又下着雨, 大军寻了较为空旷的溪边落脚,因只歇息片刻,便搭建了一些简易的小帐篷。 溪边燃起的篝火时常被瓢斜的雨打灭,即使雨天她也不放心,让他们看好篝火,莫要引进山中。 是! 这雨一直下,那火怎可引得进山中! 如今正值盛夏,山中炎热干燥,这雨还未触及火面便会被蒸干,是灭不了大火的! 穿着甲衣的女子撑着脑袋侧看着她,若你的博学多闻多用在有用的地方,也不至于举步艰难,令姑娘时时担忧。 ...李少怀撑着伞看了看四周,我知道云姑娘不喜我,觉得我李少怀就是个轻浮浪荡的无能子弟,我不强留你,况且你一个女儿家,在这军营中多有不便,何必... 若不是因为姑娘担心你,你以为我想来么!两个内侍女官中云烟的武功要高出秋画许多,只是性子也要冷淡许多。 话说到一半便被凌厉的语气打断,她也不恼,只将伞递过去,轻缓一口气,这雨还在下,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了了,你...去我帐中休息吧。 姑娘那么喜欢你,你应该好好保重自己才对!她没有接油纸伞,起身径直的走回了帐中。 点火的帐内,外壁上映着两个人影。 丁绍文坐在帐中的青石上擦着佩剑,绢布离开剑尖,握着剑柄的手猛然转动,剑身砍向灯烛,火光流过剑身,烛火变暗将要熄灭,因剑的迅速离开又复燃。 此次他领军,是除掉他的大好机会,只是她身边那个姑娘,似乎有些不简单。 他继续擦拭着长剑,那是赵宛如身旁的内侍女官,虽是女子,却是圣人培养的杀手,武功并不弱于你我。 那... 放心,到了战场上,有的是机会让他万劫不复。 东京城也下了雨。 大内。 你怎么就这么傻乎乎的跑过来,这天上还下着雨呢,也不怕把自己淋坏了。鲁国长公主一边训骂着驸马,一边又心疼的拿出帕子替他擦拭身上的雨水。 我这不是怕娘子你等急了吗。 咸平五年鲁国长公主下嫁左卫将军柴宗庆,婚后多年一直没有子嗣,因此鲁国长公主多遭东京百姓揣测。 你可知道你四小姑姑与姑父如此相爱,为何还会被东京城那些百姓所指骂吗? 四娘嫁给柴宗庆快六年了,婚后和睦,只是四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那些个不知情的人便用无嗣来诟病,因你姑姑是公主,柴家不敢休妻与和离,若你姑姑不是公主,只怕是一纸休书,你明白娘亲的意思吗? 子嗣一事又非女子一人之事,可是过错,为什么总是要怪罪到女子身上?赵静姝不明白母亲的意思,也不想明白,若是姑父本不能生育,姑姑替其揽下这么多,自当好好珍惜才对。 可旁人,由不得你去珍惜。 母亲总是在意别人的看法,可别人又岂会关心你心中的苦楚? 你纵是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也要为自己的将来早做打算,我听闻你爹爹想让季泓去南方州县为官。 说到地方,赵静姝似来了兴致一般,地方好呀,这样我就可以跟着去玩了。 ...杜氏站定侧看着她,好什么呀,如今南方造反,地方多不得安稳,你去干什么? 我是她妻子,她要去地方,我难道要一人苦守在东京吗? 现在你就知道你是他的妻子了,内侍省的人回奏你与他分房而睡,起初我并未在意,如今也有一年之久了,他的长相与才学都不差,也是你自个求的夫婿。 母亲从前可不是这样说她的。 婚事已成,杜氏如今想怨也怨不成了,所求的还是自己百年之后,唯一的女儿能够过得好,能够有依靠。 相国寺的大长老入宫时,我曾让他看过季泓的面相,不是长寿之像,你就不怕,老无所依? 杜氏的话让赵静姝心头一震,呸!相国寺那个老头...尽胡说八道,就会蒙骗您和爹爹,她只是身子差了些而已。 说到底,你还是在意他的,你们毕竟是夫妻,何至于这般不情愿。 谁在意她了!赵静姝加快着步伐朝前走去,身旁打伞的侍女只得紧跟着。 杜氏轻摇着头,你是我姑娘,你那点心思,我岂会不知。 东京城的雨一连下了好几日,积水填满了街道两边的排水沟,车轮压着湿漉漉的地面,雨水顺着车厢的檐角往下落,马车驶离,檐角处顺下的雨水刮落到行人的脸上。 车身微微晃动,着圆领绯袍的年轻人将手搭在双腿上,握也不是,展开也不是,局促之余还不时的低垂着头偷偷看向身旁的女子。 南方暴动突起,大驸马已奉旨出征,娘子可是嫌我无能?他的话说的很顺畅,只是声音低了些显得没有底气。 话出许久都不曾见有回声,他更加的低垂下头,自祖父前年仙逝后,柴家一蹶不振,确实是我的无能,还让娘子替我扛下如此多,我 女子侧头与他对视,天佑,相比朝堂上的争斗,我宁愿你像现在这样,可以平平安安的陪在我身边就足够了。玉手覆上冷峻的脸庞,那日的话不过是说给她们听的,与我而言,世上最好的东西与最好的人,莫过于自己所爱。 滴答滴答 院角出檐下蓄水的水缸都已经装满,夏日的雨后,空气中弥漫着芳草香味。 张则茂开了一张药方交给下属医官。 殿下这几月是最要紧的时候,不可过度劳累,多休息才是。 臣已经将妊娠期间要注意的事项与忌吃的食物都罗列出来给了阿柔姑娘,臣也会定期过来给殿下请脉。 只是...殿下已怀有两个月身孕,圣人哪儿?张则茂轻轻抬起眼睛。 圣人那儿你如实说便是。 是。 张则茂走后阿柔将全部的注意事项看了一遍,旋即又吩咐了宫人与厨房。 姑娘,飞雪怎么办?飞雪是她替狮猫取的名字。 搬到公主府养着吧,我偶尔也会过去看看。赵宛如摸了摸幼猫柔软的身子。 可之前姑爷出使,您就回了公主府,这次是不回了么? 总归都只有一墙之隔,总归都是家,都是她不在的家。 张医使说了,您要时常保持着开心,这样孩子才会健康。阿柔看着自家主子,想了想后,道:虽然阿柔曾经幻想过,不过张医使的消息还是让阿柔惊讶了一番,姑娘与姑爷都生的这么好看,今后的小主子那得迷倒东京城多少人呀。 阿柔的话换回了赵宛如的浅浅一笑,长得像她爹就行了,可别性子也随了去了。 宜州至东京,想来姑爷归家之时突然当了父亲,必定是惊喜万分的。 听着阿柔的话,赵宛如瞥向南边的窗外,我只怕她怪我瞒着她。 姑爷怎会怪姑娘呢。阿柔其实想说的是,姑爷怎么敢怪呢。 她不会怪我,会怪自己,就是个十足的傻子。说到此又不自禁的笑了笑,对了,云烟可有信传来? 有的,只是没有提及什么,只说行军到了唐州,估计还要一个月就能到达西南了。 行军这么快...她不免担忧道:精锐尽在京城,强干弱枝,终是弊端。 大军行至唐州,唐州知州出城亲迎。 曹安抚奉旨平乱,大军长途跋涉甚是辛苦,唐州城就在附近,不如几位将军前去下官府上休息片刻。 西南暴动,叛军已经夺下两州郡县,我们在唐州也不会停留太久,知州有心,不过也该明白分寸。 是是是,是下官一时糊涂。旋即朝身后挥了挥手,抬上来。 朝曹利用恭敬道:这是唐州的一些特产,以及一些瓜果,给诸位将军以及将士们解解渴。 大军扎脚在泌河河岸,酷暑难耐,将士们脱下厚重的盔甲抹干净身上的汗水。 期间有不少唐州的百姓出来送吃食水果,唐州知州周通吩咐守军又派送了酒水过来,一辆精致的马车随运送队伍来到了军中。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体态轻盈的女子,将军中一众士卒的目光吸引了去。 你怎么来了? 爹爹,我听闻西南造反,平乱的禁军今日在泌水附近歇脚便带了一些干粮过来。说完,挥了挥玉手,几个壮汉从马车上搬下来几个大箱子,箱子打开,里面装的都是些适合行军随带的面食。 想必这位就是知州家的小娘子吧? 周通眯着眼恭敬道:正是下官之女。 曹利用看了一眼浅笑了笑,并未再说什么。 桃子性温,若体内有火则会助火,不宜多食。看着唐州百姓如此热心,李少怀拿了从唐州补给的水递给云烟。 诸多禁忌!她只是一把接过,冷冷的道了一句。 你是习武之人,这些禁忌你是知道的。 周通看着军将们脸上的表情似乎还不错,朝着女儿低声道:曹安抚似乎对你映像不错。 爹!周清漪紧皱起眉头,自上次陈世泽落水一事已经过去了两年,陈世泽坏了她的名声最后自食恶果,然而周清漪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已过双十仍旧待字闺中。 曹安抚可是圣人身边的红人,深受官家器重,其子也在朝中为官,至今还未婚配。 周清漪不想理会父亲,便转身朝河边走去,还没走几步,端在腹前的双手一颤,怔在了原地。 落日躲进了山头的灰云中,打在山文甲上的光消失不见,云层中透着金黄的光,山文甲如火一般红,少了几分稚气的少年,多了几分威武,似比从前更英俊了。 一时间,她想不起该要怎么称呼他了,只得仓促的福了身子。 周小娘子...近年来可安好?毕竟救过她,怎可装作不认识。 周清漪点着头,去年听闻真人高中,金榜上的名单传到了各州,后来又听闻真人迎娶了惠宁公主...大婚的诏书更是布告中外。公主大婚的诏书传到唐州时,她便知道了那日剑指自己的女子就是惠宁公主赵宛如。 仅仅一年,她便连奢念也不敢去想了,没能想到今日还能在此遇上。 分卷(103) 李少怀微低着头,她至今还不知道陈世泽的事情,我入朝已有一年多了,为何没有见到他的状投,我记得他也是个秀才。 周清漪倒退了两步,他... 他死了,真...驸马难道不知道吗? 死了?李少怀大惊,走近一步道:好好一个人怎会...旋即闭上了嘴,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 李少怀低着头从她身边走过,周姑娘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当随心而活。 周清漪转过身,当年那样对您,您不讨厌我吗? 李少怀站定,不但不恨,怀还要感谢周姑娘。 谢我?周清漪睁着眸子,李少怀着盔甲的背影印入眼帘。 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心,尊从了自己的心。 眼波流转的眸子微颤,可人人都说您与惠宁公主 我们夫妻二人的事,不需要他人来诉说,我与娘子的感情,不需要他人知道,她爱我我爱她,这样就足够了。 第120章 陷之死地而后生 景德四年南宫, 双鲤报平安。 大内知驸马府喜事, 遣翰林医官院的众太医轮番留人值守请脉,命宫人悉心照料,府上所用之物皆要经太医查验,每日膳食除内侍试吃也有太医先行查看。 若是张则茂诊脉的喜讯能够早些时日,我便是跪着求官家也要将出征的人拦下! 离大军离开京畿道已过去一月有余,长女的喜事让处理军务而忙的焦头烂额的皇帝脸上有了些许喜悦。 六子之前的长子次子等五个儿子皆未来得及长大便夭折, 子嗣稀薄一直是他心中的痛楚,如今终也能享受天伦之乐了。 刘娥心中想的则要比皇帝深远, 帝后百年新君而立,女子容颜终不能永驻, 难保驸马今后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一心一意的待她, 只要后嗣出生,待出阁成年, 便扶持后嗣入朝,儿孙毕竟是血亲, 当朝以孝为先, 如此,方才有稳固的依靠。 母亲...终究还是拿她外人么?漫步的人停下脚来,宽松的裙衫下腹中已经显怀。 元贞这话,什么意思? 刘娥心中不悦, 她们母女,倒真叫一个外姓男子隔阂了去,这是她不喜欢李少怀的原因之一, 我还不是全为你所考虑,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传你么? 她当然知道,赵宛如颤着一笑,说我擅权,替她排除异己,扶持她掌权,祸乱朝纲! 刘娥有些怒火,但不是冲着女儿的,我不允许别人这般污蔑我的女儿,李少怀确实有本事,但是还远远不够,他至少要做给天下人看,他凭的是自己。 这样,太史局立传时,你才有贤德之名。 人都死了,还要什么名声呢。 刘娥长叹一口气道:郡县之兵皆老弱,强干弱枝,他所率禁军乃全国的精锐,应付叛军足矣,出发之前我也叮嘱过了曹将军,无论如何都要护他平安回来,如此,你该放心了吧。 真真待自己好的,除了李少怀,两世下来,大宋的圣人是最宠爱她的,赵宛如含着泪水,女儿...谢过母亲。 刘娥拍了拍她手背,自你从江南回来后性情大变,经历了这么多也让我想明白了,一味地顺从,不能改变什么,没有人能够威胁我们母女,即便是你爹爹也不行。 赵宛如扑进母亲怀中,温暖依旧。 于此同时,前线军情快马送到。 八月,叛军兵分两路,水路陆路,象州被围。 西南降大雨,郁江暴涨,城桥被淹,象州告急! 平乱大军呢? 预计九月才能抵达象州。 九月,还等到九月,叛军都已攻下城池了,届时该要死伤多少无辜的百姓?龙椅上的黄袍男人有些恼怒。 起居舍人在记他的言行,此番广南暴动声势浩大必然要写进史书,地方造反,意味民心不稳,其中过失便要追到帝王头上。 京畿此去广南数千里,广南多山水,骑兵不宜,步兵疾行一日也只得百里。枢密院将军情呈上,又奏报道:叛军势众,短短几月从千人扩至万人,各州兵力不足,支援困难。 催促曹利用支援! 是! 大军抵达荆湖南路,西南的暴雨一直延绵到湖北路,长江两岸河水暴涨,为支援西南大军已是最大程度的缩短了休息时间,从京畿远来长途跋涉,如今已是人马皆疲。 简陋的营寨外,一匹棕马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 柳州已经完全被叛军占领,现象州已被围,请安抚使尽快拔营支援!从象州破出重围快马奔来的士卒极为吃力的说道。 来人,来人!曹利用听完当即震惊,原以为澄海的水军都是一些乌合之众,如今连夺几城实在令人震惊。 元帅!丁绍文拉住他的手,不可。 象州都被围了,若还晚,象州就要被攻下了,届时官家定是要问罪于我! 叛军发展迅猛,而我们从京畿带出的禁军也才不过几万,如今人马皆疲惫不堪,如此还要强行赶路,战力势必大减,晚了支援,总比战败要好! 曹利用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臂,甩手叹气道:哎! 这个陈进到底有什么本事,竟能连夺数城池! 丁绍文摇头道:并非陈进的本事,而是西南有一判官,卢成均。 曹利用大惊,卢成均? 此人为官数载,广施仁德,善待军民,在当地声望颇高,极受百姓爱戴。 来人!一直以来的内乱都在蜀地,再往南的广南之地太过偏远,不熟悉地形,此时若盲目赶去确实是不利的,传令下去,将每日的休息再缩短半个时辰,早晚各只歇息一个时辰。 命令刚下达,帅帐外就想起了嚷嚷。 将军,您不能进去,元帅在休息。 李少怀闯进账中,怒道:安抚为何不发兵援象州? 曹利用看了一眼丁绍文,旋即皱起眉道:你没看见帐外那些士兵累成什么样子了吗? 累?李少怀质疑道:延误战机,迟去救援,安抚可知道将要战死多少无辜之人? 本官为将数十载,身经大小战役数十,岂要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来教?敌军万人围城,我军不过与之持平,奔波之累如何迎敌?你可懂,量力而知攻? 即便不是马上交战,大军一旦到了,只需增象州之势,便可缓围城之难啊!李少怀走进一步劝道:兵贵于精,不贵于多,澄海之军由民而成,禁中之军,聚天下之锐,短短数月陈进接连出兵攻下数城,如今围象州正说明他已绝粮,他想要整个广南之地作为造反的根基! 曹利用抬手,来人啊,将李副使带出去。 你! 驸马,本官答应了圣人保你安全... 李少怀被三两士卒架起,红着眼怒道:这是在打仗,是在战场,不是东京城,也不是圣人的坤宁殿! 李少怀被带走后,曹利用一拳打在沙盘上,气煞我也,他一个未上过战场的毛头小子,竟也敢指点起我来了? 用兵之要,贵得人和,将军莫要伤了和气,毕竟李将军手中还有一部分骑兵! 丁绍文看似无心之话,却如同提醒了他一般。 广南之地多山川河流,骑兵...他看着丁绍文,旋即摇摇头,不可,象州周围皆是水,骑兵作用不大,况且我要保他周全的。 可咱们这是打仗... 曹利用摇着头,谁让他是驸马爷呢! 丁绍文看着帐外勾嘴一笑。 李少怀出去后本想自己率一部分骑兵先行。 你就率几千人去对万人,还是一些累的半死的战马?云烟没有阻拦她,只是在她身后说着这些冷人心的话。 象州被围乃是突然,百姓没有撤离,若叛军不给机会喘息直接攻城,象州的百姓... 可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你没有武功,我能阻止你,但我不会那么做,可你要明白,百姓固然重要,但于姑娘而言,你比天下更重要! 李少怀将踩着马镫的左脚放下,失神道:死,是活人的事情,死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可活着的人就要饱受失去之苦,失去远比死去要更痛苦。 李少怀不是她,做不到对世人冷漠,她提醒道:处境艰难,外不可援,但可由内而变。 象州知州? 姑娘说了,若南方情况有变,有一个人你可以用。 谁? 都巡检使,曹克明!云烟又道:曹克明巡查七州,如今应该在广南! 去年年末我不在朝中,邕州被蛮人入侵,可是他解决的? 是他。 有办法一个时辰内送到书信吗? 当然。 东京城。 三司副使林特进献《景德会计录》向官家言明景德年三司的账户是由丁谓监管的,此录也是由丁谓所写,官家下诏嘉奖丁谓,且提拔了林特为三司使。 这两个人勾结在一起又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这几年的税收如何? 张庆打开抄录的册子,三司已布告,景德三年新增户三十万,流浪人四千户,全国总共实管七百四十一万七千五百七十户,共计一千六百二十八万余人,户税收入共计六千三百七十三万余贯、石、匹、斤。 我记得咸平年间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人? 张庆点头,同咸平六年的数据相比,共增加了五十五万三千四百一十户,计二百万零二千二百一十四口人,税收增长三百四十六万余贯、石、匹、斤。 三年... 虽然人口与税收都增了,但是臣以为相较于咸平年,是在走下坡路。 赵宛如侧抬头直视着张庆的正脸,张庆双膝跪下,臣并非要言官家... 你不必紧张。赵婉如转过头,从座上起身,抚了抚微微隆起的肚子,比起咸平年间,官家确实懈怠了。 臣听说因为南方之事,官家日日担惊受怕,王钦若以国库充裕,怂恿官家建宫观祈福。 玉清昭应宫吗? 殿下怎知... 他想建就让他建吧,若阻止了,他奸邪之举又怎能为人所知呢,银子没了可以赚,江山若为人所夺,那便真的就什么都没了。她又问道:南方如何了? 才到邵州,按此行军速度还需要几日才能抵达象州支援,但... 张庆的犹豫,正是她的担心,她回过头急问道:说! 广南水军之众,陈进曾经为水军军校,姑娘可曾听说过卢成均此人? 卢成均?赵宛如紧皱起,宜州判官,太宗朝的要臣。 是,卢成均是太宗朝时被排挤出朝的,此人到地方后广施仁政,先后被几个知州器重,深得广南一带百姓的爱戴。 我只知道,他是楚王的拥护者。 是,当初反对立官家为储君的人中也有他,太宗在世时曾对官家生过不满,卢成均趁机提及楚王,希望太宗重新召回楚王,最后是寇准出面力保官家的太子之位,卢成均也是在此时被贬去了西南,太子才在寇准的拥护下,成了今上。 张庆的话里还有一种意思,咸平年之后皇帝开始变得昏庸,当年的储君之位,太宗曾问及寇准端王是否合适,寇准给予肯定,而如今太子登基因为宠臣谗言便将有恩于他的重臣调出京城,实非明君之举。 有什么问题吗? 张庆看着赵宛如,小声道:得民心,一呼万应。 原先只有部众千人,如今已发展至几万人与朝廷派去的禁军兵力相当。张庆的视线不敢离开赵宛如,小心翼翼的盯着,看着她神色的变化,忙的又道:兵贵于精,不贵于多,京畿调出去的禁军远强于地方。张庆欲上前一步。 赵宛如抬手示意,无妨,她熟读兵书,善用兵,我信她的! 一直以来,张庆心里都有很多疑惑,按理,驸马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读书虽多,却未曾亲上过战场,打仗可不是儿戏,公主又何以这般笃定。 总之,公主总是说一些超出常理的话,但是毫无例外的,都能言中。 但愿,这次也是。 第121章 是风动还是情动 尧卿, 援军来的信! 象州城内人心惶惶, 被围困的百姓纷纷闭门藏匿家中,祈盼象州之围早日解决。 时逢都巡检使在城中,四面被围,此信如何送达的? 南面环山,叛军松懈,是一队骑兵带进来的。 曹克明接过知州手中的信件。 曹将军, 象州环水,叛军围而不攻, 贼人乃军校出身,知晓兵法, 是以不知象州兵力断不敢贸然进攻, 平乱禁军尚在途中,恐不能及时支援, 象州之围,还当拖延时间, 以计周旋。城内有溪酮人, 力状而魁梧,招募为兵,可于象州围城的水上陈兵造势,若敌有退军之举, 素来汇合。 他将信件烧毁,此信这般送来就不怕落入敌人之手,象州便无可解。 此是存活的几位骑兵口述, 下官命人抄与将军的。 象州如今没有守军,城中百姓数万,左右都是死,不如拼一拼!知州又后怕道:好在是有惊无险的! 分卷(104) 这计策是谁送来的? 平乱的副使,当朝驸马,李若君。 曹克明紧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后从大帐内走出朝手下副将吩咐道:你去招募溪酮兵三千。 溪酮蛮人?副将大惊,蛮人性子野,您曾当众斩杀过他们的首领,怎可... 他们既在象州安生,如今城都要破了,还想起内讧吗?发布消息出去,若守住此城,军饷翻倍! 喏。 还劳烦知州替我募些乡勇,壮丁。 这个不难,逢秋之际,象州的壮丁都在。 半日之后,曹克明率壮丁上山伐木做成相连的船只,堆在围城的河岸上,每隔几步插上一面旗帜,又制成木筏放置河面,将新招募的守军派到木筏上防御。 远远看去,如同外城,陈兵水上,水面环雾,看不清里面有多少守军,只觉得方圆数里都是手持武器的士卒。 广南江水交错,江边建有营寨,广南北面,江边一处军营中,一纸密令传到了大帐。 烛光黯淡的帐内,蒙面之人负手而站,以命令的口吻,象州之围,两江防遏使黄众盈速去支援! 黄众盈将作揖的手放下,我们这儿的士卒不过千人,京城的禁军还未到,去了不是送死吗... 尔等可是惧怕? 臣不敢!黄众盈躬身道,我们此次援象州,可要向... 殿下的命令,尔当听从便是了,旁的勿要多问。 是。 两江防遏使黄众盈率一千五百士卒连夜奔赴象州。 与此同时,朝廷又下令,命环州知州张煦为庆东西路安抚使辅助曹利用平乱。 八月末,叛军开始攻打象州,城中士卒与组建民兵奋死抵抗。 九月,曹利用率大军抵达广南,象州又久攻不下,叛军军心动摇。 叛军主帐内,着黄袍的陈进焦急万分,召见诸将商讨对策,象州久攻不下,而狗皇帝的禁军已经到了,眼下可如何是好? 若象州不能拿下,邕州之地便无望,拿不下广南,立足便是妄想! 军师走至沙盘处,是我低估了曹克明,他曾在邕州做过知州,在蛮人那边也极有震慑力,但这几日攻打下来臣已摸清了象州的底。他将象州的旗子推倒在外城,外城所造势,然内城守军不足,象州已经是强弩之末。 可皇帝的禁军到了,咱们还没拿下广南!兵力也有限。 军师拱手躬身道:臣曾在禁中的枢密院做过官,禁军之名虽好听,实际战力也不过如此,自太宗朝后,宋人畏手畏脚,赵恒更是昏庸无道,宠信奸佞。 军师是说禁军不足为惧? 正是。 王上可撤四路兵中一路,兵分两路,北上前去拦截援象州的禁军,曹利用此人臣极为熟悉,好大喜功! 那好,孤便亲率人马去拦截,此处就由军师坐镇。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赵家皇帝贪生怕死,惧怕讨好契丹人,却对自己的士卒苛刻至极,实不配为人之主,孤要夺了这赵氏天下,拿回幽云十六州。 吾王圣明! 到了广南之后,因为气候过于湿热,又经过长途跋涉,京畿与中原驻郡禁军皆不适应,很快便病倒了一大批人马。 斥候来报,叛贼陈进亲率人马朝北边来了! 来的好,省得我去寻他。 元帅,曹巡检已经率了人马前来,咱们应当寻个地方与曹将军汇合。 曹克明?曹利用哼笑一声,不过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罢了,他手中能有多少兵! 但曹将军熟悉广南的地形,我们初到此地,对于水势地形一概不知,贸然与人交战... 先前你不是说要尽快赶去支援吗,如今我们到了,你又劝我撤退,是何道理? 这不一样! 元帅,末将以为驸马所言极是,我军日夜兼程,已是疲惫不堪,不宜草率迎战。丁绍文站出,竟是附和李少怀之言。 两位副将相劝,身为主帅的曹利用只得作罢,到哪里会军为好? 二人同时指向沙盘的同一个地方。 丁绍文勾起嘴角轻笑,看来驸马与伯文,英雄所见略同。 李少怀回笑,怀未曾上过阵,与久经沙场的将军比,相形见绌。她想的是两军交战,丁绍文应该不会因公徇私陷三军于不顾。 自己死不足惜,若是广南丢失了,那么大宋的江山便真的危矣,丁绍文再痛恨自己,总不至于拿家国安危开玩笑,皇帝就算再宠信丁氏,自己的江山出了安危,怕也是不能够容忍的,丁绍文是聪明人。 但该堤防的还是要堤防。 来人,传信给都巡检使曹克明,会军于贵州。 是! 昭庆坊。 长泽县主府内除了内侍省出来的寺人与宫人,还有少许着回鹤服的侍女,她们交流所用的言语也是河西一带的语言。 宫里出来的人大部分都是自幼就入了宫,所学语言皆是官话,洛阳正音,河西一带的语言太过不同,也十分难懂。 殿下,两月前王廷传出消息,老王后仙逝了。 野利氏终于死了吗!对于她喊了多年的母后死去,竟是一点悲伤都没有流露。 如今宋朝南方生乱,若是能让这叛乱在久一点,影响再大一些,恐怕宋廷会将所有注意力转到平乱上,那么西面或许会放松,西夏便可借此机会发展。 你可知道宋廷的疆域是西夏几倍之多吗?李瑾玥冷着脸侧看她。 侍女低下头,奴不知。 广南之地,就算要打,一年半载也打不到东京城,宋不是唐,藩镇势力没有那么可惧,东京城内对南方之乱丝毫不在意,此乱易平,距我千万里,大军支援尚且要月余之久,又怎去扰乱。 事在人为,西南之地可是有大理,以及吐蕃,吐蕃可是一直觊觎中原。 李瑾玥微眯双眼,冷笑一声,兄长野心可不小,胆子也大,可我只会保证西夏的安宁,旁的...我不管。 您自从见了那个什么惠宁公主后,就变了。 好了,我做事向来凭心而动,用不着你来教育我! 侍女跪下,裙两侧垂绶皱起,奴不敢。 李瑾玥转身回望着交叉双手下跪的侍女,长叹一口气道:若要送暗信回去交差,便说东京无忧,宋朝此乱,易平,却不易安。 是。 也许此乱,并不需要人插手,也能再次让宋皇感到害怕! 除了大臣们的旬休之日入宫,每月初与月中,已嫁公主在京的也都要回大内请安。 宫门关闭之前,赵静姝才从宫中出来,刚一回府的就钻进了院里的小库房中,这个房子里放的都是她从宫内带出的一些嫁妆。 姑娘,您在寻什么呀?千凝看着翻箱倒柜的主子,一脸茫然。 就是一本画册,我出嫁那日娘亲当做随嫁品放在了嫁妆里。 千凝仔细的在脑海中翻阅着,大惊道:您从钦明殿回来就苦着脸,莫不是贵妃娘子又训斥您了,让您和驸马... 哦,原来在这儿啊!赵静姝终于在一堆发光的珠宝上找到了一本册子,娘亲曾嘱咐过我,让我在大婚的夜晚拿来看,我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宝贝,能让人有孩子。 千凝哽咽道:还真是春宫画。 春宫画是什么?封面好像有点眼熟,不过上面的花极为逼真好看,她曾经在书肆中好像也见到过,这不是观中的□□吗,每回下山师父从不让我们染指带春字的书。 周昉,好耳熟的名字。 画册裹得严实,封面上的字十分小,上面绘着牡丹。 《春宵秘戏图》 千凝虽与她年岁相近,但生活常识一方面要早熟的很,光听着赵静姝将书名念出她便有些羞涩难以启齿了,殿下! 难道自家姑娘嫁到这驸马府一年之久,两个人果真相敬如宾,啥也没有吗,她家姑娘不懂,难不成驸马也不懂?难怪贵妃娘子这般着急。 赵静姝打开书,瞪时脸涨得通红,我... 旋即低沉下脸,这是什么书,看的好不自在! 这个周昉肯定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竟然画这种东西!赵静姝赶忙将画册丢给千凝,你快拿去烧了,切莫被四郎知道了。 千凝想笑,但是又不敢笑,只得捂着嘴,大内的公主都是由嬷嬷们教导启蒙,姑娘您及笄后才回大内,只学了一些宫中的礼仪,而宫外那些世家的郎君小娘子是没有嬷嬷专门负责的,观中清心寡欲,贵妃娘子许是怕您与驸马新婚之夜不知...她又偷偷笑了起来。 又道:这个在出家人眼里许是□□,但是在大内与市集上却是随处可见,极为盛行,将此书画当做嫁妆也很是寻常。 真的吗?赵静姝质疑道。 真的,不信,您去问姑爷,没准姑爷他自己也画过呢。千凝将画册又交还给赵静姝。 姑娘成亲后,姑爷所作她都看在眼里,姑爷温柔,不似外面传言那般,虽还是会去丰乐楼,不过都是去喝酒罢了,不会招惹莺莺燕燕。 比起众人都看好的大驸马,婚前婚后流言不止,自家姑爷实要好太多。 赵静姝又翻了翻,瞪着眼睛道:这些又是什么? 春宫画中不单单只有男女之事,也有画有少数人群,列如男子与男子,女子与女子,甚至有些场面难以令人理解,特殊嗜好以及怪癖。 竟还能这样... 千凝愁了一眼,没有赵静姝那般惊讶,而是平淡道:大内所有妃嫔及宫女,均为内命妇,一旦经过内人试,成为正式的内人,便就成为了官家的女人,一生不能婚嫁,直至终老,故而对食之事很是平常。 赵静姝侧头看着千凝,千凝慌忙摇头道:千凝可没做过,千凝是自幼入宫的,因为接受宫中教导的时间长,才有幸被派到了钦明殿做事,也是得益于自幼熟习宫廷礼仪,在姑娘回来之后得以服侍姑娘。 那你若要自由,而我又不肯放你走的话,你岂不是要等我死了才能? 千凝点点头。 大内,果然是束缚人的地方。赵静姝将手上的画册撕下一半,前面的画的太丑了,烧了吧。 可...都是同一人画的呀,这是临摹本。 阿凝,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赵静姝用着好奇的眼神盯着她,以前我怎么没有发现你懂这么多呢? 我...千凝涨红着脸,因为...看过,且都是所学内容,否则又如何能到姑娘身边来伺候呢。 行吧,四郎在哪儿? 千凝看了看窗外,已经入夜,姑爷此时应该在书房看书吧,姑娘? 不行,我得把这个画藏起来。 ... 书斋内的藏书堆满了柜子,原本空荡的书房,一年下来,不断有书放入,如今都可以算作是个小书库了。 书房里除了满屋的书香外,还有淡淡的墨香夹杂其间。 铜炉里的青烟流连于书桌旁,桌上放着一张羊皮制的地图,少年捧着书在烛光下专注。 她静不下来,也就没有办法让步子不出声,也不曾守着那些繁琐的规矩,才走了几步远,书桌前传神的少年上挑着眼珠,将手中的书放下,抬头道:今日公主回来的有些晚,不过公主回来了怎也没人通报一声。 赵静姝边走边道:你也知道我回来的晚了,宫门都下钥了,你就不怕我回不来了吗?话里似有哀怨。 大内是公主的家,整个东京城的百姓也不敢对公主不敬,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赵静姝走近将双手搭在她的书桌上,哽塞住。 前去广南平乱的大军这几日已经抵达了,我长兄为人狡诈,大驸马只识得他的表面皱起的眉毛暗示忧虑。 但战场离我千万里,我难以第一时间掌握消息,如今我也不在朝,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眼神中的光很暗淡,像是一种无奈。 你这么帮我师兄,仅仅是因为不想让我伤心么? 公主想听真话么?她再次抬头。 便从赵静姝透彻的眸子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回道:是,也不全是。 圣人不知丁绍文之恶,又需丁家之力,故扶持之,王相虽是贤相,然也不知实情,放眼朝中,是丁家独大,我接触过惠宁公主,远比我想象的厉害,公主虽讨厌大内,可心里还是不舍的,血肉亲情,公主也是不愿意看着官家被人蒙蔽,江山动荡吧。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丰乐楼。 开封府大酒楼之一的丰乐楼,丰乐楼不光是酒楼,因里面常驻达官贵人,消息极为灵通,所以还是一张网,网罗天下消息。 今日我去大内,母亲又训话我了。赵静姝嘟着嘴。 丁绍德注目看着,只是浅浅一笑。 你还笑,还不都是因为你。 笑止的呆滞住,我? 你从书房搬回来吧。 声音不大的话让她愣住,旋即温柔道:好。 书房里卷进来一阵秋风,飘动的帷幕下,停有一片火红的落叶。 第122章 三十功名尘与土 曹利用的禁军先行到达贵州, 九月, 曹克明领一千人马抵达。 分卷(105) 九月中旬,叛军首领陈进率一万人马北上阻截援军。 主帐中。 区区一万人,咱们不如直接打过去,活捉了反贼,再解象州之围。天下太平许久,天子弃武不用, 重归战场,将军们热血沸腾。 曹利用看着沙盘, 心中嘀咕,陈进是叛军头目, 若能捉住他便是头功。 朝廷已经下旨命张煦为庆东西路安抚使前来辅助元帅了, 还是等敌军深入时与张安抚一同夹击。凡事求稳重,行军打仗也不例外, 李少怀见他求功心切,劝道。 怕什么, 我们有几万大军, 又有曹巡检熟知地貌。他又不免心中起了疑惑,朝廷不放心自己一个人挂帅,竟命知州张煦前来...是想分一杯羹么。 元帅,末将觉得李副使所言不无道理, 不过陈进是个莽夫,而且雨季将过,届时气候变化无常, 禁军长居中原,拖延的话,怕横生变故。曹克明分析着利弊。 如此,李少怀便也没有再多言。 好,既如此,那我们便会他一会,谁愿打头阵为先锋? 见丁绍文欲开口,李少怀抢先道:丁副使身经百战,熟读兵法,不如就由副使打头阵,末将愿跟随后,学习! 你... 好,头阵可是至关重要,交予他人我不放心,就由绍文你率领先锋营。 是! 斥候来报,陈进今夜驻扎在夔州路南的西泌河边,咱们来个夜袭,擒贼擒王。沙盘上的地形,此一带都是山水相绕。 诸位都下去准备吧,都告诫好自己的部下,两军对峙,戒骄戒躁。 喏。 众将士散去,丁绍文走到帐口又折了回来,元帅... 曹利用抬手,贤侄不必谢我,叛军不过都是些乌合之众,这擒王之功你可要好好抓住,来日拿了功勋你便可官复原职重新受到官家的重用。 曹利用一番话将他欲要说的话给堵回去了,拱手道:是。 还有那个曹克明,到了贵州第一时间竟然见的不是本帅。曹利用竖起眼睛,哼,等平了此乱,他休想得一点好处! 曹克明率部众赶到贵州最先去见的是李少怀,由于到达时已经是夜里了,见完李少怀后直到到次日天亮才去见的主帅。 副使为何要让我附和? 李少怀冷笑道:娘子说过曹利用好大喜功,恃才傲物,他此番不吃些亏,是不会愿意听你我之言的。 这不是白白葬送将士的性命吗? 李少怀皱起眉头,兵权皆在主帅手中,我实为监军,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此,我们只能在布阵上保守,尽量减少伤亡,虽不能完全避免,但至少也有些用处。 那陈进可不好对付,他熟悉这一代,又极善用水军,此处皆是山水。曹克明担忧道。 那就要看,另外一位副使的本事了。说完,他又长叹一口气,喃喃自语道:置身于此,不得已才以恶惩恶。 又朝曹克明躬身道:怀并未真正上过战场,所以有些东西还要仰仗曹巡检。 曹克明抱拳,承蒙副使看重,尧卿定当竭尽全力。 大军刚集结完毕准备出发时,天空便飘起了细雨,九月中旬的夜,月满,河面映着寒光。 李少怀紧握着缰绳跨上马,马儿似不太老实的后退了几步,将她差点甩了下来。 丁绍文轻轻夹着马肚上前,勾嘴一笑,俯身小声道:驸马莫不是武功丢了,连马都不会骑了? 听到这话的人身子一震,直从马上掉了下来,吃力的爬起瞪眼道:原来真是你? 啊?丁绍文装作震惊的样子,驸马爷怎掉下马了? 于是训斥着几个将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不知道驸马身子娇贵,骑不得烈马吗?丁绍文的声音不算大,但是周围的军卒皆听得一清二楚。 惹来一阵哄笑。 丁绍文再次压低声音道:别于我装蒜,我会落得如此,全是拜你所赐。 火光下,驸马爷被马摔得狼狈,军中有人议论。 这驸马行不行呀? 我看不行。 就他那个小身板,怕上了战场只能拖后腿吧,官家是怎么想的? 就是啊,为何把他和殿帅同等呀。 嘘,现在不是殿帅了。 等此次回去拿了头功,没准又是了呢! 都闭嘴!步兵营下的都头震声呵斥道:马上就要上阵杀敌了,刀剑无眼,都给我打起精神,保家卫国,只可前进,不可后退! 即便都头发话,也没能止住一些议论,他们说西南之地偏僻的很,而且都是些野蛮人,刀剑都不会使。 你们怕死吗? 当然怕呀,官家有那么多人保护都怕死,咱们就更加了,而且咱们都没打过仗,还以为与辽人停战后就不会再有战争了,军队里头管饭,还能跟着去各地长见识,谁知道南方突然就造反了呢,俺还没娶妻呢,真是倒霉! 大宋禁军在兵力上的部署,一半守京畿,一半戊诸郡,大致平衡,定期更换驻地,澶渊之战后有所伤亡,禁军中招募了不少新兵。 另外一边,叛军的临时营地架起了篝火,突然来的一场雨将其浇灭,夜空中升起了浓烟。 叛军已熄火,除了巡逻军队以及值守,其他人怕是已经歇息下,一切如常。雨水打在斥候身上,将衣襟湿透,斥候身上裹着稻草,脸上抹着泥,使人分不清容貌。 好,丁副使率军从正面,我亲率骑兵从左侧绕过,王副将率另外一半骑兵从右侧,如今雨季雨水大涨,南边的河水难渡,趁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喏! 李少怀驱着马,视线盯着那斥候一动不动,但是疑心还没消除她还未来得及上前,曹利用便急着发布了号令。 驸马,可要跟紧了,一会儿刀剑无眼,离了我的视线,我可保护不了你,你若出了事,届时圣人又得责怪我了。丁绍文回头蔑视了一眼。 李少怀跟上前,你不觉得那个斥候很是奇怪吗,我在枢密院掌管官员迁升审核,在名册中看到过这次叛军军师的名字,卢成均曾经是枢密院的要职,极为熟悉禁军兵种。 话闭,丁绍文急忙拉回缰绳,奔跑的骏马急停,旋即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斥候? 本定戌时回奏,可他还未到戌时就回来了,雨水冲刷了甲胄上的血腥,你们闻不到,可我是医者。李少怀又低声道:你与我之仇,日后再算,但此次初战,决不能败!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 初战遭埋伏,但幸好未深入敌腹,雨声夹杂着血涌以及军卒的惨叫声,大水淹没了山脚,河边数里皆被堵住,消息至十月才传回京城,报喜,初战小胜。 战争开始,她便停止了书信送往,但每日还是会写下回复的信笺。 果然,曹利用此人急功近利,就是莽夫一个,前线传回京城的奏报是初战告捷,其实是惨胜。 赵宛如依旧提笔写着字,缓缓道:惨胜也是胜。 咱们的人传回消息,若不是张煦老将军连夜赶到,此战怕是要全军覆没,哪里还有胜。 如字才写了一半,笔画已乱。 曹利用接到错误的消息,于是率军三路进攻,结果路遇埋伏,陈进炸毁贵州南面的堤坝,大军被困在一座荒山上,损失惨重。 那...她放下笔抬头。 公主请放心,驸马没事,被困当夜,驸马与曹利用不在一处。 她松下一口气。 他与丁绍文在一处,是他请命自己辅助丁绍文打头阵为大军的先锋,但似乎驸马中途识破了对方飞诡计,说来也神奇,禁军中有咱们的探子,他们也搞不明白,先锋最接近敌军主帅,虽危险,但能拿不少功勋,丁绍文怎么就肯突然止住行军的队伍,又为何会听驸马的话。 丁绍文是个聪明人,越是聪明的人,就越不会心急!赵宛如冷冷道:但还是要防备,这个人只要没死,我就不放心。 张庆点头,先锋营才两千五百人,兵力悬殊,陈进的军卒大多都是收编了各郡对朝廷所不满的厢军,对...朝廷恨之入骨。 见主子眼里有疑惑,张庆解释道:是这样的,厢军的主要任务是筑城、制作兵器、修路建桥、运粮垦荒等,相当于工匠,此次暴动正是因为刘永规的苛政...但刘永规也是受了上面的旨意,实在是冤死的。 赵宛如颤道:苛政猛于虎! 边远地区难以受中央管辖,当地的政策多半都由州官自行而定,朝廷派人出去监视,官家也是没能想到自己治下还会有苛政的出现。 这是爹爹最讨厌的! 后来张煦老将军率军合击,陈进向南退逃。 无碍便好。 公主放心,有云姑娘在,驸马不会有事的。 这一世,似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包括人,南方的暴动上一世也发生过,虽然来的突然,但是平息的也很快,那时候东京城依旧繁华,大内和睦一片,她便没有在意过外朝之事。 如今战事变得复杂了,难道是因为平乱的人里多了一个人吗。 上一世的李少怀,入仕并未那么早,从江南一路回到东京,道士跟着她,日日听她讲道也不觉得厌烦,时间久了之后她发现道士才学之深,便是宫里的一些教授也不如,世上果真有才貌双绝之人吗,与那素未谋面之人相比如何呢,东京城可是传遍了他在澶渊之战上的骁勇,圣人看重他,欲选他为驸马。 赵宛如便将李少怀留在了大公主府,至少,这个人她不反感。 直到三年后,帝后为她挑选夫婿,圣人钟意丁绍文,早已将其定为驸马人选。 时逢科举,李少怀因此求得恩师帮忙递了状投应试,于省试殿试连中两元,一举夺魁。 揭榜之时曾被人围观,更有富贵人家直接将她绑在马上绑回家,想要招其为婿。 也是此时,她被东京城的人熟知,画工绘其容貌售卖赚钱,画像传入各家内宅,便有宋玉之貌流传开来。 就算如此,仍旧未能改变圣人的态度,加之丁钱两家联姻,钱怀演次女嫁丁谓的四子,钱氏不愿,大闹了一场,中了状元的李少怀竟到钱府提了亲,而李少怀恩师是寇准,其立场也是站在寇准一方,如此,就更难了。 李少怀向她人提亲,母亲逼她下嫁,双重打击之下,赵宛如性情大变,才在荒废的大殿中见了李少怀,才有了她回忆前世的一幕。 无情,胜过有情,她至今都还记得。 大殿的朱门重重关上,一道墙,隔绝两人,墙内人绝望,墙外人亦心伤。 可是,她终究没能阻止根生的红豆在自己心中发芽。 皇权下,她们都太弱小! 第123章 料多情才是无情 深秋的夜晚, 已经能感受到北方吹来的寒风刺骨了。 叛军利用地势, 攻下象州三郡,恰逢秋收,立足柳州各郡,围剿的禁军与叛军陷入僵局,此乱本易平,但因敌军谋臣极力周旋拖延时间, 使得西南的士气高涨,反声愈渐壮大, 恐难短时间安定。 变成了僵局? 是,两军僵持着, 我军损失惨重, 除非再调京畿道的禁军,但支援也需要时间。 驻扎边境的军队呢? 张庆摇头, 吐蕃一直蠢蠢欲动,表面臣服, 暗地煽动大理, 西南边境的军队,官家宁愿仗打的久一点,也不会冒险调兵。 能否招安? 这个,驸马好像有想过, 但反贼军师是卢成均,招安恐怕难,除非他倒戈。 让驸马小心行事, 战场上刀剑无眼。 张庆点头,迟疑道:姑娘为何不将信送去...他们转达口述,总归是不能意尽的。 书桌上堆起厚厚一叠报平安的信,旁边静躺着从未送出的回信,我不给她写信,让她心心念念着,不敢忘! 张庆撇嘴笑道:姑娘的御夫之道,倒真让人有些羡慕驸马了。 我只盼她...话间,望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早些回来。 当了爹的人,也要沉稳一些了。 西南的雨季早已经退离,气候不同于中原,寒潮来得极晚,即便是快入冬,仍可以着单衣,禁军的士卒里有不少北方人,极不适应这种气候,因此军中战力下降了不少。 姑娘只让人叮嘱你,小心行事。 李少怀将手上的伤自行包扎好,我知道了。 你这伤... 她摇头,皮肉之伤,无碍。又显得很是无奈,若不如此,怎能打消旁人疑虑。 哦对了!李少怀递给她一个酒壶,元贞说你是太原人,南方雨季虽过,但广南一年四季都十分潮湿,于你们而言多有不适应,这是药酒,祛湿。 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让我改变对你的看法么。云烟撇过头冷冷道。 李少怀微颤着手将酒壶放下,我从未想过。 抬头道:我知道云姑娘心中有芥蒂,我无法改变谁,我只做我该做的,你因为元贞而保护我,我也只是因为...你于元贞来说同样是重要的人,你怕她难过,我更怕她伤心。 我只是公主的侍女。 李少怀轻摇头,闭眼道:你是云烟! 睁开眼摸了摸怀中,拿出一块晶莹剔透的薄玉,眼里闪烁着火光,都说惠宁公主冷傲,实则她比谁都重情。 汴河的寒风从州西瓦子吹向了内城开封府,已是入夜,城门虽关门,但是宵夜不禁。 东京梦城□□有桑家瓦子、中瓦、里瓦以及大小勾栏五十余座。勾栏瓦舍之所以如此兴盛,是因集视觉、听觉、心情愉悦等多重享受于一处,里面处处透露着奢靡,有钱人注重享受,士人在意修身养性,便有人说世家子弟们在瓦子里流连忘返会破坏自己的前程,门规之严的族中,一般不许族中子弟来此。 分卷(106) 但,规矩遮掩不掉天性,也挡不住好奇。 奴打听了,今儿中瓦子的莲花棚里有皮影戏,牡丹棚还出了一场傀儡戏,姑娘可要去看? 驸马今日哪去了? 小六子说快到冬日了,吏部考核,官家似乎想启用姑爷,姑爷一大早就入了大内,此时只怕宫门已经关了,下钥也得明儿清晨。 赵静姝瞧着窗外,天色已经暗了。 姑娘? 赵静姝回过神,起身道:今夜不去看戏了。 可那牡丹棚里的傀儡戏很是难得。千凝似有些失落的跟上赵静姝。 戏台子就在哪儿,戏师要吃饭,跑不了。赵静姝转身进了房。 姑娘您找什么? 找她的衣服。 姑爷的衣服? 只有她的衣服我能穿。 您是要穿姑爷的男装出去么? 这样才不麻烦,否则,每回出去都要蒙着脑袋蒙着脸,好不自在。 千凝站在她身后发笑,原来姑娘是想要自在。 她原以为宫里规矩森严,出了宫便自由了,谁知道宫外大户人家的规矩也不胜繁多,宅中内外分也和禁中一样分的清清楚楚,内外不共井、不共浴室、不共厕,士大夫女眷出门还需以巾蒙首,此巾称幂首巾,长至耳处。 不过这些对于女子限制的规矩也只是存于大户人家与仕宦之家,寻常百姓家倒是没有这么多顾及与麻烦的。 赵静姝打开一个柜子,柜中的衣服折叠齐整,竟有些不忍心弄乱。 姑爷平常都是自己收拾的。千凝连忙又道:姑爷的东西从不让下人碰。 最后赵静姝还是下了手,一阵倒腾,拿着衣服一件件在铜镜前比对着,我要穿这个肯定比她好看! 那是,我们家姑娘天生丽质。 赵静姝放下手中的衣服,上回在国子监... 千凝知道公主是想起了往事,连忙说道:折二都死了,姑娘何必在意那种人。 又看着赵静姝盯着衣服的眼神,反应道:姑娘可是想起了姑爷当日为您挡了一刀吗? 其实...我还是想不明白。她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 或许,姑爷那时候就喜欢上姑娘了呢。 可我赵静姝语塞。 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你又说大内也存在这样的的事。起初赵静姝只是为了脱离宫中,又不愿意嫁人,才拉了丁绍德做垫背,想来都是女子,即使成了婚也不会如何。 想的也极为单纯,各取所需。 千凝没有听懂赵静姝话里真正的含义,用着自己的理解回道:既然存在,那肯定是对的,否则,它又怎能存在呢? 千凝这含糊的解答,瞬间解开了赵静姝心中堵塞,是啊,我真笨。 出宫一年多了,日子久了,抬头不见低头见,有时候千凝还会替自家姑爷叫苦,明明婚事是姑娘硬求来的,最后背锅的却是三驸马,可怜姑爷在外常常被人误会,回了家还要被您冷落。 赵静姝将一件绿色的交领长袍换上,谁冷落她了?那谁,丰乐楼那谁,隔三差五就过来。 可阿凝记得顾姑娘上次来都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哎呀,我不管!她将头上的发饰耳饰毫不珍惜的拔下,坐于铜镜前,快些,不然酒楼都要关门了。 千凝捂嘴笑着,关不了,开封府东西南北各市都不禁宵夜呢。 南方的战火未消,东京的闹市依旧,丰乐楼内的繁华也不曾落幕,前厅搭建的戏台,每日都有演奏。 衣着较少的美丽女子甩着双袖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宛若一只娇柔的蝴蝶,伴奏的后行中,少女哼着悠扬婉转的小曲,曲目悦耳,也悦人。 樊楼我去过,没有想到丰乐楼竟比樊楼还要大!她只是惊,映入眼帘的奢华,宫中若非盛大喜事,平常之时,除了规矩,其他的与寻常百姓家差不了多少,前省论君臣,到了后省便只有父子,显然此处更为奢靡。 哟,这位郎君好生俊俏。赵静姝刚跨进大门,就有一个绑着头巾的厮儿出来笑眯眯的招呼,郎君瞧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咱们这儿? 千凝下意识的就护在了主子身前,离我家姑,郎君远些,不得靠近一步之内。 厮儿看着这架势,想必是哪位大官家里的郎君,于是态度更加恭谨,退后一步,是是是,小的冒犯了,不知郎君... 我要找顾氏!赵静姝摸着两撇小胡子。 厮儿看着赵静姝顶多不过十几岁的样子,眯眼道:郎君好眼光,可是今日三娘已经有约了,咱们楼中也有楼中的规矩。 又是规矩。赵静姝挑起眉头,什么破规矩,规矩还不是人定的,我今日就要... 千凝扯着赵静姝的衣角,郎君~ 抵在耳畔道:丰乐楼背后是楚王府,您的亲伯父,还是别闹大为好。 你怎么知道? 姑爷曾与我说过,大概是怕您任性... 哦~赵静姝转过身,原来你早就和她串通一气了。 没有没有,阿凝冤枉! 厮儿看着主仆两,愣了神,轻声问道:郎君可还... 要你们这儿最好的酒,挑个赏舞最好的房间。 好嘞,郎君请随我来。 赵静姝跟着厮儿上了二楼,一边走着一边看着,又问道:我何时能见得到顾氏? 厮儿赔着笑脸,郎君您有所不知,三娘见客有规矩的,名字要好听,样貌还要能入她的眼,又或者是东京城里叫的上名号的人。 豁,官家选秀呢! 差不多。 可她又不姓赵。 厮儿愣住,回过头,莫非郎君您姓赵? 我是姓赵,可不是大内那个赵。 厮儿松下一口气,雅间到了,这是二楼,出到栏杆旁边可将戏台一览无余。 一会儿酒就给您送上来,还有弹曲的姑娘。 赵静姝走到雅间珠帘外的长廊上,中间那个房间? 厮儿随着望过去,哦,那是三娘特意给一个贵客留的专席,不过那个贵客自成婚后已经有一年之久没有没有去过那个房间了。 丰乐楼的人都以为那位贵客会三媒六聘来迎娶姑娘,结果...厮儿叹一口,小的先下准备了,若郎君有需要,拉一下这个铜铃。 好。 修缮好的阁楼还充斥着淡淡的梨木香味。 今日你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丁绍德抱着眉霜,摸了摸它的长毛,眉霜似乎十分喜欢她的样子,倦在她怀中蹭着脑袋,今日官家召见了我,似有试探之意,许是我没能合官家的意,被训斥了,之后去了吏部,哎,大内尽是烦心事。以前烦心时她总爱来这里,成婚后得以从丁宅搬出,烦心事少了,她来的次数便也少了。 汴河的冷风吹过门楣下的珠帘,顾氏替她斟了一杯酒,快入冬,四郎的生辰也快要到了。 年年如此,已没有什么好过的了。又问道:南方战事如何? 雨季刚过,此失天时,叛军世居西南,夺城占山,此失地利,将帅意见不一,此失人和,所以西南接连战败。 官家派曹为帅,本就是错误之举。 世人言曹喜谈善辩,为人慷慨。 他的慷慨,是建立在贪图之上,以博取好名声,官家只看结果,却不知前线隐瞒军情。 即便官家知道,可曹是圣人的人。 丁绍德陷入沉默。 你把那批人调去广南吧,我怕丁绍文会借此起杀心。 顾氏一愣,那些人都是... 算了,战场上,未必有用。 顾氏低声下来,垂眸道:你这般,都只是为了不让三公主伤心,可她,丝毫不曾动心。 丁绍德饮下一杯酒,公主怎么想我不要紧,我不愿看她伤心,大婚当日,我看着她眼里满是伤痕。 三娘,大堂有人喝醉了酒闹事,点名道姓要您出去陪她。楼梯口上来一个伙计。 谁? 那人说他姓赵,叫赵容。 赵容?顾氏只觉得这个名字耳生没有听过。 丁绍德将猫放下站起,疾走上前捧着伙计的臂膀,是否和我差不多高? 伙计回想着连忙点头。 元容!丁绍德一把甩开伙计,朝楼下奔去。 四郎? 丁绍德飞奔下楼,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起来。 这不是丁家的四郎吗,现在的三驸马吗? 是啊,好久没有看见咱们这位驸马爷了。 估计又是来找顾氏的吧。 丰乐楼之大,足足跑了好一会儿她才到大堂,扶墙粗喘气,四处张望。 赵静姝已经从二楼下到了戏台上,夺了戏台上女子的剑,吓得宾客四处逃窜。 快将你们家的头魁叫出来! 千凝在一旁搀扶着,生怕她一个不小心砍伤自己,你们这里的酒怎么这般烈,还不快去将顾氏寻来,我家郎君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就是砸了你们这个楼,你们也担不起! 伙计听着,害怕的发抖,委屈道:是郎君说要最好的酒,丰乐楼一向以酒出名...郎君酒量不好,自然要醉的,但是三娘今日有贵客,实在抽不开身。 贵客?你可知道我家主子是谁! 阿容!丁绍德从转梯内走出,果然看见了醉酒的赵静姝。 于是走近道:怎么醉成这样? 姑爷?千凝惊讶的看着自家姑爷。 赵静姝眼前一片朦胧,迷迷糊糊的看着半天,发现眼前人有点熟悉,用剑指着道:你是谁...又含糊道:你怎么在这儿 丁绍德怕她误伤自己,焦急道:我是四郎啊,阿容,你看看我! 四郎...赵静姝只觉得脑袋很沉,身上也没有了力气,整个人瘫软了下去。 丁绍德顺势接住,发现她的身子滚烫的很,怎喝这么烈的酒? 千凝嘟嚷着嘴,我们又不常来这里,怎知道那眉寿酒这么烈。 姑娘会来这里全怪你,若此事被贵妃娘子与官家知道了,少不了又是一顿骂。 丁绍德滚动着喉咙,将赵静姝拦腰抱起,回家。 四郎。顾氏叫住她。 抱歉,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吧。 丁绍德带着一行人从丰乐楼离去,不曾回头。 顾氏驱身一颤,眸中已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失落道:大婚当日,你只看到了她眼里的伤心,却未看到身后之人的失神。 多情便是无情,无情往往最有情。 我早说过,她非你良人,你又何必,这样伤害自己。 顾氏回头,才发现身后站了一个出尘的女子。 第124章 惊魂一场原是梦 丰乐楼的门前, 栀子灯照耀, 楼下闲人目光云集,她将人抱上马车,脱了自己的外袍,轻轻放下。 半躺着的人闭眼无声,脑袋埋入袍子上的毛绒内,如同睡死过去。 丁绍德随之坐下, 看了她许久,闷声道:公主, 可闹够了? 赵静姝这才缓缓睁开眼,将头撇过去, 鼓着腮帮子。 公主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万一身份暴露,可知日后东京那些人会怎么传你? 赵静姝回过头, 若不是伙计说今夜顾氏见的贵客就是昔日的丁衙内,我岂能知道你会在此, 又来找顾氏了, 我又怎会...声音渐小,直至无声,直至视线偏向窗外不再去看她。 可是公主如此做,损的是自己的清誉, 官家与贵妃若知道了,定少不了责罚,我来此, 不过是为了询问西南战事,公主又何必如此。 她坐起与之对视,抓着丁绍德的衣襟,将她整个人从座上拽下,狠狠的逼到了角边,我想怎么做是我的事,但是你,你是我的驸马,是我的人,我不许你找她,就是不许。 颤动的心跟随着呼吸的凝固,丁绍德楞楞的看着眼前人,相隔不到一尺,透彻的眸子里有怒火,很是少见。 拽了许久,直到看见手腕抵着的脖颈处生了红,赵静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眸子一转,松了手,也从她身上离开坐回座上。 丁绍德理了理衣襟,抬头看道:公主不喜,往后我不来便是。 赵静姝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呆呆的看着车窗外,开封府的大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灯火辉映,西南的事你也不要管了。 西南如今有难,公主可放得下心? 你的脑子是什么做的?赵静姝气的回头直勾勾的看着她。 我... 师兄的事情自有阿姐帮忙,若阿姐都没有法子,那还有谁有呢,你本不喜斗争,就不要卷入其中了。 我心... 我不需要你的心甘情愿。 战火一直延续到十二月入冬,由于指挥不当,朝廷的军队接连吃了几次败仗,士气一再低落。 分卷(107) 接连吃亏,又害怕朝廷问罪,曹利用只好拉下老脸向张煦及巡检使曹克明请教。 我们虽未胜,但也未败,叛军困宜柳二州九郡,寸步难行,已是强弩之末,我们有江南为后盾,粮草不绝... 但是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了,西南之乱久久未平已是惹怒官家,再拖延下去,朝廷恐怕就要降罪下来了。 叛军死守城池,这样周旋下去也不是办法。 看来得要用些强硬的办法了。曹利用看着沙盘里的城池。 元帅可是想到了□□? 太.祖开宝三年,兵部令史冯继升进火箭法,至咸平三年,神卫队长唐福向宋朝廷献出自己所制作的火箭、火球、火蒺藜等火器。 咸平五年,冀州团练使石普也制成火箭、火球等火器,并献朝廷,在阅兵之时做了表演。 □□杀伤力太大,至今还未使用过,况且叛军也是汉人。 □□的威力足以毁灭城池,炸开土地,使之寸草不生,这样会不会... 妇人之仁,若继续拖延,不但不能取胜,还会不断添加伤亡,况且吐蕃已经联合西南各国蠢蠢欲动了。 若元帅一开始能够听从张将军的建议,此刻我们或许早已降服了卢成均班师回朝。 你住口!曹利用大怒道:卢成均死不足惜,就算我放过他,他当年阻扰官家为储君,便是官家也能容他! 东京城,大内,坤宁殿。 十二月上旬,中原降初雪,东京城外,大雪覆盖千余里,来时路已是白茫茫一片,看不见尽头。 坤宁殿的暖房中开了一小扇窗户,院里那颗探出墙的红梅开得比往年要盛,寒风呼啸,时不时卷进房中窥视,不经意间将盆中的炭火吹起了灰尘,案桌上的铜镜染上一层薄雾。 哎,怎的开窗了。刘娥从前省回来,见着女儿开着窗户又在窗前魂不守舍,焦急的心疼道。 窗子闭着,屋里闷得慌。 昨夜下了雪,正是冷的时候,外边的风又大,你现下是最要紧的时候,忍着性子,再过几月,卸了包袱就轻松了。她将窗子关上,扶着赵宛如转身坐回。 今日可有什么不适么? 赵宛如轻摇头,不适倒是没有,只是她在我肚子里时常乱动。 手脚长全了乱动是正常,日后呀,肯定是个活泼好动的娃娃。 听到此,赵宛如不由的笑了,只要不像她爹爹那般闷葫芦就好了。 都说女儿像爹,息子像娘,你的性子加上他的性子,这孩子今后无论是男是女,应当都是极守规矩不用人操心的。说到此,刘娥长叹一口气,看着发白的窗子,这仗也打了快有小半年,怎还未平息。 我听他们说,前几日的冬至大朝会上,西南的好几个国家都托辞未来,就因为南方之事。 谁将大朝会上的事情告诉的你? 母亲只需要回答我,我虽在府中养胎不曾出来,可我想知道的事情,还没有人敢瞒我。 原本今年冬至的大朝会是要推掉的,但去年未曾举行过,以为南方之乱在冬至之前能够平息,可谁知道这仗一打就是半年! 母亲,您让她回来吧。 他是奉旨出征,你爹爹在朝堂上开了金口,若此时召回,天下人如何看你爹爹,如何看你,又如何看他呢? 我近日心里总是闷得慌,每到入夜就开始不安。 刘娥很是无奈,语重心长道:军中老将诸多,还有绍文在,他既是扶摇子的徒孙,你也应该信他才是。 就是有丁绍文在,她才不放心,反而疑心,丁绍文,他若想害驸马怎么办,说不定这战事的拖延都是他策划的! 前来加炭火的秋画在听得姑娘在圣人跟前如此言语时,登时心中吓了一大跳。 刘娥只是轻挑着眉头,你呀,就是想太多了,好了,年关将近,后宫中里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你好生歇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母亲! 刘娥轻摇着头,负手出了暖房,于长廊前瞧了一眼刚刚请完平安脉的张则茂。 张则茂拱手躬身道:公主在妊娠,疑心重,有时候说些失常的话也奇怪,圣人无需担心。 刘娥未曾生过子嗣,没有体会过孕育的辛苦,但曾见过宫中嫔妃生产,生死难关,好生伺候着,出了丁点差池,唯你试问。 张则茂咽了咽干喉,是。 直到圣人走后,秋画才将炭盆盖好,起身走到赵宛如身旁,姑娘今日晚膳想吃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吃。圣人走后,赵宛如似乎有些失神。 秋画扭着眉头,就算姑娘不想吃,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呀。 看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她抬起头对秋画道:那你去让厨房备一些平常的就好了,曾听驸马说过,滋补过重也是不好。 秋画皱着眉头应下,好嘞,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问道:姑娘,口味是要偏甜还是偏酸? 甜吧。 喏。 秋画出了暖房后连着摇了几下头。 唉声叹气的,怎么了嘛?小柔见秋画从房里出来,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姑娘说话总是离不开姑爷,每三句就要提一遍姑爷。 哎,姑爷都去了南方半年了,去年去了河西半年,差点没回来,府上的梅花开了都没人看,害得姑娘整日睹物思人。小柔说着说着心中一惊,哎呀,你说会不会这次姑爷又 呸呸呸,你这个乌鸦嘴,姑爷可是天上的神人,被贬下凡的谪仙,有天爷的眷顾,怎会轻易出事。 我这不是担心吗,姑娘与姑爷似能心意相通,上回姑娘也是这样的状态。 好了,你别说了,你再这样说下去,我都要害怕了。别假的都被你说成了真的,姑娘现在身怀六甲,听不得这样的话,你呀,还是少说些话。 这个我自然晓得,不会在姑娘跟前提起的。 记得嘱咐张庆,禀报消息的时候斟酌下。 嘱咐张庆?小柔极力摇着头,怕是没用,咱们几个与张庆的心思,姑娘知道的透透的,瞒着还不如坦白呢。 总归还是机灵点的好,否则等云烟回来,咱们就做好准备被训吧。 小柔一想到云烟那张冷若冰霜的苦瓜脸,立马变了脸色,那算了,我可不想。 阿柔? 熟悉的声音,让阿柔抖了一下身子,连忙回头紧张道:姑娘怎么出来了,这外头风雪还没有停呢。 秋画福退离去准备晚膳,小柔快步进了房,拿了一件厚披风与汤婆子出来,披风披上,汤婆子给上,如此她还是不放心的想要劝她回屋,过了这几日就好了,如今北风太凶了,姑娘还是回房吧。 这个月不曾听到前线的消息,张庆也没有带回消息。赵宛如担忧的抬望着天空。 院子坐北朝南,院子是白的,屋顶也是,连天空都是。 小柔看着自家姑娘,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安抚的话说多了,就失真了,言语,终究无法代替实际的触感。 大雪一直下,即使漫天黑夜大地仍呈现着一片白芒,冰雪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傲骨的梅枝也因承受不起它的重量而弯下了腰,一阵寒风刮来,梅枝上的雪滑落至墙瓦上,顺着倾斜的墙瓦落下。 西南虽还未下雪,但也感受到了冬日的寒冷,而这寒冷中又带着潮湿,不适又多了几分。 冲! 杀! 哐 叮 乒 乓 刀剑乱舞,将士们浴血奋战,厮杀声充满着山谷。 碰! 突然,山的另外一头,黑暗中惊现了一道冲天的亮光,伴随着这亮光,地动山摇,高耸的山在顷刻间崩塌。 随之而来的是惊魂的惨叫声,最后都被泥石所淹没。 原来掌握了□□的不止是朝廷的中央禁军,而西南叛军手中也有□□。 一座山头被炸毁,山间的落石将山谷里的士兵掩埋,阻绝了山腰的出路,叛军切断宋军右翼将其围住。 本该相互支援的左翼,却迟迟未来援救,被围的右翼孤立无援。 你快走!山体还在持续动摇,叛军的马蹄声已经逼近,李少怀大惊道:以你的功力是可以逃走的,还不走,就走不了了! 他知道,即便再强的人,也做不了万人敌,与其都被抓,倒不如活一个出去。 能够... 别做梦了,此天这般冷,我身下这些泥与山石早已被冻住,李少怀的唇色发紫,即便我能施展内力,也不能在短时间内破开。嘴角溢出的血被冻凝。 马蹄声越来越近,李少怀怒吼着推了她一把,走! 女子紧握着手中带血的剑,咬牙道:等我,我去找张将军搬救兵! 眼里带血,回头道:你不能有事,姑娘怀了你的孩子! 午夜惊魂,一朝梦醒,屋子里头温暖至极,而枕边却始终是空,不知何时起,她发现自己掌心之中是冷汗,眼角的泪水已经干凝。 原来,只是噩梦一场! 第125章 马革裹尸人未还 梳妆台上的铜镜不知为何突然倒塌发出声响, 梦中人惊觉而醒。 隔着幔帐, 眼前还是漆黑一片,只有几扇窗户透着些许雪地里的白,不过此时看上去尤为黯淡。 不安涌遍全身,恐惧腐蚀内心,阿柔!今夜屋外不知何人值守,她只是下意识的叫了出来。 寝房外的人闻声, 轻推门而入,淡淡烛光照进房中, 见主子似乎惊魂不定,匆匆吹然火折子点了灯。 屋子里瞬间亮堂, 先是扶起了梳妆台上的铜镜, 姑娘,您是又做噩梦了么?最近数月都是秋画与小柔轮番值守, 交予旁人她们不放心。 掀开幔帐又见姑娘额头上冒了冷汗,小柔便越发的紧张害怕, 怪胎六月, 此是最要紧之际,作为公主自幼的贴身内侍,阿柔生怕主子有什么闪失,忙的俯下身摸了一下额头, 倒是没有异常,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可要叫张太医入宫来? 赵宛如只是摇着头, 眼里的恍惚不曾消失。 如今已是月中了,年关将近,用不用告诉圣人,换一个僻静的地方静养? 赵宛如依旧摇头,现在是几时了? 才到寅时。 寅时,宫门快要下钥了。 姑娘可是想出宫了? 我做了一个梦,驸马被反贼抓了,然后...想着想着脑中突然一片空白,似乎怎么也想也想不起来了。 呸呸呸!小柔吩咐着宫人打来热水,拧干帕子,替赵宛如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梦里都是反的,说不定此时姑爷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呢! 若是如此,应有消息传回东京才是。 西南,柳州,十二月上旬。 南平王军帐中,陈进召集部将商讨反击。 依我看,宋廷的走狗也不过如此,都是些匹夫,有勇无谋,这江山迟早要易主,咱们不如硬杀过去,夺了江南,便可坐拥半壁江山,平分天下。 数次交战,咱们虽未败,可也并未取胜,我们如今困于此寸步难行,吐蕃那边可是在坐山观虎斗。 那依军师之言,该如何? 我听说,今年宋皇还如期举行了大朝会,为的就是安抚边境诸国,说明如今南方的战争还没能引起他的痛楚啊。 广南离中原两千里远,就算是急递传消息都需要四日,他大概是不知道自己的天下已经岌岌可危了吧! 咱们要把这颗钉子,再扎深一点。 军师所言? 卢成均拍了拍手掌,帐外几个军卒抬来一个巨大的箱子,箱子里装着几个圆滚滚的求,求外面吊着一根几丈长的绳子。 □□? 此是咸平年唐福所制的火蒺藜。 可此物不是只能边境守备军与京畿的禁军所备吗? 在东京混迹,又在枢密院任职多年,这点人脉,臣还是有的。 陈进大笑,孤得军师,如鱼得水,幸哉。 此次咱们交战,需抓一个人。 曹利用? 卢成均摇头,抓他无用,咱们要抓的是此次随军出征的驸马李若君。 哦,那日战场上军师夸赞的年轻人?陈进有些迟疑,可孤看着他,觉得瘦弱不堪,中看不中用,抓他又有何用? 卢成均摇头,王上有所不知,当今天子宠信后宫,凡政事遇困惑必与圣人商讨,遂后宫干涉朝政,如今朝廷已是分作了几派,惠宁公主为当今天子与圣人最为宠爱的女儿,如果我们抓了她的驸马,以公主的心性,又该如何呢? 传言说宋皇的长女冷傲,其杀伐果断像极了太宗皇帝,呵呵,宋太宗当年可是斧声烛影,弑兄篡位,好狠的人啊! 我们抓了李若君,便可要挟让禁军后退,我们趁机拿下广南全部之地。 陈进沉思了一会儿,宋皇虽疼爱女儿,但孤不认为他会了女儿而舍弃江山。 卢成均笑了笑,若是如此,必然会造成两宫失和,届时东京必然内乱,父女隔阂,朝堂上必然掀起斗争。 分卷(108) 陈进大惊,旋即兴奋问道:可要如何才能捉住李若君? 这个王上不必担心。卢成均勾起嘴角笑了笑,毕竟,希望他出事的人,不单单只有咱们。 五更天,大内钟鼓楼上的鼓声敲响,鼓声沿着城墙传遍,持牌人快着脚步行走在宫廊,守城军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上钥匙,几声唱和,城门开启,早就等候在各个城门口的朝官们入宫准备去前朝参加朝议。 张则茂把完脉后开了一张安胎的方子。 她这是怎的了? 殿下是忧思过重,晚上又梦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才会如此,不过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刘娥虚惊了一场。 安神药没起到作用,不过见圣人没有责怪之意,张则茂实话道:但若长此以往下去,对胎儿以及公主都是极不好的,这段时间是最应当放松的。 这个吾也知道,也曾劝她...你先下去吧,若无其他情况,每隔三日来请一次脉。 张则茂躬身,是。 刘娥又问道一旁的雷允恭,朝议可散了? 散了。 官家此时在何处? 朝议散后官家召见了丞相,此时应该在文德殿处理政务,圣人可是要去见官家吗? 惠宁如此下去怕是不妥,去见官家,将驸马召回来吧。 可若这样的话,不就白忙活了一场吗? 功勋也好,名声也罢,总没有人的安危重要。 刘娥才出垂拱殿,就在去文德殿的途中遇到了赶路的张庆,张庆途径圣人,慢下脚步行了礼又匆匆走了。 张翊卫这是?雷允恭看着张庆风尘仆仆的背影。 张庆此番急切,想必是前省出了什么事。 雷允恭大惊道:那要不要去将张庆拦截下? 雷允恭的意图她明白,但赵宛如是她的女儿,女儿是什么样的性子她心里最是清楚,于是摇头道:越是隐瞒,她越是会察觉,倒时候后果就真的未知了。 快些赶去!刘娥催促着抬轿的内侍。 喏。 文德殿内的炭火黑了都无人敢进来替换。 殿内的温度慢慢降下,里面的人也不觉得冷,都惆怅着一张脸。 驸马怎会被抓? 啊? 据悉,是叛军用了□□,阻绝了两翼互相支援的路,将驸马所率领的禁军团团围住,好像是专门冲着驸马去的! 这些反贼,是什么来历,竟...赵恒吓得愣坐在了椅子上,突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反贼的军师是,卢成均! 卢成均此人是谁?时隔多年,赵恒似乎有些印象,但是已经记不得了。 曾为枢密院副使,太.祖年间的进士,是资历很老的老臣了,太宗朝时因为反对立陛下为储君,被先帝贬至边境。 卢成均熟悉枢密院事务,在东京多年,人脉亦广。 那现在如何是好?反他的人,竟是大宋的臣子。 两广之地数十州,若荆南尽失,则江南险矣,他们要的,是陛下的半壁江山。 或许远不止,取江南则取天下,这分明就是想取而代之,陛下,绝不能答应退守。 驸马固然重要,但远不及祖宗基业、陛下的江山、天下的百姓重要。 曹利用上疏,反贼已是轻弩之末才会采取此法,贼人分宜州与柳州两地驻扎,宜州乃是他们站稳脚跟的老巢,若舍柳州,发兵全力进攻宜州,则可夺回宜州将反贼彻底逼入绝境,到时候自会不战而降。 只是驸马在柳州,若舍弃柳州攻宜州,恐会惹怒他们,驸马也就危险了... 死一人,而安天下!丁谓义正言辞道:大宋的疆土,是太.祖太宗幸幸苦苦打下的,祖宗基业绝不能放。 如何能拿驸马与大宋的百姓相比,陛下若是怕公主殿下不满,臣可以与之辩解,公主是您的女儿,是您的血肉,也是大宋的公主,应当明白事理才是。大学士王钦若附和丁谓振声道。 赵恒看着年迈的丞相,而王旦只是低着头,似乎没有话要说,陈尧叟本有话要说的也被王旦拉住了。 在议论之时,王旦就拉了陈尧叟的衣角,小声提醒道:此事无解,哪边都不好说。 若论私,他定然偏袒惠宁公主,可是现在拿的是皇帝的江山,大宋的百姓,他便也不敢偏袒了。 陈尧叟咬着牙,甩下手,哎! 此事朕还需... 陛下,您才是天子! 大臣的话深深刺入皇帝内心,他颤着道:罢了,准曹利用所奏。 驿站传急递,日行四百里,开封至广南两千余里,驿卒领朱漆金字牌,日行五百里,四日后抵达前线。 命令下达后,张庆在坤宁殿外急得团团转,思考着要不要将实情告知,在心中反复琢磨着如何委婉转述,他在外省游走官场游刃有余,可偏偏到了公主这儿就成了不会说话的哑巴。 张翊卫怎么在殿外打转,姑娘先前还提到你,说你怎么好几日没有出现了。 张庆紧锁着眉,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得捶着自己无处安放的手。 昨夜一场大雪,将坤宁殿老梅树的枝干给压断了,厚厚的一层雪地上静躺着枯木断枝,白色的雪,红色的梅,凌乱不堪。 没有她的吩咐,宫人们不敢乱动这颗梅树。 姑娘,张庆回来了。 快让他过来。 是。 张庆迈着急促的步子,紧紧捏着手,姑娘。 西南出了什么事吗?我见前省有动静,但是后省似乎很是安逸,又有点反常。 张庆的脸色不好,神态也有些慌张,她皱眉道:怎么? 见他支支吾吾不肯言语,旋即冷下脸,呵斥道:说! 张庆当即吓的双膝跪下,颤道:大军攻柳州,分三路,驸马率左翼被围,反贼手中有□□,左翼全军覆没,驸马被擒! 右翼支援时已经迟了,军中的消息与一信物一同传回...他颤巍着将一快染血的玉拿出,派去保护的人,只活了三个下来。 身心具颤,含泪的眸子盯着手中的玉,于她而言,此物,再熟悉不过了,原本晶莹剔透,一摸便生暖,如今却是血迹斑斑,冰冷刺骨,泪水堵在眼眶中,哽咽道:这玉是从何而来? 军中传,是刺史丁绍文赶去救援的时候在...血泊中捡的,因觉像宫中之物,便派人送回确认。 军中还传,驸马...已经遇害!张庆闭眼磕下头。 出征前一刻还道:玉在,人在! 如今带血的玉归,却不是人带其归,马革裹尸,看似□□无缝。 军中将士皆亲眼所见,连云烟传回的消息都是张庆抬头,大惊,姑娘? 姑娘! 以为是梦一场,直到醒来后才发现,原来,这梦是真的。 第126章 人间自是有情痴 文德殿前的积雪刚刚清扫完, 剩下的雪化之后地上一片湿漉。 赵宛如跪在殿前阶梯口, 守门的几个内侍将头低得低低的,面对殿内的人无动于衷不免觉得心凉,随行的宫人内侍不敢言语也只得陪着跪下。 寒风凛冽,呼啸在禁中上空。 小柔知道劝是没有用了,如今除了心疼,她能做的也就是陪着主子跪在殿前。 为什么要舍弃柳州攻打宜州? 驸马在柳州啊! 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从殿外传来, 赵恒坐在书桌前,拉沉着一张不悦的脸。 周怀政出去瞧了一眼, 回来心疼的劝道:圣上,父女连心啊, 何况公主殿下如今还怀有身孕, 这样跪下去,迟早...他不敢再言下去, 心疼的哀叹着,试图让这个君父软下心来。 陛下! 爹爹! 您舍弃了驸马, 与舍弃我有什么区别! 殿外的声音越来越小, 每一声都牵动着帝王的慈爱之心,看着手中的折子,心中复杂。 西南的那封折子让他狠下了心,哼, 她要是我的女儿,便该懂得什么才是对的,这天下, 两难的东西太多了,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置我的子民于不顾。 可公主她... 跪就让她跪吧,知道疼了才会学乖!赵恒转过身,面对着墙负手而站。 文德殿外,大臣们怕殃及自己纷纷绕而行之,刘娥闻讯赶来,看着女儿这般,心疼的紧,你这又是何苦啊? 刘娥挥手示意宫人们退下,独自走近赵宛如弓腰想要扶她起来,可奈何拗不过她的倔强,见她分毫不肯动,挑眉道:你素来是一个懂事的孩子,这天下大事,总不能因他一人而变,你这是疯魔了吗,为了他? 赵宛如仍旧跪立不动。 你若真是为了他好,便安安心心的在宫中等候,将孩子生下来,留了子嗣,这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赵宛如抬起头,哭红着眼,愤愤道:若是没有她,我要这个孩子的意义何在? 真是疯魔了,他不光是你父亲,他还是大宋的皇帝! 赵宛如僵着的身子一颤,突然失声冷笑,伸了冰冷的手,明白她意思的小柔跪走上前将她扶起。 她越发的笑着,笑的可怕,是,他是大宋的皇帝! 跪疼了的双腿仍吃力的走动着,寒风一遍遍打在她泛白的脸上,血丝与泪布满眼眶,她狠狠的冷颤道:但驸马,是我的夫! 你...望着女儿憔悴的背影,刘娥紧着心,欲入殿劝说。 圣人,公主殿下如此,恐做傻事,用不用差人封锁宫门? 从小到大,吾都拦不住她,你如何拦她?刘娥侧头怒道。 触了圣人眉头的雷允恭跪下发抖道:小底该死! 移清殿内四季如常,不冷也不热,幽幽的烛火撑亮殿堂,玉清,上清,太清,三清其一的元始天尊:顶负圆光,身披七十二色,左手虚拈,右手虚捧,象征,天地未形,混沌未开,万物未生的无极状态和混沌之时。 以阳生阴降、昼短夜长的冬至日为元始天尊的圣诞,冬至才过不久,正是一年风雪最盛之时。 宸妃娘子,前省出事了。 李舒手中的念珠突然散开,八十一颗珠子撒了一地。 哒哒哒哒 念珠落地反复弹起。 天尊。李舒合上双手,灾人者,人必反灾之。 师尊也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可师弟一心向善,终是走错了道。 一辆檐角悬挂白玉龙纹环的马车出了南熏门,马车后面紧跟着数十人,守城的将领不敢阻拦,放行之后见马车已经远离。 来人!守城官急忙换来人将入宫的鱼袋取下交付,速去将惠宁公主出城的消息传给官家。 朱漆金字牌的诏令已出,君无戏言,这次赵恒已是铁了心,即使刘娥苦口劝说也未能让他动心丝毫。 启奏陛下,惠宁公主率府上随从往城南方向出城了。 雍容华贵的妇人躯身一颤,你看看,你这是要你女儿的命啊! 刘娥走到士卒身前,她何时走的? 士卒低着头,不敢看圣驾,回禀道:一个时辰前。 刘娥有些懊恼,与这个铁石心肠的人争论了一个时辰未果,还耽误了南门的消息奏上。 她这是要成心气死朕!赵恒将手中的笔一扔,起身出了殿,让她去,谁都不要管。 朕就不该纵容她! 陛下! 顺利出城之后张庆骑马掉头,吩咐身后几人道:找几个有名的大夫再雇车往这条路上来,还有,各类药品,与大夫说是产妇,但不得提及是公主,他自会明白,事关公主的安危,不得含糊半点! 喏! 张庆身负要职,私自出宫是重罪,可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公主的性子他一直都知道,如今只祈祷着路途中不要出事才好。 城南郊外,一匹黑色的快马赶上马车,骏马极速纵身一跃在路中间停了下来,刚刚好挡在了马车的去路,车夫知道车内的情况,不敢拉绳急停,见有些距离,轻轻拉了拉缰绳,马车便慢了下来。 马车内,秋画与阿柔小心翼翼的扶着赵宛如,忽感觉马车慢了下来,小柔爬出车厢。 孙管事?见马上的人正是府上的管事。 姑娘,是孙管事! 孙常下了马,双膝跪在马车前,颤声道:臣曾答应过阿郎,要好好照看大娘子,如今阿郎生死未卜,战场瞬息万变,大娘子此去亦不能改变什么,还请大娘子顾及自己,顾及腹中孩儿,否则阿郎... 阿柔将车帘掀开,车内的女子冷若冰霜,我不去救她,这天下就没人能救她了! 即使我不知道结果,但要我坐以待毙,我做不到。 可是于阿郎来说,大娘子比阿郎的命比天下任何都重要,阿郎所希望的,只是大娘子安好。 那她为什么不说我希望的,也只是她安好呢?冷漠的语气逐渐缓和下来,罢了,这事,也非她能预料的。 官家是以为我始终是个女子,以为这世间的爱,不会比命更重要,以为我不敢,若我不去,他就不会改变主意! 分卷(109) 您逼的是自己的父亲!张庆骑在马上,低沉着头。 孙常软塌下身子,旋即重重叩头,十三,会打点好家中庄园,等候主子们归家! 马车绕开孙常,继续向南行驶,张庆紧跟随在车侧,江南西路,荆湖南路,广西东路各州的团练使已经通知,但是咱们的人只在江南,其它几路的人未必敢私自调兵出来,而且诸州团练都是厢军,战力不高。 那就等! 等皇帝改变主意! 张庆侧头看向车窗,窗内的人影若隐若现,喏。 整整一日,大内都无人敢提及大公主与驸马之事,赵恒呆在自己的寝宫也闷了一整日未出来,直到入夜时宫人入内更换炉中火炭。 不要!惨绝人寰之声。 一场噩梦将他吓醒,赵恒摸了摸自己发凉的额头,深皱眉头道:几时了? 宫人听见皇帝的声音,便点亮灯火,回陛下,酉时三刻。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赵恒掀开身上的绒袍,低头疑道:圣人是否来过? 圣人先前来了,见陛下睡着了便没有打扰。 他捏着手中的袍子,老皱的手背上青筋很是明显,周怀政! 奴在呢,官家。 下钥,召枢密院的人前来见我。 周怀政反应了一会儿,旋即应道:喏。 十二月下旬,逼近年关,曹利用率军攻打宜州,朝廷再次下诏,命夔州路以及成都府路诸州刺史调兵同时进攻柳州,并令利州路,秦凤路陈兵边境随时支援。 朝廷发布告令,献城者不降罪,降者不杀,与此同时又下密诏,务必保全驸马。 宜州战火冲天,城池被毁,鲜血汇流成河,与东京城的八街九陌,车马如龙的繁华便是地狱与仙境。 历经澶渊之战,签订澶渊耻辱的之盟,又加诸郡暴动起义接连不断,赵恒一连数月都被噩梦缠身。 爹爹为何不救我,我不是您最疼爱的女儿吗? 不要...元贞,别管爹爹心狠,爹爹也是迫不得已...不! 陛下为何舍弃臣,陛下不是最敬重道家吗,陛下曾经也是看重臣的吧,因为臣是扶摇子的徒孙,可陛下最爱的还是江山。披头散发的人突然将头抬起,七窍流血乃至面目全非将他吓得瘫软在地。 不...不是的!他想跑,拼了命的跑,可是脚下却不听使唤,丝毫不能动弹。 陛下自诩仁君,可如今所做呢? 鲜血淋漓的人逼近,他恐慌的大叫,挣扎,甚至是求饶。 还我命来! 梦中,自己昔日最疼爱的长女与驸马双双变成了厉鬼前来找他索命。 不要!伴随一声惊叫,赵恒从噩梦中醒来,望着有些发白的窗户,他摸了一把冷汗,来人。 内侍闻声进来掌灯,圣上。 叫丁谓和王钦若来! 周怀政看着又是一头汗水的皇帝,是。想来该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皇帝半夜召见宠臣的事情传去了坤宁殿,近日官家生病都不肯让太医诊治,非要找一些道士听道,如今更是寻炼丹之术乞求长生。 官家老了,也怕死,也怕丢江山了,他这是相由心生!雍容华贵的妇人不紧不慢的修剪着殿内的盆栽。 可古来炼丹求道的帝王,未曾有几个是长寿的!雷允恭说着自己的担忧。 人老了就容易糊涂。 雷允恭又道:好在官家还是信任丁相与王学士的。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刘娥,自从赵宛如提醒后,他便开始留意起丁王曹三家真正的用心,疑心道:丁谓近日有和举动? 常常出入城外的宫观,与道家来往密切,还联合王钦若...怂恿官家进行泰山封禅。 呵,他现在是越来越会揣摩官家的心思了,连我都自愧不如呢! 澶渊之盟签订后就成了官家的一块心病,说是现在国库充裕,封禅能洗刷... 这是欲盖弥彰!大兴土木祸害的是百姓。刘娥怒道:也只恨我是个妇人,阻止不了糊涂人! 圣人,小底冒死斗胆一句。 古之君者,必杀伐果断,武皇之功,胜太多帝王。 刘娥回过身,冷冷的看着躬身正对自己的宦官。 赵恒在自己的寝宫召见大臣,朕梦见神人星寇绛袍,告诉朕,若想平西南此患,便于正殿建黄箓道场一月,届时降天书《大中祥符》三篇,勿泄天机!惊魂的一刻梦他咽在肚子里不敢说。 此梦是真是假他们不知道,王钦若思考着皇帝的话,突然大喜道:神人托梦,天佑陛下,西南战事必得平息!皇帝信道已到痴迷的地步,而王钦若从年幼起就崇信道教,年轻时曾在宜春的湖岗寺和奉新华林书院两大道教所在地读书,深受道家影响,好神仙之事。 然如今大多道家弟子都不愿入仕留于宫中,说话也都率性,不喜迎合帝王,而王钦若善于逢迎,因此深得皇帝宠信,官运亨通。 陛下有此梦,明年必是一个祥瑞之年,三司统计了国库,前阵子日食钦天监也在东市的井口发现了五星会聚,说明此是吉兆。 臣知道陛下是雄主,陛下登基之初至今,矜矜业业,使得国库的充裕,如今百姓人口的增长便可证明咸平盛世,宋结束十国乱世,终结战争,停止杀戮,救黎民百姓于水火,应当封禅。 历代帝王无不想建立一番功业的,听着王钦若的一番吹捧,赵恒动了心,但又有些犹豫,封禅会不会太过劳民伤财? 王钦若摇头道:封禅是祈福,向天神祷告,乞求风调雨顺,为的也是百姓。 而且!王钦若故意停顿,视线离开笏板抬眼看着皇帝,国中之外,虎狼环饲,也可借天意来威慑外敌。 虎狼环饲大宋境外,这是自开国初就存在的外患,而这其中最大的隐患是契丹,如今虽停战,然其心各异,王钦若戳到了皇帝的痛楚,又让他感到害怕。 先建道场,奉神尊,封禅事关重大。赵恒想了想,若先改元,待日后再提此事恐会容易的多,王卿家哪里 丞相哪里臣替陛下去说。 好,那便交由你。 吾皇圣明! 等人退出后,赵恒又朝周怀政招了招手,速命王德用率一千禁军南下,务必找到大公主保护,若伤分毫,让他不用再来见朕了。 是。 第127章 妻可休夫可再嫁 殿下出了东京, 东京就会完全落入丁王两个贼子手里, 陛下已经被王钦若迷了心智还想要改元封禅,丞相差人来问该如何劝阻? 前脚刚出东京,后脚东京便生乱,赵宛如扶额靠在马车内,该来的总会来,似乎这一世, 所有事都提前了,东京城不用管, 他是圣人的人,只是迎合了些, 让他们露些面目出来让圣人好好瞧瞧, 无非就是代价大了些而已。 封禅会不会太臣是觉得有些荒唐,这样怎能震慑的住早有觊觎之心的诸国呢。 谁不荒唐呢。她只是冷冷一笑, 去信给折惟昌,务必守好辽国边境。 是。 但愿内乱与外患不会一起来。她有些失落的看着车窗外, 要变天了, 朝中,你在哪儿呢? 驸马出事后,大臣都持中立的态度,一是不敢得罪您, 二也不敢触怒官家,李遵勖倒是替驸马上过书,连同回朝的王贻永, 求官家许他们率军支援,但是都被官家训了一顿,且将李遵勖打发去了澶州。 您让盯着的李迪与吕简夷也原也要递折子,但是李遵勖之事似乎给他们提了个醒。 寇准听说此事倒是怒气冲冲的从陕州跑回了东京。 只是他没能进得了大内,没能见得到官家,官家不会见他,他平日里得罪人不少,自然有人阻止他见官家。 张庆点头,是圣人,所以连丞相都帮不了。 官家铁了心,寇准扯衣角都未必有用,而且我不认为在家国与私情方面,咱们的旧相会偏袒自己的门生。 其实官家对您张庆骑在马上低头支吾道:官家已下了诏令,让西边的守军增援,让曹玮在河西待命,又命王德用率人来寻您。 即便如此,仍旧没能缓和她凉透的心,身为皇帝,必然这么做,她又能祈求什么呢,东京朝堂上多是文官,天子一手握兵权,旁人左右不得,可我很疑惑的是东京城之外的长春观为何也没有动静? 当日驸马落水,凌虚真人尚且奔袭千里赶赴,如今爱徒被困敌营为何不见太清真人出来? 姑娘!张庆喊完后就沉默了下去。 赵宛如最厌的就是这点,瞻前顾后,说! 卢成均其实与太清真人,有些渊源! 楚王事发之时,赵宛如尚未出生,楚王被废之后,有关这一切事情就成了禁事,无人敢提,随着时间推移也就慢慢被人忘却。 张庆久在大内任职,大多是听宫里面的老人所言。 卢成均以前是,道家人。 东京城,王宅。 爹爹,您就让孩儿出去吧!王从益得知父亲回来从后院匆匆赶到书房哀求。 你是想害死王府?我已替你告了假,元旦刚过,这几日朝中风头正盛,你就不要出去了! 为什么,就因为我替驸马求情?王从益攥紧袖子低着头。 王钦若语重心长道:你与他交友,我不反对,可你也要分清时候,为父都是为了你好。紧接着打开帛布将里面一封无字的书拿出,侧头看了看儿子,换了个脸色,过来替为父写几个字! 王从益抬着眼睛,应道:哦。 景德五年正月初三,王旦率群臣早朝。 报! 启奏陛下,皇城司来奏,在左承天门南门口发现一块帛布悬于房梁上。 赵恒看了一眼轻点头的王钦若,于是唤道身旁的内侍:中使。 在。 去看看。 喏。 早朝完毕,皇宫突降天书,皇帝召群臣至朝元殿启封天书。 又将梦中所见告知群臣,以此证明天书乃神人所授。 帛布上写:封受命,兴于宋,付于慎,居于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 天书? 这种坑蒙拐骗的事 嘘,悠着点,不要脑袋了? 南方战事都未平,官家却在宫里摆祭坛? 君为臣纲,君有命,不得不尊! 就连大学士都附和,咱们这样的小人物,保命要紧。 我看那大学士也不是什么好官! 天书出来,见朝中没有反声,又派官员开坛祭告天地以及宗庙与社稷。 于崇政殿设斋宴,接受百官朝贺,又为了扩大影响,接连下了几道诏书,大赦天下,改元为大中祥符。 以天书改元,惹来朝中非议,争论祥瑞一事轰动全国。 有人相信,也有人不相信,但更多人选择闭目塞听。 咸平之后,天子就开始痴迷信道,即为无道。 上元节刚过,西南传来消息,西南禁军联合各地守军大举进攻,陈进逃至武仙被杀,卢成均投降,余部继续反抗,皆被曹利用所败。 卢成均之降,乃副使丁绍文所献计,降者免除死罪,叛军军心动摇纷纷缴械投降,卢成均自杀,西南战事平息。 战功皆被曹利用一人所揽。 皇帝借战事得定,认为是天书降下的祥瑞,自此改元一事不敢再有人提出异议。 上元节已经过去半月,战后的西南地图各州已经开始重建城池,恢复秩序,已到达梧州,离战区只剩百余里了。 继续赶路! 战事虽平,可同西南安抚使李若君仍一直没有消息。 军中传,驸马身死柳州,以身殉国。 元帅,东京传来密诏,惠宁公主到西南了! 丁绍文的话差点让曹一头栽倒,找到人没有?出征前,圣人的吩咐他一直记着,李若君出事时他写了请罪的折子回去,如今战乱平了皇帝必然高兴封赏,可那驸马失踪得罪了惠宁公主,以惠宁公主的喜爱在皇帝耳畔鼓吹,他怕是此次半点好处都捞不到了。 如果能找到驸马,或许他能够开罪,加上圣人对丁绍文的喜爱,极有可能掌握大权,所以他才一直不遗余力的栽培丁绍文。 丁绍文似十分可惜的摇头,翻遍了柳州都没有找到驸马的踪迹。 恕末将直言,驸马生还的机会不大,那日山崩,右翼几乎全军覆没。右翼之中他的心腹很多,那日全葬送山下,于是单膝跪下请罪道:那日本该末将率右翼夹攻,谁知叛军竟如此阴险,若是末将知道如此结果,定不会临时改换将领,害得元帅辜负了圣人。 曹利用轻叹一口气,将他扶起,那日事情紧急,怨不得你,他死了,我倒是无妨,大不了官家怪罪停我职罢了,但是贤侄若出了事,我便对不起你爹爹,朝廷损失了一个忠良,是莫大的可惜。 可眼下,圣上与圣人定是要降罪的,而且惠宁公主 再次提到惠宁公主时,曹利用提起了心,此次平乱有功,纵使官家糊涂,可圣人如今还需要我们,不会自断臂膀,只是花发白的眉毛紧皱着,拍了拍丁绍文的肩膀,你放心,圣人会护着驸马全因为惠宁公主,方才你说公主赶来西南是秘密消息,那么公主此次应该是私自前来的,咱们只要护好公主,它日回朝你定能重掌殿前司! 分卷(110) 殿前都指挥使一职他倒是不着急,朝中多文臣,武将中得皇帝信任的不多,加上皇帝疑心越来越重。 曹利用打量着丁绍文,而立之年将近如今是越发的成熟稳重,幼时又养在道家门下,满腹经纶,少年时跟随曹璨学武,习得一身武艺,文武双试皆中第,投军之后更是立下一身功勋,年纪轻轻便得帝后二人共同信任。 至少圣人是一直钟意他的,而且圣人不喜驸马,又曾处罚过他,这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 曹利用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如今大驸马已经死了,惠宁公主不可能真的孤老终生,老夫知道贤侄已经娶妻,但,妻,可以休。钱家脸面若过不去,就和离,先与钱家商量,钱怀演混迹官场,不会不识像的,如此之后,你们便可找官家,只道是夫妻二人感情已尽。 丁绍文睁大眼睛,似对曹的言语很是震惊,可孩子怎么办,我已有两个孩儿,公主是帝女,怎可嫁有妇之夫。 和离再娶,再嫁,这些太宗在位时就已经有了规矩,况且 去年东京来的宣召使便透了消息,驸马走后惠宁公主便有了身孕,这样一来也就没人说闲话了。 丁绍文又是一惊,公主有孕了? 曹利用冷哼了一声,真没有想到,人都死了只是可惜了那孩子。 丁绍文着急道:伯父,不是这个,是公主身怀六甲怎能奔袭千里,万一途中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妇人产子最是伤身,而且公主自幼体弱!只见他的眉毛扭打在了一块,极为担心。 丁绍文的话让曹利用大为惊叹,可惜道:公主当初错失了你,真真是她最大的失策啊,贤侄最先想到的是公主的安危,可见赤诚之心。 说句不怕伯父笑话的话,伯文少时在人群之后见到了随太宗身侧的公主,那时心中便生了倾慕,之后从军立下军功,也只是为了能够离公主近些,谁知他似眼中有泪。 曹利用再次拍了拍他,愤愤道:贤侄放心,待回朝之后我替你去找钱家,以及向圣人求情,以圣人对你的喜爱,副相府怕又要多一位驸马了! 虽知惠宁公主独自来了广南,可不知公主走的何路,如今又在何处,又是否安全? 曹利用思索了一会儿,派去搜寻驸马的禁军回来没有? 驸马没找到,不敢撤回。 撤回,仍由你率领,公主从东京来,怀有身子走不了多快,沿荆湖南路北上去寻应当能找到,广南的恢复就不用贤侄费心了,眼下当务之急是公主的安危。 伯父思虑的极是。 惠宁公主出了东京城一事朝中没有几个人知道,军中自然也不知,曹利用给了丁绍文一队人马,未说缘由。 这个曹利用对您这么好,怕是居心不良! 丁绍文冷冷一笑,这种人,唯利是图,又贪功,他当然不是真的为了我,他为的是他自己,若此次回京出了差池,他怕是以为我会念旧情感恩戴德的替他领罪呢! 那此人 不着急,官家与圣人就算再看重惠宁公主,也不会允许因此而丢了江山,天家情薄,情也多是虚情。 主子对圣人了解多少?年轻男子试问道。 丁绍文回头撇了他一眼,圣人在王府之时,我便见过,不过说全部,也有十之八九! 圣人无出身无家世却能把帝王的一颗心拴得死死的,也不是等闲之辈。 主子的意思是? 你信否,她如今这般依靠我们,只是为了坐稳中宫,待来日官家驾崩,新帝年幼,她便要像那吕后一样垂帘听政,届时再将我们这些她曾经依赖的人一脚踹开! 这,便是圣人,大内人人都传的温柔贤德之人。 若真是如此,得想法子提前应对才是。 不急,先找到惠宁公主再说,东京的那几个废物,跟个人都能被发现,活该被杀!丁绍文气道。 梧州,西。 咱们走的广南东路,应是不会被丁绍文的人发现。 东京有消息传来了,丞相没能阻止官家以神人降天书改元年号之事,不过官家调了西南边境的军队支援,广南的战事在一月内已经平息了。张庆知道赵宛如没有找到人是不会回去的,军中是不知道姑娘来了广南的,但是先前那批尾随的人 臣怕丁绍文会对您不利,宜州那边寻人迟迟未果,怕也是丁绍文搞的鬼,姑娘不如就在梧州等候,寻驸马一事,臣带您的口谕去寻。 丁绍文虽然胆大,但曹利用是不敢胡作非为的,如今没有大夫,随行的人又少,实在不宜 好了,不要说了,赶路吧! 姑娘!张庆驱马横在马车前,这些消息都是探子回的,连云烟都失踪了,官家退了一步也仅只是为了您,臣虽也可惜驸马,可是说句不该说的! 张庆紧着剑眉,何苦! 不值得三个字,是她们所有人想说却又都不敢说的。 说够了吗?车内传来冷漠的声音,说够了就滚开! 小柔掀开车帘从内走出,差点就跺脚了,怒指着张庆,旋即又放下,无奈道:我说张翊卫,姑娘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你是傻的吗?姑娘现在不能动怒,你这样她甚至都觉得张庆的脑袋是不是木头做的。 秋画随后出来,一头汗水大急道:此地离附近的城池有多远? 我不熟地形小柔突然一惊,不会吧? 秋画转问像张庆,张翊卫? 小柔怒看着他,都是你,乱说什么话! 秋画呵斥二人道:够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还闹,姑娘方才动了怒,怕是要临盆了。 这一路上,张庆的心就没有放下来过,一直觉得姑娘是最为理智的人,可每每为了驸马总要做些出格的事,他对李少怀的赏识,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姑娘喜欢,但若危急到姑娘,那些认可便也在顷刻间消失,此地处在两广中间,皆是山川,附近没有城池。张庆骑着马向前走了几步,不过方才来的时候看见寅时方向有炊烟,这里定有猎户。 那快些去啊! 咱们是绕道过来的,此地离柳州很近 你先派人去通知曹利用! 第128章 天南地北双飞客 柳州大牢。 都与你说不要答应他, 你知不知道若是姑娘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李少怀闭目坐在大牢光照的一角, 脸上很是从容淡定。 那你知不知道姑娘她看着李少怀似没事人一样,她是真想一巴掌拍过去,想起了姑娘的嘱咐,只得将临到嘴边的话又咽回。 元贞她怎么了?提到赵宛如,以及女子一向冷漠的脸上突然涌现担忧,李少怀急忙问道。 她只是冷冷一笑, 真不知道姑娘怎会喜欢上你这种人。 若不是姑娘怜你惜你,我便真想揍你了。 李少怀不予理会, 我知会令她担忧! 你知道,呵, 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这样做,会让姑娘处于危险之中!几次想要开口, 可是赵宛如给她下了死命令,她恶狠狠的看着李少怀。 李少怀似隐约间察觉了什么, 就在她想要进一步问话时, 叛军狱卒来送饭了。 让我见你们的军师。她起身走上前。 狱卒看着阶下囚的宋朝将领,吐露了一脸的不屑,将饭菜随意扔下,省省吧, 我们家军师可没空见你。 你们军师不杀我,一日三餐按时,便说明他不会杀我, 他不杀我,便是知道朝中局势,你去告诉他,贼终究是贼,反不了天! 日日送餐,日日听念叨,听的狱卒耳朵都起茧子了,可仔细思考了李少怀的话,似乎又有点道理,军师自从把他抓回来,既不严刑拷打逼问军情,反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要知道,军师曾经也是朝廷要职,也许与这人认识,狱卒嘴上虽未答应,但是随后还是向上面通报了情况。 军师,狱中那个人吵嚷了几天,说要见您。 如今战火紧逼,朝廷不管驸马的死活直接举兵攻宜州,使得卢成均恼羞成怒,左右回援不及,连连后退,李少怀抓回来后一直也没有见过,不厌其烦道:让他在牢里呆着。 可他说您不见他会后悔的,他还说,贼终究是贼,反不了天。 岂有此理!如此便让卢成均更加火大,不过是个阶下囚,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他? 大牢内黑暗,此牢是由泥地平地建起,加上潮湿的天气,路面泥泞,牢中便显得越发的阴森。 缺胯衫摆动,干净的靴子嵌入泥泞的黄土中,沾染上了黄渍,一座铁牢门口前站定了一个满面慈祥的花甲老人。 看着一身正气,不似奸邪之人,谁又知道他便是西南叛军的头目之一。 眼前长大后的少年风度翩翩,让他不由得小惊了一番,负手正色道:听说你想见吾? 闭目的人缓缓睁开眼,从牢中起身走上前,合起双手,一别十三年,师叔可安好? 你卢成均侧眯着眼回头看道:太清师兄,可养了个好徒弟。 李少怀浅笑道:怀在枢密院掌管册子,偶见师叔之名,突觉眼熟,遂去查了查,果然是师叔! 是我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已与师门没有任何关系了。卢成均紧皱眉头,见李少怀只是很温柔的笑,你想说什么? 师叔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善字,所想的,不过是国泰民安。 卢成均负手转过身背对着他,所以你故意被擒,是为了来劝说吾的么? 还没等李少怀接话他当即否定道:这是不可能的,当今天子昏庸无道,他都忘了自己曾经亲手定下的文武七条了,东京虽繁华,他可曾下到九州亲视,可知当今米价多少,可知税收多少,可知百姓不易,军卒之苦? 李少怀轻摇头道:怀并非是来劝师叔回头的。 不是来劝我的,那又是为何!李少怀的话让他有些恼怒,甚至是替她不满,你的官家只要江山,你这个女婿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外姓臣子,他不会在乎你的死活。卢成均扭过头,倒是后宫对你极为在乎。 她再次摇头回道:圣人不在乎我,圣人在乎的是我的妻子。 卢成均回身,你这么为了赵氏究竟是为了什么?殊不知天家无情! 不为了什么。李少怀回答的很轻松,浅笑道:仅为我妻。 我不爱天家,故不在乎它有没有情,我只知道,我的爱人,对我有情,如此,便足矣。 卢成均站定不动,长叹一口气道: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见你幼时眉目便生的与众不同,师尊那时候说你长大了定是个多情之人。 师叔。李少怀走近一步,隔着铁门,你并非不知道丁绍文的为人。 是,当我得知他想以整个广南作为谢礼除掉你的时候我便深思,此人,不希望大宋太平,于你,怕不仅仅是夺妻之恨这般简单吧? 李少怀无法回答他,反问道:您认为,陈进能够取代大宋么? 卢成均揣着双手合起,摇了摇头,又道:但至少,能够打醒天子! 昏者,是打不醒的,您这样只会助长丁绍文,这才是真正的助纣为虐,更会背离您的道,使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刚到傍晚,南方的天气寒冷又潮湿,山中一个沿溪流的木屋烟囱顶立起了青烟。 一只白鸽从屋前飞了出去,希望比马要快些!说话的人紧握着腰间佩剑,抬头望天,柳州方向。 快,快些送进去!脚步紧跟着脚步,应接不暇,修平的院子里戒备了一堆壮年男子。 随行的女子实在太少,只有从东京带来的几个接生的坐婆,其中一个还因为水土不服中途放回了,男子止步门口,只好让屋子里的女主人也拉进去帮忙。 哎呀这都两个时辰了,天都快黑了,怎么还没有出来!张庆急的团团转,荒郊野岭,他便不敢离开此地半步,消息也只得派人出去传带。 屋子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二人都是这一带的朴实百姓,因为居于深山故而免遭了战火,如今战停才敢出来,谁知还没安稳几日,就又飞来麻烦事。 这行人的穿着打扮以及谈吐,都不似普通人,而且听口音可知不是本地人,里面那位产妇应是他们的主子,且身份尊贵。 壮汉实在想不通,一般富贵人家的大娘子快要临盆不都是小心的伺候在家中吗,为何会跑到这种地方。 他只是心里疑惑,但知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多嘴的好,他只祈求里面能够顺利,明日的朝阳依旧。 日薄西山,起初屋内频频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唤声,随着时间推移,声音便渐渐弱了下去。 房内用帷幕拉起了一个四方的小帐子,屋子里简陋,没有炭火,柴炭盖上灰所发出的温度远远不够,如今又是深冬,寒冷无比,她们只得将门窗紧闭,在榻上以及座椅上多垫些被褥。 几个时辰下来,本就疲惫的人早已经没了力气,坐婆们的喊叫声她听的越来越模糊,很想就这样闭眼下去。 没了力气的人只得躺下。 姑娘!小柔哭丧着握紧了赵宛如的手,手心全是汗,姑娘,您千万别泄气啊,姑爷还等着您呢! 姑娘不会武,不然我可以渡些内力...她不知可不可行,但没有把握的事,便也不敢冒险,毕竟是两条人命。 分卷(111) 姑娘若会,这孩子早就生下来了! 耳畔的碎发紧紧贴着脸颊,疼痛变成了麻木,看的模糊,听的模糊,突然想起了支撑自己走到现在的是什么,泪水横流,为什么你不在,你在的话,会心疼的吧~ 赵宛如在极度虚弱下所说的话让秋画也失声哭了起来,她抱着小柔,哽咽道:姑娘到现在想的还是姑爷! 小柔紧了心,凑近赵宛如的耳畔,姑娘,您不能放弃,这是您和姑爷的孩子,放弃了,就什么都没了! 话语的刺激,使得她另外一只抓在被褥上手再次握紧,将原本平坦的被褥扭成了一团,身上出的汗水再次将被褥打湿。 几炷香的挣扎,沾染鲜血的白布淌过铜盆,盆中的水迅速染红,如此反复数次仍旧未果,坐婆们都知道,越是拖延、用的时间越久对产妇而言便越危险。 空想的执念并不能支撑她多久,身体告诉她已经到达了极限,但她不想在此死去,她想见她,哪怕是最后一面也好。 但这都不能作为她闭眼的支撑了,赵宛如最后用力抓住小柔的手,保住...这个孩子,替我,保住她的孩子,无论如何。 姑娘... 忙碌的几位坐婆也都纷纷摇头,胎死腹中会一尸两命,或许...孩子可以保下。 小柔恶狠狠看向说话的产妇,你知道我家姑娘是谁吗,今日我家姑娘要是出了什么事... 坐婆低着头,老婆子们接生这么多年,各种情况都见过,大娘子这种情况老妇们怨声载道,她们千里迢迢被绑到这里,背井离乡,本是心中不满。 你再说一句! 阿柔... 我已经没有力气了,请务必保全这个孩子。声音小到只能看见发白的唇在蠕动,半睁的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眼角涌出的泪水,失华的容颜,小柔看着顿时泣不成声。 幻想过将来,与爱人与孩子,如梦幻泡影这句话说的真是好,满是绝望的人喃喃道:对不起... 木屋前坪飞来了一只白鸽。 柳州城破,陈进与卢成均逃到武仙被拦截,陈进率军抵抗被杀,卢成均投降,随后自杀,柳州城整整半月都处于战火之中,州桥断裂,城池被毁,城中混乱不堪,地牢之中的囚犯纷纷趁乱逃走。 耸起的衣冠冢前,李少怀看着自己手中的桃木簪子,师叔,昏者是打不醒的,但是昏者,不会永远存在下去。 卢成均是你师叔,为什么你不早说? 你也没有问啊。与木簪一起的还有几封带血的残破书信,她一一收好放在怀中,拍了拍。 你的武功,根本没有废,为何要骗我们? 李少怀转身看着她,要是废了,我或许已经死了无数遍,我骗的不是你们,而是丁绍文,他自损右翼禁军,调兵之时李少怀才发现禁军的一些都头不受她调度,丁绍文在殿前之时笼络人心,如今便是想重回殿前司,现在定是以为我死在了山下,他的狂妄,给了我一线生机,以及机会。 什么机会? 圣人! 就在云烟想要追问之时,空中飞来过白鸽,鸽子脚上绑着一根金线,是训练过的信鸽。 那是!云烟在大脑中搜索了一遍,认定后把握着力度将脚下的碎石踢起,白鸽被震下。 她拾起仔细看了看鸽子脚上的金线,果然,是张庆的信鸽。 听到张庆的名字,李少怀急忙走近问道:写了什么? 是写给曹利用的...云烟打开小竹筒里的信笺,在看到后面一行字时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李少怀惊疑的想凑过去看,何事...才张开口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眼前的女子一把拉过利落的拽上了马。 姑娘来了柳州,就在这条路上!她们如今所处之地是柳州与梧州的山谷间,前段时间柳州城破,乔装易容成百姓趁乱逃离,李少怀途中负了些轻伤,北边的路封死,于是只得向东逃。 却没能想到元贞竟也到了广南,李少怀瞪着双眼欣喜道:元贞来柳州了! 你知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一声鞭挞,骏马飞腾,脸上充满了愤怒,压制着揍人的冲动,姑娘怀了你的孩子! 声音震耳欲聋,直逼人心,僵直的身子躯身一颤,连忙将方才鸽子上的信看了一遍,沉着呼吸道后怕道:此信鸽是要给曹利用的,若是真的被曹利用所看到...她不敢继续想象,一把抢过女子手中的缰绳,你坐稳了! 急切,担忧,与恐慌全部化作了扬鞭的力气。 哒! 曹利用是圣人的人,想来不会害姑娘,若非深陷绝境,又岂会求助于人!扭头间,她好像看到了李少怀眼角中的泪,也能感受到她那疯了似的心跳。 可丁绍文在曹身旁,你以为丁绍文真的爱元贞吗!她觉得如今打在脸上的寒风都没有背后那般冷,只得不断挥舞着马鞭,害怕促使她心慌,意乱,强迫自己镇定。 山头的另外一边,张庆见小柔哭丧着脸出来,便憋着没敢问话,随后见小柔上马车取了一把匕首下来,他这才迟疑的拦住了小柔,你们要做什么? 滚开,耽误的时间,你赔不起! 张庆将阴沉的脸低了下去,往旁边挪了一步,听着身后房门连接的开合之声,响起又停止,他的心,便也停在了此刻,止住了呼吸。 驾! 白鸽刚刚飞回停下,山林之中便惊起了马蹄声。 第129章 春潮带雨晚来急 吁! 飞奔的骏马似感到脖颈间的拉力, 骤然停止下高抬起前肢嘶鸣了一声。 山间回旋马鸣, 惊了林中的南方过冬的鸟儿,更惊了屋前戒备的众人。 烈马还没停稳,马上的人便纵身一跃,三步并作两步的往木屋处走。 屋外狂风呼啸,屋内只有小声的抽泣,盆中的热气不断冒出, 屋子里已经够暖和了,心中却感受不到丁点温暖。 两盏油灯的灯芯并在一处, 火焰高涨,银色的匕首架在火上。 她们将拉起的帷幕撤下, 汗水湿了她的身子, 打湿了周围柔软的被褥,开始变得冰凉。 刀已经热好了。 秋画颤抖着手一怔, 握刀十年,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持刀指向自己的主子。 倘若我身死, 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意思, 圣人若是怪罪,便将马车上的书信交予圣人,可免你们死罪。赵宛如的声音很小,小到含糊其辞, 只有小柔与云烟看着唇齿蠕动猜懂了。 那几个坐婆隐约间似听见了圣人,于是对视着惊慌失措了起来,她们不敢问娘子的身份, 但从外面的侍卫来看也知道,她不是普通的仕宦之家。 剖腹取子,这便是只保孩子,坐婆们自言经验老道。 若非家中主母,一般不受待见的妾室与通房若出现难产,大多都选择孩子,妇人在产房内虚弱至极,甚至连求生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一般的坐婆,手上定要染不少冤魂的血。 不是谁都会为了孩子而放弃自己,没有人想在最惨烈的韶华之年死去,但是她们的命却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从入房开始,所有的危机,生死,都握在了所谓的家主之中。 坐婆们只是下等人,靠接生讨生计,即便有妇人流泪哀求,纵有人懂医理也无计可施,有些为钱,有些或也会动恻隐之心,但万般都是命。 眼前这位竟自己提出剖腹取子,着实是震惊了她们一番,几月下来,娘子的谈吐以及衣着,应都是家中管家的主母,除了对家主的情深,她们想不到其他。 因为场面过于...便让几个害怕的人退出去了,其中一个年长自诩经验丰富的妇人见持刀的女子犹豫,狠了心道:瞧你也不过双十左右,若是害怕... 我武功虽不如云烟姐姐,可这持刀的本事还是要比你们在行!秋画年纪轻轻,不通岐黄,但终究自幼习武,清楚的知道人体的各个要害以及深浅,将刀交与这几个妇人,她们更是不放心。 老妇人无奈的摇着头,因为她觉得,无论再如何小心,结果都是一样的。 真是没有经历过凶险与死亡,便不能体会到面临死亡的心境,死过一回的人,仍然绝望,她迫使自己强撑着,最起码要见一眼,她们的孩子。 好了,莫要犹豫,不然里面的孩子也要不保了。 衣衫褴褛的人踏着破旧的草鞋,走在广南这潮湿的土地上,冬日太阳微乎及微,屋子前的草坪浸没着昨日下的雨水,太阳并没有蒸发干它。 脚掌踩去,水面漫上了脚背,旁人看着深感冰冷刺骨,她却无所察觉。 院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山中来了个乞丐,便涌上了几人将她拦在堆柴的院口,张庆随之走上前,见着生面孔,你... 是我李少怀,让我见娘子。李少怀从两个拦他的侍卫手中挣脱,尽管解释了可还是被张庆堵住了去路。 屋内危机万分,张庆是一刻也不敢松懈的,此人显然是一副生面孔,不过又为何知道驸马的名字,你说你是... 她是!云烟将自己脸上的脂粉擦拭干净走上前,呈现在众人眼前,使他们一惊。 云烟姑娘? 李少怀推过张庆横在身前的手,刚上台阶,便碰到了端来一盆血水的小柔,睁大了眼睛,几乎怒道:元贞她怎么了? 小柔已经泣不成声,也无法言语,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陌生人一时间愣住了。 阿柔,他是驸马。 也许是因为怒吼,也许是因为担忧,李少怀的声音变得十分沙哑,加上这张陌生的脸,让人难以分辨。 云烟的话,直接让小柔放声大哭了起来,差点将手中的血水撒了,姑娘在屋内,早产,快不行了! 心中咯噔一下,碎成千万的心瞬间瓦解,闯进屋子内的人一脚踏空,栽倒在屋中的木板上。 碰! 动静闹得极大。 旋即又迅速爬起,跌跌撞撞的跑向前。 房门被人用力破开,将她的视线从窗前带往了门处,只是还是那样模糊,她只看见了闯进来了一个人跌倒又爬起。 跌倒又爬起,像极了日思夜念之人,她以为她在做梦,又或者是自己已经死了。 直到,李少怀扯着嗓子,清晰的喊了一声,元贞! 爱人的呼唤,总是能够震入心中的,她不需要看清,便知道。 她来了。 秋画手中的匕首被李少怀的叫唤吓落,老妇人上前,见她穿着破烂,分辨不得是男还是女,外头那些人是睡着了吗? 赵宛如抬起的手被人握住,不知何时,李少怀已经绕过了妇人与秋画走到了榻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阿怀! 这? 秋画知道姑娘不会认错人,也知道张庆不会随便让人进来,她泄了力的瘫倒在地,小声抽泣了起来。 哽咽道:这是我家家主! 妇人松了口气,旋即又惊讶,眼前这个人面相难看,看着年龄似乎也年长娘子太多,但似乎见怪又不怪,这人虽不好看,胜在气质好,像是做官的权贵人家,那原配妻子能有这般容貌与谈吐也就不足为奇了,既然是官人老爷,便更知道某些忌讳,于是提醒道:大官人,妇人生产之时... 她是我妻,是我的命,不要与我讲那些恶臭的礼俗,滚出去!她见着屋内凌乱,似觉得这几个坐婆很是一般,断定妻子难产与接生不当有关,于是怒吼道。 妇人开始有些慌了,她活了五十多年,这种情况是头一次见,这... 秋画从地上坐起,我们家主是大夫,他来了,姑娘就有救了,我们先出去吧。 妇人只好也随着起身,害怕殃及己身,遂提醒道:大娘子本来就体弱再加上连月奔波千里,途中动了胎气导致早产,怕是凶多吉少。 李少怀没有理会妇人的言语,朝阿柔道:还请再速备些热水来! 厨房一直在烧着,姑爷唤就是,人就在外面候着,医箱与药材都有。 吱~ 门被带拢后,她将脸上的面皮厮下,望着怀中的人面色惨白,身体已经逐渐冰凉,眼角的泪水便如泉涌一般止不住的往下倾泻。 你怎么才来! 她将湿了秀发的头埋进她怀中,本没有了力气的手又覆上狠狠抓着她的衣襟,哀怨,也是埋怨。 怎狠心,怎舍得! 这一句话,直接击溃了李少怀所有的克制,覆上手紧紧握住,拥住,一股酸涩从心口涌上鼻头,旋即充斥全身,颤抖道: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我已经汗流的手从衣襟滑落,她虚弱的话,带动了她颤抖的心。 李少怀接住无力的手,似疯了的摇头道:不要! 睁着满布血丝的眼睛,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元贞,我是阿怀呀! 她当然知道。 办法! 办法! 李少怀在脑中不断搜寻着,轻轻将她放下,破烂的衣角被人紧紧拽住,不要... 我不会走,等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拍了拍手背便起身跑出了房,朝人群大声喊道:药呢,有没有带丹药来? 带了带了,临走的时候您药房里那些姑娘都吩咐带上了。 哎?几个妇人很是惊讶出来的少年,挤在屋前的一角疑惑的争望着,方才还是一个糟老头,现在怎变成一个少年了。 李少怀颤抖着双手,不断翻寻着药罐,青的白的瓷瓶接连被她扔出,还是没有找到她想要的,她睁着发红的双眼,拼命问道:那个玉罐呢...师姐走前留给我的! 一旁急得攥手的人听着她含糊的话,可是一个似净瓶一样的玉罐? 李少怀扭过身子跪起,捧着阿柔连忙点头,是... 阿柔推开这个快要疯癫了的人,不敢怠慢的跑向马车,从车上拿了一个小罐子出来,姑娘说姑爷你曾告诉她这个东西很是珍贵,可以起死回生,姑娘不信你死了,便小心翼翼的一直随带在身上,本是想带来救你的! 分卷(112) 李少怀颤了一口气,似是笑,很感激的笑。 拿了药的人火急火燎的冲回屋中,平缓呼吸后将榻上的人轻轻拖起,俯下身道:求你,求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鼻尖泛着酸,她无力的看着李少怀,冷峻的容颜已是憔悴不堪。 这本是恢复功力的丹药...所谓起死回生,也不过是能渡人一口气。先前钱氏生产,她带去的便是此药,如今只能一试。 能含下么? 没得到赵宛如的回应,李少怀便将丹药捣碎,兑上了温白水。 初喂两口接连吐出了,似是吞水的力气都已经没了,李少怀急得满头大汗,遂将碗中的药自己喝下再送服。 随后,贴合手心运转着内力,一股暖流缓缓流向,冰冷的身子开始回温,李少怀俯下身在她耳畔颤道:我未求过你什么,如今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死,亦同死! 受刺激的人,恢复些许意识,再次攥紧了榻上的被褥。 《十产论》言:儿语将生,其母疲倦,久坐椅褥,抵其生路。便又想到了唐代王燕所写的《峦公调气方》 李少怀抬起头,屋内简陋的除了一张床榻和方才坐着分娩的椅子便四壁皆空。 房梁不是很高,但也足够了,她将帷幕拾起,撕成手巾打了死结串在一起,用力扯了扯,确认稳固后将其扔上了房梁悬挂起,不用人比对,她便知道其高度应在何处锁结。 来人,来人! 待命的内侍与坐婆闻声进来。 过来帮我忙!李少怀擦着满头的汗水,小心翼翼的扶起赵宛如。 悬挂在房梁上的布条像极了白绫,小柔大惊道:这是要做什么? 老妇旋即反应道:这是要站着生吗? 可知竖式分娩?李少怀交握着赵宛如的双手让其倚靠在自己怀中,又催动内力使得身体保持温度,低头在她耳畔道:不要紧张,一切由我在。 手中被人反握紧,她便暂且松了大半的气,想来应是恢复了些力气,于是朝她们吩咐道:《诸病远候论》所记载... 再打一盆热水来。 你们在旁边看着,护住孩子。 喏。 李少怀低下头轻声道:且试攀手巾时用力,不要怕。于是将握住她的手慢慢松开,从身后轻抱住她的腰。 似乎人手已经够了,几个坐婆有些心虚便出了房,在后厨干起了先前阿柔与秋画送水的差事。 去往厨房盛水的时候还时不时议论着,嘿,你说新奇不,官宦人家的家主亲自接生? 那姑娘说他是大夫? 可能是御医。 可是我听说御医中最大的医官使才七品啊,你瞧瞧他们院里那架势。 几个妇人走到屋前时便会停止议论,就在将要入夜,火把刚一点亮,屋内便传来了孩啼声。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紧了心。 公主如何了? 如释重负的人在闭眼倒下那一刻看到了血淋林的婴孩,听到了啼哭,便勾勒嘴角笑着倒在了李少怀的怀中。 李少怀稳稳抱着再次出了一身汗的人,汗水滴落在脚下的褥子上,与血交织一起。 李少怀底下头,将脸贴在她的额间,拼命的呼吸了一口气,颤道:对不起,让你受这么多苦。旋即紧皱起眉眼,恶狠狠道:我会让贼人,百倍偿还! 几个妇人捧来一个高底座的方形铜盆,呈漏斗式,阿柔抱着孩子,先是试了试水温,随后才将其放下沐浴。 可要报喜?孩子与母亲皆平安,坐婆们松了一口大气。 不用,姑娘与姑爷已有半年之久没有见过了,送些干净衣服与水进去就行,不用你们伺候。 哎,好。 按照吩咐,将水与衣物备好,房门关上。 更换好榻上的被褥后她将人抱回榻上,探了脉搏确认无事时,才松下一口长气。 洗干净手绢小心翼翼的替她擦拭着汗水。 旁人生孩子,便都是要胖上不少...看着昏迷之中的妻子,生下孩子后,与离别时瘦了不知道多少,去年回来东京,几乎一有空她便亲自下厨做药膳替她调养身子,如今才不过半年她深深自责道:我却让你受了诸多苦难。 一直到入夜,屋内只掌了一盏暗暗的灯,李少还怀寸步不离的守在房中,就这样一直守到了赵宛如苏醒。 好在,这也不是梦,渐渐恢复知觉的人,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扑腾进斜靠榻上的人怀中失声抽泣了起来。 李少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好了,没事了。 孩子呢? 李少怀扭头,阿柔抱着,我还没看。 赵宛如抬起头,你... 我不放心你。又朝屋外唤道:阿柔。 孩子安置在屋子的另一间房,通着门口,阿柔蹑手蹑脚的将放在襁褓中的婴儿抱进。 姑娘,是个可爱的宗室出女。 孩子出来时,李少怀只匆匆瞥了一眼便只顾着赵宛如了,听到阿柔说是个女儿时心中压不住高兴,欣喜的接过,元贞。 赵宛如看着她怀中熟睡的女儿,又抬头看了看她,侧头问道:你就这般喜欢女孩子么? 李少怀对视道:我喜欢,是因为是她是元贞所生。腾出手覆上赵宛如有些苍白的脸颊,道:从今往后,你和她,都是我的命。 李少怀回过头,一手抱着孩子,冷冷唤道:那几个接生的妇人是哪儿找的? 阿柔低着头,好像是刚出城时张庆派人在东京城找的,因为走的匆忙,又害怕被大内的人知道加以阻拦,便没有带宫中的坐婆... 李少怀皱着眉头,叫她们进来! 没过多久,几个三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推搡着走进房。 她冷眼看着几个发抖的坐婆,一向温和的人瞬间拉沉了脸,东京城的坐婆众多,若是经验老道的,自然会读几本产科类的医术,即便不识字的也该懂些常理,你们?她本想大骂的,突有人扯着她的袖子,遂回过头对视了一眼,轻摇头的人眼中满是柔和,瞬间将她的气火压下。 纵使有气,可这不是宫中,这些坐婆们都是出东京城时张庆差人临时找来的,侍卫们都是一些年轻的男子,哪里懂生产之事,只是问了些人,有人推荐,便顺着方向寻到了人,这几个妇人见钱眼开,便谎称自己是专替人接生的婆子,从而险些害了主子性命。 事出有因,再严谨的东西也会出差。 回了东京我会差人给你们一笔钱,但今日之事不得向任何人提起,否则,李少怀侧抬着阴冷的眸子,吾会让你们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第130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 除了药箱, 车上还备了李少怀的衣物, 因为赵宛如无论去何处都会常备衣物,婚后便也替李少怀备着,如今已成了习惯。 换了一身干净贴身的衣物,人就立马干净精神了许多,只是脸上有些许的疤痕,印记不深, 都是些战场上很寻常的伤。 依靠在心上人怀中,看着旁边熟睡的孩子, 她突然觉得先前所经历的一切苦在此时都值了。 凝固的空气中,李少怀想要说些什么, 元... 西南的战事, 等日后回了东京你再告诉我缘由,现在, 我只想安静的靠着你。 就像几年前在江南的那个时候,不涉朝堂, 不谈政事, 只论你我。 只论你我...李少怀笑着低下头,还有她。 说起她,还没给她取名字呢,我一直瞒着你, 是觉得你不会回来的太晚,总以为什么都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却什么都搞砸。 李少怀欲反驳解释什么, 还没开口说话双唇便被她覆上的手堵住。 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更怕遗憾,我想要一个孩子,一个长得和阿怀长一样的,我们的孩子,因为将来不知道要多久,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我怕我等不了。 柔和的眼神闪烁,元贞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只是...李少怀搂紧了她,仅此一次,好吗?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不然我真的...紧皱的眉头是深深的后怕。 不会了。她紧紧埋进她怀里,寸步也不想离开,半分也不想失去,因为后怕的不只是李少怀,还有她自己。 游离鬼门关,她觉得这一世若就这样死去,才是最不甘心,因为有太多太多不舍,因为她拥有了。 轻轻柔了柔她的头,侧低头看了一眼襁褓中熟睡的婴儿,思索道:正月所生,未足月而降南方。 洛泱。 愿她宽容善良,愿她将来能够像她母亲一样,李少怀宠溺的看着她与孩子,柔笑道:坚强,勇敢。 如何?若觉得不合适,你替她取也是一样的。 你取的,我当是满意的,当年赵允升出阁时官家曾赐其今名,他便一直接替着楚王失去了自由。 李少怀紧握着她的手,不管是你还是泱儿,等回了东京,我定当好好护着你们,绝不让你担心,也绝不会让她卷入纷争之中。 等过些时日,你的身子恢复了我们再回东京,通知曹利用的人我让张庆叫回了,咱们绕从江南东路走,途中会经过长春观,正好可以带着你散一下心,我亏欠你们的实在太多。 长春观我还没去过,不知道里面如何。 长春观乃她长大的地方,与东京的宫观相差不多,十年前开山扩建了一次,如今比宫观还要大些了,师父当年是自创了一派,本脱离了华山,只不过师祖的名声太大,师父原先又是他的嫡传,长春观在师祖仙逝后便又归回了华山门之下,观中有三清,师父不喜欢带弟子,所以观众师姐妹都是师叔们的徒弟,李少怀认认真真的向她介绍,山下还有一些田地,不过因为都是女冠,地都租给了农户耕种,至于为何只招女弟子,我也不知道,后山有一片桃林,再过不久就要花开了,还有一颗梅树,比坤宁殿那颗还大,我们赶到的时候应当能同时看到桃花与梅花。 她似认真过了头,没有察觉赵宛如话里的意思,我已好几年未曾回去过,师父说过度牒只是官府的一个凭证,只要我一心向道,便永远都是她的弟子。 看来未遇到我的二十年,师父倒是将你呵护的极好。 师父她老人家...是将我保护的极好,如我这般不食人间烟火,下山行医不过也只是游走乡间,踏足朝堂之后方才知人间的险恶。 你怕吗?躺在她腿上的人睁开眼,伸着右手摸了摸她脸上的疤痕。 李少怀将她的手握住,勾起嘴角浅笑道:有你和她在,我便什么都不怕。 屋前地势较高的一块空地上架起了火堆,几人围在火堆旁烤火取暖,南方的夜很冷,阵阵寒风皆能入骨。 火光打在男女的脸上,能清晰看见呼吸时产生的雾气。 云烟,能说说去年冬至后的战事么,保护驸马的武士传回消息说的可是...张庆有些不敢相信,他那日向赵宛如禀报情况,已是将实情修改了一番,没有直接将恶果说出,为的就是怕姑娘知道实情会承受不住,但也深知以姑娘的聪明才智他是不能完全含糊过去的。 这是所有人的疑问,云烟与李少怀一起失踪,今日又一起出现,她们如今都很是好奇,这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目光云集,女子抬头,只是淡淡说了四个字,将计就计。 不明所以。 她又扫视了一圈漆黑的周围,除了远处的几堆篝火边围满了侍卫,便再无旁人,你们以为,丁绍文如何? 我知道我知道,阿柔争先恐后的抢答着,最开始我可是很赞同他和姑娘的,圣人也那么喜欢他,因为他不仅年轻又有才学还长得好看,结果姑娘竟然不喜欢,我寻思着,这么优秀的人,东京城多少小娘子求都求不来,又只钟情于姑娘,便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后来...阿柔将眉头皱紧,我觉得岑妈妈教导了我十年,说人心最是险恶,你永远不知道皮相之下藏的究竟是怎样令人作呕的心,我全然忘了,都似白教了我一样,也可能是我眼神不好吧。 张庆将一块木头掰断丢进火堆,冷哼了一声,哼,莫说是你,便是我与他共事过几年,都未曾察觉过他的心思。 只有秋画深思极恐,她接触丁绍文最少,了解的也不是很多,但从她们的言语以及脸上的表情也可知道。 表里不一之人,天下比比皆是...这么一说,好像李少怀又不是很差,云烟下意识的停顿了会儿,转话道:丁绍文费尽心思进入殿前司,精心布置多年,将殿前司掌牢牢握在自己手中,即便更换殿前都指挥使,他仍能握有不少人马。 这个我知道,当年侍卫司被一分为二,使得殿前成为了三衙之首,张庆突抬头,这难道与他也有关? 从云烟的眼神中,张庆得到了震惊的答案,他将剑眉扭作一团,这样说的话,那他不单单是为了权利,而是... 虽能掌控,但还是不及身任殿前都指挥使一直要便利,所以我们利用了他迫切想要除掉驸马的心来了一个将计就计,顺势借卢成均之手除掉了一些人。 还有一点云烟没有说,也不会说,她不知道李少怀会不会与公主说,反正等公主身体恢复她是会告诉公主的。 卢成均抓了李少怀,却也是救了李少怀,右翼之中各个都头、都虞侯大多是丁绍文曾经提拔的心腹,他们麾下的禁军都是他们亲自挑选的人,如此一来,即便更戍法,也不能阻止他掌控,不能完全达到兵不识将的目的。 交战之际,炸药炸开山头,贼人趁乱之际露出了面孔一路追杀她,若不是遇到卢成均的先锋部队,他恐难从自己人手中逃出。 不过这也是她自己算好了,朝敌军方向奔去的,可笑的是,死路在自己家,生路竟是在敌人之手。 分卷(113) 姑爷是想做什么? 云烟摇摇头,她只与我说了,圣人。 张庆细思着,姑娘曾说过,顺与不顺,皆在圣人,圣人若欣喜,则事半功倍。 可圣人...不也是个柔弱的女子么?阿柔心中嘀咕着。 秋画连忙摇头,云烟与我最先都是圣人的人,圣人,是真的圣人! 张庆点头道:是,你们看丁谓,王钦若,曹利用,哪个不是圣人扶持上去的,你再看看丁绍文,因为圣人钟意他,他便平步青云,得了圣人的帮助才被官家所注意,然今时不同往日,丁绍文已经深得官家的宠信,非圣人再能撼动了。 说了半天,不就是说圣人不喜欢姑爷吗。阿柔双手撑着脑袋,呆呆的看着眼前旺盛的篝火。 圣人不喜欢驸马,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还不就是因为姑爷是旧相的学生吗。 周怀政私下与寇准交好,如今常为驸马说情,这便更惹圣人猜忌。 旧相什么都好,只是太死脑筋了,跟姑爷一样。 阿柔的话似乎打破了沉重的气氛,让她们都忍不住笑了,阿柔,你也太直白了吧,好歹你也称寇老一声旧相。 实话实说嘛!阿柔则不以为然的耸耸肩,似雨过天晴,终于可以舒缓一口气了,姑爷回来了,连天上的星星都格外明亮。 是啊,他可是,姑娘的心。张庆抬头望天,弯月藏进云端,周围星辰耀眼。 大中祥符元年,冬末,大陆之上此时的景色与陶瓷一般,南青北白,北方白茫茫一片,而广南东西两路还是葱绿,南方四季常青,浔江往南一带更是常年不雪。 占用了你们的房舍多日,真是抱歉,这是一点点心意,还请收下。 随行乔装的侍卫里有广南人,他将赵宛如的官话转成地方语言说给屋子的主人听。 大娘子客气了,我与她在这山中生活了多年,这里平时也很少会有人来,我们不舍得那几座山头,便一直留在这儿了,这几日遇到了你们,一开始还挺慌的,觉得你们谈吐不凡,听口音像是京城人士,就怕有个什么闪失我们担当不起。孩子平安诞下后夫妇松了一口气,几日下来,发现这些人并没有京城里那些官老爷的做派,大娘子与大官人郎才女貌,我们二人时常也会出山去走动走动,男人也去过不少地方,可还未见过这么登对的人儿,大官人瞧着和善,实接触下来性子也好,这几日下来对大娘子关怀备至,凡事亲力亲为,这在大户人家很是少见,想来必是极其恩爱的,让我们这些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都有些羡慕了。 女主人一边说,侍卫一边转换语言,听着听着,李少怀下意识的搂过身旁抱着婴儿的妻子,不自觉的笑了笑。 临走前备了谢礼,夫妇迫于无奈,只收了一些女子佩戴的首饰。 李少怀小心翼翼的将她扶上马车。 夫妇二人站在路边道别,路上小心啊。 二位,保重。李少怀站在车前揖别之后转身入了车厢。 刚出生的婴儿睡眠时间极长,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因此也安静,她尽量腾出地方又调整了身子好让能够她靠的舒服些。 广南是个好地方,民风淳朴,百姓热情。 哦?官人可是喜欢上此地了。 喜欢,但是要有你在。 第131章 深知身在情长在 初春, 江南。 东京的密探传来消息, 曹利用班师回朝后将功劳全部揽下,关于驸马的事情,丁绍文寻了数月未果,以为驸马死了,便在官家跟前与曹利用一同演了一场戏,官家疑心重, 他们自请罪,又替驸马邀功, 如今枢密院与兵部替驸马记了朱笔,等吏部记下了驸马的功劳后按照姑娘的吩咐才将驸马的消息透露给了圣人。 圣人反应如何? 圣人只是松了一口气, 没有说什么, 依旧很是担心您的安全,不过圣人对丁绍文已经有所怀疑了, 此次功过,圣人并未替丁绍文说话。 圣人...其实要比我想的更全, 赵宛如站在山脚的树荫下, 侧头望着前面安置马车的人,喃喃道:我若没有死过一次,怕还是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官家在上个月大病了一场,身体大不如从前了。 受益今年才不到六岁, 大中祥符元年... 还有一件事。 赵宛如抬头看着低头的人,何事? 往年每过几年都会在年初的时候选秀,但大多都只是做个样子, 而今年因为改元特殊了起来,只要将相家的女儿,沈继宗的四女沈昭年十四,恰好在其列,于是被选中了。 沈家的四姑娘?赵宛如挑眉道:沈继宗就算肯,那大娘子怎肯?岂不要闹翻了去。倒不是说进宫为妃不好,主要是官家都一把年纪了,若是生前未得宠,待过个几年官家驾崩,恐这一辈子都要待在宫里不受人待见孤老终生。 大娘子曹氏倒是未闹,毕竟沈曹两家是两门结亲,家族庞大,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沈氏...怎就入了宫呢。赵宛如紧锁起眉头,又觉得此事并非那么简单,目光锁定在马车旁比划着手势的人身上,那沈氏莫不是为了她? 视线随着瞧过去,张庆细思着姑娘的话,沈家...可从来没有替驸马说过好话,不过也没有说过坏话。 沈家一直处于中立状态,沈惟温即便了入朝也与他爹如出一辙,从来都是谨小慎微,他们又怎会为了一个女子而改变立场。 曹玮续弦沈家长女,官家纳沈家幼女为妃,沈家之贵,如今可都在两女身上。沈大姑娘嫁曹玮张庆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只是四姑娘,只是可惜了,沈四姑娘不过才舞勺之年,一旦入了宫,便是永生困顿。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改元不是小事,天子选妃也不是儿戏,就连王钦若都不敢弄虚作假,何况沈家呢。 你们在聊什么呢? 视线未曾移动过,而眸中的人越来越近,她轻摇了摇头,泱儿呢? 张庆见到驸马走近,识趣的拱手轻点了一下头退离。 秋画姑娘抱着,已将人马安置妥当,可以上山了。 略带寒意的春风拂来,卷起额前的发梢,她将从马车上拿下来的褙子替她穿上,山上风大,较之山下要更为寒冷,此地不能生火,附近有个镇子,我已叫人去换汤媪了,冷吗?她握起赵宛如的手,不冷,却也不热,于是搓着双手捂热。 赵宛如摇头道:东京的初春远要比江南冷,一句话还未完,她便打了个喷嚏。 山下也有风,先上车等一会儿。也未等她答应,直接就拦腰抱起。 长春观立江南十余年之久,香火旺盛,行人络绎不绝,时不时有上山或下山的香客投来目光。 你怎么就...这么多人看着呢。她将头埋进李少怀的肩颈,脸红道。 那就让她们看,我抱自己的妻子还有错了? 我不仅要抱,我还想非礼呢,咦,不对,自家的妻不能叫非礼,这是正当的,夫妻恩爱~她似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便将怀中的人抱上车,顺势亲了一口。 你!赵宛如火速转身低头进了车厢,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恬不知耻! 理亏的人也跟着入了车,一本正经道:我亲的可是自家娘子,怎么就恬不知耻了? 赵宛如抬起手抵在她胸口堵着不让她进来,我说你是你便是,哪有那么多理由! 躬腰的人抬起双手,似投降一般,好好好,我是我是,娘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如此,她才将手放下转身回了座上,李少怀一脸傻笑的随她身旁坐下,元贞的手时常冰凉,得经常捂着。她本想把手收回的,谁知道这人竟握得死死的。 随后又听不断念叨着,脚可冷?江南多雨,地上湿气最是重。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么,跑不得跳不得,淋不了雨,风也吹不得的孱弱之人,我又不是...她的话还未说完,眼前这一脸憨笑的人就将手放开往下抓住了她的脚,你! 这些无理的举动,什么时候这般娴熟了,当真是好一副登徒子的做派。 嘴硬!身手碰了李少怀便知道,每到春冬寒冷之际她都是一副冰冷的身子,偏偏这两年里的冬日她都不在她身旁,不过才别半年,元贞就与我生分了么?当初是谁勾引我来着,如今竟也会害羞了,当初又是谁与我说小别胜新婚,如今竟这般嫌弃归来的我。 明明是你不要脸。赵宛如扭过红透了的脸。 李少怀耸耸肩,将她的鞋子脱下,放入怀中捂着,你以前,有难处从不与我说,总是倔着性子,可别忘了还有我这个移动的暖炉,冬日携带起来多方便啊,伸手就有。 你这个炉子,谁又能保证不会有冷掉的时候呢。 李少怀将头抬起,正对着她,除非我死了。 我不许!她将头扭回,冷下了脸。 命令式的话让李少怀为之一笑,旋即温柔回道:好。 今后行事我都会万般小心,为你,也为泱儿。 冰凉的双足渐渐热起,她不免心生自责,诸多疑难杂症皆从脚底来,人体穴位千万,唯足底最多最繁杂,是我思虑不周,元贞尚在月子之中,实不宜赶路。 梧州靠柳州,我们多在哪儿呆一天便多一分危险,是我不知你的计划而冒冒失失的跑来,差点害了泱儿,也令你担忧。 李少怀摇头,又笑了笑,殿下千里追夫,某怕是回了东京又要遭人嫉妒了。 哦?赵宛如撇过嘴淡笑一声,某人既然怕,那边留在山上好了,反正已经到了脚下,有观众这么多师姐妹呵护着,就省得每日被人呼来唤去的了,自由自在,岂不快活? 听懂了话的人愣了楞,这是哪跟哪儿啊?见赵宛如不搭理自己,忙又道:我挺喜欢被人某人使唤的,最好再凶一点,不然打我一顿也行。 呵。她将双脚收回穿好鞋便出了车厢,上山吧。 才刚踏出,便又首道:就算某人不怕别人说你惧内,被同僚取笑,那我还怕落得一个和四姑姑那样的名声呢。 李少怀紧跟其后,我与柴驸马可不一样,我是心甘情愿的。 那你怎知柴驸马不是心甘情愿的呢,你与他不熟,就匆匆妄下定义。 若非如此,那姑姑的妒妇之名如何来的? 子嗣。 从车厢出来的人挺直了身板,楞在原处,这... 姑姑成婚已有六年之久了,前两年倒是还好,京中只传柴驸马惧内,久了便就有人说闲话了,母亲之所以催生,也是这个道理。 好荒唐哦。她扶着赵宛如下马车。 随从抱了两个汤媪回来,李少怀接过一个塞给了赵宛如,套了兽绒的汤婆子十分暖和,这天下荒唐的事情多着呢,但是你能做的,大都只有接受。 哎,真羡慕姑爷,姑娘连骂姑爷的时候都是笑着的。阿柔怀揣着双手看着马车旁两个在路人面前一点都不遮掩的人,随后又看着秋画怀中抱着的婴儿,哎呀,你看看你的爹娘,只顾着恩爱,都不要你了。 原本睡得好好的婴儿,突然间醒了,于是哇哇哇的大哭了起来。 阿柔,你看你,小公主定是听了你的话才哭的。 不是吧...她才多大啊,怎么可能,肯定是饿了!嗯,一定是饿了。 快去抱给姑娘。 长春观。 从观门进去,大殿前的院子里有几个女冠在清扫院子,见来人簇拥成一堆遂多瞧了一眼。 这一瞧可傻了眼,这不是玄虚师兄吗? 于是整个长春观都热闹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移了阵地,去往了后山。 在后山小院的静室内,频频传出一个妇人叫喊声。 一年多不见,你这个臭小孩怎么像被人打了一样?李少怀脸色的疤痕虽在慢慢淡化,但如今还是能被沈秀安一眼瞧出,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又拉着她的手臂左右转圈圈。 这不是刚从战场回来吗。 沈秀安将手一松,西南战事一出,我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师父,您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虽然已经习惯了师父不着调的样子,元贞还在这儿呢。她低着头瞥了一眼妻子。 赵宛如只是轻轻一笑,没关系,师父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拘谨。 还是徒媳妇说话我爱听。话间,沈秀安微笑着朝赵宛如走近,那药... 多谢师父赠药。 方才山下哭闹的婴儿进了母亲的怀抱时便停止了啼哭,如今又熟睡下了,孩子眉眼间像极了幼时的李少怀。 沈秀安抱过孩子,心花怒放的笑着,长得这么像你爹,长大了可千万不能学你爹。 师父! 宛如觉得,师父说的没有错,泱儿以后可不能学你爹爹,否则又不知道得祸害多少人家。 我? 咚咚咚 就在她欲要为自己争辩一番的时候静室的门被敲响了。 吱 进来的人是大师姐,师弟。 分卷(114) 师姐,李少怀呆愣的望着门口,随之进来的还有一个女子,顾姑娘? 顾氏点头浅笑,看来驸马与公主都平安无事了。 上次京城一别她们也快一年没有见过面了,怎消瘦了如此之多,方才我在律堂听见她们说你回来了,还真是的,你都不知道西南平乱的消息传来时,师父有多担心你。 师父虽不正经,却是实际上最关心她的人,李少怀朝沈秀安点着头,我没事。她又疑惑的看向了顾氏。 驸马不用这般惊奇的看着奴家,奴家虽是一届红尘女子,但也想清静清静一段时日。 是一段时日,还是一世。赵宛如走上前,本不愿卷进东京那些斗争,何必强求自己,委屈自己。 顾氏走近她身侧,抬起眼睛,殿下,就不怕我走了,你少了一颗棋子么。 就算握着棋子,也不能掌控全部的棋局,局是死的,人是活的,棋子,也是活的。 顾氏笑道:殿下放心,棋子还在。 静室的院里的桃树含苞待放,和风吹拂,带进来几瓣后山的红梅。 曹利用果然是个小人,专利其功不说,看见圣人也不替您说话了脸态度都不一样了。 丁绍文紧握着拳头,狠狠砸向了案桌,我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才将李若君除了,结果官家仍旧将殿前司握得牢牢的。 今年要招募新勇,若您不能在殿前,重新培养一批人可能要麻烦太多了。 再等等看,殿前司官家不可能一直握在自己手中,等举行了封禅,爹爹可是首功,那么殿前司必重回我手,除非 李若君没死! 可是咱们也没有找到公主。 官家已经派了人去接了,而且曹利用那个老匹夫收兵收的那么快! 咱们的探子人数有限。 那也得找,加大范围去找! 是。 第132章 山寺桃花始盛开 雨后青阳明媚, 和风吹向林间敲打着青叶, 山上的花总要比山下开得晚些,但无论如何推迟,它总会等来盛开的那一天。 远处传来沟谷瀑布的流水声,千山下一株红梅开的妖艳,梅树下依偎着两个人。 该,回去了吧。一曲琴声停罢, 她伸出手,一瓣红梅飘落在白皙的掌心之上。 躺在她腿上的人正闭目休息, 极为享受这片刻的宁静,远离喧嚣, 偶尔会有几个赏花的香客, 但总会绕开这片林子,将安静留给她们。 元贞可是想家了? 赵宛如握起掌心, 摇头道:此处最为安全,且有你在, 你在, 哪里都是家。她低下头,伸出手在她脸庞处勾勒着,若是可以,我想就在此安居, 没有纷争,没有烦恼,每日睁开眼都能看到你, 每夜入睡时你都在枕边。 闭目的人缓缓睁开眼,恰与低头看她的人对视,宠溺一笑,待天下大定,元贞想去哪儿都行。 阿怀可有想去的地方? 我已在你心里,哪儿都不想去。 对视的眸子微动,突觉耳后有些发烫,遂将视线挪开,油嘴滑舌! 梅树作伴,玉人在怀,和风为舞,兴起一曲《相见欢》 琴弦拨动,曲调悠扬婉转,一寸相思,一寸离别,寸寸皆是苦。 此调原为唐代教坊曲《乌夜啼》李少怀听着琴音,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写的是相见欢,咏的却是离别之苦。 她接道李少怀的话,正因为离别苦,才有相见欢,你与我,不也是如此吗? 一时欢愉,怎好过一世相守,平淡是多少人无法摆脱的,可却是我们求而不得。 赵宛如缓缓停下手,低头看着她,既求不得,就闹上一闹。 好。 还有一件事我忘了与你说,官家欲东封泰山,西祀后土。 我知道,刚刚路过大殿的时候有几个上香的妇人在言论此事。她冷笑一声,嘲道:所谓天书,真是荒唐,人欲杀你,欲占你家,岂会看天定夺? 那你... 若是恩师,定然又要扯官家衣角,但我不是他,我不会阻止,奸佞伪装的太好,以至于满朝文武皆为他们的党羽,官家闭塞言路,群臣不敢谏,岂是我能阻止的,又何必招惹一身麻烦呢。她随笑了笑,就让他们先闹一闹,等待目的达成后自满,丑恶的嘴脸便也就浮现出来了。 你倒是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听到赵宛如这么说,李少怀沾沾自喜道:那可不,这叫心有灵犀。 你少在这儿得意,也不瞧瞧自己先前惹了多少风流债,你知道吗,沈四姑娘,入宫了。 刚还一脸笑意的人,如被浇了一盆冷水,旋即沉下了脸,将头一侧,似有些冷漠的回了一个字,哦。 沉默了小半会儿才又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所有人都以我死了,她此时进宫,总不可能是为了我入吧,这说不通。 自然不是为了你。 那不就得了,旁人的事,就让旁人自己去想。 我只是有些想不通才说与你听的,昔日的情敌,日后再见竟是...官家的娘子? 情敌?李少怀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赵宛如冷下脸,在她胳膊上捏了一下,你给我起开。 哎呀,谋杀亲夫了!李少怀抱着胳膊坐起,扭头坏笑道:那我走了,你可莫要又不舍我。 你!她只恨自己,当真是上辈子欠她的。 看吧,被我说中了。李少怀死乞白赖的凑近,眉开眼笑,不过,你若真的要赶我走,我必定是会赖着不走的。 这个人心软,若真想赶她走,威逼利诱她有的是手段,但她不舍得,赶你我都嫌费事。 是吗? 李少怀突然坏笑,伸出手将人毫无防备的搂进了怀中,这一举动让赵宛如小小的慌张了一下,她将手抵在她的胸口,侧过头不去看她,一会儿要来人了。 月底是没什么人上山的,再说这个点也不会有人来后山了。 瞧着她微泛红的耳垂,李少怀眨眼道:元贞就不想我吗? 你指的想,是哪种? 她将手滑向腰肢搂住,元贞觉得,是哪种想呢?不由分说便欺压了上去。 两人偎贴,伸手挽颈勾肩,心跳的极快,身上的邪火也越来越盛,红梅树下,万般旖旎。 春风略过桃林,惊飞林中的鸟儿,蜂蝶嬉戏在花丛,寂静一片,散发着淡淡花香的空气中多了几分温柔存媚。 长春观小住了半月,终迎来离别,此一别,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了。 这便就要走了么?见师弟成长,她倒是不怎么担心她回到朝堂,只是有些不舍分别。 离开太久,恐东京生乱,此行回去,也是要给某些人一点惊喜。李少怀勾起嘴角,像看到了坏人狗急跳墙的样子。 路上小心,若是有事便写信回来,不管如何,长春观永远都是你的家,我们也都在。 李少怀眨着红润的眸子点点头,好,师姐也要保重。 后山的小院里,沈秀安依依不舍的将孩子抱还,看得出来,这一年多她的性子变了不少,你驯夫有道我便也放心了。 师父明明最是关心官人的,为何不亲自与她说呢? 沈秀安摇摇头,我向来习惯了与她这般相处,她自己也明白。 她轻轻拍了拍赵宛如的肩膀,替我,向你母亲问好,让她好好保重身体。 师父的意思是今后都不会去东京了么? 不去了。沈秀安轻吐一口气,明亮的眸子看着院中盛开的桃树,树下铺满了一片浅红,山中安静,东京城繁华热闹,安静有安静的好,热闹有热闹的好。 其实啊,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只要彼此还在,爱依然,回头看道赵宛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宛如点头,避世是师父选的路,而我与阿怀选的路则相反,但不管什么路都是一样的,既然选了,我与她都会好好走下去。她看向怀中熟睡的婴儿,温柔道:守着她,守着泱儿。 那孩子心中有天下,一直都有,你心中也有,没有永恒的人,国君死社稷,便也没有永恒的江山,人生在世要懂得取舍。 宛如谨记师父教诲。 王德用率军滞留江南,月底时接到了惠宁公主的书信,于是赶到江南西路长江一带。 南方各路都有密探在寻人,为保周全,她便写了一封密函给王德用前来接应。 四月下旬,王德用护送惠宁公主平安返京,因此升殿前司虞候,仅次殿前都指挥使、与副使。 公主回来了,途中还平安诞下了一位小公主。 而让满朝文武更为震惊的是,驸马竟也与公主一起平安归来了,皇帝反应平淡,好像知情一般,先前并没有同任何人提起。 风尘仆仆的人刚一回京,就入府换了衣裳马不停蹄的赶往大内,途中刚好撞上内侍省前来接的车马,于是内侍省半路折返。 前朝在忙封禅一事,皇帝脱不开身,赵宛如便带着孩子先去了坤宁殿。 坤宁殿内由入内内省安排,早早的就将乳娘,嬷嬷,陪侍,等一干人挑选好了,此前刘娥是日日提着心,生怕赵宛如有什么闪失。 你也真是的,怀着孩子还这般冲动,一声不吭就跑去了南方!说这话的时候,刘娥冷冷的瞧了一眼旁边的李少怀,又看着怀中的孩子,轻轻拍了拍褥子,心疼道:你们舍得让她跟着吃苦吗,她还这么小。 官人是我与泱儿的天,我不能让这天塌了,让泱儿一出生就失去爹爹。 知道她话里有话,于是唤道身后的侍从,叮嘱那些人好生照看小公主,若有闪失,都不用活着来见我了。 内侍女官小心翼翼的抱过孩子,喏。 刘娥转身坐回座上,说吧,广南,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宛如看向李少怀,轻点着头。 李少怀从怀中拿出几封破旧的书信走上前,广南虽得平息,可影响实在是大,官家与圣人未曾亲临,前线战报多是报喜不报忧,内情如何,圣人看此书信便知。她将书信递过。 刘娥抬头,见靠近的人似沧桑了不少,此广南一战,怕也是经历不少凶险,眼里的冷漠消散了许多,缓缓拆开有刀剑划痕的信。 卢成均!名字格外眼熟,仔细想想,她好像还有些印象,军师竟然是他么! 她将卢成均与战死的几个副将来往的书信仔细看了一遍,旋即紧锁起眉头,盯向李少怀。 这些人,都是丁绍文的人,他们想借卢成均之手除掉我,只可惜的是,我没能如他们的意,广南战事持续这么久,也与他有关,圣人应当明白。 战未平,就欲除人,不惜一切手段,不顾身后诸州百姓的死活,如此的人,母亲还举得他温和么? 我信任他,觉得他好,并不是因为他的性格,只是我不曾想到他竟有如此大的野心。 书信也可以伪造,最怕的就是,明明拿了一封真的书信,而看信的人却认为是假的,听到母亲的话,赵宛如松了一口气,他一直在暗中迫害官人,官人几次险境,皆是他所设计。 丁谓如今深得官家的信任,让他与王钦若主持封禅一事,又让他全权督造玉清昭应宫,圣眷正隆,官家先前又大病了一场,如今是听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刘娥又看了一眼李少怀,此事,只能慢慢来,我会有所防备,他们反不了天,只是你...能否咽下这口气? 李少怀躬身道:我此行,不是为了出气。 哦?你大费周章,冒险潜入敌营,不是为扳倒丁家出恶气,那是为何? 您的信任! 刘娥起身将书信烧毁,转身朝她笑了笑,你知道,白往黑归的故事吗? 李少怀点头。 它讲的是战国时期一位叫杨朱的思想家,主张万事为我,反对兼爱 而与弟弟闹出的一件事,他认为,人的本性就是自私自利的。 从蜀地到东京,从茅屋到王府,再到如今的大内,我见过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每个人都不一样。 我不能信任每一个人,可我也不能谁都不信。 好刀,虽能斩万敌,可有时候也会割伤自己,我对你从来都没有不信。 李少怀躬身微抬起头,但圣人对我,也没有,信。抬起头又低下。 那么你认为呢,你是怎么想的?刘娥朝前走动。 李少怀紧跟其后,圣人之所以没有不信,是因为有元贞在,圣人之所以不信,是因为圣人自己也说,世人千万,能信的人太少了。 我李少怀初入东京一无所有,便将您最疼爱的女儿拐走了,换做是我,我也会不乐意。 靠您帮忙,我会遭人话柄,落人口舌,也会将元贞更推向一个危险的境地,得不偿失,这也是一个原因。 我不想您的信任是建立在元贞之上的,那样也不叫信任。 刘娥惊讶的回头望着她,又瞧了一眼赵宛如,回问道:朝中的局势你怎么看? 丁绍文可以不用,但如今丁谓还不能弃之。 分卷(115) 你这是私心吗? 有一点。 她又笑着朝前迈步。 那就不用。 第133章 拥旄佩印各荣华 才到五更天守夜的内侍就见卧房亮了灯, 遂看了一眼院子中的水漏, 高呼道:寅时正! 才寅时,你再睡会儿吧,我自己能穿衣服。掌灯回来的人坐回榻上,轻轻抚了一下睡眼惺忪之人的脸庞。 今日与以往不同,赵宛如柔着眼睛从榻上爬起,锦缎滑下柳腰, 今日的任命,是要念给文武百官听的, 于你意义重大。 她为之温柔浅笑,不再阻拦, 和上中衣起身, 老老实实的站在镜前。 铜镜里的紫色,稍微深些, 显得有些古朴,而她尚且年轻, 说是少年之容也不为过。这紫色的公服还不如绯色的好看呢, 师父曾被赐紫金,但从来没见她穿过。 虽不好看,却好用,你这是随官职所配的章服。赐紫金只不过是荣誉, 而章服则是有权的官职,哪个更好,一目了然。 她拾起架上的革带, 走近伸手将革带绕在她腰间,很是娴熟的将扣针穿在了革带倒数第二个圆孔上,因为时节偏冷,里衣要厚些,所以穿在了第二个孔上,各个等级的革带其长度宽度都是定好了的,系的时候以圆孔调节松紧,李少怀偏瘦,平常都是扣在最里面那一个圆孔。 革带两端是金银装饰的紽尾,穿戴时需朝下,意为对天子臣服,李少怀身上所着的紫服所配革带为玉带,上面缀有一列方形的玉銙,玉銙的数量根据官位而定,玉上面暗刻的图案根据官职大小也有所不同。 系好后,赵宛如轻轻将缀有玉銙的一面转到腰后,因为公服皆是袖口极长的广袖,若垂下双手袖子便会拖地,故而官员们一般都交握双手放在胸前。 将玉銙佩带在腰后是为了便于识别身份,金鱼袋也是系在腰带上而垂于腰后。 穿戴整齐的人照了照镜子,干净整洁,虽有些削瘦,但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赵宛如看了一眼窗边的天色,早些去吧,任命应会在早朝之前,莫要耽误了时间。 李少怀轻点头,蹑手蹑脚的走近塌边的摇篮,昨夜一直啼哭不止,二人没法便抱到了自己房中,一直哄到了半夜才入睡。 随着慢慢长开,孩子越来越可爱,也越来越像她,忍不住的想要去捏女儿的脸,爹爹要去上朝了。 你别吵醒她了。 李少怀十分宠溺的笑了笑,泱儿可是爹爹的小福星。 大病初愈的皇帝在见到自己的小外孙第一眼时竟热泪盈眶,次日早朝时还在朝堂上言及。 高兴之下,将去年大朝会海外进贡的所有贡品都赏赐给了驸马府。 李少怀由吏部与审官院推举的迁升他都未曾召集心腹商议直接同意。 宫门刚刚下钥,各省各部官员匆匆赶入,杨亿根据词头写任命的状词,随后进呈御画,将其缮抄在白麻卷上,放入一个精致的箱子内交由内侍送往文德殿进行宣读昭告天下。 按礼制,凡重大的人事任免,皆用白麻纸书,因此从制书完毕到送往文德殿宣读这一过就被称为宣麻 王公贵族以及绯服以上的官员由翰林起草制书,而一般的文武官员迁改职秩,追赠大臣、贬乏有罪、封赠其祖父妻室则由中书舍人起草外制诰命,所用纸张为黄麻纸。 内侍将制书送到文德殿交由合门使,由御史台负责召集文武百武至文德殿听旨,也称为听麻 文武百官齐聚文德殿前排列站立,合门使拿着制书赶赴文德殿的庭院交与中书与门下两省官员,确认无误后,通事舍人拿起诏书,扯了扯嗓子,门下,枢密都承旨李若君政绩卓著,安抚西南,平乱有功,擢升殿前都指挥使,统领三衙,护卫京都,布告中外,望汝勿忘皇恩,心系百姓,忠心为国。 尽管诸臣早在之前就知道了这道诏书,但是如今亲耳听到,仍旧唏嘘不已,纷纷感叹,朝中又出新贵,且比曾经的天之骄子要更盛。 诏书念完后,王旦从百官之首出列,双膝下跪接下,其他官员则是持笏鞠躬后退离。 此过程中,台谏官若觉得不合理也是可以提出异议的。 前阵子曹利用升迁,就在王旦跪受时,御史台就有人提出了异议将诏书驳回,但最后的结果是,提出异议的官员被罢免诏书得以继续执行。 三省复查没有异议后,再布告中外,将文书印成多分传至各州郡县。 今日朝议依旧,殿前都指挥使品级虽在知枢密院事之下,却领三衙站武官前列。 诸臣奏报不得视天子,只得低头看着手中的笏板。 早朝出来之后,围贺的人不在少数,恭喜驸马,荣掌殿前司,殿帅一职护卫皇城尤为重要,自官家登基后任职人数寥寥,必是深得官家官家信任。 恭喜,恭喜。 对于千篇一律的祝词,李少怀都十分客气的一一作揖答谢。 下朝后便赶赴兵部以及枢密院交接了一些事情后,之后熟悉了禁中诸班值的事务她便要赶往金明池与开封府,除禁中驻扎了禁军,开封府与金明池也有,今年募的新兵会在金明池操练。 这会儿,我得改口叫你殿帅了,你如今可是官家跟前的红人,当之无愧的新贵。李迪笑看着一身紫服的人,是欣慰也是感慨。 看着李迪的红衣金带,哥哥不也是一路升迁成为了官家的近臣么,我这九死一生才升了半品,从二品只是刚刚好够资格着紫衣罢了。 李迪摇头道:可殿前司,不是谁都能入的。 这倒是说了一句大实话,三衙中就属殿前司最为重要,殿前长官不常任命,李少怀勾笑了笑,往后哥哥在天子身侧执笔进言,我在皇城内持刀护卫,咱们相互照应。 既是你开口,那我便恭谨不如从命,抱着殿帅你这颗大树不放了。 出皇城的宫廊前,远远就看到了一个着紫服的内侍朝他们走来。 周怀政笑吟吟道:殿帅,舍人。 周典使也是要出宫的吗? 周怀政摇摇头,小底是专门来找殿帅您的。 李迪闻后,拱手道:改日旬休找你喝酒,我先回去了,拍了拍李少怀的肩膀,带孩子! 李少怀点着头,一说到孩子她就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尽快出城找其他两衙长官熟悉金明池的事务,早早办完公回家,于是道:不知典使找某? 殿帅立下大功回朝,官家龙颜大悦,先前前线传难,满朝文武皆惊慌,平仲知晓后从陕州赶回东京向官家求情,只是官家...只是寇准没能见到皇帝,不过好在是殿帅有勇有谋,竟是潜入贼营,里应外合,一举破敌。 李少怀只想说,什么潜入敌营,什么里应外合,她通通都不知道,只是吏部那边是这般记的朱笔,她真正的功劳却被算在了曹利用的头上。 一同出力的几位副使与知州都只是得了些许赏赐便再无其他。 周怀政话里的意思她并非没有听懂,故作含糊道:某只是命大而已,承蒙官家厚爱许以重任,日后也定当好好报效朝廷。她说的是朝廷,而不是皇帝。 那平仲一事... 我知道典使想帮恩师回来,但以恩师的性子,若非官家以及当初陷害他的人亲口求回,他是不会回来的! 典使自幼就在王府,与官家一同长大,若典使都说不动官家,那我这个外姓臣子,又如何能说得动呢?李少怀举起袖子躬身,某今日实在说有要事在身。遂扬长而去。 倒不是她绝情不肯帮昔日的恩师,而是深知若恩师回朝必定要针对后宫,届时她又将陷入两难,若是以前,她当会站在恩师这边,可如今不一样了。 无论谁当政,只要利于家国,福于百姓,都是一样的。 李少怀骑着马出了西华门,身后跟随了两队威严的禁军骑兵,因为途径闹市,行人拥挤,她便勒了缰绳,放低速度。 骏马上的紫金鱼袋分外显眼,身后又有穿甲胃的禁军随行,由此可知马上之人身份尊贵。 她并不想破坏集市的秩序,也不想打扰百姓,但百姓们的好奇止不住,纷纷停了手中的动作翘首企盼。 李少怀的事,如今已成了百姓们的饭后舆论,几次死而复生,实在不可思议,又有人以她道家高徒的身份猜测,神人转世。 见到活神仙了,快拜拜!从梁门出到外城的瓦子街道上,临街的邸店楼阁二楼开了一扇窗,窗子里面的食客听见马蹄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走到窗前正巧碰上了路过的骑兵,远远就看到了威风八面的领头将领,于是跪下合上了双手。 他左右不过也是一个人,什么神仙啊谪仙的,都是蒙人的!另外一个带软脚幞头的人耸肩不以为然。 说不准呢,反正我是没见过几个死里逃生后还能步步高升的人,就算不拜这个,他也是进士及第的才子,企盼一下今年的省试能过,最好殿试也能取个好名次。 你个读书人,莫不是被官家的天书冲昏了头脑? 你不要脑袋了?这个节骨眼敢说天书! 城西的瓦子她曾数次路过,但从来没有进去瞧过,东京城的瓦子这么多,她大都只是听过名称。 只见瓦子门口进出的人将整个街道都堵满了,此时已到日落时分,夜市将要开张,各类吃食铺子生意忙的很。 那里面怎去这么多人,是什么?她忽然好奇,问道身旁跟随的下属。 回殿帅,是瓦舍,因玩闹之徒忽聚忽散,犹如砖瓦之属,去时瓦解,易聚易散也,便谓之瓦子,也称瓦舍。 里面都有什么? 有杂货零卖及酒食,别于外边的街道,里面又有专供表演的场所,且与酒楼茶坊一样通宵营业。 表演场所? 都是些瓦肆伎艺,有相扑、影戏、杂剧、傀儡、唱赚、踢弄,讲史、散乐等,若是看戏,则有专门的棚子,不以风雨寒暑,诸棚看人,日日如是。 李少怀浅浅一笑,原来东京城里有这么多好玩的,昔日出来所见都只是凤毛麟角,记下了,多谢。 扬鞭出了西水门,往西走一段距离便到了金明池,禁军操练皆在此,东京城的禁军驻扎开封,禁中,城外金明池三处。 这是东京的地图,城防图以及沙盘都在里城开封府,一会儿殿帅去找步帅的时候他会与你介绍的。 天下的禁军一共有多少?在枢密院时,她任文职,并未有接触了解军队的机会。 开国之初禁军共有二十二万,为雍熙北伐做准备又招募了些,到太宗至道年间已有禁军三十五万,经几次战役,至官家登基,历澶渊一战又招募了大量人马,如今已有四十万禁军,京师开封驻有二十万。 禁军人数倒是不少,宿重兵于京师,以消四方不轨之气。倘若京师有变故,四方援便不能及,这便等于强干弱枝,她深皱起眉头,消藩镇,却不利于抵御外敌,此弊也。 没办法,要知道,自己人撕咬起来的时候,比那恶虎还要凶残。 战力如何? 着一身铠甲的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突然身子一僵,挥手屏退了左右,压低声音道:除了您所领的殿前诸班骑兵,以及御龙诸直的步兵,因为是直接宿卫皇城所以都是通过严厉筛以及强力训练的,故而战力最强,除此之外还有侍卫亲军马军司的龙卫左、右四厢及侍卫亲军步军司神卫的左、右四厢,这四军统称为上四军,是三衙禁军中的精锐,负责京师及皇宫诸门之守卫,及备征戍,至于其他的嘛...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四十多万禁军,就只有上四军有战力,那养如此多兵作甚? 充人数,用来吓唬呗! 本该下官与步帅一起去拜见您的,但是最近要修筑外城,脱不开身,便怠慢了。 李少怀摇头,无妨。 军中都传,您为人随和,咱们三衙虽互不统属,但殿前护卫皇城保护官家,咱们便默认殿前为三衙之首,今后殿帅若有事情,但凭吩咐,下官,誓死追随。 李少怀将视线从地图上挪开,旧帅就是这般教你们的吗,你悉知,本官办事,所为的都是官家与天下百姓。 是是是,是下官一时糊涂了。他又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马军不曾设有都指挥使,原先由副使及都虞侯统率,但副使先前战死,步帅是文臣,下官与步帅皆非旧帅的人。 李少怀侧头看着低头的人,未作言语。 丁宅。 压抑不住怒火的人将书桌上的东西全部推到了地上。 为何他没死?为何他没死!丁绍文朝他怒吼着,双目满布血丝。 您冷静一些! 我怎么冷静?丁绍文指着自己颤抖着全身,他为何会知道我的部署,他为何会知道? 他颤着后退,重重坐在了地上,那些人的家眷都在我手上,怎可能... 他微抬起头,您没有发现,圣人变了么? 丁绍文竖起鹰眼,果然贱人就是贱人! 只要官家还信任家主与您,圣人是通不了天的,就怕官家如今的身体...他走近一步,躬身道:属下斗胆一句,您...过于执着了。过于执着除掉一个人,从而忘记了原来的一些事情。 嫉妒与欲望,占据了上风,人就会失去理智。 长昭,你...不会背叛我吧!丁绍文抬起怒目圆睁的眼睛。 他低下头,主人今日想得太多了。 你不知道,圣人远比官家掌控得多! 圣人之所以弃您不用,是因为发现了李少怀,李少怀如今掌骑兵,想除掉他已经不太可能了,但是您可以从另外一边下手! 什么? 若寇准回来了,圣人还敢弃丁家不用么?他低头又道:有的时候,制衡,适用于任何人。 卷四 知我意,感君怜 分卷(116) 第134章 后宫与前省之隔 元年秋。 禁中发放京官时服, 休一日, 三日后时逢中元节,朝臣休假三日。 除了发放官员们的时服,尚衣局还准备了衣物送往后省各宫殿。 昨夜被诏进福宁殿的妃子今日天没亮就回来了,一大清早就有入内内省的内侍过来宣旨,进封美人。 徐美人,这是天下乐晕锦, 官家下了早朝特意吩咐小底送来给你做秋衣的。 女子服身挥了挥手,宫女接过锦缎又递了一个荷包过去, 女子柔笑道:有劳内侍跑一趟了。 都是应该的,若徐美人没有什么吩咐, 那小底就先行告退了。 内侍慢走。 帷幕内走出一个妆容差不多的女子, 轻抚着蜀地进贡的晕锦,哇, 姐姐,这就是天下乐晕锦么? 她们说姐姐昨夜凌晨就回来了, 吓得我以为姐姐惹怒了官家, 这么看来,昨夜... 别提了!女子挥手屏退宫人,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抬头道:入宫前, 也没有人告诉我官家已不能行人事了呀! 此次入宫的一批才人大多是将相之女又或者是高官之女,入宫前她便已经知道当今皇帝年过半百,还指望能有子嗣获得荣宠, 以此稳固家中,看来... 姐姐,您看那个沈昭,和咱们一块入宫的,如今不也是步步高升么,可见子嗣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你懂什么,她那都是眼前风光,做人要将目光放的长远,官家如今这般她朝房间扫视了一圈,压低声音道:谁知还有多少年,待官家百年后咱们又该如何,孤老后宫,无人照拂么? 女子心惊,姐姐这么一提醒,倒真是! 哎,怪自己倒霉罢! 徐美人可在?就在两个女子在讨论闺中时,屋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女子瞧着紫色的衣衫,旋即愣了愣,这不是昨夜官家身旁的贴身内侍么,周典使? 徐美人,明儿宫中有宴会,小底是来通知您的。 明儿是什么日子,宫中要设宴,连我这个小小的美人都要去? 周怀政笑眯眯道:明儿啊,是... 太阳已到山头即将下落,正午一过酷热已经散了大半。 驸马府门前马蹄疾停,通报之声层层传入。 赵宛如将几张房契收起,迎了出去,今日怎回这么早? 今日是中元节。盔甲脱下后,整个耳畔的秀发湿透可见。 中元节,禁中的守卫应该更加紧张才对。中元节有三日假,但是对于殿前司,节假日都是皇城最要防范的时候。 一边脱着衣服,一边点头,嗯,宫里加派了人手,本该是我亲自护在官家身旁的,但是...她将厚重的盔甲脱下,登时觉得轻松了许多,伸着懒腰缓缓走向赵宛如,突然搂向腰间,官家将我撵回来了,让我好好陪陪娘子呢,官家口谕,我岂敢不从?今日上午值守之时,赵恒看着空寂的殿堂,突然想到其他大臣都回去陪妻儿了李少怀还在这守着大殿,遂在上午就将她撵走了。 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赵宛如攥着手,扭头道。 有便宜当然占了。 哎,她将她轻轻推开,一身的汗,快去洗洗吧。 你又嫌弃我了。 没有。她压低着声音。 就有!话闭,她将人拦腰抱起。 赵宛如惊慌道:你干什么? 洗澡啊。洋溢着一脸笑容,得意道:你是不知道,我每日在御前碰到丁绍文,他看我的样子啊,是又恨又气,恨不得立马吃了我,可有趣了。 最近丁绍文好像没有什么动作,安分了许多。 李少怀点头,嗯,但是因为丁谓督办封禅一事进展的顺利,丁绍文升任了环卫,左卫大将军,丁绍仁也凭父萌进入禁中当差。 环卫官多任命宗室,皆空官无实,但你要知道,环卫历来都有储才之意。 所以我安排了眼线在他身旁,顺便丢了些人去丁宅。李少怀一边抱着她迈步向前,一边笑眯着眼,我已向官家提议在东京城修建角楼,监视城中情况,待修好后,整个东京都将在我的眼底。 朝中的事,你自己看着安排就好,这几月你在官家跟前当差,可有见到沈四姑娘? 李少怀一路抱着她,从寝屋穿过长廊来到了浴房,看门的宫女低着头侧福身子将房门打开。 沈婕妤么? 见过几回,但是没有说上话,官家对她很是尊重。 多半是因为沈伦的缘故,官家历来对沈家就优待。沈昭入宫初封才人,因为家世的缘故,赵恒对其区别对待,历美人又升至如今的婕妤,受宠一时,我想,日后她应该会帮你说话的。 帮我说话?她将人抱至屏风旁的榻上。 两月前的端午她瞧你的眼神,以及抱着泱儿的样子,那眼里分明...赵宛如勾着她的脖子不肯松手,直勾勾盯道。 李少怀突然露齿一笑,怪不得从大内回来后你就沉着一张脸还不搭理我,原来是醋坛子翻了,你现在还在生两月前的气呢? 先前我入宫,母亲同我说沈氏为你求情都不为沈惟温说话,她出身仕宦,几年前端午击鞠上传出的流言她难道不知情吗,怎敢入了宫还不避讳? 我原以为她不会为了一个有妇之夫...赵宛如瞥过头,看来是我太不懂人心了。 她若真是为了你入宫,对你来说并不是坏事,至少官家身旁又多了一个为你说话之人,可是... 你时常在御前,她若不守本分,还那般大胆,便是将你推向深渊,官家已经进入多疑的年龄,御前行事更要小心才是。 元贞这样说,我都有负罪感了,且不论她是否为我,我虽在御前当差,但好歹也是个殿帅,不是时时都守在官家身旁的,况且后省的妃嫔,无端都不得到前省来...看着赵宛如认真的模样,李少怀停罢,旋即又道:你若不放心,我日后避开她就是。 别!她扯着李少怀的衣襟,避开显得太过刻意,更容易让人起疑心,万一她要是因爱生恨...赵宛如的眸子缓和下来,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身为将相子,被迫入宫为妃。 元贞总是想着别人,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谁说入宫就一定是差的,谁又能保证嫁了一个如意郎君一辈子就能安稳快乐呢?李少怀轻摇头,你看到,你觉得,你以为,那都只是你,我还是那句话,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可怜这个词,适用于天下任何人,但不是人人都愿意接受它的。她的话说完,身上的衣服也跟着脱光了,如今是一丝不挂的站在赵宛如跟前。 伸了伸腰跳进冒热气的水池中,松懈道:我最近好忙啊,又要训练禁军,又要部署城防,就这样圣人还是要把郡王交给我。 赵宛如走近,随旁坐下,这才刚开始,就嫌累了? 哪儿能啊,不过受益...李少怀向后仰着头躺下,闭上了眼睛,倒是与官家的脾性很相像,不骄不躁,若好好教导,必定是一代仁君。 太子都还没立呢,储君之位空悬。 官家就受益这一个皇子了,论嫡庶长幼,储君之位,都该是他的,不过,她睁开眼,你倒是提醒了我,太子,还是早立的好。 旋即坐起转身润着双眼似乞求道:不提这些琐事了,今夜晚膳,我们出去吃好不好? 赵宛如愣的看着她,为何突然想到出去吃了? 禁中日落时就要关宫门,我来京时就见元贞为了左右的人不曾休息过,婚后还要替我操劳,遂不愿再问你累不累这种话,直到... 如今可以为你撑起一片天。 还不能松懈,丁家的根基始终在。 李少怀撇笑,轻轻拍了拍赵宛如搭在她肩上的手,我知道,我现在之所以留着丁绍文,就是想让他亲眼看看,落败的惨状,要让他自食恶果。 他想我死,我偏要活的好好的,他想我与你失和,我便偏要赖着你。 她将手收回,撇嘴一笑,某人曾经还说过要将这驸马之位拱手送他呢? 赵宛如随口一说的话,将水中的人急得转身连忙道:那是我不知道他口中的公主就是元贞你,若是知道了,我定然... 诶~赵宛如伸手堵住她的唇,见她不说话了才将手收回,捂嘴笑道:阿怀着急的样子,真是可爱。 过分!李少怀背转过身,将双手揣在胸前,嘟嘴不悦。 生气了?赵宛如伸手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 李少怀将身子挪了挪。 她竟不知,这人还有小孩子脾气...遂将另外一个手也伸出,揉捏着她的双肩,好了,不要生气了,是我不是,我不该瞒着你。 可是,阿怀。她突然失声颤抖,搭上的双手勾住了她的脖子,将头埋在她湿润光滑的肩颈,我怕我不这样做,就会再次失去你。 李少怀覆上手,水珠顺着手臂滑落,滴回池中,所有的隐瞒都有预谋,所有预谋,都正中下怀。 若这是一座囚笼,以爱为引,那么她觉得,她心甘情愿。 她撇过头,深深注视道:我总觉得,我们相识,不止三年。 起初我对丁绍文只是抱有敌意,之所以现在如此厌恶他,是因梦里,他...霎时红了双目,梦里的我,失去了一切,也失去了你。 似梦非梦,赵宛如见及,心疼道:好在这只是梦,好在梦,可以重来! 她们说,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时间久了,会变得很相像。连梦境,都能一样。 李少怀柔笑,回道:也许,是因为会为彼此而改变吧。 昭庆坊长泽县主的宅子我买下了。 她突然身子一僵,柔声道:元贞想做什么,就做吧,不用事事都... 年春的时候赵德明领兵攻打回鹘,却为回鹘所大败,导致西夏人心不稳,长泽县主因此请求回西夏,我让人帮了她,现在才与你提起,是想告诉你,她请削了封号,与河西的第一大氏族卫慕家长子,成婚了。 成婚了? 赵宛如点头,西夏看似平静,实则内乱层出不穷,氏族斗争不休。 几月前。 赵宛如刚回东京不久,长泽县主上书请求回西夏,皇帝召大臣商讨,赵允怀死后两月才发丧,发丧时抬的是空棺,而尸体早在死后就安葬好了,原本要另挑宗子与之完婚,后被琐事耽搁,久而久之无人再提起,皇帝竟忘却了此事。 只要我在西夏一日,西夏便永不反宋。 回想起这句话,赵宛如失神片刻。 元贞是怕我介怀么,所以才将她送走。 她回过神,一半,还有一半是边境的安危,她性子虽烈,可求的却是安宁。 李少怀从池中起身,好了,不要论政事了。 今日我只想出去好好玩玩~ 多大个人了,还想着玩儿。 这可是头一回啊。 那你可知道明日是什么日子? 嗯?李少怀不明所以的看着赵宛如。 算了。眼底闪过一丝失神,转身替她拿了几件衣服过来,明日一早还要入宫呢,不能太晚。 好。 第135章 我只要两心相悦 随着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散尽, 夜幕降临, 华灯初上,今夜的东京城与平常无异,仍旧是达官贵人、世家子弟流连勾栏瓦舍,一掷千金。 瓦子里,触目见琳琅珠玉,无不透露奢华, 伶人出台,一曲清平乐, 惊艳了台下众人。 身上染泥土的两个壮汉抱在一块沙池地里,双方较劲, 不分上下, 突然那略为下风的人使了巧劲将对方摔倒在地,围观者无不叫绝。 作书生打扮的少年们生在太平, 不闻沙场险恶,但见说书先生陈词激昂, 抑扬顿挫, 举扇间道的是惊,示的是太平,遂不觉凶险。 你未曾见过,故而不知。 我毋须知, 何须见? 就当是陪我散心,不愿吗? 你觉得呢?虽是反问,可脚下的动作已然给了她答案。 傻站的人一脸憨笑的跟上, 去了这身份,得个自在,便不用这般拘谨,明日入了大内,可又要累上一天了。 那你可知明日入宫是为何么?她缓缓回过身,企图她会记得。 明日之事,明日再言。 她睁着泛润的眸子,只消几个时辰了。 几个时辰也还是今日,只要凌晨未到,便算不得明日。 我说不过你。她无奈的回过头继续向大门处走去。 途经前院正在吩咐女使差事的孙常。 孙常交叉着双手躬身道:阿郎,大娘子。 她没有理会,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反倒是李少怀驻足了一会儿,二人只交换了一个眼色,她便又迈着步子紧跟了上去。 府外停了一驾普通的马车,与她们身上穿的普通蜀锦相应,按李少怀的吩咐,她们只是寻常夫妻出去游玩,不想张扬扰了兴致。 分卷(117) 你素来不是一个好玩的人。 李少怀小心的将她扶上马车,替她掀开车帘,柔笑道:那要看同谁一起出去。 马车内未掌灯,只有车窗外洒进来的灯火,随着马车使动,徒经街巷,灯光时而亮时而暗,方案上的香炉里的火星清晰可见,缝隙处不断飘着紫烟。 檀香扑鼻,元贞可是不开心? 没有。声音略有些低沉。 李少怀注目看着她,眸光闪动,几次欲言,都咬牙忍下了,讪笑道:那便好。 吁。车夫将马车停下,跳下车拉稳住缰绳,阿郎,大娘子,到了。 李少怀先行下车,伸手牵她下来,殿前司的俸禄可比枢密院要翻了好几倍,今夜我做东,元贞可随意。 赵宛如将手抽离,你的俸禄,不都上交了吗,你哪来的钱? 我...她连忙转移话题道:哎呀,元贞应该饿了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角楼的梅花酒比宫中酿的还要好喝。 礼制所定,天子一日四餐,诸侯一日三餐,平民两餐,而百姓正式的三餐制始于宋。 一直到深夜,都不见两位主子回来,几个女子坐在中堂的椅子上撑着脑袋,姑娘与姑爷竟然丢下我们,独自快活去了。 这不是还有小公主吗? 哎,你们说,姑爷会带姑娘去哪儿啊? 这个点里城外城的门都关闭了,也只能在里城吧。 我陪着姑娘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姑娘出去玩过,也就前些年从江南回来住进了许国公府。 姑娘喜静,你又不是不知道。 禁中呆久了人都会变得沉闷,好在是有姑爷,带着姑娘出去散心也好。 中元节的东京城街道上时常有人带着面具驱鬼,瓦子里的戏棚中也上演着扮鬼驱鬼的戏码。 城中一处瓦子旁,林立着酒楼,店邸,偌大的雅间内就坐了两个人。 雕花蜜煎?赵宛如平淡的眸中有了起色,好独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这雕花是药瓜做的么? 李少怀摇头,道:这是浦城的冬瓜,并非东京的。 三尺长的冬瓜上刻上了假山、龟、鹤、寿星、仙女,摆放在寿台上。 先前偶然路过这家殿,便记下了。 雕花实在太好看了,弄得她都无从下手,如今民间的厨子,真要赶上王公贵族家里的私厨了。 可见宋之繁华。 繁华,不是仅凭一道菜的。 所以,我来带元贞瞧瞧这东京城。 我生于东京,长于东京,怎会不知道。 真的吗? 真的,不许反驳。 ...她想笑,但是又不敢笑,最后强忍着,拍了拍手。 伙计抬来一个风炉,风炉底座有点燃的炭火,放好炉子后加入薄批,酒酱、椒料,再倒上半炉热水,等待煮沸。 随后又来了几个伙计将装了各种肉类蔬菜的碗,碟一一放下,除了菜类,还有各种酱料。 这是涮食,是宫里也不曾有的。一桌子的生食以及熟食,毫无例外皆是赵宛如平时所喜爱的,这用汤煮的叫糖饼,比千层饼要下咽。 这家店的糕点也好吃,汤还要片刻才好,你先常常这个。说完,李少怀夹了一块插着小彩旗的花糕放到她碗中。 一小方块花糕,里面的枣、栗、杏仁等果子都裸.露了些许在外,令人垂涎欲滴。 见着她迫切的眼神,赵宛如拾起筷子,抬手遮掩,轻咬了一口。 怎么样怎么样? 滋润松软,还可以。 元贞若喜欢,我一会儿与店家说一下,日后若是想吃了,可随时叫他们送入府。 糕点虽做法大相庭径,可做出来的东西却会因人而异,这个厨子技艺了得,纵是坤宁殿那位专做糕点的御厨也是不如的。 他们说这家店最有名的是蟹酿橙。 蟹酿橙? 李少怀点头,别于它家,按医书言,橙子可缓解鱼蟹上的寒毒,我也只是听说,没有尝过,等霜降的时候我再带你来这里尝尝。 我倒是忘了,你不仅醉心学术医术,还是个十足的吃货,你今日带我出来... 赵宛如抬头瞧了她一眼,莫不是找我替你付银钱的。 哪儿能啊!李少怀哭笑不得,一会儿你便知,我今日是要干嘛。 风炉突然发出声响,李少怀搅松了炉底的红炭,使得火变小了些。 好了,先填饱肚子~ 按她的吩咐,菜多量少,但最后给的钱还是一样的,尽管店家只说了收其一半钱。 你不知道,看似繁华,其实百姓生活很不易的,这店生意好,所缴纳的税也高,掌柜的朴实,价钱定的都不高,真正盈利起来,也并不能其使大富大贵。 酒足饭饱,休息了一会儿,李少怀又拉着她进了一处瓦子。 刚一进去,门口就围了众多人在看杂技表演。 瓦子里是一片小天地,里面没有礼仪约束,大碗喝酒吃肉,大声吆喝,开怀畅饮。 我知道元贞喜静,从未来过这种地方,我想让你看看,百姓最真实的生活。 印入赵宛如眼帘的,是五彩斑斓的世界,瓦子里有很多世家子弟,女子也很多,但是却没有几个世家娘子。 因被世俗礼仪所限制,她们只能在自己的闺房中学习礼仪,若想读书,也是由家中请坐堂先生。 瓦子里人来人往,李少怀下意识的将她拉近,护在身旁。 莲花棚的台子在表演戏剧,有的人带着面具,有的则是直接将面具画在了脸上,连说带唱。 后行鼓声越来越快,《兰陵王入阵曲》愈演愈烈。 李少怀拉着赵宛如寻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 相传邙山之战,北周率数万人围攻洛阳,城中万分紧急,兰陵王带领五百骑兵杀入重围,冲到城下要求开门,城中守将听来人自称是兰陵王带领援军来救,但其常带着面具,又恐是敌人的计策,便要求兰陵王脱下面具验明身份,于是兰陵王在数万人面前脱下了面具,脱下面具的一霎那,全军俱静,北齐士气大振,城上众兵奋勇杀出,外围援兵也乘势夹击,周军大败而撤。 李少怀的看着台上,眼中透着光,无论男女,无论敌我,皆为所迷,可见兰陵王是如何的风华绝代。 赵宛如转头看着李少怀的侧颜,火光忽暗忽明下,眉毛斜飞入鬓角,一缕秀发垂下,便是她此刻间离她这么近也分辨不出这容颜是男还是女,风华绝代吗?不,她觉得世间已没有词能够形容她心中李少怀。 怎么了?李少怀突然侧头,看着赵宛如眼里的自己,微动着眉毛,覆上手道:即便兰陵王生的再妖孽,可于我心里,天下没有任何人比得上元贞,都说霸王配虞姬,乃英雄配美人,在我看来,所谓配不配,都是他人的定义,我只要,彼此喜,彼此愿,两心相悦,便胜过世间,所有。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是上扬着嘴角,因为这是无法掩饰的开心,轻轻靠入她怀中,便觉得,这才是世间最温暖的地方。 已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空气中弥漫着湿气,看着夜色,应是快到凌晨了。 宫内钟鼓楼上的大鼓敲响,紧接着城中各处传出报时声。 亥时正! 三更到! 听着外面的锣声,赵宛如扯了扯她的衣角,亥时了,该回去了。 别着急。她一把拉过她的手,将人带出了瓦子,上了马车,对车夫道:去开封府的丰乐楼。 赵宛如疑惑道:丰乐楼? 李少怀点头,对。 丰乐楼因为少了顾氏,便少了许多寻花问柳的世家子,那些喝酒赏景的文人则如常。 实在不好意思,今儿南边两座楼都被人包下了,客观要是想到楼上喝酒,可以去北二楼。伙计们不愿得罪客人,只得说着好话,北二楼虽不临河边,但是可以看到皇城,景色也是极佳。 头带幞头的中年男人很是不情愿,还未开口说上什么,眼前的伙计便向门口躬身走去。 伙计笑弯了眼,语气怎么恭敬怎么压,大官人可来了,南楼都已替您备好了,保证无人打扰。 戏台下的看客桌以及二楼雅间里面的人纷纷闻声投去目光,看着携手进来的两个年轻男女,身上穿的蜀锦同出一块布料,应该是夫妻。 那官人怎生这般面熟? 我倒是觉得这女子才眼熟,你瞧那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女子虽然遮了脸,可那身上的气质却怎么也藏不住。 能将整座楼包下,定然不简单。 南边两座飞桥相连的楼临着汴河,站在飞桥上可看到第二道城墙外的万家灯火以及波光粼粼的河面,河面上偶尔还会有几只挂红栀子灯的游船经过。 丰乐楼,我来过一回...来过一回,却未曾静下心来观赏这楼下的夜景,便也不曾感受到,原来这千家万户的灯火也能够这般好看。 初秋并未散去燥热,晚风吹向飞桥,吹动发梢,柔和舒适。 你...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嘘。李少怀比着手势。 万籁俱寂下,一声钟响,从城楼四角响起,传递开来,子时正! 忽然,楼阁内的灯火被人吹熄,转眼望去,万家灯火皆在这一刻俱灭,城中登时陷入一片漆黑,仅在一瞬间,四方焰火同时升入天空,炸响开来。 整个东京城笼罩于火树银花之下! 生辰快乐,我的,阿如。 望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便是她大婚时,也不曾见过这样满城的焰火。 看见的,是没有异常热闹非凡的街道,看不见的,是三千禁军分队守候在城中各角防火之处待命。 上午便从大内出来,忙活了半日,一直到日落才回,她温柔道:娘子的生辰,我怎会忘呢。 一轮焰火升空,炸响天际,千家万户打开窗子探出脑袋,禁中的灯火独明,宫人们驻足抬头。 忽然城中缓缓升起一盏孔明灯,紧接着是两盏,三盏,数千盏明黄色的灯笼腾空而起,上面都挂着小信笺,风吹过来一盏,上面写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三千莲灯从汴河上游缓缓流下,那灯极为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泪水花了妆容,湿了衣襟,更痛了人心,不要再压抑了,你在我这,无论什么样子,都是最美好的,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但是将来,就让我一直陪着你,陪你渡过每一个二十年,直至终老。 台上的一刻钟,惊艳的是台下不多的看客,而这焰火于华灯点燃的瞬间,震撼的是整个东京城。 它仅为一人,原来今日,是公主的生辰。 东京城负责传递消息的小报,纷纷跑去请画师,将今夜这刻画下。 抽搐哽咽的人扑进她怀中,颤抖着身心说不出话来,就在之前,她是有怨的,她怨她怎能不记得自己的生辰。 在两座楼阁中间的飞桥上,数千孔明灯的照耀下,二人相拥吻。 风很温柔,也许它感受到了,两个温柔的人。 纵楼上楼下有人看见,纵河面有人出船抬头张望,也无人敢言语半声,有的,只是羡煞的神色。 渴望,而不可及。 你瞧瞧,你女婿为你闺女做的。雍容华贵的女子眼里闪烁其华。 福宁殿前,赵恒摸着花白的胡子,真是羡煞旁人啊,圣人要是也喜欢,朕大可也为圣人放一次。 刘娥轻摇头,并不是这焰火与明灯有多好看,而是因为这是一份发自内心的心意,如今是你瞧到了,觉得好,便认为其实自己也可以做到,可又曾细思过,你为何不是第一个这般做的人吗? 官家富有四海,想做到这些并不难,重要的是独一无二的心意。 第136章 你于我已是最好 这下, 整个东京城都该知道是姑娘二十岁生辰了吧。 谢天谢地, 姑爷终于不是一块死气沉沉的木头了。 这满天的焰火与孔明灯,得花多少银子呀。一行人坐在庭院举头望天,阿柔突然看向孙常,家中的账房一向由姑娘亲自管理,连姑爷的俸禄都是咱们去领的,姑爷哪来的钱啊? 十三, 你日日跟在姑爷身旁,可知道? 孙常楞的点头又连忙摇头, 我就是一个随从,哪儿知道主子的事呀。 不对呀, 先前姑娘离开东京可是把家中一切都交给了你, 如今姑娘又忙着带小公主... 阿柔,你就别逼十三了, 家中账目都是要由姑娘亲自过目的。 哎呀!阿柔握拳捶着自己的手心,姑爷做了这么大的官, 该不会是收受贿赂了吧? 阿柔的话瞬间让他们慌张了起来, 呸呸呸,城外的庄园,宅子,田地, 铺子,姑娘带来的嫁妆,以及姑爷现在官职所赠的职田, 咱们驸马府何需要收受钱财? 话是这么说,可没有人会嫌银子多呀,要知道官家是最痛恨贪官污吏的。 驸马不是这种人。讨论间,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话的人突然沉声说道了一句。 云烟姐姐何时也会替姑爷说话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对于阿柔的打笑,云烟并没有理会,正色道:总之,你们就不要瞎操心了,安守自己的本分,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了。 如何让东京城的百姓们都在凌晨吹灭了灯火,连道路少的路灯都吹熄了,这么多焰火同时点燃,以及满城的孔明灯,不敢想象,这需要多大的人力物力。 分卷(118) 至少,要动用半个东京城的人。 赵宛如并非没有触动,恰恰相反,在看到满城的火树银花以及眼前几千盏升空的绘图的孔明灯时,她觉得前世所受的苦以及今生所遭受的离别与所思,都因为握住眼前这个人而值得了。 也许在旁人眼里,她们是一对神仙眷侣,拥有了旁人所不能及的一切,今夜世家的男男女女们,又重新燃起了对爱情的渴望。 但他们不知道,李少怀真正想给她的,并不是昭告天下的炫耀,不是位极人臣的宣扬,而是她想做这无边黑夜里的光,驱散意中人心中的黑暗,替她撑起所有。 所以这半月来你每日都回来的这么晚,是因为这个? 她点头,又连忙解释,我并没有因公徇私,本就中元节,城中加强警备,我只是让他们多注意了些防火。 我只是想让,东京的百姓,你的子民,能够记住你,你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可我在乎他们怎么看你,这安稳背后的用心良苦,不该将你埋没,这样太不公平,日后,我便还会让他们知道,大宋不仅有天子治国,还有你这个公主为国。 还有,我没有乱用银钱,你知道的,百姓的钱也是钱,前阵子因为梅雨,三衙所管的一批火药受潮不能用了,要弃掉,我觉得可惜,便去寻了制火药的师父,因为受了潮,炸力减弱太多,重新做成火药太浪费物力,询问之得知可以回收制作焰火。 说着说着,李少怀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看着赵宛如道:我便将这要扔弃的火药低价买回来了,向兵部禀明了用处。 其实也有一点徇私三司那边是李兄替我打点了一下。 至于孔明灯,是找的朝中大臣们以及我手下的禁军家眷,东京城人虽多,但邻里间多是相互认识照应的,以一传百,故而不难。见赵宛如没有回话,李少怀滚动着喉咙,偷偷瞄了一眼,试图装可怜开脱,为了这个,我可是挨家挨户跑了半个月,那七千盏孔明灯所写祝福皆是我亲手所写,不曾假手于人。 那钱...原本理直气壮了些的人又降低了声音,是我端午领完时服之后,另任了半月的差遣,由此补了些津贴,我在御前,总会有那么些例外不是...所以这些我就 马车摇摇晃晃,蓝色的袖袍时不时碰到她的衣裳,撑在自己两个膝盖上的手一伸一缩,若此时有旁人在,看着她这般怂楞怂楞的模样,堂堂一个殿前都指挥使,掌管天下禁军,真是惨兮,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理直气壮的抬起头,我...当对视到妻子的眸子时便又瞬间怂得开不了口。 惧内就惧内吧,于是又成了一副痴汉脸。 大不了挨一顿劈头盖脸的骂,回到了家中,晚上睡觉,这人总有需求她的时候。 你就不怕别人说你以权谋私么? 李少怀侧过头,眨了眨眼睛,旋即小小的松了一口气,笑道:你不知道,三衙的水,深的很,别人想要害我,莫须有之罪随时都能扣到我头上,枢密院的人是我提拔上去的,他们若不听话,我自有办法拉他们下来,封禅一事王钦若为先行官派遣已经去了乾封,而且有圣人在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丁谓忙着鼓动官家,丁绍文没了实权,兴不了风浪。 其实王钦若可以善用,但不能重用,此人忠于圣人,虽是有贪心,但不足酿成大患,可以留一留,至于其他的嘛...李少怀的眸子骤然亮起,继王旦之后我要把李迪推上相位。 后一句话着实让赵宛如惊讶了一番,可又觉得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权臣之路难道不都是这般排除异己,做到一手遮天么。 怎么了?转头见她望着自己发愣,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么? 赵宛如摇头,缓缓依在她的肩膀上,你说的很好,只是...突然变得有些不像是我认识的阿怀了。 那我下次说话的时候注意些,我... 右手与李少怀的左手相扣,她用腾出左手捏了一下她的手臂,让她吃痛止住口中的言语,侧头俯视道:元贞? 你说过,无论我怎样,在你眼里永远都是最好的。 她点头,是。 可你又知道吗,无论是哪一世,从你住进我心里的那一刻起,便已是最好,你于我而言,世间已无可替。 无论哪一世...李少怀突然反应了什么,微睁着眼,果然,那梦,是真的对么? 手掌撑在她腿上爬起,抬头愣看着,你... 我素来不信鬼神,也不信羽化登仙之说,可是我的命,生来就是不可思议的。 江南那个梦,也是真的对么?所以我才有那一开始的抗拒与害怕。李少怀颤声一笑,上穷碧落下黄泉。 不是我逃不开,而是我根本不想,青骓回头的那一刻答案已在我心中。 便是你! 突临决堤的边缘,如在前刻的火树银花下,柔情千寸,使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情感,孤傲并不是无情,从元庆观苏醒的那一刻起,她将心中的秘密深藏了四年,无人可以倾诉,无人能懂,也无人会相信。 纵有委屈,也只得自己咽下,久积郁心中,较之前世,这一世她要更加的冷漠,又为仇恨所困,差点失去了自我。 你逃离的那一刻,我便想死的心都有了,以为重新来过,你不在是你,你不要我了。带着委屈的话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李少怀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怎么会呢,你信不信,就算你不来找我,我大概都会自己回去。 贴偎怀中的人,颤声一笑,你的骨气呢? 骨气,解不了相思之苦,在外,我不曾失,在内嘛,拘谨就显得生分了。她又道:你已乱我心曲,慑我心魂,修再多的道,都弥补不了心中的空缺,躲起来那样就太难受了。 马车从开封府回了马行街,此时离凌晨过去了一个时辰,更深露重,已看不到多少灯火了。 听到马车声,厅堂内的人纷纷起身,从入夜到夜深,可谓是苦等,在府里坐着都能瞧见在外的两位主子恩爱。 阿柔拿了两件袍子出去,见姑爷姑娘出双入对,困倦的眸子瞬间精神,似觉得,天下再没有这样般配的人儿了。 又憧憬着,能有一个像姑爷这般体贴人的郎君。 小报传递消息极快,城门开的第一时间,就由人骑着快马分多道前往各州,先是京都附近的几个州县最先知晓。 水路又要比陆路快上很多,从东京一直到金陵,由于是顺丰消息传递只用了不到一日。 江宁府。 寥寥几笔,便将火树银花的盛况尽现,不难想象,昨夜的东京,该有多璀璨。 昨夜东京,焰火满天,燃升七千盏孔明灯。一身红色公服的人将一张小报放到她桌前,女子怀中的猫翻滚着身子跃下,跑到红袍人跟前蹭着她的黑靴。 她便抻了抻袖子弯腰将猫抱起。 女子只是轻轻撇了一眼桌上,姐夫升官,我们还没有贺喜过呢,得备些礼给小外甥。 金陵琐事繁多,近日官家又要去泰山封禅,加上快秋收,东南为经济重地更松懈不得。 又是政务她似有些埋怨,旋即压低了声音,那你今日的事可忙完了? 还没有,不过也不着急回去,怎么了? 秦淮河北岸有个酒楼,里面的鸭肉很是有名。 着公服的人顿了顿,可是桥边那个? 你去过? 她摇头,未曾,听衙役说过,是以谷喂养的鸭,故比他家的肉质要不同些。她又道:再过一阵子朝廷便要派一个通判到江宁府,届时我便能空闲下来了。她停下来思索了一会儿,看着她眼里的黯淡,刚回来时,太阳已快落山,正好我也饿了,便去瞧瞧? 说罢,不等人回话转身唤道随从,小六。 阿郎,我在呢。 让后院备好马车。 喏。 第137章 祥符天子旧明堂 元年秋, 八月下旬, 已提前到达乾封的王钦若上书朝廷,奏言:泰山醴泉出,锡山苍龙现。并将自己伪造的天书一同送往京都。 由宰相带头,群臣再次纷纷上表称贺,乞加尊号崇文广武仪天尊宝应章感圣明仁孝皇帝,赵恒欣然拜受, 特令御匠制造专门奉迎 天书使用的玉辂。 王钦若向三司借钱数百万,周怀政又替官家在泰山修建行宫, 各州纷纷建造宫观,大兴土木, 这还只是开始, 若天书一直持续下去,户部迟早会变成一个赤字。三司的账目他无权过问, 但从盐铁盈利之钱的流通可知,这几月三司的银钱都流向了各地封禅事宜。 先前我任起居舍人时, 官家突然大病了一场, 病愈后性情大变,有些...李迪皱着眉头,朝她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最近因为封禅, 官家的状态还算好,而前阵子近乎日日失常,连早朝都不能上, 又有些疯疯癫癫。 朝中如今能阻止这些的,就只有王丞相,本来王相是极力反对封禅的,但封禅之前丁谓突然请王相过府,王钦若在此之后也曾找过王相,自此之后,王相的态度就转变了。 李少怀揉捏着自己的手,起身道:封禅一事已成定局,我去找王相问问情况,你如今在林特手下做事,万事小心。 好。 晌午过后,政事堂又陷入了忙碌,各地奏报,以及朝官奏折来来往往送达,都要由丞相过目以及签字。 几个穿戴甲胃的禁军守在了政事堂门口。 方桌上的茶散着热气,三司那边说,官家登基后经咸平、景德,国库逐渐充裕,但是由于建造行宫,各地又建造道观庙宇,所耗费钱财无数,三司恐难以支撑,我便想着,若继续这样下去国库迟早会挥霍一空,朝廷无钱,苦的还是百姓,耗费千万钱祭祀天地,可天地,不会天降银钱,渡人间苦难。 丞相是百官之首,官家的左膀右臂,若... 王旦将茶杯放下,微抬起手,摇头道:我并非没有劝过官家,可你知道之前官家宴请群臣,给了每人等同的赏赐,宴后官家又特赐了老夫一樽御酒,临出宫前嘱咐老夫回家后一定与妻儿共享,你知道那御酒里,是什么吗? ...李少怀摇头。 珍珠! 这... 官家是君,我是臣,这意味着,帝王可以在需要你的给你赏赐,不需要你的时候诛杀,这,便是朝堂。 您...就不怕此事会成为史书里的黑笔么。 王旦摇摇头,怕,可我更怕族人的安危,而那时候我已作古不能知,后世评说但由他们说罢,且若如此能助公主与圣人铲除奸佞,我心中无愧于百姓,无愧于先帝。 下官觉得,恩师不如您。 王旦摸着发白的胡子,笑眯眼道:我可不敢扯太宗与今上的衣角。旋即又可惜道:仲平是个急性子,又焦躁,为人太过率性,今上毕竟不是太宗,某些时候太过固执了些。 论胆量,满朝文武无人能及寇准,但论胸襟与气量,则要属王旦为首,这也是他被两朝皇帝器重至今的缘故。 下官明白了。 年秋,始封禅,十月初以玉辂载天书为前导,皇帝在仪仗中间,文武百官紧随其后,禁军跟随保护组成封禅队伍浩浩荡荡,宛如长龙,车马历经十七天,抵达泰山脚下。 仪仗队武将山脚占满,山下到山腰每隔两步就有一名穿着整齐的禁军战列,彩旗从山脚一直插到山顶。 抵达泰山的行宫后,皇帝下令斋戒三日。 封禅大典当天,与冬至祭祀一般,皇帝将朝服换下,头戴通天冠,身着绛纱袍。 由于玉辂上奉着天书,皇帝以示虔诚,便改乘坐金辂,备法驾,在群臣的簇拥下登上南天门,封祭昊天上帝及五方诸神。 次日到杜首山祭地祗神,最后登上朝觐坛,接受百官及众僧道的朝贺,改乾封县为奉符县,封泰山神为天齐仁圣帝,封泰山女神为天仙玉女碧霞元君,又命人在泰山顶唐摩崖东侧刻《谢天书述二圣功德铭》,大赦天下,文武官员进秩,赐天下大酺三日,由朝廷出公费各地举行宴庆。 十一月,封禅队伍绕到曲阜,祭拜孔庙,加谥孔子为玄圣文宣王,历经进两月后返回到东京,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天下都争言天书符瑞,群臣也争着上奏表章,竞献赞颂之词。 大中祥符二年一月中旬,东京城被大雪所覆盖,城门下钥时天还未亮,城防禁军便拿着铁铲前往各个主干街道清雪。 殿前司。 李少怀搓着冻红的手,蹲在炭盆前,这雪总算是清扫完了,天不亮就开始扫,现在快中午了。 最近雪停了,过阵子也该要出太阳了。李迪坐在座上,看着烤火的人,喝下一口热茶,三司的统计出来了。 如何? 封禅泰山共计用钱五百万,孔庙上又花费了三百万,亲信随从以及文武大臣的赏赐更不计其数。 官家将...身上的玉带赏赐给了丁谓,命其修建玉清昭应宫。 咸平、景德年间的储蓄,几乎用尽,天书一事若不制止,恐是无底洞。 其实,官家这般痴道,殿帅自幼在长春观长大,若请太清真人出面劝阻,或许 李少怀摇头,官家如此,已不是痴迷了,而是癫狂,你须得记住,信,只在于顺,忠言逆耳,人若失了智,神鬼也拉扯不回来。 朝中的事,自当由朝中人去解决。说罢,她从怀中掏出一沓红色的帖子,将其一张递给李迪。 李迪先是愣了愣,嗯? 明日我家泱洛周岁。 分卷(119) 李迪旋即大笑,哈哈哈,想不到一眨眼,昔日那说要常伴三清祖师的人,如今不仅成了驸马连女儿都一岁了。 李少怀覆手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当年少不更事,以为自己可以断红尘。 还是公主殿下了得,连你这快木头都能打动。 为之公主,我愿做一世裙下之臣,乐此不彼! 你...你就是这般与李迪说的?赵宛如的脸突然滚烫了起来。 当然,我与他都是十几年的交情了,说些实话无妨的。 ... 李少怀穿着绯色的圆领袍子,捧着女儿躺在躺椅上,李洛泱趴在爹爹的怀中,伸出肉嘟嘟的小手蹭着她干净的下巴,见到爹爹憨笑,她便也跟着眯眼大笑。 阿爹... 阿爹... 哎!李少怀捧起女儿,蹭着额头亲了一口。 赵宛如松了一口气,这段时间,她总算是改了口。 其实叫阿娘也无妨,反正无论她现在叫什么,别人都会以她年纪尚小罢了。 万事小心一些总没有坏处。 但等她长大了,我总要与她解释的。李少怀一边逗着孩子,抬头看向赵宛如,到时候 赵宛如俯身坐下,将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她会理解的,她的娘亲,并不比任何人差。 我向官家告了假,明日陪泱儿过周岁。 今日中午的时候母亲派雷允恭来传话,让我们明日带着泱儿回宫用晚膳。 李少怀点头,行,母亲疼爱泱儿也是一件好事。 次日驸马府大摆宴席,满朝文武近乎都赴宴了,有公事在身的朝官也都派了亲眷过来。 福宁殿、坤宁殿分别派了掌事宦官前来贺礼。 一岁大的孩子被裹成了一个圆鼓鼓包子,胸前挂着长命缕,众多宫女的看护着她在中堂大厅里的大桌子上爬来爬去,桌上放有铜钱、虎毛笔、金鱼袋,仿制的银匕首等等用于小孩子抓阄的物事。 围观的多为妇女,按着身份及关系亲疏而战列远近。 果真是夫妻两人相貌出众,连生的娃娃都这般好看,你瞧那眉眼间,虽是女娃娃,可是像极了殿帅,添了几分英气,比别家的孩儿可要灵气太多了。 随着议论声,李少怀在前院招呼完客人后来到了中堂大厅,十分宠溺的从宫女手中接过了女儿。 阿..爹~见到爹爹的包子,张嘴大笑了起来,不停的拿手在李少怀头上抓来抓去。 虽有些口齿不清,可还是让人听明白了喊的什么,等到赵宛如出来时,众人站好,福身道:公主金安。 赵宛如轻点着头,今日是小女一周岁生辰,不必拘谨,诸位能来,便是赏光,在此吾向泱儿谢过各位。 公主福身,她们便再次福身回礼。 阿..娘~ 软糯的声音,可将人心苏化,赵宛如抱过女儿,温柔道:又赖着你爹爹了。 身后几个宫人相视一笑,小公主粘阿郎,有时候隔久了没见着阿郎总要闹腾一番。 一家人,其乐融融,她们越看越觉得李洛泱与她的爹爹相像的简直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说女儿像爹,这可真是应征了。 瞧瞧咱们驸马爷的容貌,可想而知日后小公主长大了,又该是如何的绝代。 自李少怀入了三衙,成了殿前都指挥使,穿上盔甲骑马巡视京城,为游人所见,一时间京中盛传其貌。 据说北齐兰陵王高长恭也是美貌若妇人,不管男女,只要见之无不欢喜。 酒肆之中更有人说其为,当世之兰陵王兰陵王貌美,非天妒英才,而是逃不过人心之恶,使得坐罪鸩死,时年三十二岁。 闲人借兰陵王比之当朝驸马,不知是夸赞,还是讽刺! 你站到桌边上去,她这般粘着你,一会儿好让她自己爬过去。 李少怀点头,谨遵娘子之命~ 记得让她抓物事。 嗯。 一岁的肉团在众人的围观下爬向爹爹,李少怀撑着膝盖,指了指桌上的几样东西,泱儿看这边。 李洛泱抬着圆滚滚的脑袋,突然伸手抓住了一只笔。 果然当爹的进士及第,儿女都受其影响啊。 又有人言,只可惜是个女娃娃。 女娃娃怎么了,你看官家与圣人对她的喜爱,谁家女儿能在周岁大摆宴席? 还没等她们说上两句,李洛泱便又伸了另一只手抓住了李少怀的金鱼袋。 众人大惊,这是个什么意思哩? 很快就有人猜测,以公主与驸马受宠程度,日后小公主极有可能受封诰命。 也许是郡主或者是县主也说不定呢。 有道理。 抓笔,抓铜钱,刺绣,又或者是宝剑都可以,唯独不愿她抓金鱼袋,李少怀将女儿抱起。 见眼前人愁眉不展,遂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只是抓阄而已,小孩子又不懂这些,她日后的路,还是要看她自己日后的意愿。 李少怀点头。 第138章 空缺的左相之位 一年后。 大内设资善堂, 寿春郡王入学授讲。 次年, 下诏加寿春郡王为尚书令。 又过一年,寿春郡王赵受益在诸臣请奏下进封升王,同年九月初,被正式册立为皇太子,皇帝赐名赵祯,改元天禧。 参知政事丁谓因修建宫观与宫殿, 任玉清昭应宫使,兼任太子少师、昭文馆大学士兼修国史, 以李迪任参知政事,又命其兼太子宾客辅导太子。 天禧元年, 九月, 资善堂,李少怀为太子师。 仁者, 人也,亲亲为大;义者, 宜也, 尊贤为大。 儒家里讲仁,文治天下,若治乱世,自当以武力止戈, 但盛世就应该让百姓们都休养生息,安居乐业,兵取自于民, 民乃天下生力,只一味的杀伐与征战,才会导致国库空虚,民不聊生。 捧书的黄袍少年已有她胸口这般高了,眉宇间与他姐姐有几分相似,只是心性要差的太多,面对太子的问题,她耐心解释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为人君者,不能只看眼前。 可大娘娘说人心都是自私的,后世者,不应当由后世者自己去解决吗,为何要现在的人们去承担看不见的痛苦呢?坤宁殿内住着皇后与杨淑妃,他称她们为大娘娘,小娘娘,少年说着自己的理解,君王应该爱的是他的子民,而不是江山。 君王要谋的,应该是子民的安稳,而不是长眠后根本不可控的千秋万载。秦奋六世之余烈,建万世之功,后毁于一旦,使得他将此历史铭记于心。 太子的一番言论让她大惊,太子不喜杀戮这于百姓而言是福。 我讨厌的是战争,他们说就是因为辽人侵宋,才害得爹爹患了心病。 少怀!李迪急匆匆的赶到了资善堂。 少年作揖道:老师。 太子。 先前王相多次因病请辞皆未得到官家的许可,昨夜相府传来消息,王相病重,就在刚刚已经委托了右仆射向敏中向官家转奏,官家此时已经出宫了。 李少怀倒退了几步,颤抖着身子转向太子,殿下先将今日所学记熟,臣与李参知有要事相商。 少年点点头,二位老师若是有事,可以离去了,学生长大了可以自行读书。 另外一边,向敏中在转奏王旦的委托于皇帝前就先将消息告知了赵宛如。 先是向敏中以年迈请辞未得皇帝批准,后是王旦也未得到批准,如今王旦病入膏肓,是行将就木行动不得,连皇帝也没有法子了。 王旦历经两朝,威望极高,有他在朝坐镇,朝中的奸佞便也不敢太过放肆,如今失去了这一座大山,左相之位空缺,朝中必然又要掀起一场斗争。 官家已经出宫去了相府。 那我们进宫。 找驸马么? 赵宛如摇头,阿柔,将泱儿唤来。 转身道:见圣人。 没过多久后,跑进来一个差不多到腿高的小女孩,面白唇红,明眸皓齿,恭恭敬敬的福礼道:母亲~ 收拾一下,入宫。 小女孩登时睁大了眼睛欣喜道:可是去找爹爹? 去见你外祖母。 女孩眼里闪过一丝失落,爹爹就在大内,那我可不可以顺便去找爹爹,低头嘟嚷着嘴,泱儿都好几日没有见到爹爹了。 不都告诉过你了吗... 李洛泱侧着头,低垂着水汪汪的眼眸,学作大人的无奈腔,是,爹爹政务繁忙,我不能去打扰爹爹,给爹爹添麻烦。 相府。 知天子要来,王旦让儿子替其穿戴好朝服,由儿女扶在身侧,吃力的拿起笏板。 赵恒入府见及,急忙将其亲扶起,又让他躺回了榻上。 前几年还好好人,说病就病,如今躺在榻上,形如枯槁,面无血色,很是让人担忧,丞相现在病很重,但天下的事又这么多,您万一要有个三长两短,您让我把天下交付给谁呢? 病榻上的人吃力的回道:知臣莫若君,知人善用,惟贤明的君主选择。 如今朝中先帝留下的多数大臣已经老了,我也老了,提拔上来的年轻人我又不敢用。思索了一会儿后又道:您觉得王钦若如何? 王旦只是盯着皇帝,闷不做声。 那丁谓呢?丁谓修建宫观,只用了一半的时间与钱财,出使各州巡查时也都能尽心尽力,前阵子各地还上书替他请功。 王旦闭目,仍旧一言不发。 见他如此,他只好又问道:那依您的意思呢? 王旦缓缓睁开眼,吃力道:以臣的愚见,不如用寇准。 赵恒当即拉沉了脸色,又念及王旦病重,寇准性情刚直狭隘,您再思考下一个? 王旦摇头,其他人,是臣所不知道的,臣为疾病所困扰,请恕臣不能再侍奉陛下了。 赵恒很是无奈,遂起身,丞相好好养病吧。 皇帝走后,特赐相府白银五千两。 坤宁殿内。 丞相已经病重不能处理事务了,相位不可久缺。 以你爹爹如今对王钦若的宠信... 王钦若资历不够,爹爹也知道,若要立,定是立丁谓,若丁谓当了丞相,那么丁绍文也要趁此机会翻身了。 他能隐忍三年之久,熬下一个丞相,也是好脾性。 母亲,不能让丁谓为相。 如今的朝中,你且看看,有能力的大臣哪一个不是拄着拐了,不立丁谓,还有谁能立呢?刘娥说的似不是自己的本意,颇显得有些无奈,王旦定然要举荐寇准,你知道的,寇准素来与我不和,更是反对后宫干政,这无异于与我为敌。 李迪,李迪可以为相。 刘娥思索了一会儿,可李迪,也是与寇准一派的。 他与寇准不同,是可以开化的。 坤宁殿的前院,女孩提着自己的衣裳从摇晃的秋千上跳下,惊得身后几个内侍与宫人大叫,小祖宗哎,您这是又要去哪儿~ 只见着红色襦裙的女孩跑向殿廊,扑进了一团金紫的柔软中,开心的唤了一声,爹爹~ 李少怀在女儿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泱儿怎么知道是爹爹来了? 爹爹身上的味道最是好闻,女儿从爹爹走近院子的时候就闻到了,而且刚刚转角处的几个大哥哥都停顿下来避让行礼,娘亲说过翁翁不在大内,我便想到了肯定是爹爹来寻娘亲了。 李少怀将她抱起,捏了捏肉嘟嘟的脸,被女儿猜中了心思的她大笑道:爹爹的泱儿真是聪明。 想起来三年前,女儿都快两岁了还不会走路,急的她与赵宛如整日都忧心忡忡的,随着时间推移,孩子慢慢长开,除了完美的继承了她们二人的容貌,较之同龄的孩子也要聪明许多,更是在上月赵宛如生辰时作词献了一曲,震惊府中众人。 娘亲就在里面,好像在和外祖母谈论很重要的事情,都不让泱儿听。 李少怀摸了摸女儿的头,泱儿乖,等爹爹与你娘亲将事办完了,就带你去城西的瓦子看傀儡戏好不好? 听到去看戏,李洛泱笑应道:那爹爹可不许偏小孩。 好,爹爹什么时候后骗过泱儿~ 李少怀将女儿放下后独自一人进入了坤宁殿的正殿。 圣人,公主,驸马来了。 母女相视,刘娥道:让他进来。 李少怀躬身道:母亲。 娘子。 赵宛如从座上起身,走至她身旁,官人。 来人,给驸马看茶。刘娥吹着杯中的热茶,首相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李少怀点头。 官人没有办法救王相吗?王旦是朝堂安宁的保障,这几年的平静真的太舒坦了,她有她,有泱儿。 李少怀很是无奈的摇头,中气已散,回天乏术。 那依你之见,如今朝中可以任谁为相? 许国公辞官病故前曾推举过吕简夷。 分卷(120) 吕简夷? 不过他资历还是浅了些,稍加磨炼,日后可以为太子所用。 如今左相与右相纷纷辞官,政事堂需要人坐镇的。 李迪。 去年吐蕃率军侵宋,边关谣言四起,曹玮上疏请求增兵固防却被官家疑心惧敌,官家欲将其斩首替换,是李迪找到我向官家力陈曹玮有勇有谋,是不可多得的忠臣良将,曹玮因此被保下,才有后的三都谷之战中大破李立遵。 李少怀的话出,刘娥看向了赵宛如,旋即明白了什么,究竟是你李迪找到你,还是你去找的李迪? 明知故问,她只是象征性的反问,旋即又道:李迪,我需要观察一阵时间,我不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毕竟于她而言,李迪是不可掌控的,丁谓的能力与其奸邪相呼应,但却是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官家身边那个周怀政,对你格外殷勤,是想借助你让寇准回朝。 寇准有能力这点我不否认,可是他的偏见,以及他的心胸,都不是一个能够长期胜任丞相的人,朝堂就是这样,尔虞我诈,顺者昌,逆者亡。 有的时候你会抱怨,明明他是个奸佞,明明他能力不如我,可为什么处处都在我之上。 人呐,聪明之处就在于知道变通,先要保全自己,再去谈及天下。 李少怀对视了赵宛如一眼,旋即合手朝刘娥道:臣,知道了。 天禧元年,九月中,王旦逝世家中,享年六十一岁,皇帝亲临吊唁,为其辍朝三日,诏令京城内十日不举乐,追赠为太师、尚书令、魏国公,谥号文正。 以功萌补其子、弟、侄、外孙、门客、常从十余人授官。 王旦病故当天,东京城风云突变,城池上空被乌云所笼罩,阴沉至极。 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李少怀负手而立,脸色也如这沉闷的天色一般,东京,马上要变天了。 爹爹不开心,是因为王家翁翁去了天上吗? 突然背后的袖子被人轻轻拽了一下,李少怀转身蹲下,摸了摸她的头,王家翁翁对爹爹有恩。 李洛泱伸出双手,替她舒展皱起的双眉,泱儿也很伤心,但是她们说,老了就会死,没有人可以逃得过,与其痛苦的活着,不如没有牵挂的死去。 这话出自一个五六岁的女儿之口,让李少怀又惊又喜,遂将其搂进怀中,不管东京日后会如何,爹爹都会保护你和娘亲的。 第139章 你竟是为一女子 王旦逝后, 左相之位空虚, 政事堂无主,丁谓一边兼修国史一边在家中坐等消息,原以为会等来任命的诏书。 最后来的却是一旨加封,丁宅变成了晋国公府,加恩特另赐了宅院。 这爵位有什么没用?不能承袭,俸禄还没有丞相的多, 有什么用!苦苦煎熬了数年,才将旧相排挤走, 无过错的左相熬死,回了府的人大怒, 又不舍得砸屋中贵重的宝物, 只得干坐着生闷气。 爹爹没有发现吗,以官家的信赖, 以及朝中形势,论资历, 论声望, 朝中还有人能超过您,官家为何不命您为相,显然,是圣人与爹爹已有了嫌隙。 ?不曾想到自己侍奉了多年的人竟然对自己起疑, 自认为无差错,我对圣人可是忠心耿耿啊,提拔圣人看重的人, 将寇准排挤走,替圣人清除党羽。 王旦死后,朝中的大事,就多数都由圣人决断了,圣人一手遮天,爹爹您自然就成了弃子。 弃子?丁谓驱身一震,那往后,可如何是好啊! 爹爹,请听孩儿一言。 爹爹以为,圣人最怕谁? 寇准曾当众斩首刘娥的娘家人与其结仇,后又极力反对后宫干政更惹刘皇后忌惮,他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寇准! 若爹爹亲自请寇准回来为相,那么圣人,又岂会再弃我们不用呢?再者,寇准是李少怀的恩师,届时那李少怀该如何自处呢?是帮圣人,还是恩师,但无论她帮谁,都会遭人话柄。 丁谓有些犹豫,因为他也讨厌寇准,更何况是要请他回来做宰相,可又想到自己被疏远,几个孩子的仕途也都不太好,尤其是长子,浪费了一身的才华。 好,我入宫一趟说服官家。 痛失能臣的皇帝突然觉得诺大的朝堂竟然无人可用,越渐憔悴,一夜醒来竟变得满头银发。 赵恒惊恐的大叫,周家哥哥! 周怀政见官家憔悴至极,连忙走到榻前,三郎,怀政在呢。 赵恒抓握着周怀政的手,汗如雨下,我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安,不知为何,王相托梦与我,说我用人不当,还指骂我,朝弄天书乃是昏君之举,向敏中也辞去右相之位,如今偌大的朝堂,竟无人可用。 因为未能劝阻天书,导致国库空虚,各州县、京师大兴土木,百姓怨声载道,王旦在临前写下忏悔的遗言,交代后人将他削发入棺,丁谓将此事隐瞒,但是被周怀政所知晓。 他从一开始便觉得天书太过荒唐,可他不过是一个宦臣,连丞相都不能劝住,他又能如何呢。 王旦写下此遗言后,周怀政便寻了机会向赵恒透露,企图唤醒失迷的皇帝。 周怀政安抚道:这只是梦而已,三郎可记得在东宫时,与诸位哥哥讨论兵书,宝臣哥哥舌战群儒,您还夸赞他来着。他抚着皇帝的后背,如今东宫出来的人皆是朝中的栋梁了,三郎何须担心没有人用呀。 宝臣可是前阵子被朕调去了英州? 周怀政点头,英州防御使。 赵恒摸了一把汗,低下头,他的父亲是爹爹的殿前都指挥使,朕为太子时事朕于东宫,也是满门忠义的老臣了。 请恕老奴言,三郎当留些亲近的人在身边才是。 赵恒抬头,他事朕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年岁也已高,那便调回来吧。 殿外有鼓声响起,该早朝了。 朝议之后以英州防御使杨崇勋为马军都虞侯,迁代州马步军副都部署,留为客省使。 处理完琐事,丁谓面陈天子,陛下,政事堂当由人坐镇,左相之位,不可久空。 赵恒听着丁谓的话,以为他是想要自荐,遂拉沉着脸,听说政事堂的副相李迪处理事情十分缜密周到,朕觉得他可用。 丁谓深知李迪与寇准都是那种见不得黑的耿直之人,但是一个李迪不足以引起圣人的紧张,遂进言道:臣愿辞去右相之位,降为参政,举荐寇准回朝。 丁谓的话让皇帝大惊,卿家不是与寇准有过节么? 丁谓摇头,臣蒙寇老看重才有至今,寇老从前虽冤枉过臣,但如今正是朝廷用人之际,臣又怎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让人才埋没,让陛下失去一个能臣呢。 联想到王旦临死前的话,赵恒低着头,沉默不语。 陛下,寇准之才,乃国相的不二人选。 散了早朝,忙完差事的人匆匆回了府,如今的驸马府门前时常有身穿甲胃的禁军守卫。 元贞可知道杨崇勋此人? 赵宛如点头,他父亲曾是翁翁的殿前都指挥使,爹爹为太子时他便随爹爹入了东宫,与周怀政交好,此人虽有将才,却生性贪鄙。 他被召回了,以马步军副都部署留升客省使,都部署未置,如此一来太原一带便是他一人独大,若此人不可靠,我便想法子除了他。 哎,别。她忙的扯住她的袖角,太原夹在曹杨两家中间,成不了大患,而且是个趋炎附势之人,可以拉拢,但不可过分信任就是。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改日等他回京,我会上一会。 天禧元年冬,朝廷将寇准从地方召回。 迎回寇准,是丁谓的鼓动,他想以此挑起两宫斗争,他便能再次得到圣人的重用。 官家是有意立李迪为相的,奈何丁谓横插了一脚。 李迪虽也是刚正之人,但至少他与圣人没有过节,他为相是最好的人选。 周怀政也一直鼓动官家,而且她时常侍奉在官家身边,不过他与丁谓不一样,他想扶持恩师,是真的。 听着李少怀的话,她大为担忧,圣旨已下,派人去阻多有不妥,不管怎么样,若寇准回朝,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很有可能会让两宫猜忌。 李少怀沉思着,坐回书桌前,我修书一封给恩师,陈清朝中利弊,希望能劝阻。 书信在寇准启程回京的几日前送到,然而其中建议并未被寇准所采纳。 天禧二年初夏,寇准回朝再入中书,复任平章事成为宰相。 回到东京的寇准才发现如今朝堂不再是当年咸平年间任人唯贤的朝堂了,而官家也不再是继位之初雄心壮志的官家,丁谓弄权,天下大事皆由刘皇后一个妇人决断。 寇准复任宰相便以李迪从旁协之。 二年,长夏。 烈日炎炎的政事堂门口,几个内侍黄门手提食盒顶着太阳。 夏日酷热难耐,诸位相公处理政务着实辛苦,官家便命小底送来这雪泡梅花酒还有冰镇的绿豆汤给相公们消消暑。 周怀政吩咐着内侍将这些冰饮分赐下去,旋即又亲自提了一个食盒朝政事堂里屋宰相办事的地方走去。 还在看奏章呢,这都晌午了,最是热的时候。周怀政提着食盒走近,官家命尚食局准备的消暑汤以及梅花酒,尝尝。 寇准将手中的文书放下,长叹一口气,官家已经好些日子不曾上朝了,这样下去,迟早大权旁落。 周怀政很是无奈的摇头道:官家的身子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周怀政瞧了瞧左右无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直不见好,太医瞧了说是心病,导致精神压力,时而好,时而恍惚。 圣人宠信丁谓,致使丁谓擅权,祸乱朝纲,怂恿官家修建诸多道观,我前阵子查了三司的账目,我朝近四十年的发展,被一旨天书折腾殆尽,真是荒谬! 周怀政也叹着气,实不相瞒,如今太子年幼,若官家有个什么闪失,大权就会全落在了刘氏手里,一旦刘氏摄政,届时你与我都会成为众矢之的。周怀政走近一步道:历朝女子干政便没有好开端,前有汉朝的吕后,歹毒至极,后有唐高宗的武皇后,诛杀李氏子孙。 你是说刘氏,想行武后之事? 周怀政点头,平仲如今回来,也看到了,丁谓,曹利用,王钦若,甚至是许国公的侄子吕简夷,都是皇后一党。 他怒道:哼,这些人里,没有一个好东西! 周怀政微抬眼,小声说道:还有一个人最为关键,此人夹在后省与前省之间。 你是说李少怀? 正是,驸马如今是深得二圣的信任,尤其是官家如今痴迷仙道,驸马又是道士出身,如今掌管殿前司,手中握有兵权,已于丁谓平分秋色。 丁谓不敢动他,又请我回来,就是因为圣人看重他。 平仲,说句不该说的,他毕竟是你的学生,也是你一手推荐应试,你说的话,他应当会听的。 这孩子有自己的思想,可终究是为了一个女子而迷了方向。 他在朝中为官也有不少年了,是我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是个悟性极高的孩子,你如今回来,也该点拨点拨,他虽事圣人,却不与丁谓同流,政事上与王钦若为敌,时常于殿前争论,群臣前毫不避讳的痛斥,若你当年,可见他还不曾失去明辨是非的判断。 长夏,旬休日。 是夜,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在了驸马府门前。 府中前堂后寝,两侧耳房与偏院,都以穿廊相连,院中花团锦簇,屋内的地面皆用桐油所浸泡过的实木为地板,上面有刻花以及绘画。 府上四方墙壁皆以黄石灰抹墙,墙上绘有图案。 石灰分黄,红,青三色,六品以上的官员用红,六品以下以及普通百姓便只能用青色的了,黄最为贵,单见这墙色,可知府上主人的身份,非官宦而是皇室中人。 恩师回了朝,学生还不曾去恩师府上拜访,在此先向恩师赔罪。李少怀亲自奉上一杯茶,实在是三衙忙的脱不开身,还望恩师谅解。 寇准接过李少怀递来的温茶,抿了一口,我是个直爽之人,不喜欢绕梁子。遂放下茶杯抬头望道:你是我看中的人,一个好好的苗子,怎却走错了道呢? 李少怀淡下赔笑的脸,反问道:那么恩师认为,什么道才是正确的呢? 父子,君臣,夫妻,此三纲,一国只有一君,天下大事,自当由君主裁决,而不是听一个妇人之言,妇人也就罢了,还是宠信奸佞之人,你能写信劝我,难道还不清楚丁谓与王钦若的为人吗? 我当年是被蒙蔽了双眼才会提拔他,助你去应试是为了大宋的百姓,结果你倒好,琼林宴上竟去求取公主?又问道:你入仕,究竟为的是什么?我不信他们说你是为了公主! 学生恐怕要令恩师失望了。李少怀直起腰杆,毫不迟疑道:从一开始,我就是为公主而穿上这身常服的。 质问的人突然怒斥,你置天下百姓于何处? 我入仕的初心是公主,可这并不会妨碍我替百姓谋福。 公主为皇后之女,你此举,是要帮助后宫,忤逆本朝太.祖所定的规矩吗? 李少怀躬身合袖,我辅佐的,是太子。 第140章 原只是心甘情愿 天禧二年秋。 政事堂的凉亭旁有一个装满水的水缸, 上面飘着枯黄的落叶, 中书省几个官员闲来聚集在亭内吟诗作对。 寇相出身腐书网,才华横溢,不如趁兴出个对子吧。 分卷(121) 年逾半百的人摸着花白胡须,侧头望去,庭院内的水缸由于盛满了水,折射的光恍到了他的眼, 于是道:水底日为天上日。 中书省其他的官员们愣住了神,纷纷低下头苦思。 寇相, 杨内翰有事求见。绿服的官员后退几步,杨亿便拿着奏章走上了前。 还未等他说话, 旁侧就有人道:杨内翰学富五车, 不如来对对寇相的这个对子。 水底日为天上日。众人兴致索然,纷纷看向杨亿。 如此, 他若是不对怕是还要耽搁上一段时间了,遂朝亭内紫色公服的人仰长脖子道:眼中人是面前人。 妙啊! 不愧是杨内翰, 果真绝了!众人只听得了这对子的对的工整, 却不曾知道里面的意思。 寇准缓缓起身,道:今日就到这里,诸位都先回去做事吧。 见宰相起身,诸官员也起身, 躬身道:喏。 杨亿将一沓折子呈上,这是今日官家所批的翰林院奏章。 这些都是由圣人所代笔批阅的,从前圣人从旁提议官家也就罢了, 而如今代笔奏章,岂不是僭越? 见丞相沉思,杨亿又道:今日下官路过资善堂,见太子读书认真,李副相所提之问皆能答出,颇有储君之范。 提到太子,寇准先前还曾去资善堂探望过,太子仁孝,又礼贤下士,日后若当政,定然能还朝堂一个太平,于是道:太子年岁渐长,如今也该是要接触国政,学习处理军国大事了。 那翰林这个折子? 京府重府,钱怀演与丁谓勾结,非贤才,怎可堪当此大任,你另起草一份任命的诏书,我去找官家。 坤宁殿。 寇准与李迪一同驳回了您的任命,让杨亿起草复奏官家,已征得官家的同意以吕简夷为刑部郎中权知开封府。 外殿的秋海棠枝繁叶茂,刘娥握着剪子将爬出盆外的花苗剪下,他不是向来如此么,几位翰林之中,敢忤逆我起草的也只有杨大年,不过吕简夷驸马不是说他廉能么,结果并不算太坏,他出身仕宦,相较李迪的刚直他要懂得多些朝堂的变数,若真有相才,用之也无妨。这个曾被许国公推荐,李少怀所举荐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圣人,愚以为,左相的权利若无人牵制,实在太过大,以寇准的狭隘,恐日后辅佐少主废中宫。 刘娥将手中的剪子扔回雷允恭捧着的盒中,什么时候,你与丁谓私下也有交情了? 被主子戳中心思的人扑通一声跪下双膝,稽首颤道:圣人饶命。 女官端来盛清水的盆,刘娥洗了把手,俯视了他一眼,也罢,想你之前多游走前后两省,与他相交也在情理之中。 是小底糊涂。 起来吧,去一趟宫外的驸马府,将惠宁唤来。 是。雷允恭叩首。 禁中由皇城司与殿前司轮番值守,皇城司共辖亲从官五指挥共计三千人,亲事官五千人,掌宫城出入的禁令,皇帝宿卫,为皇帝的贴身护卫,论亲近皇帝,在殿前司之上,皇城司又置逻卒,作为探子伺察京城。 官家突然添皇城司的逻卒,于朝堂,京城,官宦之家,百姓之家,皆巡视查探,殿内又只允皇城司的人守卫,此多疑之心,东京恐迟早生变。 官家已不是当年那个官家,也不是当年的爹爹了。权利之下,情亲越发薄弱。 无奈之下,只得步步紧逼,我不便去后省,但圣人总会要召你的,提醒一下圣人,注意官家身旁的周怀政。 你认为造成两宫失和的是周怀政? 李少怀点头。 可周怀政自幼就跟随侍奉官家,对官家忠心耿耿,官家称呼其为周家哥哥,怎... 元贞想错了,人都是更忠心自己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周怀政瞧准了官家身体每况愈下,圣人跟前有雷允恭,先前又曾宠信丁谓,他与丁谓素来不和,便担忧圣人掌权后他便会遭到冷落,一个天子身边的内侍,享尽荣华又怎甘失去,若往严重了想,他或许觉得自己性命也会不保。 赵宛如低着头,前世后宫权势滔天,让她一直忽略了人前的卑微之人,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周怀政不简单。 李少怀一把揽过她入怀,可巧,我从见他第一眼便也这般觉得。 公主,驸马,宫里来人了,说是圣人召见公主。 二人相视,果真圣人召见。 赵宛如带着女儿入了宫,途径垂拱门时恰遇去福宁殿面见皇帝的丞相。 君臣相视,只有手上的动作,却未有只言片语,李洛泱抬头看着拱手的寇准,寇翁翁可是要见我家翁翁? 寇准看着惠宁公主身旁牵着的小公主不由一愣,像,实在太像了,简直与少年时的李少怀一模一样,是。 垂拱殿之后是后省,翁翁在福宁殿,连我爹爹都不能随意进入,寇翁翁怎么可以去呢? 小公主的一句话,惊得寇准直起身,这... 泱儿。赵宛如轻轻拉着她的手,是小女不懂事,还望寇相莫怪。 怎会,是老臣一大把年纪糊涂了,这才忘了规矩,实在不该。寇准陪笑着,拱手转身离去。 寇准走后,李洛泱拉着母亲的手,娘亲为何不让我说,从前王翁翁找爹爹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赵宛如宠溺的抚了抚女儿额前的秀发,泱儿,须知人前人后,皮相下才是心,皮相可视,而心却难猜。 她抬起稚嫩的手摸了摸后脑勺,那方才女儿的直言,可是对的了? 赵宛如为之一笑,拍了拍她的头,是呀。 孩子只是单纯得不喜欢狂妄之人,至于朝堂上的争斗,她只是似懂非懂。 坤宁殿内,刘娥先是抱着孙女亲昵了一番,随后差遣内侍带其去小厨房取糕点。 母亲这次唤我来是因为寇准的事情么?因不便直接找官人。 知母莫若女。刘娥拉着她坐下。 赵宛如道:寇准反的是丁谓专权。 但名义上,丁谓仍旧是我的人,打狗也要看主人,他反对丁谓专权,其实就是反对我干政罢了。 若母亲您完全弃丁谓不用,或许是否会好一些?毕竟寇准是官人的恩师,不至于如此决绝。 孩子,你怎也生糊涂了,他是变得狠心了,你却成了她的仁慈。 许是有了泱儿后,太渴望一直安宁了吧。 我为太子母,太子年幼,我在一日,便让他们难安一日,钩弋夫人之死,不得不令人深思。刘娥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等肃清这最后的奸佞,我会给你们以及天下百姓一个安宁。 她点头,母亲,官人让我代话让您多多注意周怀政。 我知道,周怀政在官家身边五十载,早已知根知底,他掌控入内内省二十载,染指皇城司,福宁殿之意,多半出自他手。 听得母亲的话,赵宛如低头道:我先前未曾注意过他,想着他不过是一个宦官。 莫要低估了身份卑微的人,况且周怀政还是君王身边的贴身太监。 内侍省与入内内省宦官数千,而官至太监的则没有几人,周怀政官至昭宣使,掌管福宁殿大小事务多年,入内内省上下早已经通透。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女儿明白了。原来圣人早已经注意,想的也要比她们周全。 无奈折回的寇准只得通过了内侍的通传才敢去福宁殿面见皇帝。 宫门关闭前,得知惠宁公主未留在禁中过夜,而今日三衙又碰巧有要事脱不开身,他便命相府的车夫赶车驶往驸马府。 公主殿下好生了得,不仅能将人心看透,且将一个权臣玩弄于鼓掌之中,是想后宫,一手遮天? 赵宛如脸色淡然,不慌不忙的喝着茶,寇相错了。 哼。 心若闭死,又怎能看透?言外之意是,李少怀的心本就是向她敞开的,而不是她看透的。 这便等同于,所有之一切,皆是,心甘情愿。 寇准拍了拍袖子起身,公主是官家的嫡长女,身上流淌着皇室的血,如此,置祖宗基业于何处? 若宛如没记错,当年丁谓可是寇相您一手提拔上来的,而我,当年也并非嫡女,母亲屈居后宫数载,是您一直反对立后,旋即脸色如冰冷,试问,寇相为一外姓臣子,何故来干涉我家私事? ... 小姑娘伶牙俐齿,一如既往地孤傲,公主还是一如当年。 赵宛如微眯着眼,寇相一心为国,人尽皆知,可难道这其中就真的一丁点私心都没有吗?她又冷冷道:世人所求,皆为一个利字,利可为国,可为百姓可为家,但却抛不开自己。 不错,臣是有私心,可不若丁谓那般利欲熏心,这世间的孰是孰非,若公主看不见,臣日后,自会让公主看见。遂甩袖离去。 第141章 摇摆不定的皇帝 继王旦病逝, 朝中一批老臣相继告老, 大中祥符五年时任枢密副使的陈尧叟升任宰相,充枢密使。 天禧元年初春,陈尧叟晚年患疾向皇帝递请辞程,由于王旦与向敏中的相继请辞以至中枢缺人,便未得到允许,陈尧叟因此告假在家养病, 此后几月内再三上疏请辞相位,皇帝便派其出任河阳通判。 直到王旦逝, 河阳又传来消息,陈尧叟病危, 皇帝召其回京。 天禧元年冬, 陈尧叟回京还不到半月就病逝家中,皇帝废朝二日, 赠侍中,谥文忠。 又以成德军使王贻永为同知枢密院事。 中书无主, 枢密院使也辞别人世, 如同房屋里的房梁老旧坍塌,使得屋子摇摇欲坠,才有后来皇帝梦中的恐慌,丁谓进言, 主动迎回寇准。 天禧二年,寇准回京复任宰相,进王贻永为枢密院使。 天禧三年, 福宁殿。 官家前几日染病至今都未好全,这会儿子怕是睡着了。在此之前,周怀政就已经拦了不少大臣的求见。 圣人参预朝政,凡事皆问丁谓,官家不能再坐视不理了!如今的朝中,敢直言的贤臣皆以化作黄土,只剩下一些奸佞在君王耳旁迷乱。 寇准事太宗时,就曾经筵讲学教授过为太子的皇帝,深知其为人,今上虽不惧开疆扩土之胆,但也求安宁,不曾怠慢政务,以仁孝延先帝政策,是为守成,亦不愿做昏君。 只是需要一个说得上话的人,来打醒犯了糊涂的人。 周怀政合着袖子,左右察视了一番,旋即命人将殿门打开,凑近低声道:圣人曾嘱咐不允任何人打扰官家,如今她去了移清殿,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但你也莫要待太久,她如今对你很是提防。 寇准点头,提步入了内。 福宁殿内寂静无声,压迫得让人喘息不过来。 臣寇准,参见陛下。寇准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也随着手背稽首。 病榻上的皇帝缓缓侧过头,见乌纱帽下的头发苍白,知是寇准,卿家何故见我行此大礼? 臣是来劝谏陛下的!寇准抬起头,太子年岁渐长,又仁孝聪慧,理应监国。 上午太子还来福宁殿探望过皇帝,替他尝药,又喂药,时过境迁,连太子都长大了,自己已是满头白发,他感慨道:太子是不小了。 圣人先前与朕提过,让丁谓辅佐太子。 陛下,如今的朝堂,已不再是陛下当年那个朝堂,后宫权重,丁谓、王钦若与钱怀演都是奸佞之人,圣人偏信奸佞误国,以至于弄得朝中乌烟瘴气,试问这样的人又如何能辅佐太子呢? 见皇帝眉眼间有所触动,周怀政添道:陛下,前几日您卧榻时太子每日都来,可因为圣人不允,太子便只能在殿外远远看上一眼就要离去。 陛下,除了中书省,满朝文武尽听命于圣人,殿前都指挥使是皇婿,可惠宁公主向来与圣人亲近,自也是圣人的人,枢密院使王贻永又与殿前都指挥使交好,此乃军国大权尽落他人之手啊!寇准的愤言之声充斥整个房中。 震耳欲聋的劝谏使得榻上的天子如梦初醒。 赵恒强忍着疼痛坐起,他竟不知自己卧病之时,大权已经旁落,又深深反思了这些年来自己所为,痛定思痛,朕违背了先祖遗训,为女子迷惑,实朕之过错。 但,只要朕还有一口气,朕始终都是天子。赵恒抬手,微动食指,朕允你所奏,由太子监国,卿家可替朕辅佐太子否? 寇准拜下,臣愿辅佐太子,匡扶大宋基业。 钱怀演王钦若皆在翰林,无人起草,这可如何是好?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朝堂,原来不是千疮百孔,而是早已经被腐蚀殆尽,挫败与无力感瞬间占满这个暮年天子的身心。 陛下,还有杨亿。 赵恒失声一颤,无可奈何道:是了,还有杨亿。他吃力的抬起手,指着书桌上的方盒。 周怀政忙的上前替他将方盒捧来,他将其打开,一枚雕刻的盘龙的方玉,上面刻有,承天受命之宝。 这是太.祖建国之初所刻的玉玺。 遥想当年,自己不过是个庶出的王爷,既非长子也非嫡子,之所以能够让太宗认可成为储君,一部分是来自于眼前的这个老臣,还有一部分则是如今欲夺皇权的枕边人。 太宗不喜她,她自请离去,直至太宗驾崩,她才回到他身边,此间一直有联系,但联系所言不过都是她在教他如何当好储君为百姓做事,以此博得太宗欢心。 分卷(122) 回首数十年来的往事,他不忍道:圣人是朕的妻子,是太子的母亲。说罢,轻轻挥了衣袖,闭目躺下。 寇准听明白皇帝的意思,遂叩谢,圣人母仪天下,臣明白。 寇准与杨亿密谋太子监国,欲废中宫退居后省。影卫藏在府中竹林一角,低头禀报。 哐当! 秋风拂过的地面被茶水打湿,白瓷碎了一地。 李少怀闻声侧头,挥了挥紫色的袖子,影卫消失不见。 旋即转身走近,握起双手道:别担心。 太子监国是迟早之事,寇准辅佐也不是坏事,可若如此,不过是换了一个人专权罢了。 退居后省,那便只能任人宰割。 听着赵宛如的话,李少怀睁了睁眼睛,圣人与恩师的斗争,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么... 李少怀放下手,看着旁边碎了一地的瓷片,颤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知你夹在中间不好受,我不为难你。赵宛如转身欲入宫。 还未来得及迈步就被身后之人一把拉扯住,李少看着她回过头来的泪眼,你是我妻,如何叫做为难,我身为女子,怎能去阻女子当政呢,这天下又不是男人的天下! 李少怀正了正衣冠,提步向院外走去,来人! 将院中收拾一下,备马。 喏。 马行街的快马直奔皇城,入了宫后,殿前司的一行人火急火燎的赶往枢密院,从枢密院借来虎符,调殿前司的禁军将城西寇宅与城北翰林学士杨亿的府邸团团围住,控制府上人口进出,李少怀随后将事情禀报刘娥。 皇城司戒备宫中,刘娥只身一人气冲冲的赶到了福宁殿。 于榻前震声质问道:官家于我夫妻多少年? 病榻上的皇帝面露难堪,故意装病重,含糊其辞,你...说什么... 官家不用与妾装病,前阵子太医说了官家只是风湿而已,还没能到头脑发昏的地步!雍容华贵的女子静立榻前,仪态万千,直让皇帝都失了颜色。 三郎为韩王的时候,妾就已经陪在三郎身边了,那时妾所求不过是三郎你这个人罢了,后来太宗不喜妾的出身,替三郎娶王妃,妾自知身份卑微,亦无怨言,也不敢有怨言。 直到三郎成为了太子,登基为帝,三郎接我入宫,我于心中感激,以为此生找到了良人,无心争宠,可倒头来得到的是什么,三郎难道都不记得了么? 刘娥含泪之语,刺入暮年天子之心,他扭转过头,眼中含着泪水,我...不曾忘,你一直都是我的发妻,从前是,现在也是,一直都是! 我不会要你的江山,可我还有两个孩子要护。 赵恒张开口,颤道:他们皆非你所生,你... 是,她们都不是我生的,却是我一手养大,却是...三郎你为数不多的嫡亲骨肉,你这个做爹的糊涂了,我可不能糊涂,朝中的人是个什么样子的,我不会比你还不清楚。 可如今三郎却要太子监国,让寇准与杨亿辅政,独揽大权,废除中宫。 他老泪纵横道:不,这不是朕的本意...旋即又含糊道:朕不记得,朕与寇准说过此事,一定是他污蔑! 刘娥从福宁殿出来,命皇城司戒备宫中,寇准密谋太子监国一事暴露后皇帝将事情全部推到了他的身上。 门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寇准,事先帝与朕,格尽职守,然念及年事已高,终日操劳政务之辛苦,特进太子太傅,封莱国公。白麻旨的诏书由通事舍人直接入府宣达,并未在百官之前告知。 此诏书读完后,跪在最前面的寇准登时站起,指着前面一干绯红圆领袍子大臣的鼻子,怒骂,天子昏庸,女主为政,奸臣当道,国将不国! 拿着诏书的几个大臣相视一眼,无奈的摇着头,国公爷安心在府上颐养天年吧。 在刘娥领心腹大臣力压下,罢寇凖为太子太傅,封莱国公,相位再次空缺,赵恒欲立李迪为相,李迪推辞不受。 同年次月诏书下达,以李迪丁谓为左右丞相,寇准失权,被监视家中,此事件过后,通事舍人将寇准的骂言传呈皇帝,原本病愈的皇帝再次卧榻,一病不起。 马车刚停在莱国公府片刻,就有几个禁军持刀走近驱赶,去去去,此处不能停留马车,赶紧走。 车夫笑眯眯的递过一包钱袋,军爷行个方便,国公府如今连探望都不允许了吗? 士卒一把推开车夫递来的钱,我等乃殿前司禁军,赶紧走,这里可不是你们能够打听事情的地方。 军爷既然说不能停留,那便走吧。车厢内传来较为柔和的声音。 喏。车夫无奈,只好扬鞭将马车驶离。 车内的人掀开车帘,远远的瞧了一眼莱国公府字样的门匾,长叹了一口气道:去杨客省使府上。 驾! 兄长真的要铤而走险吗? 怀信跟着我在禁中侍奉官家多年,刘娥此次夺权将平仲罢相,接下来一定会趁机一网打尽,届时你我皆在其列啊。 刘娥宠信奸佞,她既然不能明辨忠奸,我们如此做,不过是拨乱反正,造福百姓罢了。 若成事,则名垂千古。 不成功便成仁! 可是我总觉得杨崇勋此人不靠谱,他虽有太原的郡兵以及禁军,可距京千里... 穿青袍便服的人抬手,我要的不是杨崇勋的手中的兵,而是他事东宫时,在朝中积攒的人脉。 京城外有朱能将军驻守,朱将军忠心于官家,更不忍大权落入妇人之手,此不用担心,而杨崇勋是我旧友,我熟悉此人,贪婪卑鄙,我手里握有他诸多在藩镇苛役士卒的证据,不怕他不同意。 若太子登基,那么兄长您就是最大的功臣,日后太子,哦不,日后官家亲政,定然要感激您,配享宗庙亦不是难事。 我是个太监,这辈子配享宗庙怕是无望了,但求官家能念着恩情,有我一世安稳富贵。 第142章 暴风雨下的宁静 周怀政昨日出宫了。妇人端详着一尊金塑的菩萨。 原来圣人已经知晓了。临旁站着一个穿盔甲的将领, 铁甲衬得人格外威严。 我虽不出皇城, 可这东京城中的事务,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眼下周怀政已经找了杨崇勋与杨怀吉为内应。 刘娥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看着她,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李少怀低下头,拱手道: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 此事一旦开始处理,势必会牵连众多人, 杨崇勋是老将,高门出身, 若是臣, 会先看看杨崇勋的决定。 等待是最漫长的,也是最凶险的, 杨崇勋手里有禁军,稍有不慎, 或许东京就真的变天了。她说着有可能发生的凶险。 李少怀浅笑, 圣人有臣,东京变不了天。 年轻人笑的很是自信,她问道:你有什么良策? 杨崇勋此人在藩镇的名声不好,贪婪又怕事, 能应下周怀政必然是有什么把柄落于人手,但臣觉得他不会胆大到去造反的,若他中途反悔, 势必会找到一个他认为可靠,又能保下他的权臣来依附。 能够保下他的人,就只有我与丁谓,但周怀政反的是圣人,扶持的是寇准,那么杨崇勋就不会选择我这个寇准的学生,如此一来,丁谓得到此消息必然会先斩后奏,向圣人邀功。 这于圣人而言,一本万利,一个居功自高之人若登上了权力的巅峰,必然要忘形,不出三年,圣人可借此事,肃清朝野。 刘娥直盯着她,李少怀虽穿着甲胃,但给人的感觉还是那样的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则让她惊讶,好一个,捧杀! 不过圣人还是需要注意一下丁绍文。 他们虽是父子,但是丁谓此人最大的私心还是自己,况且我已下了他的权,已过去多年,还有什么不妥? 正因为他们是父子,丁谓迎寇准多半是他的主意,三衙掌管天下禁军,然更戍法使得我仅识得京城各部,城外之军不受我调度。李少怀知道自己的恩师还有一个心腹将领,此人正执掌着一只军队,于是躬身,合起双手请求道:请圣人许我持虎符调兵之权,以防突变。 三衙无调兵之权,虎符在枢密院,刘娥沉下脸,你倒是敢求。 圣人可以看得见臣的心,臣便敢求。 看见你心的不是我。刘娥负手缓缓朝殿外走去,你直接去找王贻永要虎符吧,反正不用我的命令,他也敢将虎符借给你不是? 刘娥走了两步又转身,我不是疑你,历代帝王都不允许大臣们勾结在一起,可纵观前朝数千年,哪一朝又能完全制止呢,遂我也明白,你自己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 是。 寇准获封莱国公却被罢相,几个女婿也因此称病告假在家不敢朝,国公府在皇城脚下,对临原先的万寿长公主府。 殿前司极一匹棕色骏马疾停在国公府大门前,前来牵马扶人的是围府的禁军都头。 这段时间可有人来探视过莱国公? 有,都是莱国公的女儿女婿,不过都按殿帅吩咐,未让任何人入府。 李少怀下马,抬头看着寇宅新换的门匾。 都头挥手急唤道:开门开门! 有爵位在身,莱国公府的吃穿用度还保留了丞相正一品的规格,府上的人除了不能自由出入,一切皆如常,寇准喜奢华,因此寇宅并不比对面的长公主府小多少。 李少怀入府,女眷及下人纷纷回避,静坐中堂等候要见的人,而在此期间,连一杯茶都没有。 汝还来此作甚!远远就听见屏风内传来寇准沧桑的声音。 李少怀起身拱手,恩师。 哼,你不用唤我恩师,我寇准生平坦荡,为人光明磊落,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学生不会忘记恩师的恩情,只是朝中的斗争,恕学生难为。 寇准歪坐在座椅上,连看都不去看她,冷哼道:是老夫技不如人,才让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当了道。 师生隔阂的越来越来大,李少怀自知劝不动,恶人不会长久下去,奸臣也不会一直当道。旋即作揖道:学生会还天下一个真正的繁荣盛世,还请恩师保重身体。 看似安宁的东京城,实则暗潮汹涌,繁华的夜市中处处暗藏杀机。 周怀政许咱们高官厚禄,勋爵田地,可若事情败露,这不就是造反吗,造反可是要株连的!杨怀吉苦着一张脸,先前在一番诱惑下,二人答应了逼宫一事,如今细思后果,不禁害怕了起来。 杨崇勋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扭头看着杨怀吉,怀政与我是八拜之交,我这身紫金鱼袋还是他替我邀来的,说起来,我在东宫时与寇相也有些交情。 可谋逆是无可赦免的死罪,哥哥与我年少时就侍奉官家于东宫,至今已过去三十载,官家尚在人世,若成了,周怀政或许是有功之臣,可咱们身为武将,难免要被世人诟病,再者,历来的武将,功高盖主者有几人是善终的? 太.祖杯酒释兵权,那些老将们不也只剩下了富贵么,咱们老了,还不如将此事揭发,守着安稳的富贵,少争些名利保平安。 杨崇勋沉着一张老脸,此事由他与周怀政里应外合,再加上京城外还有一个守将朱能,不是没有机会成功的。 见杨崇勋犹豫不决,杨怀吉跪下道:哥哥! 哥哥就算不顾及自己,也要看看家中的女眷,我们两家上上下下加起来数百人,若未成,便要血流成河。 如此一来,怀政他就...不过他若死了,对我倒是没有坏处!杨崇勋横过心,只是还是有些惋惜,只是寇准便要因此永远翻不了身了。 哥哥可是可惜寇准的才华? 杨崇勋点头,澶渊之战,我亲眼见寇准领军之才,实在可惜。 也不可惜,寇相虽有才,然恃才傲物了些,否则又为何弄得朝中人人都不待见他? 眼下棘手的是,此事要向谁说才好,直接报给圣人,恐获罪己身,咱们得找一个承担风险的人。 如今圣人跟前的红人是殿前都指挥使,此事无论告诉谁,只要向圣人禀报,便是头功。 杨崇勋摇头,不,殿帅不同于其他人,他是寇相的学生,又极念旧情,我们不能冒风险。 杨怀吉走进一步,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人,右相! 夜晚的开封府街道上有禁军巡逻,巷中耸立的樊楼灯火辉煌,舞乐不止,食客搂着女子涨红一张脸。 一辆马车途径汴河驶入甜水巷,车夫提拉缰绳,将马车稳稳停在晋国公府门前。 栀子灯的红光映照人脸,未等着蜀锦的来人开口,看门的厮儿就笑盈盈的躬身迎了上去,杨使深夜到访,可是有要事要找阿郎? 正是,老朽是来寻晋国公的。 阿郎在府上。厮儿后退一步,伸手示意入内。 正值深夜,偏院的灯火都熄了,刚刚泡完脚的丁谓也准备吹灯休息。 咚咚咚咚 阿郎,杨将军求见。 刚伸脚脱鞋的人顿住,哪个杨将军? 马步军都虞侯,客省使杨崇勋。 杨老将军?久处官场,以他的经验来看,老将军深夜造访必有大事,于是又起身踩进脱了一半的靴子,拿了件褶子就出去了。 分卷(123) 边走边更衣的人快步走入待客的中堂,笑眯眯道:杨老将军! 杨崇勋从座上起身,一把拉住走过来的丁谓,湿红的眼眶一闪一闪,意会的丁谓向中堂左右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喏。 直到所有人都走后,杨崇勋才颤声道:右相,有人要谋反啊! 杨崇勋的话使得丁谓大惊,什么? 今日下午,昭宣使周怀政找到下官,与下官策划发动兵变,欲废皇后,诛杀右相您,复相寇准,扶持太子登基,让官家退位为太上皇。 这这这...刚还一脸笑意的丁谓登时吓的煞青,不禁后怕着,若杨崇勋没有来禀报,明日一早,自己怕是要尸横街头,你随我入宫去见圣人! 爹爹! 隔空传来的一声喊话,吓得丁谓缩头一震,回头见是自己的长子,遂松了一口气,伯文这么晚了还没有睡? 方才的话,孩儿全听见了,孩儿以为,爹爹不应该直接去见圣人。 为何? 圣人虽重新启用了爹爹,可是猜忌之心仍旧,爹爹若全夺了此功,日后功高盖主,怕是更要引起忌惮,不如去找风头正盛的太师,曹利用,与之商量对策,这样一来不仅可以消除圣人的疑虑,还能有调兵之权,先发制人! 长子的一番话,使得丁谓恍然大悟,我倒是忘了,曹用之从景灵宫回来后官家许了他一支禁军。 丁谓的话也让杨崇勋惊吓了一番,心道:好在自己有先见之明,否则明日兵变,曹利用与殿前都指挥使各有一支可供调度的禁军,真要对阵起来,输赢还不一定呢。 于是丁谓听从了长子的话,深夜去见曹利用商量对策。 寅时三刻,万物俱静,连那夜市都冷场了不少,只剩下花酒楼里还有些寻欢作乐的酒客,枢密副使曹利用从城东的城防营中调出一支禁军,将赵恒赐给周怀政的府邸团团围住,又连夜敲响了宫门,将此事通报给了刘娥。 哐! 城楼鼓声想起。 四更到! 惊醒的人从榻上起身的,和起中衣,将袍子随意一披就出了房门,今夜屋外无人守夜,长廊内的栀子灯都熄了几盏。 月光静洒在庭院中,李少怀抓着袍子的领口慢慢走下石梯,院子东边十几丈远就是马行街,她似乎听到了兵刃以及铁甲的摩擦声,似乎看到了火把的光照。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句轻柔的问候,带着点点慵懒的睡意,你怎么就起来了? 李少怀转身,连忙走近将身后披着的衣服披到了她身上,我睡不着。 披过的袍子温温热热的,上面还带着淡淡的清香,可是为了周怀政一事? 李少怀点头,看着自己方才拿出的虎符,继而负手看着月明星稀的夜空,今夜许不是一个血光之夜,但注定有人要为此难眠。 明日你与泱儿好好待在家中,哪里都不要去。 赵宛如心中一紧,你... 她转身将握虎符的手提到她跟前,明日城中会有变故,但你放心,我自有分寸,绝不会有事。 她将手包裹住,走进她的怀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心中五味杂陈。 抬起头,看着她被月光所照的侧脸,深知,只有风暴过后才有真正的安宁。 第143章 尤恐惊魂入梦来 江宁府。 东京密报。影卫将密信递交后转身消失不见。 东京城发生剧变, 丁府加官进爵的消息让丁绍德紧张害怕了起来, 颤颤巍巍的将手中的黄麻纸烧毁。 接着又浑浑噩噩的处理了一些江宁府的公务,直到入夜才回到家中。 赵静姝正在院中的石柱灯旁拿着肉干逗猫,丁绍德揣着官帽,缓缓步入院中,最后在离她几丈远的地方站定下来,楞的看着她们嬉笑。 赵静姝不理会她, 依旧喂着猫儿,千凝站在中间, 看看姑爷又瞥回姑娘,旋即走近蹲下, 眉霜你都这么胖了, 还吃这么多。轻轻扯了赵静姝的衣袖提示后便将眉霜抱走了。 公...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你有这样的表情了。 丁绍德润了润眸子,这些年随我奔波诸州, 辛苦了。 赵静姝站直身子,转身朝她慢慢走近, 所以? 季泓无德, 亦身体孱弱,致无嗣出,已递交折子上奏天子,请求和离! 啪! 她的话音刚落便迎来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干净白皙的脸色迅速浮现掌印。 这话你也说的出口? 垂在下裳旁的左手颤抖着握紧,殿下也还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既无法岂及, 臣便也不奢望。 她又开始看不明白她了,究竟是为什么,她问不出口,可也极为讨厌她这样的说辞,于是冷下脸,颤笑道:好,和离。又冷嘲道:我与你成婚,本就是逢场作戏,是我为了逃避大内的束缚,是我利用的你罢了。讽刺讥笑,至于真的夫妻,我与你皆是女子,又怎么可能。 若前面的话只是让丁绍德有所心痛,那么后面那句话就如同刀子,一刀刀割在她心上,即使她知道这是气话。 殿下想什么时候回京就让小六子来通知我,我去准备车马。 不用了,你既然这么迫切的赶我走,我又何苦在多待一刻自讨没趣呢,况且我也呆够了,早就厌烦了,就不劳烦丁知府相送了。 ...天色暗淡,可她又说不出劝阻的话,望着公主离去的背影,丁绍德如鲠在喉,湿红的眼眶里含满了泪水,却又不敢轻易流出,殿下啊,丁家的灭顶之灾,不是你能承受的住的,也不该将你牵连进来! 东京城。 次日一早,周怀政极其党羽全部被抓入狱,宫内宫外皆找到了今日兵变宣布让位的诏书以及任命的布告,染病的皇帝亲自到牢狱质问,周怀政供认不讳。 赵恒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最亲近的人,竟然为了一己私欲策划兵变想让自己退位,你...是服侍朕最久的人,朕自幼与你一同长大,视你为亲哥哥,给了你所有宦臣所不能及的荣誉,地位,甚至朕还赐你府邸,允你成家,你... 是奴一时糊涂,还望官家恕罪,念在...念在老奴服侍您这么多年的份上,饶奴一命!兵变一事被人告发,禁军围周府时,周怀政还不慌不忙的与禁军对峙。 以为自己与皇帝的交情之深,又以自己对皇帝的了解,觉得赵三郎会留自己一命。 只是他忽略了一件事,彼时的赵三郎,是韩王府的赵元休,而此时的人,却是大宋的皇帝赵恒,更何况谁又能容忍背叛呢,此事还牵扯到太子,他甚至有了废太子的念头。 皇帝脸色有些苍白,颤着没有血色的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望着牢中脱下紫衣,盘着一头凌乱头发的老人,他终是露出了冷漠决然的眼神,遂挥了挥黄袍袖子。 皇城司禁军林列的天牢廊道极为阴森,油灯扑朔,只见皇帝一身黄袍,身形消瘦,恍若失神的走出了天牢,孱弱颤抖的声音回旋牢中,剥去官爵,抄没家产,午门外,斩立决,以正视听! 随行的禁军以及大臣们站定,纷纷楞视,旋即答道:喏。 周怀政被诛,京城外的守将朱能是寇准的心腹,以皇帝昏庸而发动反叛,几乎反叛的同一时刻,东京就已经有所防备。 殿前司调骑兵精锐于城外镇压,使得战火未蔓延至东京,不到半日反叛便被压下,主将朱能兵败自杀。 此次反叛不仅朝中发生了变故,在外竟有人举兵造反,而且造反之人是旧相莱国公的人,于是连同周怀政在内的十一个老臣皆获罪被诛,家中安坐的寇准也被牵连,同时更激起了赵恒废太子之心。 刘皇后借此机会,先是削寇准莱国公头衔,贬至相州,再贬至安州最后迁道州,使之远离京城。 李少怀赶入李府,商议废太子之事,同时又害怕李迪也会受到牵连,此次周怀政策划兵变,辅持太子登基,太子在东宫无所知,被迫受到牵连,兄长你为左相,又为太子师,可劝谏官家。 如今是风口浪尖,兄长只需保下太子,至于其他的,切勿去提及,如今的朝堂风起云涌,当务之急是自保! 李迪看着昔日的弟弟变得有些陌生,让他都认不出了,我一直以为,你与我是一样的。又正色道:圣人有过错,为何不可以说? 兄长只是看到了表面,怎么就是不信呢? 你是圣人的女婿,我不是! 太子无过错,我自当会保下他,要我与丁谓这种奸佞之人共事,绝无可能,圣人除寇相,难道没有私心吗? 这天下有私心的人太多了,你我皆有,人心难除,不如放一放。 你我自幼一起长大,自你入仕娶妻后,便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李少怀了。令李迪没有想到的是,随着李少怀一路迁升掌握大权却逐渐向中宫靠拢,助纣为虐。 我虽事圣人,却不与丁谓同,哥哥能看透丁谓,却不曾去想圣人的处境,女子在后宫之苦,远要比你家的后宅之艰。 圣人为皇后,母仪天下,享人间供奉,一世荣华,安居后宫,难道还不够吗?如今还要将手伸向朝堂,染指朝政! 意为,女子就该安居后宅,李少怀起身,突然怒目道:凭什么? 怒目圆瞪的眸子让李迪怔住,你... 你们只知道武则天是李家的罪人,却看不到她的功绩,不是你们看不到,而是你们装瞎,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李少怀扔下一句愤愤不平的话,也没有等李迪回话,甩袖离去。 李迪沉思着李少怀的话,长叹了一口气,吩咐左右道:备马,即刻入宫! 关闭的宫门在深夜开启,赵恒连着几夜都未曾睡好,是害怕入睡后会梦到一些可怕的事情。 卿家深夜入宫,是有何事? 臣听闻陛下是想在明日朝议上废太子? 你...赵恒指着李迪,此事圣人都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圣人居后宫,而臣在政事堂。 赵恒放下老皱的手,一步一步缓慢走向书桌,欲伸手问左右时,才发现身旁的掌事太监已经换了人。 于是挥手遣走了殿内所有内侍,不错,若没有太子,朕不会痛失这么多人! 李迪抬头看着这个白发有些凌乱的老人,臣子若要谋逆,那是朝堂的问题,太子年幼,何关乎太子呢? 他带着储君的身份,对朕,难道不是威胁吗? 李迪上前一步,争论道:敢问陛下如今有几个儿子,就要废储君? 一语惊醒,若废太子,则后继无人,再要立储就只能从宗室中挑选,即便同宗血脉,可论亲疏终究是差了些,待自己百年后,他人之子继承皇位,那么谁可以保证新帝会如何待后宫里先帝的家眷呢,他嘲笑着自己,是朕老糊涂了,竟差点忘了,我原是个福薄之人。 陛下,如今的朝中已无正直之人,曹利用虽平乱有功,可却是与丁谓一样的小人,故不可辅佐太子。 赵恒微眯着眼,想了许久才道:此事,朕自有主张,卿家先回去歇息吧。 陛下! 来人,送丞相出宫。 李迪出宫,细思后的赵恒密召曹利用进宫询问。 年迈的天子正襟危坐在龙椅上,威严不减当年,足足盯了连夜赶入宫觐见的老臣一刻钟。 被盯着的人心中有些发慌,终忍不住将头抬起,可也不敢直视皇帝,只是远远看着皇帝的裙摆试探道:陛下? 卿家如何看丁右相? ...曹利用心中一惊,大脑飞速的转着,先前寇准请奏太子监国就说明皇帝已经发觉了什么,遂看着笏板回道:右相在地方时可以不动兵刃、安抚边民,辽人侵我宋右相又巧渡黄河、机智退敌,在三司时减免赋税,整顿经济秩序,以及建造玉清昭应宫,这些都足矣证明右相之才。见皇帝沉默不语,他又道:然后来他所行之事,实乃小人行径,不应该。 那么卿家以为,左相如何? 李迪...柳开曾言左相是公辅之才,如今确实,不过左相为人太过刚烈。 李迪方才来见朕,言及卿家与丁谓是一种人! 曹利用慌的抬起了头,尽管皇帝没有直言,但由李迪说出来,必然不是好事,于是替自己辩解道:以一纸文章受到陛下的赏识,臣不如左相,而冒着生命危险进入凶险不测的敌军之中,则左相不及臣。 皇帝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了一会儿后,才沉声道:朕知道你们都是圣人的人,朕也知道朕的朝堂早已经离心离德。 皇帝的话直吓得他腿软跪下,陛下! 这其中的道理朕都懂,朕不怪你们,朕老了,需要好好休息了。他吃力的从椅子上坐起,撑着扶杆,挥手道:退下吧。 他还想再问什么,却又不敢问,只得起身后退,喏。 比起丁谓与曹利用,如今更让他担忧的却是位高权重的另一人,刘娥为他的妻子三十多载,他清楚其为人,可李少怀呢? 看着废立的诏书,他颤巍的拿起笔。 还未等他落笔,殿外就有人通传,圣上,沈婕妤求见。 次日一早,李迪替寇准伸冤指责丁谓与曹利用奸佞,触怒皇帝因而被罢相,后被贬至山东郓州为知州,与寇准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皆离京城数千里。 又以丁谓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尚书左仆射,以曹利用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尚书右仆射,以殿前都指挥使李若君兼太子太傅,丁家因功满门迁升,丁绍文得以再入殿前司。 自此之后,朝政大权完全落入刘娥之手。 禁中后苑的池塘吹来秋风,无数条锦鲤张嘴乞食,华服女子用生了皱纹的手抓了一把鱼食扔去,竟还有鱼儿跃起,我把你的人调走,你不会怪我吧。 分卷(124) 着紫袍的年轻人静立起旁,摇头道:臣知圣人是良苦用心。 李迪并不是不能开化之人,得让他带着偏见在边境好好瞧瞧,女人是如何为政的,等他看明白了,我自会召他回来,不会埋没你辛苦替太子选的人才。 第144章 十年修得同船渡 半月后。 江宁府那边传来消息, 丁季泓请罪和离, 元容也跟着闹和离,怕是已在回京的路上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和离,他应该是察觉到了圣人会动丁家了。 丁绍德若以驸马之身... 李少怀摇头,就算他能保得性命,但也免不了身败名裂的下场,政治斗争, 从来都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以丁家的罪行就是元容也会受其牵连的。 那眼下? 他既然能够想的这般长远,便说明他是有能力的, 也许和离, 并没有那么不好。 我只是可惜丁季泓,她曾为元容死过一回, 能为人死的爱,我已想不到这世间还有何能超过的了。 死过一回吗...李少怀眨着眼睛, 轻轻撩拨她耳畔的头发, 也许,都是命数呢,我们重来了,他们也是的。 好了。她从她怀中转身离开, 你不是还有公事要办吗,我也该去大内接泱儿回来了。 怀中的温暖柔软突然一空,她楞的跟上前, 是有公事要办,那我派人护送你吧。 赵宛如转身,抬头盯着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李少怀抢了先接道:殿前都虞侯丁绍文。 又添道:他现在是我的手下! 这句话直让赵静姝举袖掩笑,没成想,你坏起来的时候,也不比别人差。 她走近,趁势将她搂紧,坏笑道:我坏起来的时候,元贞难道不是第一个尝试过的人吗? 几日后,赵静姝被接回了东京,将和离之事闹到了御前。 杜氏躺在病榻上,支走了钦明殿所有宫人,苦苦哀劝着赵静姝,朝廷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你爹爹身子也不好了,若是你爹爹一旦病去,你便彻底失去依靠,届时想要回头都难了,丁家现在的富贵,若忍耐忍耐,是可以保你一世无忧的,你莫要任性了。 是她要与我和离,是她要赶我走,我有什么办法?赵静姝侧坐在榻上,反正我也不喜欢她,反正也不可能喜欢的...和离就和离。 杜氏瞧得出来,可你也并不讨厌他不是吗? 否则,你又为何在众多才俊里挑了一个都不看好的纨绔,又为何随着他奔波,因他官场之事屡次去求你爹爹。 可这些不都是人之常情吗,我与她相识,自不会看着见死不救的。 杜氏摇了摇头,这是一种心底的认可,他是你的丈夫,感情,是可以相处而来的。 杜氏的这句话,确实说中了赵静姝的心,她置身其中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做,有些时候仅仅是下意识的冲动,包括生气以及埋怨。 那就是所谓的感情吗,她不曾直视过,便也不曾开口说过,这么多年过去如何相处早已经习以为常。 虽然平淡,可是她却觉得很快乐。 但是和离书,已经送回金陵了。 你的婚姻,是天子所赐,你若不答应,你爹爹也是不会让礼部操办和离的,何必赌一时之气? 即便赵静姝有了悔意,和离书还是送达,指印,私印,以及行书的签名,一应俱全的和离书从江宁府返回了京都。 天禧四年初,三公主与驸马以驸马过错和离,丁绍德因此获罪遭贬至台州,三公主请复合,未得允许。 上元节至,宣德楼前的大街两旁,各家已经搭起了看棚,挂上彩绘的灯笼,灯轮、灯树,沿着宣德门前的御街一直向开封府去,可见开封府前搭起了数丈高的灯楼。 东方黑白交织,禁中的鼓声敲响,皇城司戒备,城中各角鼓声一应而起,城卫取钥匙送往各个城门。 门下省的官员从三省领了几道旨意分别赶赴宣德门,朱雀门,登上城楼,里城东西南北四个正门下集满了人,门下,天禧四年正月十五,上元,开关扑三日,城门不闭,允彻夜出游。 禁中张灯,官员放假三日,连国子监的太学也放假一日。 驸马府上下变得忙碌,古朴华丽的宫灯被一一换下,新挂上的灯笼样式不一,有龙凤虎豹腾跃之状以及彩绘各种人物山水。 一大早就有殿前司的同僚赶到驸马府祝贺。 你们这是做什么? 下官们知道殿帅进士及第出身,名列金榜,官家称举世之才,故厚着脸皮来求殿帅赐字。 殿前司虽是武官,可进士出身的人也不少,李少怀有些看不懂他们,莫不是想博个好彩头? 正是,我等虽都是粗人,可家中孩子读书,便想来沾沾殿帅的光。 平日里在三衙一起共事,李少怀便也不好驳了他们的脸面,吩咐道:十三,取笔墨来。 是。 挤满了人的院子里一阵吹捧欢呼声,时不时有穿梭在长廊的宫人会驻足下来仰头观望。 一群武将聚在一起不比武,竟然吟诗作画起,真是稀奇。 外面好热闹啊~坐在镜台前梳妆的少女扭头看向窗外。 坐好。赵静姝拍了拍她的肩,那你是爹爹的同僚们。 李洛泱扭头看着母亲,母亲,今日我们陪翁翁用了膳后可以回来吗? 怎么了? 我想在宫外过上元节。 一会儿,问你爹爹。 可爹爹不是一向都听您的吗? 你这孩子。 作词,对对子,写得正欢时,孙常从内院出来了,唤道:阿郎,大娘子与大姑娘已准备好了,可以入宫了。 李少怀遂将笔放下,诸位,今日上元节,某还要入宫陪同官家与圣人,恕不奉陪。 众人也都明白,遂笑呵呵的改换称呼,我等都知道的,您是驸马爷嘛。 内院出来要经此院子的长廊,话音落后,恰逢赵宛如带着女儿梳妆完出来。 遥想女儿出生时因为不足月而十分小,这一晃便过去了□□年,昔日的幼女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眉目间承了李少怀七分容貌,还有三分所承赵宛如,相貌上是更像李少怀,但性格随她母亲。 众人转身拱手作揖道:公主殿下上元安康。 诸位伯伯,上元安康。李洛泱走出,未向幼时那般直扑父亲怀中,而是侧身向着便装的众人福礼。 诸臣见小公主讨喜的很,又生的眉目如画,仙姿玉貌,纷纷感叹着,若将来,定又是绝代佳人。 女儿今日的打扮却实让人觉得惊艳,我的泱儿长大了。不知何时起,她已齐至她的胸口,比同龄人高出一截。 女儿长大了,爹爹就可以教我习武了吧? 李少怀十分宠溺的笑着,当然。 上元节的宫门入了夜在这一日也不会关,皇城司守城的禁军穿的都是红色盔甲,宣德楼前立了一根十分高的圆木,宣德门前原本不允许百姓行走的御街在这几日集满游人,御街两旁的廊道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昼夜不停。 一到入夜,城中各家各户张灯结彩,寺庙与道观也陈列出了灯烛以及刻画了宗教故事的灯笼。 今日升平楼内大摆晚宴,与往年一样召宴群臣与宗室再前往宣德楼看戏。 一眨眼,小姑娘都这么大了。前往升平楼的宫廊上,雍容华贵的女子被众人簇拥,心声感叹,一眨眼,竟又过去了十年。 就在之前,李少怀带着女儿从坤宁殿离开前到福宁殿去请皇帝,赵宛如则在旁陪着刘娥。 是啊,不容易的十年。明明过去了这么久,她却觉得当年之事恍若昨天。 再过些年,小姑娘都可以出嫁了。 母亲,泱儿出嫁一事还为时过早,我与官人就这一个女儿,所以不希望她过早离开。 我省得,做娘的,谁希望子女离开呢。雷允恭在右侧躬身扶着刘娥的手,你放心好了,我既然答应了他,泱儿是他的女儿,当然全凭他做主,他既然不想孩子束缚在这大内,我自然也不会强逼。 又拍了拍赵宛如的手,慈祥道: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长辈,只能做出指导罢了。 母亲所言极是。 福宁殿内的皇帝老态龙钟,卧榻半年以来每况愈下,掌事的太监出来通传。 皇帝只唤了李洛泱入内。 见父亲似有些担忧,她转过身来安慰道:爹爹请放心,翁翁最听女儿的话了,旁人都近身不得,可女儿不一样。 皇帝之前病发,神情恍惚时持剑砍伤了皇城司的护卫,还是她亲自赶入内将事情遏住,才没有外传。 这太监也差点被误伤,极明事理道:还请驸马爷与小公主放心,沈婕妤在里头呢。 沈婕妤?她若没记错的话,沈婕妤从不出后宫半步,就连宫中的宴席都是称病不来,已经有好些年未曾看见过她了。 李洛泱随着太监入了殿。 福宁殿为天子寝宫,李洛泱轻车熟路,还未到卧房就瞧见了一个别于宫人打扮的年轻女子。 沈氏转身时,李洛泱楞了一下,她是有印象的,对于眼前人,太监俯身低声道:这就是沈婕妤。 望着几年前还只能抱在怀里的少女,她有些惊讶,随着年龄的增长,竟与她的父亲越来越相象,不由得感慨,几年不见,小姑娘都这么大了。 李洛泱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若按着宫里的辈分,这个人是自己祖父一辈,可是她看着实在是太年轻了,喊其姐姐也不为过,婕妤娘子,上元安康。 沈昭先是一愣,旋即浅笑道:小姑娘,上元安康。 第145章 上元一曲拓枝舞 秋收后的干草在冬至时就被收集起来, 用以制作上元节的龙灯, 将草把缚成戏龙之状,用青幕遮笼,再在草上密置灯烛数万盏,双龙蜿蜒穿梭在东京城的大街小巷。 街边口还有孩童放炮仗,火树银花,各大瓦子里节目不断, 这一夜,百无禁忌, 各个阶层无论男女老少都能出来赏灯游玩,妇人们都戴着珠翠、闹蛾、玉梅、雪柳出行, 未出阁的小娘子还会随身带上香囊, 男子则备好指环,簪子, 因此上元节也是一个寻觅良人的佳节。 膳后,天子与民同乐, 宣德楼下搭起一个大露台, 时辰一到,教坊及民间艺人会在露台上表演,皇帝与嫔妃坐在宣德楼上观看,百姓则在露台之下与皇帝同赏。 陛下, 时辰到了,宣德楼一切准备妥当。 众内命妇及宗室子弟已齐聚宣德楼上,皇帝未出现, 故都不敢落座。 病情所有好转的赵恒微笑的朝后面招了招手,走,陪翁翁看戏去。 李洛泱本想陪着祖父用完晚膳就出宫的,之前在福宁殿看到祖父气色有所好转,不想打搅翁翁的兴致,便将那贪玩的性子压了压。 看了一眼身旁的母亲,得到母亲的允许,她才提裙走上前。 赵恒拉着外孙女蹬上小辇。 内侍唤道:起轿! 皇城司及殿前司诸值班皆跟随其后保护,皇帝乘辇至宣德楼。 宣德楼前的大街上有一座百余丈的灯山,棘刺围绕内设两个长竿,高数十丈,纸糊百戏人物,悬挂在竿上,风吹过时仿佛飞仙。 陛下到! 皇帝至御座上,接受万民的拜贺,陛下万福。 他本想说什么,但又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无力,今日上元节,他不想在臣民面前失态,便只是挥了挥大袖子,开始吧。 此一夜,万民便可在宣德楼城下近距离一睹龙颜。 你就随朕与圣人坐旁边。 喏。本想跑下台回到母亲身边的人如今只能无奈的福身坐下。 帝后对李洛泱的宠爱远超当年的惠宁公主,其父李少怀以驸马身居高位更是前所未有,连枢密使王贻永都不如她。 以圣上对小公主的喜爱,日后谁家要是娶了小公主,必飞黄腾达。 瞧瞧小公主,这般年纪就有如此容貌,加之显赫的家世,这将来,不知是谁有这般福气。 李洛泱端坐在柔软的椅子上,瞧了瞧左右,将城楼上两边都瞧了个遍,寻思道:怎不见沈婕妤... 露台上敲响鼓声,上演着三英战吕布,鼓声越来越快,台上愈演愈烈,刀剑碰撞,一声马鸣,鼓声便骤然停止。 退下一群人,激烈的鼓声变成了庄重的青铜编钟声,台上开始了傩舞。 新鲜感过了,再华丽的东西,一旦不感兴趣便就索然无味了,自她有记忆来,每年都能见到这样恢宏的场面,百姓在城下山呼万岁,身着整齐的官员贺喜。 圣上,今年教坊有一曲特别的歌舞。 特别的歌舞?难不成是西域又送人来了? 圣上一会便知。 赵恒也不恼怒,静静的等着他们所谓的特别。 由孩童组成的舞狮子在锣鼓敲响的最后一声停歇,落幕散去。 旋即露台上缓缓出来一个异域打扮的年轻舞女,身穿五色绣罗的宽袍,头戴挂有金铃的胡帽,腰系银色腰带。 女子引起了皇帝的注意,他撑起歪坐的身子,这是谁? 一旁的刘娥开口道:官家连自己的婕妤都不认得了 沈氏?他这才记起来,沈氏的母家常年在西北。 击鼓三声为号,舞随鼓声变换节奏,长袖入华烟,婀娜俏丽,平铺一合锦筵开,连击三声画鼓催。这拓枝舞由来已久,原是西域石国的一种乐舞,我朝承唐,却又有所变化,她这舞,应加了自己的理解。 分卷(125) 几年不出面的沈氏,选在今日上元节...赵宛如旋即扭头看向李少怀。 这可我没有关系!她连忙撇开道:她入宫,并未让沈家的仕途有所好转,旋即又压低声音道:元贞可想想汉武帝的李夫人。 不用多说,赵宛如也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将视线转向右手边的御座,皇帝原本失色的眸中又重新闪烁着,纵使新衣华丽,也遮不住衰老之容。 一朝天子一朝臣,古来就没有世家是长盛不衰的,不管她是为了什么,我们过好自己的就行了。视线之余,她又瞧见了一个极为熟悉的眼神,那是来自于自己的女儿,与她爹爹一样的,恍然当年。 朕竟然不知,沈婕妤还有这般惊人之舞。 见惯了汉舞及编排的戏剧,这异域的拓枝舞,一开场便惊艳了四座,成为今夜上元节最为夺目的舞。 比起白天在福宁殿看到的素装女子,这异域的衣服要更称她身,与其说舞美,倒不如说人更艳丽,沈婕妤正值韶华,她不由得痛惜,如此年轻美丽,却要永禁在这后宫内。 李洛泱不自觉的站起,朝城楼的护栏走去,有宫人欲阻拦,被皇帝呵退。 身为陛下的妃子,公然于百姓面前跳舞,也不怕有失身份,自己丢脸是小,损了皇家的颜面可是大。不知何处传来女子刺耳的声音。 正巧入了这看入神少女的耳中,李洛泱扭过头,眸中闪过一丝寒芒,像极了赵宛如,你们所不能及,所以不悦,不悦藏于心中便是,何又为了自己的嫉妒找借口,显得小人之心。 哪些个没好脸色的妃嫔便纷纷低下了头,长幼尊卑在权力之下,不值一提,以帝后对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宠爱,极有可能她一句话,就能让她们万劫不复。 惹不起,当然得躲着,只是她们不知,为何小公主要替沈氏说话。 你看你女儿。赵宛如见李少怀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生气的捏了她一下。 啊...疼呀。李少怀拉过自己的手臂,看就看呗,娘子捏我作甚,看看又不会看跑了去。 她便转头看着自己的女儿道:她一个小姑娘,知道什么,只能说明沈氏这拓枝舞确实跳的好。 我如她这般大时,便已在照顾病重的翁翁了,比我大的宗子,比比皆是。她提醒着李少怀。 李少怀只是笑着握起她的手,泱儿会有自己的路要走,正如你所说,她与你一样要比同龄的孩子胜出许多,所以她自己肯定是明白的。 如今看来,她更偏爱你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鼓声停,舞闭,露台之下迎来一片喝彩,连先前对所有表演都沉默的皇帝也拍了手掌。 上元节本就是普天同庆,天子与民同乐,见皇帝也喜欢,各种吹捧之声便响起,也有的顾及着旁边的圣人未敢出声的。 官家既如此喜欢,沈婕妤可不能光辛苦了。这后宫中里的争宠在刘娥还未成皇后时几乎不断,直到刘娥被册立为后,仁慈与宽容大度皆是以往不能比,因此也最受皇帝尊重。 赵恒倚靠在御座上,看着缓缓离开露台的年轻女子,这般年轻啊。眼神里充满了惋惜。 后宫里年轻的女子比比皆是,官家不能每个都去顾及,这是该她们的命数,幸与不幸,旁人说了都不算。 赵恒点点头,朕...他欲说什么,却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遂招手唤来内诸司掌管妃嫔升迁的官员,今日上元,沈婕妤以一曲拓枝舞最得朕心,着升德妃。 皇帝口谕刚刚下达,尚书内省的内官就赶去操办了,沈氏由正三品的婕妤越过正二品的嫔直至正一品的夫人,仅凭一舞。 官员们领了旨意退下,回身过来的赵恒见栏杆处的人不见了,旁坐也空着,遂问道:泱儿呢? 回陛下,小公主方才下楼了。 上元节虽以立春,但是气温还停留在冬日的寒冷,鼓声停止后李洛泱就匆匆跑下了城楼。 宣德门内,她将自己的皮袍解下,天冷。 面对小姑娘递来的袍子,沈氏楞了楞,旋即走近摸了摸她的头,浅笑道:小姑娘不冷么? 李洛泱摇头道:出门时母亲怕我冻着便让我多穿了件衣裳,这袍子是下马车时爹爹送过来的。 沈氏看着袍子发愣,从不远处赶来一个内侍,走近恭声道:娘子,陛下有诏,进您为德妃,赐居昭仁殿。 为之动容的眸子眨了眨,恭喜,德妃娘子。 沈氏看着李洛泱,旋即又冷盯着那内侍,内侍连低着头,小声道:除此之外,陛下当众出了灯谜,谜题为您长兄所解,陛下便又封赏了沈家。 她挥手让其退下,旋即接过李洛泱手中的袍子,小姑娘一番好意我就不客气了,不过我得去换衣裳,待晚会结束,再来谢你,或者你到昭仁殿来寻我也行。说完她又捏了捏李洛泱的脸,笑着离开了。 泱儿! 少年的一声呼唤将李洛泱拉扯回神,太子舅舅? 是露台的表演不好看么,怎的下楼了? 她福身,缓步走近,不是,我是看德妃娘子在这么冷的天穿得太过单薄了,太子舅舅怎么在这? 你呀,让官家担心死了,便差我来寻你。 这大内还有我不熟悉的地方吗,况且舅舅是堂堂太子。 少年笑着轻勾起着手刮了她一下鼻子,我不光是太子,更是你舅舅呀。 李洛泱嘟起嘴,太子舅舅如今这般说,等日后登了大宝,舅舅就不再是舅舅了。又背起手倒退着步子一边走一边说,爹爹说,天子为君,万民皆臣,君臣不可废。 小姑娘的话让黄袍少年轻楞了楞,旋即跟上道:我与他人不同,血肉亲情是割不断的,太傅不仅是我姐夫,更是我的先生,于公,不可废君臣,于私,我们始终是亲人,即便日后我成为了君主。 李洛泱停下步子,倾身凑过去道:真的? 自然,太傅有恩于我,福于大宋,我当今后敬之爱之信之。 那太子舅舅可要记得今日之言。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第146章 愿来世勿降天家 天禧四年秋, 身体有所恢复的皇帝突然再次病倒, 召天下名医诊治,卧榻一月仍不见好转,反使病情加重,连言语都极为困难。 官家病情可有好转?见人回来,李少怀关心的问道。 她摇头,失神道:太医说了, 官家此一病,恐再难好了。 抱歉, 我也无能为力。 人之将死,是大限将至, 药石无医, 你又不是神仙,不必自责。 你这是什么? 开封府档案及三司数年前的账簿备份, 丁氏的罪证。 那日我见丁绍文,似苍老了许多, 不再像从前那般了。 李少怀冷笑, 他怕是做梦也不会想明白的,他自以为看透了所有人,看透了圣人,实则他连自己都没有看透! 丁家罪不可恕, 但有些人是无辜的,更何况你师姐还有两个孩子。为人母,方知养育的辛苦。 元贞想要我怎么定罪? 你不要问我, 你想如何定,由你。赵宛如顿了顿,旋即又冷下脸道:于公,他的罪我不会插手什么,但是定罪之后,他若还在,这私仇,我定是要报的。 由冷变可怕,若不是丁谓在,若不是母亲还需要丁谓,这个人早该十年前就去死了! 天禧五年,改元乾兴,年初春,今年皇帝未出席上元,禁中也未摆设宴席,虽挂有灯笼红烛却无一丝喜悦的氛围。 三月中旬,皇帝已病入膏肓,三月二十二日傍晚,行将就木的皇帝突然回光返照,内侍传唤翰林医官院院首入内诊脉。 碰!碰! 鼓声从大庆殿前的钟鼓楼传出。 戌时正! 张则茂胡子全白,替皇帝把完脉退出,无奈的摇了摇头,官家已...是老臣无能。他跪下道:请圣人治罪。 刘娥挥了挥手,罢了。于是侧头对一旁的雷允恭道:召三品以上的所有大臣与宗室子弟到后省来。 喏。 死亡,也许对于久病缠身的人来说是最好的解脱。 她转身回了福宁殿的寝房,缓缓坐下,明明是我长于你。病榻前,她有些不忍。 回光返照的人突然笑了一下,所以,下辈子,我不要当皇帝了。 这是你想不当就不当的吗? 是啊,这种事,我自己怎么能做主呢。他睁着黯然的眸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太子还年幼,往后,还要再辛苦你十年。 她侧身看着他不言语,静静听着他的虚弱之声,朝中大臣的忠奸,朕并非不知道,听信奸佞,是朕的过错,丁谓此人想来你已有主意了。曹利用除了贪功冒进,实也为朝廷做了不少事,一生无大过错,然有些骄纵,是去是留,全凭你,留之不多,去之不少。王钦若虽非贤臣,但对你极忠,他是南方人,曾为寇准所看不起,事朕时多为南方人说话,尤对你来说,他不似那些大臣两面做人,善用之也无害。 何为忠奸,其实可以取决于君王,臣子都是迎合君王喜好,君明,则臣直,君昏,自有奸佞应运而生。 你比朕,更适合治理天下。 她摇头,我只是,比你多吃了些苦,看得更多。 刘娥出来后,内侍进去又走出,呼唤道:宣,惠宁公主,驸马觐见。 才隔一日,皇帝便气血全无,实在触目惊心,赵宛如扑在床榻颤道:爹爹。重来这一世,两宫虽也有失和夺权,但这并没有将皇帝心中的亲情磨灭。 也许是因为上一世,皇帝驾崩前的召见,她并未去。 莫哭,我福薄,一直以来以你为傲,却又时常担忧你的性子,好在,他将视线转到一旁低头的李少怀,有他照顾你,我便也能放心了,唯一不舍的是,还未来得及见泱儿长大成人。 他又看着李少怀道:元贞是我的女儿,你从前所做我都看在眼里,希望你日后,不管如何都能一直如初,好好照顾她们母女,不能让她们受委屈。 臣,遵旨。 他无力的闭上眼,缓缓道:朕老了,不能再继续在你们身边了,太子,就交给你了。 她跪下,臣定当好好辅佐太子。 又命李洛泱入见,病重几月,太子学习政务,所以一直侍奉在榻前的都是这个小孙女,她又极为懂事孝顺。 忍耐了许久的重病之人,再见到李洛泱入内那一刻时,恍若看到了少年时的赵宛如,千万般不舍化作了天子不轻易流出的泪水。 纵横的泪染湿了枕头,李洛泱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面了,于是强忍着泪水,替祖父擦泪道:祖父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 祖父,舍不得你呀。 李洛泱哽咽道:泱儿就在这儿呢。 他勾着嘴角,朝榻边的内侍看去,内侍意会的从案桌上拿来一个刺绣精美的袋子,似是鱼袋。 这是玉鱼,用以赐亲王,比金鱼袋还要荣耀。 内侍打开袋子,跪下双手奉上。 今日,我把它赐给你,日后你的太子舅舅登基了,若是对你不好,你可将此玉鱼拿出。皇帝的替换,朝中便也也要变上一番,长眠之后的事情他不能知,但知道富贵不能长久,为以防万一才想到了这个。 若驸马府出事,此玉鱼袋,许可保小姑娘周全。 今夜漫长,他强撑着一口气,希望最后能将儿女都见上一面,好在赵静姝之前从江宁府回来了。 将你送去道观,是我这辈子对你最大的亏欠,但于我而言,你们都是我最珍贵的明珠,可有时候,我不单单是你们的父亲,更是大宋的皇帝,有太多的迫不得已。 她从观中回来在大内所呆的时间并不长,她厌倦里面的生活,讨厌里面的束缚,但真正面临里面的亲人离去时,她又感到无比的痛心。 杜氏也在病中,情况不容乐观,这于她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赵静姝呆滞的跪在榻前,该流的泪,早就流干了,可眼里的失神,不弱于任何人。 没有同意让你与驸马复合,你不要怨朕,来世,不要降生在皇家。也许他已经看到了丁氏最后的结局,但那时他已经作古,不能保护任何人,也许当初,将你嫁入丁府本就是一个错误。 赵静姝嫁入丁府,有她自己所求,也有皇帝所希望,试图通过联姻来稳固世家,作为父亲的慈爱,以及皇帝的私心。 她有些不明白父亲所言,只是呆呆望着,她很好,只是女儿这十几年来,一直不曾回应她。 失落的眸子低垂下,思考道:不回应,也不拒绝,这算什么... 在见过内寝外跪候的一干宗室子弟后,赵恒还召见了外省臣子吕简夷,而左右丞相及副相都在殿外等候传讯,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皇帝最后见的是太子,也是停留最久的,一直到深夜,直到哭讯传出。 咚! 子时正! 太子出来时,神情恍惚,陛下,驾崩了! 殿外跪候的宗室及大臣纷纷稽首哀念,即便不曾受到重用的大臣以及未曾受过关照的宗室,在此一刻依然被触动了。 人都会死,不管是谁。 听到少年的声音时,她将潸然泪下的人搂进怀中,止不住的泪水涌上她的颈肩,元贞还有我,我会永远陪在元贞身旁。对赵宛如而言,此时此刻龙榻上离去的那个人,仅是她的父亲。 天子驾崩的消息很快从禁中传出,一些大臣还在睡梦中,次日一早,消息就传遍整个东京城。 分卷(126) 国丧期间,禁止婚嫁,使得那些已经披了红的人家被迫脱下红衣。 无动于衷者,多为底层小吏,又或者是远离京城以及遭受过苦难的百姓,于他们而言,帝王死后还会有新的人接替,除了明昏之举不同,谁为天子都一样。 而今朝天子先明后昏,早已失去大半民心,他们更关心的不是天子的死亡,而是新任天子能否福泽于他们。 官家驾崩前未召见家主。 这句话让丁绍文如临山崩,他失神的瘫软在地,怎么会... 旋即又想到了什么,坐起道:我不能坐以待毙! 刚走至门口,被人所拦,主人想做什么? 官家驾崩,刘娥一定会过河拆桥,届时我便在劫难逃,我不能坐在这儿等死,长昭... 主人,该醒醒了! 你说什么? 我不能看着您,一错再错! 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有错吗? 执念的尽头,是无止境的黑暗,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想想! 丁绍文挥手指着皇城的方向怒道:皇家皆是无情无义之人,今日皇帝不召见,就已经可见日后的下场了。 质问道:你不也曾帮我出过主意吗? 他摇头,但您这样,只会让无辜的百姓受害,东京乱了,还会有人整顿秩序,但您,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李少怀手里有虎符,整个殿前司如今都护卫在皇宫,您这样无疑是以卵击石,倒不如放下,功过相抵,圣人不会治您的死罪! 突想到曾经不起眼的人如今踩在自己的头上,调入殿前司他便感受到了奇耻大辱,小人得志! 如此,他便更不想让她安稳,一把推开拦在身前的人,前脚刚刚跨出门槛,早在之前,人就已经被我解散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去送死,你要杀,可以杀了我。 跨步出去的人滞住,旋即颤笑,我知道你喜欢顾氏,可是你知道我为何还是选择相信你吗? 他突然阴森下脸,因我连自己也不信! 夜里灯烛摇曳的火光下,铁剑出鞘时所折射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三月最后的一瓣红梅旋舞空中,飘向了墙边那一抹朱红。 第147章 燕国公家的嫡女 乾兴元年, 赵恒驾崩于福宁殿, 庙号真宗,葬于永定陵。 遗诏取出,于次日一早召集文武百官宣读,太子赵桢即位,皇后刘氏为皇太后,杨淑妃为皇太妃, 太子年幼,军国重事权取皇太后处分。 六月, 晋国公府。 太监看着晋国公府的东院,不允人进出。 犬子染病多月, 亦不知为何! 他回过神来道:官家已去, 圣人终究是个妇人,您贵为左相百官之首, 如今太子年幼,正是时机, 我在禁中圣人身边, 觉得圣人对您已有猜忌。 禁中有何消息? 圣人欲要扶持他人,这里面,没有左相您。 官家驾崩,我还不够尽心尽力吗? 于此国丧期间, 朝中大小事务以及新帝册立都由丞相所处理,欲独揽大权。 太后,这是最近的几桩事。女官拿着一叠奏章奉上, 左相在国丧期间将其压下,不允朝官向太后禀报。 新帝年幼,人人都以为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 还有...雷允恭私下勾结左相。 她转身,紧皱着眉头,让殿前都指挥使来见我! 喏。 就在太监刚准备起身离开之际,外面响起了马蹄声,晋国公府被禁军所围,身穿铠甲的禁军手持锋利长戈指向国公府。 乾兴元年秋,杜氏薨,三公主请出家,获允。 随着棋盘中的一粒黑子落定,白子被颠覆而输。 刘娥将手中的一颗黑子放回,你不要因我是皇太后就让我,这也是一种欺上。 她合着紫色的双袖,低头道:臣未让子,臣也不是左相,不敢欺上,太后掌棋局,是臣不如太后罢了。 你对丁家的处决,有何看法? 太后治天下,仁字当先,功过明细,方不寒士人之心。 蹊跷的是,他们还未到流放地,长子与幼子就于途中相继病逝,此事,你可知? 她点头,有所听闻,确实蹊跷。 刘娥似知道什么,我不想再追究什么,朝中既然已经安宁,就不要再让它掀起风浪了。 是。 数月前。 乾兴元年六月,丁谓被罢相,以勾结太监,陷害忠良,愚弄皇帝数罪并罚,抄没其家产,流放至崖州,宗族兄长与膝下四子皆遭牵连,其长子被罢黜,流放至琼州,不录其后世。 七月中旬,南下押送的犯人的队伍跟前驶来一辆马车挡住了去路,一旁还跟着几个骑在马上的壮汉。 几个小吏抽出配刀,挡路者何人,我们乃京城负责押送流放罪人的差遣,若无事,还请速速离去,莫要挡了公差的道。 见无人应答,押运官便大着胆子缓缓走向前,只在片刻,马上的人一跃而下,他们都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应声倒下。 不过似乎都未下死手,只是将这些押运的差遣接连打晕。 厚重的枷锁将头与手拷在一起,脸上所刺的字格外显眼,胡子拉碴,凌乱的头发已生了不少白丝。 如此,却仍然让人可怜不起来。 套着枷锁的人束起发红的眼,惠国长公主!他大笑,连长公主也来亲自为我送行吗? 车帘缓缓被掀开,从内走出来一端庄女子,看着不过双十的年华,一身素衣,仍盖不住她身上所散发的气质,送你? 多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恶心。 哈哈哈,可你,不也看了我几十年么!他朝马车走近一步,挺着腰杆,你想杀我,可你敢吗? 你杀了我,就会给他惹上无尽的麻烦,今日刘娥可以猜忌我,他日,这下场,也许就是你们! 哦,你是她女儿~他又啧道:只可惜,不是亲生的! 楚王府的长昭...赵宛如厌恶的看着他。 他已经死了。他勾笑着嘴角,背叛者,死不足惜! 有那么一阵惋惜,旋即轻笑道:你了解他多少,他实则不过是在救你,你可知道,他所应顾氏,皆是有条件。 那条件便是,她指向丁绍文,你的命! 带着枷锁的重重后退两步,最后镇定下来,那又如何,在我眼里,任何背叛都是不可饶恕的! 赵宛如冷笑,侍女伸手扶着她走下马车,你自诩聪明,处处算计于人,可却不曾想到,你的算计,皆在人的掌控之中。 他冷下脸,似未听懂她的话,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的演技,可以骗过任何人吗? 是,曾经的你将圣人蒙在鼓里,获得了天子的宠信,一手遮天,可你知道,为何圣人突然间又不信了? 是你? 你是从什么时候... 识你这个伪君子第一眼时! 怎么可能!他以为是在李少怀出使回来之时,以为是自己的心急而过早的露出了破绽。 哦对了,我的驸马,岂是你这种恶心之人能做的?她端着手,在他一丈外走动着,你与钱氏... 丁绍文突然明白了什么,怒睁着眼睛回头道:三司所查之帐,不是李少怀所为,是你? 她笑道:你父亲贪心不足,而你,啧啧啧。 呵,想不到啊,堂堂惠宁公主,竟然也是妒忌成疯的贱人,真是可惜了那驸马还被蒙在鼓里! 对于丁绍文的辱骂她不为所动,钱氏配你,不是正好?又叹息道:钱氏虽品性也不怎么样,可比起你来,真要好上太多,配你,是我失算了! 他笑道:若不是公主撮合,我还真发现不了,钱氏与李少怀,侧头冷笑道:难道真的没有什么吗? 至少那一日,钱氏求我,求我放过李少怀,又以钱氏的地位威胁我,护李少怀的名声,好一个深情,好一个情真意切! 钱氏与李少怀的事,不用丁绍文说,她便已经知道了全部,这么多年过去,所有的介怀,都在一颗真心下释然,她缓缓朝马车走去,侧头冷道:你不必激我。 话闭,马车内弓腰走出来一个年轻人,看着年岁似乎与她相近,下到马车并列时,如一对夫妻,般配至极。 这些,我当然都知道,但无论娘子想做什么,她温柔笑道:我都不会反对。 所谓嫉妒,在我所看来,是情深所至,我应该感到高兴,倍加珍惜才是。 为之动容的眸子再看向丁绍文时瞬间冷下,用着可怜他的语气道:这便是你的悲哀之处,不懂人间的至情。 马车回京的路上,被一匹黑色的快马追上。 仁在峡州废,未取性命。 车帘外,见她挥手,侍从不解道:既都是奸邪之人,二位主子为何不也直接取了他的性命? 取其性命,才是太过便宜,一报还一报。 回到东京不久后,各地的消息也都来了。 丁绍武流放至延安府,已入曹玮帐下。 前往潮州的原江宁知府丁绍德,在路途中病死了。 病死? 是,说是旧疾复发,就医途中就死了。 在什么地方? 江南。 李少怀挥手,旋即回首,二人相视一笑。 乾兴元年丁谓被罢相,刘娥正式垂帘听政,下诏废除天书,将天书随同皇帝一起下葬永定陵,停止天下宫观营造,着手恢复经济。 次年改元天圣,复相王钦若以吕简夷为参知政事,蜀地经济发展迅速,李少怀进献已故开国公张咏在景德二年时所发明的纸币,用以代替钱币,刘娥下诏,在成都设立益州交子务发行交子,商业得到进一步发展。 天圣二年,刘娥身穿帝王的衮衣,接受皇帝和群臣所上尊号,尊其为,应元崇德仁寿慈圣皇太后。 天圣三年,王钦若卒,赠太师、中书令,谥文穆,辍朝三日,后诏李迪回京启用,升任工部尚书,党派之争自此结束。 宣德楼前架起灯山,露台之上表演不断,只是宣德门上的御座上有两张,皇太后在左,皇帝在右。 今夜各家各户的小娘子纷纷提着灯笼掩面出行,东京城亮如白昼,街道上的花灯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此为南唐后主所作《更漏子金雀钗》的第一句,不知我猜的对否? 伙计提着写有灯谜的灯笼点头。 那这金钗就归我了。 女子正高兴的想要拿走那灯谜的奖励之物,却被伙计拿开,道:小娘子是答对了,可是这灯谜早在之前就已经被人猜出了,所以这金钗不能给您。 放肆,你可知我家姑娘是燕国公的嫡女? 侍从呵斥的话让围观的众人瞪大双目,原是燕国公的女儿,怪不得,怪不得!提到燕国公,他们不由得将目光放尊敬了些。 听闻燕国公之女才不过舞勺之年就有惊为天人的容貌。 有人小声议论道,也有人好奇的伸长了脖子。 先前阅人无数的商贾站在远处打量,女子虽掩面,但隐见冰肌玉骨,举手投足更不似普通人家的女儿,他像看到了一副绝世容颜一般目瞪口呆。 既是长公主之女,身份尊贵,妾便将此钗让之。 回头之际,天空突然传来一声炸响,旋即一点星光如伞状散开,将整个东京城笼罩,就在人们纷纷抬头之际,烟火底下却有人相视浅笑。 笑如春风,温柔撩人,又如这漫天星火,璀璨至极。 (完) 虞美人相守 和风又绿江南岸,红袖添心乱。 思卿已是泪凝干,却道回首难弃旧河山。 愿渡良人心上船,千里同归看。 携余同贪共枕眠,纵是浮生一场梦中还。 番外 第148章 思往事,惜流芳 乾兴元年, 赵祯继位, 由刘太后听政,三公主赵静姝为卫国长公主。 宰相丁谓勾结宦官欲独揽大权,曹利用与其争权,相持不下,使得朝中议论纷纷,翰林学士晏殊上书请求太后垂帘听政, 获得群臣支持。 六月,丁谓罢相, 抄没家产,晋国公府所查抄珍宝钱财无数, 刘娥大怒, 下诏定罪,其四子也都受到牵连, 江宁知府被一纸诏书调回,罢免官职, 关押至大牢。 晏殊则由此迁右谏议大夫兼侍读学士、加给事中。 同年七月, 丁绍德获罪,皇帝下诏流放至潮州。 福宁殿内,赵祯拖扶着长跪不起的姐姐。 丁谓虽作恶多端,可丁绍德是无辜的, 她不该受到牵连! 赵祯无奈的直起身,负手背对叹道:这是大娘娘的意思,我也无能为力。 为什么? 已经免去他的黥刑, 流放只是一个罪名,他无罪,日后是能被召回的。 赵静姝冷笑道:日后是几时? 朕...虽未亲政,但也知大娘娘如此做,是想给大臣们提个醒,勿存侥幸,否则殃及全族。 分卷(127) 大娘娘一旦做出决定,便再没有收回的余地,这是赵静姝知道的,他又道:不过朕可以允阿姐去探望。 即使白天,大牢内依然阴森黑暗,满地尘土,空荡的牢中还有老鼠流窜,空气中弥漫着酸臭腐烂之味,狱卒站在牢门口打盹,牢内的方桌上还趴着几个酣睡的狱头。 咳咳!千凝大声的咳嗽了几声,惊醒了几个打盹的狱卒。 其中一人擦了擦哈喇子,睁眼道:谁啊? 放肆,见到卫国长公主还不快快行礼! 内侍的一句话让睡梦中的众人一惊,忙的柔了柔眼睛,凑到一起,颔首道:小底不知是长公主驾临,多有冒犯,实在该死! 赵静姝皱着眉头,江宁知府在哪儿? 江宁知府?狱头惊疑的抬起头,突然想起了那江宁知府原先是长公主的驸马,莫不是曾经有什么过节,这会儿子趁其势微来寻仇了吧。 就在他犹豫之际,内侍亮出了手中的令牌,他便低头道:在最里面的牢房中。 带我去。 喏。他起身,恭恭敬敬的带着路,一边走着,一边思考,他这种底层的小吏谁也不敢得罪,这江宁知府虽是戴罪之身,可若真要在牢中出了事,受罚的还是他,转念想着,突然眼前一亮,之前太傅也曾来过,特意吩咐要好好照看知府。 太傅? 狱头点着头,是,殿前都指挥使李若君。 见长公主的脸色有些迟疑,狱头松了口气,果然将大人物抬出来要管用的多。 朝牢房深处一路走去,临近一间干净的牢房时听到了几声熟悉的咳嗽声,她顿下脚步。 长公主? 姑娘。千凝扯了扯她的衣角。 不知怎的,她突然于心不忍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在转角能瞧见的地方止住。 卧榻的人褪去一身官服,消瘦憔悴至极,曾几何时也为她的过去而怜悯,如今,不知是怜悯还是心疼,只知道自己的心头隐隐生着痛。 她转身看着千凝,千凝意会,拿出一方单子递给狱头。 赵静姝吩咐道:你按此药方去马行街的药铺抓药,每日一副,早晚各煎一次,再...她突然暗自伤神,算了,她又不怕苦。 这...狱头有些看不明白。 余情未了? 随后千凝给了他一袋钱,这些金子足够买下半年的药了,剩余的就当赏钱。 钱袋里金闪闪让狱头傻了眼,里头这位面子可真大,他这几日因他得的利,可能是他这辈子都赚不来的,于是弯腰笑脸道:长公主吩咐,小底定当尽心尽力办得妥妥的。 赵静姝抬头又瞧了一眼,旋即垂下眸子转身,回宫吧。 姑娘您? 想来,她不愿见我吧。至此,她才明白父亲临前所说的后悔,即便她贵为长公主,是天子的同父兄妹,也阻止不了这场变故。 彼时未和离,恐怕此时也会被逼着和离,私人之情,怎比得上皇家颜面呢。 几日后朝廷的罪诏下来,丁绍德被流放至潮州,通过狱卒,他将在东京的母亲妥善安置后才放心的上路了。 丁氏父子带着枷锁,从开封府被押送出南薰门,这一路上都被人所指点。 本是风光一时的晋国公一家,父亲为相,长子为指挥使,幼子为驸马,满门光耀,一朝颠覆,获罪流放,便连普通人也不如了。 真可谓,世家的盛衰,皆在皇权之下。 出城的路上,路旁皆是闲言碎语,冷眼旁观亦或嘲笑,也有惋惜者,哎,摊上了这么一个父亲而获罪,实在可惜了。 丁绍德在江宁府时宽厚爱民,颇受百姓爱戴,如今的东京城也有不少从江宁府来的人,丁知府! 让开让开,这是官家罪诏的犯人,莫要乱喊! 直到出了南薰门走了一段路,远离东京城后,几个差遣停下步子将丁绍德身上的枷锁解下。 这是? 方才在城中,我们不敢坏规矩,如今出了城,也就无妨了。 是有人,交代了你们吧。 他们也不打哑谜,直点头,是,还是大有来头之人。 狱中也有人打点,包括安置我的母亲。丁绍德看向几个押运的差遣,但那狱中的药... 我们只负责押送,牢狱里的事并不知道。 她回头瞧着东京城的方向,我知道是你,但我的病,非药石可医。 南方的七月,时常雨下,一下便是数日,雨后的空气中含着泥土之息,急促的泉流声伴着悠扬婉转的琴音从山涧传出。 弃鼓改用琴弦伴奏的剑舞一改从前的快与刚,衬着妖娆的身段而变得柔和。 最后一指琴弦拨动,余音还未止,她的剑便直指她的眉心,一寸处的惊险,她亦不曾眨眼一下。 她将剑收回,真是无趣,你就不能假装一下害怕嘛? 弹琴的人浅笑,我若害怕,定会有所防备,我若有防备,你还能近我身? 是是是,您武艺高强。 你可知东京传来的消息,相府被查抄,连同丁绍德在内,皆获罪流放。 顾氏突然沉默了下来,既是诏,便只能由下诏人解,所令能称之诏的,天下又有几人呢。 道家,止杀戮,不涉朝堂,但...她看向北边的泉流处,也从未离开过朝堂。 此事长春观还是不要插手好了。 她又看向她,昨日东京来了一封信,她会途径江南,就在这个月。 第149章 两岸鸳鸯两处飞,相逢知几时 乾兴元年八月。 新帝继位后杜氏依旧以太妃之名居住在钦明殿, 杜氏染病, 遂每隔两日都有太医入殿诊脉,病痛的折磨让她在半年内憔悴了十几岁,昔日风华不复。 母亲您好好休息吧。玉碗中的汤药见底,她将杜氏盖的被子撵好后出了寝宫。 钦明殿还和以往一样,只是庭院中的一盆海棠已无生机。 晌午过后,钦明殿来了一群内侍, 领头的内侍弓着腰,长公主, 这是蜀地所进贡的铊.提荔枝,太后特意吩咐先送往钦明殿。 宫女打开食盒, 荔枝被装在盛有碎冰的瓷盘中。 妃子笑...赵静姝低头瞧了一眼, 放下吧,代我与母亲谢过皇太后与官家。 有劳。 刻花的青瓷盘中盛放着冒雾气的荔枝, 使得在这长夏日也让人感受到了一丝寒冷。 手中的文书被她放下,拾起一颗端详道:一骑红尘妃子笑, 无人知是荔枝来。似连想到了什么, 妃子笑也产自蜀地,天府之国,又是太后的母家... 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端来荔枝的人走至她身后,替她揉着肩膀。 蜀地经济发展迅速, 商业繁荣,总也杜绝不了盗贼之类的,因为商业所需, 钱币过重不方便携带。他又拾起旁边的一贯钱,四川路的巡察使上奏,富裕的商贾皆是用担挑钱,用箱装钱,太过显眼,使不轨之人得了机会。 其实不单单是蜀地,江南,扬州,乃至整个大宋,皆有此问题,但又不能不用钱。 阿怀可还记得故去的开国公张咏? 李少怀侧抬头,张公清廉正直,尤以治蜀著称...纸币?低头细想着,他在蜀地多年,咸平年时成都民间便已出现了交子铺户,直到景德年,他对交子铺户进行整顿,此事还曾上报过朝廷。 纸张轻柔,而铜钱沉重,这需要商人的诚信,若由官府管辖控制,便可剔除不法之徒,减少祸患,但这其中所涉及经济,发行的量也有学问在里头,所以我只能给你建议。 李少怀大喜的站起,唐有飞钱,宋有交子,说到经济,还真是可惜了丁谓这个人才! 送少许进去,荔枝性热,多食易上火,不过能促进食欲,母亲已有多日不曾好好用膳了。 殿外,千凝迈着急促的步子走进,姑娘! 见千凝苦着一张脸,她疑道:怎的了? 外面传来消息,丁绍德从京城流放至潮州的路上,病...病死了! 赵静姝僵直了身子,颤道:你,确定没有听错吗? 千凝点头,千真万确,京中都传开了,江宁百姓请命,官家诏书都下了,准许下葬立碑。 她倒退几步,瘫软下,不信,不愿信,她才不过三十岁...怎么可能! 姑娘您,节哀顺变。 我不信! 她在什么地方? 江南。 我记得,顾氏也去了江南,一直未回。回京后她曾去丰月楼找过顾三娘,才知道她早已经不在丰乐楼了,原来顾氏不是风尘女子,所有的一切,仅仅是为了她的驸马。 她想起身,脚下的沉重让她迈不开步子,心中被苦涩占满,这种感觉熟悉的难受至极。 姑娘要保重自己,您还有太妃呢。 乾兴元年秋,杜太妃病危,皇太后与皇帝探望,命众医官全力诊治。 病榻前,赵静姝擦着不断流出的泪,母亲!突然觉得这世道似乎只对她是残忍的,母亲是她留在此处的最后一道思念。 唯一后悔与不放心的,就是你的婚事让你搭上了后半生。和离之后杜氏也曾为她的婚事再一次操心,赵恒也留意朝中的青年才俊,和离再嫁并不是什么稀罕之事,更何况她还是公主。 只是爹娘精心挑选的人,都被她所拒绝,甚至到了放言辱骂,精神失常的地步,赵恒不想逼疯这个小女儿,遂没有再强求。 赵静姝原先的婚姻,杜氏其实是满意的,最终也没有从皇权的斗争中逃脱,她的女儿成为了牺牲品,丁家之祸,一罪牵连众人,如此,她也怪不得驸马,只当是她们母女命不好,你的任性,往后要如何是好啊。 我会束发出家,就当...从来没有还俗回来过。 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多好看的一个姑娘呀,杜氏知道,只要赵静姝愿意,求娶之人不会少,母亲还是希望你能嫁得良人,相夫教子,如此才不会孤寂。 良人若不是爱人,我宁愿孤老。 乾兴元年秋末,杜太妃薨。 福宁殿。 窗外漫天飞雪,北风寒啸,殿中碳火滋滋作响,妾请入观出家,替母亲守孝三年。 赵静姝的话让少年沉了脸,可是大内的生活不好,还是有宫人怠慢了阿姐? 大内的生活并无不好,只是妾从来就不习惯约束罢了。 少年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阿姐在观中十余年,现在又要回到观中了吗,如此,朕身边亲近的人便又少了一人呢。 官家,当有天下为伴。 此事,朕要同大娘娘商议后才能答复阿姐。又见她眸中出宫心切,添道:朕会说服大娘娘的。 少年转身到了坤宁殿,刘娥正在看朝中各家送来的画像,少年见之,轻皱起了眉头,旋即恭敬的拱手道:大娘娘。 刘娥抬头,今日官家怎这么早就过来了? 儿子是来找母亲您说件事的。 哦?官家想找老身说什么? 杜太妃已逝,三姐姐她,想出家。 刘娥从座上起身,新换的太监连忙拖扶,元容想出家? 是,三姐姐说想回到江南的元庆观。 先帝去前,曾托我好好照看元容,老身本想等朝中事情安定后替她挑一门好亲事,如今她想再回道家,官家怎么看? 按大宋制,百善孝为先,双亲过逝当守孝三年,三年内不得婚嫁。少年抬头看向刘娥,且三姐姐本就不愿嫁,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意,君子成人之美。 刘娥回头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画像,笑道:官家学聪明了,也会用她人之事来隐喻自己了! 儿子不敢。 乾兴元年冬,卫国长公主获允出家。 天圣元年,刘娥下诏在成都设益州交子务,由京官担任监官主持交子发行,又置抄纸院防范伪造之弊,严格其印制过程。 第150章 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天圣元年春, 科举放榜, 中第之人欢呼着奔走相告,而落榜者只得收拾行李回家等待下一次的考试。 随州。 落榜归乡之人游荡在随州的街头上,有家却不敢回,惆怅万分。 抱歉,一时失神,冲撞了姑娘。误撞了人的少年连连作揖赔礼。 女子感到有意思, 郎君的打扮应是个读书人,妾不过是一粗人, 又是个卑贱的女子。 少年摇头,世人皆平等, 阳修眼里, 女子从不卑贱。 读书人高谈阔论,寄情山水或大肆言论朝堂, 能为女子说话者,寥寥无几。 少年这般倒是少见, 不知郎君家... 某幼年丧父, 家贫,是母亲一手拉扯大,教我读书识字,我却落了榜! 此少年看着才不过十五六岁, 一次不中却伤心如此,依他方才所说,怕是迫切的想要出人头地, 你还年少,一次落榜又如何,如今的朝堂奸佞已除,官家不会埋没有才之士的,莫要灰心。 古之学者,一帆风顺的人太少了,成大事者,都是要经历一番磨难的。 姑娘你...女子的谈论与其打扮实在太不相符,见识之广让他惊讶,冒昧的问一句姑娘所姓?他不确定此女子的出身,所以不确定她是否有名字,但民间大多女子是没有名字的。 分卷(128) 妾姓孙,家中排行第四。 原来是四姑娘,某姓欧,名阳修,今日听得姑娘一番开导,不胜感激。 可否拿你的文章与我一瞧? 姑娘识文? 她点头。 少年欣喜道:寻一处酒馆,我们坐下说。 于是找了就近的一家酒肆,要了一壶酒一壶茶,将书箱内的文章一一拿出。 除却文章,还有几首词,一首玉楼春入了她的眼,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梦又不成灯又烬。 她似看到了今朝的才子会远超先帝一朝,想来你母亲对你影响至深。 四姑娘既看得懂这词,又有如此谈吐,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家了。 女子浅笑,笑的温柔,那你猜我年方几何? 直至她问,他才抬起头直视打量,试探的猜测道:双十? 未到双十? 她接连摇头,伸出了三个手指头,我已过三十矣,所以有些东西不能仅凭表象或者某一方面,我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罢了,倒是小孩你很难得。 少年有些惊讶,这... 听说没,官家的姐姐卫国长公主来江南了。 先帝的三公主? 那可是绝世的美人啊! 只是可惜了,没能嫁个好人家,不过和离的也真巧,才不过一年,丁家就被抄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先帝早有先见之明,所以让其和离,实际是保全公主。 有可能。 嘘,丁家得罪了皇太后,不要乱议论,小心脑袋! 一酒桌旁在讨论着江南最近的趣闻,旁桌女子起身走近,轻声问道:几位兄台,方才可是说卫国长公主来江南了? 几人将目光移向她,女子虽穿的是粗布,但其容貌出众,看着不过双十年华,几个看红脸的人连忙回道:姑娘还不知道吧,卫国长公主入了元庆观出家为道。 女子微颤着眼睛,旋即作揖道:多谢。 快步回到自己的桌上拿起了行礼朝少年道:数万人应举所留不过千,若你下次赶考再不中,就带着文章去找翰林学士胥偃。 说罢便匆匆向南离去,她本从南方来的,要去东京,途中却又折返。 你爹爹只是操劳过重,多休息几日,熬几服药喝下就能好全了。 女子将写好的方子递给一个穿窄袖的年轻人。 多谢姑娘,这方圆几里都没有大夫,要不是有姑娘,我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及时。 我正好途径此处,又见到大伯摔倒。 姑娘可是要去南边的元庆观? 女子点头,是的。 听说观里最近来了一位公主,是官家的姐姐,天潢贵胄,吸引了一堆人呢,只可惜公主殿下从来不出来见人。 女子笑了笑,拱手道:我该走了,就此别过。 好,姑娘一路小心。 兜兜转转,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从江南的安逸日子离去,却没想到,自己最期望的事情,真的来了。 她数着登山门的阶梯,每一步都是由心而喜的迫切。 元庆观后山也有瀑布,此时的桃树花开满园,一把特殊的琴静静躺在房内的书桌上,身着道袍的女冠握着念珠。 不久后,静室的门被敲响,门外传来极干净的少年声,师兄,观外有人求见。 吱~ 房门被打开,从内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冠,小道士下意识的将头低下,观外有个姑娘,说认得师兄你。 姑娘?这段时间说认得她要见她的人多得数不过来,那姑娘叫什么? 她只说了她姓孙。 在她脑海中并未认识过什么孙姓人士,遂转身回屋内继续打坐,我不认识什么孙姑娘,让她回去吧,不见。 就在先前,一个穿着普通衣衫的女子登上山门,极为有礼貌朝清扫大门的小道士作揖呼问,这位小真人,请问清虚灵照大师是否在此观中。 清虚师兄是在前不久回了观中,你是? 妾姓孙,乃真人的...她突然摇头浅笑,想求见真人。 恐怕要让姑娘失望了,我家师兄自回了观中就一直闭关静修,就是知州来了都不见的。 知州是知州,我是我,真人不见知州,未必也不见我。 哪里来的口气? 她也不恼怒,温柔道:还请小真人替我通传。 罢了,我便帮你通传一回,好让你死了心。小道士放下扫帚。 欲要转身入内之际,女子又道:等等! 见师兄拒绝,小道士也不奇怪,跟随入内,摸了摸脑袋道:她说如果师兄不肯见她就让我转达一句话。 她闭着眼转动手中的念珠,什么话? 越人榜枻如果想见鄂君子皙,子皙不会不见他的。 阳光斜进的屋中,一串念珠静静的躺在木地板上,被人暂时遗忘。 第151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 天圣二年夏。 今日不用备我的晚膳了。从马车上下来的人直奔寝屋, 将身上的公服脱下, 换上便服。 你要去何处? 寻一趟崇仪副使郭允恭。 郭允恭...不该是让他来见你么? 李少怀怀摇头道:如今我朝文人之多,郭允恭是郭崇之孙,郭氏乃代北名族,不可怠慢。 爹爹要出门么? 李少怀点头,你怎么进来了? 方才听见前院有人呼传爹爹回府,中堂不见人, 我猜想爹爹肯定是先来找娘亲了。 你这孩子。 爹爹要去郭府,女儿也要去。 你爹爹是去商议政务, 你跟着去做什么? 我去找二姑娘。 她们倒是忘了,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走的近, 赵宛如三十岁寿辰时, 郭允恭之妻李氏携次女赴宴,两个小姑娘兴趣相投就此结交。 她虽不愿意用规矩约束李洛泱, 奈何生在仕宦之家,为宗室出女, 亦不能太过放纵, 不过小姑娘随其母,聪慧过人,大多事都不需要她们操心。 知女莫若母,你呀你, 分明是想同你爹爹呆一块,何故拿人家二姑娘说辞。 瞒不过的人洋溢着天真的笑容,爹爹总是忙于政务, 有空也都是陪娘亲,都快忘了我这个女儿了。 这... 你就带她去吧,郭氏也是名门之后,与之相交并无不妥,也省得她惦记。 听得娘子发话,她应声道:好。 赵宛如送她们出府,又叮嘱道:早点回来,路上小心。 好。 驾! 马车内,李洛泱抱着她的手坐在一旁,开心的像个孩子。 都这么大个人了,还粘着爹爹,就不怕你娘亲吃醋? 她反问道:那爹爹有空都陪娘亲娘亲去了,就不怕泱儿吃醋吗? 这...这倒是将她给问住了,这母女两都是伶牙俐齿,她拿其毫无办法。 见父亲滞住,李洛泱捂嘴大笑,钻入怀中,谁让爹爹这么有亲和力。 泱儿得替娘亲将您看好不是? 她低头看着女儿,既像年轻时的自己,又像极妻子,泱儿。 啊?看着越发温柔的眸子,李洛泱反应道:爹爹怎么了? 你可怨我,将你困在这大内? 人生来有命,爹爹与娘亲对我百般疼爱,大内还有祖母以及皇帝舅舅的照拂,这些,已是常人不能及,知足常乐,又怎会怪爹爹呢。遥想自己的年岁她楞的问道:爹爹莫不是要替泱儿挑选人家了? 李少怀摇头,你的婚事,当由你自己做主。 世家以及宗室子弟,婚事能够自己做主的,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孝字当头,父母之命大于天。 她庆幸的笑道:倘若这世上,能有人比爹爹对泱儿还好,我才嫁! 马车行驶至郭府,崇仪副使郭允恭亲自出门迎接。 不知燕国公突然到访,未能远迎,还望海涵。郭允恭领着她们入府,边走边道歉。 无妨,是我来的匆忙,不曾告知。 这位就是国公的长女吧?郭允恭看向李洛泱,旋即大赞道:果真女儿像极父亲,生的花容月貌。 伯伯过奖了。 小女与副使的次女有缘,这次登门拜访她便也跟着来了。 原来如此。郭允恭意会,旋即招手,来人,将二娘唤来。 喏。 大人们在中堂议事,几个姑娘则在后院内赏花。 你家这夏日的清荷长的真好。李洛泱凑近一朵并蒂莲。 身后端站着的女子挥了挥手,将下人遣退,望着眼前的少女,突然失神道:我要入宫了。 赏花的女子突然一怔,直起身回头,眨了眨如清泉的眸子,三年孝期已过,大内要选秀了吗? 中宫无主,此次选秀,必是在世家中挑选年纪相仿的女子,郭氏之龄与皇帝相近又出身名门,是太后下的令,我别无他法。 若要出嫁,嫁到哪里都是没有自由的,不过皇帝舅舅生性仁慈,你若入宫,必不会受亏待。 你...郭氏急红了眼,旋即侧过了头,荷池中的莲开的多好啊,叹气道:罢了。 时至今日,李洛泱再回忆起前几日在郭府二娘与她说的那些话,当时她并未过多的在意,如今细细想来,祖母之命谁敢违呢? 望着桌前数张画像里最显眼的两张,她愣了神。 一旦入了宫,再没有回旋的余地,能做的,就是往上爬,才不会被人欺负。 泱儿觉得这两个女子,哪个更佳? 画像后面有署名,她指着其中一幅,旁边的孙儿不认识,故不好评价,但这个郭氏孙儿是认得的。 哦?我家泱儿认识这个郭氏? 李洛泱点头,她是我的好友,是个性直,傲骨的女子。 你倒是直言的很。 皇帝舅舅若要立中宫,皇后母仪天下,必然不能只看其貌,若中宫主品性端庄,敢于直言,便能规劝辅佐君王。 小姑娘的话给刘娥提了个醒,她慈祥的拍了拍她的头,那就按姑娘的意思。 天圣二年夏,崇仪副使之女郭氏与晓骑卫上将军张美的曾孙女张氏一同入宫选秀,郭氏被刘太后看中。 同年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郭氏被立为皇后。 九月初,太后诏:以皇帝纳后,令翰林学士、御史中丞、两省与太常礼官检详古今六礼沿革,按照六礼为其举行立后大典。 太后制诏天下,皇帝年长,中宫未建,历选诸臣之家,以故北宋平卢军节度使,赠尚书令兼中书令郭崇之曾孙女郭氏为皇后。 十月,以王钦若为发册使,吕简夷为告期使。 十月中旬命王钦若撰册,纳采制文,发六礼制书,十月下旬命使纳采、问名。 宰相,宗室,文武百官着朝服备礼。 以宗室延安郡公赵允升为纳成使。 命使纳吉、纳成、告期,并命使者一同纳采、问名仪。 使者引出宣德门,至皇后行第府门外,两位令史手持奉制端立在大门前。 郭允恭一早就等候在大门内,侍从位在左右,侍从见使者临第,纷纷整理好衣冠从北面出来替府主人问道:敢请事? 某奉制纳采。 得其回复后侍从返回门内告知,郭允恭回道:臣某之女若而人,既蒙制访,臣某不敢辞。 侍从出府转告,接着又入门引郭允恭出府迎拜,两位使者这才入内,打开诏书道:皇太后制。 郭允恭领府上众人跪下听旨。 宣读完毕后,又拜一次受旨。 接受完制书,郭允恭进表,结束后再次跪拜,使者出府,出府后再问一次名,与前面所问相同。 将加卜筮,奉制问名。 臣某之女若而人,既蒙制命,臣某不敢辞。 使者返回告知大内,至此,纳采、问名便结束。 十一月,命殿前都指挥使为迎奉使,枢密院使王贻永为副使。 十一月二十一日,迎奉使、副使、内侍宫女、宫中礼仪官员组成浩荡的仪仗队,从宣德门出发去郭府迎亲。 至郭府大门前时,侍从出来请问。 某奉制以礼奉迎。 侍从入内转告,郭允恭答道:臣某谨奉典制。侍从出门传达。 传达完毕后侍从再次入内引郭允恭出大门外跪迎,李少怀扶起他,手持着诏书,笑了笑,哥哥好生福气。 郭允恭也笑道:承蒙国公台爱。又瞧着她丰神俊朗,腰胯上的两个香囊上,刺绣精美,国公爷这腰间的香囊甚是好看,不知是哪家的,价值几何? 分卷(129) 千金不换,这是我家娘子与大姑娘亲手所绣,好看吧? 郭允恭笑道:国公爷也好生福气。 李少怀眯着眼,走上前威严道:有制! 郭允恭便领着府中上下跪受。 宣制毕后,再拜受制,答表后又再拜。 闺房内郭氏梳妆完毕,将这些大内来的宫人遣退,李氏看着盛装的女儿,不知是该替其高兴,还是替其担忧。 郭氏身着礼服,头戴凤冠,内穿青纱中单,腰饰深青蔽膝,下穿青袜青舄,腰间挂白玉双佩及玉绶环,华贵至极。 此礼服为皇后受册,祭祀,朝会时穿祎衣,就算是皇后,其一生也穿不了几次。 衣为深青色,上有翠翟图案,袖口、衣边用红色的罗为缘饰,衣领上有黑白相间的花纹,腰服是与衣色相同的大带,挂白玉双佩,蔽膝颜色随下裳,也绘有翠翟图案。 其冠为九龙四凤冠,插十二支花,两鬓做宽。 此一入宫门,便永无回头路,伴君如伴虎,娘家人不能再为你做什么,反倒是要仰仗圣人你了。 就在她欲要回答些什么的时候,闺房的门被敲响。 咚咚咚咚 二姑娘,迎奉使到了,该启程了。 母亲。少女含着泪,恕女儿衣冠沉重不能行礼。 嬷嬷们引导着皇后从登堂走出来,站在房外,典仪赞使与副使入内跪拜。 李少怀于门外道:今月吉日,某等承制以礼奉迎。 内侍们入内将此话转告,典仪赞使与副使退出,郭允恭将准备好的书信呈交,李少怀接过后笑道:此事已成,我必会转达的。 有劳。 典仪赞使退出后,郭氏在众人搀扶下走下堂,朝堂内跪拜,再起身登堂,郭允恭从东阶登堂。 初见女儿着华服之姿,仪态万千,作为父亲,着实被惊讶了一番,面朝西道:戒之戒之,夙夜无违命!不敢多看,低下头匆匆退出。 郭允恭退后,李氏从西阶上,面向东施衿、结帨道:勉之戒之,夙夜无违命! 旋即由宫人搀扶郭氏登舆至中门,中门外停留着一辆华丽的马车,改乘马车从大门出,迎奉使、副使及群臣上前引导。 宣德门前的御道两旁挤满了人,禁军手持棍棒阻拦成人墙,迎亲归来的队伍快到宣德门时,宗室与百官们身穿朝服列队跪拜迎接。 车架进入宣德们时。 咚!咚! 鸣钟击鼓。 百官退下,郭氏从车上下来徒步,入内后再次登车。 这一过程,迎奉使李少怀一直在其旁,她见郭氏在这大冷天冒了汗,于是道:圣人不必紧张,就当与平常人家一般,臣在其旁。 郭氏侧头,至此才瞧清了身旁这个朝廷的肱股之臣,宗室出女李洛泱的生父竟是这般的年轻,温柔祥和,果真慈父,遂颤了颤眸子,点头道:有劳。 入端礼门、文德殿、东上阁门,出文德殿后门。 皇帝穿着常服乘辇至殿后阁等候。 待皇后的车架进入宣德门,钟鼓敲响后,着朝服的侍中高声奏道:中外严办。 内侍入阁转奏。 今日大喜,皇帝的脸上却很是平淡,宫女们上前替他换上绛纱袍,戴上通天冠,扶其出阁,乘辇从西房出来,至福宁殿的御座上坐下等候。 皇后至文德殿时。 两省的官员以及待制、权侍郎、观察使以上的官员,分别从东西进入殿门,东西相向对立站好。 奉中宫印玺放置在御座前,礼官奉着太后的册诏从东上阁门出来,典仪官道扯了扯嗓子,拜! 百官接连两拜,迎奉使跪拜受册。 宣制道:册郭氏为皇后,命公等持节展礼。 典仪高声道:授! 迎奉使代其跪拜,接受册书宝玺,典仪与百官也拜下。 宣制再道:皇太后制:命公等持节奉迎皇后。 迎奉使再次跪拜受节,百官随同拜下,侍中奏礼,由内侍转达入内,完毕后解除戒严,百官与使者拜后退出,尚宫局长官尚宫上前引导皇后至庭院东门,由东向西进入。 内侍转奏,便由另一尚宫上前请皇帝降坐迎接皇后,引皇帝至院子里的西门面朝皇后进入。 帝后于东西阶入室走到床前站立,尚食局女官尚食跪低着头奉上食具,二人便对坐下,需吃饭喝酒三次,意为一日三餐。 尚食奉上食物,二人食之,再奉御酒,二人饮下爵杯中的酒,第二次如是,第三次喝酒时便改用用瓢,是为合卺酒。 完毕后尚宫跪奏,礼毕!朝皇帝道:请陛下更换常服。 又朝郭氏道:请圣人释礼服入幄。 这位少年皇帝并未立即执行女官的话,而是站起挥手道:这儿没你们什么事了,都退下吧。 可是...未亲眼看到他们洞房,女官们有些犹豫。 他沉下脸,朕是皇帝,这是朕的大婚,难不成,新婚之夜尔等还要待在殿内? 臣等不敢! 出去! 喏。 女官们退下,少年撇了一眼后和衣而睡,你好生歇息吧。 天圣三年十一月王钦若卒,赠太师,中书令。 天圣四年正月,皇帝下令,允母家在东京的后妃上元日回家省亲。 上元当夜,东京城热闹非凡,炸响的烟火下,响起了久违的问候,上元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