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1节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作者: 未曾识惊鸿 文案: 缪星楚承家学医术高超,在皇权倾轧下不得已全家被流放苦寒之地,在边城遇到了当时伪装身份的齐王殿下裴晋北,在他甜言蜜语中哄着成了亲。 哪知成亲后,就有紧急军报呈递,裴晋北头也没回地去了京城,只安抚着她说等他回来再补办一场风光大婚。 可谁知一去便是三年,打探了无数消息都没有踪迹。 直到他嫡母派人找上门,说他已经死了,念及远在边关的她无人照顾,便差人来接她回京城。 一到京城面对着他嫡母鄙夷和不怀好意的目光,还当晚下毒将她毒瞎,遣人押送她到普宁观去。 一场意外,她在道观里救助了一女子,两人同为新寡,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殊不知,她是大魏帝王征战沙场灭大晋后带回来的战利品 也是帝王曾经的青梅竹马 因西夏公主不愿入后宫,故而被安置到了普宁观 帝王月月前来探望 盛传两人情投意合,奈何西夏公主新寡在身 初见时,缪星楚一袭白裙恍若九天神女,因眼疾而目不视物,淡淡提醒他有伤在身要提早治疗。 惊鸿一眼便入了帝王心。 *** 缪星楚向来对陌生人敬而远之 一来她新寡须避嫌,二来她眼疾不识人 可偏偏这个公主的心上人一次次试探和接近 后来她得知他的身份,大魏帝王,她死去丈夫的哥哥 她惊慌失措,连夜出逃,却在夜幕山下见御林军团团围住 帝王目光深幽,“楚楚,你想去哪里?” *** 曾经锦衣玉食,金堂玉马的西夏公主作为俘虏进了大魏 她故作守身如玉的姿态久居道观 希望有朝一日以高位得封获帝王盛宠怜惜 哪知昔日纵马横刀的少年郎变成了铁血帝王,往日恩情如土般轻贱 他居高临下欣赏着这她伏低做小的姿态 一日,她不顾体面自荐枕席,却听他说:“你如何与她相比。” 她红着眼抬头看他,内心聚起极大的波澜,如天雷滚过。 他竟这般无情对她,她一番心血竟为她人做了嫁衣。 【小剧场】 当裴晋北得知母亲对缪星楚的残害时,他骑马火速来到戒备森严普宁观 却在一片花团锦簇,春日融融里看到了金銮殿高坐的皇帝 正屈尊降低地给缪星楚穿鞋 还好声好气地哄着她多穿点,别着凉了 四目相对,他看到皇帝威严森冷的眼神射过来 他吓出一身冷汗,落荒而逃。 清冷清醒医术高超大美人x冷面无情铁血帝王 【注】 女主:缪星楚;女二:西夏公主白梓冉 男主:裴怀度;男二:裴晋北 没有后宫线的描写,女主也不会和女二一起入宫 内容标签: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缪星楚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帝王掌心娇 立意:真诚以待 第1章 入道观途中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漫卷的舒云绵延至千万里,偶尔掠过的飞鸟扑哧落在行走的马车上,轻轻一点之后飞走。 马车里一白衣女子正靠在车背上闭目养神,外头和煦的光轻柔打在她的侧脸散发出柔和的光,一弯柳叶眉舒展,纤长鸦黑的睫毛在瓷白的脸色投下一片阴影,双手交叠,整个人娴静而淡雅,气质出尘。 马车一个颠簸,女子闭上的双眼蓦然睁开,却是毫无神采,空洞一片,沉着如古木静水不动的死寂,任谁在这样一张脸上看到如此情景都要道一声可惜。 女子理了理了有些垂落在鬓边的头发,轻轻将一根朴素的桃木簪插进了发髻中,而后用手拍去了衣服上的灰尘才坐直了。 身旁一腰肥膀壮的林嬷嬷嗤笑了一声,“有些人呀,都到这份上了,还死要面子。这狐媚样,也不知道要勾引谁!” 缪星楚面无表情,只是转了转手上戴着的透白红玉镶金手镯,修长白皙的手指拂过嫩滑莹润的肌肤。 林嬷嬷这一路说了不少挤兑缪星楚的话,一开始只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后来得知更多底细后更是有恃无恐,说话都带着刺。 起初缪星楚还有闲情跟她说两句,见她越说越过分,嘲讽之意透过尖刻的嗓音像粗石砺一般用力划过心头,划出鲜麻的隐痛。 坐着不着调的林嬷嬷搭着脚,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时不时看向外头山间的风景,眉头里带着惬意,心想着这一趟出来赚的不少,只是看管个女人去道观就有不少赏钱,豆大的眼珠圆溜溜转着,发出切切的笑。 想着缪星楚自命清高的样子,她更是暗自啐了一口,装什么呢?被人送去道观的女人要不是守寡就是不贞洁,总归下半生是老死道观在道观里,长得好看的更是沦为道长的禁脔或者守卫们的玩物,更别说是个瞎子,手无缚鸡之力在里头都活不长。 外头的光流转着,无意的一束光照在缪星楚手腕上的透白红玉镶金手镯发出温润晶莹的光来,通体柔和,净白无瑕,是个好东西。 林嬷嬷贪婪的目光灼灼,直勾勾盯着那手镯,满脸横肉的脸抖了抖,吞了口口水,慢慢地靠近了缪星楚。 可惜她身姿庞大,没动两下就被发现了,只见缪星楚的眼神落到了她身上。 林嬷嬷被她一下射过来的眼神惊吓到,仔细看又是空洞一片,没有任何光亮,黑乎乎的瞳孔显得有些渗人,心下猛然一惊,像是被什么揪住一样。 她暗自抽了自己一巴掌,骂着就是一个瞎子,怕她作甚。 又是找准时机准备扑过去夺过那看着价值不菲的手镯,“拿来吧你,小娘们用的什么好东西,不如好好孝敬嬷嬷!” 这一次在她飞扑之际,缪星楚轻轻转动了手腕上的手镯,光影折射下发出几根细白的银针,凌空飞出,精准射在了她的额头上,力道之大,渗入皮肉。 根本没预料到缪星楚有这样举动的林嬷嬷一下子跌到在马车里,整个人瘫着,难以言喻的痛楚自额头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手一哆嗦,重重摔在了车厢里,发出了忙不迭的惨叫。 “哎呦,哎呦!你干了什么!”声音凄厉,嘶哑中带着痛苦,丝毫没有刚才的气焰嚣张。她眼睛转到额头上的三根银针,瞳孔震裂,几欲昏厥。 手指轻柔拂过红玉材质的手镯,手下是冰凉的触感,缪星楚低笑出声,“我还说嬷嬷你要干什么呢?怎么飞过来了,银针不长眼,这不都射到你头上了。” 林嬷嬷就要坐起来给缪星楚一个好看,谁曾想她跌落后就再也起不来了,浑身酥软提不起半点力气来,头晕目眩让她眼前如星闪现。 “哎呦夫人我再也不敢了,是老奴的错!是我不长眼,贪图您的东西。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吧。” 软趴趴的手打在脸上,可听闻些的声响,许是眼前的人正打着自己的脸求饶,但有没甚力气,听来如风轻轻刮过般。 “你中了毒,没有我的解药解不了,若是你老老实实送我到目的地,我们便两清,解药自是给你。若你执迷不悟在这胡搅蛮缠尽说些我不想听的,那就忍着这痛吧。不用解药解也行,左不过就是时常发作如蛇蝎撕咬,打滚在地罢了。” 听这话林嬷嬷哪里还敢造次,只当自己是看走了眼,把黑寡妇看着了娇滴滴的小娘子,谁知这一出手就是要人命的事,连忙求饶说自己定会好好完成差事。 缪星楚从怀里扔出一个小木盒,滚落在地,砰砰发出清脆的声响来,“这是第一颗,半路我会给你第二颗,终点了第三颗自然也是你的。” 林嬷嬷匍匐着身子,用力伸手去拿在远处的方盒子,奈何全身乏力,无力支撑起肥硕的身姿向前,手指用力地扒着地,抠着木质的车厢,尖锐的声音刺入耳畔。 像是知道什么的缪星楚,脚微微一踢,就将那方盒子踢到了林嬷嬷的面前。林嬷嬷面露惊骇地看着缪星楚,心道莫不是假瞎。 “我是眼瞎,不是心盲。” 有些困倦的缪星楚依靠在马车上,将车帘微微拉上去,让外头的风吹进来,山林间的风最是清爽,又是下过雨的早晨,泥土香混着青草香,让人鼻尖松软下来。 林嬷嬷哪管什么真瞎假瞎,迅速捡起了那盒子,打开拿出一颗棕色药丸吃了下去,过了一小会,身体的力气总算有些恢复过来。她气喘吁吁,额头上冒着冷汗,忍着痛将三根银针拔去,拔走的一瞬间一袭剧痛漫上全身,整张大脸皱在一起,层叠的褶皱都可以包包子了。 她心有余悸地坐回了车上,只是这次她距离缪星楚大老远,恨不得她们之间隔着黄河,老脸眉头紧皱,像是还没缓过来,粗粝的双手不自觉摩挲在一起,眼睛瞪得老大看着缪星楚。 缪星楚此时哪里还管得着林嬷嬷什么长短,她的思绪飞着,穿过这繁花似锦的京城,到茫茫风沙的塞野,一路风尘仆仆,披星戴月,路上那些隐晦的伤痛全被这高门巍峨打得粉碎。 她的祖父是太医院院判,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家学传医得太后赏识,善治疑难杂症,是宫里德高望重的太医。哪知她父亲天生没有学医的天赋,连草药都认不清,别说给人看诊治病了,为此祖父常年唉声叹气,直道后继无人。 哪知她三岁时认出了祖父藏书中的一种草药,医学天赋被家里发现。祖父大喜过望,不顾母亲的意愿从小手把手带着她学习医术,将毕生所学毫无保留的交给他。还叹道可惜她不是男子,不然定能有一番作为。 那时她尚小,牛脾气上来,白圆圆的小脸气呼呼地说:“女子哪里不如男子了,若是我学成,必定不输那些男儿!” 祖父晒着草药,宽厚大手满是茧子的摸着她的小脑袋,“你呀,还是半点不服输。”眼神里全是笑意,而后把她抱起来去认草药。 时间如流水过着,她的学识一天比一天增进,只是偶然见到母亲担忧的眼神,母亲心中希望她成为贵女,以后嫁得好,不必在这些技艺上下多少功夫,有这时间还不如去学琴棋书画。 好景不长,十二岁那年,天灾人祸降临。祖父被指控给太子下毒,太子昏迷不醒,后来举家下狱。后来京城波云诡谲,圣上病弱,夺嫡之声暗涌在每个角落,不宁的气息弥漫着。后来新帝登基,彻查此事,发现证据不足,种种谜团围绕在其中,于是准备轻判。正当全家沉浸在释放的欣喜中时,太后出面联合世家给新帝施压,最后无奈判了流放边关。 她们家就在满城的风雪的寒冬腊月启程流放,流放途中艰险众多,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磨难才到了边城。只是路途中她祖父年事已高撑不住这长途跋涉就撒手人寰了。差役曾受过她家的恩惠,于是一路对她们一家也是颇为照顾,准许她葬了祖父再前行。 黄沙漫天,她祖父一生清明,最后因皇权倾轧而流放,因艰险路途而枉死,可悲可叹。 经过一路的艰难险阻终于到了边关,那里苦寒之地,寸草难生,又临着边境,鱼龙混杂,极其难捱。 一两年的时间她们一家终于站稳了脚跟,可累月的风沙和暴雪让不适应边城生活的父亲母亲双双染病,在枝头发芽的春日里匆匆离去。 她本是家中独女,是全家掌心的宝贝,千娇万宠着长大。 可是自此,她便是独自一人了。 后来大赦的消息从遥远的京城传来,她脱掉了罪籍,背上行囊,成了一名医士,行医救人,在边关里有了自己的一件药铺,开门做生意,日子有了点盼头。 真正和这繁华京城扯上关系的是遇上了他——周子期。 彼时她不知道他的身份,路上随手救助的一个人罢。哪知他道一见倾心,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硬是缠了她半年之久。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2节 他说他是大宅高门中不受宠的庶子,受人排挤不得已来到这边关受苦,可他心气高,硬是要创出一片天地来。 如他所愿,他在这边城赤手空拳走出一条坦荡的路来,步步高升,也从粗布麻衣到锦冠玉服,周围人都奉承他,讨好他。而他依旧在她面前伏低做小。 日子过着也没甚有趣,所幸他说不会让她放弃行医,愿意尊重她的想法,她才想着试一下。 可没想到,人生这一出错,便是踏进了另一个深渊。 她在他日复一日的坚持下被哄着答应成亲,他说自己可以做主,两人便以天地为媒。 哪知拜了天地后,黄昏时刻就有紧急军报,□□北头也没回地去了京城,只安抚着她说等他回来再补办一场风光大婚。 谁知一去便是三年,打探了无数消息都没有踪迹。 直到他嫡母派人找上门,说他已经死了,念及远在边关的她无人照顾,便差人来接她回京城。 可一到京城她面对着他嫡母鄙夷和不怀好意的目光而面露难色。 哪知当晚他嫡母下毒将她毒瞎,还遣人押送她到普宁观去。 也就有了今日她现在受人压迫的处境。 第2章 收留丫鬟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行远着,外头一阵喧哗声起,百姓们围站在一起吵吵嚷嚷的。 隐约听到一个少女低低的啜泣声,还有一旁嗓门亮大女人的咒骂声,周围嘈杂,议论纷纷。 “你这个扫把星,出生时候克死了自己的娘,现在又克死了自己的父亲。我看呢,就应该卖了你,别在我家吃白饭还要克弟弟妹妹。”那女人一身蓝色碎花布衣,两颊的麻子在她叫骂声中抖着,她朝地上吐了口唾骂,推搡着面前头发散乱说瘦弱的少女。 少女跪在地上抱着那女人的腿大哭,豆大的泪珠溢出眼眶,满面的尘土和着泪水滚落,沾着地面一片的湿。 “娘,你别卖了我,我吃的不多,一定会好好干活,不给家里惹一点麻烦的。”她抹着眼泪,红着眼眶吸着鼻子,“我爹是走在路上掉进河里死的,跟我没有关系的。” 麻子大娘满脸的嫌弃,一把踹开面前跪坐的少女,蒲扇大的手掌直接打在她脸上,那响声让人都忍不住心颤了一下,“滚一边去,谁是你娘。家里现在没钱没粮,哪来的闲钱养你。识相的,赶紧把自己搞干净麻溜地等着人来买。” 周遭的人看不过去,议论声四起。 “原来是后娘啊,这也太狠了吧。我看着巴掌打得是真够狠的。” “谁说不是呢,这姑娘真可怜。” “克死自家亲爹亲娘,也难怪家里容不得她。这样的霉运,谁家想带走呀。” 也有人在劝麻子大娘别动手,如花似玉的年纪,打破相就不好了。她冷笑一声,一脚揣在少女的腿上,尘土飞扬,迷了她的眼睛。 “你们若是可怜她就把她买了,别在这里装好心人!十两银子,这丫头从小就背着家里学了些字,身上也有点本事。只要十两银子就可以带走她。”说话间唾沫横飞,动作粗暴。 周围人吓了一跳,十两银子那么多,谁家动辄拿出这样的一笔钱来呀。 刚刚动了恻隐之心的人摇了摇头,捂好自己的钱包就走了。麻子大娘冷哼一声,变本加厉地动手打起了地上跪着的少女。 少女的哭声更大了,露出的皮肤上没看见一点好肉,青紫的疤痕交错,看着格外渗人。 “十两银子,让她跟我走吧。”停留的马车里传来了一声。 众人惊讶,目光纷纷落到了马车了。 林嬷嬷坐在马车里也愣住了,她上下打量着面前一身素净的女子,头上身上甚至连点值钱的首饰都没有,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可能就是她手腕上的镯子了。 一想到那红玉手镯,林嬷嬷就想起刚才的处境,简直恨得牙根痒。 缪星楚从一旁柜中的黑色匣子内取出了十两银子,屈着手指在桌面上扣了扣,淡淡道:“劳烦嬷嬷去把那丫头带上来吧。” 林嬷嬷的目光试探着来到她手上的黑色匣子,眼珠子又开始动了,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嬷嬷是记不住我说的话了吧。”声线凉薄,语露威胁,这淡凉的语气让林嬷嬷浑身一惊,面露惊恐,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到了刚刚银针插着的额头上。 她起身,声音颤抖着应下了。 外头依稀可听见麻子大娘的笑语,谄媚着一张脸奉承着林嬷嬷,势力的脸上写满了讨好,还用牙咬了咬那银子,眼睛里冒出精光。 少女的哭喊声交杂在周遭人的议论中,落到耳力极好的缪星楚耳里。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抱在怀里的黑匣子,自顾自地说着话,“都自顾不暇了,还管别人死活。” 她抬起头目光落到了窗外,微热的阳光透过窗帘射在她薄薄的眼皮上,抬手她将光遮住,流连的光亲吻着她白皙修长的手指。 等一切都料理好了,林嬷嬷领着人走了上来。那少女一进来进跪着,大声哭道:“夫人大恩大德,我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 “你识字?”缪星楚回身将黑色匣子放好,拿起面前的水杯抿了一口水。 少女磕着头,泪水涟涟,“我识些字,小时候偷跑去学堂学的,想着以后会有些用。” “看来你还是有几分聪明的,你跟在我身边给我读些医书吧。” 林嬷嬷一脸狐疑地看向缪星楚,她眼盲目不视物,还能看出人家有几分聪明?不过她不敢说话,毕竟之前见识到了缪星楚的厉害,不敢去触她的眉头,生怕下一刻一根银针就飞过来了。 她于是扭过头装作木头人,心里盘算着路途还有多远,这一路可别再出什么差错了,老老实实到道观就好,她这老胳膊老腿可禁不住折腾。 缪星楚抬眼,空洞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神采,她从荷包里抽出一条白色的绸带出来,不紧不慢地绕着头系着,将眼睛遮住。 “今后你就叫茯苓吧,跟在我身边要学些医药知识,有空我会教你的。” 茯苓磕头应声是,两眼泪汪汪,想不到被卖之后还有这样的境遇,此时坐在马车里她的心才算安定下来,刚刚还在大路上被卖的场景还深深印刻在她脑子里,想想就心有余悸。 此时路行过半,林嬷嬷的脸皱在了一起,眼神不住地往缪星楚这边瞟,手指缠在一起,鼻孔时不时发出几声粗气。 缪星楚也干脆,直接拿出一个方盒给了茯苓。只见林嬷嬷的眼睛亮了起来,毫不客气地从茯苓手里夺过那盒子,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搞得茯苓的心都在颤抖,刚哭过的眼神是一阵红,不知道眼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经过路上的小插曲,马车终于在傍晚时分到达了普宁观,今日香火缠绕,远望去有青烟升起,在赤红的朝霞下如云蒸腾。 斜晖落在屋檐,给檐角勾勒出一片熨帖的金色,羁鸟略过留下片羽剪影。 马车在东侧门处停住,林嬷嬷那颗自从被银针刺中后沉甸甸的心就此放下,她长长吁了一口气,眼斜斜地悄悄去看缪星楚,鼻孔冒出一声冷哼。 “夫人可以下车了,此处便是普宁观,依照您主家的规矩,里头会有人接应你们。” 已是黄昏时刻,外头的温柔风吹过,依稀可闻内院里头有扫帚在扫落叶的声音,伴着风吹林间的萧索,没有人气的冷清,显得分外清幽。 从边城到京城,一路的颠簸,没有一刻是安宁下来的。一开始只打算念在旧情一场看看他身故的情况,谁料他嫡母佛口蛇心,竟将她毒瞎,还送她到这普宁观关着。一切事情发生的太快,快到她都来不及辨别,就踏入陷阱里。 如今脚步停留在这里,她内心有一种诡异的平静,三千里流放路走过,熬过凛冽的风沙和暴雪,亲手埋葬过至亲,如今不过是换一个地方,总归人活着,就还有出路。 这一点,她早就看清了。 茯苓小心翼翼地扶着缪星楚下马车,她看着年纪小,可动作严谨细心,全身心的精力投投入到如何照顾好面前眼盲的夫人身上。 她眼睛亮亮的,像刚出生的雏崽一般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毕竟她从前生活的地方太小,如今见高大雄伟的道观,心理萌生出怯意的同时又多了几分憧憬。 林嬷嬷也没耽搁,走到侧门跟守卫的交涉,说明来由后守卫的进去禀报,不一会就有一严厉的嬷嬷走了出来,她一张国字脸,生的周正,横眉大眼,表情严肃,犀利的眼神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 她带着丫鬟走了出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眉宇间划过了几分冷然,回头吩咐着身后丫鬟给林嬷嬷递上赏钱。 林嬷嬷诚惶诚恐地上前接住,掂量了荷包的重量后,她面上露出狂喜,连声道谢行礼。 此时的她有了些底气,恶狠狠地看向了一身素白衣气质出众的女子,眼睛里冒着怒火,毕竟被人胁迫了一路了,她心头的恶气难消,正准备跟那嬷嬷说上两句应承的话。 冷不丁地缪星楚往这边看,她明明绑着白带,却好像一双覆满寒霜的眼睛直盯盯的看着林嬷嬷。顿时林嬷嬷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咬着牙,隐隐觉得额头又痛起来了。 因而没久呆,道了一声晦气后便离去了。 “夫人既入了道观,就要潜心修行,不要花些没用的心思在他处。”她看着从头至尾没有讲话的缪星楚轻嗤一声,“这入了道观,指不定要看谁的脸色。有些人,是走不出这里的。” 她话语里的话带着威胁和警告,嗓音粗粝而厚重,周身带了些烟气,是在道观里浸润久了之后留下的。 “您说笑了。这世界千千万万道门,总有路走,只不过有的人走到是生门,有的人走的死门。生生死死谁又说得清道得明呢?” 这话说的倒是比她这个久居道观的人还要难懂,颇有几分远出尘世之外的修行意味。 “我姓严,夫人随我来我吧。”严嬷嬷惊奇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淡然自若的模样,心下多了几分佩服。 废话也没多说,一行人走进了道观,此时月上柳梢,隐约的几颗星发出微弱的光来。 茯苓扶着缪星楚走着,她表情有些紧张,手心出了不少的汗,忍不住打量周遭的陌生的环境,心头有一簇微弱的火在烧着。 她强忍着镇定,都没发觉自己的手都在抖。 缪星楚握住她手腕,“怕什么。” 茯苓侧过头来看缪星楚,明明她看不到,她却读出了几分安抚的意味,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握紧拳头,“我一定会照顾好夫人的!” 缪星楚系着的白带随风飘远,一身素白衣,有飘飘欲仙之感,仿佛下一秒就要飞走一般。她露出清浅的笑意。 茯苓一下看呆了。 第3章 初见 一行人穿过游廊画栋,幽静的石径小桥,绕过了几个月亮门,走了足足有一刻钟才到目的地。 夜色浓稠,几颗星子闪烁着,玉盘大的月亮悬于空中,从院内抬头看,莫名多了分凄苦的意味。一排排高大挺拔的树在静谧的夜里站着,像守卫的士兵一动不动。 严嬷嬷领着缪星楚到了一个院子里,抬头向上看写着雪霁居,院子不大,胜在干净整洁,幽深僻静。 她转过身来,“夫人就住在这里吧。若是有需要,可差人来找我。”一贯严肃的脸此时在夜色的照耀下显得沉稳无波,说话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有劳。” 缪星楚今天这一遭车马劳顿早就疲累了,眼睛看不见,又面对着完全陌生的地方,心就好像一直绷紧的弦一样,如今到了地方。虽前途未卜,但至少如今是有一个安居之所。 茯苓伺候着缪星楚沐浴梳洗,不过她没不知道高门公府里的规矩,对于物事摆放和顺序都是陌生的,所以做起事情来笨手笨脚的。所幸缪星楚也不着急,一件一件事地指导她,后来才勉强上了手。 等到整个院落最后一盏烛火熄灭,缪星楚从床上缓缓坐了起来,手上摩挲着那透白红玉镶金手镯,寂静的夜里总能听到自己的一下又一下的心跳,鲜活地跳动。 四周无声,只余外头进来的风拍打窗发出的细微声响。 缪星楚双手在床榻里摸着,穿过天青色的薄被,干净柔软的床罩,摸到了自己放在一旁的黑匣子,咯噔一声,匣子开启的声响格外清晰。 她翻找着,拨开一些荷包首饰和瓶瓶罐罐的药物,在底下暗格里摸到了一把匕首,摸到匕首的一瞬间,她的心安定了下来,扣紧在手里,又将那盒子放到床榻的一旁。 缪星楚手握住匕首,找着枕头的位置,往靠里面的一点的位置放下。然后她坐着,虚空的眼神落到了风吹过窗的方向,冷月沉沉挂着,没有半分光的眼神像一片死水,掀不起半点波澜。 她闭上了眼睛,伸出一只手,抚在薄薄的眼皮上,冰凉无温的手浸着冷意。 许久,缪星楚放下了手。 第二天太阳初上,茯苓进入屋内的时候缪星楚已经是坐着了。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3节 她穿着素白的里衣,头发散着,静静坐在床榻前,手扶住床栏,身姿单薄,弱柳般的腰肢柔软,外头的光打在她瓷白的侧脸上,显出几分冰凉易碎感来。从远处看是浓纤合度的美人,如果忽略她空洞的眼神,没有焦距的落在前方。 茯苓楞在原地,手里拿着的水盆盛了半盆水,是打来给缪星楚洗漱用的。 “你拿着水盆不累吗?”缪星楚抬头看向了这边 茯苓如梦初醒,慌忙着抱着水盆往这边走,“奴婢过来了。” “慢点,不着急。” 接下来在院里的日子漫长而无聊,缪星楚好像真的闲了下来。从前在边关的时候从学徒做起,因是女子的身份,走动不容易,看了别人不少白眼,那时她孤身一人,只想着用仅有的手艺养活自己,哪怕再困难日子也是有点盼头的。 药铺老板一开始不信任她,只把她放在打杂的位置里,后来看她动作熟练,干净利落,对各种草药如数家珍,还能说说病症治疗的事情。这才让她跟着铺里的大夫学着。 边关山高皇帝远,可她不敢透露半点自己的过去。只说自己师承祖父,家里开过医馆,后来被人拐卖来到了这里。 药铺大夫已经是个白胡子老头了,儿女在战乱中走失了,许是已经死去。他看她一个人可怜,也不嫌弃她是个女子,出诊看病都带着她,时不时考她理论知识,还允许她看他珍藏多年医书典籍,故而跟着大夫学医的这几年,她的医术大有长进。 从前只是跟随着祖父学,可也没有真正上手治病救人,跟着老大夫后,她才算真的接触到了一些民间医学,将自己过去所学都结合着一个个活生生的病人变成脑海里的医理。 不过没有料到的是,身为医者的她竟被人下了毒,那毒药狠厉,致人眼盲,是一种罕见的毒药,超出她所学医理知识。她只能每日给自己施针,减缓那毒蔓延的速度,将其封锁在眼睛上。 总归是走一步看一步,她相信自己不会一直眼瞎的。 今日缪星楚心情好,拿出医书教着茯苓辨认草药,还好这丫头虽是小地方出身,认识的却字不少,配上书中画着的草药模样,几日下来也认得不少草药。 她坐在院子里吹风,依旧是一袭素白衣裙,风吹起她额间的鬓发,拂过她系在头上的白带子,飘飘然有种侠女的风范。 “夫人怎么那么厉害,什么都认识。” 茯苓用崇拜的眼光看着她,灵动的眼睛冒出了小星星。刚刚缪星楚正在给她讲川贝母和渐贝母,二者长得像,不过一个适用于内伤阴虚久咳嗽,一个多用于治疗外感风热咳嗽,疗效不一样。 缪星楚拿起茯苓搜罗来的蒲扇,轻轻给自己扇着风,轻笑着看向她,“我从小学的,这些东西对于我而言都是稀疏平常的事物。” “倒是你呀,可别太骄傲,学两株草药就要给人上手治病了。这路还漫长呢。” 茯苓满口应下,然后继续翻着书,嘴里振振有词的念叨着,一边说还一边摇晃着脑袋,是不是还要问缪星楚几个问题。 过了午时,缪星楚坐在石椅上打理她手里的匣子里的瓶瓶罐罐,看不见后她就让茯苓按照瓶身上的字念给她听,然后自己闻了闻,才敢确定下来是什么药,然后做了一些标记在外瓶身,有些抹了香,有些则刻上独特的印迹。 茯苓年纪小,很快跟这院外的人打成了一片,从外头服侍的丫鬟口中得知了她们所处的地方叫普宁观,是大魏境内有名的道观,道观里有修行的道士,也有被人送来修行的寡妇或犯了错了妇人。 普宁观是太皇太后在位时候信道主修的,后来她老人家走后,落败了一阵子。多年前一场灾祸,普宁观观主收留了大批因天灾大旱而无家可归的逃难来京城的老弱妇孺,给了她们临时的居身之所。 因此大受朝廷赞扬,普宁获得朝廷敕封,转向成了京城内具有公益性质的道观。 茯苓叽叽喳喳地说着道观的事情,激动的手舞足蹈,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夫人,这院里也不拘我们出去。你整日闷在院子里对身体也不好,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外头有片地盛开着好看的花,一簇一簇花白紫红一起,丫鬟们说着可香了,煞是好看。” 缪星楚本想拒绝,这本该到了茯苓这丫头给自己念医书的时候,左右她都看不见,白红蓝绿在她眼中就是一团虚无空落罢了。 但她拗不过一个对外头满是好奇的小姑娘,只能故作生气地捏了捏茯苓的脸颊,“你呀!就是想要偷懒。” 茯苓装作夸张吃痛的模样哎呦了几声,而后又嬉皮笑脸地说:“哪有呀。落下的书我回来肯定补上。” 呆在院子里风看着不大,但茯苓还是细心地找上一身灰色披风给缪星楚披上。在她心里,这个身患眼疾的夫人身体脆弱得很。 走出去就是一阵大风吹来,掀起缪星楚身上的披风,衬得她在冷风吹拂中身子单薄,走路又不便要靠人扶着。 不过当外头新鲜的空气钻进她鼻尖,风拂过她脸上的细细的绒毛,她整个人仿佛浸润在春日一汪春水里。清新的花草香围绕,莫名的她心中萌生出一些欣喜来。 可能看不见后,她五感里四感都格外敏感,像不见天日开在幽闭之处的空谷兰,在天光倾泻的一刻,如鱼如水。那光打在她周身,展现出她满身的馥郁和清幽。 隔着老远处一行人步履坚定,穿着整齐的护卫官服两侧行走,警惕注意着四周的情况,护卫着中间的人。 郑明抱着拂尘,小心翼翼地跟在面前高大男子的身后。 他心里惴惴不安,不动声色揣摩着面前人的心思,但恭敬的脸上不敢表露半分异样。 今日圣上又跟西夏公主大吵了一架,自从圣上大军的铁蹄东破大晋抢回长公主后,这样的事情便时有发生。话说两人青梅竹马,终于有机会在一起了怎么着都应该是干柴烈火一触即发,可这两人一见面一个冷面无情,一个泪流满面拿着匕首要来捅人。 圣上都放下身段来了普宁观几次了,次次败兴而归。可在宫里一听到道观传来西夏公主的消息,又找借口前来看望,两人就这样互相折磨着,见面少不了互相揭对方的短,有着年少的情谊,话语含刀都是往最痛的地方捅。 每次郑明都下意识避着不听,生怕听到了哪些不该听的陈年密辛。 可罩不住这个公主嗓音贼大,声嘶力竭地吵闹和哭喊。 两人也不是没有温情蜜意的时候,偶尔可见西夏公主在圣上的怀里梨花带雨的哭着。 总之就是一把糊涂账,怎么算都算不清。 今日又是一阵哭闹,郑明瞧瞧递上眼神去看圣上,见他冷峻面庞上残留着不悦,眼底沉着沉闷的风暴。 他心里突突直跳。 忽而圣上停下了脚步,心里揣着事情的郑明险些撞了上去,幸好他及时刹住了脚步。 他满头雾水,顺着圣上的眼光往前看去。 一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身披披风在一片花团锦簇中格外明艳动人。 郑明吞了吞口水,垂下的眼眸敛下了情绪,拿浮尘的手微动了一下,面上沉静若无其事。 这圣上这是对妇人有什么偏好吗? 西夏长公主新寡在身,他不顾太后的反对直接把人接到了普宁观里护着。 那眼下是什么情况? 第4章 西夏公主 春光融融,万里无云,碧空如洗,偶然略过的归鸟如浮光掠影,划开一片澄静 风掀起微澜,吹得缪星楚的披风在空中打着转,撩起她散落在额间的发,露出一张干净瓷白的小脸,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她嘴角微微翘起,没意识地勾出了一抹明媚的笑意。 她走在花海小径中间,四周的花争先夺后凑上去试图得到她的怜惜,骄矜的花瓣蹭过她的衣角,细长如葱根般的手指。娇嫩的叶和花骨朵儿亲吻着她的衣袖。 缪星楚盛放在花海里,仿佛与这天地一景融在了一起,姹紫嫣红配上她一身的素白,如一众花中显出一抹干净纯白,空谷幽兰,分外清幽。 她飘远在脑后的白绸带子风里零乱地飞舞着,体态婀娜,恍惚好像九天神女般,淡雅出尘,四周笼罩着仙气。 裴怀度远远望去,大片花海里有人在行走着,素雅清淡的身姿在一众花团锦簇里格外显眼。 她目不视物,身旁一丫鬟扶着她往前走,时不时为她撩去横斜着的枝叶。有时她松开丫鬟的手,独自一人走在石径上,手指拂过娇嫩鲜艳的花骨朵儿,惹得花枝一阵颤动,摇曳着身姿。像是踩到一个小石子了,她踉跄了一步,身后的丫鬟赶着上前,她摆了摆手,洋溢起明媚如近日春光的笑意。 莫名的,刚刚一切歇斯底里的争吵在此刻都烟消云散,他的心在此刻平静了下来,心头的大怒和嘲讽的尖酸也剥去了刺,万般皆空。 今日听到暗卫密探白梓冉肩膀旧疾犯了,本不欲来的心触到旧疾二字又开始蠢蠢欲动,蓦然回忆起她在西夏的时候替他挡了一剑,伤的地方是肩膀。 女孩子家身体弱,又是公主之身细皮嫩肉的,修养了大半年才好。后来她又去地牢里三番两次看他,受了寒气。自打那时起便留下了暗疾,时不时会觉得疼痛发酸,下雨天风雪日更是如蚂蚁钻心般难耐。 可一到了积翠阁,见到的却是她冰冷覆霜的眼神,如钩子般扎进他的心里,顿时他心头隐秘的欢喜和怜惜化为了兜头而来的冰渣子,冷得让人打颤。 她冷笑着:“怎么?迫不及待来看我怎么样了?裴七,你别忘了,我这肩膀一寸寸的伤疤都是拜你所赐。可你给了我什么?灭了我的国家,大肆□□我的族人,如今还要将我囚禁在这落魄之地做你的禁脔。” 裴怀度眉宇凌然,跨步走上前去抬起她的下巴,对上她那双带着憎恨和痛苦的眼睛,“我还没有要别人女人的爱好。白梓冉,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谁?裴怀度,要不是你暗中联合大魏趁乱攻打西夏,我怎么会被兄长送去大晋和亲以求联盟。我早就和父皇求了旨意让你做我的驸马。父皇也答应我了。” 裴怀度将她下巴一甩庡?,她皙白的脸划过泪痕,“可你父皇背地里安排了多少人杀我?他根本信不过我。” 她被甩开,狼狈地跪坐在地上。 “信不过你是对的,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半点恩情都不念。” 豆大的泪珠像断了线了珠子一样滚落,滚烫的泪如火一般烧着他。 恩情?他与西夏七年为质,曾与野狗争食,在寒冬腊月里衣衫单薄被一众纨绔子弟鞭打戏弄,还要防御不知道何方的下毒和暗杀。 西夏君主表面温和,背地里却玩弄他于股掌之中,还假意将女儿许给他。 裴怀度看着面前的她如往常般哭喊和诘问,蒙上出一种荒谬感,烦躁在心头郁结,陈年旧事被一次次提起,让他不断陷入往事的漩涡里。 想起那个上一秒还是锦衣玉食的皇子,下一秒却在他乡边土沦为阶下囚的七岁孩童。 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他眉宇间凝结着戾气和冰霜,毫无温度的眼神看向了地上狼狈的女人。 “随你怎么想吧,这普宁观你爱呆不呆,若想入宫或找个好去处,差人来告知。” 这个角度白梓冉只能看到他坚毅的下巴,清俊的侧脸写满的冷漠,她的心中升起几分慌张,好像有什么脱离她的想法。 她哪里不知道现在呆在普宁观是最好的,太后看她不顺眼,一旦入了后宫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磋磨和挤兑。 可偏偏每次她都控制不住自己,见到他让她想起她被灭的故国,死去的丈夫和孩子。还有那些年少时同他的往事。 彼时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他是蒙人遗弃的一国质子。可如今他是杀伐成名的冷血帝王,她是无依无靠的亡国公主。 思及此,白梓冉泪如泉涌,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裴怀度甩袖而去,独留白梓冉一人暗自神伤。 一行人疾步赶回宫,临时觉得来普宁观一趟推掉了许多庶务,有些较为紧急的还堆积在案上。而路过这花海时,姹紫嫣红蓦然撞进心扉。 郑明在身后等着,见圣上没有半分要说话或者向前走的意思,他试探着问了声。 “圣上,要不我去问问是哪家的娘子?” 裴怀度锐利的眼神一扫,积重的威严如雷电般劈落,带着压迫的冷意。 娘子?那梳着夫人发髻的女人早已为人妇了。 “你个老奸巨猾的,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淡淡再看了一眼花海中行走的人,裴怀度甩着衣袖大步走去,不再回头。 郑明抱着拂尘讪讪一笑,见圣上向前走也连忙跟了上去,眼珠子转着,也看了一眼花海处,心里嘀咕着那怎么盯着人家那么久。 远处的动静并没有影响到正沐浴在花海里的缪星楚,一路走过石阶小径,花香扑鼻,和煦的春光洒落,整个人心情好了不少。 茯苓扶着她慢慢走着,时不时提醒她注意脚下的路。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夫人,有些晚了,我们该回去了。过一会就赶不上晚食了。” 普宁观的饭菜都需差人去领,而且固定一个时间,若是去晚了拿到的都是别人挑剩下的。严嬷嬷看着严厉不近人情,但不曾在饮食上有所苛待,也允许她们出来放风走动。 天色渐晚,冷风乍起,缪星楚揉搓着有些凉意的手指,应了声好。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雪霁居内有一棵百年古树,四周垒起高高的石头,铺成一圈平板供人坐着休息。 外头挂着的灯吸引来飞蛾,不知死活地一下又一下撞着。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4节 缪星楚坐在树下,垂落的根须随着风飘摇着,拍打着清冷的月色。 茯苓拿了一个杌子坐在另一边的石桌上,点着烛火,念起医书来。 “你不进屋子里读,在外面作甚?”缪星楚悠闲地荡着脚,抬头看向天空,虽然眼前无物,但她总觉得今晚的月亮是圆的。 “偷懒了一下午,今天的书明日再读吧。” 茯苓站起来跺了跺脚,跑到她身边来蹲下,“夫人这是什么话,您说今日事今日毕,我得抓住今天的尾巴好好学点。” “是是是,就你用功。”缪星楚摸了摸茯苓的小脑袋,过后又敲了敲,“你这小脑袋瓜子上点心,别再记衤糀错草药名称了。” “知道啦,夫人你放心吧。” 正当两人说着话的时候外头突然一阵喧哗,嘈杂的人声四处流窜着,本寂静的夜色如沸水如锅般。 “怎么了?”缪星楚皱着眉头,听着声音的来源,但听得不是很真切,脚步声急促,来往的人走着。 茯苓也不清楚,她起身走向了外面,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会,茯苓快步走了进来,“夫人,离我们不远处的居所里有一个夫人突然生病了,眼下天色晚了,观里没有大夫,所以外头着急找大夫。” 还没等缪星楚说什么,一个粉衣丫鬟就走了进来,面露着急,一路飞奔气喘吁吁的,额头上冒着汗,她用手擦过。 “茯苓,那个院的丫头找大夫,问可不可以请夫人去一趟。” 托茯苓的福,最近的几个院子的丫鬟们都知道了缪星楚虽身患眼疾,但懂医术。她空暇之余还教茯苓学医,辨认草药,让其他院的丫鬟们都羡慕极了。 “茯苓,去拿我的医箱来。” 缪星楚在茯苓的帮助下从石板上下来,扭头对刚刚出声的丫鬟的位置说:“你也看到了,我看不见,行医讲求望闻问切,望这一关,我只能靠茯苓转述,她学医时日尚浅,不一定准确。我只能尽我所能,给出诊断。你们也别把希望全放在我身上,该下去找大夫的别停下。” “夫人放心,观主已经紧急找人下山找大夫了。” 茯苓走出来又拿件披风给缪星楚披上,系上兜帽,上下打点妥当后扶着她朝外头走去。 一路走过去热闹得很,来往的脚步声不停,灯火点亮了几个院子,有些院子的丫鬟探出头来看,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严嬷嬷疾步走着,眼神瞟到缪星楚这边,顿下了脚步,皱着眉头走了过来,“夫人大晚上的这是要去哪里。今夜乱得很,还是呆在屋子里为好。” 她看着穿戴整齐的缪星楚和茯苓手里的医箱,眼神马上就不一样,染上了几分严肃。 怕不是要趁乱逃走吧,可别在添麻烦了,这道观里哪个女人走了都不打紧,可缪星楚是贵人嘱咐下来要看好的。 缪星楚楞了一下,“听闻有位夫人突然染病,我略通些医术,丫鬟问我可否去看看。” 严嬷嬷拧着眉头,扫过她身后的丫鬟,声音冷肃,“已经有人去找大夫了,夫人有眼疾在身,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正说着,从严嬷嬷身后跑过来一个绿衣丫头,喘着粗气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严嬷嬷眉头皱得更紧了,转过身来对缪星楚说,“事情紧急,劳烦夫人了,夫人随我来。” 第5章 治疗公主 缪星楚也没空管为什么严嬷嬷的转变如此之快,因为她走得太快了,时不时还转过头来催促着。 她心想,许是这夫人的身份不一般,这才闹得满观风风雨雨,夜色都深了还闹出如此之大的动静。 自打第一天起就没看见严嬷嬷了,这是她第二次见她,一贯的声音严肃,顺着声线仿佛都能猜到她皱着眉头不悦的样子。 严嬷嬷一路走着,一路遣人调度着,安抚周围院子的人,渐渐的,声音静了下来,刚刚的嘈杂声止歇,只余来回打探的人的脚步还在院子里响着。 穿过几道门,进入一个院子,扑鼻而来的清幽的香气,是香炉里点起来的苏合香。 茯苓扶着缪星楚走进去的时候,下意识惊叹了一声,这屋内的装潢富丽华美,一处八宝牡丹缠枝屏风立着,珠帘掩映,巴掌大的几颗夜明珠在里屋照明。 屋子里刚刚还有丫鬟的走动,见严嬷嬷来了,都纷纷低下头退到了别处守着。一个蓝衣丫鬟焦急地上前,看她同其他丫鬟不一样的衣着就知道在这屋地位挺高。 “严嬷嬷,大夫到了吗?” “紫绣姑娘莫急,观主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这位是雪霁居的夫人,懂些医术,可先来应季。” 紫绣本就着急,叫了那么久的大夫都没有动静,现在还跟她说大夫没来,还让一个瞎子来看病,这不是在作弄人吗?没看见她家夫人都快疼死了吗? 她横眉看向了一旁绑着白带子的缪星楚,话里有火气,“严嬷嬷你这不是添乱吗?她一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还替人治病。莫不是你找来害我家夫人的吧?我家夫人出了问题你担得起责任吗?” 茯苓一个没忍住,“你说什么谁瞎子,一个姑娘家说话怎么那么难听。我家夫人眼疾在身漏夜前来已是好心了,还这般挑三拣四,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宫里的娘娘的,这般矜贵。” “看不见东西还不是瞎子了?你家夫人怎么厉害连自己眼睛都治不好,别说来医治别人了。” 况且谁说她们家夫人不必宫里娘娘矜贵了,她家夫人与圣上有旧,时常来探望。在她看来,她家夫人比那些娘娘还要得宠些。 不过这话她不敢大声说出来,夫人最是忌讳她在外头说这个,风言风语的搅得她不得安身,本是新寡在身,也不好再惹人非议了。 严嬷嬷一个眼刀过来,本就被紫绣直面指责脸色就不太好看,“茯苓姑娘,慎言!” 茯苓一下子被那透着刀锋的眼神镇住,她还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嘴唇有些发白,院里的丫头都是惧怕严嬷嬷,虽然平日不接触,她总是能听见私下里说她赏罚分明,罚的时候不留半点情面,做事情也是一丝不苟,要求极高。 她手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连带着碰到了缪星楚。 缪星楚皱了一下眉头,冰凉细白的手抚上她,拍了两下,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紫绣看刚刚反驳她的茯苓被训斥了,哼了一声,扬了扬了下巴,面上摆出不屑的姿态,一幅骄傲自得的样子。 “严嬷嬷这院里的丫鬟还是要好好调教,别一个两个没规没矩的都可以在积翠阁撒野了。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这可是时常有贵人前来的。” 提起贵人,严嬷嬷沉着的脸色转了转,到底是忍住心里那点不适,“紫绣姑娘,现在夫人怎么样了?” “还不是你们的人办事不利,连个大夫都找不到,真是没用!” 这头话音刚落,从里屋就传来一个虚弱的女声,“紫绣,不得无礼!” 紫绣连忙跑了进去,伏在床前,“夫人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接着传来了几声不间断的咳嗽声,声线嘶哑到刀割磨石。 严嬷嬷退一步,朝着里屋方向也走了过去,身旁的丫鬟掀开珠玉翠帘,一行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里头更是精丽富贵,所陈设之物眼见的价值不菲。 黄花梨镂雕螭龙纹月门罩架子床上躺着一个女子,紫绣正蹲在一旁跟她说着话。 白梓冉刚刚是昏睡着,身上的疼痛让她一直沉浸在梦中,心理又想着白天跟裴怀度吵架的种种场景,一时心更是发颤,牵扯着旧伤口,迷迷糊糊地睡着。 听到了外头紫绣跟人争执的声音,她才从大汗淋漓的梦中转醒,心里叹了口气,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又不是在大晋,眼下她们处境也不尴不尬的,总不能还摆着过去当贵妇人的谱。 “紫绣,你再这样说话,我就要罚你了。为人处世多学些别老让我操心。”她伸出病得有些枯瘦的手,摸着她的头发,“你是一路跟着我的,不希望连你都失去了。” 毕竟,一路走来,她可丢掉太多东西了,能留下一个是一个吧。 紫绣看着她苍白的神色,不禁泪目,她家夫人真是吃了太多苦了,“我知道错了,夫人别生气。” 茯苓暗自撇了撇嘴,心想你刚刚那神气样可是把道观里严嬷嬷都镇住了,现在伏低做小的姿态让人一阵暗爽。 白梓冉的眼光透过紫绣看向了缪星楚。 “这位就是懂医术的夫人了吧,丫头不懂事,刚刚多有得罪,请你谅解。” 缪星楚闻出空气中残留着血气,不过已经有些淡了,不仔细闻还闻不出来。她走向前去,“夫人今日下午是咳血了吗?” 白梓冉本也没抱有太大希望,眼前的人目不视物,想必也说不出什么,许懂些医术也不过是皮毛而已。没曾想她竟可以知道她咳过血。 紫绣接了话,“是的,我家夫人今日下午就心情不佳,老是喊疼,晚上没什么胃口,还吐了血。” “可否让我替夫人把个脉?” 白梓冉靠着引枕坐了起来,散着头发,“劳烦夫人费心了。” 搭着一条白色锦帕,缪星楚的手指搭在了白梓冉的脉上,细细探了一番。 “夫人可是有什么陈年旧疾,一直未养好,下午受了寒,加之情绪起伏过大,一时急血攻心。” “我往年受过剑伤,一剑刺穿了肩膀,那时年纪小,爱跑爱动的四处窜,还没养好就落下了病根。” 缪星楚思量了一番,将手收了回来,“夫人若觉得疼痛难耐,我可拿一颗药丸给你止疼,但旧疾许将养着,要配合些药才能有法子医治。” 紫绣在一旁焦急,“谁知道你这药有没有用,万一吃出事来怎么办?”扭头对着白梓冉,“夫人,我们还是等等大夫吧,严嬷嬷说大夫在路上了。” 白梓冉扶过紫绣的手,“夫人知晓我这是旧疾,这药应该是对症的。” 茯苓捏了捏缪星楚的手,在她手心里写道:太坏了。 缪星楚差点没笑出声来,知晓她说的是紫绣,反握住她的手写着:别担心。 茯苓叹了口气,认命地从药箱里找着缪星楚那些瓶瓶罐罐,上面都刻有印迹,她花了几天的时间熟悉了一下。 待白梓冉服下药丸一会后,那股疼痛果然有所消减,肉眼可见的脸色比之刚刚好了起来。 紫绣那势力的眼这才正眼瞧了两下缪星楚,又和茯苓龇牙咧嘴的样子对上,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严嬷嬷走上前,“夫人没事就好,等等大夫来再让他看一回吧。该开的药照开,您养好身子,也让我们都安心。” 白梓冉咬着唇,面上划过几分的不自然,略带歉意地说:“今夜是我叨扰大家了,原也是些陈年旧疾,不值当如此大动干戈。” 严嬷嬷的表情依旧恭敬,听这话也面不改色,“夫人说笑了,晚上更深露重,你多保重身子,老奴就先行一步了,观里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 这话不假,积翠阁今夜闹得这一出人尽皆知,不少人前来打探消息,还有宫里太后的探子,娘娘们的眼线,圣上的护卫都在。 这区区一个旧疾就惊动了不少人,可把她累的够呛,还要忍受着紫绣没大没小劈头盖脸的指责,仍谁来都有火气。不过她气量好,也不计较,左右不过一个是丫鬟,自家夫人还没当上宫妃,就开始摆娘娘的谱,也不看看这二嫁的身份能高到哪里去。 她转过身来对着缪星楚,“今日劳烦了夫人,若无事,可否请留下来照看一二,老身这厢先谢过。” 顺带着打量了端正坐着的缪星楚,眼里划过赞赏,眼前的人有几分本事,遇事不骄不躁,持节有度,进退有礼。就懂医术这一点就在严嬷嬷这里很加分了,毕竟谁还没个生病的时候,得罪谁不好都不好得罪大夫。 虽说贵人送来缪星楚的时候语焉不详,只嘱咐了句要看好,不得出差错,她也放在了心上,保不齐哪日有大富贵等着。 缪星楚应了下来,还准备坐在椅子上写药方。 平日里严嬷嬷待雪霁阁不错,没使什么绊子,反倒是衣食住行一应供上,与其他院子没有差别,况且这点要求也不过分。 严嬷嬷带着丫鬟匆匆离去,只余一室的寂静,刚刚人多,错金螭兽香炉里的香被人带来的尘土气息淹没,此时静下来那香气扑鼻而来。 白梓冉的目光落到了缪星楚身上,打量意味十足。 第6章 倾诉 许是看不见的人敏感些,缪星楚感知到有人在看她,在屋子里不熟悉她的人也就这院子的主仆俩了。 缪星楚微微挽起袖子,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一张红木圆桌,朝着白梓冉的方向看去。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5节 “夫人院中可有识得笔墨的丫头?这陈年旧疾我可开个药方出来让你温养着,若是不放心,等一会可让大夫掌掌眼。” 白梓冉刚刚服了药,面色上还是有些苍白,声音虚弱着,“让夫人费心了,不过我这院子里的丫头倒是没有识得笔墨的。” 她说着还接着紫绣的手坐起来了些,散落着的头发显得她愈发楚楚可怜,“我也到才这里不久,很多事情都不熟悉,只有这紫绣是大小跟在我身边的。不过这丫头懒得很,又天资愚钝,在识字上没什么天赋。” 茯苓在一旁挑了挑眉头,看向了坐在床榻上的紫绣,眼里闪着些许的精光。紫绣被人看着不自在,有些羞愧地咬着唇瞪了她一眼。 “不碍事,可否借些笔墨纸砚?” “自然。” 丫鬟拿了笔墨和纸过来摊在了桌上,茯苓走上前来,“夫人,我来吧。” 缪星楚摸着桌面的东西,手指在铺着锦缎的桌上寻找着,闻言笑了笑,“没事,我也很久没写字了,手指都生疏了。正好借此机会看了看我这瞎了眼后能不能写了。你就在一旁帮我看看写正了没有。” 茯苓见她对写字起了兴致,便将桌面上的笔和纸摆齐,正对着她的方向放好,在一旁研磨起墨来,收拾好后将蘸了墨的笔递给了她。 缪星楚先用手指摸了摸纸的四边,又用手掌拂过整张纸,确定着纸的大小和落笔位置,接过茯苓递过来的笔开始在纸上写着药方。 她写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写,有时候要顿下笔,思考着药方的配置和落笔的地方,皱着眉头,面上神情冷肃。 茯苓在一旁心惊肉跳地看着,有时见她快要超出纸外还要继续落笔沾到桌布的时候,下意识出声要提醒她,还没等她说,缪星楚就顿笔摸索到下一行去了,于是她暗中吁了口气。 就这样在气氛的冷凝下,缪星楚完成了一张药方的写作,她坐着额头上冒出了些汗,刚刚太过专注,又细心着要注意用量和搭配,着实是件废脑子的事。 更重要的是,这是她第一次直面自己看不见后的日常书写,从前觉得习以为常的事情,等到失去之后才觉得想要重新得到是十分困难的。 她的心油然而生的恐惧,侵蚀着患病之后全部的冷静镇定,一个颗心酸涩着,又焦躁着不安,眼前空无一物的荒芜让她无所适从。 将笔递给了一旁站着的茯苓,扯出些笑来,“怎么样,还可以看吧。” 整张纸摊开来,横竖上看去字体落得规整,只是有些字和字的间距控制的不好,行与行之间的空隙也时大时小,不过都还在一条线上,总的看来还是可以的。 茯苓见她表情不太好,看了眼还算整齐的纸面,轻快地说,“夫人虽是失明,可这笔墨功夫比我这个狗爬字好多了。” “你呀!可别关顾着认字,这写字的功夫也要狠下心来写,到时候给人写病方,抓药的伙计都看不懂你在写什么。” 缪星楚叹了口气。 茯苓满不在意,“等我开病方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还是先紧着夫人吧。” “说出去别说是我教的你。” 茯苓吐了吐舌头,一边笑着一边握住缪星楚冰凉细腻的手。 白梓冉本坐在床榻上,听着主仆俩的一来一回的对答一时间也有些好奇了,她让紫绣扶她起来去坐着。 紫绣见她身子骨还虚弱着,晚间又昏厥过去,急得她都找不到南北了,现在病还好就要下床,刚想说两句就被白梓冉急于起来的动作打断。 只要不情不愿地扶着她起身,还叫唤着一旁的丫鬟拿件披风来。 白梓冉脚步虚浮,被紫绣扶着走了过来坐在了缪星楚的对面,“请恕我无礼了,今日叨扰夫人了。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你积翠阁寻我,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说。” 缪星楚刚刚便听到了走过来的脚步声,本想说着须好好静养着,话落在喉咙里又觉得不太妥当,听到此番话也只是淡淡点头。 “您言重了。” 白梓冉刚刚坐在床榻上,头因旧疾发作有些眩晕看不太真切,眼下人都坐到面前了,才惊叹于眼前人清尘脱俗的美貌。 一身天青色衣裙没有装饰,算得上简朴的衣着却在她身上有一种淡丽雅致的美。她举手投足间气度从容,端方大气,一看就是好教养出身的人家。 再看那张瓷白如雪的鹅蛋脸莹润生光,两弯柳叶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延颈秀项。好一个精致秀雅的美人。 饶曾是一国公主之身见惯了美人的人,也不得不说一句美人如画。只是这白璧微瑕,偏生这眼睛有疾,蒙着白布少了些灵动,不然又该是怎样的倾城之色。 白梓冉微咳了两声,牵动了肩膀上隐约的疼痛,手没有力气的垂落,惹得紫绣担忧地看着她,她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给她。 缪星楚听着这咳嗽声皱了下眉头,“夫人除了这旧疾外,心病还是一大患。我给你把脉的时候察觉出你郁结于心,忧思过度。今日的发作和你一时间急火攻心,郁气难平有很大的关系。还是需要放宽心来。” 白梓冉苦笑了一声,苍白的脸上划过隐痛,盈盈有泪涌上,酸涩充斥在眼眶里,想起今日的种种,心又开始涩痛起来。 “谈何容易,往事就像刺一般时时梗在心头,忍不住去回想,又忍不住去后悔。” 她看着虽然看不见但做倾听姿态的缪星楚,心中忍不住的酸楚倾倒了出来,莫名的起了想要倾诉的冲动。 “夫人是不知道我的命苦,人生百苦,处处不是滋味。” 从被父兄送去和亲被迫与心上人分离到前不久的新寡失子,被掳到大魏来受人指点,哪一桩哪一件是好受的。 更令人心痛的是昔日的爱人见面如仇敌,冷言冷语相对,仿佛往日之情皆如烟消。 如何不苦? 作者有话说: 蠢作者要上床睡觉了,对不起各位小可爱只有两千字了,明天再更哈! 第7章 倾诉2 屋内烛火通明,熏香的屋子烘着浓浓的暖意,打落的光在白梓冉的侧脸上,衬出一幅凄楚的神情。 她双手交叠,趴在了桌面上,下颌搁在了手臂边缘,整个人低着,垂落的视线交织在锦缎桌布上绣工精致的梅花。 从胸腔呼出的气热,她声音闷闷的,眼底泛起了泪光,要落不落的盈盈水波添了三分妩媚,她有一点异族血缘,五官深邃,有明艳的风姿,艳丽非凡,此时垂泪状让人心生怜惜。 “我和是他青梅竹马。他来到我们家的时候才七岁,像是从很远地方走来,他看起来瘦弱,身边又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孑然一身。我身边的人都看不起他,甚至打骂他,欺辱他。我一开始只是觉得他可怜,便尽我所能帮助他。” 她灿然一笑,带着些悲悯,“或许我还看上了他那张脸吧。你在人群中一眼就可以看到他,鹤立于鸡群之中,他总是不和别人交谈,冷冷看着人的时候如利剑般。他越长大就能越看出那风人之姿,不可方物。” “我的老师总是说此子日后必有大造化。可我哪里管那么多,我甚至不希望他有什么成就,在我家中,若是本事超群会惹来忌惮,稍有不慎便有杀生之祸。我希望他平平安安的,一生平凡顺遂便好。” 往事如尘土,思来想去有很多想要说,脑子里首先跳出来的是年少初遇时候的场景,第一眼见面便留下了一生的不解之缘。 她一袭红衣飞身纵马,在街头巷尾处见他被人打得遍体鳞伤仍不肯叫唤一句,忍着疼冷着一双眼看向了天际飘着的云,咬着牙渗了满头的冷汗。 那日风吹黄沙迷乱了眼,她立于马上,一记横鞭打走作乱的人,笑着看他,“小可怜,还不快走?” 他依靠着脏乱的墙角勉强站了起来,眼神如刀,眼底藏着不加掩饰的戒备和防御,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你这人真奇怪,怎么连句谢谢都不说。”少女骄纵打着马鞭,头上缠绕着的银链在眼光下熠熠生辉,照得一幅光彩夺人的娇俏模样。 回应她的之后风吹声,她哼了一声飞马疾驰。 缪星楚在一旁听着,柔和的脸上没有展现出任何的疑惑和好奇,只是心中咂摸出了些意味。青梅竹马的恋情,又这般凄楚的神情,下一段便是分离了吧。 “后来,因为他背叛我的家族,我不得已要被父兄送去联姻,再见面时孤身一人他前来,彼时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还怀着身孕,一切都来不及了。我恨他的冷血无情,不择手段,站在高处,射了他一箭,穿过胸膛。后来我们就没有再见过面了。” 故事美化的程度太多,其中有太多的国仇家恨,生杀予夺难以对人言说。任是白梓冉已历经千帆回想过多次,说起过往时还是忍不住的心绞痛。 茯苓听故事倒是毫不掩饰的一脸好奇,津津有味,不过她不敢抬头,躲在角落里暗自看面前的这位美人夫人垂泪自伤,叹了口气。 心想这世间纷扰的感情纠缠真是复杂呀,又悄咪咪地将眼神递到了缪星楚身上,待在她身边多日,也只知道夫人新寡,没有孩子,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或许夫人身上也有一段令人神伤的往事。 白梓冉将头埋在了臂弯里,豆大的泪珠撑不住红透了的眼眶往下掉落,眼尾晕开了一条红痕,染上薄红的脸颊,一片病态的白中盛开着颓败的花。 紫绣一脸心疼地走过来递上了白色绢丝绣竹叶的手帕,面色纠结,只跺了跺脚,眼神不虞地盯着缪星楚,觉得是她勾起了自家夫人的伤心事。 此时,门被敲响,一个粉衣丫鬟走了进来,福身行礼,“夫人,观主和大夫到了。” 白梓冉缓缓坐了起来,拿起手帕擦了擦眼泪,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意,“劳心夫人今日听我这一遭了,让你看笑话了。” 她对着丫鬟点了点头,淡淡道:“请进来吧。” 借着紫绣的力,白梓冉脚步虚浮坐回了床上,揭开了披风,浑身软若无骨的躺在了引枕上,半靠着支起了身子。 紫绣小心翼翼伺候着她,捻起被子轻轻往她身上盖着,摆弄着枕头的位置让她靠得舒服些,并将白色的帷幔缓缓放下。 从这头看,隐约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在灯火照应下晃动着,看不清全貌。 这头丫鬟将观主和大夫请了进来,被人一路从山脚下火急火燎拎过来的大夫此时气喘吁吁,苦干舌燥着哑着喉咙,进来先从箱子里拿出皮囊水壶喝了一口。 这才缓下心神来,他用细白的布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微微弓着的腰显出有些驼背。他捋了捋花白的山羊须,而后用手抚着惊犹未定的心,试图让呼吸平稳下来。 紫绣走了过来,“大夫,我们夫人在这边。” 她引着大夫往床榻方向走,大夫向一旁的观主拱了拱手,就随着去了。 接下来就是大夫的诊治和问询,这头紫绣一句一句仔细答着,时不时白梓冉会说几个字,只是声音听起来还带着嘶哑和虚弱。 这头缪星楚坐着,耳朵听着大夫和病患之间的交谈,心里在掂量着自己的药方,依据紫绣透露出更多的症状和饮食情况来估摸着剂量和配方。 她的手指在桌上笔画着,摩挲过柔软的锦缎,花纹在她指尖吻过。 此时一直观察缪星楚的观主出了声,“这位就是周夫人吧。进观多日诸事烦扰,还没打过照面。普宁观观主纪凡。” 说话的是一个女声,约莫是上了四十多岁中年女人的语调,话语平和。 缪星楚微微点头,严嬷嬷对外都称她夫姓周,有些敲打的意味,她自然从善如流。反正在她心里,已经是故去的人。他嫡母既不希望透露他的姓氏,那便顺着她的意吧。 不同于别人打探的意味,这位观主只是眯了一下眼睛,眼底划过几乎察觉不到的深沉,便移走了目光,似乎对于她丝毫不好奇。 茯苓偷偷地看了这位观主一眼,见她端容肃和,周正的脸上没有表情,几道皱纹显出她的年纪,拢发于头顶挽成髻,带着白色的冠,一袭宽大广袖道服,清逸出尘。 纪凡的眼神扫过到茯苓身上,皱了皱眉头,又转头看向了床榻处正在看诊的大夫。 茯苓被那严肃的眼神一刺,有些瑟缩地耸了耸肩膀,下意识地往缪星楚身边靠着。 这头大夫也看好了诊,他捋胡子思索着,接过了紫绣拿给他的病方,听闻是坐在一旁的夫人开的方子,面上划过了几分赞赏,出口赞道:“不错,这方子开得对症,夫人这旧疾有些年头了,要想根治不容易,须小心养着。就是……” “柏子仁加多三钱,合欢皮减去一钱。”缪星楚抬着头朝大夫那边说。 大夫站了起来,“不错。情志不遂忧郁而致失眠者,可加些柏子仁。” 这也是缪星楚刚刚听了几嘴紫绣说白梓冉的病症后,斟酌着加了些。 大夫朝着观主走了过去,行走途中目光落到了缪星楚身上,见她头上绑着白带子,像是看不见一般,心里生了几分遗憾,低低的道了句可惜。 缪星楚闻言也是一笑,并不言语,倒是观主的听这话之后有些犀利的眼神划在她身上。 纪凡转过身来,“夜已深了,请周夫人回去吧,此处有我守着,不必担忧。” 坐了许久缪星楚都腰酸背痛了,今日还在外走了不少的路,听到这话,总算有个台阶可以让她走了。 茯苓扶着缪星楚走出了门,冷不丁的一个回头就看见纪凡盯着她们出去的样子,魂都快要给吓飞了,也没敢再多看,脚步有些飞起往前走去。 缪星楚差一点没被这腿脚伶俐的丫头带进沟里,“有狗在后面追你吗?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直到走出了积翠阁,茯苓拍着胸膛一脸惊吓,“夫人你都不知道刚刚那观主的眼神有多可怕,我一回头她就盯着我们走出去。” 缪星楚楞了一下,心里产生了些疑惑,但她安慰茯苓:“别多想,人家只是看了眼,都被你解读出其他的意味了。回去吧,今天好多事情,有些困倦了。” 茯苓闷声应了句好。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6节 *** 皇宫慈宁宫内香烟缠绕,整齐的佛经摆在案上,内设一小佛堂供奉着香火。 太后坐在紫檀描金席心扶手椅上,一只手靠在额头上,闭目养着神,略显老态的脸上神色莫辨,听到孙姑姑走进来的声音,她才撩了一下眼皮。 “怎么?皇帝昨个又去普宁观了?” 孙姑姑一脸为难的点了点头,又欲言又止,小半会才说了句,“昨日又吵了起来,听说圣上走后,那边晕了过去,还吐了血,大晚上火急火燎地找了大夫来看。” 太后抬起眼看着殿内燃起的烛火,冷笑了声,“吵来吵去都是那点事,若是有情人今日吵着说着翻脸,明日还不照样恩恩爱爱。说什么就是不肯接进宫来。” 她有些头疼得不自觉按着太阳穴,孙姑姑走上前来替她按着,力道轻柔,这才有些缓解了。 “不就是防着哀家吗?说到底就是不信我,偏生要跟我作对,我真是后悔.” “若是旭儿还在,哪里……” 孙姑姑心头大震,立刻跪在地上,声音冷颤着,“主子慎言呀!” 太后的表情有一刻的扭曲,又迅速恢复一片祥静慈和的模样,扯出了一个笑,“你看哀家都昏头了。” 眼神落到了佛堂上的神像上,久久不语。 第8章 再一次遇见 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自从那日在积翠阁跟严嬷嬷说上了几句话,严嬷嬷对雪霁的照顾就多了起来,先是允许她们开拓后院一片荒芜的空地放置草药,后又是照料着她们的日常衣食,连带着茯苓走路的样子都飞了起来,在这院里院外的姐妹中都颇有面子。 缪星楚还是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院里的古树下吹风,有时候隔着一堵墙还可以听见茯苓兴致勃勃地跟丫头们分享着自己学医心得。 听那时而得意的声音,想必说这话的时候是眉飞色舞的。 每每这个时候,她时常想自己十三四岁的时候是在干什么,也是像这样天真活泼吗? 缪星楚顺着回忆的齿轮想起了自己十三四岁就已经在三千里流放途中吃着风沙,啃着草根,日日担忧着日渐消瘦的祖父不知哪一日就会倒下,看着过惯了富贵生活的父母相互埋怨吵吵嚷嚷陪着她走过了一城又一城。 那时的日子每一日都格外难熬,骤然失去一切的人生重压逼迫着她不得已要坚强起来,她是家中独女,曾经父母掌心的娇娇女,此时也不得不面对惨淡的人生。 后来到了荒城每两年就葬了父母,她含着泪为他们立坟写碑,从此孤身一人。 此时茯苓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手里抱着铺了一层蓝色碎花布的篮子,“夫人,我回来了。” 依旧在石板上荡着双脚的缪星楚轻轻嗯了一声,她动了动鼻子,眉眼弯了弯,绽开笑意,“今日是核桃酥?” 茯苓刚将那篮子还热乎着的核桃酥放在了石桌上就被缪星楚闻出来,她插着腰一脸不平,“早知道就应该偷藏在门口,让夫人好生猜猜。” “那你也应该抹去了你身上那浓浓的核桃味,是不是去厨房蹲着看人家做糕点了?” 茯苓瞪大了眼睛,她抬起手臂闻着自己身上衣服的味道,“有那么明显吗?看来夫人的鼻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灵敏。” 她乖巧地走到了缪星楚身边蹲了下来,摇了摇她垂下的一只手,“我的好夫人,我这不是去蹲着最早出炉的一批核桃酥吗?上次核桃酥你吃了三四块,可见是极爱吃的,今日我听到了厨房李大娘说要做核桃酥,可是早早去厨房守着,就等这一口热乎的了。” 缪星楚今日没带白带子,她睁着的眼睛没有半分神采,空洞无物显得有些漠然,不过她带着笑意,添了几分灵动,多少冲淡了那眼睛无光的呆滞。 她屈着指头敲了敲茯苓的小脑袋,“你这聪明劲要是用到学医上面,也不至于到今日还停留在医术的前三十页。” 茯苓捂着脑袋,委屈巴巴地撇嘴,“不是您说要循序渐进慢慢来的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这是慢工出细活。” 又是一下敲击在她脑门上,“我看你这是笨鸟偷懒。” “我哪有!” 事到如今茯苓只好采用缓兵之计,她起身跑到石桌旁,掀开了那层蓝色碎花布,美滋滋闻着香气扑鼻的核桃酥,一把提过篮子来到缪星楚身边。 “好了,夫人我错了,咱们还是先吃核桃酥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将篮子搁在石板上,把缪星楚的手放进篮子里让她自己先取着吃。 早就被茯苓这机灵鬼糊弄不少回了,缪星楚在篮子里摸索出了一块核桃酥,樱桃小口轻轻咬下了一口,感受着那酥脆的味道,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见缪星楚吃着核桃酥肉眼可见的表情柔和,茯苓吁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也跟着拿起了一个核桃酥开始啃。 正当俩主仆吃得正欢的时候,积翠阁的丫鬟走了进来,说是她家夫人有请。 茯苓吃着核桃酥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把自己给噎死,她大声咳嗽着,跌跌撞撞跑倒石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水,才勉强将那窒息的感觉压下去。 那丫头楞在了原地,表情有些僵硬,像是被吓到了。 只好朝着缪星楚福身再次行礼,“给周夫人请安,我家夫人有请。” 她看了看缪星楚空洞无物的眼睛,觉得那没有光亮的瞳孔直直看人的时候有些渗人,下意识退后了两步。 缪星楚的手指微顿下,淡淡开口,“知道了,我随后就到。” 那丫头听到这话,也没多待,撒丫子就走出了雪霁阁。 茯苓缓过气来,有些气恼,“她她她跑什么,我们会吃了她吗?真是没有礼貌。” 转头看向了剩着一大盘的核桃酥,一脸遗憾,“我的核桃酥呀,这夫人真会挑时间,都几次了。每次找夫人你谈心就要谈到快要吃夕食。” “偏生她那里的夕食是半点都不沾夫人的口味,吃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吃的那种,清淡寡味之极。那次我看您都没动几口,还推脱说是没有胃口。” 缪星楚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抽出了白色带子,一边绑在头上一边说,“人要有怜悯之心,人家刚经历那么不好的事情,多说了两句罢了,又没亏待咱们,急什么。左不过一天也是这样过。出去走走也好。” 茯苓听她这样说,虽是不情不愿也不太敢表现出来。不过她也只敢在缪星楚面前发发牢骚了,走进积翠阁,那紫绣趾高气扬的模样她是终身难忘。 偏偏又不能和人家一较长短,连句回嘴都要斟酌一下,谁让人家是敢把严嬷嬷顶撞地满脸无光的人呢?反正她是能避则避,不去淌这一趟浑水。 收拾好了也没多耽搁,也就让缪星楚换了一件紫色绣花的留仙裙,头上没有多余饰物,穿着简约雅丽,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就是她从不离手的透白红玉镶金手镯,那抹红衬得她的手细腻光滑,皙白莹润。 从雪霁阁走到积翠阁要经过她们上次出去走动时候的经过那一大片花海,几日不见,仍然芬芳鲜艳如故,只是缪星楚说什么都不肯再来这一趟了。 只因上回穿过林间石径的时候,蚊虫叮咬着她的小腿,彼时她只觉得是花枝花瓣刮过脚留下的痕迹,当时并未上心,直到回去在灯下一看,密密麻麻的小包和后知后觉的痒意爬上心头,缪星楚可是配药擦了好几天,这才好了过来。 然后她就对这一大片花海敬而远之,美丽好看的事物固然是美的,可身处其中才发现了美丽覆盖下的还有另一片看不见的小小世界。 这回她们选择走在了靠近墙边的一条小路上,此时寂静清幽,也没有人走动,只余春日里的温暖的光撒在了墙上,剪落了两人的纤长的片影。 两人走着快到了尽头,突然听见了脚步声从路的那边传来。 接着缪星楚就感知茯苓停下脚步楞在了原地,她看不见但也不傻,自然也知道对面那人应该不是道观里常见的人,所以茯苓才会惊讶。 只听对面那人一声:“大胆!” 还没等大胆的下一句就被一个冷冽的男声传来:“无碍。” 茯苓还愣着,就又被这一句大胆吓住了,她支支吾吾的说着,“你们是这道观里修行的道士吗?” 也不怪她这样想,在这道观里若不是女子那大概就是道士或者侍卫了,但是又看着这华贵低调的锦服,她又觉得不像是平日里在道观里见到的道士宽袖衣袂飘飘的。 接到自家主子眼神的郑明清了清嗓子,压下那尖锐的嗓调,显得有些低沉,“我家公子是前来上香的的宾客。” 茯苓点了点,脑子还疑惑着刚刚那句大胆,怎么这路是你家开了,还不给别人走吗? 不过看着面前高大雄伟男子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也没看多说,只暗中扯了扯缪星楚的衣袖,“夫人,没事,这是宾客。” 缪星楚自然也是听到了,她点了点头,“那没事,咱们走吧。” 郑明看着眼前绑着头上绑着白带子的女子,脑子一拍灵光闪现。 这不是圣上那日在花海里注视了挺久的女子吗?这道观这般大,第二次遇见了看来是缘分呀。 裴怀度自然也是想了起来,不过他那日只是觉得女人走在花海里和天地万物融为一体的从容让人见之舒心罢了,正好他那日心情不虞而已。 从胸腔里传来的闷痛提醒着裴怀度,他用手压了压,吐出一口浊气,冷着脸朝着盯着缪星楚的郑明,一脚踢过去,这个老东西八成又是在想着坏主意了,还做什么太监,还不如去做红娘,整日盯着他床榻上那点事。 郑明哎呦一声,回过神来对上圣上的眼,差点魂都给吓飞了。 “走!” 缪星楚微微福身依着礼节送了一下,耳边是两人朝另一边走的脚步声。 茯苓悄悄跟缪星楚咬着耳朵,“夫人,那男人长得俊俏,看着是个富家公子。” 缪星楚拧了下茯苓腰间的软肉,激得她躲开,那痒劲漫上来,“夫人!” 还没等缪星楚说些什么,就听见身后一声闷响,刚刚说大胆的郑明声音传来,带着慌乱,“公子!” 茯苓转过身来就看见那男子倒在了地上。 第9章 圣上晕倒 缪星楚的脚步顿住,“怎么了?” 茯苓转过身来,“刚刚那公子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闻言,缪星楚皱着眉头,“扶我过去看看。” 两人因而折返了回去,两个身着护卫服饰的高大护卫和郑明正在扶着地上的人。远远看去,茯苓只看的那人被支起半个身子,紧闭着眼。 “我略通些医术,可先看看是怎么回事。”缪星楚被扶着那边走去,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她想着既然遇见了也不好见死不救,万一真的有紧急情况,也可帮扶一二。 郑明正着急得满头大汗,刚刚他让暗卫紧急去抓个大夫先回来应急,保险起见又分批另一队暗卫去宫中接太医过来。 他有些警惕,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见她蒙着眼睛被人扶着,刚刚凑巧遇见的时候眼疾走路不便也不似作伪。 “如此便劳烦夫人了。”郑明自己护在裴怀度身边,三两护卫围在周围,做警戒状态。 他将圣上的手搁在自个腿上,确保这个姿势还算安全后,示意了一下茯苓。 茯苓还没见过这样的症状,对面人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把她吓了一跳,她被人盯着头皮发麻只得颤着手将缪星楚的手指引过去。 四周的空气一下凝结,滞涩,仿佛粘住了一般。 缪星楚定了定心神,顺着茯苓的指引将手搭在了裴怀度的冷硬的手腕上。 不料下一秒,她的手反被擒住,疼痛蔓延上骨头,惊得她一下痛呼出声。 茯苓也愣住,看到刚刚没甚知觉躺着的人诈尸般抓住了她家夫人的手,死死扣住不放,当即大喊:“放开我家夫人!” 裴怀度睁开了眼睛,沉在眼底的寒光射出来,冷厉的眉头如利刃般,薄唇抿成了一线,周身一阵冷冽包围,大手紧紧擒着眼前的人,浑身紧绷着不放。 郑明哎呦出声,满脸褶皱的脸都快叠一起了,连忙看着裴怀度,“您醒了,可吓死老奴了。” 胸口的隐痛又如潮水般漫了上来,他渐渐松开了缪星楚的手,从喉咙里传出了接连的咳嗽声,一阵剧烈的头疼袭击着他的脑子,咬紧牙关全身紧绷,眼睛忽得一闭又昏了过去。 “他面色怎么样?”缪星楚忍着痛握住自己的手腕,觉得自己右手的骨头都要被这眼前的人捏碎了,皮肤上泛着红痕,面上生疼着,眉头紧紧拧着。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7节 茯苓紧张得检查着缪星楚的手,见她小脸皱在了一起,知她是疼得厉害,眼眶泛红,“您手都这样了,还看呀。” 她朝又是昏过去的裴怀度看了一眼,忍着气说:“面色青黑,唇有些发紫,牙关紧闭,口噤握拳。” “快让我把脉看一下。”缪星楚也顾不得手腕上的剧痛了,心头划过几分疑虑,急于求证。 郑明赶忙将裴怀度的手放好,“麻烦夫人。”他面上也不太好看,刚刚圣上那一下可真是大力,现下来看这夫人的手腕都开始有些发青了,可见是有多用力。 茯苓再一次牵过缪星楚的手搭过去,眼睛直盯着裴怀度,要是他再发疯,就赶快把夫人的手抽回来,然后赶紧走得远远的,这那里是看病,这分明是谋杀,警械性也太强了吧。 幸好这一次裴怀度没有再有其他动作,茯苓也松了一口气。 缪星楚再一次搭上他的脉搏,她细细探听着,越听心就一寸寸地收紧,咬着唇沉默着。 见她把着脉脸色不好的样子,郑明心里咯噔一下,接着就是砰砰有力的跳动,那震动的心跳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嗓子眼来了。 他沙哑着嗓子,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夫人,这是有什么问题吗?” 缪星楚收回了手,扶住了有些发青发紫趋向的手腕,“你看看手臂内侧是不是有三条黑线,黑中带紫。” 郑明听着话连忙解开衣服来看,看到那隐在衣裳内的三条黑线,心就不住地往下垂落,沉着音回答:“没错,是有三条黑线。” 缪星楚点了点头,擦了擦额间的细汗,“你家主子怕是中了毒,眼下得找个地方给他解毒才行。你们喊大夫来了吗?” 她顿了顿,“寻常大夫恐怕不行,这毒有些来头。我院子里的草药可以配幅药出来,先压制住,不至于让毒发作太快。看你们这架势,应该不缺名医,可寻来一同问诊。” 郑明抖着手看向了眼前的人,似是难以置信,咬着牙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扭头对身边暗卫吩咐着去找宫里的善于解毒的太医,一定要火速前往,不得耽搁。 从后头又赶来了一群侍卫,几人一搭手就要将人转移到安全的位置。领头的那人穿的一身黑,指挥若定,配合着郑明的行动。 缪星楚则回过头来向茯苓吩咐着去后院里按照剂量拿草药。上一次治疗完白梓冉之后,和严嬷嬷交了好,又和大夫搭上了线。两人一同探讨了一些医理问题,结成了好友。 于是缪星楚托大夫送些干草药进普宁观给她,陆续存了些常用的草药来,一来二往也存放了不少,正好她带着茯苓认着实物,而不再是书上的图画了。 这次要用的草药有二十几种,茯苓此时脑子像浆糊一样,又有些紧张,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她今日算是头一遭。 缪星楚耐着性子说了几次,她都没记住,让她重复一遍又只能说出十多种。 若不是郑明那里不肯放人,说什么都要缪星楚跟着去,她早就回院一一告诉茯苓了。 黑衣护卫在旁边听了一嘴,走过来行礼,“我都记住了,若是这位姑娘记不住,我可在一旁提醒着。” 缪星楚听到这话也没放下心来,她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记不住有哪几种,不会连草药长什么样子都记不住吧。我担心你拿错药呀。” 茯苓这下清醒了,她竖着手指保证,“我认了将近有一个月了,徐大夫还看着我认过,每一种草药上我都挂上了名字。夫人你放心,我一定严格按照剂量来。” 缪星楚也听徐大夫夸过茯苓,见她晃过神来,舒了一口气,又仔细叮嘱了几句。 不过茯苓一走,领着她走路的人就没了,正当她为难着,郑明主动走过来说要替她引路。 缪星楚微点了下头,已经做好了等等有可能摔的准备,比较正常人走路和带着一个瞎子走路是不一样的。 郑明又是第一次引着她,免不了出些意外。 她不知道的是郑明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岂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他善于察言观色,心细如发,谨小慎微,只是在圣上面前偶尔开开玩笑时不那么正经,其余时候都做事严谨有度,魄力十足,不然也不会跟在裴怀度身边七年之久。 一路稳稳当当走到了华宁堂,暗卫已经将裴怀度安置好了,人就在塌上躺着。 光是走进华宁堂就花了许久的时间,可见此屋之大,缪星楚心底暗暗思索,比较了一下积翠阁和自家院的大小,发现还是华宁殿大,而且是大很多。 这不由得让她怀疑起眼前人的身份,不过她对这些东西知之甚少,多想也是无益。 不过想起积翠阁,她脑子嗡得一声响,今日为什么出门来着? 好像是白梓冉请她过去小坐,为此还放下了没吃几口的核桃酥。可还没到积翠阁就遇到这麻烦的事情,好像还没差人告诉那一边,失约总归是不好的。 她到了堂内坐下,喝了一口递上来的热茶,斟酌着开口,“我今日是要去赴积翠阁白夫人的约,可走到半路遇到了你家主子,不知道可否替我前去解释一番,以免引起白夫人担忧。” 郑明正守着裴怀度,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道了句不好,这中毒的事情还有的查,眼下若是把白梓冉招惹过来,指不定等会要发生什么事情。 但是他又不好推脱,毕竟在太医来之前,又只有缪星楚一个大夫在这里。 他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有些烦躁地抓了抓下巴,正举棋不定的时候又听见了缪星楚询问的声音。 也来不及多想,干脆心一横,就去告诉一声吧,反正还没走出这普宁观,万一圣上醒来想要看到白梓冉也不定呢。 于是郑明派了个护卫按照缪星楚的话去往积翠阁。 他心里暗念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呀,焦急地看向了门外,又派遣两个暗卫去看看太医的情况。 天色渐晚,晚风吹拂进来,带来一阵的凉意。 脚步声响了起来,被一路拎着过来的老太医大喘着气,不过他来不及平复呼吸就进了华宁堂,匆匆往这边床榻方向去。 周太医见圣上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样子,心头大惊,赶忙看起诊来,又结合了郑明说的症状,眉头紧锁着不放。 听闻有大夫先看诊了一番,他本不打算在意,可听到开了一幅药方时,他走到缪星楚身边来询问具体的药方。 缪星楚一一详细地回答。 刚刚还有些轻视缪星楚眼疾的周太医听到她所用的药,赞赏地点了点头。 他年事已高看着后生有如此见识,便摸着胡子和她交谈起来。惹得郑明忍不出朝这边看了一眼,在太医院向来说一不二严肃寡言的周太医,今个怎如此健谈,半点都没有往日吹毛求疵的样子。 此时,外头慌忙的脚步声传来,郑明警惕地抬头看了过去。 ——白梓冉。 作者有话说: 晚上写的稿子,临时有点赶了,明后天来抓这几章的虫。 小可爱们可以激情评论吗? 第10章 三人首次会面 白梓冉一路飞奔而来,衣着都有些凌乱,路上的风吹着她散落的鬓发,额上顶着些细汗,身后还跟着大汗淋漓的紫绣小跑着过来。 她眼神凄凄,直扑到床榻边缘,攥着手帕的手发白,隐约的青筋突起,脸上写满了紧张和惶恐。 郑明被她这么一扑过来,吓了一跳,差点没一脚迭倒摔个好歹,看着床榻边的白梓冉兀自流着泪,眼眶发红,似是悲伤至极,不由得挑了一下眉头,这深情的样子可真是难得。 上一回见面还吵天吵地一幅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郑明暗自啧啧两声,觉得这一次可能是圣上和公主破冰的好机会,说不定患难见真情,两人一合拍就互通情意了。 而这头缪星楚正跟周太医讨论着裴怀度中的毒,一来二往的说着治疗的方案,怎样用药是治疗效果最好的。 周太医先替裴怀度扎针配合着一会要喝的药,两人就施针的穴位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友好交流。 *** 夕阳的余晖躺在雪霁居的檐角上,院中的古树染上霞红,垂落的枝条随着晚风飘拂。 茯苓闷着脑袋一种一种草药找着,嘴里念念有词,细心地用器具衡量着每一种草药的剂量。 林一环抱着手臂斜靠在院墙上,眼神紧盯着茯苓抓药的整个过程,但他状似垂着眸的样子让人难以察觉。 茯苓抓完了全部的药,低声嘀咕了两遍,心想着应该没错吧,为了稳妥起见,她又想再检查一遍。 “已经是对的了,再不煎药黄花菜都凉了。” 茯苓突然抬头,这才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蠢样全被人看见了,她跺了跺脚,有些气恼,“知道了,这就来。” 林一抬着头看到她一脸不平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可是脸上还是面无表情的冷漠样,保持着姿势不动,微不可微地点了点头。 “有劳。” 找好了草药,茯苓接下来的动作就熟练了很多,毕竟这一个月她也学了不少,实践煎药煮药,这些都是她所熟悉的。 她挠了挠头就开始煮起了药,小炉里沸水滚烫,冒出草药气味来。 时不时她会扭头过去瞥一眼还在角落站成雕塑的林一,有些好奇地试探开口,“你们公子是不是来头挺大的?” 身边跟着那么多侍卫,一个两个看着身手不凡,镇定自若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一切。就连护卫身上穿的衣着也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 她猜测着他应该是什么高门贵族的公子,出门守卫跟随,前呼后拥,衣着华贵,这是在她有限的眼界里所能想到的富贵的样子。 林一看了看埋头在煎药的小丫头,淡淡地回了一句,“挺大的。” 顺着茯苓说的话说了一嘴,完全没有要多说两句的意思。 茯苓看他话语里敷衍,也不再自找没趣,她从小看人眼色看惯了,知道别人不想多说什么时候,最好不要多问,不然讨人嫌弃,动辄还会被骂一顿,她就时常被喝醉酒的爹追着在院子里抽木条打着。 林一见刚刚还满脸好奇的茯苓转眼就像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不禁挑眉,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这丫头会问到底,正想着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没想到自己识趣地停下了。 从进来雪霁居到现在,他不止一次打量周围的环境,不大的院子里却五脏俱全,草药归置齐整,布置也相当简朴雅致,外头古树围绕的石板上铺了一块薄毯,可见是有人坐过还没得及收好。 石桌上放着的篮子盖着一层碎花蓝布,应当是放着什么糕点,因为桌上有疑似碎渣的一点棕色。 林一想起刚刚目不视物梳着夫人发髻的缪星楚,眼底划过了几分疑惑,见她镇定自若地替主子看病的样子,又心生了几分佩服。 刚刚在路上圣上突然醒来抓缪星楚那一下他看得真切,手劲之大让人心惊,生怕下一秒她纤细白嫩的手腕就会被折断。她还是坚持替主子看病,又迅速诊断了病因,可见心智之坚定。 正当茯苓煎好药准备要送过的时候,她看向了那头有些恍神的林一,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不是催吗?赶紧走吧。” 林一抬眼看了看端着两碗药的茯苓,松了松肩膀,活动了一下站久之后有些麻的关节,嗯了一声。 “夫人特意吩咐的两碗的量,一碗留着试药,你们公子出身不凡,怕规矩众多,入口的东西应该要谨慎。” 林一接过了她手里的药,眼睛里减去几分漫不经心,郑重地道了句谢。 茯苓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翘了下嘴角,心想这还差不多,亏她和夫人忙碌一下午了。 两人往华宁堂走去。 夜色昏昏,华宁堂内灯火通明,门口的守卫神情肃穆,笔直站立,见林一走进来,恭敬行礼,“统领!” 林一颔首,冷硬的面庞在暗夜里显得严肃,抬步向内堂走去。 四处挂着灯笼,照得里外都亮堂极了,茯苓可以清晰看到这华宁堂的布局,亭台楼阁处处华彩,她毫不掩饰地一脸惊讶,像极了对新鲜世界好奇的雏鸟探头探脑的四处张望着。 这华宁堂怎么着都比雪霁居大太多了吧,上次到积翠阁她以为就够大了,没想到这华宁堂更甚,这让她又生了几分惶恐,这公子肯定不是一般人,能在普宁观有这样一间居所。 随着脚步迈进了里头,茯苓有些着急了,今日下午分开之后就没看见自己夫人了,夫人又眼睛不方便,若是没人看着肯定是诸多的不方便。 茯苓一进堂内就看到了缪星楚坐在椅子上垂着眸定定出神,她快步走到了夫人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夫人,我回来了。”声音雀跃,带着几分轻快。 坐久了不是很舒服的缪星楚听到熟悉的声音,心安定下来,反握住她的手,“今日辛苦了你。” 茯苓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还是夫人教得好。”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8节 这头周太医拿过一碗药,仔细地查验,眉头舒展开来,刚刚施针让他这老胳膊老腿有好受的了,今日可被这一遭吓得不轻。 裴怀度坐在床榻上,冷厉的眉头紧蹙,施针之后他就转醒,有些头疼得看着面前哭得眼眶红透的白梓冉,心头异样,也没多说什么,只冷硬说了句别哭了,还没到死的时候。 他眼里划着嘲讽的意味,冷冷扫去,让正在拭泪的白梓冉楞住了,一滴泪珠顺着脸颊划下,她狼狈地别了眼,拿手帕擦干净了眼泪,缓缓起身向堂下的椅子走去。 这一言不发的倔强骄傲劲仿佛让裴怀度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怒马鲜衣的女郎,草原上策马疾驰,神情倨傲抬着下巴跟五菱少年一较高下。 他蜷缩了一下手指,胸口一阵隐痛又漫了上来,强压下那疼,面无表情地盯着郑明。 郑明眼极尖,他赶紧走上来,事无巨细地汇报着今日的情况。 裴怀度转着玉扳指,他坐着披了一件黑色锦袍,深邃的眼眸里沉着静水,灯光打在他如刀削斧凿的侧脸,神色莫测。 当听到郑明小心说到自己死抓着缪星楚的手不放的时候,裴怀度看向了堂下坐着的缪星楚,目光放到了她的手腕上,他知道自己戒备心有多强,必定是用了极大的力气。 缪星楚感觉到一阵犀利的视线如热火般烧了过来,也朝那头看去,不知怎的,她下意识地将疼得发紫的手腕往袖子里又藏了藏。 裴怀度见状敛眉,薄唇抿紧成一条线,手上把玩玉扳指的动作顿了顿。 白梓冉本就将关注着裴怀度这边的情况,她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缪星楚,指甲一下扎进了掌心,一阵生疼从指头划向了心间,莫名有些惶恐。 一定不是的,他许是今日正好撞见缪星楚,又被她救下,所以对她多看了几眼,后宫佳丽三千,他也犯不上看上个在道观里的寡妇。 她凭借着年少的情谊已是例外,不可能再有别的人当得起这份特殊。 那缪星楚呢?她转头看向了缪星楚,见她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头上绑着白带子看不见她的眼睛,想必是空洞无光的,这样的女人又如何在后宫里生存。 勉强安慰着自己,白梓冉笑容有些僵硬向缪星楚找着话,“今日多亏周夫人了,事发突然,好在你临危不惧。” 这一副主人家的道歉姿态让缪星楚听出了些不对劲,又结合着她今日下午的表现,再傻心里也该转过弯来了吧。 这位公子应该就是她故事里的竹马了,两人还在这道观里相见,她又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丝毫没有那日凄楚恍惚的样子。 算是破镜重圆?苦尽甘来? 不过她对于别人这些情情爱爱的往事向来不感兴趣,今日也只是凑巧碰见,不能见死不救罢了。只是好巧不巧救得正是她的竹马。 缪星楚淡淡笑了一下,“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这位周大夫医术高超,我今日也受益匪浅。” 周太医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小老头笑得乐呵呵的,“丫头你可别自谦,你这医术底子不错,又有四处行医游历的经验,要不是如今你这眼睛出了些问题,我都想把你拐走了。” 一把捋着花白的山羊须,赞叹着点头,“真是后生可畏。” 他走了过来,“要不让老夫给你看一下眼睛吧。” 茯苓惊喜地看向了周太医,赶忙扯过缪星楚的袖子,示意她赶快答应下来。 第11章 宫中 周太医凝神探脉,又让缪星楚将白布条脱下看看眼睛,一番检查之后神情甚是凝重,摇了摇头叹了两声气。 茯苓本满心欢喜,想着这世家大族请来的大夫怎么着都是个名医吧,指不定有点希望可以治疗好夫人的眼睛,可一看到周大夫沉重的神情,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就知道估计是没戏了。 倒是缪星楚本人很是镇定,她知道自己中的是毒,该毒阴险狠辣,为南疆皇族秘药,鲜少人知,也是她在边关几年行医时听说过,未曾想到有一日自己也会深陷其中。 此时她放下了白绸带子,鸦黑的长睫颤动着,垂着眸子看不出情绪,只嘴角微微一抿,显出了几分不自然。 带久了遮挡的物事,此时风吹过扑在眼上空荡荡的触感是陌生的。也就只有夜深人静之时她才会自己触摸一下眼睛,划过薄薄的眼皮,翘起的睫毛拂过指腹,恍惚间她以为只是天太黑了看不清罢了,怀着这样的梦睡过去。 梦里一会是京都上阳寺春日里盛放的桃花,一会是塞北的狂风乱作,卷起漫天风沙。上一秒她坐在家中荷花池旁蹲着看满池荷花,下一秒她就看见父母亲冷冰冰的躯壳,僵硬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交幻的梦境如水流淌,时而滞塞,时而如潮水上涌。 第二日的阳光落在眼上,又是空无一片,熟悉又陌生,庄周梦蝶,不知梦里梦外谁人是客? 茯苓有些担忧地看向了缪星楚,手指缠绕在了一起,表情纠结。 周太医摩挲了一下手指头,斟酌了下开口,“看着脉象平常,可这份寻常有些诡异,老夫琢磨着像是中了毒,这位夫人也是学医的,想必心中有数。” 缪星楚点了点头,“劳周大夫您看一遭了。” 语焉不详,回避了他说的毒的问题,平稳的语气让周太医又是叹了一口气。 还以为她是目不视物已久,习惯了这般,熟不知她也才刚刚看不见三个月。 “我近些年在研究些古籍医书,对于有些毒的记载我还有点印象,待回去后我再翻阅翻阅,或许有解救的方案。”周太医摸着胡子仍是不太死心。 他已到荣养的年寿,平日里也就在给圣上看诊,其余时间在整理古籍编写医书,想趁着胳膊腿脚还能动的时候著书立说,成就一番事业。 缪星楚楞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面前这位仅一面之缘的大夫会如此上心,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意,“您言重了,在此先行谢过。” 周太医乐呵呵,今日同她一番交谈倒是舒心,很少有后辈有这样的见识。 “你也别灰心,见你年纪尚浅,来日方长。” 另一边坐着的白梓冉听了一嘴,当听到周太医说审视这病甚是棘手的时候,微微敛下了眉,神色不变,瞅了一眼状似满不在乎的缪星楚,心中划过了几许的讶异。 郑明本在跟裴怀度耳语,却发现他有些漫不经心,顺着他的余光看到了正在交谈着的周太医和缪星楚,他耳力不强,听不到那头在说些什么,于是停下话头来。 哪知他刚停下,就看见圣上那冷冽的眼神扫过来,“说完了?” 郑明弓着身子低头,“还没。” “继续。” 见他不再往那头看,郑明就老老实实给圣上汇报着暗卫那边传来的消息,心中却想着刚刚圣上余光落在那夫人身上意味不明的眼神。 这一个西夏公主还不够折腾,圣上怕不是动了心思吧。 可今日看西夏公主态度有些和缓,圣上却显得有些冷谈,这两头事都快让他摸不清头脑了。 按理来说,圣上若真想要西夏公主,大可一封圣旨封进宫便是,又将人安置在普宁观,宫里宫外的人都瞧着,眼下中宫之位空悬,想在里头做文章的大有人在。 纵是跟在圣上身边的多年的他,也难以猜出圣上的心思来。 月色温柔,乌压压一片的天挂着几片云。 今夜诸事繁多,裴怀度当晚就在华宁堂修养了下来,第二天天不亮就赶回了宫中,走之前吩咐郑明回去之后备一些谢礼给缪星楚。 翌日,天光大亮,紫宸殿内裴怀度正在批着奏折,眼神飘到座下正坐得端端正正却忍不住转着眼睛的小郡王裴子穆。 他还是个七岁的孩子,穿着为他量身定做的郡王品级的常服,一幅小大人的模样,可那圆圆的小脸挤出两块沉甸甸的肉来,可见平日里伙食是极好的。 孩子顽皮,坐了一会就开始动来动去,眼睛四处转着,他很少来紫宸殿,听身边的宫人说圣上不喜欢他这个先太子的遗腹子,皇祖母也暗中告诉他不要接近圣上。 可他年纪小,那里知道那些长辈们的恩恩怨怨,相反他倒是听说过很多圣上年轻时候当将军时候的功绩,曾率领一只千人队伍夜探敌军,一夜歼灭一万人,大获全胜,留下铁血将军的赫赫威名。 裴子穆偷偷的去看正在上座认真批奏折的裴怀度,不料正好跟他犀利的眼神对上,心虚的他低下了头,撇了撇嘴,不知道他叫来干什么,就让他在这里干坐着又不说一句话,坐得他屁股都疼了。 郑明在一旁磨着墨,一脸好笑地看着裴子穆坐立不安的样子。 小喜子从偏殿走了过来,在郑明耳边说了几句,郑明点了点头。 接着又是一阵的沉默不语,正当裴子穆真的要坐不住的时候,一个粉衣宫装的宫女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叠糕点,放在了裴子穆面前。 裴子穆眼前一亮,小孩子天真,他笑着拿起了玫瑰花状的糕点吃了起来,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又在座位上坐得好好的。 他乐呵呵吃着糕点,心里想着等等要偷偷带一点回去藏起来,母亲总是不喜欢他吃这些东西,平日里对他管教破严,总耳提面命地让他好好进学。 正当他吃得正欢的时候,外头传来一阵的声响,吵吵嚷嚷的 突然门打开了,匆忙的脚步声伴着喊他名字的声交叠。 他抬头一看,皇祖母闯了进来,满头大汗一脸焦急的模样,顿时吃在嘴里的糕点噎住了,猛烈地咳嗽了出来,糕点屑呛进喉咙里,直直让他说不出来,面色铁青着,像是被人下了毒一样。 “……” 皇太后本就一路心急如焚,眼下看到这个情况,以为是裴怀度对裴子穆做了什么,当即厉声斥责:“皇帝你这是要逼死你哥哥唯一的孩子吗?” “……” 裴怀度冰冷的眼神看向了太后,嘴角划过嘲讽。 作者有话说: 今天实在有点忙,只有两千了,明天保证多更啊啊啊啊啊啊。各位小可爱可以多多评论吗谢谢! 第12章 对峙 谢太后也是正在气头上,她颤巍巍伸出手指对着裴怀度,精致的妆容失掉了血色,鬓发因一路疾走散而乱了几缕,眉头冷竖,胸膛剧烈起伏喘着气。 她冲过去抱起裴子穆,一脸紧张得看着他,见他呛着说不出声来,又想给他倒些水喝,可她又怕这水也是有问题的,颤抖着一只手抱着他,大喊着叫太医来。 身边的宫女嬷嬷听这声也有些慌乱,苏嬷嬷慌了一下神之后就镇定下来了,指挥着人去找太医,快步走到谢太后的身边,安抚着她。 慌忙中的谢太后哪里管得了这些,看着受苦的孙子,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还是紫宸殿大宫女青然端过水让裴子穆喝,让他不至于成为大魏第一个被呛死的郡王爷。 裴子穆正呛着,看到水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样,一股脑接过来喝了下去,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声,撕心裂肺。 谢太后瞪大了眼睛,一张脸抖着,狠狠一把推开青然呵斥道:“你安的什么好心?” 罢了看着裴子穆,“子穆,你有没有事,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别怕哈,太医马上就来了。” 她上下看裴子穆,摸了摸他的脸蛋,手指颤动着,看见他红透的脸颊和因咳嗽呛出的泪珠,一时间心绞痛捂着胸膛,脸色发白,呼吸急促。 裴怀度看闹剧一样看了这一出,屈着手指打在书桌上,一下两下哒哒作响,极为齐整的声响让郑明有些惶恐,他抬眼去瞧圣上的表情。 冷硬的线条没有变化,只敛眉抿唇看不出情绪来,眼底沉着冷光。 像是看够这一处,裴怀度摆了摆手,不再看对面这对祖母情深的画面,视线落到面前的军报奏折上。 郑明接到了指事,扭头吩咐小喜子,小喜子得令之后小跑了出去,在偏殿请出了早已等待已久的蒋太医。 蒋太医走上前去查看裴子穆的样子,又是诊脉又是检查他的咽喉和眼睛,认真的姿态做足了。 等确认没事之后蒋太医将情况禀告给一旁一直盯着他的谢太后。 “禀太后娘娘,郡王爷只是噎到了,并大大碍。” 谢太后楞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裴怀度,一脸的警惕,现下缓过心神来才发掘自己关心则乱,在紫宸殿当众失了态。 她舒了一口气,缓缓坐了下来,面上挂上了惯常温柔的笑意,只是嘴角的僵硬泄露了她尚不平静的心,长长的护甲在桌上划过留下深浅的痕迹。 “都怪哀家,一下子慌了神,以为子穆是犯了什么错让皇帝责罚呢。” 苏嬷嬷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谢太后。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9节 谢太后抿了一口茶,面上不太自然地看向了裴子穆,“许是你这小泼皮又胡闹了,你皇叔教训你一顿也是应该的。” 裴子穆撅起嘴,一脸愤懑不平的样子,插着腰,“皇祖母胡说,我哪里胡闹了,这几日我可是认真进学,就连谢太傅都夸我了呢,母妃还高兴着。” 他一屁股坐下来,两道眉皱着,那可以挂壶的小嘴都快朝天去了,“我怎么知道今日皇叔为什么叫我来啊,让我来了又什么话都不说,就坐着一直喝茶喝茶,我都坐不住了。” “你这……” 你这臭小子就知道拆你祖母的台。 谢太后差点没咬碎一口银牙,僵硬着一张脸,指尖扎进手心,一阵生疼,气得她胸口痛。 她从慈宁宫一路飞奔都是为了谁,不就怕裴怀度对他做些什么吗?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了,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孙子了。 裴怀度合上眼前的奏折,走下来站在了裴子穆面前,冷淡的眼神落到了这吃好喝好的小胖墩身上,清哼了一声,像是嗤笑,暗含嘲讽。 他手拿起了桌上那叠刚刚被谢太后推远的糕点,重重的放在了裴子穆的面前,砰的一声响,把他吓了一跳。 裴子穆下意识往后退,缩了缩肩膀,怯生生的眼神看裴怀度。 “吃。”声音像是裹挟着碎冰,寒气钻进人耳朵里冻得人一颤一颤的。 虽然裴子穆喜欢吃糕点,但是也不喜欢被人这样逼着吃,还是那种似凌迟的眼刀割过来,他紧紧咬着牙吞了吞口水,抬眼去瞧裴怀度的表情,手不自觉地伸出去拿起了糕点机械地咬了一口。 刚刚他一个小孩子没想那么深,什么有毒没毒他不知道。但是裴怀度现在逼他吃,他就受不了。 他蹬开腿,在地上哇哇大哭,吃着糕点一抽一噎的,眼泪哗哗地流着。 “呜呜呜呜,有毒啊,皇祖母救我!这糕点有毒。我再也不吃了呜呜呜呜” 满脸鼻涕眼泪抹在了衣服上,好不狼狈,就差没打滚了喊肚子疼了。 谢太后拉下了脸,面色铁青,已有些苍老的面容上写满了怒气。 “皇帝你这是做什么。” “母后今日又是做什么?” “哀家……” 裴怀度没看她,蹲下来捏起了裴子穆的脸,冷嗖嗖的目光打在他身上,用力一捏,他就龇牙咧嘴,泪涌入泉,红着眼眶小力挣扎着。 “朕要弄死这个蠢小孩哪里需要大动作,坠河失足撞死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死法。如这般小心,母后可是要时时注意了。” 他松开了手,站起了身,冷峻的脸上摆着几分嫌恶。 郑明恭敬地在一旁递上了白布子给他净手。 “哀家就知道你还是不肯放过你哥哥的孩子,何苦赶尽杀绝,你不知道……” “母后那头若是再有什么小动作,下一次就不是让裴子穆吃糕点这样的,你送什么,我原封不动地还给这小胖子。” 他转过身去,负手而立,屋内的光打在他利落流畅的下颌线上,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冷声让人察觉出不悦。 这话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她顿下了前去质问的脚步,心里疑惑着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又是谁借着她的名义给裴怀度送了什么。 “谁是小胖子啊呜呜呜呜,皇祖母,皇祖母我要回家呜呜呜,宫里不好玩,我要回家。”裴子穆刚刚被从被捏的厄运中缓过来又听到了这话,顿时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这一件事哀家知道了,就不打扰你处理公务。”说罢,就吩咐苏嬷嬷领着宫女将要死要活哭着的裴子穆连拖带抱给带走。 这小孩现在脏的很,浑身抖着糕点屑,眼泪鼻涕一把抹来抹去又四下乱动,宫女们硬着头皮去小心去抱他,谢太后好说歹说才把他哄好。 厚重的大门打开,一大束光射了进来,谢太后走去。 忽听到一声,“若是朕幼时母后有这般的耐心,何至于此。” 谢太后想要转头去看,却在要关上的门缝窥见裴怀度的高大挺拔的侧身一面,随着门关上,那点衣角也消失在了眼里。 她一阵的恍惚,站在汉白玉的阶上,久久出神。 岁月如梭,她已想不起裴怀度幼时的模样。好像也是这般高,可浑身没两块肉,瘦弱的模样,站在门口怯怯地看她。 自打出生裴怀度出生起她就对他充满了厌恶,钦天监断言他是生来不祥,会给亲近之人带来灾祸。 她本不在意,可他出生后,长子莫名其妙地虚弱,一病不起。谢家又遭人陷害,前途正好的侄子下了监牢,被人神不知鬼不觉毒杀在大狱里。那时她的母亲受不了刺激,一下子撒手人寰,父亲哀伤之际也同样缠绵病榻。 这一切让她开始怀疑起当初那谶言来,日日夜夜想着,几近魔怔,她看着他一日日长大的样子和日益衰败的家族,陷入了痛苦的挣扎之中。 此时,后宫里出现了皇帝的新宠,也是他此生的挚爱,奉若无上至宝。他宠着这位贵妃,眼里看不见其他人,后宫佳丽三千皆视作无物,日日笙歌笑语,羡煞旁人。本有几分宠爱的她也失宠了。 长子病弱,家族式微,正当她日渐心烦焦躁的时候,一个机会送到她手中。 帝皇的宠爱是把双刃剑,这位深得圣眷的贵妃在后宫的争斗中香消玉殒,先皇大为悲恸,连续辍朝十日沉湎其中,也日日陷入幻境之中无法自拔,酒中沉醉着求仙访道。 半个月后他头疼发作,几乎难以忍受,眼前幻境更显现,朝野震荡。 谢太后依据方外道士的话献出一计,把裴怀度过继到那位贵妃的名下,以其生祷告其死之哀鸣,还要长跪于陵墓前七七四十九日不断诵经。 以告生灵,可解先皇此劫。 果不其然,从第二十日起先皇的身子就有所好转,幻境不显。七七四十九日之后,神清气灵,恢复了往日的英明威武。 朝野议论纷纷,皆称奇观,而献此计策的谢太后也因诚信诚意和家世煊赫被封为了皇后。 从那以后,裴怀度玉碟上写的生母不再是谢太后,而是那位无辜枉死的贵妃。 贵妃走后,昔日恩宠烟消云散,其宫殿落魄不堪,谢太后将裴怀度送往此地,像是丢掉烫手山芋一样放在那里,无人问津。 时间久到谢太后自己都不记得这孩子是如何长大的了,她本以为在环境险恶的后宫中,裴怀度会死去。可命运的第二个机会又递到了她的手上。 乾元三十四年,大魏边关失利,节节败退,西夏的铁骑一马平川直踏中原,闹得举国人心惶惶,朝野争论不休。昏聩的帝王常日沉浸在修仙求道,只管速速停战,以保江山,哪里管得边地百姓死活。 于是割城退让,划地而治,送上金银珠宝,美女粮草,大国威严扫地,还将皇子作为质子送往西夏。 七岁后,从荒芜宫殿里出来的裴怀度又踏上他乡不知生死的道路。 生生死死,关在了边关外一道道门外,再也看不见故土城池。 可谁曾想到,曾经的那个被众人遗忘的皇子,却在夺嫡之战中一路血杀,甚至扳倒了还在东宫储位的太子殿下,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谢太后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有人站在她面前行礼,才让往事的回忆里抽离出来。 “给太后请安。” 谢太后定眼去看,是齐王裴晋北。 作者有话说: 裴晋北是谁 移步文案哈 第13章 裴晋北 直到裴晋北在面前恭敬行礼,谢太后才回过神来,明晃晃的光落在华贵的衣裳上,手指头有些温热的触感让她察觉到自己已经站在石阶上许久。 谢太后精神有些恍惚,拉低的眼角露出几分疲惫来,叠起的皱纹更显老态,勉强打起精神来,她说了句平身。 苏嬷嬷跟在她身后,她摆了摆手,苏嬷嬷便上前来扶住她的手臂。 “齐王今日也有空进宫来。” “有些边关庶务须上呈天听。” 裴晋北是先帝第九子,当年因母妃失宠而失了圣心,之后先帝嫌弃这个儿子碍眼,就派遣他去了边地苦寒之所,有半流放的意味,在京都里是个不被人重视的皇子。 可裴晋北到了边地之后,励精图治,关心当地民生政事,做出了一番不小的事业。后来他治疗瘟疫有功,避免了大规模的死伤,深得民心,在民间有贤德的美名。 当年众多皇子中的两匹黑马,一匹是一路血战沙场杀出重围的宣明帝裴怀度,一匹是在边关一路打拼得民心所向的齐王殿下裴晋北。 裴晋北素来君子之风,温文尔雅,端重肃和,向来是好说话的主,在今朝名声显达,得裴怀度重用。 谢太后点了点头,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今日的事情她还没想明白,不过有些头绪了,但就是这点头绪让她更加头疼。 苏嬷嬷扶着她往宫殿外走去,一路小声汇报着裴子穆的情况。 “小郡王哭着就睡了,眼下让乳娘丫头们带回了慈宁宫。不过郡王爷之前一直哭着要回王府。” “差人告知明烟,不必着急,先让施太医那头看看再送回去。” 虽说今日蒋太医在紫宸殿看过了,但她总有些不安心,还是再让别的太医诊断一下她才能放下心来。 苏嬷嬷有些犹豫,“端王妃已经在慈宁宫候着了。” 谢太后顿了下脚步,抬眼去看苏嬷嬷,“也是,就这么一个孩子,捧在手心里护着宠着。” 转过了宫脚,谢太后有些烦闷的声音传来,“就是这小子吃得是不是有点多了,小孩子家家的有些贪嘴是正常的,可也没见这个年纪脸圆成这样的。” 每每看到裴子穆那圆鼓鼓的小脸,笑着挤出肉来,她就一阵烦心,裴旭幼时没这般爱吃贪玩,从小管教也严,五岁便可出口成章,九岁时写的诗赋得大儒称赞,走的是君子修身立国的道路。 可裴子穆是遗腹子,为着他的顺利出生,谢家上下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怠慢,出生后又是千宠百护的不撒手。他母妃出身名门,秀外慧中,但到底是闺阁家的小姐,管教孩子方面没有经验。 转念一想,他是旭儿唯一的孩子,平安长大已是她最大的心愿。 谢太后提着步子,又叹了口气。 苏嬷嬷笑了一下,“小孩子有些胖是正常的,长大了就会抽条了。” …… 远处的裴晋北看着谢太后的身影缓缓走远,拢了拢眉头,天家母子不和为朝野所知,今日又不知是何事惹得太后怒容未消,疲态公-/.主/号[-/闲-./闲-]/-[.书/坊/]尽显。 又打探到前几日圣上在普宁观留宿一晚,这其中的蹊跷许是和那位西夏公主脱不了干系。不过在朝中西夏公主这事是大忌,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 圣上御驾亲征攻打大晋,本是开疆拓土,利好江山的丰功伟业,却因虏回西夏公主而添上了几分美人误国的艳名。前有御史大夫刚正不阿的进言张本,后有世家的环环相逼,西夏公主最终自请入普宁观修行。 圣上为了西夏公主多次入普宁观已然和太后闹得不好看了,别说底下那群大臣议论纷纷,可碍于铁血帝王的冷面独断,只能是避而不谈。 小喜子走了出来,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齐王殿下,这边请。” 裴晋北微微颔首,正了正官服拍去尘土,踏步走了进去,身姿挺立如松,走起路来自带清风,有端和雅明之态。 紫宸殿内的刚刚的狼藉被收拾的一干二净,坐在书案旁的裴怀度正批着奏折,前日在普宁观耽搁了一日,又因解毒有些精神不振心乏疲累,故而积压了不少事情。 大好之后裴怀度就开始紧赶慢赶的处理着紧急的事务。 裴晋北行礼后站着,裴怀度让人给他看座。 两人开始交谈起近日边关的动态来,说到了雁门关开通商路的事情,如何布置,怎样差人管理,章程如何,裴晋北一一说出自己的想法和调度方案来。 他在边关呆了七八年,对于一应事物最是熟悉,各方面民事民声都有建树,后来裴怀度登基后让他继续接手。 说完了国事,裴怀度将奏折放到一旁,端起茶来饮了一口,“听闻齐王府近日不太安宁。”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10节 裴晋北表情有些僵硬,跪下磕头告罪,“臣弟不才,竟让如此小事扰了圣耳。不过是王妃闹了些别扭罢了。” 他这几日可不好过,向来拈酸吃醋的姚晚棠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自己将缪星楚接回了外宅养着,大闹了一场,还言之凿凿说他肯定是想要是想要和离,另娶他人,说起了他在边关如何爱重缪星楚。 不过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姚晚棠只知他在边关有位红颜知己,不知她姓名家世背景,好在他离开前让人清理打点过了。 想起缪星楚,他眼前不由得一暗,自从三年前那一别,两人再没相见,心中的酸楚涌了上来。当年京城动荡,由不得他多呆,匆匆宣旨后他就要奔赴京都。 哪知他走后,各种事物烦身,忙到昏头了都让他忘记了在边城的缪星楚,只是差人看护着。不过星楚向来机警,医术又高超,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他也没太放在心上。 可回京之后的一道晴天霹雳砸中了他,母妃请圣上赐婚,让他和当时的名儒之女姚晚棠成婚,代表皇族笼络清贵士族,又向圣上表表明了自己的忠心。 当时的他骑虎难下,一方是为他筹谋已久的母妃,一方是他所爱之人,孰轻孰重如何抉择?几番思量权衡利弊后,他决定先稳住京城这一块,暗中传递消息稳住缪星楚那一头。 好不容易他找到了一个空档的机会折返边关,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他心急如焚,四处询问只打听到了前段时日她被人接走的事情,至于那人是谁无人知晓。 裴晋北压抑着满心的焦虑,不敢大动作惊扰了京都那头,只能小范围的搜索调查,时日无多,他不能多呆,又匆匆返回京城。 脑子里过了几遍了都没想明白缪星楚在何地还有亲属可投靠,既然要走又为什么不留口信给他,药铺关门,一探住所发现衣物还在,只简单收拾规整,不像是再也不回来的样子。 没有办法,他只能留下一些人手打探,一旦有消息有即刻通知他。没想到这点蛛丝马迹被姚晚棠找到了,她顺藤摸瓜开始搜寻着关于他和缪星楚的事情。 在他的小心遮掩下,姚晚棠也只能打探到一些零七八碎的消息,可就这点证据偏生她能掀起滔天巨浪,真是把嫉妒吃醋做到了极致,闹了几天不得安生,逼得他恨不得日日谁在衙署。 就连母妃都开始过问了起来,他只能推脱说无事发生,只是夫妻闹了些矛盾罢了。为了安抚姚晚棠和她背后的姚家,他只得先按下一切关于缪星楚的事情,只留暗线在查找。 每晚躺在床上,身边是安睡的姚晚棠,他总忍不住想起在边关时星楚的面容。她持节待人,看着一幅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内里却是医者仁心。 她曾义无反顾地奔赴疫区深入险地,妙手回春保一方太平,闲暇的时候开设义诊,或是上山采药制药。她一个人活得自由自在,时而一袭素白披着斗篷策马草原奔驰。 裴晋北怔楞出神,直到郑明小声提醒才觉察圣上的垂落的目光平淡无波的落在他身上,带着摄人的压迫感。 他硬着头皮表了几句忠心,手心里攥着汗,手臂暴起的青筋藏在衣袖中。 “既然如此,该处理妥当,去吧。” 裴怀度本也没打算理会这些小事,但姚太傅是他的老师,这几日上朝议事总心神不宁,忧心忡忡的样子,差人去查才发生是姚晚棠出了些问题。 姚太傅晚来得女,是捧在手里的宝贝,可惜太傅一世清明,养的女儿却分外骄纵。当年圣旨赐婚是恩典,裴晋北夫妻俩也算是锦瑟和鸣,就是成婚三年了还没有个一儿半女,姚家也在着急着。 他不预多问,干涉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情,只简单提醒两句敲打一下。 怀着沉重的心退出了紫宸殿,裴晋北一步一步走下汉白玉石阶,他惯会隐藏住自己的真实情绪,面上挂着温和的一张脸,符合他对外君子端和的形象。 他迎面遇上了快步走来的身着黑色统领服的林一,打过照面后林一匆匆走进了殿内。 林一走进去行礼,走到了裴怀度的身边说了几句。 裴怀度闲适散漫地将奏折放到一边,挑了一下眉,有些漫不经心地说:“派人去探后续的情况,不要出手。若有危机之事,再来报。” 林一称是后退下了。 晚些时候郑明有些八卦的和林一说着话,两人说起今日下午在普宁观发生的事情。 “普宁观观主派人掀了周夫人雪霁居的草药,说是不合规制。两相争执间,公主前来相助,无意中刮破了手,也没什么大事。” 郑明啧啧两声,这西夏公主什么时候和周夫人关系这般好了。 不过在他意料之中的是圣上近些日子是不会倒普宁观去了,近来国事繁忙,又有外邦前来朝拜,属实是没有空闲。 他抬眼看向了烧成火的晚霞,染红了屋檐,若有所思。 第14章 邀请同住 夕阳晚照,层叠的红霞渲染大片的云朵,绵延开千里万里。 清风吹拂过雪霁居古树的根须,攀爬上粗壮的树干,伸展着浑身的枝条,疏落中有几分萧索的意味。 地上遍布着散乱的草药和竹簸箕竹篮,翻来倒去的显得十分杂乱,草药味混着尘土呛着人,风一过,有几缕草和破烂的竹片还会吹到人身上。 石桌旁,被竹片划破手臂的白梓冉坐着掀起了衣袖,茯苓正小心翼翼地给她上着药,周围是勉强扫开的一片空地。 “撕啦~”白梓冉沾着药膏,触碰的一瞬间有些生疼,秀眉蹙起,咬住了下半唇,脸色青白。 紫绣在旁边看得心疼,蹲下身来握住白梓冉的手,目中含泪,“夫人怎么就这样冲上去了。” 说着还看着坐在一旁的缪星楚,恨恨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若不是这个周夫人,她家夫人怎么会受伤,也不知道夫人犯了什么傻,偏要上去挡着砸下来的竹筐,一个不留神就被划伤了,还留下了血痕。她家主子最是矜贵了,平日里没吃过什么苦,何谈出血留疤了。 茯苓正准备从瓶里接点药出来,就看见紫绣盯着她家夫人,愤懑不平的哼了一声,两人对视上,俱是相互看不顺眼,又别过头去。 白梓冉笑了,“我不过一顺手的动作,周夫人瞧不见东西,若是被砸住了,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她伸出细长手来,细腻皙白的手臂此时白璧微瑕,错乱的划过了几道血痕,深深浅浅的。 “也没那么糟糕,涂了药修养几日便好了。再说了,周夫人说她特调至的药膏不会留下疤痕的。” 白梓冉亲昵地点了点紫绣的脑门,“倒是你,别太莽撞,一点小事就咋咋呼呼的,人没事,可被你先吓死了。” 刚刚白梓冉被划到的那一瞬间,紫绣冲上来查看,抱起她的手臂泪眼汪汪,好像她是被人拿刀捅了似的夸张。她着实是被吓了一条,后知后觉手臂上的伤带出来的火辣的痛感才让她察觉出是手受了伤。 低头一看,那手臂上还残存着几丝几缕的竹薄丝,插进皮里。 紫绣捂着脑袋,心虚了一下,“哪有,谁知道您就那么冲上去。”她摇了摇白梓冉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奴婢这不是关心你嘛。” 一直沉默着的缪星楚开了口,语带歉意,“今日多亏有夫人出手,不然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事发突然,事态的发展是我始料未及的。连累夫人受伤了,实在是过意不去。” 今日的事发生的莫名其妙的,之前请示过严嬷嬷,允许她们在观内放些草药备着,也好方便她制备一些药物。 当然严嬷嬷也不是随便答应的,道观地处偏远在山上,上山下山极为不便,又没个大夫坐镇,得了病也是麻烦事一场。若是紧急出了事,也只能立刻下山找大夫,或者是吃药,观里备着些常用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可总有些顾及不到的地方,一些丫鬟和没有存在感的夫人有时她们生了病就只能硬熬着。 自从缪星楚来了道观,给几个丫鬟看了病,名声传了出去,时不时就会接诊一些病人。 不过还好此处僻静怡养,环境甚好,没什么疑难杂症,若是有处理不来的,就会建议下山亲自看大夫,毕竟缪星楚眼疾在身,不好太过劳累,所拥有的药物也不齐全。 自打缪星楚用祖传的秘方治好了严嬷嬷的隐疾,便和严嬷嬷的关系亲近了起来。她也给雪霁阁开天窗,对于有些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不出格,就不会理会。也就有了缪星楚托徐大夫捎带些草药来雪霁阁备着的事情了。 今日她坐着石凳上听茯苓念着医书。 突然纪观主带着人冲了进来,看着满屋子的草药,冷声数落了几嘴,大义凛然的说着雪霁阁的陈设不合规制,又私开门诊,未曾获得准许便行医救人,破坏了普宁观的规矩。 一行人就开始在院子里对着草药和瓶瓶罐罐们下手,打砸丝毫不留情面。 茯苓挽起袖子准备跟他们对峙,还在推搡中险些受了伤,一手难抵众拳,她被人钳制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动手,大喊挣扎。 缪星楚不视物,对着一群不讲道理的人,说不通什么,索性坐着饮茶冷着一张脸静静等他们弄完。 一把火却非要烧到她身上,有个嬷嬷推到了缪星楚身后的架子,白梓冉刚进院门就看到了这一幕,喊着一声住手便冲到她身边来一把拉过她,替她挡下那袭击。 闹剧因白梓冉的到来才结束,纪凡恭敬行礼,一板一眼的解释了几句,端着一张脸,假意关心地说了句,“原也没想闹这般,这院里的丫头不配合。伤了夫人,是我的过错了。” 那声音可听不出半分的歉意,冠冕堂皇的话让人心生怒气。 缪星楚冷笑着放下了茶杯,磕碰石桌敲出声响来,“这明话暗话都给纪观主说完了,我们一个丫鬟一个瞎子,倒是任你们摆布了。” “不敢。”纪凡傲慢行礼后甩袖就走,临走前看了看一直坐在石凳上的缪星楚说了一句,“周夫人还是好自为之,不要忘记自己是为什么来到这里,还需老实本分些才是。” 缪星楚在袖子的手握紧了,从胸腔里呼出一口闷气,嘴角划过了一丝嘲讽。 不多会,茯苓就给白梓冉上好了药,还仔仔细细包扎了伤口,全程细心动作温柔,还打了一个漂亮的小结在手臂上。 她福身行礼,“今日多谢夫人出手相救。” 白梓冉摆了摆手,说了句没事。 她望向四周,杂乱的一片,提出了句,“要不你们先去我的积翠阁住吧。这里一时半会还住不了人,我那地方大,院子收拾得齐整。上次夫人救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今日也算不得什么,还望夫人能够答应。” 见缪星楚沉默着,白梓冉继续道,“再说我这伤万一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找夫人来瞧瞧,雪霁居离积翠阁有些距离,夫人不便走远,倒不如住在我那里。” 白梓冉都搬出了受伤的借口,又是因她而起,再推托就显得她不识好歹了。今日听下午的打砸声,想必是杂乱不堪。 严嬷嬷到现在都没有出现,恐怕是爱莫能助,雪霁居只有她和茯苓两个人,收拾起来也麻烦。 虽然不知道白梓冉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报恩,还是结个善缘,但应该当下是没有危害的。今日之事太过突然,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以后的事情还需细细筹谋。 缪星楚含笑点了点头,“如此便叨扰夫人了。” 茯苓收拾着东西就跟着缪星楚去了积翠阁。 积翠阁果然是除了华宁堂外最大的居所了,内里还设有池院亭台,华丽大气,占地众多。 夜晚岑寂,缪星楚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周遭寒凉,她警惕地拿着匕首占据在床榻的一脚,睁开的眼睛暗淡无光,像一死水不起波澜。 穿着的衣衫单薄,暗夜里听见自己的心跳,透过胸膛,她深深叹了口气。 前路多艰。 第15章 飞来横祸 在白梓冉的盛情邀请下,缪星楚主仆就在积翠阁小住了下来。 严嬷嬷在第二日便上门了,她的表情不是很好看,脸上写满了为难和歉意。 缪星楚自然没有归咎于她,严嬷嬷手中的权力有限,也是鞭长莫及。且观主主管着整个道观,于情于理,与她对上都是自找麻烦。 不过短短两日,严嬷嬷就将雪霁居收拾好了,只是放置草药的事情是要暂时搁置下来了。 寄人篱下总归是不自在,缪星楚住了两三日便准备告辞了。白梓冉挽留了几次无果后一脸无奈,只得答应让她回去。 不过希望缪星楚可以陪她下山去走一走,来到大魏后她还没有出去走过,之前初到异国没有交心的朋友,又到处是陌生的,不愿出门。 这几日的交往和谈心,白梓冉对这位话不多却语中要害,善于倾听的缪星楚上了心。 听闻她新寡无人照拂,起了恻隐之心,平日里多帮衬点。 缪星楚纳罕,沉默了片刻,实在是不知道这位夫人为何对她另眼相待的。这几日她们交谈了几次,大多数她听着,偶尔说两句应对,多余的话一句也没多说。 还没等她说什么,茯苓就一脸兴奋的快要跳起来的样子,挽着缪星楚的手期待满满地看着她。就算缪星楚看不见,都感受到了她的欣喜。 缪星楚无奈地笑了,拍了拍茯苓的手,承应了下来。 天气晴好,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只归来去的鸟略过,留下只言片羽。 一行人乘马车下山,带了几个护卫随身跟着。 一路摇摇晃晃到了郊外的静园,这地方临山,秀美雅致,风景独好。今日又逢着民间少女出游踏青的日子,人来人往的热闹些。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11节 大赶早来支摊子做生意的商家不少,商贩们吆喝着,热气锅气升腾冒出烟火气来。 茯苓好奇地在马车里掀开了帘布,两眼冒星星地望着窗外,看到糖葫芦串,买糕点大饼的,咽了咽口水。她鲜少出门,对外头的世界好奇的很。闷在道观里几个月了,每日静悄悄的都快让她忘记了外头百姓生活的热闹劲了。 就在茯苓的头快要伸出去挂着的时候,缪星楚一把扯过来,还险些让她碰到了车板。 正在这时,马车停下了。 白梓冉打趣着她,“茯苓姑娘别着急,现在可以下车了。” 茯苓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不着急不着急,就是很久没出来看过了,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白梓冉表示理解,不过她初来乍到对这一方的风土人情不太清楚,外头的热闹她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我也是第一次来,也别客气了,一起下去走走吧。” 一下马车看到外头真真是热闹极了,来往的人走着,成群结伴,商贩们做着生意四处揽客,吆喝声人声混杂如锣鼓喧天。 在普宁观呆久了,缪星楚习惯了四处安静的日子,觉得悠闲自在,读些医书,思索着治疗眼疾的法子。再远一点的活动就是茯苓带着她在道观里头走一走。 现下到了这样一个喧闹的地方,她一时间不是很习惯,眼疾放大了内心的不安,无处落脚的害怕,不知前路的忧心,还有耳畔不间断传来的人声交流。 因而她行走地就更慢了些,茯苓照顾着她也慢慢走,还时不时跟她介绍着周围的事物,买香包的商贩,做糕点的大娘,还有售精致簪钗的摊主。 走到一处,有时候还会递给她一些物件让她亲自感受一下。 白梓冉也处处照顾着缪星楚,尽量放缓脚步配合着她走路的节奏,说话凑近了说,耐心同她说着一路上的见闻。 几人走着,一路也算和谐融洽,说说笑笑的,还有茯苓这个精灵鬼在一旁调和气氛。 *** 与外界的扑面而来的烟火气不同,距离静园不远外,还有一处园子在环抱群山中,时闻山涧,偶见鸟鸣,分外清幽。名为春晖园。 春晖园的一处高台楼阁里,两人临窗对弈。 宝蓝色锦袍的男子手执起一枚黑子,剑眉皱起,盯着棋盘苦恼了许久,终于像是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的位置,将棋子放下。 对坐的男子气定神闲的放下了一颗白子,接着就听见了对面人泄气的抱怨,并将手里刚拿起的黑子丢进了棋篓里,玉做的冰凉棋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又输了,舅舅你就不能让着点我吗?” 宋嘉润一把趴下,满脸的懊恼,看着面前的满盘皆输不由得心中烦闷。 今天都一直在输,就没有赢过,次次被杀的片甲不留,他严重怀疑,舅舅是来看他笑话的,顺带用精湛的棋艺羞辱他一番。 将手中的白子搁在案上,裴怀度把玩起了手中的玉扳指,淡淡看了愤懑不满的宋佳润,“技不如人还有脸说。朕看你关了几天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如多关几日。” “别!千万别!舅舅我求你了,我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都快长毛了。再不出去我就要憋死在这里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宋嘉润双手合十做恳求状。 “玉阳关你一下也是该的,知道错哪了?” 说起这个宋嘉润就气愤起来了,“我哪里错了,不就是把梁斐那小子打了一顿,谁让他先挑衅我,还说要跟我比试一场,技不如人就算了,完事了还告状,真是个孬种。” 他上下比划着,少年稚气的脸上满是骄傲,手臂上流畅的线条显出结实健壮的体魄来。 宋国公是武将,当年打败了一众求亲者,赢得了玉阳公主的欢心,抱得美人归。两人婚后生下一子一女,玉阳宠着儿子,事事顺着他,而宋国公是严父,动择就要动手比划,时常和公主因子女的管教问题发生矛盾。 宋嘉润就在自家娘亲的宠爱下长歪了,胡作非为,不学无术。等到玉阳公主反映过来,他就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整日和公子哥们嬉戏玩闹,毫无上进之心,可真愁死玉阳公主了。 这一次的事情是个导火索,梁斐是端泽公主的独子,宋嘉润把人打了就算了,下手没个轻重,那梁斐直接断了腿,鼻青脸肿的只能在家休养着。 玉阳公主是长公主,端泽公主哭闹着上门跟她闹了起来。玉阳一时气愤,就命人把宋嘉润绑到春晖园来闭门思过,还在这罚抄四书五经。 “你还挺得意。”裴怀度冷冷看了他一眼。 宋嘉润被这寒冰刺骨的一眼看得直打寒颤,瞬间骨头就软了,“不不不,我的错,我下手过重,我的错。” 坦诚直白,没点骨气的样子让裴怀度都懒得再瞧他。 今日出门也够久了,郑明给他整理衣着,就准备出门。 独留下宋嘉润这个小可怜倒霉的留在这里,本来宋嘉润还想说两句求裴怀度放他出去,可他冷声留了句话让他缴械投降,老实呆在这里了。 “你书抄完了?” “抄抄……没完。” 别说动了,还没个动静呢,他在这春晖园也不老实,拔草看鸟,射箭投壶一个人也玩得起来。那翻了头一页的书就搁在书桌上,墨水都干了。 眼睁睁看着裴怀度离开院子,宋嘉润在阁楼上的窗子对下面喊着:“舅舅你得空了就来看我,最好让我娘亲把我放出去。” 得到的是他毫不犹豫向前走的背影,宋嘉润探出头去,在风中凌乱着。 裴怀度立于马上,郑明在一旁的马上跟随着,后头还跟着几个人。这次出行是简行,其他跟随着的人手都在暗处。 一行人路过静园,发现这块地方热闹非凡,人潮涌动,来往的人出游踏青,商贩正向着过路的行人大声吆喝着。 人流量加多需多加谨慎,后头的人小心开着路,呈暗中保护的姿态将裴怀度围在其中,穿过这一条大道。 郑明眼尖的看到了离这不远处的西夏公主正在拿着一根簪子往缪星楚头上比划着,言语含笑,身边还带着两个丫鬟和护卫。 “圣上您瞧,那不是公主和周夫人吗?” 裴怀度顺着郑明指的方向看去,不冷不热的“嗯”的一声就移开了眼。 郑明瞧着今日圣上不大有兴致,也不想惊动旁人,故而也就没再说话,装作没看见她们。 他们正准备路过缪星楚她们所在摊位的时候,意外突生。 一根箭直直朝着裴怀度的方向射了过来,力道之大足以穿骨,以利刃之势划破长空。裴怀度侧身一躲,余光却看到了那箭朝着缪星楚的方向射过去。 裴怀度当机立断提剑打偏那只箭,那箭改了方向直接穿射进了小贩支起摊子的木梁上。那力道把摊子推翻了,引起了周围一片的喧哗和尖叫。 仓皇间,又有几支箭朝这边射过来,护卫们抽出剑严阵以待,此时冲出来了身着黑衣的一行人在人群中穿行着,目标明确。 惊慌失措的人们向鸟雀一样四散来开,大声哭喊吵闹着,一时场面混乱不堪。 一支箭穿空而来,就要射中在慌乱中被左右挤出去的缪星楚。 裴怀度冷着一张脸,眼神沉沉如有疾风巨雷,积压着沉重的威严。 他又打过一支箭,看到就要摔倒的缪星楚,伸出手一把拦腰将人抱起来,策马朝前面跑去,耳边听到她的喊叫。 她不停挣扎着。 “是我!” 作者有话说: 激动耶,男女主马上就要二人世界了。 我的终于写到我的男女主单独在一起了呜呜呜呜。 第16章 两人独处 马上摇晃,缪星楚被拦腰抱起一路飞驰向前,耳畔留下茯苓大喊她的声响。 缪星楚挣扎着想要回应,却被低沉的一声呵住,她抖着身子,起起落落的马飞奔,心紧缩着,仿佛悬在半空,失重感撕扯着她。 竟然是他! 刚刚在人潮中发生的骚乱太过突然,她险些就要摔倒,被人推倒踩踏了。不知怎的就被人一把拦起带走了。都来不及反映就在马上了。 “坐好!” 裴怀度将缪星楚安于马上,宝马疾驰,烈风吹来如刀子刮脸,一阵生疼,她闭着眼睛,长睫吹乱不断抖着,手心攥出汗来。 身后不断有人追来,暗卫和护卫倾巢出动,抵挡源源不断的袭击。 一剑横斜过来,就要朝这边刺过来,裴怀度一剑挑开,反肘就是有力的回刺,接着听到闷哼一声,身旁的人从马上摔下来,腹部中剑。 裴怀度感受到怀中人抖得厉害,手一扬掀起披风将缪星楚盖了起来,宽大的披风把她整个身躯包在里头,不漏一点风进去。 他手勒着缰绳,青筋暴起,面色冷沉。 缪星楚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腰,一瞬间凛冽的风都被隔绝在外,而她也离他更紧了些。 她感受到他胸膛的剧烈起伏,伏在他身前传来擂鼓般的心跳。随着马的飞驰,上下起伏间她的额头不断撞击着他坚硬的肩膀。 缪星楚低下了头,脸贴近他胸前,抱得更紧了些,实在是撞得有些疼,一突一突的撞击让她的眼睛连??着头都在发痛,只得往软的一点地方钻去。 裴怀度正奋力抵抗着四周的敌人,怀中一动,柔软的身躯贴近了,手环着他的腰死死抓住他身后的衣服。 他分去余光往下看,突然一剑横空劈来,寒光穿透,直直刺进他手臂,血刃入骨,划开一道口子来。 身旁的侍卫见状面色大变,冲上去把那袭击之人斩落马下。 在裴怀度怀里的缪星楚清晰地听到了那剑刺进来的声音,接着感受到了他肌肉紧绷着,周身的气息变得凌厉。 一股浓烈的血气钻进了她的鼻尖,铁锈味混合着他身上的清冽的雪松香,有些呛着她,这一路颠簸,飞马狂奔,她的胃在顶着,觉得上下坠着难受极了。 可她不敢在这咬紧的关头添乱,这披风之外的人正全神贯注的杀敌抵抗,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吐他满身。 只好强忍着从身心里冒出来的苦楚,紧咬着渗出血的唇瓣,苍白的一张脸皱在了一起,手紧握着不敢放。 头昏昏沉沉之际,她耳边的刀刃相接的声响不断传来,杀气漫天,马声嘶鸣。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的声响逐渐远去,只留下一匹马穿梭在路上,好像是穿进了一片林间,枝叶横出被裴怀度利落砍去,或是划破他的衣裳。 缪星楚明显感受到了马行的速度慢了下来,穿林的风带着阴森幽寒,透过被刀剑划破的缝隙钻进披风中,刮在她的脸上。 清凉的风混着新鲜空气飘进鼻尖,她的压抑的痛得到了缓解,头也没那么疼了。 见裴怀度骑马慢了下来,她试探着开口,“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没听见有人回复,缪星楚头上的披风被掀开,沉闷的气息一下四散开来,身上的冷汗被林间风一吹,心里涌上后知后觉的惊颤和心焦。 她就这么被人带走了,茯苓肯定是着急死了,指不定在哪哭着鼻子找她。 一强劲结实的手臂用力拦过,把她抱下了马,找了一处有些不规则的石板将她放着。 裴怀度用袖子拂去上面的黑尘,看到衣裳上的泥土和黑迹,自嘲一笑。 缪星楚有些惶恐,石板冰凉,僵硬着背脊,感觉到身旁的人就要离去,唯恐被人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下意识用双手抓住眼前的人。 裴怀度本在她身前,一松手把她放下准备处理一下伤口,不料还没等他说话,缪星楚就抱了过来,环住他的脖子,细白的手臂有些颤动,也不敢太用力,生怕眼前的人离去。 冰凉的指尖抖着触摸在裴怀度颈后的皮肤上,一阵酥麻从皮上传过,柔软的指腹透着几分凉意,混着皮中的炽热的血气。 莫名的,裴怀度有些燥热。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12节 他抬眼看着自以为保持镇定,脸上却写着惊慌失措的缪星楚,叹了一口气。 “不走,处理一下伤口。” 说着就用手把她的手解下来,过程中蹭过了肩膀上的伤口,裴怀度顿了一下,隔着她白色的衣袖抓住她的手腕,将其放在她膝上。 缪星楚手臂僵硬,事出突然她又看不见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身边也就勉强算认识的一个人,若是他将她扔在这里,她或许就要命丧于此了。 所以她有些慌乱地抓住他,没曾想是抱到人家脖子上,倒像是投怀送抱一样了,听见他耐心解释了一句,她才明白过来这样不太妥当。 看到缪星楚坐立不安,攥紧了衣袖,裴怀度勾唇一笑,想起了刚刚在马上她也是这样死死攥着他的衣服,浑身僵硬,鸦羽长睫不住的抖动着。 脑海中又忆起了那日替他解毒她端坐在位子上遮掩着挡住了衣袖,面上清冷镇定,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考虑到她看不见,又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草木皆兵,裴怀度没走远,就席地坐在了一旁。兀自处理着身上的伤口。 一阵冷风吹过,缪星楚下意识的吸了吸鼻子,手上被冷风一激缩进了袖子里,只留下粉白的指尖。 一阵熟悉的气息罩头而来,原是裴怀度刚刚那披风解下又批到了缪星楚的身上,挡住了肆意横穿的寒风,缪星楚僵硬的身子感受到暖意才勉强软下来几分。 缪星楚拢着披风,道了句谢。 裴怀度撕开衣服的一角就要开始包扎身上的伤口,缠绕在手臂上,不过一只手有些难以打结,他转头看向了在一旁怔楞出神的缪星楚。 刚刚一路的飞奔和挣扎,她眼上的白带子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垂着眸目光落到了眼前一块地方,长睫落下一片阴影,小扇子似的扇动着。 “会打结吗?” 打结? 缪星楚抬起眼来看他,有些不解。 “肩膀上的伤需要打个结。”裴怀度本就坐在她身旁,凑近了一些。 缪星楚手指扣在膝盖上顿了一下,然后才慢吞吞的应了一声。 她是学医的,怎么不会打结,就算看不见了,肌肉的记忆还是在的,就是她现在看不到伤口在哪里。 接着裴怀度拉过她的手放到了肩膀上的伤口上,缪星楚接到那条带子,上下小心地摸了了一下,感受到他绑的位置,这才两只手开始给他打着结。 缪星楚认真地双手活动着,好像是在完成什么大事一样。 裴怀度想到今日她跟随着白梓冉一同出游,上回白梓冉还跑去给她解围。 看着两人也算是走得近。 百无聊赖,他生出了几分好奇,“白梓冉是怎么跟你说我的?” “?” 缪星楚本认真做事,被他这一打岔,手指动着,抬头看他,抿着唇有些疑惑。 这个时候问这个是做什么,她可不想牵扯进他们之间的恩怨。 只含糊了句:“这我不好说。” 裴怀度挑眉,见她敷衍着他的话,手里的动作却动得快,唇边勾起了一笑。 作者有话说: 有事要出门这章有点短小,如果不出意外今天还有一更。 第17章 林间独处2 “她是不是说我这个人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狠心绝情。” 裴怀度一连说出几个词,每一个都轻飘飘的,好像说的不是他一般。 缪星楚打好了结的手停在了空中,抬眼看他,面上的表情很是微妙。 别说还真的有点道理,她仔细回想了一下白梓冉同她说的跟裴怀度的过往,什么青梅竹马反目成仇,寄人篱下暗中生情,天仙眷侣穷途末路,最后相爱相杀一别两宽。 这样的故事走向里,白梓冉口中的他好像这些特质都挺符合的。 特别还回忆起白梓冉说起往事时候的暗自垂泪,语带哽咽,活脱脱一个痴心女子的模样。 现在他们是什么状况她也不太清楚,是要破镜重圆亦或是恩爱两忘还是要怎么的,好似都与她这个局外人无关。 裴怀度侧过身子席地坐着,好整以暇地对着她,“怎么?” 此时风吹过,钻进了衣袖里让她的肩膀瑟缩了一下,手拢住披风往自己身上扯了扯。 缪星楚垂下眸不再看他,本不想要多说什么,见他又追问一句,同样轻飘飘的来了一句,“你概括的还挺准确的。” “……” 裴怀度被气笑了,感情是拿他的话骂自己。 缪星楚双手撑在膝上,支着下巴,似乎是这个姿势更挡风些。 裴怀度抬头看向了天,林间的光微弱,透过这点光他敏锐察觉到外头天色不早,如果不出去怕是今晚要在这里过夜了。 眼神落到了肩膀上的伤口上,这伤到了皮肉入骨,若不趁早医治也是祸患。 突然他的目光定定看着伤口上打得结,很是特别,八字交叉留着一个尾巴像是一个记号,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了心头,搜刮着记忆,这么多年他好像只见过这种结一次。 他目光灼灼,看向了对面支着下巴悠闲坐着的人,声音有些沙哑,状似无意地问,“你这个结倒是少见,没见过打这种结的。” 缪星楚在走神,她想到了今日的种种,先是心软答应茯苓出来走走,后被人无辜牵连带到了一处僻静之地,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回去,正叹着气就听见了裴怀度问她。 她皱了皱眉头,“你观察倒是细致,从前很少有人问我这个问题。” 而后她扯下了披风的系绳开始把玩,熟练地用细绳打着结,“这个结的打法是我自创的,没教过别人。我发现这个更方便也更快就一直沿用了。” 裴怀度看着她反复打结像是在玩一样,陷入了沉思。 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他带了几个人就敢独闯大晋边城夜风关。风沙漫天席卷,他策马狂奔,一路疾驰追去,只因听闻了白梓冉自请去大晋和亲。 他们已然约定终身,只待他赢得战功重返大魏便求娶,没曾想她却先一步舍弃他去了大晋,举国上下都知晓他们的婚期。 彼时他千里追着和亲的队伍只为求得一个答案。路上遇到了数不尽的埋伏和追杀,他杀红了眼朝大晋一路飞奔。 夜风关下,他狼狈不堪,衣衫破落,血滚着风沙带着满身的伤。少年意气时那些无畏的坚持如沙堡,有时坚不可摧,有时风吹就散。 他骑马临于城下,等到的是她穿着火红的嫁衣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一袭嫁衣显得她华丽高贵,气度雍容,和当年那个恣意潇洒骑马追逐的少女判若两人。 她一句话都没说,拿起□□朝他射了过来,划破长空,发出铮铮的声响,一箭穿过胸膛,箭镞入肉破骨,他强忍着痛仍是抬头去看,紧咬着牙,手捂住渗出的鲜血。 此时的他不合时宜的想起白梓冉向他抱怨自己的鞭子耍的好,如游龙之势,可偏偏射艺不行,屡屡被师父敲打,后来还是他亲手教她的射箭。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这箭的另一端会指向了他。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揽着白梓冉,两人一同站在城墙之上。 再后来,他忠心的部下拼死厮杀将他从夜风关连夜带回了大魏边关,路上折损了无数人手。 有意识醒来看到的第一眼是个背着竹篓子的少女,草药的清香萦绕在她身旁。 她皱着眉头絮絮叨叨,手熟练地处理着伤口,喂了点药后利落地将一块布塞进他嘴里,接着动手医治他身上大小的伤。 “浑身破破烂烂的,又浑身是伤,像是个逃犯。” 缪星楚听他说起这个结,突然想到了自己初初到边关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那时的他浑身都是伤口,最要命的是胸口的致命伤,若是再不医治怕是就一命呜呼了。 这是她来到边关后遇到的第一个病人,也是第一次使用这个结,流放路漫长而艰险,苦中也是作乐,她把玩着手里的绳结,玩着玩着就发现打新结的方法。 因而对第一个被她实验这个结的人印象深刻,说起这个结就会想到他。不过更多的是那时他受伤的落魄样。 后来就有人将他接走了,留下了诊金匆匆离去,他都没醒过来就被转移医治了,想到那人怀疑的眼神,估摸是不相信她的医术,要另寻名医吧。 “逃犯?”裴怀度听着缪星楚说起她曾经的一个病人,依照时间自然而然对应上了他。 “不是,后来有人接他。逃犯应该没有这个待遇。但……许是尊贵的逃犯?” “……” 裴怀度觉得现在不止是手臂肩膀上的伤的发痛,就连陈年胸口受得伤都在隐隐作痛。 压下满心的郁气,不咸不谈地说了句,“逃犯就逃犯吧。” 缪星楚一脸狐疑,怎么你一个听故事的人倒像是比这个讲故事的还关心这个。 又是一阵风吹来,吹起地上的尘土和沙,落叶簌簌落下,风打枝叶穿林而过发出诡异的声响来,听着有些渗人。 缪星楚头皮都有些发麻了,粉白柔嫩的手指尖在风中越发红了些,她眼睛不太舒服,疼痛上来长睫抖动,被风吹着的眼皮都在打架。 忽而又是一个布帛撕裂的声音,她抬眼望着裴怀度的方向看去,下一秒就感受到了他走过来的动静,接着一长条布蒙上了眼睛,布丝柔软,绵密的触感一碰就知道价值不菲。 裴怀度在她身后站着,给她眼睛上蒙上布条,隐隐跳着的眼皮才算安分了下来。 他在她身后蹲了下来,炙热的气息靠近,身上带了些热气,缪星楚感受到一点暖意。 裴怀度的动作不是很熟练,打得结也松松垮垮的,凑近的时候她还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浓烈的血腥味。 见他站在身后认真地绑布条打结,她实在不好意思说他没什么经验,绑得有些紧,扯得头有些疼,连着头发丝。 他的手无意中勾出了一缕头发丝,一下扯着她痛呼出声。 裴怀度停住了手,“怎么了?” 缪星楚伸出手朝后头去,触碰到了裴怀度的手,两人的手碰在了一起,似冰块遇到热火,两相退开像是被刺到了一样。 这样裴怀度手里的发丝扯得更远了些。 “别动了!头发。”缪星楚咬着牙发声。 裴怀度低头认真看,看到了那缕头发丝,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有些尴尬的将布条放到了缪星楚的手里。 “我自己来吧。多谢。” 缪星楚自个熟练地绑着布条。 这头站起来的裴怀度再一次看向了天,之前发了一个隐秘的信号,算着时间应该快要有人来接应了。 突然,有一阵熊吟从林间一处传来,一旁系在树桩上的马发出嘶鸣,踏着前蹄有些焦躁不安。 裴怀度立刻提起了剑,警惕地看向了林间,一把将缪星楚提起,抓住她的手腕。 熊吟近了些,有脚步声传来,踏过林间枝叶发出震动的响声。 事不宜迟,裴怀度解开了马,一把抱起缪星楚在身前,驾着马朝林中的路那头去。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13节 “抱紧!”声音低沉严肃,被风扬起。 缪星楚脑袋空空,被这一出突如其来的事情搞到有些发蒙,听到了裴怀度的话,她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腰,攥紧了他背后的衣衫。 又是一阵马上疾驰,风吹人头脑发昏。 缪星楚头发凌乱着,晚间刺骨的风钻入了衣领中,悬空的心随着奔跑的马一同跳动着。 一瞬之间,她头疼欲裂,眼睛剧烈发热,烧红着一张脸,整个世界都在颠簸,她松开了手,软软倒在了他怀里,失去了意识。 裴怀度感受到怀中人的情况,拦过她的腰抓紧了些,夹着马跑着。 夜深幽静,中间堆放的枯枝烧着,噼里啪啦的作响,裴怀度的脸在火光里看得不太真切。 身旁一层干草上躺着缪星楚,她躺着蜷缩着身子,披风裹着她,缩成了一团,将她整个人衬得娇小。 *** 普宁观内。 茯苓哭红了一双眼,不住地看向了院子外头,希望有消息递进来告诉她缪星楚到哪里去了。 坐上是白梓冉扶着额头,出神的眼睛没有焦距的落在了眼前的茶杯中,她面色沉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别等了,应当是没事。” 白梓冉霍然起身,看向了天际的月亮,好看的秀眉蹙起,眼底倒映着朦胧的月色。 第18章 心头滚烫 山中多雨,暴雨来得不是时候,先是细雨缥缈如云烟缭绕,接着就是瓢泼大雨兜头罩下。 裴怀度骑马跑着,正好遇上这场雨,无边细雨如丝。心中沉重,这雨怕是要下大了,趁着雨还小,他物色着沿路可暂避的地方来。 怀中人昏了过去没有清醒的迹象,披风裹紧,挡去了风雨的袭击,只这划破几道口的披风雨水划进,冰冷的雨顺着破口处滴着,落在缪星楚苍白的脸上,像是晶莹的泪珠,水痕斑驳,擦过殷红的唇瓣。 一路也不能走得太快,马行在湿滑的山路上,总有隐患和风险。 终于在暴雨袭击之前,裴怀度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山洞,里头杂草丛生,破旧不堪,已经铺满灰的物件留下人曾经走动过的痕迹,几件破衣布料撕扯成几条散落着。 夜晚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最要紧的是这山风混杂着雨,吹进山洞内,冷得能把人冻僵,那寒冷钻进人骨头缝里叫嚣。 裴怀度生着火,有一下没一下地拿枯枝往火堆里比划着,面色阴沉,周身冷冽。 在一旁缩成一团的缪星楚一手扶头,一手四处摸索着,头还有些痛,像是有人在拿针在扎着,一下又一下,而另一只手摸到了一堆的干草和尘土。 不远处似有热源,凑近了些感受到应是生火的地方。 她试探着开口朝着热源方向,久未进水的嗓子沙哑着,“这是到了哪里?” 还没等人说话,外头忽然电闪雷鸣,一道惊雷炸开,发出巨响,小雨转成了大雨,疯狂打落在地上。风雨折弯了外头的树,树枝交叠发出声响来,有种渗人的恐怖弥漫开来,特别还是在这样幽闭的空间里。 缪星楚被这道雷吓到指尖僵硬,紧握了起来,扎进肉里划出一道红痕,一天的奔波让她的头发都有些散乱,落下了几缕发在侧脸,显得她脸格外的小,面色苍白如纸,催生出破碎的朦胧感。 “一个山洞,这雨下了许久,要走也要等雨停。”裴怀度坐着闭上眼睛,头轻轻靠在山洞壁上,声音清淡如水。 缪星楚好歹听到了一个人声,沉着的心定了几分,接着她闻到了血腥味,混着雨水的气息飘了过来,她小心朝着那一头地方挪去。 裴怀度今日剧烈拉扯伤口,又淋了雨,伤口泡发着,疼痛感漫了上来,他一贯忍着,敛眉闭着眼睛修养。 听到稀稀疏疏的声响,他抬眼看过去,眼底沉着幽深的光,拢着眉头似有不悦。 他起身走到那堆干草附近坐下,一把扯过她让她老实坐着,“别乱动。” 以为她是看不见又害怕,索性坐到这边来。 感受到有人坐在身旁,一大团热气扑来,同时那血腥味更浓了,她坐了回去,抱紧了双腿,头搁在膝盖上。 “你这伤严重吗?” 裴怀度掀开眼皮,扫了一眼抱成一团的人,淡淡来了一句,“死不了。” 缪星楚叹了口气,若是她看得见,便也能做一些应急的措施,总不至于这般。但转念一想她有想起自己是在一个山洞里,外头下着大雨,又去哪里找药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缪星楚将头埋得更低了。 裴怀度顿了顿,闭着眼睛有些懒散地坐着,“那你眼睛是怎么伤的?” 缪星楚抬头,风吹过她的鬓发,她环住双腿的手收紧了些,喉咙有些干涩,以致说出来的话都低低的,她自嘲一笑,“遇人不淑。” 这四个字可以说出来的故事有千千万万个版本,说了也没说。 裴怀度无意深究,只是觉得有些缘分在,当年在边关出手相救的小姑娘也为了人妇,许是夫婿不仁,婆家不慈,亦或是有什么其他原因在里头。她医术不错就连一向吹毛求疵的周太医都连连称赞。 若是有几分可能,重见光明之后也可再寻良人。 他看着她闷头抱着腿,鬓发散乱了下来,声音都闷着,露出的额头瓷白一片,像只没有安全感的猫,蜷缩成一团保护着自己。 视线不由得落到她的后颈,柔嫩细腻的皮肤红白交泛,火光蒙上一层绒光,裴怀度不由得想起幼时养的一只猫,捏起它的后颈,然后乖巧地趴在膝头,抚摸着柔软的毛。 这一念头起来,裴怀度觉得有些荒谬,他揉了揉眉心,不知是面前的火热着,还是心头的火热了起来。 话头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止住了,外头的风雨刮着,席卷着,唯有里头这一处寂静,只余噼啪作响的火冒着。 晃荡的火光中,两人都是坐着,渐渐的一阵困意涌上,带了些眩晕感,缪星楚的手松开了,就要朝地下倒去。 裴怀度皱着眉头接过她,想要把她往干草堆上放,也可睡得安稳些,这石地冰冷透骨,在这躺上一夜,身子骨都会冻硬。 没曾想睡过去的缪星楚一把抱着裴怀度的胳膊,就要他身上靠去。她本就冷到牙齿打颤,身体发抖,穿着的衣服像是会透风一样,一阵一阵的寒冷席卷全身。 她醒着的时候尚且可以自己忍住,可半昏半睡之后就不自觉地往有热源的地方凑去。 裴怀度的手臂僵硬了一下,身边人往身上拱着,软弱无骨的身子不断靠近,像是冷极了。 她发着抖,耳朵冻得通红,手指无意间触碰都冰到他的手指尖,异常柔软的触感又似火滚烫在指尖,轻轻一碰又猛地挪开,在冰火两重中他的心微微触动。 他叹了口气,脱了身上的一件外衣连同披风披在她身上,将她裹得紧紧的放在干草堆上。 扯开了胸膛前的衣服,冷风灌了进来,浇着心头的火热,缓缓吐了一口气,他闭上了眼睛。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射了进来,火早已熄灭,留下满地的灰。山洞外顺着石壁滴落昨夜残存的雨滴,清晨的风吹落枝叶上的雨露。 缪星楚觉得身旁躺着个大火炉,热气烧着她浑身是汗,她猛地惊醒坐起,身上的衣服抖落了下来,一摸那个触感,第一层是披风,第二层是她昨日攥着的裴怀度的衣服。 她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听着外头的雨停了,又有鸟鸣,猜想应该是天亮了。 侧耳听见了起伏呼吸声,她伸手摸去,毫无预料的摸到一大片敞开着的胸膛,吓得她猛地抽离开来。 她叫喊了几声发现没有任何回应动静,心下有些慌,只硬着头皮朝刚刚摸到处摸索着,从坚硬的胸膛到手臂,她定了下心,顺着手臂往手腕方向探去,想着至少探个脉,眼前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还没等到碰到手腕,她的手腕就被抓住,一个跌倒,整个人摔倒了裴怀度的身上,接着听到他一声闷哼。 呼出的热气的在耳畔贴近,像火一般灼热,惹得缪星楚头皮发麻。 手上炙热的温度紧紧贴着,禁锢着她的手,她不清楚现在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又尝试着叫了几声,发现还是没有动静。 得了,这次是真没醒,就是身体的自我反应抓住了她的手,这让她不禁又想起了那日替他诊脉也是这样被抓住,手腕青紫,差点没给折断,后来她连续上了好几天的药才好。 这样一番折腾整的她是满身的汗,她顺着那只手去掰开他的手,指尖中的滚烫几乎可以灼伤人。 她硬着头皮掰开,痛楚传来,她没忍住咬着唇喊了一声疼,下一秒手上的力道松开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裴怀度的眼睛睁开了一下,只是一下,像是在确认眼前的人,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总算是松手了,缪星楚被这一折腾都有些发憷了,不知道这回手的情况怎么样,但是她还是硬着头皮给他诊脉。她面色凝重,眉头紧皱,情况不太妙。 若是能喂一点水就好了。 依据裴怀度的位置,缪星楚的手摸到他的干涩起皮的唇瓣。 心一横,咬破了手指尖,喂了一点血给他,凑近他唇瓣,感受到血湿润了那一片干涩,唇瓣渐渐开始柔软,手指递进去被吮吸着,舌尖触碰着指尖,火辣的温度蔓延开。 手指失着血,缪星楚的脸皱在了一起,失血的疼痛混着饥饿感让她渐渐有些眩晕,渐渐的,她倒在了他怀中,瓷白的小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的光进来铺在了脸上。 裴怀度觉得身上很重,睁开疲倦的眼皮发现缪星楚倒在了他的怀里,接着就感受到了嘴里一股血腥味,怀中人的手指破了个口子,指尖皱着。 他将昏睡的人抱着,用手摸着她额头,发现是滚烫的,心下沉了沉,她还是如同昨晚一般抖着身子。 裴怀度扯过散落着的两件衣服,包裹在了她身上,将她放在了昨日睡着的干草堆上。 站起身来,他抬眼看向了外头,慢慢走到了山洞口,然后听见了传来了马蹄声和叫唤的声响。 一队人马正往这边赶来。 裴怀度走了回去,蹲下来看着昏睡过去的缪星楚,小脸泛着红晕,呼吸烫着,头上冒着细汗。 他伸手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头依靠在他胸膛,细长的手垂落。 山洞口传来禀告的声音,“臣弟救驾来迟,请圣上恕罪。” 下意识的,裴怀度将披风往上扯了扯,不让眼前的人的脸露出来。 迟迟没有听见回音,裴晋北抬眼看过去楞了一下马上又低下了头。 圣上怀中抱了一个女子。 第19章 飞身扑来 外头天暖气清,惠风和畅,红砖绿瓦,高飞的檐角显出高耸的宫墙巍峨的气度。 紫宸殿偏殿的案上放着的缠枝牡丹翠叶薰炉缓缓升腾起云雾,四散的悠悠的苏合香弥漫开来了,添了几分扑鼻的沁香。小窗外依稀可见的梧桐树枝叶繁茂,散落进细碎的光斑驳在小桌上,如琉璃琥珀般流转的光晕夺目耀眼。 床榻上躺着一女子,瓷白的小脸透着细腻莹润的光泽,乌发如云散落在枕上,肌肤如雪,吹弹可破,天然垂落的眼角衬出几分妩媚,朱唇如点。 只微蹙起的眉头让人察觉睡得不安宁些。 她手指头颤动,微微缩了一下,从指间传来的隐隐的疼痛感,细细瞧过去,如针点大小的红绽放在指上,恰似红梅落雪。 外头侍奉的宫女正在侍弄着花草,捻起叶子小声交谈着。 “你说,这殿内是什么人?”高一些的粉衣宫女还特地扭头看了看周围。 矮些的宫女正认真的盯着面前的花花草草,听到之后凑近了些,“不知道喽,听说圣上从宫外带回来的。” “宫外?这宫里许久没进新人了。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她摸了摸下巴,“这外头可没消息,紫宸殿的消息怎么传到外头去,不怕掉脑袋吗?听小贵子说的,他消息可灵通了,套一套,就有些眉目了。”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14节 高个宫女有些稀奇,“怎么说,这里头可是个贵人不?” “什么贵人?” 这一声出来可把外头的两人吓坏了,面容失色,她们连忙转过身来福身行礼,“奴婢参见长乐郡主。” 声音恭敬,话语里带了几分惶恐,似是怕自己刚刚的议论让主人听去了,还要治她们个妄议主子的过错。 长乐郡主也好奇了,听这俩小宫女说这一番,看来今日紫宸殿颇为蹊跷。 玩心大起,长乐提着裙摆悄悄从侧门溜了进去,一颗心砰砰直跳,激动着想要去发现藏在里头的秘密。 紫宸殿向来如铁桶般坚固难以渗透,消息都难以传到外头,她今日可是借着姑姑的由头才寻来的。 长乐一路小心翼翼地走着,左顾右盼生怕遇到宫殿内的掌事宫女青然。 还好今天运气好,一溜烟就跑到了内殿,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守着,她轻轻推开了门走了进去,绕过一座紫壁琉璃雕花刺绣的山河锦绣屏风,踮起脚尖朝里头走去。 她练武之人,眼睛尖着,一眼就看到了床榻上躺着的一个女子,有些气恼地拎起裙子,怎圣上宫里还藏着女人呢? 这又是哪宫的娘娘?竟然有资格睡在紫宸殿的偏殿。 宫规谨严,向来不许此地有宫妃留宿。 带着疑惑,长乐做贼似的朝前走去,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白袜轻点,只余下裙摆窸窣的摩擦声。 都走到床榻边了,长乐撩起素色委地的纱幔,不知是脚底打滑还是怎么的,一个踉跄,她脚底打滑,磕碰到脚踏处,扑身就要往床上去。 长乐大惊失色,惊呼出声,就当她以为要和正面摔在那女子身上的时候。 女子动作极快闪躲到了另一边,裹起被子,手死死握住了手腕上带着的红玉镯子,一脸戒备。 长乐没想到会遇到这种状况,还来不及的躲闪就直直撞倒了床边,磕出一声巨响,她的脑袋瓜子嗡嗡作响,一刹那的疼痛让她没控制住面部表情,小脸皱成了包子,接着递来的痛楚更像是有人一直在头上拿棍子敲一般。 屋漏偏逢连夜雨,倒下的那一刻,有三根银针飞来,速度极快,穿云夺月,朝着人的命门射去。 长乐心一惊,手比脑子快一步,手腕翻转,指尖扭过,夹住了那三根银针,她捂着头,指缝接着三个银针,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还好还好,还好她反映够快,差一点就要把小命交代在这了。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警惕地看向了躲闪在一旁的女子,屈起膝盖,一只手握紧手中的镯子,散落着头发遮过脸庞,还看不太清楚她的模样。 还没等她松多半口气,她就看见面前的女子的手动了动,她此时是有些魔怔了,大喊着:“别动啊你!” 生怕下一秒又是几根银针飞来,她够头疼了,再来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 长乐一时气恼,嘴上噼啪作响闹了起来,“你这女人怎么那么恶毒,随便就给人射银针啊。” 完全忘记是自己先偷偷闯进来,好奇脑袋探来探去想知道些秘辛。 缪星楚也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莫名其妙在一个地方醒来,身边没有一个人,只一张床踏,突然就有人飞扑而来,重重跌下,怕是来者不善。 她修长的手指握紧了皓白手腕上的红玉镯子,“阁下如此行径,才让人怀疑居心不良吧。” 长乐摸了摸还疼着的脑袋,撇了撇嘴,“那你也不能那么狠吧,差点把我送走。” 在偏房听到里屋动静的青然正在沏茶,她才离开了一小会,那一生巨响让她险些摔了手中上好的白玉瓷茶盏,她赶快跑了进来。 见长乐郡主和缪星楚对峙般坐在了两侧,心脏有一瞬间停止跳动,面容失色,不过良好的规矩素养让她迅速冷静下来,她端着步子快步走了过来。 “见过表姑娘,夫人。” 长乐听这称呼大为不解,挑了挑秀气的眉头。 什么时候青然在宫里叫过她表姑娘,虽然按照辈分来,她算是圣上的表妹,可这宫里人人皆知她是亲封的长乐郡主,何况是紫宸殿掌事宫女呢? 还有,夫人? 这是个什么叫法,她脑子里接二连三冒出来的疑惑都快淹没她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问个清楚,却被青然着急站起来的大的手势和眼神制止住。 长乐虽然平日里咋咋呼呼爱玩爱闹,可关键时候也是看得懂人的脸色的,她压下满心的疑惑和不解,僵硬了一下唇角,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了鼻子。 “是青然呀,这位是?” 青然走到了床榻边,伸手放到了缪星楚的手边,恭敬有礼,“夫人,奴婢在这里。请你放心,这里是我们公子的府邸,只是暂住,公子交代了由奴婢来服侍您。” 一直戒备的缪星楚动了动,手放在了青然手上,冰凉的手交叠。 “我看不见,麻烦你了。” 长乐瞪大了眼睛,咋这女子还看不见东西,圣上是从哪里带来的女子?将人安置到了紫宸殿偏殿,还不许告诉她真实的身份,这是什么来头? 在青然无数的明示暗示下,长乐终于放弃了此时打破砂锅问到底,她捂住有些疼痛的头,手里还夹着那三根银针呢,外头的光照射进来,针头上冒着精光,可见是锋利的,这玩意刺进皮肤,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看青然对缪星楚恭敬的态度,就知道这女人不简单。她此时撩开了头发,露出一张干净明媚的脸,五官极美,眼尾拖着一道红红的睡痕,长睫如小扇般轻轻颤动,仿佛撩到人心上。 可惜眼睛少了分灵动,静若寒潭,若是添上光彩可想象到此女子是如何的明艳动人。 不过今天算是她不对在先,如论如何擅自闯入又险些惊到了面前的人,不论是何种身份,她都应该道歉。 “这位…夫人,实在是对不住,我这人莽撞了些,刚刚只是不小心,没想到会摔倒扑过来。” 她说的是实话,只悄悄来瞅一眼,没曾想会一个踉跄就这样扑在床上,若不是眼前的女子激灵,怕是要被她重重压下,眼睛又看不见,被吓到也是自然的。 “不碍事,左右我没受伤。”缪星楚坐了起来。 忽而想起了刚刚射出去的三根银针,又道,“可否让我把个脉,那银针上有药物,若是入体了可不太好受。” 长乐本想说她接住了那针,转念又想起,万一这银针针上也染了药可不太好了,她挪动则身子朝缪星楚这边靠近,将手腕递了过来。 照顾她看不见,特地碰了一下她的手。 缪星楚微微一笑,接过手腕探起脉来。 长乐被这温柔的一笑治愈了,眼前的女子笑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看,这样的大美人还懂医术,可不是宝贝吗? “中了药倒是没有,只不过最近你是不是有些失眠,食欲不振?” 长乐楞了一下,舔了舔唇角,“你咋知道。” “探脉象看出来的,可以找大夫瞧瞧,长久睡不好对身体不好。” 长乐撇了撇嘴,是呢,最近有些烦躁,娘亲每日就叨叨着她嫁人的事情,三天两头朝她哭哭,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只读圣贤书的人她又看不上,娘亲倒是喜欢这样的女婿。 有事没事就拿这件事来问她,搞到她都有些烦躁了,又禁止她出去玩,说是要在闺阁中多学学,少跑出去,多学些琴棋书画。 笑话,她怎么可能妥协,可她又怜香惜玉,娘亲梨花带雨的样子惹人怜惜,她只得硬着头皮应着,这不都几个月了,她都快发霉了。 长乐嘿嘿一笑,“那就多谢夫人了。刚刚我眼力好,这三根银针就通通接住了,所以应该是没有中药的。” 缪星楚通过青然坐在了床榻边,听她这话勾起了唇角,“姑娘的功夫不错。” 得到认可的长乐有些乐呵,她也从床上下来,站到了床边,“是吧,看来美人都是有眼光的。” 正要说什么,一粉衣宫女走了进来,凑到青然身边说了两句。 只见青然的眉头顿时拧紧,面色有些严肃。 长乐耳力好,听了一嘴,听到她说颜晚意的时候也没收住表情。 哎呦,这自诩未来皇后娘娘的颜家大小姐来了,这是干啥来的,怕不是也是看看这紫宸殿藏着什么人吧。 这风声已经走漏了吗? 第20章 正面硬刚 青然思忖一番,轻轻放下了缪星楚的手,将其搁在她的膝头上,“烦请夫人稍等片刻。” 缪星楚点了点头,她面色淡然,只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屈伸显出了几分不太自在来。毕竟这里于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地方。 青然小步走到了长乐郡主的身边,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一下子长乐眼睛都亮了起来,看向缪星楚的神情都多了分钦佩。 她摆了摆手,满脸答应地点头,“你去应对吧,这头我来就行了。” “别担心,我有分寸,小事一桩!”看到青然有些狐疑的眼神,长乐扬了扬下巴,拍着胸膛打包票,一副信心满满,胜券在握的样子。 青然见她如此神情,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期盼着郡主不要说漏了嘴,亦或是说些不着调的冒犯了夫人。 那她等等可是要遭大罪的。 勉强压下了心中的几丝不安,青然保持得体的微笑转身走向了门外。 接过还没走出了几步,就听见了里头长乐好奇的发问:“姐姐你和白梓冉认识呀。听说你还救过我表哥,怎么样怎么样?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故事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青然:“……” 缪星楚:“……” 刚走出去没几步的青然背脊僵硬,头皮发麻,楞在了原地,得体的笑拉直了些,额头青筋隐隐跳起。 ……这这这就是你说的有分寸? 我真是信了你个邪。 门外的宫女朝青然这边走进来,神色严肃,向着她打了个手势。 青然长长舒了一口气,回了一个眼神给那个宫女,抬步朝着门外走去。 日头正好,春光融融,洒落在金丝织布锦烟云蝴蝶裙上,镂空兰花珠钗折射出温柔的光。一女子款款而站,体态婀娜,姿仪端庄温婉,姣好的面容上画着精致淡雅的妆容。 颜晚意手中提着一个黑色梨木雕花的三层食盒,笔直站立,端的是世家贵女的风姿淑仪,身量纤纤,皙白的手衬着那黑色食盒,越发亮眼。 青然提着步子走了出来,恭敬行礼,“颜小姐。” 颜晚意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盒子向上提了提,示意青然去看,“姑母亲手做了些糕点来,让我转交给圣上,说是从前圣上爱吃的。” 她说话慢声细语,温温柔柔的,自带了几分好气性在里头,让人不自觉听她讲话。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青然应了下来,说着将人领进了偏房的茶水间内。 毕竟这位的姑母淑太妃旧年时曾照料过年幼时的圣上,圣上登基之后对这位太妃恩待有加,也时常去看望,会话些家常。 在有些知情人看来,或许圣上同太妃的关系比同太后的关系要好些。 颜家手握兵权,在当年夺嫡之争中坚定站在了当时不被看好的圣上身后。冲着这份恩情,颜家后来也是步步高升,家中子弟在朝中也身领要旨,一时好不风光。 而作为颜家唯一的嫡女颜晚意自然也被认为是中宫之位的候选人。背靠大树好乘凉,舒太妃也时常让颜晚意进宫来陪侍左右,一来二往,倒成了宫里的常客,有传言说她深得圣心,假以时日必当入主中宫。 就连颜晚意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自幼以世家贵族之礼培养长大,又请宫中嬷嬷教导,学的都是宫规宫仪,是按照皇妃皇后的规格教导来的。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15节 颜晚意面上含笑三分,随着青然走进了屋内,她来过多次,自然也知道摆放的位置。 她本以为会被领去见圣上,没想到青然替她斟茶之后将食盒放置到了一旁,向她解释说今日圣上公务繁忙,已下令不见旁人,这些糕点会替她转交,并会传递淑太妃的一片良苦用心。 颜晚意面上不显,仍带着笑,只是拿住茶杯的手指紧了几分,微微泛着些白。 她试探了几句,问着圣上的近日饮食起居,说着淑太妃关心圣上,总念叨着。 但是这些都被青然不偏不倚的几句话挡了回去,往日她还会捡些不重要的话给她听,可今日特殊,她在外头招呼颜晚意,但脑子里紧绷着一根弦。 不知道里头是什么状况,希望不要出岔子,不然她难辞其咎。 颜晚意是何等聪明之人,她一眼就识破了今日青然的异样,但她按下不表,心头浮起了疑惑,拂去茶盏中的浮末,她抿了一口,坐得端正。 突然从内殿传来了几声爆笑,还有人从床上跌落打滚的声响,一时间噼里啪啦的倒惊扰了外头的人。 颜晚意端着茶的手顿了顿,“这偏殿今日还有人?可是哪宫的娘娘?” 来之前可没有听说圣上有召嫔妃陪侍,难道今日还有什么特殊的情况不成? 她有些面色发紧,不自觉地手指扣住。 这几声哪里只吓到了颜晚意,就连青然也被吓了一跳,心想这长乐郡主又在整啥幺蛾子。 不过作为紫宸殿的掌事宫女,也算见过不少场面,这点事情还不至于让她慌了手脚。她沉稳着声线,“颜小姐见谅,这窥探宫闱之事,就算是你敢问,奴婢也不敢答。” 颜晚意敛眉低笑,“我哪里敢有胆子窥探圣踪,不过是想知道哪宫的娘娘有如此殊荣,能陪侍圣架。日后或许有相见的时候。” 她话说的轻飘飘的,内里的意思却让人不住的琢磨。 “青然姑娘入宫多年,想必有些东西是心知肚明的吧,也不用我大费周章地暗示。” 她提示着青然,话里有话又含糊不清,听得青然皱起了眉头。 青然自然是不希望正面和颜晚意对上,指不定她有什么造化,若是得罪狠了,日后也难收场。 正当青然犹豫不决的时候,长乐提着裙子走到了门口。 她大喇喇地靠在了门上,提着嗓子朝端坐的颜晚意道:“我说颜晚意等你有那本事了再在青然面前放话,现在八字还没一撇,真把自己当皇后来看了。” 她在里头就纳闷了,怎么青然去那么久。她是乐意陪着缪星楚说话,可看她始终有几分不安,眉眼染上了轻愁,就知道自己也该少问些,多说多错,再说两句她就要露馅了。 虽说不知道表哥隐藏自己的身份作甚,可她还是照着青然的嘱咐陪缪星楚说说话。 可许久不见青然回来,她那好奇之火又熊熊燃烧起来,安抚了缪星楚一会,她就溜了出来。一到门口就听见了颜晚意一番话,心里可看不起她这份得意。 显摆高贵都到这来了,还以未来皇后自居呢? 一没圣意,二没旨意。 她可没看出来表哥有几分喜欢颜晚意,不然怎么来了那么多趟紫宸殿献殷勤,连个宫妃都混不上,还肖想皇后之位呢? 颜晚意一听这声音就觉得大事不妙,这长乐郡主说话向来不留情面,二人有些龃龉,互相看不惯,只是从未摆到明面上来。 今日这一遭,本以为只有青然在,她说一番话也传不出去,可让这万事不怕惯会惹事的长乐听到,那可真是有些抹不开情面。 她轻轻咬了一下唇瓣,手指尖摸上了挂在腰间的香囊,强压下面上的些许难堪来。 “长乐定是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冒犯到了青然姑娘是我的错。” 长乐双手环抱,没规没矩地站着,这站姿是她娘看到会给她一榔头的那种。 她冷哼一身,摇了摇身子,“那指不定,谁还不知道你颜大小姐惯是清高,话里夹枪带棒的算什么。这般好奇,怎么自己不进来看看?” 颜晚意握紧了手,面上不虞,咬着牙抬眼和长乐挑衅的眼神对上。 “长乐……” “长乐也是你叫的?我是圣上亲封的郡主,也是你能唤的?” 这一巴掌可打得响,把人脸面往地上踩了。 青然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她交叠着双手,不敢出声。 “这里头可是表哥的新宠,也是你想见就见的?” 她就看不惯颜晚意这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平日里阿娘总拿颜晚意和她比较,说什么她有贵女的端庄姿态,知书达理又善解人意,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识大体懂规矩,车轱辘话滚几遍她都听腻了。 不就是她爱武好玩了些,至于整日和别人作比较吗? 更何况她颜晚意狠的时候阿娘是没见着,她是见过颜晚意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假模假样的,欺辱贵女高高在上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 可把自己当回事了。 “长乐你说话是不带脑子的是吧。”一声冷冽掺着冰的声音传过来。 郑明在裴怀度身后心都要跳出来了,这长乐郡主可真大胆,什么话都说出来。什么新宠,这可不触到圣上的眉头? 青然连忙行礼,又瞧见了郑明的手势,便匆匆走进殿内去照看着缪星楚。 裴怀度面色冷沉,线条流畅的下颌线冷硬,深邃的眼神落到了刚刚还在张嘴就来的长乐身上。 正看着颜晚意吃瘪的长乐一下子气都泄了一半,她耸了耸肩膀,圆溜溜的眼神转着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就说说嘛。” 说说又没啥,能让颜晚意不痛快就更好了。 她目光搁到了颜晚意身上,见她满心满眼都是裴怀度,眼眶红了些,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咬着唇瓣又强忍泪水,一副遭人欺辱的模样。 长乐一下就来气了,“颜小姐怎么不进去瞧瞧,刚刚不是还很硬气的吗?” 颜晚意连忙低下了头,掩去自己的神情。 裴怀度周身更冷了些,利刃般的眼刀施压过来。 郑明头疼了起来,我的好郡主,你可少说两句吧,再说圣上今日可就要重重罚你了。 长乐深知自己今日有些嚣张了,跑到裴怀度身边狗腿了一下,“表哥,我今日可是帮你照顾好了那位姐姐。” 颜晚意听到姐姐二字下意识紧握住手。 第21章 毒素蔓延 裴怀度淡漠地扫了一眼此时长乐的站姿,剑眉横着,显出了几分不悦。 惯会看他人眼色长乐哪里不知晓此时的裴怀度面色下的寒意。 她张大了圆圆的杏眼,十分上道地站得笔直,双手规矩的放着,一副乖巧无辜的样子,仿佛刚刚那个气焰嚣张放话的人不是她。 她也不是傻的,知道在谁面前能横横,而不能随便去拔老虎须。按照她娘的说法就是长乐这死丫头鬼头惯了,见着长辈便装乖讨巧,比谁都可人。可在外头那就是惹事的主,回回得她父兄给她收拾烂摊子。 见青然径直走进殿内,她的眼神又开始飘忽了,心想刚刚自己出来的急了,还没打探到什么具体的消息呢。她心痒痒的,想知道这里头的大美人和圣上是什么关系。 才说到白梓冉和美人相识的故事,她听得正起劲。 这位鼎鼎有名的西夏公主,这几个月在京都里风头正盛,都说她是圣上的青梅竹马,后来另嫁他人,圣上为了她甚至不惜发兵大晋。 找个机会她还想溜去普宁观看看这位西夏公主是如何的绝世美貌,能让圣上念念不忘。可惜这念头刚起来就被兄长逮住了,耳提面命了一番她才打消了主意。 “郡主?郡主!”郑明小声提醒着。 长乐才发觉自己的眼睛都快粘到偏殿内去,又走着神,都没听见裴怀度刚刚在说什么,她心虚地低下了头。 然后用一种可怜兮兮的语气恳求道:“表哥再说一遍,我刚刚走神了没听见。” 裴怀度被气到了,冷声一笑,“再说一遍?朕看倒不如把和宋嘉润那小子一同拘禁了,省的到处惹是生非。” 此言一出,长乐当即抬头反驳,“我才不跟他一起被拘禁呢!他打架活该,我又没……” 对上了裴怀度如寒天霜雪刺骨的眼神,她的声音弱了下去,到后面几乎不可闻。 “嗯?” 裴怀度甩袖负手而立,目光放远到殿内屏风后的人影上。 此时长乐水汪汪的眼睛勉强挤出了些湿意,故作拭泪状,捏起素白绣梅花的手帕,“好了我知道错了。今日不该偷溜进来。” 哽咽了一下,“我才不要去春晖园,在那怕不是要憋死,只能跟宋嘉润大眼瞪小眼。” 她才不去春晖园呢,要是让娘亲知道自己要被关到那去,指不定要怎么收拾她了。先讨一顿打,再关上一段时日,怎么可能受得了啊。 再说了,她跟宋嘉润也合不来,两人相见怕不是要打起来。 不行,绝对不行! “下不为例。” 长乐竖起三根指头做了一番保证,态度陈恳,语气虔诚。 但她正背对着裴怀度,看不见他什么表情,不过她倒是可以看到颜晚意看着裴怀度痴迷的眼神。她一边说着,一边朝颜晚意做着鬼脸,自然而然收到了她满是怨恨的一眼。 只是一眼,颜晚意便迅速低下了头,扯着帕子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长乐声情并茂地说完后就被郑明恭敬地请了出去。 本还想再和缪星楚说两句的长乐有些不满,她挤着身子就想要往里头去。 裴怀度淡然看了她一眼,她便如鹌鹑一样缩了脑袋,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在路上边走边气愤,今日若不是颜晚意,自己还能和缪星楚多说些话呢,贪玩跑出来溜到了偏殿还被轰走了。 不过她瞧见今日颜晚意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心里就乐开了花,一扫刚刚的坏心情,长乐唱着小曲兜兜出了宫。 来日方长,她就不信了。 这一头郑明送完长乐出门,转过身来请颜晚意出去。 “颜小姐,这边请。” 颜晚意欲言又止,刚刚又被长乐怼到无话可说,红了眼眶,此时眼尾拖出一抹殷红,柳叶眉微微蹙起,声音轻柔,“今日姑母亲手做了些糕点让我送来,嘱咐我亲自送到。” “有劳太妃挂心,朕若是得空,会去她老人家宫里探望。” 声线平淡至极,听不出半点的情绪。 颜晚意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说什么,只能应了声是,心里缀着不安和不甘。 今日来到紫宸殿一遭不仅没有让这盘糕点发挥作用,反而险些让她在众人面前丢脸了。 想到姑母的期盼和嘱咐,她的心又是一凉。 跟着郑明出去那当口,她三步一回头企图再看看裴怀度,毕竟得见天颜的机会不多,接着就看到了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偏殿。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16节 颜晚意又想起了长乐郡主口中的“姐姐”,惊诧间又带了些怀疑,今日这偏殿究竟是何人呢? 在袖中暗中握紧了手,垂下眼眸低头走着,藏下内心的万千起伏。 这件事一定要告诉姑母,若是宫里的娘娘到还好,若是普宁观那位…… 那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紫宸殿偏殿内,青然站在一旁陪缪星楚用了些粥,她昏迷了一日,胃正虚弱着,只吩咐膳房备了些粥来。 缪星楚对于自己昏迷一日一事感到震惊,给自己把过脉之后神色定定,有些恍惚,想着应是在山洞那一日受凉受惊,还发了热,导致毒素蔓延。 她神情恹恹,耷拉着眉眼,就连青然递过来的温热的粥,也只用了一些便吃不下了。 听到了脚步声传来,一开始她以为是古灵精鬼的长乐,后来听这脚步声沉稳,像是个成年男子,猜想这应该就是那位公子了。 “夫人可好些了?”声音低沉而和缓,从她侧边传来。 缪星楚垂下了眼眸,语气平静,“修养许久了,身上已没有什么大碍。” 她没有跟裴怀度说毒素蔓延的事情,只希望他能速速送她会普宁观,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时间之间很难适应,也不能按照用些药来抑制毒素。 若是任由这毒素蔓延开来,行至五脏六腑,就是大罗神仙来也无济于事。 于是她开了口,“这几日麻烦公子了,若是无事,可否送我回去,都过了两日了。” “不急。” 裴怀度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看了一眼缪星楚的苍白脸色上挂着的病态,便示意了一下郑明。 郑明见状立刻去办。 殿内沉寂了一会,然后又是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我说你急什么,又不会跑。到底是什么事情,要你家主子火急火燎把我从药山中挖出来,我衣服都还没换好,就被那六亲不认的林一拖了过来。” 沈镜安头发乱糟糟的,插着些杂草,身上的衣袍灰扑扑染上了尘土,夹杂着几根药草。 他黑着一张脸,没好气地随郑明走了进来,嘴里絮絮叨叨抱怨个不停。 看见了坐着悠闲饮茶的裴怀度,正想大不敬骂几句先过过瘾。但眼睛余光瞟到了缪星楚身上,他这才噤了声。 眼神在裴怀度和缪星楚身上转来转去的,啧啧了两声。 这莫不是新欢吧,都宠成这样了要他来上手看,宫里又不是没有太医。 刚刚没有留神注意,沈镜安在缪星楚抬头的那一刻才发觉她眼睛没有焦距,有些空洞,缺乏灵气。 可惜了一个美貌的女子,竟然目不视物。她端正坐着,身姿窈窕,浓纤合度,欺霜赛雪的皮肤细腻光滑,眉眼如画,唇点如朱,静坐有一份空谷幽兰般的静雅沉稳。 “这位大夫刚刚是在采摘半莲沙华吧。” 沈镜安随意拔掉了头上探出来的杂草扔在了地上,听到缪星楚这话来了兴趣,“正是,姑娘如何得知?” “不过是闻到了这株草药特殊的气味,就像是竹香混着墨香,若是尝一点便先是一种清新的甘甜,而后泛上一股极苦的味。” 听到这话,沈镜安眼前一亮,原本的戏谑和抱怨都收了起来,目光灼灼看着缪星楚。 似是察觉到了对面人的眼神,缪星楚微微一笑,“我自幼跟随我祖父学医,一次有幸得到半片晒干了的半莲沙华,那时尝了一下,便终身难忘。” 沈镜安抚掌,“不错,这是我培植了一年半的半莲沙华,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它开花了,废了好大力气才采摘完,忙不迭就被人送到这来了。” 说完他幽幽看向了漠不关心的裴怀度,眼里带了些怨愤。 裴怀度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了手腕上的一串檀木珠,清隽的面容带了分笑意,不达眼底。 沈镜安僵着脑袋别了头,讪讪一笑,转向了缪星楚。 “既然都来了,我替姑娘把个脉吧。” 青然先是服侍着缪星楚躺了下来,又在手腕上放了一层白帕,这才让沈镜安诊脉。 沈镜安认真诊起脉来,越听神色越是凝重,面色紧绷,让在一旁的青然内心有些不安。 “冒犯了,让我看一下姑娘的眼睛。” 说着,就用手指划上了眼皮,不同于刚刚的吊儿郎当,此时的他认真而严谨,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沉默了片刻,他才说了一句话,“姑娘知道这是毒吧,不然也不会将其封在眼睛内。” 顿了顿,他缓缓收回了那只查看眼睛的手,“只是现在这毒蔓延开了,若不尽快医治,有性命之忧。” 第22章 医治 此话一出,四周的空气仿佛的凝滞了,如乌云压顶,带着沉闷压抑的气压。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落针可闻般的死寂。 缪星楚眨了眨眼睛,像是对这话毫不意外,手指尖轻轻触摸在锦被上绣着的花纹上,细腻的触感从指腹传来,有些凉意蹿了上来,蔓延上微凉的血管,传递进心脏隐约有钝痛感如刀割磨着。 她面色如常,平静的一张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当周围人若有若无的探究的眼光炙热地落在了她身上,她才缓缓开口,“没错,若不及时医治,恐有性命之忧。” 声音空泛泛落不到实处,仿佛在尘世之外,带了分超然度外的通透,生死在口中都是虚空。 她并非是不惜命之人,只是多年的独居和习惯让她不习惯去麻烦别人,若是自己可以解决的事情,又何必让他人过问。 独立而清醒,自在而从容。哪怕是裴晋北婚后丢下她,三年来不曾见过一面,只寥寥音讯给她报了平安,她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 在听到他死讯的一刻,她带着沉痛的心情重返故地,为他收殓。 被人下毒失去视觉的时候,她没有因仇恨而蒙蔽了双眼,而是以冷静的思考保全自身,再作打算。 眼下听到了沈镜安的诊断,她验证了心中的猜想,也隐约生出些闷烦意来。若是送她回去,她那头尚有药压制,只是效果略差些,对以后的恢复也不利。 这毒性恶劣,又来自南疆,隐秘而罕见。上回的周大夫看过后束手无策,她歇了心思,只当对方看出,也对这解毒没什么把握。 思索间,就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沉稳的步子靠近了些,缪星楚略想了一下那位置的人,有些诧异的抬头,熟悉的雪松清冽的香钻进鼻尖。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那日马上飞奔之际,她环着裴怀度劲瘦的腰身,微烫的呼吸落在她鼻尖耳后,宽肩窄腰,利落流畅的肩颈线条隐隐起伏着。 紧接着,她的手腕就被抓住,紧紧地扣住,宽厚的手带着烫人的温度从手腕开始火速蔓延,冰凉的腕间如坠火苗,她有些不大舒服,挣扎了一下。 缪星楚怔楞,如果没有记错,面前的人已经是第三次这般扣住她的手腕了吧。第一次他昏迷着差点没把她手腕掰折,第二次他尚有意识,在山洞里他抓住她无意触碰他火热胸膛的手,呼吸间都带着温热。 而第三次,就是现在,他清醒着还要抓住她手腕作甚。 “还着急走?” 听到耳边的声音藏着些愠意,勾着的尾音的问话有不容分说的威严,仿佛这人是高高在上惯了,连询问都气势逼人。 她压下手腕传来的痒意,面色平静如水,波澜不兴,“走。” 裴怀度阴沉着一张脸,蹲下来握住缪星楚的手的姿势丝毫没有影响他散发出摄人的恐怖气息。 跟随在他身边多年的殿内人,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这是主上不悦的信号,若是胆大触了眉头,拖出去生死未知。 裴怀度松开她的手起身,眼神仍紧盯着缪星楚古木无波的脸,话语却对着沈镜安,“要什么药去取,先治。” 沈镜安有些稀奇地看了裴怀度一眼,认识多年,也从未见过他对一个女人这般,明明有怒气,气她不爱护自己的身体,却隐忍不发,雷霆震怒藏在了那张冷硬的皮下。 忍不住心里犯嘀咕,这是看上了,还是闹别扭了? 不是才听说那西夏公主进了普宁观,当年看过他满身狼狈,以为他对她情根深种,带回来后必定入后宫里宠着。 哪知把人送进了他处,自己又去探望,不知是不忘旧情还是纯自虐。 眼下又多了眼前的这位姑娘,身重奇毒,看着跟裴怀度关系匪浅。 啧啧,属实是不简单。 沈镜安就算再好奇此时也不敢耽搁,回头仔细嘱咐着郑明所需的药物和器具。 不过在开始治疗前,他对着缪星楚说,“姑娘,这毒棘手,连我都不敢说有几分把握。不过依据脉象,你先前喝的药已经开始化解部分毒性,只是这毒顽固,停滞后便开始反扑。我的解法,先用针灸再配合药物,可以解燃眉之急。二来也能排掉体内之前解的部分毒的残留。” 他一脸肉痛拿出了怀中拿瓶好好放置的半莲沙华,放到了缪星楚的手里。 “这重要的一味药物,便是半莲沙华。” 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半莲沙华开着花,红白的蕊心颤巍巍绽放,花瓣上还存留着湿意,带着清晨雾水的清透,凑进一闻,还能闻出那抹独属于它的竹香混着墨香,清新扑鼻。 缪星楚一听这话,刚刚沉静的表情有了些变化。这半莲沙华培养不易,百金难求,就连她也只是在祖父哪里见过一小块,此后便再也没见过这药,市面上几乎不可见。 这人培养了一年半载,想必是有用处的,若是用到她身上,可会耽误他其他事情呢? 见缪星楚面露为难,知晓她刚刚听他说种了一年半才收割的,他加了句:“别心疼药。救人要紧,若药不用放着也是放着。今日你认出这半莲沙华,它和你有缘分。” 更何况,他救的是裴怀度的人。他库里有多少珍贵的药材,他都肖想许久了都没得到,借此机会更是要好好敲诈一番。 沈镜安递了个你知我知的眼神给裴怀度,暗示他的巨大牺牲。 裴怀度不用想都知道沈镜安安的是什么心,不过眼下是缪星楚解毒重要些,他微颔首应了下来。 得到了裴怀度的首肯,沈镜安挽起袖子就准备大干一场。 不过想起了这毒的猛烈,沈镜安先坐下来给眼前人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姑娘知道这毒出自南疆,解毒的过程是无比痛苦的,这毒压抑久了,等下千万要忍住这疼痛,不然会前功尽弃,毒素会蔓延至全身,加速肢体的衰亡。” 缪星楚自是知道这解毒过程的艰辛,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抿着失去血色的唇瓣,“我明白。” 不仅如此,这解毒过程中,她还会陷入半梦半醒的昏迷意识当中。浑身的剧痛会让人先热后冷,冰火两重天。 沈镜安指挥着青然在床上按住缪星楚的手,若是她受不住挣扎起来也好随时防范。 青然半跪在床上,如临大敌,面上严肃随时待命。 郑明的徒弟小喜子拿来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药,青然服侍缪星楚喝下后,然后让她躺在了床上。 药效很快发作,缪星楚躺在床上觉得先是从天灵盖冒上的热气熏得她满脸通红,浑身发热,接着剧烈的头痛让像有锤子猛烈地敲击,刺激到她仿佛可以感受到眼睛初闪现着白光,十分微弱,从万千黑暗中撕裂开一道天光般。 她紧握住拳头,额头上冒着冷汗,可身体滚烫着热意,如置身火海般灼烧皮肤和肌骨。 沈镜安拿火烧过金针后,目光定定落在泛着精光的针尖,而后观察着眼前人的变化,紧皱着眉头,一改刚刚进来混不吝的态度,面上严谨而认真。 缪星楚感觉到四肢百骸都在被火烤着,骨髓都成灰成沫,剧烈的痛让她在半昏迷的意识中挣扎了起来,她蜷缩起身子,弓着背握紧了拳头,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青然使得好大的劲,都没能让缪星楚平躺下来,反而弄得满身是汗。谁能想到看起来娇娇柔柔的一个弱女子,能爆发出出如此巨大的力量。 她手忙脚乱,勉强压下缪星楚的手,可她力气太大,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挣扎着,额头上的汗水直掉。青然慌忙间还要给她擦着流进眼睛的汗水。 裴怀度看着青然应对不过来的情形,拧着眉面色不虞,径直走过来,“朕来。” 青然得令之后就下去守在一旁。 裴怀度将缪星楚抱在怀中,紧扣住她双手,宽大的怀抱禁锢着让她难以动弹,一时间只能小幅度动着。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裴怀度的手中,她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幽兰香随着热气蒸腾出来,攀升在他鼻尖,冰凉的气息混合着火辣的热意让人深陷在焦灼的矛盾中。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17节 软弱无骨的娇躯挣扎动着,刚刚全部的冷静都抛诸脑后,她失去的一半的意识,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想着快点逃离这难以忍受的苦痛。 沈镜安也是头大,这金针在手,也不敢妄动,缪星楚挣扎得厉害。 这解毒的第一步,就是要熬过这浑身的热意,犹如千万只蚂蚁在热锅上,煎熬着,又痒又痛,等她稍微冷下来,才能喂这半莲沙华为其降温,接着就是寒天霜雪的冰凉寒冷。 若是受不住,在热这一处停下便算失败了。 裴怀度一手环过她的腰身,纤细的腰在手中不盈一握,不留神间松开她的手,她抱上他的脖子,滚烫的热意顺着她的手落在他身上,后颈的皮肤触碰着柔软的手,泛起一阵的酥麻。 很快的,缪星楚扭动着将头搁在了他的肩上,吐气如兰,花香熟透的糜乱的气息顺着她的呼吸落在他的耳旁,勾人心弦。 裴怀度仰起头来,避开那抹气息,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接着一抹柔软的触感碰上了他的喉结,他僵硬了一下,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着,热意瞬间从接触点处弥漫来开。 低头一看,缪星楚湿热的唇落在他喉结上。 第23章 医治2 又是一片死寂,郑明和青然眼观鼻鼻观心岿然不动,略退后两步小心动作。 而沈镜安也没空搭理这一处,熬过了第一阶段的热,就要准备备制半莲沙华了,这个过程要极其小心,入口要以完整的一片花瓣,不得有撕扯,故而他全神贯注取着花瓣,分割花株剩下的其他部位,并细心地分瓶存放妥当。 他正用手扯着花瓣,余光瞟到缪星楚亲到裴怀度喉结的那一刻,顿时手的动作大了些,手指一拐,差点没把手里的花给扯秃,尴尬地别过头,移开了眼睛。 沈镜安轻咳了两声,这还挺刺激,看得他老脸一红。 这一头的裴怀度低头的一瞬间她柔软的发丝蹭过他的嘴唇,乌发如瀑般悉数划过他的手臂,燎原之火从喉结处蔓延至全身,有那么一刻,裴怀度怀疑自己也中了毒。 他眉心微跳,臂弯一拦将她挪了个位置,把她的头扭了过来,不让她的唇再靠近。大手捂住她的嘴,灼热的气息从掌心攀上来。 缪星楚瓷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吐息在他手中燃起一片火海,一点柔软带着濡湿落在他的手心,轻轻一触划过掌纹,后知后觉的一点湿意是来自她舌尖。 裴怀度面容紧绷,线条流利的下颌线骤然收紧,闷哼一声,“别动。” 接着那股湿意又是一点一点试探着,循着那股兰息,仿佛置身于炽热浓烈的花香中,筋骨都浸透着幽幽的兰香。 “听话!”裴怀度将手挪开至她脸庞,软香如玉的脸在手掌一烫,连着他声音到带了分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哄意味。 度秒如年,缪星楚终于在她拼命挣扎中渐渐泄掉了力气,整个人软了下来,细软的腰肢落在他怀中,散乱的墨发如绸缎般铺着,手滑落在床榻边缘,粉白修长的手指搭在了锦被上。 她勉强睁开了一下眼睛,看了一眼裴怀度,那一刻她乌黑的瞳仁闪着微光,本无神采的眼珠子在她眼眶中活了起来,如雪中红梅初绽,踏尽人间雪色,那略带湿意的一眼仿佛看进人心里去,带着小尾巴似的妩媚,撩人心海荡漾。 裴怀度第一次见她那张姣好的脸上灵动眼睛闪着的异彩,以至于她脱力困倦之后重重垂下眼皮,那抹光隐去,他心中头一回生出了分怅然若失,莫名的失落和怅惘在心头久驻,雪泥鸿爪,来去无踪,仿若那惊鸿一眼,只在梦里遥遥相见。 缪星楚脱去刚刚的第一段的热,浑身乏力地倒在裴怀度的身上,殿内的光打落在她毫无血色的侧脸上,紧紧闭着双眼,眼皮不住地颤动。 沈镜安一直屏气凝神观察这一头的情况,准备好了入药的一切后便静待着她熬过热的阶段。 见缪星楚火红烧烫的脸迅速褪去了热意,他拿起碗走了过来。 碗中盛放着几片半莲沙华的花瓣,雪白是整个花瓣的底色,一线红如血流淌在花面上,绽在花面侧边。碗底还有碎冰,冒着寒气,这是刚刚从冰窖中打落的冰。 沈镜安将这一碗递给了青然,嘱咐她,“这个药要喂她吃下去,吃三片就可以了。” 青然双手接过,半跪在脚踏处,凑近了缪星楚,小心翼翼地将碗里的花瓣塞进她口中。 哪知刚落入口中的前半截花瓣被含在嘴里,下一秒就她舌尖推出来。还让她的红润的唇紧闭,瑟缩着往后退着,脸上多了分明显的抗拒。 青然的手停在了原地,脑子里想起了前些时候缪星楚在殿内形容的半莲沙华的口感:尝一点便先是一种清新的甘甜,而后泛上一股极苦的味。 这苦肯定是极苦了,不然也不会马上吐出来。 裴怀度见状空出手来,一旁的郑明给他净手后他拿起碗中的一片半莲沙华,一只手紧紧箍住她下巴,一抬力间她的唇被迫张开。 他迅速将一片花瓣塞进她的嘴里,然后合力不让她的唇打开。 刚开始还能尝到一点甜意,接着泛上了滔天的苦味,好像十斤黄连在嘴里绽开。缪星楚的脸瞬间皱成了包子,眉头打结,挣扎出裴怀度的手将要吐出来,被他死死压住。 缪星楚拼命往后退,也耐不住裴怀度三番的故技重施,三片花瓣喂完,她翻过身咳嗽着,舌尖舌苔上全是那苦,她觉得全身都是苦的。 青然连忙送过水来让缪星楚服下,可一杯杯的水递来仿佛都难以让那苦消解,她胃中犯呕,难受压抑着从喉咙泛着的苦。 还是沈镜安拿了一小碟蜜饯来喂进去几颗才缓了下来。 迷迷糊糊之间,缪星楚听到了耳畔传来的低笑,胸膛起伏着,明显能感受到那人的毫不掩饰的笑。 心中莫名生出些羞恼,可她乏力着,着实是没有力气在意这些了。 裴怀度低头看向怀中人紧皱着眉头的神情,两弯眉和她垂者的嘴角,叫人看出些委屈巴巴来,又联想到刚刚她吃药时候的苦样,没由来他生出了笑意。 见缪星楚平稳下来,裴怀度便将她放置在床上,他起身去换了件衣裳。 刚刚那番折腾,出了不少汗,加之药效催发她一身软香,抱她久了,身上都染上了那清幽的香,属实让人多了分心猿意马,惹得他心头泛起一阵躁意。 他休整好回来的时候沈镜安正好施完针,缪星楚就裹着被子躺在床榻上,平稳地呼吸,整个人沉静下来,撩开额间的一抹发,露出她那张干净胜雪的脸来,宽大的被子衬得她小小一只,在光的打照下显出破碎的剔透感,像水晶玻璃般。 青然给走过来床榻的裴怀度行了个礼便退到了一边。 倒是沈镜安一边收着东西一边嘱咐着,絮絮叨叨个不停,还开了几服药,几时服用,服用几次,多少剂量都一应说全。 罢了,他望向裴怀度,“等等她若是发冷,浑身如冰冻一样是正常的,一阵子就好了。若是她实在受不住,你就用内力输点热给她,也可让她舒服些。” 裴怀度俯身看了看她安睡的面容,也不知道算听没听见沈镜安的话,只坐在了床榻边,替缪星楚掖了一下被子。 沈镜安今日来这一遭本就匆匆忙忙,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被人拎着一路又耗费精气神解毒已经仁至义尽,他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角,今日可把他累坏了。 看裴怀度这一副卸磨杀驴不理不睬的态度,瞬间来了气,头上青筋鼓起,小声骂骂咧咧跟随着郑明走了出去。 好巧不巧,沈镜安没走出去两步,缪星楚这边就有了动静,她在素绿花纹锦被中的手握住,身子不住地抖着,牙齿打着颤,冷,就好像是整个人被放在了雪地里,然后有人不停地铲雪倒到她身上,兜头而来的冰雪在她眉梢出化成了雪水,滚进了衣裳内,肢体所经过之处都被冻僵了。 几乎是凭着求生本能般的,她瑟缩着身子靠近有热源的地方。 一点一点往裴怀度这一边挤过来,她的嘴唇冻翻了白,长长的睫毛像蝉翼般不停动着。裴怀度伸出手放到她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他不由得推开了些。 但缪星楚骤然感受到那热意,蹭着身子就要往他手掌方向凑来。 裴怀度见状,打量了一下她此时的状况,剑眉扬起,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掀开了锦被的一角,将她的手从被子中拿了出来。 本想握住她手腕用热力给她送些热来,却被她摆开,阴差阳错间,她软弱无骨的小手钻进他的手来,手指贴着手指感受着他掌心的暖意。 十指相扣,冰凉的一刹让裴怀度怔楞了住,他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随即将自己的手抽离开来,改扣住她的手腕,将一股热意输送过去。 所幸这一次她没有挣脱开来,而是眉眼舒展,老老实实地躺着,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裴怀度另一只手将被子一边掖好,不让风透进去。 郑明匆匆走了衤糀进来,见裴怀度坐在床边,行礼禀告:“圣上,齐王殿下携王妃求见。” 裴怀度揉着眉心,面色冷峻,听到齐王二字,更是眉峰蹙起。 郑明低下了头,心里想起了周夫人昏迷那日,圣上让暗卫去查的事情,虽然裴晋北捂得紧,处理得也算干净,可一个大活人的踪迹如何抹除。 顺着一些蛛丝马迹,暗卫便查询到了当年齐王在边关和缪星楚成亲一事,这事隐秘,也就只有少部分人才知晓,废了老大劲才挖出来的。 郑明心颤着,可三年前齐王殿下回宫之后就求娶了姚太傅之女姚晚棠,只字未提在边关与人成婚之事,这桩婚事是圣旨赐婚,大婚当日为显圣恩眷顾裴怀度还亲临府上。 眼下弄出个夫人来,这事情还真是棘手。 偏偏这夫人还与圣上有了关联,这再怎么说,按照伦常来讲,这缪星楚应算是圣上的弟媳。 事出紧急,也还没来得及查清楚为何缪星楚千里迢迢来了京城,又是如何被人下了毒,送进了普宁观。 郑明还没细想就被裴怀度冷声打断:“加个屏风进来。” 这是要在殿内宣见齐王夫妇了。 应下之后郑明赶忙遣人去准备屏风,又给殿内换了沉楠香。 他小步迈着走了出去,到汉白玉石阶上停下,俯身行礼后道请齐王夫妇进殿。 第24章 召见 日丽风和,万里无云,飞檐下倾泻的天光铺在了汉白玉的台阶上。 顶着头顶的热气,裴晋北和姚晚棠已在殿外候了许久。 两人相对无言,只在马车上闲话了几句府里的琐事。这几日向来贤惠淑良的齐王妃和人称君子端方的齐王不和的流言在京里掀起,外人是云里雾里,众说纷纭。 事实上两人因边关红颜之事已争吵许久,他人不明就里,而姚晚棠却依据手里掌握的一些消息而坚信裴晋北在外头养着一位红颜。她闭于后宅,所得证据不多,不过已足够引起她的警惕。 而这件事也成为她和裴晋北之间的一道裂缝,打碎了她一直相信的完美夫君的假象。原来在面对这件事上,清良方正的他会露出他人不可见的陌生模样。 姚晚棠神情有些恍惚,她站立等候的时候端着仪态,实际上脑子已有些游离,三年婚后的恩爱的一幕幕呈现在眼前,而后在这郎朗天日下如烟云般消散干净。 褪去色彩后的冷静审视,她开始抽茧剥丝,去尝试寻找那些曾经被她忽略的那些异样,那方红笺,那块绣工拙劣的竹林方帕,他站在书房外出神的模样。 尽管他解释多次,又尽力安抚,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心里头那块明镜破了,努力拼起来还是看得见裂缝,一人独坐临在窗前,她无法说服自己他还是原来的那个裴晋北。 青天白日,姚晚棠竟感觉到一阵冷意席卷上了心头,背后惊颤出冷汗,她望向了一旁的裴晋北,见他微微出神的模样,轻嗤一声。 裴晋北素来风姿疏朗,挺立如松,一行一步间均是君子雅正的端然姿态,面上总挂着温和的笑意,待人处事方面持节有度,严宽相济,在朝野尚有薄名。 此时他站在殿前候着,面上从容自若,只眼中略过的微光显出他的一点不平静。 听到姚晚棠一声嗤笑,他略侧过头,幽沉的眸子眯起,嘴里却道:“晚棠可是身体不适。” 姚晚棠垂眼,视线落到了脚下的砖块上,“王爷好眼力,妾从身到心都不适。” 她有意避开他的眼光,不去看他那张俊秀的面庞,怕多看两眼,她会相信他说的话,那些哄骗她的甜言蜜语。三年恩爱夫妻,人人羡慕她独得宠爱,夫君风光霁月也未曾纳妾,就算三年无所出也恩爱如初。 “那等下面圣后可要请太医好好医治,晚棠若生了病,我近日外出办事也不会安心。”裴晋北话语温和,如沐春风般让人感到舒心。 这些话过去她听得不少,如今听来,只觉得齿缝生寒,脚底冒出了冷气窜上了脊骨。他这些话到底是真是假,温柔面皮下又藏着什么,她不得而知。 姚晚棠低声含笑,“谢王爷关心。” 低眉顺眼的模样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可她面前的这人是惯会洞察人心的裴晋北,他眼底闪过一丝狠厉,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郑明恭敬走来请二人进去。 裴晋北拍了拍衣上看不见的尘土,带着姚晚棠走了进去。 行至殿内,二人跪下行礼问安。 裴怀度挥手让人给他们夫妻看座,一旁的侍从立刻抬来了椅子。 一走进来,裴晋北就察觉到了几分异样,从殿内点起的沉楠香到面前多了几扇山河锦绣的屏风,以及泛着苦的药味。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18节 隔着重重精致的屏风,里头的人影看不太真切,不过也没人敢直视天颜,因此是被隔绝出的一块地方来。 “朕本不欲插手你们夫妻二人之事,你们是圣旨赐婚,金媒玉聘,天作之缘。何事须闹得满城风雨。” 裴晋北谢罪,只道是夫妻之间的琐事,那些是捕风捉影,皆属无稽之谈。 姚晚棠一言不合就收东西回了娘家,大张旗鼓闹得谣言四起,可她生性倔强,不惧流言蜚语,依性行事,爱恨坦荡。姚太傅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了解事情的起因之后劝自家闺女不必拿捏些没影的事情闹,夫妻之间的感情都是这样一点点消磨没的。 她虽心有戚戚,却也不敢讲自己的怀疑和盘托出,也不愿让疼爱自己的老父亲为自己担忧,沉着一颗心在府中呆了几日便随上门几次求和的裴晋北回府。 只是回府之后和裴晋北之间的相处都十分僵硬。 不过眼下事情都闹到了这份上了,她也不好在这种场面给裴晋北难堪。再怎么说她都是齐王府的王妃,代表着齐王府的颜面。 姚晚棠只能随着裴晋北的话说是夫妻之间的矛盾,事情已经得到了解决,不好拿此事惊扰圣上。 裴怀度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骨节分明的手指渗着凉意,摩挲着玉上的纹路,漫不经心地看向了屏风之外的裴晋北。 像是感知到什么的裴晋北隔着屏风看去,手握紧又松开,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沉楠那股木质香冉冉升起,他的心沉了沉。 “朕听闻在边关有位姑娘,医术了得,曾在雁门关大疫中出入疫区治病救人,还同大夫们一起研制出了奇药应对瘟疫,名声响亮。不知齐王殿下可曾听闻。” 裴晋北瞳孔缩了缩,心头大骇,他抬眼望向了屏风内坐着的裴怀度。 难道事情败露了?他如此隐秘行事,又抹去踪迹,就连当年在边关的时候都是化名行事,成亲时候用的都是假名,只待来日接缪星楚回京时再做解释。 不对,既如此,那圣上为何是这样的问法,是试探还是其他意味? “此女医术绝伦又天资聪颖,在雁门关瘟疫中立下大功,她不求名利,只逍遥处事,臣与她打过交道,有过几面之缘,相谈甚欢。臣念她是个人才,希望提拔任用,曾向地方引荐。” 这说的是实话,明面上的事他做的是滴水不漏。他们本就是在那场瘟疫中结识,那时他惜才,的确向当地举荐过,不过那时他人微言轻,尚无根基,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他在明里暗里帮她许多,两人就此结缘,到后来相恋成亲。 淡淡的一句传来:“是吗?” 那声音平淡之际,却又裹挟着沉重的威严,君王雷霆之威,在简单二字中听出些不寻常的意味。 似是有些无聊,裴怀度拾起了缪星楚散落的一点尾发在手中,丝绸般柔软顺滑的乌发在掌心划过,痒痒的,仿佛钻进人心里去。 一桃花面在锦被里搁着,盛雪而来。 裴怀度撩起眼皮看向了床榻上的安静的睡颜,平稳的呼吸从她鼻尖呼出,微微带了些红,在两颊泛开,春面花颜,格外娇艳。 不知怎的,脑海里冒出了她在他怀中因剧烈的热意挣扎的样子,掌心落下的濡湿,喉间印下的柔软,烧红的一张脸,幽幽扑鼻的兰香。 他心头滚起热浪,隐隐的躁意不知从何而起,从手中的漆黑发丝相触之处蔓延起火气来,蹿上骨骼血脉里,烧得他喉咙干涩。 裴晋北跪下谢罪,声音沉稳不失仪态,谦谦君子。 “臣弟所言千真万确。” 这一句话像是寒天冻地里的一抔风雪,兜头落下,满心寒凉,一下将裴怀度身上的火气浇灭。 回忆起那日在山洞里缪星楚抱着自己的双膝埋头沉默,然后吐出那一句“遇人不淑”,声音低低的,今日想起他倒听出些委屈的意味来。 岂止是遇人不淑,这样两面三刀的人如何配得上她? 今日听裴晋北这般说辞,又结合其三年前他圣旨求娶时的诚心诚意,只觉得讽刺至极。 “无事,朕不过随口一问。”裴怀度手中的玉扳指握紧了些,隐隐的怒气落在力道上,外人不可得见,青然在一旁撇过一眼后迅速低下了头,不敢看他的沉怒面色。 声音如同寻常话家常般,仿佛刚刚一句只是他随口提及。 可裴怀度这随口一说却给座下的裴晋北敲了一记警钟,他拧了拧眉头,宽袖中的拳头握紧些。 这恐怕真的漏出了马脚,今日圣上的态度模棱两可琢磨不透,他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错。不过有一点是真的,他需要尽快找到缪星楚。 一想到缪星楚,裴晋北的眸色就沉了些郁气,他的星楚是何等的聪慧,只对待感情一事还未开窍,他千哄万哄才得她欢心,却不得已丢下了她。 三年来寥寥几封信想必让她起了疑心,眼下她究竟去了哪里?何处会是她落脚的地方呢? 任由掌心的乌发滑落,裴怀度起身,挥手示意了一下郑明。 郑明得令将殿外的太医带了进来。 “淑太妃念及你夫妻情浓却子嗣单薄,特地求了太后为你们寻了一良医。” 姚晚棠楞在了原地,她先是看了看身旁的裴晋北,又望向了屏风内的帝王,最后将目光搁在了郑明身后跟着的太医。 指尖突然扎进了肉里,刮出一道血痕,可她浑然未觉,心摇摇晃晃,葱白的手指抖着。 裴晋北的反应如常,拉过有些恍神的姚晚棠行礼谢恩。 此时,从床榻处传来一声低吟,娇柔婉转,从喉间哼出的一声。 在寂静无声的殿内添了分缠绵缱绻意味。 第25章 恩爱无端 裴晋北赫然抬眸, 华贵精致的屏风之内,垂落下一只手,纤柔细长,是一女子的身段。透过屏风和屏风之间的间隙, 光影打落在皓腕上, 冰肌玉骨生出几分透明感。 胜雪似的手腕上有一红玉手镯, 晶莹剔透,温润的红混着玉的光华, 折射出细碎的红白光影, 点落在青色血管上。 在隐秘的缝隙中,裴晋北看到了皙白的手腕一瞬间的痉挛, 弓起半弯的弧度, 那细长的青筋格外明显, 细润光滑的手指划过了床榻,一点粉白的指尖点在锦被上。 接着一只宽厚的大手碰在女子的手上, 那一抹莹白垂在了他手里,两手交叠, 竟让人看出些旖旎的风情来。 裴怀度拇指指腹蹭过缪星楚的无意识垂落的手背,冰凉的触感从手指蔓延至血管里。她红润的唇轻起, 嘴唇动了动,似开口有些艰涩, 努动了一下, 才吐出了一个字。 “冷。” 轻泠泠的一声无端撩人心扉,尾音轻颤,低吟一声柔情幽婉, 直直落入人心上, 合该让人碰在掌心里, 不叫她受半分委屈。 掀开被角的摩擦声响起,缪星楚的手被执起,然后安放在了被中,可刚一入手的暖意,她怎么舍得放开,扣住了那只宽大的手掌,将她手放在他手心里。 她天然下垂的眉眼显出乖巧柔顺来,像是一只娇俏的猫咪困倦着,却不依不饶地将软乎乎的小肉垫放到主人家的手里把玩,贴近感受暖意,以示亲近。 屏风那头传来了帝王低声无奈的笑,顺着她的意合住掌心,暗中用内力传了些热意给她,紧接着就看到她舒展的眉眼,苍白的脸上多了些红润的血色,粉面娇颜,桃花似面,盛满了盎然的春意。 这声低笑让屏风外的裴晋北浑身一僵,眉头紧紧皱起,这殿中是何人? 是后妃还是宫女,抑或是其他女子。 这殿内的沉楠香本是沉心静气,凝神醒目的,可裴晋北却觉得自己的心乱了,女子的娇声和帝王的低笑盘旋在耳畔,如擂鼓般的心跳不同往常。 裴晋北的眼皮重重一跳,心沉入湖底卷起的波澜,莫名而来的慌乱的预感他有些不知所措,静下心来又只能归结于圣上今日无端的发问。 “齐王殿下,请吧。”郑明在一旁低喊了一声,神情严肃,拉长的脸显出端正严明来,他平直板正的眉配着他这张脸,恭敬有礼又不失分寸。 耳边轰隆一声响,裴晋北才意识到了自己的竟然透过屏风的一点缝隙窥探,实属不敬。 他强逼自己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露出半分意外和好奇。素善伪装的他很快恢复了平静的,只心潮起伏仍不定。 裴晋北携姚晚棠起身告退,屏风内没有了声响,沉寂下来只能看到案上幽幽的香升起又散落,仿佛刚刚那一幕只是他的幻觉。 他心头闪过了一瞬,那红玉手镯的一角冰凉莹然,似是在哪里见过。但隔着屏风阻隔,又相距甚远,入眼不太真切了,那一端许是他看错了吧。 只是今日之事颇多蹊跷诡异之处,圣上甚少在紫宸殿召见妃嫔,后宫中是哪位娘娘有如此圣眷? 他和姚晚棠一事虽有损皇家颜面,但不至于圣上召见当面询问,还有边关一事,究竟是无心一问还是有意试探都不得而知。 他如今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快一点得知缪星楚的下落,一日找不到她,他心头吊着的大石头就始终悬着。一方面担心她已经知道了真相会和他一刀两断,另一方面又忧心如何安置她的问题。 裴晋北看着沉稳平和,实则内心已扫过无数的念头。以至于在马车上他怔楞出神的模样被姚晚棠看在眼里,她面上划过狼狈,误以为是子嗣一事让他生出不耐。 马车稳步行走着,车内的两人相对无言,天色已晚,朝霞落入窗里,水纹般漫开,一点一点染上姚晚棠的指尖,她浑然不觉,等到云霞在指上开出娇艳欲滴的红,晚风袭来,僵动的手指微蜷缩起,寒凉如水在心底冻成了冰。 她喉咙有些涩意,吞咽时如有刀子在皮肉上刮搡,撬上那点软肉,顷刻便是鲜血淋漓,说出的话都带了血气。 “事情没搞清楚前我是不会给你生孩子的。” 姚晚棠用手撩开了窗外的一角,大片晕红的光倾倒在她掌心,偶尔路过街边吆喝,那热气奔腾而起,带着人间烟火气,她扭头看向了窗外,从没有觉得一日如此难捱,唯有微凉的的风递进来的一点喧嚣,让她觉着自己尚在人间。 裴晋北坐着拿起一本书看着,迟迟没有翻页的动作让人察觉出他的心不在焉。听到这一句话,他放下书在桌上,大力揉了揉眉心,似有些无奈但没有怒气,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 “这几日你闹够了没有?为何就是不相信我。晚棠,我们成婚三年,是同床共枕的夫妻,这三年我待你如何你不是不知道。若是近来你心情不好,我们可以到郊外的山庄小住一段时间。我也是人,也会感到倦累,这半旬我日日到你家去接你,许多要事都搁浅了下来。还不够吗?” 他抬起眼看她在烛火下莹润生光的脸,眼底流露出真情实感,语带无奈,像是包容无理取闹的孩子一般看她。 姚晚棠心里的酸涩顿时涌了出来,汩汩成一片,汇集在眼眶里,乌黑的瞳仁闪烁着泪光,强忍泪水的眼眶红的厉害。 啪嗒一下泪珠从眼里掉出,落在了裴晋北伸出的掌心,滚烫的热泪坠在了旧日伤疤上,他手心里那道深得入骨的伤痕,是为她而伤的。 那年他们外出游玩,偶遇劫匪,为了救她,他的手心被匕首狠狠扎了进去,刀锋入骨,血肉模糊。他文臣出身,身手一般却把她护得紧紧的,面色惨白仍笑着安慰她没事。 裴晋北低低叹了口气,一把抱起哭得泣不成声的姚晚棠在怀里,拇指指腹轻轻擦过她白皙的小脸,热泪汹涌,指尖湿润。 他俯身亲在了她光洁额头上,渐渐滑落往下到有些肿胀的眼皮,继而是红润的脸颊,最后吻在了她娇嫩的唇上,微低头含住她的上嘴唇,轻轻吮吸了一下,然后退开来看她,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姚晚棠被这温情蜜意蛊惑,她埋头在他宽厚的胸膛里,泪水涟涟,落在了他的衣裳上,闷着声音问他:“我还能相信你吗?” 她的心跳动个不停,因哭颤而在他怀中抖着身子。 裴晋北带着热意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尖上,他凑近了些,独属他的竹香萦绕在她身侧,她呼吸有片刻的停滞,接着感受一股湿意落在耳垂上。 “你会相信我的。” 话音里的蛊惑和肯定如飘花,漫天飞舞落在人心房中,堆起一个美梦来,将局中人困住,束缚起她们的手脚,让她们在不自觉中沉沦,沉溺在话外人编织的黄粱南柯里无法自拔。 裴晋北拉过姚晚棠的手,十指相扣,另一只手轻轻撩起她落下的鬓发到耳后。 “孩子的事情不着急,你放心没有人能逼你,或许是现在我们还没有孩子的缘分,时候到了孩子就来了。” 温柔安抚,他的声音清朗,此时又做足了姿态,低声诱哄着姚晚棠。 姚晚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将头依靠在他肩膀上,手抓紧了他的手。 见姚晚棠的态度软化了,裴晋北微松了一口气,下巴搁在了她头顶,把玩摩挲着她滑润细腻的手指。 再没人看得见地方,他的眼底沉着浑浊的湖水般的深幽,深不可测。 孩子?他们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三年成婚后每日端给她的滋补汤药中都下着药。 他不会让她有孩子的,她也不能有孩子。他和星楚中间已经多了一个她,不能再多一个孩子了。 谁能想到她日日不落喝下的助孕汤药竟是绝息的药,他每次哄着她喝下时她都满心愧疚地看向他。 三年无子,他又不纳妾,身边只得她一人,她如何不惭愧。可盛满爱意情话的背后是尖锐的刀,刺骨不见血,挺身相护背后是森寒的冷意,磨人伤心神。 以至于姚晚棠简直不能接受他在外面有什么红颜知己,三年独占,温侬软语,他是那样清正端华,风姿疏朗,他应全身心都是她的。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19节 怀里的人似乎沉沉睡去了,抖动的身子平稳了下来,一阵软香在怀中浸润。 裴晋北垂下了眼眸,敛去了眼底所有的淡然和冷漠。 想起今日那屏风缝隙内看到的皓腕,没由来的他想起了缪星楚。她一身灰白衣背着草药筐上山,还要时不时回头笑着数落他体弱单薄,连这点山路都走不了。 傻姑娘,那不过是骗你心疼的鬼话。 她替病人诊脉时候的认真细致,以及闯入疫区时候的无畏和坚持,落落风情悉皆一寸寸刻在了他的回忆里。 脑海中最后定格的瞬间是成婚那日她一席凤冠霞帔,嫁衣火红,笑靥如花,在天地苍茫里唯她一人耀眼。 星楚,你究竟在哪里? 我又该去何处寻你? 作者有话说: 今早起床喉咙痛,不知道是不是中招了,趁着还清醒的时候赶紧把今天的更新写了。 第26章 争吵 马车稳步前行, 在齐王府缓缓停了下来。马车内一灯如豆,烛火照应下,晕黄的光穿过车窗,映出些朦胧的光来。 风打帘幕, 依稀间可从敲打的缝隙中窥见今夜温柔的月光。 姚晚棠已沉沉睡去, 她姣好精致的五官在灯光下模糊了轮廓, 鬓角散落的几缕发丝粘在了轻启的檀唇上,红润的唇瓣和乌黑的发丝交织无端显出几分妩媚。 裴晋北的目光落空在窗外, 夜晚的风吹着, 这条路无人经过,掀起的尘土被风吹乱又随风四散, 窸窸窣窣的声响让人莫名肢体生寒, 萧索的夜色在流逝中沉寂。 直到马车外侍卫恭敬一声传来, 裴晋北才如梦初醒,他眉眼冷清, 凉薄的月光似为他添了分不易靠近的清冷。 马车外有人掀开了帘子,裴晋北抱着睡着的姚晚棠下了马车。 晚风灌进宽大的衣袍, 扬起衣摆,裴晋北行走间恰如仙人之姿, 看得一旁候着的丫鬟一阵脸红,急忙跟在身后, 亦步亦趋。 他怀中抱着姚晚棠, 大步流星向前走去,早等候多时的管家看见裴晋北,连忙迎了上来道:“王爷, 太妃娘娘晡时就到府里了。” 裴晋北走动的脚步一顿, 抬头看了看月色, “母妃可说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管家摇头,“太妃娘娘只说是来府里坐会,并未提及其他。” 微不可微地皱了皱眉头,裴晋北想起了今日皇兄说母妃求了太后为二人的子嗣问题寻一良医。 心头涌上了一阵的疲惫,他将怀中的姚晚棠抱得更紧了些,“先送王妃回怡兰苑,母妃那里我去解释。” 哪知怀中人早在下马车那一刻便已醒了,只是未出声,听到他这一句便静不住了,她挣扎着起身,“不要,我也要去。” 她怎么会不知道淑太妃今日来的目的,加上今日圣上的敲打和末了赐太医的举动,大抵今夜不太太平。 三年来因为子嗣问题淑太妃就没少提点她一番。 一开始成婚见他们夫妻锦瑟和鸣,淑太妃也为替儿子求得的这段姻缘而欣喜,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一直无孕,淑太妃对她的眼光日渐挑剔。 特别是这几个月,淑太妃还送了七八个貌美好生养的女子来齐王府,话语间皆是奚落,指责姚晚棠不应该独占裴晋北,应该为他的子嗣着想。 她何尝不想有孕,这三年偏方汤药吃了不少,大夫看过后也说身体康健没什么问题。 “乖别闹,今天你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母妃那里我来交代。” 裴晋北将醒来的姚晚棠放了下来,一手细心地给她披上了兜帽,拢了拢披风,免得她受寒。 “交代什么?母妃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一个人去见她,不就说明我心虚吗?” “我看你这样也不像是冷静的样子,过去怕是要吵起来。”裴晋北说起这些就头疼,母妃那头甚是棘手,虽一再调和,母妃对姚晚棠的态度还是一日差过一日。 若是放任她们两人坐在一起,少不了一番折腾。 夹在两人中间,他也只能两边安抚,争取息事宁人。 姚晚棠站着,目光落到了沿路挂着的灯笼上,光映在她眼底,显得散漫,她淡淡道:“妾现在很冷静,王爷别担心,妾有分寸。再怎么说母妃都是你的亲身母亲,妾身为你的妻子,侍奉婆母是本职。” 裴晋北见她十分执着,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人就往正堂走去。 灯火通明的堂内寂静无声,只余烛火细碎的噼啪声和佛珠转动沉闷的响动。点燃起的檀香四溢,静心凝神的气味增添了分隔绝于世的冷寂。 淑太妃坐在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上,手转动着佛珠。由于终日礼佛,她身上有香火烟气,低垂的眉眼显出几分佛相来。 佛珠声停,她抬起眼来,“子期还没回来吗?” 林嬷嬷走过来替淑太妃揉了揉疲惫的太阳穴,今日晡时便来到齐王府,坐了许久,太妃面上表现不出来,实则精心荣养的身子已困乏,只勉强支起精神来应对。 “听管家的说王爷已经入府了,正朝着这边来。” “好。” 罢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淑太妃又添了句,“她呢?” 突然问这一句让人有些费解。不过跟随在她身边多年的林嬷嬷却一下明白了她所说的话,斟酌了一下答道:“缪姑娘近来还算安分守己,整日侍弄些草药。” 林嬷嬷略去了纪凡去雪霁阁给缪星楚找麻烦一事,毕竟这件事不在太妃的属意下,不过是纪凡的自作主张。在太妃看来,一个身重剧毒的废人,总归是时日无多,她只是侍弄些药草,哪里会掀起什么风浪来。 纪凡和林嬷嬷是旧识,两人结识在闺中,多年来依旧有来往,把缪星楚送往普宁观的主意是林嬷嬷提出的。 “侍弄草药也好打发时间,将死之人,总要给自己找些寄托。”淑太妃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怜悯,如居高临下俯视蝼蚁的神灵,在岑寂的夜里她声音如水般寒凉,浸透着森冷的寒意。 若不是她早一点查到了缪星楚的事情,指不定她那个儿子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她没有想到他在边关竟已成婚,回京后却只字不提,仍遵照她的命令娶了姚晚棠。 当年那些异样现在看来都有迹可循,三年前裴晋北的犹豫和不情愿她不是没看在眼里,那时只当他是不愿娶一个陌生女子为妻,可婚后两人恩爱做不得假,她也就没当回事。 直到近日她依据裴晋北的信件查到了在边城的缪星楚,吓出了一身冷汗,当年是圣旨赐婚,这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心思流转间,她只能将缪星楚带回京城,并告诉她她夫君已死。 她不是没想过要直接杀了缪星楚,可查到的东西越多,她便对这位奇女子多了几分兴味。缪星楚本出身不错,却因前太子中毒一案全家流放边关,十三岁便开始行医救人,独自一人活得洒脱,曾不顾自身安危只身进入疫区,又研制出良药破除瘟疫困局。 若和她成婚的人不是裴晋北,她一个人或许可以活得更好。 只一味毒,便是生死由命了。 手里的佛珠又开始转动起来,淑太妃叹了口气,道一声生死由命,喃喃自语,脸上的表情冷淡,在烛火的照映下透出阴寒。 林嬷嬷一声王爷和王妃到了,打断了淑太妃的沉思,她挂上了温和的笑意。 淑太妃先是和裴晋北话了几句家常,转头又问起了今日两人面圣的事情。 说起面圣,裴晋北面上划过了几分不自然,顿了一会他一五一十的回答了出来,等他说起了边关女子一句时,淑太妃手一停,佛珠啪的一声落在了衣袍上。 裴晋北声色清冷,平淡无奇的叙述只当是在说一句平常事一般,他看向了淑太妃稍微抖动的眉,不由得内心闪过了几分疑惑。 而淑太妃不紧不慢地拾起佛珠戴到了手腕上,她视线垂落到佛珠身上,微微收紧握住佛珠的手显出了几分不平静来。 她想,或许缪星楚就是隐藏的祸患,当日没下手直接杀了她,倒是给今日留下了诸多的不确定。 母子的话头落到了最后圣上赐太医一事来,一时堂内寂静无声,泛水一般的幽静涌入其中。 “这一年来我给你送来了多少女子,可你偏偏看都不看,通通送到后院里关着。你成婚三年了,膝下无子外头有多少人看着。” 说起子嗣问题,淑太妃就一脸恨铁不成钢,他这儿子到底是深情如许还是冷性之极,若是深爱王妃,又何必暗中差遣人去寻缪星楚,若对王妃无情,可三年来既不纳妾又无通房,全部的宠爱都集在了姚晚棠一人身上。 “许是孩子的缘分还没到,母妃不必担忧,儿子自有分寸。” “分寸?你若是有分寸,也不会独宠王妃一人,三年了,她都未曾为你添过一男半女。若换做寻常人家的女子早就被休弃了。” 淑太妃横眉冷对,不满的眼神扫到了一直一言不发的姚晚棠身上,她冷哼一声,“王妃若是当不得这差事,便早早退位让贤得好。” 一席话仿佛一把刀扎在了人的心上,姚晚棠抬起头来,有些泛红的眼睛闪着些泪光,却倔强地不让眼泪落下,她咬紧了唇瓣,忍着指甲扎进手心的疼痛。 “母妃这话说的我便不认同了,王爷娶我进门是明媒正娶,圣旨赐婚,算不得什么差事。至于退位让贤,我与王爷琴瑟和鸣,恩爱有加,何来的退位呢?” 姚晚棠向来如此,该说的话她直截了当的说清楚,这三年来她不是没有努力过,该喝的汤药她一日不落的喝下,就算面对他人异样的眼光,她还是会骄傲地挡回去。哪怕那个人是她的婆母。 未出嫁前她也是家中呵护在掌心的珍宝,受过千娇万宠,就算成婚后夫君也是疼着宠着,底下人也处处恭维着,就算有些人看她不顺眼也不敢正面和她起冲突。 “你看看,这就是你娶的好王妃,不敬婆母,竟敢这样顶撞我。”淑太妃气得浑身发抖,手一拍在红木桌上,震得茶杯抖出些茶水。 她真是看走了眼,怎么会觉得姚晚棠是什么温顺良善的女子,姚太傅一生清明端正,怎会生出这样一个女儿。 裴晋北瞧见又是这样的一幅情景,只觉得头疼的厉害,一边安抚着气急败坏的淑太妃,又让人先送王妃回房。 第27章 梦呓 烛火摇摇晃晃, 缥缈似云的纱帐里传来幽幽暗香,一女子躺在床榻内睡得沉稳,乌发如云落在枕上,莹泽生光的小脸泛着红润, 颊边偶见睡痕, 眉心轻染离愁, 微微蹙起惹人怜惜。 裴怀度坐在床榻边,他神情恍惚, 眼皮跳着, 从心里升起来的微醺感朦朦胧胧,觉着自己许是醉着, 又或像是沉睡在一场梦里, 一切入眼皆不真切, 却又那样的熟悉。 他伸出手来试图触摸着面前的物事,碰到丝滑绸缎的锦被时, 微凉的触感如水,荡漾在心头, 仿佛有一只小船在湖心飘荡,四周皆是湖水, 载着湖中人去往远方,怅然若失的不归感让人的心顿时升起了失落。 似是不死心, 他在锦被处继续摸索, 顺着被侧来到被角,意外碰到了一只柔软细腻的小手,梦里唯一可把握住的事物。他用食指轻轻触摸那白皙的手, 指腹处燃起一片火热, 继而大手抚上了那只手, 两手交叠,冰凉染上了热火,相触间呼吸都滚烫了几分。 处于下方的小手微动了一下,修长的手指回扣住了上方的大手,细白的手腕转动,挣扎的力度微弱。 不满于她的挣扎,裴怀度强势地握住了那只手,抬眸看去,床榻上的人睁开了双眼,刹那的光华在眼底绽放,闪着黑曜石般的晶莹。她眨了眨眼,如蝉翼抖动似的鸦黑长睫动着,下一秒睁开水波清澈,如洗的眼眸仿佛会说话,湿漉漉的朝眼前人看去。 裴怀度见惯了缪星楚白布遮掩下的清冷,还未见过一双眼睁开后添上的妩媚和清丽交融浑然天成,温婉动人,不由得内心一震,心湖晃荡,被小船荡开的涟漪所波及。 看清楚眼前的人模样,裴怀度拧紧了眉心,甩开了交叠着的手,霍然起身,长身玉立,挺拔如松,挺直的背脊微绷直,收紧的下颌线线条流畅利落分明。 正欲远离床榻朝外走去,喊了几声人都无人应答,裴怀度有些气恼。 此时一双修长白皙的手环过他的腰,他楞在了原地,劲韧紧实的腹部肌肉绷紧,被人抱住处像是施了魔咒一样动弹不得,他想走开,脚下却如生根般牢牢定住。 身后那人得寸进尺,素手游鱼般攀附上了他的背脊,所到之处全部沦陷,柔软的触感从腰腹到了宽肩,接着吐息声在耳畔炸开,平地惊雷。 “圣上。” 吐气如幽兰,生长在深幽谷中,未曾见过人烟,其香气馥郁,芬芳扑鼻,摄人心魂,碧绿的的藤蔓禁锢住人心。 耳边落下这一声,裴怀度猛得一惊,浑身的热气蒸腾着,隐秘的情感从心房里破壳而出。他迅速推开身后的人,周遭的一切都在崩塌,拆分成一片又一片,消散在眼底。 眼前的场景一换,他端坐在堂上,面前站着的两人并肩而立,相对而笑。 一边是裴晋北,一边是缪星楚。 郎才女貌,琴瑟和鸣。 裴怀度在坐上握紧了拳头,想要动弹却被梦境束缚住,冷眼看着两人。 下一秒,裴怀度从梦中惊醒过来,一层迷蒙的水汽从眼前消失,似真似幻的梦让他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大力揉着疲乏的眉心,他坐了起来。 郑明听见声响走了过来,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腥味,他心头一震。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20节 裴怀度正坐在床榻上,手支撑在膝盖上靠着头,冷峻的五官此时显得有些焦躁。 郑明小心翼翼地询问:“圣上,可要召见哪位娘娘?” 一道冰冷的眼神射了过来,如利剑般穿透人的皮肉,郑明浑身一啰嗦,颤巍巍低下了头。 “备水。” “是。” 裴怀度带着一身水汽走了出来,微敞开的衣领露出冷白的皮肤,泛红的脖颈上未褪的热气翻涌,鬓发浸湿着些许水汽缭乱,带了几分与往常不同的不羁和肆意。 郑明端上了一盏茶,裴怀度接过一饮而下。 “公主连夜进了宫,怕是会惊动太后那处。” 今夜多事,向来沉稳冷静的西夏公主白梓冉一反常态让人递了话,说是要探望几日没见的缪星楚,话里紧急,暗卫也没耽搁,连忙传话到了宫里。 裴怀度犹豫了一会,思忖片刻还是让派人接白梓冉入了宫。一来考虑到缪星楚病后对周遭实在陌生,难以入眠,二来熟悉之人照顾着,病好得快些,两人相见,总有话可说。 这一举动如火星般在今夜的宫中点燃起一处又一处的火,多少人今夜辗转反侧,思虑再三,暗中揣度帝王心思。 自从西夏公主如普宁观,宫中便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位公主什么时候入宫,又会以什么样的位份入宫。 不过明面上的话谁都不敢说,后宫里的妃嫔自然也只是在私下里说两句,头上还顶着对西夏公主百般挑剔的太后,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她们说什么。 裴怀度垂眸,视线落到了床榻上的柔软的锦被上,梦里的场景历历在目,喉咙有轻微的干涩,一盏茶还未浇灭心火,坐在这处,想起了睡梦中那只软弱无骨的手划过背脊的触感。 “那就让她第二日走。”声音里透出些不耐。 “……” 郑明一时也想不出话来应对,他原以为圣上是想借此次机会把公主接进宫,毕竟这次公主先低下了头,没想到圣上还存了让人第二日就出宫的念头,属实是让琢磨不透。 这一来二往的,倒像真的为了缪星楚才接公主进宫来探望。 饶是跟随在圣上身边多年,郑明一时也无法参透圣上对于公主的态度,加上圣上近日大费周章替缪星楚解毒,废了许多珍藏的药材,素日里不喜进宫的沈镜安都来了几回,他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诡异。 照理来说,查清缪星楚是齐王殿下在边关娶的妻子时,圣上就应该避嫌,亦或是拿这件事向齐王问罪,可偏偏圣上召见齐王夫妇时只提及了一句,就让人退下了。 郑明没想明白,也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按捺住心中的好奇,他话头一转捡起了今天下午圣上让他办的事情上。 “圣上今日吩咐的如意糕已命人安排上,今日已送到了周夫人的面前。” 说起这如意糕,也是让郑明摸不着头脑的一件事,圣上正批着奏折,忽然让人做份如意糕送到周夫人那里,宫中糕点甚多,怎会独独挑中这一款。 裴怀度正思着近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听到郑明说起如意糕,剑眉挑起,冷着的眉眼多了份柔和。 若不是查到了缪星楚的身世,他还未曾想到和缪星楚幼年时还有这样的一段缘分。 那时他六岁,因过继之名被谢太后送去了已逝贵妃的紫霞宫里,宫墙破败,花草衰萎,四处尘土飞扬,杂草丛生。 生为弃子的他被人遗忘在了这座昔日繁华的巍峨宫殿之中,从最初的一日三餐到一餐,到后来他只能自己四处寻着吃的,宫里的小太监势利,处处欺辱,空有皇子之名的他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 那一日他蹲在紫霞宫宫墙脚下拔着杂草叼进嘴里,寻些吃食,在逆光处被人呵斥住,他抬眼看过去,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小姑娘正急匆匆跑过来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 “吐出来,吐出来,这不能吃!” 看到面前的小人一脸着急的模样,裴怀度傻掉一般吐出了嘴里的草根,楞在了原地。 老半天他才晃过神来,别过头说了句,“瞎说,这能吃。”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插着腰,背后的光打在了她的身上,衬得她一身光鲜亮丽,和灰扑扑的裴怀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吃什么吃,这样吃你会生病的知道吗?” 裴怀度眨了眨眼,摊开了手,杂草从手里滑落,“哪有那么容易生病。” 一只手摸上他的额头,顺着额头摸到了脸上,两只手贴在脸颊,接着稍稍一用力,裴怀度的脸颊就被捏了一下,瘦弱的脸挤不出肉来,骨瘦的手臂上还有几道伤疤。 他龇牙咧嘴,正想推开眼前的小姑娘,没曾想她一下松开了手,还没站稳的裴怀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痛感从尾椎骨传来。 还没等他骂两句,面前就出现了一块糕点,白嫩的小手里头拿着一块糕点递到他眼前。 “这个给你吧,我藏了好久。”说着,在腰间又摸了摸,扯下一个荷包来,“都给你了,这些草别吃了。我跟你换,这个能吃。” 她捡起一旁的掉落的杂草,一根一根的仔细拾起,好像真的在做什么交换。 后来裴怀度躲在宫门处去偷看她,她一股脑冲过去到一个白胡子老头的怀里,揪着他的胡子撒娇,问了宫里的小太监才知道那是太医院缪太医的孙女。 手里拿着几根杂草向祖父炫耀着,说那自己最喜欢的如意糕换了这些。 缪太医抱起年幼的孙女,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哄着,“你个小滑头,这是骗着谁了。” 小姑娘气鼓鼓嘟起嘴来,说自己没骗人。 记忆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如今都已长大成人,只可惜所托非人,又身重剧毒。今时今日再相见,倒像是在昨日一般。 又思及在边关中箭后的九死一生得她所救。 人这一生的缘分,当真奇妙。 郑明低声禀告:“公主到了。”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头晕乎乎的,然后还卡文,脑子成一片浆糊了,写完更新就要睡了,各位小可爱千万注意防护,多喝热水,注意休息!! 第28章 会面 缪星楚坐在床榻上一个人目视前方, 眼底微微透出些光亮,躺着烛光,晃出倒影。 自打解了一大半毒后,她的眼睛就模模糊糊能看见些光, 不再是空洞无物, 只是眼前的事物都格外的朦胧, 像是隔着千万层纱幕帘布,细看又是一大片的模糊, 总之眼前遮蔽, 又不算完全遮蔽。 不过总归是有好转的,不同于前段时日完全不视物, 她的眼睛可以摸到光, 这已然让人欣喜了。只要继续治疗, 便有重见天日的可能。 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坦然自若,缪星楚已习惯了这种等待。 透过眼前这点微亮, 她察觉出这所在之地非富即贵,处处装潢设计皆显出华贵, 可见家底殷实,实乃富贵之所。 白梓冉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缪星楚坐在床榻上失神的模样, 她见她清澈的瞳孔不似往日般空洞如死物,而是多了些神采。 心下有些惊讶, 她走了过去, 试探着在缪星楚面前晃了一晃,想看看她是否能认出她来,可转念一想, 自打她和缪星楚相识, 她便没有见过她, 又如何认得出来? 有一只纤细的手在眼前晃荡,缪星楚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转瞬又模糊成了一片,再睁眼看去,便又看不出什么了。 “有人吗?”缪星楚问。 白梓冉坐到的床榻边,“是我,星楚,看得见我吗?” 定了定神,缪星楚一下子就听出了白梓冉的声音,正疑惑为何她会在此处,思及她同裴怀度的关系,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只恢复了一些视力,还看不清东西,勉强知道眼前有物而已。”缪星楚向本是坐起来,朝里面挪了些位置。 白梓冉听后,心下微动,说不清楚是欣喜大过失望还是失望大过欣喜,她的手抚摸上了缪星楚的手,“眼睛有好转便好,这几日在道观,茯苓都快都吓死了。她在我那日日以泪洗面。若不是后来有消息传来,她都要出门来寻你了。” 说到茯苓缪星楚果然脸上的表情有了动容,叹了口气,“那丫头最是不稳重,我被人带走的时候太过匆忙,她又是那般活泼的性子,此番肯定吓坏了。” 寒暄了几句道观中的事,说起了观主上门过两次,皆被白梓冉以缪星楚在病中需在积翠阁静养给挡了回去,若是让她察觉出缪星楚不在道观,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兜兜转转几个圈,白梓冉才终于绕到了她想要问的问题上,她抿了抿唇,似有些不好意思,一颗心跳动着,不知是不安还是焦躁。 “你们……是单独呆在一起的吗?” “嗯?”一开始缪星楚没听得太明白,在脑子里滚了几圈,听出了些意味来。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摸上了膝盖骨,摩挲着身上丝滑柔顺的白色绸缎,不期然回忆起了在树林和山洞的那一日。 裴怀度问白梓冉是如何评价他的,又问她眼睛是如何伤的。再后来她替他包扎伤口,裴怀度昏迷不醒缺水的时候她咬破手指喂了一点血给他。 这样想来,两人在山洞相处的那短短一夜,还发生过不少事情,她给他诊脉的时候无意触碰他胸膛,搭上手腕又被他反手扣住。 不过这一些说出来无端惹出些暧昧的猜忌来,眼前询问的人又是那人的青梅竹马,若是他们存了破镜重圆的心思,被她这么一说,许这裂缝就更大了。 秀眉微蹙,缪星楚含糊了句,“记不太清了,后来我昏迷了过去,醒来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白梓冉手指在袖中蜷缩了一下,很快就放开,她微微一笑,“是吗?许是我多想了,星楚也别放在心上。” 裴怀度遇刺那一日事出惊险,她也只能看到飞驰而过的骏马一下就跑得没影了,身后跟着的护卫暗卫都在护驾,还没等她疾呼出声音,她就看到了在人群中因冲撞而失去依靠的缪星楚左右无依,正伸手准备去帮衬一把,却被飞射的剑挡住了去路。 再下一秒,就是快要淹没人海的缪星楚被裴怀度拦腰一抱上马远去的背影,她惊诧至极,却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后来被人护送回普宁观,身边还跟着个哭哭滴滴茯苓,一下子就是心烦意燥。 一头担心这裴怀度的安危,一头又忍不住去想两人独处会发生什么事情。思来想去没个结果,过了两日终于有消息传来,人却到了皇宫里去。 白梓冉猛地起身,僵硬在原地许久,都不记得自己问过几遍,才反复确定下来。 她一下慌了神,传了口信说是要进宫探望缪星楚,过于心焦都让她忘了是在晚上,宫门已闭,裴怀度接她入宫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来不及想些什么就已经到了宫中,踏进宫门的那一刻,高楼巍峨,戒备森严,她才觉得不妥,贸然入宫,势必会引起暗流涌动。 不过,若是借此机会试探裴怀度的心思也未尝不可,毕竟自打他们重逢来,她已经摸不清楚他的态度。人人说他攻打大晋是为了她,征战沙场杀伐果决,他已再无夕日少年儿郎的模样,就连她都看不太明白。 裴怀度对她是否还存有情谊? 千回百转思绪不平,白梓冉匆匆入宫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喉咙有些涩,“星楚可知这是何地?” 她心下已有隐隐猜测,思及缪星楚的话语言谈中并不知晓此处是皇宫,便知道裴怀度没有让她知晓他的身份。 “应是谢公子的府上。”缪星楚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迟疑,说来她来到此处已有一段时日了,她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距离普宁观又有多远。 谢? 白梓冉悬着的一刻心有些放下了,此时此刻她的脸色才多了分真切的笑意,“谢家非富即贵,就连我都是第一次来,高门深墙,繁华锦绣,着实是让人看花了眼。” *** 翌日。 今日阴雨连绵,细雨如丝,给天地万物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纱雾,远远望去只见重重楼阁宫墙在绵密的雨里模糊了轮廓。 缪星楚一大早起来就感受到从窗户缝里透出来的清新的雨,她坐在了窗边,眼前模糊一片,细雨在屋檐下垂下帘幕,滴滴答答的声响忽大忽小。 青然端着一盘糕点走了进来,瞧见缪星楚站在窗边,白嫩的足赤着,衣衫单薄,她眼光放远到窗外,就直愣愣站在那,瘦弱的身影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走似的,与窗融为一景,自有一番水墨画的意境。 放下糕点在桌上,找了一件披风拿在手里,青然走过去披在了缪星楚的身上,笑着开口,“夫人若是想看雨,也该爱惜自己的身体,这病才刚有好转,怎又到窗边吹风。” 像是应景一般,缪星楚咳嗽了两声,任由青然给她穿上了披风,被冷风吹冻得僵硬的手指缩进披风里,许久了才有些暖意。 闲聊中,她问及:“你家公子可有说何时送我回去?” 青然绑披风的带子的手微停,说了句,“公子说,待你修养好了,便送你和白夫人一同会普宁观。夫人不必担忧。”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21节 一同回去?她原以为白梓冉还会在这里呆多些时日,没曾想是要同她一道回去。 正说着白梓冉,她就推门走了进来,今日她穿着一身天蓝色云纹连珠水雾裙,身量纤纤,淡雅的颜色在她身上显出几分色神韵来,与连绵的雨融在一起,薄纱的裙摆因沿路的水迹有些湿,走动间如池中青荷,亭亭玉立。 “今日可好些了?”白梓冉径直走了过来。 还没等缪星楚回答,白梓冉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她回头一看,是裴怀度一身常服朝这边走来。 瞧见缪星楚还未穿戴整齐,白梓冉走了出去啪的一下把门给关上了,示意青然给缪星楚换好衣着。 “听说你受了伤?可好些了。”白梓冉杵在门外,有些手足无措,面上划过了些不自然。 裴怀度来时看见她一把把门关上有些不解,又听闻她关心他的伤势,思及前些时日她对他爱答不理冷眼相对的态度,觉着真的是女人心海底针。 他略微退后了两步,保持出距离来,淡淡一句,“无碍。” 这后退的动作让白梓冉有些受伤,她觉着自己请求进宫已经是有些委屈了,为何他是这样的态度。难道真的这般无情吗? 既如此,他又为何将她带回来呢? 再说话的时候,她抬眼已有些红了眼眶,眼珠子在框里打转,“那日你在混乱中毫不犹豫救下周夫人,你可看到我也在附近?” 郑明在后头心里一咯噔,低下了头,心里想怎么没看到,他还担心圣上没看到,提点了两句,没想到圣上骑马路过没有本分想要停下的意思。 若不是遇见刺杀,说不定也不会和缪星楚有什么交集。 “你眼聪目明,在混乱人群中可自保,何须他人来救?” 在里头正穿着鞋的缪星楚听到这一句话,脚还在鞋外头没穿进去就停住,眨了眨眼。 她觉着这位谢公子和白夫人还没破镜重圆是有原因的。 这样说大实话,哪个姑娘家听得乐意? 白梓冉一下噎住了,沉默了一会她扬起下巴,质问道:“你莫不是见她貌美,起了什么心思吧。” 裴怀度声音冷沉,透出浸水的冰凉,“我对寡妇不感兴趣。” 门啪嗒一下开了,缪星楚穿戴整齐后站在两人面前,清清冷冷的模样,面无表情。 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不知为何,再一次看到缪星楚,裴怀度的心里闪现了昨日在梦里的片段,已不太清晰了,只余几个片段在脑中,玉手纤纤,娇声婉转。 裴怀度的黑眸沉沉,凝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第29章 来者不善 自打回了普宁观, 白梓冉对缪星楚的态度就疏离了下来。 缪星楚猜想应是那日在门口的对话让两个人都尴尬,若再不保持距离,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对于眼下的这个情况缪星楚觉得挺好的,她本性自由, 不愿被束缚, 甚少结交好友。而她与白梓冉不过几面之缘, 还算不得多深的交情。 今日阳光明媚,雪霁居懒洋洋地躺在普宁观的一角, 无人问津, 自从那日纪凡不分青红皂白前来闹了一番,愿意来这儿的丫鬟嬷嬷少了, 听闻这观主为了解决看病难的问题, 特地从山下请了大夫久驻。 好巧不巧请的是上一回在积翠阁替白梓冉看病的徐大夫, 这徐大夫上回就对缪星楚颇为赏识,又怜惜她目不视物, 时常赠些草药给她。 不能在雪霁居里制药之后,徐大夫的药阁就成了缪星楚在普宁观的第二个居所, 她经常有事没事就跑到那去看徐大夫制药配药,又时不时自己动手, 只不过她的毒还没解完,只能朦朦胧胧看些东西, 用久了眼还不太舒服, 故而都是小打小闹打发时间。 今儿一大早徐大夫有事外出了,听说是他那不争气的小儿子在外头惹了祸,徐大夫这小儿子没学到他爹的医家功夫, 倒是投机取巧坑蒙拐骗的事情没少做, 总爱那些不值钱的草药制成药丸然后欺骗病人, 有时候歪打正着治好了还洋洋得意,总之不是个正形的。 雪霁居的石桌石椅上飘落了花瓣,从院另外一头飘过来的,听说隔壁那院种着杏树,春日游,则有杏花吹满头的美好景象。院中一棵大树,垂落数须,微风吹拂,摇曳风情,吹起花瓣飞舞。 缪星楚独自一人坐在了石椅上闭目养神,她穿着一身月白色云纹绣长裙,外罩一层青色轻纱,配上她一身雪白的皮肤,在光下显得莹润生光,托腮而露出的皓腕更是胜雪,在红玉镯子的晶莹下添了抹亮彩。 “青然姐姐,你的手怎么那么巧呀。” “多练多学就都会了。” “你好厉害啊,我发觉你什么都会。一看就是学过很多东西的人。不像我就是乡野丫鬟,若不是夫人收留我,我早就不知道被卖到哪去喽。” 才清静了没一会,耳边就传来了茯苓叽叽喳喳的声响,自从裴怀度让青然跟着缪星楚回了普宁观,茯苓像是找到了好玩伴,日日缠着青然问东问西。还没等青然待上白日,就差不多知晓了缪星楚衣食住行的喜恶。 全赖于有茯苓这个套不牢嘴的丫头。 眉宇间挂上了几分无奈,缪星楚左手托腮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心想茯苓这丫头得亏是自己把她买了,这小嘴叭叭地讲,说个没完,泪点低眼泪又多,受个伤也要老半天的叫唤。这丫头怕是卖不出去吧。 正说着,青然就带着说话不停嘴的茯苓到了面前,端来了一盘如意糕放到了石桌中间。风乍起,垂起一片白色的花瓣落在了打头的那片如意糕上,晶莹的白打着光的颜色,点缀在绿的额头上,多了分野趣和盎然的春意。 可那没天分欣赏的茯苓,扒拉一下就把那顶头的花瓣扫走,献宝似的将如意糕端到了缪星楚的面前,没心没肺地笑着,“夫人快吃,这可是青然姐姐刚刚做出来的。” 缪星楚掀起了眼皮,微微的眸光落在了眼前的如意糕上,“我有些看见了,可以不用像往常一样照顾我。” 茯苓放下糕点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拍了两下,“怪我,我都习惯了。” 这不,都伺候夫人许久了,习惯她看不见却指定乾坤的镇定样,她出了趟门回来后眼睛就有了些好转,她一时之间还不太习惯。 她还以为夫人的眼疾是天生的,治不好的那种,没曾是是中了毒。 茯苓这丫头粗心大意,只会陪着缪星楚乐呵乐呵,说要学医术,自己又贪玩好吃。青然来了之后,全面接收了缪星楚的生活,她能干做事利索,半句废话都没有。 还接替了茯苓给缪星楚读医书的活计,茯苓心大,不需要她的时候她就自个玩,因而也乐得自在。 青然替缪星楚倒了一杯茶,还理了理衣裳上飘落的花瓣和尘土,动作小心轻柔。 “在我这,不用这般拘谨。我也不习惯别人事无巨细的伺候。你跟茯苓一样便好,做太多了那傻丫头都快不记得自己的活计了。” 谢公子将丫鬟赠予她的时候说她毒尚未解,她须得人在一旁照顾,本推脱说有茯苓,可他以青然武艺关键时刻可保护她不受伤为由顶了回来,毕竟他见了上一回在混乱的人群里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茯苓一下子慌了手脚,都没来得及顾住一旁看不见的缪星楚。 “我哪有。我这不是给青然姐姐打下手来着。”茯苓撇了撇嘴。 “周夫人这一处好生热闹。”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茯苓的脑袋刷得一下就往门口望去,见到眼前穿着灰色道袍的女子面刷的一下不太好看。 ——纪凡 她本蹲下来在缪星楚面前,哗然起身,张开双手一个护住的姿态,她可没忘记上一回纪凡到雪霁阁话没多说就到处翻乱她们的东西,弄得是鸡飞狗跳。 就说那一回在积翠阁她回头看见了观主那可怖的眼神,夫人非说她看错了。 依她看,这个观主就是对他们看不顺眼。 “你来干什么。”茯苓扬着头,瞪着眼睛看纪凡。 青然也警惕起来,站到了缪星楚的身边,身子微微绷紧,目光看着逐渐走进的一行人。 唯有还坐在石椅上的缪星楚神色不变,只刚刚笑着和青然讲话的面色淡了下来。 “不知观主前来,有失远迎。”缪星楚用手帕擦了擦手,站起身来。 纪凡慢悠悠走到了石桌旁,她左手捻起了一朵花瓣,一个用力碾碎的花瓣呈现出衰败的裂痕来,鲜艳的色彩如枯枝迅速凋谢。 “不敢当。怎么劳烦周夫人迎接我。” 她环顾了四周,啧啧两声,“这雪霁居每两日就恢复了从前的样子,看来严嬷嬷对周夫人是青睐有加。” 纪凡向前走了两步,看到了如临大敌的茯苓强装镇定的神情,忽而笑了笑,“茯苓姑娘别怕呀,我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只不过来请周夫人走一趟罢了。” 说着“走一趟”三个字的时候,她手一发狠,甩着桌上摆着的一盘如意糕,哐当一声响,那盘子便落在了地上,如意糕滚了满地,沾染上了尘土。本是苍翠的绿蒙上尘后失去了光彩。 茯苓被这一震,有些哆嗦,连话都有些说不太清,“走走…走一趟,你们就是这这个态度吗?” 青然皱着眉头,戒备定在眉眼,脚下一顿,脑子飞快得转着,如果出了事,自己如何应对。 都说普宁观观主慈悲心肠,大开观门接收老弱妇孺,素有薄名,今日见这一遭,她都要怀疑传言有假了。 缪星楚把茯苓搁到一边去,对上了纪凡,“既然是阁下背后之人来请,我自当奉陪。” 纪凡拍了拍手,兴味十足,对缪星楚识趣的反应很满意。 “周夫人很识抬举,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缪星楚垂下眼眸,转过身让青然为她绑上白布子,手指微微一动,在青然的手腕处点了点,唇边擦过两个字:“扶我。” 自从眼睛有了好转后,她就没有带过这白带子了。但若是要去见旁人,又是和她身体里的毒有关之人。 那就不能让他人知晓她中毒的真实情况。 青然微不可见地点了点,扶上了缪星楚跟在了纪凡的身后。 一行人弯弯绕绕到了一个院子前头,院子不大,甚至有些破败,门前衰落的花草和落叶无人打理,走进里头,倒是简单收拾了一下,不过还是能看出萧索来。 走过了几道门,穿过游廊,到了一间屋子面前,前头带路的人才停下。 门口站着的嬷嬷神情肃穆,周正的脸写满了严厉,让人望而生畏。 纪凡恭敬地行礼,问候了几句才指了指缪星楚。 嬷嬷的打量的目光扫到了缪星楚身上,从上到下,神色不明,只眼底的深沉让人觉得她在看一件死物般可怖。 她点了点头,“进去吧。老夫人还在等着。” 老夫人?青然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这老夫人又是谁?这般不客气的请人来的态度,请的又是周夫人。 来者不善。 难道是夫人的婆母?看这情况,从前应是没少受到磋磨。 门吱呀一声被丫头打开了,与外面的残败落魄不同,里面像是另一番天地,处处摆着的物件无不华贵,装潢精致,奶白色珠帘内有人影重重。 隔着珠翠屏风倒看得不是很真切,屋内熏着沉香,缓缓上升的烟气在香炉边四散。 一层珠帘内,有一老夫人正在书案前执笔写字。 不知为何,青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了心头。 正想着,那老夫人抬起头来,犀利的目光穿过珠帘直直射过来,青然额间冒出冷汗,心头大骇。 竟然是淑太妃。 第30章 真相 青然连忙低下头不去看淑太妃, 下意识屏住呼吸了,然后才记起来自己此时是易了容,淑太妃不应该认识自己。 只是为何淑太妃在此处,又与身旁的缪星楚有何种联系? 屋内燃着香, 隔着珠帘, 听到些沙沙落笔的声响, 接着笔被搁下,轻触的一声格外响亮。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22节 缪星楚感受到扶着自己的青然有些心神不宁, 她向来落落大方, 举止有度,又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婢女, 见过不少达官贵人, 不应该怯场才是。 除非, 对面那人她认识,亦或是知晓身份。 她心微动, 有一种想要扯开眼前白带子的冲动,按捺住自己的手, 缪星楚缓缓开口,“老夫人, 别来无恙。” 淑太妃接过净盆来洗手,岁月垂爱, 保养得当的皮肤只在眼角留下了几道皱纹, 她笑的时候那皱纹便显得她整个人慈祥和善,只是她此时的表情淡淡,古木无波里掀不起半点波澜, 整张脸在明暗光的交叠处便透出几分阴森来。 洗干净了手, 接过嬷嬷的帕子擦了擦, 挥手请一干人等出去,只留下了淑太妃的几个心腹在屋内。 青宁被请出的门外,临走前她扯了扯缪星楚的袖子,缪星楚神色镇定,拂过她的手,示意她没事,安心出去。 屋内沉默了许久,没有什么光亮的屋子只留窗那一角射进来的天光,光影下尘埃飞舞。 淑太妃见着她眼上的白布,本有些焦虑的心定了下来,毒发入眼,看来是药起作用了,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隔着帘幕,淑太妃还是难掩赞赏之色,缪星楚的皮相好,纵是在这灯光昏暗的环境下,还是呈现出莹润的瓷色,就静静站在那里,如空谷幽兰兀自绽放,其姿仪优美,别有一抹亮彩,难怪他那个看来君子端和的儿子会看上她。 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只是可惜了,家世不显又是罪臣之后,空有一身美貌只会拖裴晋北的后腿,听闻她医术了得,可那又怎么样呢?她的儿媳妇贵为王妃之尊何须抛头露面去替人看病。 “一别数月,你看起来不是很好。”淑太妃在嬷嬷的搀扶下坐了下来,她单手扶额,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人。 缪星楚抬起头来,帘幕重重,她又带着白布子,可那道眼神却冰冷地落到了淑太妃的身上。 “我如今目不视物,也是拜您所赐。或许再过不久就辞别于世,这毒的功效您还不清楚吗?” 淑太妃摸着手腕的佛珠,光滑的触感摩挲过皮肤,她表情冷淡,“是啊,这毒可是奇毒,多活两日都算是对你的恩赐了。” 缪星楚双手交叠,一只手很自然放到了手腕上的红玉手镯上,定了定神,声音清冷,“说实话我不明白,您这番大费周章地想杀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您说是他嫡母,他同我说他不过是一个庶子,出生高门,有诸多不得以之处。” “可我今日想来,有诸多不对劲之处。既然他过世了,您又为何来找我的麻烦,我们之间无冤无仇。除非我的存在威胁到了什么。又或是从一开始您就没说对。” 说着,她笑了,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你是他亲生母亲。” 屋内落针可闻,林嬷嬷转头看向了刚刚还心情尚可的淑太妃,表情有些变化,淑太妃睨她一眼,缓缓起身,向前走去。 林嬷嬷在一旁替她掀开珠帘,珠帘缠绕玲玲作响,如泉水击石,清脆悦耳。 脚步声传来,缪星楚握住手腕的手更紧了些,指尖隐隐可见有些泛白,不过她仍是直挺挺的站立,仿佛立根的松柏,任风吹打。 “你很聪明,可惜这份聪明就要同你这张娇俏脸一同入土了。” 淑太妃用手指挑起缪星楚的下巴,指下传来她轻微的挣扎,“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三年了他都没有回去过一次,为什么只有信件从不见他身影。” 想过,怎么没有想过? 看着他的信件中的话,托人带来的东西,她每次都在想为什么自己会被他哄着,等一个没有结果的承诺。 许是那一个关于家的承诺太重,她许了之后就不想让自己后悔,人总要向前看。 三年的等待,她等来了他的死讯,悲痛的同时又有一种茫然,长久的希望落了空。她本以为自己有一个家了,哪怕他不在,但终有一天会回来,他外出做事实现一番抱负,她开医馆行医救人,过着岁月静好的生活。 “为什么我一定要杀你,你猜对了,你的存在威胁到了什么。你那么聪明怎么不想想,威胁了什么?” 淑太妃手指一划,在她白皙的下巴留下了一抹红痕,尖扎的刺痛从下巴传至心头,缪星楚下意识蹙眉,咬着唇瓣。 接着耳边传来她幽幽的话语,“当年他一回京,就风光迎娶了世族贵女入门,三年来恩爱有加,琴瑟和鸣。” 入耳的声响如同平地惊雷,下巴上的那点痛比不上听到这话时候的心里的剧痛。 一颗心在苦水里泡着,苦涩倒灌全身,漫进五脏六腑,平淡的话如刀一般插进心,还是一刀进去往最深出。 柔软的一颗心被捅得稀烂,咕咕的鲜血流出,皮肉战栗反复受着折磨。 缪星楚背脊僵硬,站在了原地,脚下像是有一个空洞将她吸进去,踏一步便是万劫不复,手指掐进肉里,让她勉强保持了清醒。 白带子一处有些许的湿润,泪水盈眶却在一片白纱后打转。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开口,干涩的声音从喉咙间挤出来,“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其实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可他们相识相伴多年,她见过他一步步在边关站稳脚跟,一步步往上走,努力建设民事民生,为了实现自身抱负而日夜辛劳,他待人温和有礼,端和内敛,从不务虚。 自认是看懂他为人的,他爱慕她多年,却从不逼迫,温柔地陪伴在她身边,总在她有需要的时候出现。君子远庖厨,可为了治她少食胃疼的毛病,他甚至亲自下厨做药膳哄着她。 他看起来是那样干净内敛的一个人,闲暇时候愿意陪她上山采草药,骑马游玩。 直到三年前,她才答应他们成婚一事。 君子重诺,他为何欺她? “我不信。他人走了,你是他母亲,为什么要往他头上泼脏水。”缪星楚挺着脊背,微微颤动的手指泛着青白,脸色的血色全无。 空气中多了叹息的声音,那叹息像是无奈,又像是可怜,在耳畔轻飘飘游走。 是啊,他人都走了,他母亲为什么要骗她呢? 真正一直蒙在鼓里的人是她吧。 “他一生勤恳清正严明,你是他一生的污点,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没有告诉我他在边关娶了你。” 淑太妃满是同情的看向了眼前的女子,手里串着的佛珠,仿佛看向尘世可怜挣扎的蝼蚁一般。 林嬷嬷扶着她的手走远了几步。 忽而她停下,声音凉薄,“不对,三媒六聘,婚书已成,可他告诉你的是真的名字吗?你可曾真的看清过你的夫君?” 缪星楚想起了被她藏在匣盒深处的婚书,用锦布紧紧包裹着,路上有时她会拿出来看看,摸一摸上头的字,他亲笔写的字,像他的人一样周正,又不失风骨。 想起他圈着她在身前,笑着提笔写下的每一个字,吾妻…… 就连名字都不是真的,那什么还是真的呢?他这个人身上还有什么是真的呢? 这屋子不透进来光,真是冷得让人打颤,寒气从脚底蹿上了背脊,她脑子一片空白,直直楞在了原地,她浑身都在发寒,牙齿死死咬住唇瓣仿佛渗出血来。 一瞬之间,好像万物成空,她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东西,但就像手缝间的沙土一般,随风飘走,不留下一点半点。 多年的相知相伴,就算他们不曾有过婚约,也是知己,他从头至尾都在骗她。 现在哪一句话是真的她都不知道了。 爱恨都成空,那些说过的情话如今看来如同鱼刺般卡在喉咙,呛红了眼流着泪,却拿不出来,不管饮下多少水,吃了多少口饭。 淑太妃冷笑了几声,“看吧,你自己都愿意相信了。我从不屑给人泼脏水。死到临头也该让你明白了。” “你应该感谢我,不然到死你都是抱着对一个男人的幻想。女人不能太相信男人的话。甜言蜜语里都是沙,总有人吃了一肚子沙才明白一生错付。” 珠帘被拉起来,淑太妃走回了刚刚的位置上,重新拿起了笔,沾墨缓缓落笔,她的表情很淡很淡,读不出其他情绪来。 “傻姑娘,下辈子擦亮眼睛吧。” 她也曾不顾一切对一个男人抱有幻想,在失宠之后终于发现什么情爱都不值一提,只有到手的权势和财富是真的。 那高高早上的皇帝最后还不是死在了他的皇后和淑妃手里。 缪星楚愣了很久,眼前空洞没有焦距,干涩的泪凝结在眼眶里让人发痛,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那些所有不能解释的故事在此刻都有了答案。只是这一刻,她不知道她还能说些什么。 第31章 气愤 等到青然被请进来的时候天已有些擦黑, 夕阳向晚,天边卷着的晚霞散成流云,一层一层交叠起来,朱红渐变成淡紫, 印在天边, 偶有孤鸟站立在屋檐, 天公作美,为它披上新装, 可惜形单影只, 莫名萧索。 屋内的淑太妃和林嬷嬷一行人在青然进屋之后就走了出去。 淑太妃今日出门耗费了许多精气神,脑子有些不活泛, 上了年纪后保养再得当也有顾不来的时候, 最近又因为齐王夫妇的事情劳心劳神, 好是疲累。 青然一路低着头走进去,举止小心, 装作略瑟缩的样子,面上写着害怕。 淑太妃没太注意, 反倒是在身后跟着的林嬷嬷看多了两眼,她留了分心神, 再仔细瞧了瞧,却没发现什么不对。 她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丫鬟有些眼熟, 身量很像她从前见过的人。可再定睛一看她胆怯小心的模样, 和平常的丫鬟没什么区别。 只在心上划过一瞬,林嬷嬷的注意便落到了前头的有些头疼的淑太妃的身上,忙打点身后的丫鬟回府后请太医, 也就把青然抛到脑后了。 青然留心听身后的脚步声走远, 才迈开小步子跑到里头去。 本就有些着急, 踏进去的时候还差点被门槛绊倒,还好她及时停住了脚步。 刚刚里边还有窗外日头照进来的天光,现在夜幕降临,烛火未点的屋内漆黑一片。 “夫人?夫人你在哪?”青然小声问着,一边用火折子点起烛火。 一灯点燃了室内,青然环顾四周,终于在一个角落处找到了缪星楚。 缪星楚跌坐在地上,头无意识靠在了墙边,双腿屈起,额头上的白带子被扯了下来扔在了一旁,她表情空洞,像是经历了什么重大创伤,烛火下,眼尾拖出泪痕,红红的晕开了一片。 听到青然的话,缪星楚睁开了眼睛,眼底通红,泛着水光,声音略带沙哑,“我在这里。”低哑的声音里空落落的不能着地,让人听出些悲伤来。 青然费了老大劲才扶起了缪星楚,由于坐在地上太久,她起身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只好依靠着墙边的力量缓缓起身。 “夫人,你没事吧。” “没事。” 缪星楚站直了身子,被青然扶着走出了这偏僻的院子,月光流泻在树梢上,夜凉如水,衣衫单薄的她穿过一道道门,身上止不住泛着寒冷。 撑着双腿走到了雪霁居,缪星楚刚一踏进温暖的室内,就歪着头晕了过去。 她累极了,今天又遭受了重大的打击,撑着身子骨回到居所已是不容易。 茯苓被吓坏了,手忙脚乱地和还算清醒的青然把夫人抬到了床上,抹着泪去打水给她擦拭身子。 “你可知道夫人的婆家?”青然问正含着泪给缪星楚擦手的茯苓。 茯苓摇了摇头,将缪星楚的细白的手摊开,发现里头的重重指痕,有些深入肉里,心中一痛,又抹掉一把泪。 “未曾听说过。我遇见夫人的时候是前往普宁观的路上。那个时候她的眼睛就看不见了。夫人没说,我也就没问。后来她说丈夫死了,才被婆家送到了这里来。” 跑倒匣子中翻翻捡捡,茯苓才找到了一瓶治疗外伤的药,拿过来替缪星楚上药,“今天夫人是见到婆家的人吗?” 青然也不敢确定,她坐在床边看着床上昏睡过去的缪星楚,一时心中也拿不定主意。 周夫人的婆母是淑太妃的话,那她岂不是齐王殿下的女人,难不成是外室?想到这,青然又摇了摇头,依照缪星楚的性情,应该不会甘愿当外室。可齐王殿下三年前就成了婚,这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齐王夫妇夫妻恩爱。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夫人中的毒又是谁下的呢? 床上的人咬着唇齿,白中带粉的芙蓉面鲜艳,她睡得不太安稳,偶尔听得她最终流泻出一声咿呀之语,但都听不太清楚。 在青然有些发愣的时候,缪星楚唤了几声,“子期。”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23节 隐隐带着些哭腔,娇柔的声音软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藏在其中。 青然拿起湿润白布的手一顿,神色莫辨。 裴晋北,字子期,这是齐王殿下的表字。 茯苓懵懵的,“子期是谁?” 青然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又把缪星楚的手放回了被中,用白布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叹了一口气。 “我们夫人,过得太不容易了。” 是夜,皇宫紫宸殿内收到了青然的传信,同时来的还是一直在普宁观的暗卫。 “啪!” 一本奏折被扔在了地上,满殿伺候的人都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动。 裴怀度揉了揉眉心,眉宇间隐约透露出了烦躁,拿起桌上的一杯茶喝了下去,还是难掩心中的怒火。 手一挥便让殿中其他的人下去了。 郑明小心翼翼走上前去,“陛下,可要派人查查?” “齐王最近在做什么。” 略思索了一下,郑明答道:“齐王殿下正忙着边境通商事宜。” 抬起眼皮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裴怀度,斟酌着开口,“还有私底下在派人查找周夫人的下落。” 自从那日裴晋北被裴怀度询问了一番,就在暗中加大人手去寻找缪星楚的下落,从边境的线索入手,假借公务之名,调遣人马。 “他还有脸找人。”不咸不淡的一句却积压着沉重的威严,郑明心有些不安,眼下齐王殿下可不就着急找人吗?上回在紫宸殿被圣上问了几句,怕是引起了注意,所以才顾不得那么多去寻人。他先前在边关成亲,行动隐秘,鲜有人知,就连婚书上的名字都非真实名姓。可怜周夫人一直被蒙在鼓里。 趁着事情没有暴露之前,还是尽快找到缪星楚为好。 只是不知道齐王要用何种态度何种身份对待在边关娶的这位妻子了。 “把线索一一抹去,引导他去别的方向。” 郑明点头,应了句是。 不让齐王殿下找到周夫人,那圣上对待周夫人是何意呢?圣上曾和周夫人独处过一日,发生过什么几乎没有人知道。 圣上回来的时候抱着周夫人,披着披风一路送到了寝殿,又派人火急火燎从宫外拎回了沈镜安给周夫人治病,治病的时候又守在一旁,那日的亲密暧昧之举还在他脑海里存着。 他觉着,这里头肯定不简单。圣上怕是对周夫人起了心思。可她曾经是齐王殿下的女人。 君夺臣妻,刚一想到这上头来,郑明就差没打自己一巴掌了。 想些什么呢,普宁观里还有一位西夏公主,圣上的心思也不知道在何处,还是不要早下定论为好。 *** 玉阳公主府。 五岁的宋潇潇正趴在母亲玉阳公主的膝头,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像春日里一汪清泉,清澈见底,让人见之生怜。 此时她正摇着母亲的手撒着娇,“娘亲,哥哥这么还不回来呀。他可答应我要陪我去看灯会,我都几日没见到他了。” 玉阳公主摸了摸女儿柔顺的头发,哄着她,“哥哥犯了错,还在面壁思过,再过几日娘亲就把他放出来陪你玩。不过啊,你们俩孩子可不能去灯会,你哥哥那个皮猴子看不住你,指不定就溜跑了。娘亲去哪里找这么漂亮的潇潇呢。” “不嘛不嘛,哥哥答应陪我去玩的,娘亲你就别罚哥哥了。他已经知道错了。” “他知道错个屁。”一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门处传来,大声一吼把宋潇潇吓得够呛,浑身一个哆嗦。 玉阳气恼,“你就不会小点声吗?没看见你女儿在这吗?” 宋国公高大伟岸,身姿挺拔,孔武有力,行走间自带了些威武霸气,他此时横眉冷竖,连粗话都爆了出来,可见是正在气头上。 “他那小子,吊儿郎当,不学无术,刚准备让人看看他今日的情况,若是表现的好就让人把他放出来。没曾想他飞书一封,本以为是他的忏悔书,打开一看差点没把我气死。” 宋国公气得在屋内转圈,负手而走,压着眉毛,唇角压抑着怒气。 玉阳公主听自家夫君说一道又没说完,面上有些着急,“到底写了什么你倒是说啊。他气你归气你,你得让我知道。” 从怀中扯出来一封信,宋国公大力拍在了红木桌上,“自己看看,宋嘉润这臭小子,让他春晖阁面壁思过,还敢私自跑出去,还说是要给你买药。我看都是借口!” 玉阳公主连忙接了过来,展开信件读了起来,看到前头还好,都是一些嬉皮笑脸的问候之语,说他完成了玉阳公主交代给他的抄写任务,思及母亲身体不好,听闻有一处药铺有卖珍贵的雪莲,他赶忙下山为母亲采买。 看到后头,玉阳公主也忍不住脸上的怒气,一把拍在了桌子上,又把坐在一旁的宋潇潇吓了一下,她转着眼珠子,心想她哥哥又做了什么事情让父母亲生气了,亏她今晚磨了母亲许久让她把他放出来,现在好了,又被他搞砸了。 “一见钟情,我看他是没关够,竟想娶一个瞎子为妻。我让他去面壁思过,不是让他去给自己安排婚事的!这臭小子,气死我了。” 玉阳公主气得胸膛剧烈起伏,面色涨红,她没想到宋嘉润除了爱玩打闹,还能生出这等事,她坚决不能同意一个瞎子做她儿媳妇。 宋潇潇给自家娘亲舒着气,眼睛悄悄瞥一眼信上的内容,还没等她看两眼,玉阳公主就霍然起身。 “来人,把那混小子给我五花大绑绑回家来。我倒要看看,他小子有几层皮!” 第32章 买药被骗 事情要从几日前说起了。 缪星楚在普宁观中消沉了几日, 日日坐在雪霁居的石椅上望着漫天的流云发愣,有时候下雨了在门前的躺椅上慢悠悠地摇着,细雨拂面,送来水汽。 雨帘扑落, 水珠滴咚跳跃, 染上缪星楚一身水汽, 她恍然未觉,只觉得眼前的一切空得很, 古树被风吹起枝条, 打落了好几根根须。 她只身走入雨中,突然回想起在边关时的那场雨, 也同今日一般的大, 她在山上采药的时候, 猝不及防一场大雨就落了下来,她站在树下冷得发抖, 身上早已湿透。 正想着这场雨怎么还没有停,缪星楚就听见山中忽远忽近传来叫唤她的声音, 雨中她喊了出声,却被大雨阻隔, 下一秒她被人抱着怀里,冰冷的怀抱中她抬头看见了他狼狈的脸。 他向来温和干净, 哪里见过他湿成这样, 鞋上沾满了泥土,几缕头发被雨打散。饶是如此,他仍旧把她死死抱在怀里。 “吓死我了。”他抱着她声音有些抖。 她听见冰冷湿透衣衫背后一颗火热跳动的心, 扬起笑脸, “怎么大雨, 你还上山来。我看你才是不要命了。” 一把伞摇晃,大风一直吹着。 青然急匆匆赶来,撑着一把伞给缪星楚撑着,面上有些无奈,“夫人,再淋下雨,你怕是要病了。” 缪星楚的眼睛还没好,她有些怔楞看向前方,万千的雨在她眼前汇集,集中成一片白。她伸出伞外,雨水无情打落在她手中,指尖有些发白。 “青然,你认识她吗?” 她?淑太妃吗?怎么可能不认得。 青然抬起头来看着缪星楚,心跳加快。 “那日我们遇见的那位老夫人。”缪星楚的声音空落落的,像是飘在雨中的一缕烟,风一吹就散开了。 青然拿着的伞的手收紧了些,想起了圣上的吩咐,干巴巴地开口,“奴婢未曾见过,只是见衣着觉得并非是普通人家。” 她看着没什么反应的缪星楚,眉梢挂上了担忧,“夫人,我们还是回房换身衣服吧,你刚解毒,正是需要休养的时候。” 在雨中,缪星楚缓缓蹲了下来,打在地上的雨水飞溅起来打湿在她裙摆上,她目光放远放远,像是到很远之外的边关。 “我在想,或许我是不该来这一趟的。” 就呆在边关,听到他过身的消息,为他在那立一块坟。这般自欺欺人,缪星楚的心中落下了几分隐痛。 声音飘远,在风里听不见回响。她想,等到解完毒,她该回去了。 缪星楚缓缓起身,“走吧。” 茯苓见这几日缪星楚实在没精神,就想着要带着缪星楚去山下走走,正好道观里徐大夫的的药铺就在下头,铺里有郎中和他的儿子坐镇,徐大夫年迈,在山里头捯饬草药,享清闲。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茯苓提议让缪星楚去徐大夫的药铺走一走,顺便配几幅药。 乘着马车一路走,今日的风景独好,下过雨的天格外的干净蔚蓝,沿途的空气中混杂着泥土的花草香,掀开帘子,就能看到热闹的烟火气。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一家药铺前,缪星楚没见到今日出门的徐大夫,她写了药方递给了铺里的学徒,便坐到一旁去候着了。 这时候走进来一个男子,他身着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昂首挺胸,身上挂着的羊脂玉玉佩成色极好,在日光的打照下显出透亮的色彩来。 外头日光大,他晒着的脸显出几分红润来,剑眉星目,行走间带了分疏狂和少年意气。他一把横剑放到了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嘴里叼着一根草,看起来吊儿郎当的。 “那个叫徐小福的呢?”宋嘉润环视着四周都没找到人,不由得有些烦躁。 要不是那日听这个徐小福说手里有珍惜的雪莲,他哪里会冒着大风险偷偷跑出春晖阁来,若是被他娘亲知道了,肯定是要再关他几天。 这十天半个月他都要闷死在春晖阁了,舅舅才来看他一次就再也没来了,他活像是个被放逐的流浪儿,在没有人知道的角落里独自一人玩乐。 这些日子他都把春晖阁里能玩的东西都玩了,打鸟玩草,他都玩个遍。想着都过了那么久了,偷偷跑出来看看外头是什么样,偶然听见这个徐小福说自己开药铺的,珍藏这稀有的雪莲。宋嘉润想着娘亲身体不好,正缺这一株雪莲补身子,若是可以借花献佛,说不定她念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提早放他出来。 这个徐小福一下子就跑没影了,说几天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所以他今日就到这药铺来寻人了。 抓药的学徒有些警惕,“你找他干什么?” “买药。” 得嘞,又一个被徐小福骗的冤大头上门了。叹了口气,学徒正想着凑过身子去提醒这少年,余光却瞥到从帘子中走出来的徐小福,顿时躲到了一边去,缩着脖子像个鹌鹑一样不敢说话。 生怕触了徐小福的眉头,再怎么样他都是徐大夫的亲生儿子,背后做些勾当没少被骂,只是还没到谋财害命的地步,赚些小钱图个零花用。 他就是一个学徒,哪里敢和徐小福叫板,若是他不高兴,使些手段把他弄走都是有可能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学徒跑倒一边整理药材去。 “宋公子来了。”徐小福乐呵呵地招待着宋嘉润,眼冒金光,像是看到了什么大金子。 宋嘉润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徐小福,有些不耐烦,“少废话,不是说有稀罕的雪莲吗?” 缪星楚正喝着茶,学徒手脚麻利正给她抓着药,听到这一声雪莲,又结合着前头宋嘉润喊着的徐小福,不禁眉梢一挑,兴味盎然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徐小福瞧着宋嘉润今日一身富贵装扮,心里头痒痒的,看来是钓到大鱼了,他原先算是小打小闹,赚些小钱罢了,左右上头有他爹顶着,也吃不死人的。 他笑得一脸谄媚,手头做出个要拿钱的姿态,“要药材可以,不过这位爷您得让我看到诚意才行。” 被徐小福这一幅嘴脸恶心到,他从衣襟里抽出了几张银票一下拍在了桌面上,“快点,小爷我还有事在身。” 他可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偷跑出来的,若是被门口守卫的知道他偷偷跑出来,消息一递他家里,他爹宋国公就要抄家伙来揍他了。 徐小福一见桌上银票,眼睛都发亮了,眼疾手快就要去拿,一个剑打在他手背,痛得他一声惊呼,“哎呦!” 抬头看去是那个不差钱的主眼神危险地看着他。徐小福陪着笑,“小的这就去拿,这就去,稍安勿躁。” 宋嘉润收回了剑,双手环抱胸,冷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这一头学徒已经包好了药,“夫人,这是您的药。” 青然接了过来,不过她的眼神时不时飘到了宋嘉润那头,心里嘀咕着宋小公子不应该还在春晖阁里禁足吗?大老远跑来这头买药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学徒见青然对那边好奇,低声说了句,“又是一个被骗的冤大头。”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24节 青然疑惑,见徐小福那浑身的痞气就觉得这桩买卖有些问题,但又具体说不出什么。 缪星楚喝茶的手顿了顿,眨了眨眼睛,“此话怎讲?” 学徒不敢多说,生怕自己在嘀咕的两句被徐小福听见了,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唉。不好说啊!”叹了口气便走回了药柜处,招呼着下一位来的客人。 另一头徐小福拿出了一个大盆,盆里装着冰块,冰上放着一朵盛开漂亮的雪莲,扑鼻的冰凉雪莲香气席卷而来。 这可是今日他特地去寻的冰块,都准备几日了,这一桩生意他必要拿下。 宋嘉润本来有些怀疑,看到用冰放着的雪莲盛开着,每一片花瓣都十分漂亮,香气混着冰,药香味浓厚。 “宋公子您瞧,还满意吗?这雪莲可是我爹从山上采摘的,他那老胳膊老腿的,可真不容易,这是拿来补身子的良药。” 徐小福抱着这一盆,一脸坦诚我绝不说假话,连自己爹年迈上山采草药,药材的功效疗效天花乱坠说了个遍,总之一张嘴巧舌如簧,一招接一招。 听得学徒在一旁是一愣一愣的,他怀疑的眼神递过去,又猛地低下头。 这不就是普通的一株雪莲吗?凑上点冰就装稀有了,还真是冤大头。不过这那么重的香气是从哪里来的?百思不得其解,他看着宋嘉润满意的眼神,啧啧两声。 这出手阔绰的真少爷,也不差这点钱,只是若是事发了,徐小福又如何收场呢? “这雪莲品相一般,不过你的香调的不错,就是没用在正途上,都拿来坑蒙拐骗了。徐大夫他知道这回事吗?” 缪星楚缓缓起身走了过来。 徐小福正准备收钱交货,冷不丁听到这一声质疑,警惕得看了过去。 他跟着徐大夫学了几年,就学到了些皮毛,不过他还是一眼透过她眼睛里的些许暗淡和她目光知道她眼睛有些问题。 “你这瞎子自己都看不太清,还来说这雪莲的品相?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假的。”徐小福冷嗤了一声,上下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青然跟在缪星楚身后做出了防备的姿态。 “错就错在你这雪莲的香气,太不正常。还放在冰块里头装珍品。这香一看就知道是调制出来,而非雪莲本身的香气。你这雪莲倒是熏染了几日,不出两日,这香气就会散了。” “你瞎说什么东西。”徐小福放下那盆,就要上来理论,扭头胸前就被一把剑横住。 他陪着笑,“我家是开药铺的,这不知道哪来的人什么都不懂就开始说道一通,宋公子你别信的。我这雪莲肯定是珍品。” 宋嘉润也不是傻子,他一把拿起桌上的银票收进兜里,一把剑阻挡了徐小福要找缪星楚的路,“若是你骗我,这后果可不是你能承受的起的。” “怎么会呢?”徐小福挺起胸膛理直气壮,接下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唤让他瞬间抱头往帘子外头撤。 “你这臭小子又在骗人了是不是!”徐大夫背着药箱踏进门,身后跟着一路小跑的茯苓。 听学徒说徐大夫就在不远处问诊,要好些时候才能回来,缪星楚便让茯苓去寻。 “爹,没有,你听我解释。”话没说完,一溜烟人就跑不见了,抱头鼠窜,学徒摇头,怕是有两日见不到徐小福了。 宋嘉润再傻也知道自己是被骗了,他有些丧气。好好出来一趟还险些被人骗了。 他行礼,“谢姑娘出手相助。” 抬起头的一瞬他呆愣,有些不好意思的退了一步,面前的女子一身天青色衣裙,瓷白的脸上面色姣好,唇不点而朱,眉不点而染,像是塘里一朵盛开的芙蕖,亭亭玉立。她站在这,盆里那冰块放置的绽放的雪莲都逊色了。 青然在身后瞧宋嘉润耳根泛起不正常的红的时候,心咯噔一下。 第33章 琼华宴 自从打听到了缪星楚在普宁观, 宋嘉润的禁闭时光多了几分乐趣,在徐大夫那里了解到了缪星楚懂医,便打着问候母亲的身体的旗号给她写信。 春晖阁的侍卫都惊奇于宋嘉润这半个月深居简出,时不时还差人前去普宁观送信送东西。 而缪星楚十封信会回个一两封, 起因是这宋少爷太过闹腾, 还有就是他的字实在太丑, 歪歪斜斜的,茯苓读了一两封就头疼, 还是青然耐心多一点, 勉强能读完,可通篇读完废话居多, 不像是正经写信, 而像是把写信当做一种消遣。 青然见状, 旁敲侧击的告知了宋嘉润的一些情况,透露了他目前的处境。缪星楚听后有些无语的扶额, 这世家贵族的少爷真的是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吗?故而挑挑拣拣回复了几封信,都是关于他问关于母亲身体的信。 除去宋嘉润时不时送来的信和小玩意, 还有一件事让缪星楚有些头疼,就是白梓冉。自从从谢府回来后, 她就有意识的疏远缪星楚,几日都没有上门来, 往常还会来院子让她陪着讲话, 聊聊边关的风土人情。 缪星楚以为白梓冉是心存芥蒂,毕竟她在谢府问谢公子的话她在门内听见了,她觉得尴尬也在所难免的。 可前几日本不怎么搭理缪星楚的白梓冉让人送了些外头的糕点来, 说是要给她尝鲜, 亲近意味明显。第二日就派人接她去积翠阁坐着闲聊, 还会在普宁观里踏青。 缪星楚近些日子在喝药调理余毒,虽没有找到彻底根治的法子,不过解了大半的毒终于有了起色,眼睛视物虽然还是模糊的,总比之前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好。 这几日喝完药后她都有些困乏,正躺在美人椅上闭幕养神就听见了茯苓从院外回来的脚步声,她掀起了眼皮就看到茯苓拿着信苦大仇深的表情。 瞧这封皮就是宋嘉润的信了,缪星楚百无聊赖地闭上了眼睛,“念念看。” 茯苓念得磕磕巴巴,才念了几句就被端着水的青然接了过去,她仔细看了一遍信,眉头皱着,才读了出来。 缪星楚听得昏沉,只听到几句什么道别,什么宴会,听得她是脑子嗡嗡作响。 青然见缪星楚有些倦懒,只长话短说大致说了一下,“宋公子被遣送回家了。” 意思就是这富家公子的消遣结束了,她应该是不会再收到信了。这算是个好消息。 缪星楚安心地窝在了榻上的软被里,只露出一边侧脸晒着太阳,暖洋洋的光打在她脸上,莹润生光的皮肤依稀可见细小的绒毛。 “宋公子邀请夫人参加公主府举行的琼花宴。”青然捏着信纸的手有些紧,宋嘉润是出何种意思要邀请缪星楚去琼花宴。 公主府一年一度的琼华宴,参加者众多,若是遇到了齐王殿下,那圣上那头如何交代呢? 正准备问两句的青然就听到了缪星楚懒懒地回了一句,“不去。” 心放下了大半,青然也就没再说什么了。只是没想到两日后,白梓冉邀请缪星楚陪她参加玉阳公主的琼花宴。 在普宁观这几月,缪星楚没少受到白梓冉的照拂,纪凡几次三番找她的麻烦都是白梓冉摆平的。白梓冉言辞恳切,说在这里没有什么相识的好友,希望她能陪她去一趟。 本不想凑这份热闹的缪星楚被白梓冉几句话就劝服了,她原本想着等余毒解了就要回边关去,她还有些事物尚未处理完,至于回了边关之后还要往哪里去,这就要看以后了。 思来想去还是答应陪她去一趟这琼华宴, 青然正给缪星楚端来一碗茶,听她答应了下来,一时有些被吓到了,茶杯倒地发出了破碎的声响。 缪星楚本以为是茯苓那丫头毛手毛脚的没个轻重,抬眼去看没想到是青然楞在了原地。“青然不舒服吗?” 青然晃过神来忙收拾起地上的茶杯碎片,“没事,奴婢一下没拿住茶杯。” 拿着糕点的手顿了顿,她收了回来,状似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青然等过些时间段你就可以回谢府了。过些时间我要回雁南关了,出来太过匆忙,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好。” 她眼神有些虚空,眼前糕点鲜艳的颜色铺满她的眼底。这几日的相处她很喜欢青然,可她若要回去,各方面的条件都不如这里,她是大户人家的奴婢出身,何必带着她去受苦。 “夫人要回去了?”青然听到了个比缪星楚要去参加琼花宴更大的消息,一下没了主意,表露出惊讶的表情,她愣住了,地上狼藉的一片落在她脚边。 “是啊,出来太久了。过往几年的根基都在那边。” “夫人就不想报仇吗?您被害到双目失明,身重剧毒。” 缪星楚拿起桌上的糕点吃了一口,“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现在空谈报仇无异于螳臂当车。”她虚空的目光落到了青然蹲在地上的影子上,面上神色不明。 *** 琼花宴那日春光明媚,玉阳公主府为这宴会上上下下忙活了几日了。 一大早就起来梳妆的玉阳公主有些困乏,这几日的忙活让她有些头疼,跟随多年的丫鬟雅芝正替她揉着太阳穴。 “公主且放宽心。公子这几日在府中还算安生。” 玉阳公主叹了口气,“哪里安生了?嘉润那小子说的缪姑娘我派人查了一下,这几日都没睡好。一个寡妇见一眼就让他惦记上了,他若是为了解禁哄我就好了。若是当真了,我怕是要被他气死了。一个没有什么身份的寡妇,他还让人送信去那道观,不知是不是上了心。” “公子应当是玩性大吧。”正给玉阳公主梳头的雅芝听到她说的一句寡妇的时候眼底闪过了微妙的光。 “不不过这几日他回来倒是孝顺了不少,说那姑娘会医,问了几句关于我身体的事情。驸马还稀奇着呢,说这混小子是不是转性子了。听到是向那姑娘问的,脸瞬间就拉下来了。我们给他物色了京城里不少的好姑娘,怎么他就一个没看上。” 玉阳公主转过来将雅芝的手放在手心里,“你这个丫头我跟正在我身边多年,正是好年纪,等过段时日,我就给你抬了嘉润的通房。” 雅芝向来端庄,此时也难掩脸上的喜色,“谢公主。” 玉阳公主在铜镜前拿起簪子比划了起来,眉宇染上了轻愁,听闻西夏公主同缪星楚交好,两人同在普宁观中。这次琼华宴圣上也会亲临,往回请上多少次都推脱政事繁忙不肯来,这一会倒是肯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请了西夏公主的缘故。 圣上行踪隐秘,没有公开来说要到府上来,只差人说了一声。这倒让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西夏公主若是来,差人告诉我一声。” “是。” 门外车马喧闹,人来人往的玉阳公主府今日可热闹得很。 刚一入府,白梓冉就被玉阳公主请了过去,缪星楚跟随着白梓冉也一路到了侧堂,此时宴会尚未开始。 带路的丫鬟刚一掀开帘子,缪星楚就感觉到了几缕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 缪星楚:这里太复杂,我想走了...... 作者:你走了我还写啥呢? 裴怀度:什么时候有我的戏份? 作者:应该大概马上..... 第34章 玉阳公主 “这位就是缪姑娘吧?”玉阳公主温和的嗓音响起在耳边, “我家那臭小子不知哪里来的福气,认识了缪姑娘,还会给我说医理了。” 白梓冉刚刚坐下,抬眼向缪星楚望过去, 面露疑惑, 她本以为玉阳公主今日是请她来叙话, 她们曾有几面之缘。那时她刚入大魏,人生地不熟, 还是玉阳公主亲自送她去普宁观, 说了几句安慰她的话,此次也是她下帖请她参加琼花宴。 没曾想第一句开口竟然问的是缪星楚, 她有些惊奇, 不知道深居简出目不视物的缪星楚怎么和宋家公子有了牵连。听玉阳公主说话, 看来这其中别有深意。 缪星楚拿住茶杯的手微微顿下,她撩起眼皮看着眼前的人, 衣衫纤亮不失温婉,石榴红的搭配在她眼底模糊成一片, 茶杯升腾起的水汽更是蒙上一层薄纱。 “久在信中听闻宋公子询问宋夫人的身体,不知可还安好?” 先不说宋嘉润那混小子在信中写回来前对一个女子一见钟情, 她今日本着挑剔的眼光一看,果然是个独特空灵的美人。 就静静坐在那头, 如幽兰生于空谷, 静谧而馥郁,娴静而美好,容颜姣好, 眉眼淡淡, 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般, 一颦一笑间皆流光溢彩。身边见惯了姹紫嫣红的美人,再看多也就是那回事,唯有她身上萦绕着一股幽幽的药草香,清冽的香气让人不自然的眉眼温和下来。 原本那些郁结在心中的郁气化成了淡淡的可惜,若是这姑娘身份再高些,再把眼疾治好,按照宋嘉润那小子的脾性,这般气质的姑娘治他正合适,说不定是一段金玉良缘。 “没什么大碍,就是些陈年操劳的旧疾。劳烦缪姑娘挂念了。”玉阳公主从一开始语气中的冷淡软化了下来,声音多了分亲近。 缪星楚从袖中取出几张纸,递给了青然,青然向前递给了公主身旁的嬷嬷。 “这是我依据宋公子口述的症状和夫人以往吃的药拟出来的药膳方子,夫人可拿给相熟的大夫看看,是否合适,吃上一两个月,就有了效果。” 缪星楚这几日也没闲着,宋嘉润送来的东西名贵,有些金银珠宝她就退了,许是这小公子不食人间烟火,拿自家的宝贝借花献佛。只有些草药是她所需要的,帮他写信回方子也算是一种酬劳。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25节 玉阳公主眼一瞥看到药方上的字,“缪姑娘的眼疾可有碍?我瞧这字倒像是你写的。” 这药方上的字是缪星楚写的,当日给白梓冉开药的时候尚且能在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时候写上完整的一个药方。如今眼疾有好转,也就自己亲自写了,就是最近用眼有些频繁,落笔间距和笔锋等控制地不太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 缪星楚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意,“差些时候这眼疾就有痊愈的可能,还在治疗,宋夫人挂心了。” 玉阳公主眼前一亮,下一秒听见了一旁坐着的白梓冉的杯子一个拿不稳,重重一声响落在了桌面上,洒出了些茶水来,罕见的她的表情有些怔楞,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 察觉到了自己在众人面前失态,白梓冉拿起帕子掩面擦了擦有些湿润的唇瓣,掩藏下内心的不太平静,“怎么没听你同我说起过。我以为你的眼睛还看不见。” 她那日进宫后险些就没绷住,拿缪星楚当做借口是要试探一下裴怀度的态度,结果他只是淡淡看她一眼,平静地说会让人送她回去。 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却只能看到他转身的背影。巍巍宫阙,飒飒的冷风让她停顿在了原地。那日他接她回来的时候,眼睛里看她还有对往日的留恋。 她以为她的故作矜持会让她赢得一些牌面,若是轻易入宫会在众多佳丽中被他渐渐遗忘。可如今看来,好像事情在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让她一时之间举棋不定,这才有了入宫试探的一幕。 白梓冉的心沉入了冰冷的湖中浸泡着,骨缝都染上了森寒的冷意,若是失去裴怀度的庇佑,以她此时没名没分的处境,又该去往哪里呢?她怎么甘愿老死在普宁观里。 这一切好像是从缪星楚遇见裴怀度开始的,两人还独处过一段时日,裴怀度把她接到宫中,又让人替她解毒,若是他对缪星楚起了心思呢? 这也不是不可能。这几日她琢磨了许久,本在宫中的难堪和败兴让她在普宁观中消沉了几日,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对缪星楚的态度过于冷淡,这才有了前几日邀请同来琼华宴的事情。 她其实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在意缪星楚,或许是那几日她看到裴怀度的眼神里沉着的深意,一时慌乱了手脚吧。 如今听到了缪星楚说她的眼疾有治好的可能,她虽早有预料,可没想到会有那么快,一颗心不受控制的往更深的地方沉落。 缪星楚摇了摇头,“八字还没一撇,若是稍有不慎,便一辈子都是这般,视物模模糊糊。”她声音带着些许的无奈,漂浮在空中落不到实处。 玉阳公主挂上了安抚的笑意,扭头过来看向缪星楚。“凭缪姑娘的医术,相信会很快痊愈的。”眼睛又转向了嬷嬷手里拿着的纸,一字一字落笔疏朗,笔锋锐利,风骨犹存,可见写字之人的涵养和胸中丘壑,“缪姑娘若是有难处尽管说。” 而后她有些迟疑,“不知道缪姑娘可知宋嘉润在信中提及要娶你的事情。”见缪星楚此次前来的姿态和话语间的坦荡,丝毫不像是与宋嘉润有什么男女情爱之间的来往。她开始思虑起最初的怀疑,这混小子为了提前出禁闭,编出些瞎话来气他们夫妻。 “咳咳咳!”缪星楚喝着茶一个没忍住就呛到了,这一句话可把她吓到了。青然赶忙上前来给她拍着背,眼神中也难掩的惊讶。 怎么都没想到这宋公子背后还摆了一道,她就说宋嘉润怎么有事没事就派人送信送东西来。难不成真的看上了缪星楚不成。 一头是早已另娶的齐王殿下,一旁是态度不明的圣上,现在又多了个宋嘉润。青然有些昏头了,思及夫人说想要回雁南关,也觉得不稀奇了。 “宋公子是这般同夫人说的?” 玉阳公主为难地点了点头,转念想起她看不太清,“缪姑娘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勉强喝了一口茶润了润肺,缪星楚头都要大了,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她不过才见过宋嘉润几面,就变成了他要娶她了,想到雪霁居中还要他送的一些东西。 缪星楚拧紧了手中的帕子,不行,通通送回去,一根草都不能留下来。 “夫人误会了,我和宋公子不过萍水相逢,几面之缘何谈得上嫁娶。这话该您去问宋公子。” 玉阳公主再傻也看出些门道了,今日是她莽撞了些,原本只是想见白梓冉说两句,提点一下圣上今日要来的事情,若是得了旨意,也好安排机会让两人相见。听到丫鬟说白梓冉身边跟着缪星楚,她来了兴趣,想着见一见宋嘉润口中的缪姑娘也好。 现在倒是闹了一个大笑话出来。玉阳公主无奈扶额,“缪姑娘见谅,我回头仔细问问。” 缪星楚垂下了眼眸,如坐针毡,若是前些时候叙话还能说两句,现在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了,回想起玉阳公主进来先问她的一句话,语气平淡而有深意,似乎有些门道了,原来人家一开始是带着这样的眼光看她的。 这个宋嘉润字写得丑就算了,还要在家中说这种话,缪星楚心中隐约升腾起了薄怒,想到自己写了几张药膳方子还在人家手中,真如同烫手山芋一般眼见心烦。 四下有一阵的沉寂,尴尬的气氛弥漫在空中。 白梓冉本想说两句缓和一下气氛,掀开帘子的一道声响传来,“我就说怎么到处没见着您的影。原来您在这呢。” 娇俏的一声打破了此时的平静下的波涛汹涌,玉阳抬头看去,眉眼染上了几分欢喜。 “长乐来了。让我瞧瞧,几日不见,大姑娘都张开了。总听你娘亲说起你。” 长乐今日穿着一身金丝织锦烟云蝴蝶裙,行若蝴蝶翩翩飞舞,头上一只白玉嵌红珊瑚双结如意钗。白玉温润,流泻出莹润的光来,衬得她今日娇俏可爱。 她掀起裙摆,含着笑走进来,“您说笑了。” 抬头就看见了坐着的缪星楚,她小跑了过去,“姐姐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这本来要介绍长乐给缪星楚的玉阳公主顿住了。 缪星楚怎么不记得这个话多的小丫头,“当然记得。” 长乐扬起了笑脸,圆圆的杏眸转了转,今日琼花宴姐姐怎么会来这,莫不是今日表哥也会来? 她的目光转到了一旁坐着的白梓身上,“您今日还有客人呀。长乐是不是打扰你们说话了。” 玉阳笑着,“怎么会呢,这位是白夫人。” 长乐的目光深幽,白夫人?这般深邃的长相,又是这样的年纪,在她的记忆里只有一位,那就是西夏公主白梓冉,不就是表哥从大晋带回来的那位吗? “原来是你。久仰大名。”她话里带了些意味深长,白梓冉的唇角僵住。不知道为何,她觉着眼前这个女子看她眼神很奇怪,带着玩味,像是把她剥光了晒在太阳底下打量。 “还没说你怎么和缪姑娘认识的呢?”玉阳开了口。 长乐扬了扬下巴,拉起缪星楚的手,“这是表哥的客人,我在府中见过她。表哥还托我照顾姐姐呢。” 玉阳公主在心中的好奇一下子像是被冰块冻住,表哥的客人?听长乐口中那着重二字的府中,她有些恍神,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圣上也认识缪星楚,把疑惑的眼神微不可微转向了白梓冉,又落了几分到缪星楚的身上。玉阳的心沉着见不着地,觉得今日见面说起宋嘉润一事实在是不妥当。 若是圣上对缪星楚有意,传出去可不就是舅甥看上同一个女人。 这般想来玉阳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今晚宴会结束,可要好好审问一番宋嘉润,来龙去脉一应给她讲清楚。 青然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在长乐走进来的那一刻,她的心悬到嗓子眼里,生怕下一秒她就说出了什么来。幸好长乐眼尖,只落了一会眼神在青然身上就挪开了,眼底闪着微妙的光。 “那我就不打扰了您谈事了,我带姐姐先出门走走。”说着长乐就拉起缪星楚。 第35章 斗嘴 走出门外的长乐吐了吐舌头, 拍着胸脯直呼气,“呆在里面闷头晃脑的,可算出来了。” 说着,她伸出手在缪星楚眼前晃了晃, 眼底闪着略微兴奋的光芒。 缪星楚有些无奈地伸出手抓住在她眼前作乱的这只手, 白嫩的五指在眼前晃, 虽是徐晃晃的片影,但也不能忽略不见, “你这小顽皮。” 长乐惊喜地走上前两步, “姐姐你看得见了?”水灵灵的大眼睛凑到眼前来,缪星楚看到了长乐白皙的鹅蛋脸珠玉生光。 一张脸凑的太近, 缪星楚下意识垂下了眼眸, 长睫不住地颤动着, 投落下一片小扇似的阴影。 “还没有,上次在谢府解了大半的毒, 眼睛有了好转,现在看东西还有些模糊。” 长乐一贯是知足常乐派, 一如她的封号一般,没甚关系的摆摆手, “那估计也快好了。姐姐你被担心。表哥那边名医众多,你这毒很快就可以解了。” 看那天圣上的言行举止, 想必是对姐姐上了心。这解毒的事情很快就可以解决了。再说了姐姐还是她第一个在紫宸殿见到的女子, 这般恩宠,何愁这毒解不了呢。 今日见着白梓冉和缪星楚在一块,她惊奇了一会, 上次在宫中向郑明打探老半天他都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什么都问不出来, 只来回叨叨两句, “我的好郡主,你可别问了。若是让圣上知道,老奴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还没等她死缠烂打多一会就被兄长接走了,娘亲坐在家中盯着她老半天,愣是不肯让她出家门,说什么她再口无遮拦就要把她关在郊外的庄子里。 长乐回想起在宫中和颜晚意闹得一场被圣上看见了,还得了一顿训呢,回家后又被娘亲训,想来是圣上传了话给家中,害得她又挨了一顿批。 她一边说着一边挽起缪星楚的手,“姐姐你都不知道,这十天半个月我都要闷死了。娘亲把我拘在家中,学些什么琴棋书画,我头都要大了。” 小心地扶着缪星楚下着阶梯,提示着她小心,见眼前的路平坦了才道,“整整半个月,我娘亲在我耳边唠叨了许久的颜晚意,说什么大家闺秀,仪态端庄,我瞧着可不就是装模作样吗?我要是……” 长乐跟缪星楚絮叨了老半天,一个转角处就撞上了颜晚意跟着两个贵女定定站在原地,她一路说的大声,顺着风传到了走廊的尽头。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风吹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长乐瞧见颜晚意捏紧手帕的手有些泛白,面色却维持着贵女应有的仪态,只眼底一闪而过的敌意被藏了起来。 向来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主,长乐刚刚跟缪星楚说的话,她瞧着正主又说了一句,“呦这不是颜大小姐吗?果真是仪态万千,娟好静秀,瞧同是一身锦服就和别人穿得不一样。” “郡主刚刚怎么能这般说话?”颜晚意身边的贵女先是沉不住气出了头。 长乐也不惯着她,“姚梦舒,亏你也是出身富贵,上回颜晚意打你那几巴掌我可还记着呢,怎么你就给忘了呢?这般维护她,你脸不疼吗?” “我……”姚梦舒一下噎住了嘴,狠狠地盯了长乐一眼,她怎么不记得,上回不就是闲聊的时候说了句谢五娘也算后位的竞争对手之一,同样出身名门,钟灵毓秀,娴静温淑。 这颜晚意面上倒是没说什么,私下却给了她几巴掌,还用手帕擦了擦手,像是触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带狠厉,“你觉得我是不如谢五娘吗?别让我再听见这种话。” 这京城谁人不知道颜家从龙有功,这颜晚意又是淑太妃的亲侄女,得恩宠出入宫闱。 她不过是家中不得宠的女儿,寻常若是不攀附着颜晚意跟着她出入些宴会,怕是寻不得好亲事,娘亲也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得罪颜晚意,她掩面哭了两声,便给颜晚意道了歉。 心里却记下了这一笔,原以为没人看见,自己丢人便是,没曾想被长乐郡主看到了,现在还在此处说了出来。 姚梦舒面上划过一丝的难堪,咬着唇,转头就看到了颜晚意后头的林千菱掩唇露出了嘲讽的意味,更是怒火在心中燃烧。 颜晚意冷冷瞥了姚梦舒一眼,“我打过你吗?” 姚梦舒在指尖扎入掌心,咬着牙平着内心的火气,“是我自己动手的,和颜小姐无关。” 长乐松开了缪星楚手,低声递到了缪星楚的耳畔,“姐姐稍等片刻,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一下。” 青然上前去扶住了缪星楚,担忧染上了她的眉宇。今日这宴会或许就不该来,刚刚那一声郡主她就看见了夫人皱了一下眉头,想必是察觉到了什么。 长乐拍了拍了手,“精彩!真是精彩!颜小姐真是会做人,若不是我亲眼看见都以为是你们是在玩笑呢。” 颜晚意无意和长乐正面起冲突,“郡主说笑了,都是误会一场。若是晚意有哪里得罪的地方,尽管说出来,在此先谢罪了。” 一边说着一边行礼赔罪,端的是一副温婉娴静的姿态,说话不紧不慢,进退有度,倒显得长乐是在故意为难人了。 长乐冷哼一声,哪里想到没来多久就遇到了颜晚意,若是往常她肯定要再呛几句才好,可今日她身边带着缪星楚,说多了不好,还不如就放她一马。 她敷衍了一声,“没事,我今日火气大,颜小姐见谅!”说着就要拉过缪星楚向前头院子走去。 “郡主留步,不和我们介绍一下身旁的这位夫人吗?”颜晚意一眼就看到了长乐喊着的姐姐,思及起那日在紫宸殿她说的几句,心中不由得怀疑,回到家中后她查了许久都没查出来到底紫宸殿中的是何人,那日的事情便像是一根刺狠狠扎在她心上,时时隐痛。 圣上身边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女子,既不是后宫嫔妃,也不是宫女。那到底是何人呢? 长乐来了气,“跟颜小姐没有关系吧。是不是还想让我把那日你在宫中大言不惭的几句话重复一遍?” 笑话,还想要让她告诉她姐姐的身份,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这头好生热闹。都不到花厅去在这干什么?”一紫衣软银青萝百合裙的女子缓缓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丫鬟。 长乐有些愣住了,暗自懊恼了一下,怎么不早点走,非要在这和颜晚意起冲突,本来身边就带着缪星楚,还把她扯进这些麻烦事之中来。若是让表哥知道,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参见齐王妃!”众人纷纷行礼。 青然此时易着容,感觉面具下的一张脸都泛着白,手指掐着自己勉强保持着镇定,今日本来是陪着白梓冉坐一会,缪星楚眼疾不视物,提前说了会安排屋子让她休息,不见那么多外人。哪里知道半路跳出来个长乐郡主,接二连三遇到了颜晚意等人,然后又是齐王妃。 一时间头都大了。 “堂姐。”姚梦舒跑到了姚晚棠的身边,簌簌的泪落下,又欲盖弥彰地拿帕子擦了擦,一幅受了巨大伤害的模样。 姚晚棠皱了皱眉头,犀利的目光扫视了一周,落到了对峙着的长乐和颜晚意,心里头一阵的心烦,早说过颜晚意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心高气傲,眼底见不得沙子。她告诫妹妹多次,可惜她已出嫁三年,对于家中的事情也是鞭长莫及。 “哭了什么哭,公主府举办宴会,你这般哭闹,可还有半分规矩了。你今日跟着我,别走出去让人说我姚家没规矩。颜小姐你说是吧。”姚晚棠冷着声音,明面上是说自己姐妹,实则是敲打了一番颜晚意。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26节 本就是因利益结合的小团体,颜晚意也没太在意姚梦舒,可见她一幅惺惺作态的样子,刚刚被长乐激的郁气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齐王妃毕竟是王妃之尊,皇室中人,又深得齐王宠爱,她哪里敢得罪,压下心头的烦郁,低眉顺眼地朝着姚晚棠行礼,“是。” 姚晚棠的目光转到了长乐这一头,没打算管她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只是今日牵扯到了她姚家人,她就出声说了几句。本想让事情就这样过去,可目光落到了长乐身旁的人身上,就再也移不开了。 她打量着眼前的人,一种诡异的熟悉在心头里窜出来,总觉得她是在哪里见过,但认真看向缪星楚脸的时候,她又翻了翻记忆,确定自己没有见过。 视线落到了她腰间挂着的天青色荷包,她凝神想了想,也是毫无头绪。 “这位是?”姚晚棠出了声,走上前了几步。 青然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里去了。 缪星楚站着好一会了,听着这头那头一嘴接一嘴的说着,好歹听了个大概,也就是闺阁姑娘家在斗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长乐这张嘴得理不饶人,好生厉害。 眼下又听见眼前的这位齐王妃把话头扯到她身上,她是什么身份?她不过是跟随着白梓冉前来参加一场宴会的,若说身份,说破头就是一个乡野姑娘,跟这些名门贵女相比,不值一提罢了。 她思及刚刚对面人说的一句长乐郡主,对身边的长乐有了更深的认识,那唤谢公子一声表哥,那谢公子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正想着就被一个大的力道扯了过去,接着一股阴影挡在了身前,“我认识的一个姐姐,今日带她过来走走而已。” 长乐走到她身前挡着一切目光,也没多说什么有用的话。 姚晚棠脚步顿下,见长乐一脸戒备,心上疑惑更重,但是在这种场合也不能多问些什么。 “长乐今日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着,她急忙带着缪星楚往院子里走去,扔下了一众人等。 留下的人面面相觑。 姚晚棠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到了缪星楚的背影上,总觉得这个人的背影和她记忆里的某一个画面是重合的,但是细想又什么都想不到了。 晚风吹拂起锦绣华丽的衣裙,颜晚意站在原地同样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36章 事起 颜晚意提着裙摆缓缓花厅内, 姿态娴淑,在这里说话闲聊的是一些贵妇人,说些家长里短,或是相互吹捧。 林嬷嬷眼尖, 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走进来的颜晚意, 示意她过来。 颜晚意一路穿过人群, 和几个相熟的夫人和贵女寒暄两句就往淑太妃这头赶来。 “小姐这么那么晚才到,娘娘都等你许久。” 颜晚意咬了下贝齿, 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声道, “路上遇到了长乐郡主。”手不自觉攥了一下衣裙,下意识看向了四周, 瞧见长乐没有在这头, 不知是怅惘还是欣喜, 她还想知道长乐身旁的女子是谁。 “这就是晚意吧,果然是大方贤淑, 德荣兼备。看来太妃家中教的甚好。”淑太妃身旁的礼部尚书夫人笑着出了声。 听这话淑太妃含着一抹笑,“都是小辈们自己争气。” 尚书夫人见淑太妃的态度比之刚刚有些冷淡, 见颜晚意过来,知她们是有话要说, 也不多呆,告辞之后转向去和别的贵妇叙话闲聊。 见人走了, 四周也算僻静, 淑太妃的脸拉了下来,“你又和长乐起冲突了?”看她这副模样就知道没好事发生,“不是说了吗?别和长乐一般见识, 小丫头片子掀不起什么大浪, 你是未来要做皇妃的人, 要沉得住气。” 说起这个淑太妃就心头起火,这个侄女什么都好,礼仪典章,琴棋书画素有美名。可私底下却是个浮躁的人,心高气傲,哪里成得了什么气候。 就拿上回去紫宸殿送点心那回来说,圣上后来前来看望她的时候有意无意说了一句,淑太妃怎么听不出是何意,只得让颜晚意把那日的事情一字一句一一道来,听罢她扶着额头头痛,聪明一世,怎么会有这般愚蠢的侄女,偏偏颜家适龄的贵女又只有这一位。 只好把计划搁浅下来,让颜晚意先沉沉气,静待时机,谁知道她今日又和长乐有了龃龉。 颜晚意觉得有些冤枉,人前她已经够沉住气了,长乐不管不顾上来就是一顿冷嘲热讽,她还来不及想些对策就被怼得哑口无言,只能赔罪,谁让长乐是家里千娇万宠出来的,毫无顾忌。 “姑母,长乐她欺人太甚。”颜晚意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 淑太妃面无表情,眼底积着冷色,“你就少和长乐碰面,遇见了也别多说,这件事姑母会处理的。” 示意颜晚意凑耳过来,淑太妃的话顺进耳朵中,“今日圣上也会过来,等一会的比试上你好好表现,一定要拿下头名。” 公主府的琼华宴除了赏花外,还安排了贵女同台竞技的场面,由公主坐镇,亲自出题,获胜的贵女将获得公主的亲自接见和赏赐,办了多年的琼华宴,每年的头名在京城中都能积累下好名声。这也是此次颜晚意前来的主要目的,前两年她还算争气,都是头名,所以这一次的头名她也是势在必得。 颜晚意听到今日裴怀度也会来,心中萌生出欣喜,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拿下头名,让圣上看到她今日的绝代风姿。 转念又想圣上那么多年没参加过琼华宴,今年怎么起意要来?记起今日西夏公主白梓冉也会到,还有…… 还有跟在长乐身边身份不明的女子。 颜晚意本扬起的眉梢染上了忧愁,拧着帕子有些纠结,“可今年圣上来公主府是不是为了见西夏公主。还有那日我同姑母说的紫宸殿的女子也跟长乐郡主来了。” 淑太妃正地摸着尾指上的护甲,听到颜晚意说这话蹙了一下眉头,“哦?你说的那日紫宸殿的女子也来了。” 那日听颜晚意说过后,淑太妃就开始查有关那女子的事情,可坚固如紫宸殿,半点消息都漏不出来。可当晚就有消息来报西夏公主入了宫,惹得宫中议论纷纷,当夜有多少妃嫔睡不着觉,生怕明日一道圣旨就迎白梓冉入宫。 奇怪的是没过几日西夏公主就回了普宁观,仿佛进宫一趟只是虚晃一招,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就连太后都气得脸色发青,直骂白梓冉把皇宫当成自己家了,来如自如毫不避讳,太医都去了几趟慈宁宫,而圣上去看顾了一次就再无下文。 一场风波就这样落下了帷幕,其中暗潮涌动只有宫里的人知道。 淑太妃左右想不到那女子是何人,只能猜测是西夏公主,晚上入宫不过是掩人耳目找个说法罢了,今日听颜晚意这样一说,是另有其人,她不由得生出了怀疑。 不过今日听说白梓冉也来了,这倒是一个好机会,若是能让西夏公主名声扫地,那就绝了入宫的可能。今日宴会鱼龙混杂,是动手的好时机。 “西夏公主那边,我自有安排,这你不用管。你就安心夺得头名,至于你说的长乐身边的女子,我会派人去查查看。”淑太妃使了个颜色给林嬷嬷,林嬷嬷得令之后就退下了。 颜晚意一颗心安了大半,“是,谢姑母。” 她扬了扬了下巴,目光放远到四处坐着的贵女身上,轻蔑一笑,今日这头名肯定是她的。若是谁要和她争,她定不会放过她。 *** 公主府内落霞阁戒备森严,守卫皆肃穆静立。 一颗黑棋落到了棋盘上,冷白玉的手骨节分明,手握住黑曜石般的棋子,更显得一双手如玉生光。 宋国公皱着眉头,举棋不定,心里头还掂量着事,看到裴怀度将棋子下了,他才晃过神来,可为时已晚,困局难以重生,只落得个满盘皆输。 “国公今日心神不宁。”裴怀度将手中剩余的棋子随手扔进了棋篓子里,玉做的棋子相碰发出如泉水击石的悦耳声响,加上裴怀度声色天生偏冷,久居高位的威严深重,平淡的几句话让人心头一震。 帝王威严,犹如雷霆。 宋国公赶忙跪下谢罪,“臣请罪。” 裴怀度一撩衣袍,他今日一身常服,面如冠玉,行止举度如翩翩公子,敛眉手微抬。 郑明接过示意,把宋国公扶了起来,“今日圣上出行,一切从简,不必拘禁。” 宋国公擦了擦额间的汗水,起了身。“谢圣上恩典。” 回过神来的宋国公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怎会在圣上面前走神。 “何事苦恼?”裴怀度端起桌上青玉瓷的茶盏,抿了一口,袅袅升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雾。 说起这件事宋国公就苦恼,他是武将,性情直,又和裴怀度是姻亲,说话也不拐弯,直接倒了一些苦水。 “回禀圣上,宋嘉润那小子,最近可是把臣夫妻气得够呛。前些时间段惹事生非就算了,关进春晖阁后还不安生。竟借着替玉阳买药的机会偷跑出去,还认识了一个寡妇,还说什么一见钟情,可那寡妇是个瞎子,两人如何相配?臣看他就是皮痒了,想着花名要解禁闭。为这事玉阳已经和臣闹了一阵了,埋怨臣为何要送那混小子去郊外。” 说几句有些口渴,宋国公直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胸膛起伏,像是被气到了,“这几日呆在府里还给住在普宁观那寡妇写信送东西,还说什么探讨医理。” 宋国公自顾自说着,前半头郑明还当宋公子的笑话来听,可后半段听着嘴角就僵硬了。 郑明硬着头皮抬眼看向了裴怀度,见他面无表情,只扣住茶杯的手指力道重了几分,周身冷冽,灯影打照下神色莫辨,下颌冷硬的线条微绷紧。 他听宋国公一口一个寡妇,一个瞎子,越听心跳得就越快,呼吸略停滞,正想咳嗽两声提醒一下说得唾沫横飞的宋国公,就听见裴怀度冷淡的一句。 “确实不配。” 是宋公子配不上缪星楚,还是缪星楚配不上宋公子? 郑明眼皮重重一跳,觉得事情不太妙,暗中为宋国公和宋公子捏了一把汗。 “那是,玉阳都愁死了。这小子像是长着反骨似的,偏生要和父母对着干。玉阳给他相看了多少姑娘都看不上,偏看上个寡妇。”显然宋国公理解的是后者。 “既如此,把宋嘉润送进军营里头历练一番,这般胡闹,也该治治了。” 宋国公忽然觉着手中拿着的茶杯有千斤重,一颗心抖着,“这……” 裴怀度转着手中的玉扳指,抬眼看向了宋国公,眸中冷沉,积着冰寒。 一时摸不透圣上意思的宋国公背脊一僵,在他眼神的压迫中应了下来,心里却发着苦,他何尝不想把嘉润送进军营里历练,他自己是武将出身,知道军中的苦可以磨练人。可玉阳爱子深切,舍不得自己的独子受苦,更不愿让他上阵以身犯险。 如今一道圣旨,这事算是板上钉钉,若是让玉阳知道今日这一遭,少不了一顿吵了。 林一从侧门走了进来,在郑明耳边说了几句,郑明的脸色大变。 快步走到了裴怀度的身边低声耳语,骤然间裴怀度脸色阴沉,深拧剑眉。 “胡闹!”一声冷斥,裴怀度霍然起身。 一时间落霞阁内的人通通跪了下来。 宋国公一头雾水,不知道是何事惹得圣上如此发怒。 郑明有些着急地冒汗,郡主啊郡主,你干什么不好,非要和夫人饮酒,眼下夫人醉酒难受,青然拿不定主意,消息就递到这边来了。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两天在存稿~可能不更哈!周四肯定更!因为后面几天三次元有一件非常重要事情要忙,要先存点稿子才行。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新的一年祝大家心想事成,身体倍棒! 第37章 醉酒 飞鸟略过叫唤几声, 穿梭在院前的一棵古树,羽毛展开抖下几片树叶,被风吹起飘到了院子前头。 青黛轩内浮散的酒气弥漫着,清淡的果酒香萦绕在屋内, 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天光均匀落在了小桌上, 攀上了葱白的手指, 嫩白的指尖微动,滑动的光便移到了桌上洒下的几滴酒上, 蒸开了醇厚的酒香。 “嘭!”酒杯从长乐的手中脱落, 她迷迷瞪瞪地支起身来,一个不稳就把手中的空酒杯扔在了地上。 “嘿嘿, 没了。”她揉着晕乎乎的太阳穴, 眼前交杂周围模糊的事物, “两个,三个, 青然你怎么变多了。还有那个孔雀瓶,刚刚它还摆在那呢!”然而她手指却指向了不远处的珠帘。 这醉态显然是喝的不少。 青然叹了口气, “郡主你醉了。” “醉什么醉,我没醉。开什么玩笑, 我可是千杯不醉。谁都别想喝过我!”说着,她抱起了面前的酒壶, 搁在身前, 摇头晃脑,身形不稳,“来, 姐姐你也再来一杯, 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长乐举起了酒壶往缪星楚的杯中倒了满满一杯, 她手抖着,迷糊着将酒撒了出来,酒壶口调转了几次方向,倒到了缪星楚的手上。 冰凉的酒顺着手腕滑进衣袖,浸着满身酒香,晶莹的液体盛满酒杯顺着杯口满溢,凉意透骨,而缪星楚浑然未觉,她举着酒杯静静坐着,挺直背脊,好像在完成什么大事。 青然看这酒都倒到了缪星楚衣上了,赶忙走上前用手帕擦拭着她的手腕,却被缪星楚拂开,“没事。” 平日里淡定的青然此时也觉得有些头疼了。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27节 长乐郡主觉着在这休息的院子闲聊还差点什么,便让人上了酒来,还说是果酒醉不得人,偏生这酒后劲大,几杯下肚,长乐就醉的没边了,就这酒量还嚷嚷着家中管得紧很久没喝了,定要喝个痛快。 “啊,这酒怎么倒不满呢。”长乐气愤地放下酒壶,她头昏眩,话头一转,“我娘亲整日就想着让我嫁人嫁人,拘着不肯让我出门。还说什么学学外头那些大家闺秀。我的剑耍的那么好她怎么看不到,要我说,女子也应该有机会领兵出征,一骑绝尘,平定四方。” 她满不在乎的声里又藏着哀愁,“那年我瞒着家里参加比武,那可是大杀四方。”她趴在桌上,面色红润,声音低了下去,“可后来我被就我兄长抓了回去。姐姐你说,嫁人有什么好?困在后宅里勾心斗角的,看着男人的眼色过活,我兄长房中的姨娘整日花枝招展仗着宠爱欺负嫂子,可怜我那嫂子只能以泪洗面。这日子过的,还不如嫁人舒坦呢!” 不知是哪根筋刺激到了缪星楚,她抓紧酒杯端起一饮而尽,笑道:“嫁人不好。明明是想有个家,哗啦就没了,不见了。” 她说最后三个字的语音上扬,带着几分的娇俏,喝多了有些上头,两晕酡红如胭脂般涂抹在脸上,白净的脸上晕开来,透出妩媚的风情。 罢了她皱着眉头,手抚上额头,晃了一下,像是不怎么舒服的样子。 青然看得直跺脚,扭头看向了门外,心想这消息递出去了,怎么没个动静。若是任由她们这样喝下去,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来。 长乐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就往缪星楚这边来,嘴里嘟囔着,“对对对,我们是同道中人,嫁人不好,狗屁成婚!”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双手张开,扑上了缪星楚。 缪星楚一个不留神就被长乐扑倒在塌上,她正头昏,软着身子,酒劲上头也不顾不上了。 一声巨响两人就交叠在一起,长乐拱着身子抱着缪星楚,“姐姐你好香~” 此时门被推开了,铺面来的酒香让裴怀度冷下脸来。 郑明也被这扑鼻的酒吓到了,他推开门就闻到了那浓厚的酒味,可见这喝的不少。 他自觉开着路,掀开珠帘,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瞪大了眼珠子。 这这这……长乐郡主这是在干什么? 裴怀度被这满屋的酒气惹得没了耐心,推开郑明抬眼就看见了榻交叠的两人,顿时周身气压低了下来,皱着眉头,“这是在闹什么?” 郑明回过神来,唤着青然,“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郡主拉开。” 青然也没想到这变故生的那么快,上一秒长乐郡主扑过来,下一秒圣上就进来屋子里,赶忙上前去。 长乐推搡着支起身子来,定着眼看向来人,晕乎乎地看不清,青然又上前来抓她,她躲开死死抱着缪星楚,“谁啊。谁进来了,没看见我正和姐姐喝着吗?今天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郑明肉眼可见的裴怀度的脸黑了下来,只好催促青然:“还不快点!” 青然废了老大的力气才把长乐从缪星楚身上拖下来,不敢用蛮力怕伤了长乐,只好巧妙地拦腰把长乐抱出来,放到另一边。 长乐伸出手来摇摆着,挣脱着要解开禁锢,“干什么呀!” “朕看你现在是无法无天。” 一阵阴影落在眼前,她勉强睁开眼看去,用手大力拍了拍脑袋,“让我看看,这是谁……” 接着一个丫鬟端着盆走了进来,盆里放着浸满冰凉井水的帕子。她瞧着醉着的长乐有些迟疑,不过还是拿着浸水的帕子往长乐脸上扑去。 一时间长乐面上冰凉一片,鼻子吸入了冷水,呛到她直咳嗽,冰得她浑身抖擞,一下子被刺激到了,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酒醒了大半。 她揉着发红的眼睛,定在了原地,舌头像打了结再也解不开,“陛下……我……” 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面沉如水的裴怀度看着她,长乐心头大震,看了看身前的青然,又扭头看向了小桌上的酒壶和倒着的酒杯,下一秒目光瞬移到了倒在榻上缪星楚。 这回什么酒都醒了,冰凉的水渗进皮肤让她不由得一抖,更让她害怕的是面前站着的裴怀度。 她偏过头下意识躲避如利剑的视线,申辩道:“我这不是看姐姐心情不好才想着喝酒解愁吗?你别看她和我说话总笑着,我看出来她不高兴。” 成功把视线转移,裴怀度的目光落到了缪星楚的身上,她软软躺在塌上,像是昏睡过去了,从这个视角看过去,只能看到散乱的乌发挡住的侧脸。 凌乱的发半遮半掩,露出修长的天鹅颈,双手软骨头使得随意放在塌上,水润葱根的手指头蜷缩着,衣裳微开,衣带松散了些。 “这么说你还有理了?” “我当然……没理。”长乐和裴怀度对视上,本笃定的话在后面弱了下来。 长乐站了起来,低头认错,“好吧,我错了。” 她惯是如此,没规没矩惯了,遇到了硬石头就软了下来,心里清楚什么惹得起什么不能惹,认错总是快,下次还再犯。照她爹娘的话来说她就是个臭石头,死性不改还古灵精怪,卖的一手好。 面前的人可是生杀予夺的帝王,她要是敢出言顶撞指不定落个什么下场了,再说了,今日她也有不对的地方。自己喝得醉醺醺就罢了,还拉着姐姐喝醉,圣上生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玉阳公主府她时常来玩,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了然于心,而姐姐应该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若是因醉酒出了什么事情,她难辞其咎。 眼下看她扶额的难受样子,想必今日也不太好受。 “郡主这边请吧。”郑明将长乐请到外面去,“您的衣裳都备好了。” 长乐不太放心地看向了塌上的缪星楚,“那姐姐…” 话还没说完就被郑明打断,“郡主还是先担心自个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没看到圣上的眼神都快化为利刃将人斩杀无数次了吗? 犹犹豫豫地走到门口,长乐喊着,“青然你好好看着姐姐,酒都是我让她喝的,别怪她饮酒不节制。”后半句显然是对着裴怀度说的。 裴怀度冷哼一声,瞧得郑明是胆战心惊。 屋内一时之间寂静无声,青然正准备上前去看缪星楚此时的状态,却被裴怀度一句话打断。 “朕来。” 他走到了榻前,青然将盆双手恭敬地递了上来。 说实话她有些怕圣上会像刚刚丫鬟那样直接将浸水的帕子铺在缪星楚脸上,冷水泼到脸上来醒酒,长乐刚才呛了好一会,醉晕迷蒙的双眼突然清明过来,像是冬日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那滋味可不太好受。 裴怀度先是在另一个水盆中净了手,接着手放到了青然面前的水盆中将白布浸润水然后拧干了。 塌上的位置已被躺着的缪星楚占据了大半,裴怀度只能坐在塌上一小块地方去看她的情况。 哪知刚一落座就被温香软玉扑了满怀,他拿着帕子的手顿住了。 缪星楚还当眼前的人是长乐,正有些迟钝地回抱,嘴里念着,“不嫁就不嫁。” 裴怀度:??? 缪星楚的动作慢了下来,思绪停顿,后知后觉和刚刚香香软软的触感完全不同,面前人紧实的胸膛硬邦邦的,一下子扑上去还撞得她原本就晕着的头又疼了一下。 “长乐,你怎么变硬了。”她撩起眼皮看过去,虽然看不太清,可还是能辨认出衣裳的颜色,眼前的织金软锦变成了玄色锦袍,她的手搁在裴怀度的肩膀上乱摸着,“这衣服也奇怪,哪里都奇怪。” 本就入怀着一身软玉,如兰的气息混着果酒的香气融合成独特的味道,萦绕满怀,让没有饮酒的人闻之心醉。白玉皓腕又在肩头肆意撩拨,任是冷静如裴怀度,心弦也被弹了一下,回音绕梁,心跳震响,直出胸膛。 裴怀度抓过乱动的手,紧扣住手腕,“该醒酒了。” 不太清晰的缪星楚发了脾气,用了点力气推开眼前的人,挣脱着,“不是长乐。” 她有些不高兴,很久没有这样放肆喝酒了,长乐不过陪着她饮了些酒,怎么一会就不见人影。刚刚还说着话呢,人去哪里了? 可她一下也没立住,本就醉酒晕头转向的,就要直挺挺地往后头倒去。 作者有话说: 六号啦~感谢各位小可爱的支持~ 第38章 照料 缪星楚向后倒去扑得一声响, 脑袋嗡嗡不知身在何方,揉着发痛的额角,她眨眼晃动着身子,浑身发软没有什么力气, 起身都觉得有些困难。 索性她就在塌上打了一个哈欠, 困意席上心头, 磨得她有些倦怠,朱唇微启, 低低发出了一声叹息。 几番挣扎, 她身上的衣裳凌乱了些,扯开的地方露出莹白的肌肤, 雪白晃人眼。裴怀度冷峻的眼光一扫到身旁站着的郑明, 见后者低眉垂眼侧过身去, 规矩地站着。 拿眼前醉酒的人没什么办法,他稍微平复了下呼吸。 裴怀度刚刚手中拿过的帕子被掌心暖热, 只好转身重新将手帕浸润在水中过着水,拧干后摊开在手心。 这回有了上一次经验, 裴怀度没犹豫将帕子捂在了缪星楚发红的脸上,不顾她的挣扎, 从额头擦拭到了下颌,动作强势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不过稍微留了余地, 不至于让她在此间喘不过气来。 略显生疏粗暴的动作让缪星楚十分难受,她勉强别开来脸又被强硬地手拧过来,冰凉的帕子在喝酒后滚烫发红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 激得她一个劲后退。 左右挣扎不过, 她委屈极了, 干脆定定在原地不动弹,像个木头人一般任人摆布。 裴怀度擦脸的手动作慢了下来,他皱着眉头,手下的温度不对,刚刚才浸润的帕子不会那么快热乎,感受到帕子下涌出的水痕,滚烫着在手心划开。 眼前人虽不挣扎了,但微微抖动的肩膀和微缩的呼吸让人察觉出不对劲来。 他拿开帕子,入目的一张脸让他呼吸略滞。 瓷白的小脸还残留着饮酒过后的红润,一眼看过去会落在她红着的眼眶上,簌簌泪下,鸦黑长睫沾染泪水,卷翘着被洗刷,眼尾拖的一抹红痕划开,显出零乱的破碎感。 水珠滚落在脸颊,不断涌出的热泪就这样落在手帕上,有些滑到了裴怀度的掌心,烫着他的指尖,那泪仿若顺着她的眼滚进他心房,沉入心湖中,他莫名惹生出焦躁。 她哭的时候没有半点声音,紧紧咬唇压抑着泄出口的□□,一张芙蓉面如正盛开着的花被风雨摧残打落,颤巍巍抖着花瓣和花蕊迎上去不肯低头。 裴怀度将手帕随意扔进了水盆中,激荡起了一圈水花,涟漪荡开,落下的帕子游鱼般沉在水中。 缪星楚感受到脸上的禁锢一下消失,怔楞着抬眸看眼前的人,浸水的乌黑眼眸透出无辜的意味来,可眼泪还没反应过来,在眼周处打转着往下。 接着粗粝的指腹擦过了她落下的泪,温热的手指带着粗糙的触感让她忍不住贪恋眼前的暖意。 她心中涌着的委屈忍不住掀起浪潮,模糊在眼前的人影高大伟岸,宽厚的肩膀如山,缪星楚其实看不太清面前的事物,却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大抵是几年前,她病得浑身滚烫,身旁没有亲人照料,在家中小院里一个人熬着,来势汹汹的劳累病让她卧床不起,连熬药吃穿都成了麻烦。 抬眼是四方空荡荡的屋子,冷意顺着风钻进窗户吹得人发颤,外头萧索的树叶打着旋飘落,她想,又是一年秋,春去秋来,一年到头,好像一切都空落落的。 许是人在病中在回忆起年少青葱的时光,她时不时回想到祖父抱着她在小院里头认着草药,摸着她圆圆的脑袋装作严肃地看着她,问她药理知识。 下一秒就飞到了宫中,她穿着粉色的新衣和一个小哥哥拿一荷包的如意糕换了几根杂草,他倔强的背影在心中划下痕迹,又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褪去了颜色。 病得迷迷糊糊不省人事,她能感受到自己烫红的双脸和发软的手脚,风欺她无力,直直往被窝里钻,她更冷了。 缪星楚恍惚中好像看到了裴晋北站在了门前,他一身清冽,携带着外头的冷风,长身如玉,眉梢添上了担忧,他先是把窗子关紧了些,快步走来,温声问,“星楚,怎么样了。”他宽厚的手抚摸上她的额头,打湿的手帕叠成方形放在她额头,动作轻柔。 醉着和病着模糊了时间空间的界限,她呼出热气含着泪问:“子期,你为何骗我。” 一手抓过眼前人的手,一样的宽大温热,裴晋北的脸在眼前浮现。 热泪盈眶,她语带哭腔,让裴怀度心头一震。 下一秒却被缪星楚一句子期泼了满身霜雪,寒意刺骨,千般旖旎都化作烟雨消散,雁过无痕,心里陡然空了一块。 裴怀度眼中赫然闪过狠厉,扣紧缪星楚的手腕,冰冷的声音压低却不减半分寒意,“缪星楚,你认真看清楚了我是谁。” 这一声饱含怒气,让屋子中的郑明和青然都跪了下来,气氛陷入了僵局。 缪星楚的手腕被扣住挣脱不出,紧紧锢住的手掐在骨头上,泄愤似的印下累累红痕。 她痛呼出声,眼前人犹是未觉,他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直接砸进人耳中:“周子期他弃你在先,背信弃义,转头另娶高门贵女,又两头隐瞒,企图坐享齐人之福。他母亲下毒害你,让你拷上了寡妇的枷锁,打得一手好算盘。如此这般,你还念着他?” 耳畔惊雷炸响,缪星楚一颗心被撕得七零八落,炸得粉碎,酒醉时的万般放纵在此刻皆灰飞烟灭,她坐在塌上却仿若置身在昏暗的牢笼里,一双眼的光亮闪过又暗淡。 眼下总算酒算是醒了过来,只是头还有些昏沉。缪星楚脸上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她深深呼了一口气,听着耳边声音回想起是何人,她挣扎开来。 “谢公子,可以放开我了。” 裴怀度缓缓放开了眼前女子的手,听她语气正常便知道她已然酒醒。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28节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裴怀度转过身去,目光放远到珠帘帷幔上,神色不明。 “生前千万般不是,死后皆付于黄土。他既已身故,恩怨了却,何谈得上惦念。只是回想起来,总会觉得不甘,他从前让我等着他,结果等来了他的死讯,等来了他早已另娶她人的真相。有时候我不知道该怨恨谁好。” 她声如滚珠,落在盘中叮铃作响,干脆清冷,空幽幽的声音在结尾时留下诸多空白,徒添怅惘。 “或许我一开始我就不该来这,我合该替他立坟葬却往事。” “若是他没死,你该如何?” “他若是没死,我倒想看看他如何解释了。说实话我从未想到温润如玉的他会欺我至此,不过缘分是该断了。” 怕面前人不懂她说的话,她补充了几句,“从前我们在边关的时候他常照料我。初见时他身无长物,落落一身,却还是那样清朗疏落,说话总让人安心。后来相熟了,我们才走近了些。我家道中落,孑然一身,没什么值得骗的,没曾想还是栽了。他若另娶,我自当成全,只是千不该万不该欺瞒于我。” 初见时一眼惊鸿,在长久的相处里生情。没有想到有一日会被如此欺骗。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如听惊雷,让她久久无法回过神来,只沉湎在旧梦回忆里反复问着自己,却再也不会有答案了。 日子过了许久,痛楚变成了入骨的刺,伤疤犹在,成了肌肤上的沉暗的隐痛。 时至今日,她也想明白了,背信弃义的人是他周子期,与她何关?不必拿别人的错惩罚自己。往事随风,她也该了却前缘。 她抬头看向了眼前背过身的裴怀度,虽然看不太清,但还是能感知到他刚刚的照料。脑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白梓冉,又想到了之前和裴怀度种种接触,他在危难之中替她解困,用半莲沙华给她解毒,还将青然送来照顾她。 种种举动让她莫名有些心慌,白梓冉试探的话语在心中冒出,她隐隐察觉出不安,若是再和这位谢公子走得近了。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如今查到了她的过往,想必也不会过多纠缠,还是离远些好。他同白梓冉是要破镜重圆还是天各一方,都与她无关。 “原来如此。” 这一句让缪星楚摸不着头脑。 裴怀度负手站在了窗边,流泻的天光铺在他锦袍上,明暗的侧脸在光影下打照,利落的下颌线绷紧,拇指上的玉扳指转动着。 温润如玉?满京城的人都这样称赞齐王殿下,谦谦君子,温文尔雅,当年被放逐在边关的时候也不自怨自艾,反而沉下来关心民事民声,声名远扬。三年前又娶了清贵世家姚太傅的独女,夫妻恩爱有加传为佳话。 就连他自己都对这个弟弟十分看重,皇室蠹虫甚多,能拎出来办实事的没有几个,当年夺嫡争斗中,裴晋北不争不抢是一股清流,清朗之姿如玉,是难得的贤才。 可如今得知他同缪星楚一事之后,心中躁郁,总忍着怒气不迁怒。可他偏偏要私下找缪星楚。既已作出了选择,又何必纠缠。更何况,淑太妃给缪星楚下了毒,要命的毒药起了杀意。 她若是想离开,也逃不开淑太妃的迫害。 午夜梦回之际,他记起往事,想到幼时粉雕玉琢的她奔跑的背影,十二三岁一个小丫头片子在边关出手相助,想到她看不见时的落寞,道出遇人不淑时的忧愁。 有时候分不清他是想护住她,还是起了别的念头。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解毒时她惊鸿一眼,不经意的一个亲吻让人心悸。 他心里陡然生出的郁气惹人烦躁。 入手的玉扳指冰凉透亮,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抬眼示意青然,青然得令之后走到了缪星楚面前,将刚刚的手帕浸湿在水中,重新拧干替她擦着手,整理她凌乱的鬓发。 缪星楚抬手却感到了酸痛,手腕上传来的一阵痛牵扯到了筋骨,她垂眼看去却看不到什么。 这是第几次被裴怀度扣住手腕了? 她觉得她的手腕肯定跟裴怀度有仇,每次见他都要来这一遭,现在弄得她手腕生疼。刚刚她说了什么来着?好像是喊错了名字,至于这般生气吗? 被骗的人又不是他。 青然上前替她料理后续自是看见了,她清晰地看到了缪星楚手腕上的红痕,想起了刚刚裴怀度用力扣紧,那重的力道,还有那眼眸中森寒的冷意,像是蛰伏的猛兽盯着自己的想要逃跑的猎物。 她余光不自然地瞥向了裴怀度。 裴怀度侧过身来,在光照下看到了缪星楚手腕上的红痕,落了两秒又挪开了视线,面色不虞,莫名的懊恼在心上攀升。 香炉中的烟气缓缓升起,烟尘四飞,这香清新而隐秘地浸在衣裳中。 缪星楚正擦拭着手,一股燥热在身上点燃,头一阵昏沉眩晕,起初她觉得是刚刚醉酒的之后的反应,可呼吸越来越热,刚刚系好的衣裳被她不自觉扯开了些。 她想将手放到水中降一下温度,眼前模糊她昏着看不清,不经意就把水盆推了下去,哐当的水落了满地,水花四溅。 那盆滚落在地上发出巨响,哐当几声,这声让裴怀度看了过来。 却看到了缪星楚比刚刚醉酒更甚发红滚烫的脸。 第39章 房中异香 青然面露诧异, 赶忙走过来,“夫人怎么了。” “热,很热。”说着她扯了扯身上的衣裳,“头还是昏昏沉沉的。”说着手掌按在了额角揉了揉, 似乎这样可以缓解源源不断从头处生出的痛楚。 “难道是酒还没醒吗?”青然蹲下来查看缪星楚的情况, 反手放到她额头上, 滚烫一片,不仅如此, 不正常的红在她身上蔓延开来, 从脸上到略敞开的衣裳的皮肤上,就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烫着的。 缪星楚试图站起来走一走去舒缓这份燥热, 她想开窗吹会风, 却在站起来的那刻脚步一软, 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卸掉了。 幸好有青然一把扶住她,才没让她跌倒在地上, 缪星楚向后仰倒在了床榻上。 今日第三回 倒在这床榻上了,第一次是长乐扑着过来她毫无预料, 第二次是醉酒她无意自己倒下去的,可这第三次手脚发软跌到在塌上来的奇怪。 明明她已经酒醒了, 为何还会有这样的反应。 缪星楚敏锐察觉出了不对劲,可接连在脑上作乱的疼痛麻痹了她的知觉, 很快她就沉沦在浪潮汹涌的热意里难以自拔。 裴怀度快步走了过去, 俯下身去,面色冷凝,“这是怎么了?” 冰凉的触感靠近, 缪星楚的脸靠近上了一块冰似的, 她也看不太清, 直觉就告诉她凑上去,她也没犹豫,上前用脸贴上了裴怀度的侧脸。 面前的这块冰暂缓了燃烧的火气,她滚热的脸有一刻的舒适,下意识低低□□了一声,“嗯”,娇媚生姿,让人耳边酥软。 两相接触,裴怀度猛地退后,滚着热意的脸贴上来的一瞬以异常的温度让他察觉出不对劲来。 看着眼前人的异样,裴怀度眉头紧拧,厉声转向了郑明,“怎么回事?” 郑明也冤枉啊,不知怎么的缪星楚就眼前这样了,浑身热意,意识混乱……这样看来像是中了催/情药。 可这好端端的,会是从哪里中的药呢?进来这屋子之前只有长乐郡主和夫人在里面饮酒,还有青然在一旁伺候着,此外没有见到其他人。 按照时间来算,能出问题的大概就是郡主和夫人喝的酒。 那郡主岂不是也是如此…… “夫人看上去是中了药。”郑明有些骇然,抬头答道。 裴怀度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现在派人去看着长乐。” 郑明应了句是,转身走了出去,走之前目光搁在了缪星楚身上几秒,那眼前的情况又如何处置呢? 中了□□势必要解毒,若是…… 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裴怀度的吩咐,“找太医过来。” 压下眉宇的不安,郑明推门快步走了出去,朝着院外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夫人初入玉阳公主府,与今日到宴的嘉宾素不相识,是谁想要害夫人呢?又想到了刚刚屋内的长乐郡主,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来害郡主呢? 青黛轩内旖旎的气氛围绕,伴着香炉升起的青烟缭绕。 缪星楚明明感受到眼前的一块冰骤然离开,脸上只舒服了几秒就陷入了汹涌的热潮中,她不满地蹙眉,试图寻着眼前冰凉的触感。 她扑向前去环抱住眼前人的腰,精瘦结实的腰入怀,缪星楚感受到如水的凉意,她无意识地拿额头去蹭在裴怀度的腰,转头那会额头磕在他腰间的羊脂玉玉佩上。 “好热。” 发丝凌乱,挽青丝的珠玉发钗随着缪星楚的动作滚落在地上,叮铃作响,她绯红的脸擦上了胭脂般的明艳的色泽,幽幽兰香靡靡。 她抬起头来,湿漉漉的眼神里藏着一汪秋水,问道:“可以开窗吗?真的好热。” 裴怀度僵楞在了原地,抬眸和她的眼对上,娇软在怀,他的手放在了她肩膀,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眼中似有火在燃烧。 肩膀上的手指有力而炙热,不过渐渐收紧的力道让她柔软的双肩生疼,她眼角划过泪,只道了一个字,“疼。” 她的手顺着衣裳攀上他胸膛,裴怀度浑身燥热,但一声低语让他如梦初醒。 裴怀度回过神来,将眼前人的手扯了下来,微蹲下身来拦腰将打横她抱起来,快步走到里间的床榻上,将缪星楚放了下来,挣扎的她从他怀中滚落到床上。 “砰!” 一个不小心,缪星楚抬头撞倒到了床沿处的木板上,她从神志不清中猛然醒来,记起自己的刚刚的各种反应,她的手指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上的肉,熟悉的眩晕感卷土重来,更是下了重手去掐自己腿上的肉。 青然咬着牙看着缪星楚这般对自己,“夫人……” 缪星楚勉强恢复自己的神志,手放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刚刚掐住的肉的疼痛漫了上来,从手部到腿部,还有一开始撞倒的头部,是浑身上下都在发痛。 探脉过后,她眉头一凝,咬着牙朝裴怀度一字一句道:“我应该是中了药,帮我叫大夫。” 最后两个字如同低语般落了下去。 她的手碰到床帐上缠绕的纱幔,用力一扯,素白色的纱幔委委落地。隔绝开一个世界,缪星楚在里面蜷缩起身子,又不想失去意识,一个劲地用头去撞床沿的木板。 裴怀度看不过去她如此自残,伸出手掌靠在她头上,让她不至于头一直去磕碰着床板。 “大夫马上来了,你再忍一忍。” 正说着郑明就火急火燎带着太医走了过来,宋老夫人近来身体不好,太后施恩让太医院周太医暂住在宋府给老夫人调理身体。 所幸玉阳公主府和宋府相隔不远,郑明在路上一拍脑子记了这一遭,赶忙跑到宋府去带人来,只是这样不免惊动了宋老夫人,但事出从急,他也是没有办法。 在暗卫的一路掩护下,周太医擦着汗赶到了青黛轩,屋内开着窗,医士的敏锐让他一眼注意到了小桌上的香炉,升腾的袅袅青烟带着甘甜清香的味道。 不过郑明在前头引着,他背着药箱往床榻那边走去,抬头就看见了裴怀度坐在床边,纱幔委地,床上传出被子和衣裳摩擦的声音,还有几句泄出的低吟,娇柔婉转,一听便是女子。 周太医心一惊,赶忙走到了床边,俯身行礼问安。 裴怀度将缪星楚的手往外拉出床幔,白皙的手上红痕遍布,掌心掐的伤口有些还能看出凝固的血来。 软弱无骨的手垂落在床边,青然走过来搭了一条白帕子在皓腕上。 周太医凝神把脉,越探脉眉头就皱得更紧了些,神色凝重,沉闷在空气中凝结,只听得床榻上偶尔传来的娇声。 半点也没耽搁,周太医拿出药箱里头的银针包,在缪星楚手腕和指尖处落了几针。 刚刚还在挣扎的人慢慢缓了过来,她半睁眼,低低喘着气,呼出来热气。 周太医连忙起身,快步走向了香炉旁,拿起炉盖,用手在香炉中点了几下,放到了鼻下,沉默了片刻他将香炉盖上了,又走到了桌旁,上头还摆着酒壶和酒杯,酒杯里面残留些酒,他伸出手指沾了沾酒,用舌尖浅尝了一下。 在青黛轩中踱了几步,周太医露出了了然的神情,走到了裴怀度面前拱手禀告,“回陛下,这酒中掺了些药,药量不大,喝了也没什么,可这房中的香料也掺了紫蔓,两者融合在一起就达到了催/情的效果。” 裴怀度站了起来,站起来的那一瞬间衣袖被拉住,他回头看了看半梦半醒的缪星楚下意识攥紧他的衣袖,冷峻的脸化冰,语气温和,带了轻哄的意味,“别怕,我在。” 周太医今日一行本就是意外,在床幔轻开的缝隙里看见了塌上人的脸,又结合着熟悉的脉象,他摸着胡子,原来是普宁观的那位夫人。 虽然有些意外今日的事,但是在宫中呆久了,也知道什么事情该吞到肚子里装聋作哑。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29节 “可有办法医治?”裴怀度没从缪星楚手中抽出衣袖,只能坐在床榻之上。 周太医叹了口气,“今日的药倒是不难解,但夫人身上还残留着上回的毒,两两相冲,没有办法通过施针吃药来解。恐怕只有……” 未说完的话梗在喉咙里,周太医想起了那日西夏公主坐在陛下的床榻边垂泪,而缪星楚在桌上同他探讨着医理,只是那时他还惋惜着这个后辈目不视物。 不过言谈举止间可以看出来西夏公主和缪星楚是相熟的,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裴怀度大力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事情荒谬极了,刚刚在心头撩拨开的怒火在体内复燃。 他转身看向了缪星楚,意外发现她睁着眼睛,漆黑的瞳孔如黑曜石般闪,蕴着水光,怔怔地看向了他。 下意识的,裴怀度伸出手掌盖住了缪星楚的眼睛。 他也不知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就是一瞬间不想看到她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不忍和怜惜在心房破土而出。 见她多次,她总是带着白布云淡风轻的样子,亦或是垂下眼眸遮住满目的清光,她悉心替人诊脉,独处在山洞的时候为救他咬破手指喂血,解毒的时候忍着疼痛的倔强。不由自主,她的身影便留在他心中。 但自从知晓她是裴晋北在边关娶的妻子,他便自觉疏远,也不是不经人事之人,还不至于这点欲求控制不住。 可得知裴晋北欺她瞒她时,怒火便压抑不住。她钟灵毓秀,医术绝佳,若不是遇上裴晋北,她应该在旷远的边关过着平静的一生,行医救人,自有一片天地,不用在这京都被人残害而身重剧毒。 如今又深陷这种困境之中。 掌心下她长睫不住地颤动着,划过他掌中的纹路,他的心仿佛被一根羽毛撩拨着,炽热的火从手掌烧至四肢百骸。 第40章 撞见 屋内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众人皆低头,沉闷的空气还幽幽散发着异香,明明是清新甘甜的气息,如今细细闻来皆心头一紧。 床榻之上, 缪星楚刚刚扎过针, 疼痛缓解了些, 她抬眸看向了眼前的人,怔楞着一言不发, 不知听没听清刚刚周太医说的话, 水润含光的眼眸一下被面前的大掌盖住,长睫如小扇抖动。 裴晋北看着巴掌大的芙蓉面在掌下愈发红润, 而掌心的温度也越来越烫, 紧紧拧着眉头, 迟迟没有动作,只落她面的尾指微挑起, 才显出几分心绪不平来。 药效持续攀升,如天边火云烧红了半边, 从天际蔓延开,云卷云舒皆染上层叠的霞彩。从脸上开始活泛起来, 顺着经脉骨骼传至全身。 受不了热气的缪星楚扯开了锁骨处的衣裳,她身姿不耐地起伏, 白中透粉的艳丽瓷色一下显露出来, 低低叫唤出声,娇吟婉转,听得人耳边酥软发麻。 缪星楚闭上了双眼, 掩下了星星点点的光, 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失去了对外界事物的感知,紧凭潜意识动作。 她不耐地踢着脚下白色柔软的足衣,系着的绳有些紧,两脚磨蹭间绳子渐渐脱落,半遮半掩间她皙白的脚踝一点一点露了出来,烛火下柔和的光顺着层层叠叠的纱幔攀升上了她的足,阴影交驳,若隐若现,明暗交错间显现出明艳和神秘。 刚刚推开的窗漏了些风进来,顺着空隙摇动着足衣上的细绳,轻轻一挑,那绳便举械投降般散开,足衣失了束缚,在缪星楚的动作间滑落,露出了她雪白莹润的脚,脚趾圆润,指甲泛出粉嫩的颜色来,由于热气蒸腾她微微痉挛,勾勒出美好的弧度来。 裴晋北目光深沉,扫过她身前大片的肌肤,以及她的裸/出的足,眸光冷峻,另一手握紧了些,盖在她眼上的手放了下来,抬眼看到她睁开的双眼,微微吐出的热气,靡靡兰香混着她身上清浅的草药香悠悠荡荡。 房中其他人早已识趣地退去,青然走之时搬走了桌上燃着的香炉,远远走过床边看到裴晋北手盖住夫人眼睛的那一刻,她的心颇不宁静,震动着跳个不停。 她想起了临来琼花宴前夫人说她想回边关,那里天地广阔,自由自在,不用受到任何的束缚,总归她独身一人。她可以发挥她的一技之长,潜心研究药物典籍,上山采药试药,记下药方和自己治病时经验,闲暇时四处走走行医救人,去外头看看山川湖海。 缪星楚坐在床边,支起下颌,呆呆地看向了窗外,屋外凉风习习吹起她鬓发,看到了她透亮如水的眼眸。她说着还多了茯苓,这丫头古灵精怪,路上一定乐趣良多,扬起了眉头,这是这几日里她少见的欢欣时刻,自打那日见了淑太妃后。 眼下这种情况,若是夫人成为了圣上的女人,那她还能回到边关吗?圣上冷淡,不热衷于后宫之事,几个月不入后宫都是常态。御极宇内,宵衣旰食,朝政清明,又时常亲自带兵。 虽说圣上不重男女之事,可帝王深威,夫人又能去哪里呢?这一场意外或许就把夫人从此困在了京城。 青然心中萌发些不忍的情绪,以夫人之才,合该放归笼中鸟,飞回属于她的天地。她曾那样肆意张扬,在广阔的草原上骑马,也曾勇敢无畏,只身闯入疫区不分昼夜地救治病人。 郑明一把拉过青然往门外去,手上急了些,脚步却依旧放轻,三两步就将青然带了出去,门缓缓关上,抱着香炉的青然回头望去,看到向来冷情冷性的裴怀缓缓度下身,侧脸硬朗,如锋利的刀镌刻青石。 随着门的关上,青然泄了气,接着被郑明扯到了一旁,离得远远的才出口,“青然,你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青然将香炉放在了一旁,叹了口气,“我只是……” 只是觉得这场无妄之灾不该夫人来承受,她情绪低落,突然像是想到什么的,她抬起头来,“这间屋子本是给西夏公主准备的,这酒也是宴上厨房里送来的。” 郑明一愣,这事情可不得了了,“看来事情不简单。” 此时,暗卫一跃而下,在郑明耳畔传了几句,郑明脸色大变,煞白一片,又看了看远处的屋子,胸膛剧烈起伏着。 青然被他的转变吓到了,问出声来,“怎么了?” 郑明眼一闭,被风裹挟声音透出冷意, “长乐郡主出事了。” *** 屋内,窗被关上了,不透风的屋子有些沉闷。 纱幔被挑开,裴怀度俯身,冷白的手伸出去抬缪星楚的下巴,她红着的下巴滚着热意,不耐烦地挣扎着想要逃离开束缚。 另一手伸出撩开她散乱在脸颊的头发,有些出神。 她作乱中一手扯着纱幔,抬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裴怀度凑近去吻上她的唇角,压在她脸上,呼吸交错间热气燃起,顺着她朱红水润的唇角边划到了她的唇瓣上,接着就是一阵狂风骤雨,细细碾压研磨,撬开了她不设防的牙关,长驱直入,唇齿相依,连呼吸都被吞没。 唇齿间滚烫不已,欲念在心间升腾,像海上滔天的巨浪,掀起一阵又一阵惊涛,一只孤零零的小船在海上漂泊,被这翻涌的浪潮拍打,在海面上孤苦无依,只能勉强受着凶猛的浪花一次次冲击。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强势吓着了,柔软的舌本能逃避着,齿关收紧,却被裴怀度扣在下颌的手抵挡住,眼里有些凄楚的点点水光,很快又被卷入了海底。 在空隙中,她出了声,低回婉转又说不清楚,“谢…” 尾音渺渺,吞没在巨海中了无踪迹。 可裴怀度在十二分欲念的沉沦里听了这一声,松开了手,离远了些,低沉的嗓音传到她耳畔,“裴,裴怀度,字景明。” 床榻上的那些耳鬓厮磨,温柔缱绻都生发着无限的欲望,这一刻,他希望她能知晓。 哪怕她此刻看起来意识混沌。 没听清前面人在说些什么,她无意识的重复着最后两个字,“景明。” 裴怀度的眸色骤深。 纱幔缓缓落下,灯里照出了交落的人影。 ***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和焦急的等待,青然蹲在外头的日照下怔楞出神。 直到郑明踱了几步靠近屋外,她手放在额头上,挡着火辣的日光,然后看到了郑明朝着她挥手,马上站了起来,一时起来有些猛,还没适应好,一下子腿有些软,她揉了揉发痛的额角,眩晕的感觉勉强压了下去, 青然定了定神,快步朝着郑明的方向走去。 紧接着屋内的门被打开了,穿好衣着的裴晋北走了出来,他面色冷凝,长身玉立,略微凌乱的衣裳看出同往日冷性不一般的不羁,只是剑眉敛起,周身冷冽,让人避之锋芒。 郑明有些惶恐,瞧着圣上这般的态度,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还该不该说了。 裴怀度的目光看向了低着头的青然,“进去照料她吧。” 嗓音平淡,听不出起伏。 青然得令,低着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虽是平和的一句,可郑明分明从那微哑的声线中感受到圣上身上沉着的躁郁。 郑明一时间也不明白,今日之事来的突然,谁也没有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那日青然上报说了缪星楚想要回边关的想法。 圣上听后冷淡的目光落在了殿内的盛开着的兰花上,他起身走到了那盆兰花前,窗外的天光流泻在花瓣上,白光柔和,照出花上细小的绒毛来,被微风轻带,绒毛颤动。 他指节分明的手划过了花瓣,绒毛在指腹惹出些痒意,像是撩在人心头。 “随她吧。” 郑明拿着浮尘的手顿了一下,抬头去看站在窗边的圣上,光影里他的脸笼罩在明暗交杂的中,看不太清他面上的神色。 夫人想回去,而圣上明明心中起意却愿意让夫人回去。 看来这份起意格外地深重,又曾多少次在心中反复思索。 裴怀度走回了案前,拿起手中的折子看了起来,拿起笔写了几个字又搁在了一旁,漫不经心地扫了郑明一眼。 “她若要回去,万事打点妥当,去问沈镜安,余下的毒何时才能解。” 郑明低头应了句是。 思绪回归,眼下情形复杂,牵扯甚广,圣上同夫人这般相处后,还会让夫人回去吗? 郑明也不敢过多揣度裴怀度的意思。 顺着光从外头走进来了一个人,外罩紫色薄纱的衣裙清丽,在日头下显得清婉。 郑明定睛一看,瞳孔猛缩,脑子里猛地蹦出了青然说的那句这本玉阳公主给白梓冉休息准备的屋子。 他看到了裴怀度自然也看到了。 “陛下,这院子本是玉阳公主备给白夫人的。” 干巴巴说了这一声,郑明想扇自己一巴掌,刚刚长乐郡主的事情棘手,加之人手不够,处理起来十分麻烦,压下消息和通知玉阳公主,哪个都难处理,焦头烂额之际就把这一出抛到脑后了。 白梓冉慢慢走了进来,神色复杂,面上有些惊讶,似是在震惊裴怀度在此处,心头一动,想到了刚刚玉阳公主说的话,圣上多年未参加琼华宴,这一次来许是听说她也会来赴宴。 本对这种说法有些怀疑。因为自打入大魏来,白梓冉就没看清过裴怀度的态度,无情有情都被他做了全。若说无情,可他时常来看望她,衣食供给一应是最好的,还让玉阳公主送她来普宁观,人前让她得以体面;若说有情,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过要她进宫的事情,前来见她也没做过出格的事情。 反倒是她常念着从前她救过他的事情,说起他们在西夏时候的那些故事。 他向来沉默寡言,冷漠深沉,唯独给了她几分的好脸色。他受人欺/辱,隐忍不发的时候,会像一匹凶狠的孤狼找个地方舔舐伤口,然后没日没夜练武读书。 他很少有空,却愿意陪她出游踏青,像个护卫般守着她。 可她并不纯粹,面对少年时他沉默背后的心动,她只想退后和避让。 她是庶公主,母亲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女,在一众皇家子女看来,她出身卑微,也不屑于跟她一道,如此她就被孤立在一旁。 自小她就受到了来自身边人的鄙夷,学会了忍受和笑着应对。哪怕再难堪,也自己吞咽消化。由于兄弟姐妹的排挤,她能得到的东西很少,在学堂里不受重视,在外头没有威严,她不过是一个没有实名的公主。 那一日她见到了早上被人按在地上痛打的裴怀度,晚上却拎着棍子套麻袋把人打断了腿,还利用世家子弟之间暗流的不合挑拨离间,让打他的一群人起了内讧,无瑕去找他的麻烦。 黑夜里他冷峻着一张脸,动作干净利落,眼眸如深潭无波无澜,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暗巷里传来了几句惨叫和求饶,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恐怖。 那天回去她辗转反侧,这样的人有心智计谋,熟知世家关系,不过是一个质子,文治武功却皆属上乘。她曾见过他随手写下的文章被人拿走落在茶居那群士子手里,纷纷赞叹,还传到了大儒的手中,得到了极大的肯定,可无人知晓是他。 从此她便开始接近裴怀度,从那群纨绔子弟的手里救下他,有事无事便凑到他身边。一开始裴怀度对她冷漠且戒备,一把剑横在身前静静看她,目光淡淡。 后来她替他挡了一剑,他替她还了回去,然后就被关押在地牢里三天三夜,寒冬腊月,她伤没好就来给他送吃的,落下了病根。自打那以后,裴怀度对她的态度就软化了许多,像是习惯了她的存在。 在她抱怨学堂里的老师瞧不起她处处使绊子,学业一落千丈的时候,他会抽出自己的时间亲自教她读书写画。射艺的老师把她晾在一旁不管不理,也是他手把手教她的射箭。 她知道他很厉害,短短几年的时间就攀附上了西夏三皇子,做了他背后的谋士,为他出谋划策,彬城水患,雍州大旱,京都巨贪案,桩桩件件都有他的手笔。在他的筹谋划策下,三皇子扳倒了备受宠爱的太子,深得三皇子信任。 动听的话说久了她自己都相信了,正当她以为自己要爱上裴怀度的时候,世家大族拓跋氏的公子却朝她投来了缔结婚约的橄榄枝。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30节 这几年来在裴怀度的帮助下,白梓冉声名大振,在几场宫宴和狩猎里出尽风头,得到了父皇的嘉奖。若是能和这样的世家联姻,那她的身份肯定水涨船高,再也不用看他人颜色。几相对比下,质子出身的裴怀度就不够看了,他再优秀也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废弃皇子,哪里能和出身名门的拓跋鸿相比。 为了铲除隐患,拓跋氏的公子派人暗杀裴怀度,而高楼之上她站在拓跋鸿的身边,冷眼看着刀光剑影在裴怀度身边穿梭,虽心头有不忍,可还是硬下心来去看。 那时她才明白,比起裴怀度,她可能更爱自己。 过一月后拓跋家因为贪污案倒台,背后的黑手正是裴怀度,他为三皇子扳倒了太子阵营的拓跋家。 事情发生太快,她两头虚与委蛇,回到裴怀度身边的时候,故作轻松的态度,撒着娇试探着问他:“你把要娶我的人弄没了,那谁来娶我?那你来娶我?” 裴怀度抬眼看了她许久,古井无波的眸子深邃,正当她准备开玩笑打哈哈过去,却听到了他说了一句好。 白梓冉心头的隐隐的不安被压下,扬起笑脸,“你倒是想得美。” 他既然愿意娶她,那肯定不知道这背后的事情有她的手笔,如此便好。 却没有看到她垂下眸后裴怀度看她深幽的眼神。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裴怀度在举国欢庆的节日里暗杀了但是已经深得民心三皇子,引起西夏朝野震荡,皇室得力的皇子倒下,皇帝昏聩无用,余下的皇子不是被杀就是被废,再无可用之人。这时候传来了大魏举兵攻打西夏的流言,举国陷入混乱恐慌之中。 那时她才知,西夏官场腐败,官官相护,兵力凋零,战力衰败,裴怀度算好了时机从中作乱,并且连夜从西夏赶回大魏,原来他早就和大魏边关取得了联系。 之后她被逼去大晋和亲缔结两国盟约,正准备连夜投奔裴怀度的时候,遇到了九死一生的拓跋鸿。他投靠了西夏手握兵权的世家,一脸凶狠地抓住她,逼迫她去和亲,还要将她曾经在背后陷害的事情告诉裴怀度。 没有办法,她以国仇家恨为名与裴怀度断绝关系,自请去大晋和亲。 后来她听闻,他趁乱回到了大魏,一路杀伐,夺了西夏好几座城池,立下大功,得以重返大魏朝堂。几年后凭借着赫赫军功和斐然的政绩,裴怀度登基为帝。 白梓冉抬起眼去看在门前站着的裴怀度,露出了笑意。 他攻打大晋,又将她带回来,肯定是念着往日的恩情。从一开始的害怕担忧转为了对自己未来的冷静谋划。她最善隐忍,曾在姐妹的挤兑下忍气吞声,为了荣华富贵可以忍一时长短,如今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也应该蛰伏。 不过是从头开始,在大晋做王妃时她便和后院里的妻妾斗,哪个都没胜过她。她相信入了他的后宫也是如此,更何况,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曾患难与共。 可算计太后,算计传闻,独独没有算明白过裴怀度。 今日听玉阳公主说他来看她,是不是一种示好的信号,他念起了往日的旧情,想要与她修复关系。 正想着,她走上前去,扬起的笑脸突然僵住。 她看到了他脖子上的几道指痕以及略显凌乱的衣裳。 作者有话说: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应该是还有一更!明天会晚一点更新,大概晚上九或十点左右。 第41章 抓奸 白梓冉楞在了原地, 原本眼中的欣喜碎了一地。 日头落在她头上,顺着柔顺的发丝到锦衣华服身上,明明是阳光正好,她却感觉自己置身在冰天雪地里, 一寸寸寒从脚底钻到头皮, 蔓延到筋骨经络, 冷到她牙齿都在打颤。 这是玉阳公主给她准备的院子,却在这里看到了紧闭的房门, 脖上残留有指痕的裴怀度, 这是怎么一回事? 嘴比脑子还快,出口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里的干涩不已, “你们做了什么?” 低低的声中带分哀怨和怅惘, 白梓冉的脸上惨白一片。 许是想到了什么, 也不期待得到眼前的人回答,她喃喃出声, “这是玉阳公主为我准备的,今日会到这里来的, 除了我便是缪星楚了。她吗?竟然是她……” 裴怀度拇指划过玉扳指,流转间光波斑驳, 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流光溢彩,动作利落转过几圈, 再落到他面上, 清隽的脸透出冷意,躁郁的气息被压下。 他抬眸看向了白梓冉,“朕做事无需给你交代。” 白梓冉握紧了拳头, 眼眶泛红, 咬着牙吞下这份难堪, “既如此,你为何接我回来。” “大晋亡国,你还能去哪里。” 她眸光垂下,敛下万般情绪,“是啊,我能去哪里?远离故土,故人离散,我还剩什么呢?” 哀愁和凄楚显在她苍白的脸上,唇角抿成一条线,她脚步踉跄,退后了两步。 裴怀度见她往后退,脸上似有莫大的悲伤,像是遭到了极大的背叛,眼中带了分嘲讽意味。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过他们之间有半分可能,早在边关那毫不犹豫的一箭射出,他就知道,他们此生注定无名无分。 在西夏时他便知道她谨小慎微,习惯于算计讨好,几次相助也不过是有利所图,真情背后留有多少实意无从知晓。本以为她对他的几分算计变成了日日相伴后的情谊,却没想到她为了嫁给拓跋氏泄露他的行踪,又冷眼旁观他死里逃生。 后来她与他断绝关系,自请去和亲,桩桩件件都是她做的,没有半分无辜。 他攻打大晋,城破之时,也是她叙起往日的恩情。毕竟相识一场,她曾救过他,给她一个安身之所也未尝不可。 既虚情假意,又何必装作情根深种的样子。 “圣上,人带到了。”郑明禀告。 “带上来。” 郑明挥了挥手,林一就将人扔了过来,一个醉醺醺的竹竿似瘦长的男子满脸通红,被人五花大绑着,嘴里塞着白布,呜呜咽咽说不出来。 林一拱手:“陛下,此人鬼鬼祟祟在青黛轩附近游荡试图进来,抱着酒壶喝的神志不清。属下等一发现就将人拿下。” 伸出手将他手里的白布扯去,醉的迷糊的双眼看不清眼前,张嘴就破口大骂,“谁把你爷爷绑住了,知道我是谁吗?还不赶快给我松绑。” 他晃着脑袋环顾四周,看向了站着的白梓冉,露出了猥/琐的笑容,“嘿嘿,美人,这就是你们给我找的美人吧。真好看。小爷不会亏待你们的。” 意识到自己还在被绑着,他便大声叫唤着给他松绑啊。 白梓冉被眼前这人吓到了,手指尖扎进了掌中,刺得她生疼。 郑明接着林一话头往下说,“启禀圣上,那酒验过了,确实有问题,去厨房查了,人已经抓到了,还有放置香炉的丫鬟也一并扣押了。” 裴怀度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眼神犀利而寒冷。 “查!” 话说到这里都明了了,白梓冉从这几句话中探听了整件事的过程,同时有一股后怕从脊背攀上,眼皮直跳,心如擂鼓般奏响。 如果今日她在这间屋子里,饮了酒又闻了香炉里的香,那么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呢? 若不是缪星楚呢?他会愿意出手相助吗? 知晓了这一切,白梓冉沉默了一会,隐隐的不甘萦绕在心头。 如果她知晓今日裴怀度会来琼华宴,她就不会让缪星楚跟着一起来了,上回在宫中的事本就不清不楚,现在倒是为他们推波助澜。 “那周夫人她现在如何?” 白梓冉提及周夫人一句是在提醒着什么不得而知,不过此话一出郑明倒是看见了裴怀度肉眼可见脸阴沉了些,像是触到了什么禁忌。 林一快步走了进来,附耳在裴怀度耳边说了两句,裴怀度冷笑出声,眼底掺杂着碎冰。 白梓冉不明所以,不过她很快她就知道了。 一群人朝着这边走来,领头的正是满脸怒容却不耐烦的玉阳公主,身旁是淑太妃,后头有几个贵妇装扮的人。 白梓冉心头一惊,手指微缩,这捉奸的阵仗还是大啊,今日若是躺在里头被人推门而入,自己算是毁了,究竟是谁要对付她,使这阴险的手段。 还没走到门口,一群人就被林一拦下,隔着大老远的距离,玉阳公主率先跪下行礼,声音严肃:“参加陛下!” 众人皆惊,一路说说笑笑的人都噤了声,面面相觑,冷汗陡生,反应过来也跟着行礼。 接着就听见一声平身,一群人堵在门口本是来看笑话的,现在却成了笑话。惊吓之余纷纷思及是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有丫鬟在琼华宴比试后的宴席上说在青黛轩听见了不同寻常的声响。 此传闻一出,坐下议论纷纷,上首的玉阳公主黑了脸,怒容满面,人皆以为是西夏公主的不检点破坏了琼华宴,让玉阳公主这幅表情。 她们哪里知道,刚刚在宴席上听到郑明递到的消息,她吓得魂飞魄散,长乐郡主在她府上中了药,偶遇了宋嘉润,两人齐齐掉入水中,一些贵女和下人们都见着了。 郑明说已经封锁了消息,尽量压下,兹事体大,如今周太医看过长乐郡主,郡主便昏睡过去了,而宋嘉润被关在了屋子里,等待玉阳公主来处理此事。 听到下药二字玉阳公主便大怒,但是宴席上比试正在进行,她不能离开去处理,正心烦意燥心绪不平,台上的比试也就草草看过。 比试后本来她已经抽出空去看看情况,可这人群的议论声让她不得已停下脚步,先处理眼前的事情。 不同寻常的声响?别会是中了药吧。她今天到底是倒了什么霉,会遇到这种情况。 若是西夏公主出了事,她不知道圣上的态度会是如何。 压着满心的怒气,玉阳公主本想私下处理,可淑太妃在一旁先出了声,她只能领着一群人过去。 只好提前传了消息过去给郑明,告知此处的情况。 听到平身这一句众人皆起了身,不过都不敢抬头去看,纷纷低下头做鹌鹑状,心想这都是什么消息,还不同寻常的声响,话说的含糊,惹人猜疑。 眼下看到了圣上在面前,低头不语,只当是两人叙旧,毕竟圣上也不太可能在这种宴席的场面同西夏公主做些什么。 两人见面也不是什么大事,圣上还去普宁观看西夏公主呢。 颜晚意愣愣出神,她偷偷抬眼看到了站着的白梓冉和裴怀度,心中酸涩不已,冒着酸泡咕咕往外留,握紧的手指尖泛白。 原来圣上真的是来看白梓冉的。 后宅内院中,圣上真的不顾名声都要来看她,这是怎样的一份情谊。 她有些站不稳,姚梦舒扶住了她,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颜晚意狠狠甩开了她的手,一想到她就想起她夸赞谢五娘的话。 今日的琼华宴头名竟是谢五娘,她不甘心,分明是玉阳公主心思不在这头,胡乱点了一番,竟然落到了谢五娘身上。 她想要提出异议却被淑太妃压下,眼神警告她,她才冷静下来不应该在这种场合丢脸,只有将愤懑不平压在了心里。 姚梦舒热脸贴了冷屁股,笑容敛下,唇角抿成了一条线 姚晚棠侧目看到这一幕,眉头紧皱,觉得姚梦舒还是这般不争气,若是自己立的起来,又何必去求助他人。 一众人等心思各异,淑太妃脸色微动,嘴角抿了分不自然,她远远看到了被送到一旁五花大绑的男子,攥紧了手帕,眼里闪过了几分狠厉。 心头疑惑起来,不是消息说圣上在琼花宴上呆了一会便离去了吗?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疑惑很快被升起来的一阵的心慌掩盖掉,跳动的眼皮预示着不祥,她回想整个计划里出现的纰漏是什么。 余光却看到了痴楞的颜晚意,心下烦躁陡生,都是为了这没用的姑娘,今日比试未拿下头名还想大闹一场,这不是给她颜家丢脸吗? 若不是前段时间白梓冉连夜入了宫引进众人议论,颜家也不会催着她将颜晚意推上去。一个西夏公主罢了,淑太妃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看到了圣上对白梓冉态度,觉得圣上也不是非白梓冉不可。 若是白梓冉失了名声,在曾对她施出援手的玉阳公主所办的琼华宴上做出了丑事,必然身败名裂,绝了入宫的可能。 淑太妃心思流转间,她没有看到裴怀度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郑明走了过来,请玉阳公主一行人往别处去,避让圣驾。 郑明的身后跟着白梓冉,她还是那一身去见玉阳公主的衣裳,衣裳整齐走路正常,一身清爽干净的样子没瞧出什么异样来。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31节 白梓冉这一走出来,众人也就证实了两人只是叙话。 玉阳公主领着人走了,乌泱泱一群人快步走远。 青黛轩内,青然走了出来,行礼禀告:“陛下,夫人醒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啦~今天我好勤快! 第42章 如意 裴怀度负手而立, 整个人挺立如松站在门前,眼光放远落到了远处在地上的香炉上,听到了青然的禀告,指骨微动。 他咳嗽了一声, 眉眼敛下, 声音清绝, “她如何?” 青然抿着唇思绪顿了会,答道:“夫人她, 看起来很平静。” 回想起刚刚走进去后的场景。 房中气息靡靡, 不透风的屋子过于沉闷,青然进来后推开了窗, 让混杂的味道散了点, 吹进习习凉风, 天光流泻进来,照亮了略显昏暗的一地。 桌上还残留着刚刚饮剩下的酒杯, 光打照进来,酒痕驳杂, 隐隐的酒香弥散开来,塌上也是乱着的, 酒杯四倒,东一个西一个。 地上滚远处水盆, 残余的水迹星星点点, 随意被推落的盆里的白帕子,染上了尘土,白布染瑕, 呈现一片凌乱。 青然依稀可以想到此前夫人在此处同长乐举杯共饮, 一杯接一杯, 许是许久没喝酒了,她双颊绯红,眼睛如含星,清澈透亮,葱白的手指紧握酒杯,一饮而下,洒下的酒在衣裳上滚落,她浑然未觉。 长乐说说笑笑,还将夫人扑倒,酒后意识混沌之际,现实中的一切好似都被抛到了脑后,杯且尽欢,晃晃有大梦三千的架势。 青然从刚刚的场景中脱身出来,暗暗叹了口气,真是无妄之灾,小步走到了床榻边。 她一边心疼夫人的遭遇一边收拾着残局,床榻旁散落的衣裳凌乱,痕迹斑驳,天青色的小衣被踢到了床尾,同洁白的足衣一起交叠,揉作一团。 床幔委委落地,指痕落下几道褶皱,还能想见手一把抓紧的残痕。 凌乱的床榻上,缪星楚裹着锦被,只露出一张瓷白的小脸,白中透红,粉面芙蓉娇娇盛开,添了几分旖旎娇媚的情态。 乌发如云,垂瀑般散乱在枕上,青丝几根粘连在她水润红透的唇瓣上,唇瓣下扯,抿出弧度。两弯青黛眉皱着,显出她此时的不安,此般情态,让人想抚平她的眉,哄她开心些。 缪星楚睡得不安稳,微动身子,翻了下锦被,细长的藕臂露了出来,圈圈红痕斑驳,足见力道,点点印迹交错,可见深重。 下意识的,青然别开了眼,不忍看她这般。 下一秒视线落在她沾湿的长睫上,不住抖动的睫毛翘起,如羽毛浮水划开涟漪。紧接着,青然就看到了她睁开了眼睛,含水的眸微微泛红,眼尾晕开,像是刚刚哭了一场。 “夫人,你怎么样?” 缪星楚眨着眼睛,怔楞了好一会,眼前水雾一片,刹那间意识和□□像被隔绝在两个时空,庄生晓梦,不知由何。 她咬着殷红的唇瓣,摇了摇残留眩晕的头,然后她动了身子,铺天盖地的酸楚和酥软从四肢百骸传来,伸出手来揉了揉发痛的额角。 青然扶着她坐了起来,雪白的肩膀从质地柔软的锦被下显现,她有些冷了,不经意打了一个寒颤,青然赶忙拿过衣裳披到缪星楚的肩上。 此刻的风携带凉意送来,拂面后吹散她混乱的意识,缪星楚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低沉的喘息在耳畔撩起热潮,滚热的胸膛紧绷结实,强势的吻劈头盖脸席卷而来,她看不清眼前人的脸,只记得自己在迷乱之际唤了一声,好像是景明…… 此后起伏的床幔时常闪现,肌肤相触间勾起欲念,沉落欲海,挣扎不得。 甩开了脑子里烂七八糟的东西,缪星楚搭上了自己的脉,沉默一会,幽幽叹了口气。 流年不利,出趟门都能遇到这样的事情,还遇到谢公子。 今天这种情况太多复杂,牵扯不少。 莫名其妙就入了这场局,她头有些痛。 沉下心来,她想起青然说这是为白梓冉准备的房间,名头上挂着白梓冉,她不过是临时起意跟来的,又与此次参会的人不相识,自认没有得罪什么人,所以这应该是冲着白梓冉来的。 长乐跟她先一步来到了这,喝了府上的厨房送来的酒。 等等,长乐,长乐也饮了酒。 缪星楚面色煞白,抓过青然的手,“长乐怎么样了,她是不是也中了药?” 青然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见缪星楚着急上火的样子她连忙补充,“公子已经处理了。长乐郡主桥上遇到了宋公子……” 宋公子这几个字一出,缪星楚蓦然抬头,看向了青然,模模糊糊的一片看不太清,难掩焦急的脸色,“然后呢?” 青然一咬牙,“两人双双落水。有些人看见了。” 一下子缪星楚手指抓紧了锦被,而后又怅然地松开了,“怎么会……” 这世家贵族的女子重名节,恪守礼仪,长乐这般,怕不是逃不掉,要提早成婚了。大庭广众之下,人言可畏,这世道对女子总是苛刻些。 “玉阳公主已经赶过去了,听闻郡主昏睡着,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缪星楚喃喃自语,眉宇染上轻愁,她脑子里想起了今日长乐还说着不想成婚,大喝一场图个痛快,她这样的性子,在后宅闲不住,以后又该如何是好。玉阳公主看上去也算好相处,就是不知对儿媳妇有什么要求了。 还有那宋嘉润,少年意气,天□□玩,看着像是没长大,两人凑在一起,许是对欢喜冤家。 从长乐的消息中回过神来,缪星楚又想起了白梓冉和谢公子。今日,他是来看白梓冉的吗?阴差阳错,她和他有了交集,又如何收场? 这里头不是白梓冉,他会失望吗?思绪蔓延,缪星楚仔细回忆起裴怀度对白梓冉的态度,说话时的语气,两人的来往。 总觉得裴怀度对白梓冉有些冷淡,显得白梓冉痴情些。 纷繁杂乱的事情让她烦郁,自己是怎么了,又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了。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本就与她无关,她却几次三番牵扯进来。 白梓冉在普宁观对她多有照顾,这样的情况她还不知如何面对她。上回在宫中她便面色不虞,多有试探。 “夫人,奴婢伺候您先简单擦拭一番吧。”青然看着陷入纠结的缪星楚,问出了声。 听青然这样一说,缪星楚才觉得浑身黏腻,露在外头的肌肤无意颤着,才让抬手青然扶着她。 条件不够,也只能是简单擦洗。出来时打点行装带了备用的衣物,本以为不会用到,现在正好用上。 换了一套衣裳后,缪星楚才觉得自己从刚刚的尴尬的窘境中解脱出来。 青然利落地收拾起了周围纷乱的一切,缪星楚坐在床榻上,纱幔放下,她无意识地将头靠在了一旁,有些恍神。 突然她问出声:“你们谢公子为什么来这里?” 这里是后宅院里,按理说,他应该不会到这里来。两人要见面应该不会挑在这个地方,太过惹眼。 青然正叠着衣服,楞了一下,她是圣上派来守在夫人身边的,郡主拉着夫人大醉一场,看着她喝得头有些疼,神志也不清楚,这陌生之地,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她担待不起,所以传消息告诉了郑明。 “郡主饮酒甚多,又收不住,奴婢担心会出什么问题,所以派人告诉公子郡主和夫人在此处饮酒。” 缪星楚敛眉不语,视线落到了眼前的材质上佳的布料上。 原来是担心长乐。 可青然瞧圣上对夫人的态度不一般,隐忍不发的眼中有暗流涌动,冷情的帝王几次为了夫人动怒。 青然试探着说:“夫人,或许公子是知道你在这,怕你出什么事情才来的。” 缪星楚手指僵住,无意中扯了扯身上的衣裙,他在府上替她解毒,又让青然跟在她身边,在她酒醉后的照料,温热的指腹抹去她的泪,他问她是否还念着周子期。 不是没察觉出异样,只是她下意识去逃避,刻意忽略暗中破土的情愫,不去面对就以为可以逃得开。 可她刚知晓周子期另娶的真相,郁郁了一阵,心中空落,隐隐的伤疤还作痛,情爱之事能不沾便不沾吧。更何况,他同白梓冉的关系还不清不楚的。 她何必淌这趟浑水呢。 于是她淡淡回道:“长乐是他表妹,自然关心她的情况,与我没什么关系。” 青然看她面色冷淡,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说了句公子还在外头等着。 缪星楚有些头疼,难不成他还要见她不成,这样的意外发生了两人面上都尴尬。事出从急,他替她解除药性,是万般无奈下做出的举动。 青然面露为难,缪星楚摸了摸自己的衣袖,又用手抚摸着平整的床榻,一切如常,窗户打开,徐徐的清风吹来,吹散一室的旖旎。 “见吧。” 青然这才走出去告诉裴怀度夫人已经醒了。 门打开的声响嘎吱作响,沉稳的脚步声传来,缪星楚下意识挺直了脊背,不知为何,她有些紧张,刚刚发生了那种事情,这个场面好像有些尴尬。 青然挪了一张椅子过来,就在靠床不远处,两人之间隔着纱幔,遥遥相望。 裴怀度抬手示意让青然把纱幔挂上,青然走过去将纱幔用钩子勾出,缓缓打开的纱幔后露出了她完整的一个人,坐在床上,她换了一身衣裳,天青色的衣裙层叠,清雅明丽,她脸上还残留着红,粉面桃花,明艳妍丽。 察觉到面前的纱幔打开,缪星楚动了动身子,朝前面去,双脚放到了脚踏上,坐在床上,双手交叠,垂下眼眸。 裴怀度的目光落到了她微抿的唇角和修长的脖颈,眸色深了几分。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长乐和宋公子……” “他们会成婚。” 虽说早就想到是这种结果,可真正听到还是会怅然若失。那个活泼机灵的姑娘有着不为他人理解的想法,不想成婚,挥鞭练武,有志四方,如今也要屈服于现实。 “你……” 缪星楚接了话,“今日这事本就是意外,事出从急,多谢公子出手相助。你放心,这件事没有他人知晓,不日我也将启程回边关,不会影响你和白夫人。” “我同白梓冉自始至终便没有半分可能。前缘已散,我去看她,不过是念及往日她于我有恩。更何况,她本就对我无意。” 始于利用,终于背叛,他们之间只剩那些埋于尘土的过往可以说道,又不值一钱。 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缪星楚皱了皱眉头,听他这样斩钉截铁地说出他与白梓冉不会有再续前缘的可能,心中有些异样,回想起她刚入普宁观时白梓冉向她倾诉往事,还有后来谈话间偶尔提及了她和谢公子的往事。 如今听裴怀度说白梓冉对他无意,倒是让人有些意外了。 “你若回边关也是孑然一身,何不留下,左右你同长乐相识,日后也有人相伴。” 裴怀度平淡的眼神落在了她的脸上,话语平和,像是简单劝她留下。 可…… 缪星楚抬头,眼前只能模糊看到墨色的一团,她敏感察觉到他话里的试探和挽留,却克制,不露出半分真实的情绪。 她淡淡笑了笑,“不了,我在边关呆了好多年,对那边也熟悉,来得匆忙,还有些事情未处理。” 在边关待了好几年,可你在京都呆过十二年。这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边关苦寒,车马劳顿,那头有什么值得你留恋。 裴怀度拇指抵住了玉扳指,眼底冷沉,掺着让人看不懂的深意。 很久很久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正当缪星楚以为这件事就是这样的时候,裴怀度清越的声音传至耳畔, “好。”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32节 简单的一个字,她听出郑重其事来,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裴怀度起身,“我让沈镜安把你的余毒清了,来一趟眼睛都没了拿什么治病救人。青然就跟着你吧。她性情稳重,会些武功,也能护你。” 她若是想回去,便是此处没有让她留念的事物,也好,京城人事复杂,她不想呆便不呆。 裴怀度忆起从边关传出来的消息,她在边关纵马轻狂,自由自在不受约束,治病救人施展自己的一技之长。若是强留她在此,或许再也见不到她发自内心的笑,自从第一次见她起,她的笑总是淡淡的。 门再一次被推开,天光照进来,青然抬眼看过去,裴怀度的背影莫名多了分寂寥,带着冷冽的气息。 郑明守在门外,瞧见圣上面无表情的脸,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冷寒。跟在他身边多年的郑明知道,圣上的心情降到了谷底。 上一次看到圣上这样,还是在太后娘娘拿着剑怒斥当时还是皇子的圣上,她冷声骂他狼心狗肺,谋害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为了夺取皇位而不择手段,丧尽天良,当年就该在得知他不祥的时候把他掐死。 冷眼看着太后发疯,裴怀度只说了句:“送娘娘回宫。” 然后转身离去,背影萧索。 今时今日,他又见到了这样的圣上。 作者有话说: 昨天八千所以今天就偷懒了,明天我一定支棱起来看看有没有日六~如果没有就当我没说(跑走) 明晚保证准时。晚九点更新~ 第43章 不愿 夜里, 黑幕笼罩,淅淅沥沥的雨毫无预兆的落下,穿林打叶,裹挟着冷意的风在连廊穿梭, 让来不及加衣的小丫头冷得直起鸡皮疙瘩。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 雨水斜着打入, 被风吹进廊内,兜头的雨飘洒在丫鬟们的衣裳上, 一路走来, 鞋都打湿了不少,脚丫子黏糊地厉害, 更多的是冷寒从脚底蹿上头皮。 无意识搓了搓手, 一个粉衣丫鬟缩了缩肩膀, 扭头朝着身旁的瘦竹竿的丫鬟抖着声音,“绿衣, 这雨怎么越下越大。” 听着这话的丫鬟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提着灯, 低头看了看廊中的水迹,在摇晃的烛火里染上一片昏黄。 “这雨下便下了, 你还管它下多大。还不快走,嬷嬷说要我们赶快过去。” 粉衣丫鬟有些不满, 用廊上的光看了看自己身上鲜亮的衣裳落了雨, 撇了撇嘴,“知道了知道了,不是在快走吗?路上走来那么多水我要避开, 我身上可是为琼华宴穿的新衣, 话说嬷嬷着急让我们过去干什么?” 一提到嬷嬷, 瘦竹竿提灯的手举高了些,“你还不知道吧,今日宴会上出了事,说是长乐郡主和咱们公子同时落水了。” 她声音刻意放低了,“听人说啊,长乐郡主看着面色不对劲。” 粉衣丫鬟做惋惜样,“公主给公子挑了多少贵女,公子都看不上。现在……” “咳咳!”一生咳嗽声从后头传来,李嬷嬷面色不虞,目露严肃,周正的脸上写着不悦。 两个丫鬟吓破了胆,面色惨白,僵楞在了原地。 “再多说一个字就把你们俩的嘴撕掉,嫌自己多长了一张嘴是吧?” 丫鬟们吓得跪下,连连磕头告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李嬷嬷可是玉阳公主身边的嬷嬷,跟随她多年,向来是她的左膀右臂,府里下人都敬着她,也以端肃重规矩出名。 刚刚还在讨论今日事的丫鬟恨不得将自己刚刚说的话吞回去。 “还不快走。” 丫鬟们走远后,李嬷嬷的面色还是没有半分和缓,从刚刚的严肃转变为了担忧。若是放在从前,李嬷嬷肯定是要问她们从属哪个掌事嬷嬷的,可要好好教训一番,让她们知道府里的规矩才行。 可今日事情繁杂,她又陪着玉阳公主忙到焦头烂额,无暇顾及这些。 她快步走到了不远处的玉阳公主身边,见她面色冷漠,不由得一惊,素来温穆和善的玉阳公主鲜少露出这般神色。 “公主……” 玉阳公主知道她要说什么,摆了摆手,有些头疼地按住了额角,“不是说已经压下来了吗?看来府里的规矩要好好说道了。” 李嬷嬷扶着玉阳公主慢慢朝前头走去,“您也别太担心,郑公公已经尽力在处理了。只是如今这种情况属实复杂,牵扯甚广。郡主眼下还在府内,已经让人去请德庆王妃了。” 提起德庆王妃,玉阳公主更心烦了,人是在她府上出事的,还牵扯到了自己儿子,事出突然,她不知道如何给她交代了。这满京城谁人不知,这德庆王妃出了名的疼爱女儿,德庆王更是将长乐当做掌上明珠,从小教导长乐学武。更别说德庆王的几个儿子,一大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若不是出了这种意外,玉阳说什么都不会跟德庆王府做儿女亲家,这亲事处不好那就是结仇。 就凭嘉润那性子,如何和长乐相处?长乐任性妄为,肆意轻狂,耍的一手长鞭打无敌手,不爱红装爱武装。这样的姑娘,不适合在后宅里呆着,怕是坐不住要日日往外头跑,日后又如何教导孩儿。 从一开始,玉阳公主就没有把长乐纳入儿媳候选名单中。 再说了,两家也算是互瞧不上眼,宋嘉润那爱玩的少年性子,又时常同些纨绔子弟来往,自然在德庆王府那头讨不上眼。 “嘉润呢?” 李嬷嬷回道:“还在房里,早早备了姜汤,雅芝跟过去伺候。” “让雅芝先离嘉润远些,这当口不要再弄出什么事情来了,若是长乐要进门,怕是容不下这丫头。” “是。” “下药的事情有盲目吗?”玉阳公主想起这遭,无风不起浪,到底是谁在给她下绊子? “奴婢这边插不上手,郑公公将人都带走扣押了。” 玉阳公主点了点头,走几步又想起了什么,“今日缪姑娘是不是在青黛轩。同长乐一起饮酒?” 得到肯定答复的玉阳,心一沉,坠入湖底的大石压得她心口发闷。 回忆起今日圣上的态度和所作所为,看来除了长乐,怕是还有一人出事了。无论是牵扯到白梓冉还是缪星楚,事情都棘手。 看来风雨将近。 外头的雨渐渐小了下来,玉阳公主向前走去,挺直脊背,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自己不能垮下。 *** 弄玉堂内,灯火通明。 长乐在床榻上安睡,饮过安神汤后,她便睡到了现在。虽是饮了安神汤,但惊悸未定。醉着酒的长乐呛了好几口水,差点溺水,死死抱着水上的“浮木”。 那一脚踏入鬼门关的感受让人沉溺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中,一直往下坠,像是有什么一直扯着自己,忽而又觉得身上压着千斤重,长乐在睡梦中喘不过气来。 额头冷汗直冒。 缪星楚来到她床前的时候就看到她额头上冷汗涔涔,睡得不太安稳,眉头皱着,一张小脸惨白,唇也失去了血色。白色的寝衣单薄,她整个人在被中显得娇小可怜。 白日时还可以见到她生龙活虎的样子,晚上她就躺在这里昏睡。 缪星楚心情复杂,拧干了放在一旁的水盆里的帕子,在青然的指引下轻轻擦拭着她额头冒出来的汗,动作轻柔,像是怕惊吓到眼前的人。 许是在梦里沉溺了许久,长乐猛地惊醒,一双眼失神,定定看向床帐,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 她刚刚好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下垂让她下意识去抓身边的东西,却空无一物。接着就是整个人浸在水中,沉痛的溺水感从心肺传至全身,她咳嗽出声,接连不断的咳嗽让她脸色更显苍白。 缪星楚只好抚着她的背,慢慢帮她顺着气。 等到她差不多平复过来了,青然递过来一杯水,缪星楚小口小口喂她喝下。 但是每喝下一口,都感觉有刀在嗓子上割一般,火辣辣的疼痛一下子让长乐的脸都皱在了一起。 “姐姐。”长乐出了声,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递出。 缪星楚再一次搭上了她的脉,“没事,你先别说话。药已经解了,没什么事情了。只是要好生休养,免得受寒了。” 听到“药”字,长乐瞪大了眼睛,一把抓过缪星楚的手。 缪星楚安抚地将她的手握住,知道她想要说什么,“我没事。你别担心。” 若是可以,她想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烂在肚子里,不对任何人提起。 长乐头还有些疼,摇头甩去眩晕感,试图在模糊的记忆里寻着什么,好像记起了有一个人,一同掉落了水中,意识混沌之际,她只记得那人一直很吵,而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扒住他不放。 “是不是有人救了我?” 缪星楚面色复杂,抿了抿唇瓣,握住她的手握紧了些。 青然答道:“那时您在桥上遇到了宋公子,你们双双落水,最后是宋公子把你拖上来的。” 像是迎头被人打了一棍,那声响传到她耳畔闷闷的,长乐楞着说不出一个字。 过了好一会,缪星楚抬眼朝她方向看去,眼前模糊看不真切,她的心暗生隐痛,这眼睛何时能好?就连现在想要看清长乐的表情都做不到。 思绪落到了眼睛,不知为何,缪星楚的脑子里想起冷冽的一句,“我让沈镜安把你的余毒清了,来一趟眼睛都没了拿什么治病救人。” 如今再回想,好似不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可她依旧能读出那时眼前人说这话时的深沉,是那种极其平淡后深藏着的不为人知的情愫。 门打开,模模糊糊中,她看到他离去的背影,天光洒落,半明半暗里,他走出了屋子。 她的心里陡然升起了异样的情绪,却似风如雨,在门关之时归于沉寂,像那尘土掀起又安眠。 她想,这样也好。 正有些出神,握住长乐的手被她放掉,长乐猴一般从床上起来,连忙四处找着衣服,只是起身时险些站不稳,不过她底子好,恢复也快,很快就起身了。 缪星楚不明所以,一旁的青然也是一头雾水。长乐急忙忙穿衣,嘴里念着,“完了啊!这要是我娘亲知道这事,还不把我打死。我怎么那么倒霉啊。我得赶紧找地方躲着。” 她回过神来朝青然道:“青然照顾好姐姐,我去我外族家避避,舅舅那么疼我,肯定不会让我娘亲动我一根手指头。” 此时,门被推开,裹挟着湿的雨气,一声冷冷的嘲讽如平地惊雷,吓得长乐浑身一震。 “是吗?你当真以为没人动得了你?” 一袭锦衣华服的德庆王妃站在门前,面色冷沉,锐利的目光落到了手忙脚乱着要跑路的长乐身上。 长乐楞在了原地,沙哑的声音顿在喉咙里,话都不利索了,“娘…我……” *** 齐王府书房内。 烛火幽幽,一室通亮。 屋内的窗开着,外头的冷风呼呼而吹,还带着今夜落雨时的凉意。此时外头雨停了,只余残留的雨水滴滴答答从屋檐滑落,向来长势不错的花草,在风雨的袭击下显得有些颓唐。 书桌前,裴晋北正在看密函,面前摊开着一张大的地图,九州分布,河山走势,一直延展到边关。有几处地方用朱色圈点勾画出来了。 他凝神看着密函,眉眼清冽,如远山缥缈的山水,多了分超外出尘的意外来。 裴晋北近来正在忙边关同外族的通商事宜,事情复杂,有许多人事需要统筹,牵涉甚广,需要朝中多个机关部门的配合。 因此也是忙到脚不着地,还要操心寻找缪星楚的事情。 这头通商事宜推进困难,那头找缪星楚又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33节 裴晋北只能沉下心来,细细琢磨这其中的关卡,从事情的源头开始分析,思绪飞快,他在纸上落笔,拧了拧眉,目光落到了地图上,提笔圈出了一个地名。 正当他陷入沉思的时候,一个暗哨传了过来。裴怀度顿笔,将手中的笔放了下来,把桌上的密函放进了暗格中,卷起了桌上的地图。 接着他在书桌上敲了两次,一次是短的一声,中间间隔一会,第二次是连续两次急促的敲击。 外头回了一声暗哨。 接着就有一个黑衣男子悄无声息进了屋内,抱拳禀告:“参见主子!” “何事?” 黑衣男子蒙着面,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能看见一个长疤从上眼皮斜着划到了下眼皮后的一截,他目光不善,这刀疤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显得凶恶。 “主子,有缪姑娘的消息了。” 裴晋北蓦然抬头,“当真?” 黑衣男子道:“有消息传来有一中原女子在塞外发现了踪迹,身上带着药箱,据说是从雁门关出发的。” 裴晋北皱眉,“没有更具体的吗?” 这模棱两可的消息,如何能确定是星楚?一个药箱和中原女子的面孔又能说明什么? “属下等还在查。” 又是这一句还在查,裴晋北等了几个月了,缪星楚这个人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半点踪迹都寻不到。 人力物力出了不少,却还是一无所获。 不过再着急也只能按捺下来,“跟着这条线去查。” 黑衣人有些迟疑,犹豫了一下说:“发现的是一条商队,但是里面的人似不是普通人,像是部族的王子。” “那就别打草惊蛇,暗中打听便是。有任何事情立刻来报。” “是。” 黑衣人便闪身离开了书房。 裴晋北坐着,出了神。 断连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有一个消息传来,虽说模糊不清,但聊胜于无。只要有一点眉头,他都不想放过。 塞外?星楚,你难道是出了关吗?你孤身一人,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办?我远在京城,鞭长莫及。 你又是因何出走的? 那日裴晋北同淑太妃说起在紫宸殿的时候提及了一句缪星楚,当时他就察觉出母妃的神色有些许的异样,留了心,准备从母妃这头入手,可无论他怎么查,都没有任何的端倪。 线索便又从此处断了。 还有圣上似是无意提及的一句,他下来之后传信到边关,发现的确有被查的痕迹,但是痕迹很浅,像是查了个表面就停下了,没有往深了查。 他存疑后开始思虑是不是圣上只是想敲打一番,毕竟后来再无问过,好像就是随便说起的一句,没有什么异动。可这风平浪静,却带来了沉闷的气息。 裴晋北眼皮跳着,屈指在书桌上轻扣,一声又一声的沉钝。 此时门外的小厮李三敲了敲门,“主子,赵嬷嬷来了,她有事禀告。” 赵嬷嬷?王妃身边的嬷嬷,这个时候来书房做什么? “让她进来。” 门被打开,赵嬷嬷一脸欣喜,走步都带着风,先是行了个礼,“参见王爷!” “何事?” “王爷大喜啊!” 裴晋北眉心重重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王妃娘娘有身孕了!” 几乎是一瞬间,裴晋北就收敛好了情绪,本皱着的眉头豁然舒展开来,脸上挂上了一副大喜若狂的样子,他笑着,“好!今日府上通通有赏!” 赵嬷嬷没察觉出异样,乐呵着福身说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王妃嫁入王府三年都没有身孕,身边人都着急,外头的人等着看笑话,三年来偏方吃了不少,可就是没半点效果。这次啊,多亏了王妃的舅姑在外头请了个神医方子,这不,才喝了没多久,就有了身孕。 她们这些看着王妃长大的嬷嬷个个脸上都挂着笑,手忙脚乱的帮衬起来。最是会照护孩子的苏嬷嬷都无事干三年了,这回终于迎来了小主子。 前些时日,王爷和王妃闹得不愉快,她们这些下人劝了多少次才让王妃的态度软化下来了。 照她们看,王爷王妃之间就是缺少个孩子,有了子嗣,王妃算是在王府里站稳了脚跟。淑太妃本就对王妃颇有微词,近一年来更是没什么好颜色,还让人送了不少美人入王府。还好王爷宠着王妃,一个都没碰过。 如今好了,王妃娘娘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让外头嘲笑的人都好好瞧瞧。 “你先过去照料晚棠,本王随后就到。李三,赏!” “是!”赵嬷嬷行礼之后就走了出去,她没有看到裴晋北立刻变了一张脸,面如沉水,剑眉敛下,仿佛刚刚的笑意只是一场错觉。 他身上那清冷温和的气质转变为阴沉和可怖。 手里攥着一个玉佩,接着就听见几声断裂的声响,玉佩从中显现出几道裂痕,继而碎成了几块。 裴晋北手一扔,那玉佩便几块掉落在地上,朝前滚落发出清脆的声音。 灯光下,裴晋北的眼底沉着浓浓的冷郁。 作者有话说: 本来说好日六的,为了赶九点,只有五千了..... 第44章 风起云涌 今日颇不宁静, 白日里日头高照,晚上骤雨打门。屋内摆放着的几株盛放的海棠花在飘落的风雨滋养下傲然挺立,珠帘被风吹起,叮叮作响。 齐王府主院今夜热闹着, 先是姚晚棠回府踏上阶梯的时候踩空了一脚, 险些摔倒, 幸好有丫鬟在后头扶着。 姚晚棠一脸倦怠,起初是以为今日在琼华宴上疲惫了一天, 体力不支罢了。她今日倒也没闲着, 而是忙着交际,同那些贵妇人话里叙着京城里的大小事, 有时候话里还会试探着她同裴晋北的事情, 毕竟她回娘家那件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 想来刚强要面子的姚晚棠在那些不断的话语试探中感到烦躁和气愤, 心想自己还是被宠坏了,三年来夫妻恩爱让她迷了眼, 原来有那么多人在背后等着看她笑话。 她忍着脾气的应付了几句,心中的怒气在攀升, 当赵家三姑娘出现她面前说出挑衅的话,她便不能忍了, 谁人不知赵三娘爱慕裴晋北已久,十九岁的她至今云英未嫁, 可见其深情, 赵夫人是好劝歹劝都拉不回这一心撞墙的傻姑娘,万般无奈下只能把她关在家里。 这一回琼华宴赵夫人也是看她心情不太好,才想着带她出来走一走。 姚晚棠拉下了脸, 拂袖而去, 四周的贵女面面相觑, 皆不敢出声。此时只听得赵三娘冷嘲热讽的一句,“逞什么威风,还不是生不出孩子。” 这话颇为刺耳,让朝前走的姚晚棠硬生生停住了脚步,平日里不是没听过,但她忍忍就过去了,可今日在众人面前,她是半分都不想忍。 她往回走去,一巴掌甩在赵三娘的脸上。 姚晚棠面色清冷,微微扬起了下巴,明艳动人的脸写满了骄矜和不屑,她接过身边丫鬟递过来的手帕仔细擦了擦,像是触碰什么脏东西一般。 事出突然,众人皆惊。赵夫人立刻上前来一把扯过呆愣着的赵三娘,练练赔罪。 “赵琦你若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我便不给你留半分情面。瞧你说的这话,不知道的是你上赶着替我家王爷生孩子。” 她抬眸,目光落到了赵琦的身上,唇角一弯,“若是赵家嫡女愿意来齐王府做妾,却之不恭。” 这一句话无疑于另一个耳光打在了赵琦的身上,四下面色各异,赵夫人脸色铁青,赵家好歹也是勋贵名门,世代公卿,若是让嫡女上赶着给人做妾,有辱门楣,怕是在朝中德高望重的赵老太爷都要吹胡子瞪眼睛了。 姚晚棠也没多留,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会赵琦五色变化的脸,心中的郁气解开了些。但她下一秒就看到遥遥人群外,玉阳公主身边的淑太妃递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大庭广众之下,她自然是不能打姚晚棠的脸,可她那犀利的目光却如同尖刺一般扎在人心上。 姚晚棠露出一个大方得体的微笑,进退有度,仿佛刚刚给人一耳刮子的不是她,脊背挺直,她朝别处去了。 可在回来的马车路上,淑太妃让身边的嬷嬷跟着上了姚晚棠的马车。在车上嬷嬷代表着淑太妃同姚晚棠对坐,开始一本正经拿出一本《女戒》诵读,板着脸面无表情,十分严肃,从中选了《妇行》和《曲从》。 姚晚棠听得耳朵起茧,心头火直冒,偏生那声就像是诵经一般,弯弯绕绕,喋喋不休。 本欲斥责几句的姚晚棠在身旁赵嬷嬷眼神的暗示劝阻下硬生生压了下来,她憋着一口气,勉强保持着微笑,不入耳的声音像是苍蝇一样在脸上飞,想赶不能赶,一直到齐王府门口,那嬷嬷才停下。 她合上了手中的《女戒》,一板一眼,恭敬有礼,挑不出半分错来。 “王妃娘娘,太妃希望您往后谨言慎行,今日之事失了体面,属实不该。” 姚晚棠心里冷笑一声,冠冕堂皇,这赵娘子可不说到你心坎上了,早就看她这齐王妃不顺眼了。 她抬头看向了对面坐着的嬷嬷,皮笑肉不笑露出一个敷衍又得体的笑,“儿媳谨遵母妃教诲。” “老奴告退。”那嬷嬷先行下了马车。 留在马车上的姚晚棠肩膀塌下,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一只手半搭在脸上,烛光在她的脸上晕开一片暖黄的光。 赵嬷嬷有心劝慰,细心地给姚晚棠捏了捏酸痛的肩膀,“娘娘别担心,左右王爷是站在您这边的。照老奴来说,这后宅之地抓住男人的心已经很不容易了。您独得王爷宠爱,可要珍惜。” 她说这话是因为前段时间姚晚棠同裴晋北吵架的事情,作为姚晚棠的乳娘,自小把带大姚晚棠,又陪嫁到齐王府来,赵嬷嬷说的话姚晚棠一般都是听的进去的。 今日又被淑太妃敲打一番,赵嬷嬷更是想借此机会好好同王妃说道说道。 姚晚棠道理都懂,可她个性刚强,又是家里宠着长大的,遇事便急躁了些。她回想起裴晋北珍藏在柜子中的荷包,还有无意撞见了几幅画,画上画着一红衣女子身骑白马的背影,还有背着竹篓子登山的背影。 她就知道裴晋北一定隐瞒了她什么。可蛛丝马迹算不得什么,她只查到些皮毛,没耐住性子同裴晋北吵了一架,却在他一次次陈恳的挽回后回头。 心中始终残留着一根刺,扎紧肉里,成了心病隐痛。 外头的雨滴滴答答的下,还好下了场雨,不然刚刚听一路的诵经声可算是把她耳朵磨坏了。 愣了一会,姚晚棠如梦初醒,在赵嬷嬷的搀扶下走出了马车。 府外早有小厮候着,提着灯笼恭敬地弯腰请姚晚棠进府。 岂知踏上第四节 台阶的时候,雨天地滑,姚晚棠疲惫之极,一个没注意就打滑踩空了,身子一轻就要向后倒去,后头的丫鬟眼疾手接住,才免得她摔打在地。 一众下人惊呼,姚晚棠也被吓了一跳。 赵嬷嬷率先镇定下来,指挥着周围的丫鬟们动作着,她则牢牢扶着姚晚棠,一脸担忧。 姚晚棠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着,可没走几步,她就感觉到小腹隐隐作痛,紧接着这痛越来越剧烈,让她无法直起腰来,她弓着身子,疼痛难耐。 赵嬷嬷慌了神,连忙让丫鬟取请府医来看,接着就把姚晚棠抬回了房内。 府医背着药箱急匆匆就赶来了,一把脉面色惊讶,再次静下心去把脉,他探了许久,赵嬷嬷一脸着急,但也不敢出声打断。 “恭喜王妃,您这是有喜了。” 姚晚棠一张脸苍白,听到这消息怔楞住了,久久没回过神来。 赵嬷嬷喜上眉梢,来回走了几步,指挥着丫鬟们关好门窗,别让外头的风进来,又是喊人加一床被子,脑袋有一拍,让人去把有丰富育儿经验的苏嬷嬷请过来。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府医疑惑而紧张的表情,在药箱里挑挑拣拣,动作没有章法。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34节 姚晚棠心里像是放了烟火般炸开,喜悦一寸寸爬上,这是她期待已久的孩子,终于来了吗?为着子嗣一事,她都快成为一个笑话了。 疼爱自己的母亲以泪洗面,日日求送子观音给她一个孩子。 她自己也是补身子的汤药一碗一碗的喝,再苦再累都没有怕过,可就是三年肚子没有半分动静。 姚晚棠高兴之余正想问府医关于她有孕的事,却看到了府医神色有异,她不禁心里打起鼓来,“明大夫,可是我这胎有什么大碍?” 想起了在门口那一遭,她便觉得后怕,“我刚刚在门口险些摔倒,会影响到孩子吗?” 明大夫抹了一把汗,逼自己冷静下来,“老夫替王妃把脉,没什么大碍,只是王妃身子虚弱,怀相不是很好,千万放松心情,不可焦虑发怒。” 他收着药箱,起身告退,说要去给王妃开方子抓药安胎。 一屋子的人高兴坏了,谁都没看见明大夫脚步匆匆,跨过门槛的时候险些摔倒,若是正面同她遇上,便能看到他面色惨白,手不住的颤抖着,仍是走得飞快,像是后头有什么人在追一样。 赵嬷嬷去递送消息不久后,裴晋北就来了。 他走到床榻边,看着躺下的姚晚棠,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动作轻柔,“感觉怎么样?” 姚晚棠听到声音睁开了眼睛,乌黑的杏眸含水,乌发如云散落,看着很是乖巧。她看着眼前的人感觉很奇妙,从前他们是夫妻,同床共枕,同气连枝。 有了孩子之后,他们会是孩子的父亲母亲,他们之间有了一个孩子作为纽带,也有了新的身份。 这种体验是陌生的,也是新奇的,是她从前在梦中几次想到的,当这一刻真实的来到时,她反而有些不踏实。 姚晚棠挪了挪身子,把自己的头放在他膝盖上,如瀑的发披散在他膝上,衬得她一张脸娇艳明媚。 “子期,我们有孩子了。” 裴晋北轻轻拂过她锦缎丝绸般柔顺的青丝,低低笑了,“孩子缘分到了,从今往后就别闹了好吗?” 自从那一日夫妻俩和解后,倒是再也没出什么问题,裴晋北早出晚归都在忙公务,也无瑕顾忌其他,只是再忙都会抽出时间来陪姚晚棠用膳。 这极大安抚了姚晚棠紧张不安的心。 姚晚棠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声音轻柔,“我呢,就好好在府里养胎,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赵嬷嬷在身旁,欢喜非常,“王妃,这小主子来得真是时候,咱们夫人日日求神叩佛祈祷,可算是见回报了。还有那方子,吃了半年总算见效了。依老奴看,娘娘这是苦尽甘来,子孙来了,挡都挡不住。老奴可得把这消息快点告诉夫人,让她也高兴高兴。” 裴晋北耐心听着,听到“方子”的时候,微不可微的皱了下眉头,手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什么方子?” 赵嬷嬷一愣,看向了床上不知何时已睡去的姚晚棠,心里咯噔一下。 “是王妃娘家的舅姑求的一个神医方子,说是对有孕有好处,王妃吃了几个月,本不抱有什么希望,现在看来是个好方子。” 裴晋北将头靠在膝上的姚晚棠安置好,小心替她盖上锦被,放下了床幔,凡事亲力亲为,足见珍重宠爱。 刚刚看裴晋北面色有些变化的赵嬷嬷放下心来。 “你那方子拿给本王看看,本王拿去给相识的大夫瞧瞧,也有助于王妃安胎。” 赵嬷嬷不疑有它,将装匣里的方子拿出来递给了裴晋北。 夜深了,外头的雨又大了起来,风声雨声四处敲打。 裴晋北走出了屋子,回头看门外灯笼里下站着的嬷嬷丫鬟,心中陡然升起烦躁。 这当口怎么就会有孩子了呢?明明晚棠喝地补汤里都下着药,每次药剂虽不多,可日积月累也不利于子嗣。 他才刚有星楚的消息,又弄出个孩子来,两头撕扯着他。现在诸事烦忧,外有紧急重要公务,内里晚棠有孕。 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也不该来。 脑海里突然想起了母妃,她关心子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日日念叨着。 深夜连廊里裴晋北叹了口气,他的目光放到了远处连廊的尽头,风雨吹打,枝叶抖动阵阵作响,手从袖子中拿出那张药方,飘落的细雨撒在上头,添了分湿气。 他快步朝书房方向走去,在雨幕下看到了背着药箱等待已久的明大夫,他身上已有些湿,略有些驼背的身子弯着,着急地来回踱步。 “王爷。”明大夫拱手行礼。 “进来再说。”李三打开了门,裴怀度和明大夫走进了书房。 也没多废话,裴晋北直接拿出了药方递给了明大夫,“看看,这方子有什么问题。王妃吃了几个月。” 明大夫面色凝重接了过来,认真看了起来,越看眉皱得越紧,拿着方子来回走了几步。 “这方子同我给王妃下的药起了冲突,王妃又吃了几个月,所以才有了怀相。我开的那药温和为主,不利于子嗣但也不会太伤身。而这个方子就不同了,有利于子嗣但极其伤身。两个方子两相碰撞更是有害。适才我探了王妃这脉,胎像虚浮,是不好的征兆。这孩子若是在母体长大,恐损害母体,等不到生出来就会胎死腹中,此时母亲也会受到极大的伤害。若有幸撑到生产的那一天,也会一尸两命。” 明大夫从方子中抬起头来,“王爷,千万慎重。”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王爷不想让王妃有孕,可他看出来王爷也不想让王妃身体出事。 故而选择方子的时候是挑了又挑,对他也是叮嘱再三。 王爷手里握着他的身家性命,他哪里敢不从。刚刚探到王妃怀孕的脉象,他吓得半死,拼命在脑子里想到底是什么出了差错。 等从王妃那处回来,他也是立刻就来到书房守着。 裴晋北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听完一番话后久久没有出声,过了一会他终于有了动作,摆了摆手,“你下去吧。今日的事要烂在肚子里。” “是。”明大夫走了出去。 等到屋内终于只剩下了裴晋北一人,他猛地一伸手将桌上摆着的纸张一扫到地上,站起了身。 一尸两命?姚晚棠还不能死。姚太傅在朝中颇有威望,姚家子孙也在身领要职,他这几年的筹谋策划离不开千丝万缕的姻亲关系。 上一回晚棠会娘家,已然引起了姚家的不满。 如今他正在谋划着边关通商事宜,诸事纷繁,不能在姚晚棠这处出了事。 再说了,这孩子本不该存在。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而裴晋北的心没有一刻是平静的。 许久,他走到书柜上,抽出一幅画来,一身红衣的女子骑着白马,灯火明暗交错间,裴晋北陷入了回忆了,手指轻轻抚上那画。 *** 翌日天蒙蒙未亮,颜家的下人起了身,正忙活着府内大小的杂物杂活,一处一处都有了声响,一大早的人都在忙碌着。 天呈现出青色,雾迷蒙一片,昨夜残留的雨滴答滴答还未干。 此时突然一声充满恐惧的尖叫在颜府的一处炸开,女声像是见了鬼似的大声哭喊。 在不远处的管家大声呵斥,急匆匆赶来,本想大声呵斥这没规没矩的丫头,眼睛却看到了挂在门前的一个人,滴落着鲜血,雨水混着血水。 “鬼啊……” 那人浑身被雨打湿,悬挂在门上,一动不动地晃着。 管家吓得立刻跌倒在地,然后马上爬起来远离尸体,面色一片惨白,终于像是回过神来,他猛地跑了出去,脚步一个踉跄,还差点撞在了墙上。 而此时在宫中的淑太妃被昨夜的雨吵得吹不安稳,很晚才能入睡,昨日又参加了琼华宴,倦累至极,诸多事情缠绕在心头,她思来想去辗转反侧,也没个头绪。 停了一会的雨又下了,淑太妃猛地从浅眠里被惊醒,冷汗在额头上直流,背脊一阵发凉,听着外头的雨声,心中更是焦躁难安。 外头有脚步声传了过来,快步匆匆,让人心里多了些不安来,珠帘一掀开,林嬷嬷面色凝重。 “太妃,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下午一直沉迷网络无法自拔,六点才开始码字,晚点了,又没有日六了。 第45章 纷争 帘外雨声潺潺, 斜飘的雨打在菱花窗上,从上滑落下水痕,雾蒙蒙的天透不出光,一切事物都笼罩在一片阴暗中。 烛火蹭的一下点亮, 儿臂粗的鎏金烛台燃起火苗, 让灰暗的屋子亮堂起来。 淑太妃从浅眠中被窗外的雨惊醒, 珠帘漫卷,又听见林嬷嬷的慌乱的脚步声, 支起半个身子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时她未上妆,不同与往日的端和庄重, 此时她穿着寝衣, 眼角的皱纹明显, 常年的养尊处优让她这皱纹添了分贵气。她惊犹未定,声音多了沙哑。 林嬷嬷面色难看, “颜府院子门前吊死了一个人。” 疑窦丛生,淑太妃本能察觉出不安来, “是谁?” “是……王光钱。” 淑太妃脸色大变,这个名字像是一道雷在耳边惊醒, 昨日还在玉阳公主府的青黛轩看到的被五花大绑的人,今天就成为了绳下亡魂, 让人如何不惊骇。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昨日王光钱嘴里塞着白布, 浑身被绳子束缚着不得动弹,在一旁的树下缩成一个阴影,露出一张脸朝向这头, 面色涨红, 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颜府门前悬挂着一个人, 脖子歪斜着没了呼吸,手脚冰凉,无意识地垂落,正面看到他的脸,已经发青发黑的脸上面皮虚浮。 像是还没从梦魇中醒来,淑太妃头剧烈地痛着,一晚上的担忧和思虑让她本就陷入困顿中,眼下又来了这样的一个消息,属实是雪上加霜。 林嬷嬷快步走到了床榻前,“娘娘……” 不过到底是浸润后宫多年的女人,淑太妃很快冷静下来,“怎么样,在玉阳公主府的手脚都处理好了吗?” 她第一时间想到是在玉阳公主府的事情败露了,眼下就是要看事情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 林嬷嬷一边安抚着淑太妃一边道:“昨日事情一出,马上就让人将那些手脚都处理了,改断的都断的了,只是不知道被查到了哪一步。” 淑太妃面色不虞,隐隐发痛的额角更是让她心力交瘁,“这作风,不像是玉阳公主的手法。看来圣上是要亲自处理这件事了。” 林嬷嬷不解,“那日我们见西夏公主没什么事,可见计谋未成功。圣上若是查到您身上,也该顾及些情面,毕竟……” 毕竟娘娘曾经于圣上有恩,幼时在皇宫中的人都将年幼的圣上看做弃子,也就只有娘娘肯照料一二,谢太后听信谶言将圣上视作洪水猛兽,甚至不惜将他推出去过继给荣宠一时的贵妃。娘娘时不时劝说谢太后,还几次救圣上于危难之际。 甚至在圣上凭借军功回朝时,颜家表面上不站队,实则在太子和裴怀度之间,选择站在了裴怀度的身后。裴怀度登基后,颜家的势力也是水涨船高。 淑太妃厉声打断,“这种话以后就别再说了。” 她知晓分寸,幼年时的那些恩惠裴怀度都记着,才会对她礼遇有加,甚至在宫中人看来,圣上同她的关系比同谢太后好些。 所以她才能借着恩情屡屡把颜晚意推到御前,哪里知道颜晚意不争气,入不了圣上的眼。 但往事的各种缘由只有她知道,比如颜家站队的问题,她和何尝没有想过扶持自己的儿子做皇帝,那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可当年的情形复杂,裴怀度势头正盛,凭着赫赫军功回朝,又是嫡次子。几番盘算搅进阴谋后发现风向不对,颜家立刻就撤了出来,暗中改投了裴怀度。 不是没想过拼一把,但当时为了求稳,不愿让百年颜家基业埋进这夺嫡纷争。 再说了,颜家当年做的事可太多了。总拿着恩情拿乔,走不长远。 林嬷嬷噤了声,看着面露狠厉的淑太妃,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娘娘,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呢?” “传信去给大嫂,说我病了,唤她进宫来。”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35节 林嬷嬷应了声是,便快步走了出去。 只留下淑太妃一人坐着,脸色沉郁,直到外边伺候的人接过指令来伺候她梳洗,她才恢复如常,只眉宇里还留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等用过早膳,淑太妃的心情没有半分好转,外头下着的雨像是打在她心上,沉闷的空气里浸着湿气,手脚都有些受凉了。 林嬷嬷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太妃,事情办妥了。” 只是这回林嬷嬷的脸上添了分喜色,不同于早上的深郁凝重,她喜上眉梢,“娘娘,还有个消息,齐王府传来消息,说是王妃有孕了。” 一早上都是处在焦虑和不安中的淑太妃一听这消息脸马上就变了,坐直了身子,手上的佛珠串滚落在了衣袍上,“什么?” 林嬷嬷福身,“奴婢说恭喜太妃,王妃有孕了。” 淑太妃连忙捡起了锦衣上的佛珠,双手合十在胸前,大喜过望,嘴里念叨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子期终于后继有人了。” “快去库房里拿些补品出来,什么都选好的。不行,我得去看看。”说着就要起身。 盼了三年,好不容易才将这孙子盼来,淑太妃是求神叩佛,日日念叨着,没少在裴晋北的身边说这事,送去的美姬婢女没个响声,她都着急几年了。 甚至还后悔当年让裴晋北娶了姚晚棠。眼下姚晚棠终于有了身孕,她心中的怨气也就少了。 林嬷嬷本也高兴着,可听淑太妃着急着起身,只能提醒道:“太妃,今日颜夫人要来。” 淑太妃停了动作,一下子从喜悦中脱身出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瞧我,都昏头了。” “让王嬷嬷去齐王府看看,顺便带些东西去。” 喜讯将淑太妃一日的烦躁的暂时消解了,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风云急转,火星燎原,会那么快走到她的身边。 几日后,颜家接二连三出了事情。 先是颜家四房在柳州老宅贪赃枉法,私收贿赂,欺压民脂民膏,惹得天怒人怨,接着就是在今年科举中,颜家的姻亲仗着颜家的威风欺男霸女,还将一良家女子欺辱至死,一对苦主老夫妻到衙门去喊冤,走出衙门后在小巷口被乱棍打死。 朝堂上,颜家的官员也屡屡犯了天听,不是被训斥就是被罢黜。 一时之间,风声鹤唳,任谁见都知道颜家这一会是惹上事情了。 自圣上登基以来,不是没有肃清过朝政,可眼下政治清明,四海升平,突然出现这一遭,自然是朝野内外人人自危,恐惹祸上身,危及家族。 淑太妃不是没去见过圣上,但都以公务繁杂被挡了回来。 就连裴晋北也没讨个好,为了颜家的事情,他也是几次求见,可都在圣上扔在他面前的写着奏报的折子上看到白纸黑字写着的状告,字字泣血,桩桩件件,又都与颜家有关,证据确凿,让他无话可说。 裴晋北跪在地上哑声,向来温和儒雅的面孔也多了分阴郁,垂头显得有些颓唐。 裴怀度面无表情,看不出半分情绪,冷玉似的手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兹事体大,齐王先回去吧。” 正当裴晋北要告退的时候,裴怀度出了声,“听闻齐王妃有了身孕,淑太妃盼了许久。齐王可要仔细些。” 不知为何,裴晋北从这句话中读出了几分凉薄,心头冒出了莫名其妙的念头,都被他死死按捺下。 诸事不顺,先是晚棠有了身孕,又是颜家出了事情。他才去问淑太妃,发生了什么事情,母子俩叙谈了一日,裴晋北面色难看拂袖而去。 心头大震的裴晋北在这件事中察觉到了端倪,这些年来颜家势盛,隐隐有盖过谢家之意。有了权势,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出格的事情也不少,但都被颜家出手压了下来。现在被人翻了出来,不难看出圣意。 圣上有对颜家动手的态势。 走出紫宸殿的裴晋北看着外头的雾蒙蒙的天,下着雨的天空还残留着水汽,这几日雨下个不停,一如他的心情,没有一日是晴的。 汉白玉的台阶还湿着,细雨如丝被风吹斜,打在裴晋北的身上,他屏开左右的侍从,独自撑着伞走在路上,长长的一条路,他背脊挺直,一身素白绣云纹锦袍与云雨融为一体,超然绝外。 窗户大开着,裴怀度负手立在了窗前,雨丝同样飘落进来,衣裳上染了轻薄的一层水汽,他的眉眼如画,远看着裴晋北远走的背影,神色不明。 郑明在后头一声不吭,只能替圣上加了件披风,免得龙体受寒,这几日为着颜家的事,圣上也是忙着。 近日京城雨多,连下了好几日,城郊外有洪涝泥石流的灾情,死伤人数不少,派出去的官员贪污腐败,隐瞒灾情,首位便是颜家人。 圣上发了狠,要整治颜家。 而郑明看得真切,不止这一回的灾情,上回还有缪星楚的事情,淑太妃暗中下药,已是在拔龙须了,更何况颜家气盛,终是于皇权不利。 “她如何了?” 郑明脑子转得快,“夫人回府后便好生休养了几日,闭门不出。连白夫人上门去探望,都拒了几回。” 小心地看了圣上的一眼,郑明道:“听青然说,夫人已经在清点回去的物件了。” 裴怀度岿然不动,长身如玉,只背在身后的手微动了动,显出了他几分的不平静。 “把一些暗卫扯了吧。” 郑明顿了顿,“那积翠阁的暗卫?” “在雪霁阁留几个便好。”声音清冽,蕴着雨帘的水雾,如水般的透质。 刚准备吩咐下去,便又听见一句,“日后,若无大事,不必来报。” 郑明思索了一番,看来圣上或许是放下了,可又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感觉,他总觉得圣上的这份珍重格外沉重,像是背负了许多。 *** 慈宁宫内。 淑太妃这几日为着颜家的事情着急上火,就连齐王妃有孕都没有去看上一眼,坏消息一次又一次传来,本来还可以保持镇定的淑太妃慌了神,在寝殿内左右走着,手腕上的佛祖断了两次,这让她心头压抑不住的烦躁。 思来想去,淑太妃便往慈宁殿赶来。 彼时谢太后正陪着一些妃嫔们叙话,宫中寂寥,圣上不好女色,阖宫妃嫔不多。比之前几代皇帝后宫的三千佳丽,已是少之又少。 圣上又好几月不踏入后宫,冷情冷性,诸位嫔妃都无恩宠,平日里都见不着圣上,自然没了纷争,相处倒也融洽。 谢太后正在训话,坐下的嫔妃们都垂首低眉,喏喏几声。看得谢太后眉头紧皱,圣上膝下无子,于国本不利,偏生他手段冷硬强势,以冷血手段镇压朝野,满朝文武愣是跟哑巴似的,不敢触圣上的眉头。 看着这些嫔妃谢太后就心烦,挥手让人都下去,嫔妃们领命都下去了,一时殿内空落,座上的谢太后揉着眉心。 孙姑姑走了上来,说淑太妃来了。 谢太后挑眉,“哦?” 她理了理了衣袖,“请进来。” 淑太妃也没多讲废话,直接就开始说起了颜家的事情。 谢太后手指摸着精致华丽的尾指,有些漫不经心,“颜家这些事,哀家略有耳闻,只是爱莫能助,颜家有罪,圣上有心动颜家,哀家也插不上话。” 淑太妃袖中的手指尖插入手心,一阵疼漫上了心扉,恼怒在胸膛里肆意,火气上撩到了喉咙里,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事到如今,她冷静了下来,知道着急上火没有用。颜家之火,眼下烧得旺,各路世家都在等着分一杯羹,冷眼旁观,顶头的谢家又何尝不是在观望呢? 还在她知晓谢太后的脾气,知道她心计不够,人又固执,偏听偏信,当年若是没有她在身侧出谋划策,她如何能当的上皇后。 她自己对皇帝有恨,不愿在这后宫争宠夺势,但也不想受人欺/辱,为此她找上了谢太后,两人联手,这才有了谢太后日后的风光。 “若我说,圣上下一个目标是谢家呢?” 谢太后唇边的笑僵住,皱着眉头看她。 “这次城郊外水患谢家也有参与,圣上不是不知道。有道是兔死狐悲,唇亡齿寒,颜家倒台了,谢家焉能独大?” 闻言,谢太后才开始认真了起来,她坐直了身子,手指微弯。 淑太妃起身,缓步走到了谢太后面前,“我听闻颜家知晓了有关当年先太子病故的消息,这才惹了圣上的杀心。” 先太子在谢太后这里是禁词,当年嫡子离奇身死,她本就怀疑,几次查探都没有发现端倪,她不能确认到底是不是裴怀度动得手。 自己疼爱了多年的长子,温和有礼,儒雅之君,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若是他还在,哪里会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 裴怀度虽是她亲生的,可到底没有在她身边养大,如今做了太后,更是处处受制,就连谢家都开始被疑心。 谢太后霍然起身,胸膛起伏不定。 淑太妃掩袖喝了一口茶,抹去了唇角的冷意,谢明书你还是同从前这般冲动啊,自己的孩子不疼爱,听信几句谶言便弃之敝履,愚蠢至极,她哪里知道,当年的谶言是出自她之手呢?先太子表面温和实则心胸狭隘不容人,倒是裴怀度表现出的几分聪慧和灵敏让她起了心。 喝了一会茶,谢太后就不耐烦地打发淑太妃走了,她面色铁青,显然是想起了当年夺嫡的往事。 *** 夜深之时,紫宸殿仍旧灯火通明。 林一单膝跪地禀告,“参加陛下!” 彼时已经两日未合眼的裴怀度从小憩中醒来,睁开了眼,目光深邃幽冷。 “何事?” “沈大夫传信来说夫人的毒可以解了。” 闻言,裴怀度抬眸,目光落到跪着的林一身上,“知道了。” 视线回归到眼前的奏折上,他的笔顿了顿,抬笔在一旁的宣纸上写下了“缪星楚”三个字。 字在烛火下跳跃,一如他的心。 一听到这个消息,一是欣慰她身上的毒终于是要解了,目不视物总是不便。二便是心中陡然一空,毒解了,她也快要走了。 犹记初见时她一身素白衣翩翩然,如今想来,倒像是一场梦。 第46章 争辩 雷声轰鸣, 雨骤然落下,敲打着雕花窗外的盆栽,极力舒展自己身姿的花儿被风雨无情摧残,花瓣染上深色, 折了红痕, 浸进土了的水争先恐后。 飞檐垂落雨帘, 斗拱金兽吐着水,一片水雾朦胧的湿气, 雨似重石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坑, 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脚步踏进去,一下就浸湿了鞋袜, 冒着雨, 匆匆抬撵的太监们脚步不停, 脸上已扑着雨珠,眨进眼里, 生涩发疼,森寒的冷意钻进衣襟, 渗入骨缝,激得一身寒颤。 谢太后面色难堪, 指尖染了湿意也浑然未觉,锦衣华袍覆上了一层寒气霜凉, 雨中她神情莫辨, 似沉闷的风,积压了宿久的雨,阴沉极了。 她脑子里不由自己回忆起许多往事, 也是这样的雨天, 年纪尚小的裴怀度淋得像一个落汤鸡, 瑟缩着跑到了宫殿屋檐的屋檐下躲雨,抖去浑身的水汽,湿漉的眼睛里满是天真,他悄悄探出头去,被雨淋得正着。穿过一道又一道雨帘外,她正在给太子裴灿擦着额头,嘘寒问暖,抬眼看到站着的裴怀度,一时僵住了嘴角,笑意在脸上凝固。 随手一指,让宫女带裴怀度回去,还没等人赶,瘦小的裴怀度就自己跑进雨里,大雨里只看得见他的背影,抱着头,大步大步踩进水坑,身上都湿透了。 那时她在想什么?记不太清了,她像是魔怔了,只有那句他生来不祥,会给亲近之人带来灾祸一直在她脑子里盘旋。 多年后,他长成了她所陌生的模样,高大伟岸,冷情冷性,从战场的杀伐中洗涤出来的人,身上自带着血气。 谢太后缓缓阖眼,耳畔雨声不停,她的手扶着扶手,渐渐抓紧,指尖泛白。 午夜梦回之际,她总惊醒,她问自己后悔吗?往往没有答案。物是人非,风云际变,谁也没有料到最后会是裴怀度做了皇帝。 不知何时,雨小了,天光流泻下来,驱散阴霾,刚在雨中饱受摧残的枝叶得到了馈赠,金光点点,洒下斑驳。 终于是到了紫宸殿,谢太后起身,放目极眺,沉着的眼底看不见一点光亮。这巍巍宫殿,曾经住着她的夫君,现在住着她的儿子,她华服加深,荣耀全族。 可仔细想来,她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到头来像是一场梦,所幻成空。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36节 如今回过头来看,她好像就剩下了谢家,谢家不能出事,她也不允许它出事。 紫宸殿内,博山炉内点的一线沉香弥散开,袅袅升起后四溢,在浓重的雨雾中显得朦胧,如进仙境。 裴怀度正在同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议事,坐下两位尚书吵得面红耳赤,就赈灾一事争执不休,左一个缺人手,右一个缺银钱,两人据理力争。 一个拿着此次受灾的分布图,一个拿着一本预算本,两两对峙。 两位尚书都是性情中人,谁都不让谁,向来刚正清直,是肱股之臣,颇得裴怀度器重。 好不容易才商定好一个环节,又在下一个环节卡住了,工部尚书提了些赈灾款项,户部尚书别过脸朝着裴怀度一本正经,“那可要上书写清预算了。” 工部尚书黑了脸,语气发冲,“事出从急!” 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吵,忙碌了几天的裴怀度支起下颌看着眼前两人,好整以暇,不说一个字,任由他俩红黑脸吵着,约莫有看戏的意头。 就当工部尚书气急败坏地从脚上把鞋子拔下来要扔到户部尚书的身上的时候,郑明冷声一句呵斥,两人才连忙告罪,恍神过来自己是在圣上面前。 一个没留神,工部尚书脚底打滑,摔得个狗啃泥,户部尚书没忍住笑出了褶子。 此时裴怀度放下奏折,目光深邃,就刚刚他们争吵的内容点了两句,再听各自的意见,然后走下一个章程。 正当户部尚书说得眉飞色舞的时候,小喜子进来禀报说太后娘娘来了。 户部尚书就像是鸭子被掐住喉咙一般半个字吐不出来,这阖宫谁人不知圣上同太后娘娘的关系不好,当年甚至传出了太后为先太子发疯的传言,如今冒雨前来,不知又是为了何事。 反正每每太后来时或刚见过太后,圣上的心情不会太好。 “继续。”见户部尚书停了下来,裴怀度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碎冰渗在每个字中,连笔画都透着冷意。 工部尚书见那鸭子头脑发胀,立刻接了上来,说起了此次赈灾需要调配的人力。这才没惹得圣上大怒。 不过很快,这一头就被打断了,脚步声从殿外传来,急促带着怒气,仿佛踏在人心上。 工部尚书也是素养极高,在这般高气压下还能语速飞快,结束了自己的话。 老滑头似的加了一句,“陛下如何看?” 裴怀度终于大发慈悲地抬手示意两人下去。 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两两对视,然后心照不宣地低下了头,小步快走退了出去。 瞧着两人那整齐的步子,划一的动作,裴怀度罕见地露出了一抹笑意,显然是被这俩加起来过百岁的尚书逗乐了。 不过很快,他的笑容隐去,浮上来的是古井无波的深潭静水。 谢太后带着嬷嬷快步走来,直到看到裴怀度冷沉的一张脸,她周身的郁气才压下了些。 裴怀度起身,冷淡一句,“母后。” 谢太后坐下,身旁的宫女上了一盏茶,她抬眼扫过,“怎么是这丫头,青然呢?” “母后今日来是问朕宫中的婢女吗?” 当然不是。 但这显然的让她有话直说的态度让谢太后心一噎,眸中多了分愤愤,他竟这般不耐烦,连同亲生母亲讲话都不愿意了。 “哀家听说此次京外受灾,牵扯甚广。” 裴怀度撩起眼皮,嘴角一扯,“太后是来问谢家还是颜家?” 听他的称呼从母后变成了太后,谢太后心里一顿,手头的茶杯放了下来。 “谢家也是皇帝你的母家,可别忘了当日若没有谢家的支持,你这皇位哪里坐得稳。”谢太后言辞间带了怨气,尝试通过恩情来交换,说话时不自觉地带上了教训人的口气。 “朕姓裴,不姓谢。再说了,当年谢家没有别的选择。” 先太子离奇身死,朝野震荡,本稳定的局势随着这一声惊雷变得波诡云谲,一时之间风云巨变,各路人马蠢蠢欲动,皇室子弟都被拎出来溜了一圈。 当年裴怀度也不是稳操胜券的,毕竟他入朝不久,根基不稳,又不得圣宠多年,比不得在京都的其他几位皇子。 也是在这时,谢家迅速调整了目标,先太子死后,他们手里的牌只能压倒裴怀度身上。可他们也有诸多的顾虑,裴怀度血性未除,与谢家关系浅薄,日后的路充满了不确定性。但争夺从龙之功,本就是一场赌局。 谢太后语塞,听他这番话后霍然起身,面色变了几番,“你身上还留着谢家的血。” “太后稍安勿躁,此次处置的官员没有过多涉及谢家。况且,谢家这几年来还算安分守己。您真正想问的是颜家吧。” “没错。颜家是不是查到了当年阿灿死的真相,所以才招此祸患” 闻言,裴怀度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反而抹开了一点笑,只是那笑冷得很,让人瘆得慌。 原来如此。母子俩每每争吵,总绕不过先太子这个话题,不是没否认过,可她认死理了就是裴怀度为了登基杀了裴灿。 “不是。” 谢太后显然又是不信,她怒气盛满而来,堵在胸腔里,她向来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直言直语。 “孰是孰非哀家查后自会知晓。只是颜家好歹也曾毫无保留地襄助你,何必赶尽杀绝。” 这几日本就为颜家一事心烦,听这话更是不耐,裴怀度起身,负手而立,一幅不合作不多说的态度。 “朕自有分寸,后宫不得干政,太后逾矩了。” 又是这样的收场,每次他们都会走到这一步,谢太后气到发抖,伸出手指指着裴怀度,“你便是这样的态度对你的亲生母亲。” 裴怀度转过身来,风姿卓然,挺拔如松,声音清越有质,语气平淡,像是在话家常。 “若是亲生母亲不配做母亲,那儿子也就不会做儿子。” 谢太后的手僵停在半空,不配二字像是一个耳光扇在她脸上。 “更何况朕的玉碟上的生母写的是苏贵妃,太后忘了吗?” 一句结束了他们之间全部的对话。 最后谢太后是被郑明好言好语劝出去的,谢太后甩了甩衣袖,冷笑一声便走了出去。 *** 日子如流水过了,很快到了沈镜安要给缪星楚解毒那一日。 为着这件事,沈镜安已经筹备了许久,停了手中许多的活计,又亲赴南疆,风餐露宿风尘仆仆,还没修整几日就被裴怀度找了出来。 普宁观华宁堂。 沈镜安挽起了衣袖,手中拿着一个瓶子,眼睛盯得紧紧的,但嘴巴是没半点歇下,“我说人家都要走了,看你没半点反应啊。看你也不像是对她无意的样子,怎么?舍得呀?” 手不停捣鼓着,桌上铺开一大片是准备的器具。 裴怀度拿着刻刀雕刻着手里的一块木,仔细刻下一块,吹了一口气将木屑吹去,目光灼灼,那认真严谨的样子,还以为是一个技术老练的木工。 听到沈镜安调侃的话,他蹙眉,显然是不想答。 耳边却缺了该有的动作声,裴怀度停了动作,扭头看向了沈镜安,他环抱着臂,俨然一副你今日不说我就不干的态度。 若换作他人,裴怀度早就拉下脸来了,可沈镜安跟随他多年,一同出生入死,早已脱离了一般的主仆关系。 视线回到了木雕上,裴怀度冷嗤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没挽留过?” 沈镜安啧啧两声,“裴景明你也有今天。” 不愿在这听他冷嘲热讽说道些有的没的,裴怀度起身往回走。 留下沈镜安一个人动着手配药骂骂咧咧的。 屋内寂静,裴怀度屏退左右,一个人坐着闭目养神,手支着头,眼皮缓缓合上,浑身散发着颓累的气息。 近来诸事纷杂,颜家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赈灾之事在紧锣密鼓的安排,又要分几分心神在缪星楚解毒上。 他曾未合眼两夜,就是为了空出时间来看着她解毒,若不来,总放不下心。 捏了捏疲惫的眉心,裴怀度眼皮微动。 室内落针可咿嘩闻,博山三角足香炉里点了香,让人沉心静气。 似有袅袅青烟升起,营造出迷蒙的一片光景,稀碎的光影中,人的身影也变得朦胧不可见。 转眼出现了床榻上揉皱的纱幔,散落的衣带,细腻润白的肌肤滑腻,隐隐匿入半穿半脱的衣裳下。 含一汪秋水的剪眸看着他,水洗的黑曜石亮如晚星。裴怀度下意识伸手盖住她的水亮的眸,“莫要这般看我。” 作者有话说: 不是故意卡在这里的,只有日三了。 今天出门了事情有点多,明天一定日六补上。 下章女主就出现了。 第47章 缱绻 沁人的兰香幽幽钻入鼻尖, 裴怀度的鼻息微顿,酥麻从手指尖所触摸到的细腻的肌理蔓延开来,掌心被小扇轻轻挠着,贴合处的温热让他心头微动。 如梦似幻, 看得不太真切了。裴怀度手心似有湿热涌出, 晕开一片温软, 他将宽厚的手掌拿开,掌下之人的眼里浮着一层水雾, 如烟柳画桥的江南, 氤氲中的雨雾,让人心神震荡。 指腹擦去泪水, 裴怀度有片刻的恍惚, 像是在某一刻有过这般的动作, 泪如泉涌,粉面芙蓉, 半遮半掩的衣裳掩盖不住玲珑的曲段。 耳边清越声传来,她说她要走, 下一秒她身披灰白色的斗篷,掀开马车的帘布, 钻了进去,一点衣角就这样消失。 心陡然空了一块, 好像那衣角割开了他心的一部分, 然后空荡荡的人间里,只有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那日天气晴好,就连离去都看得清清楚楚。 裴怀度就站在远处静静地看, 看那车就这样头也不回的走了, 车里的人许不会再见到。 还记得那日人群混乱中, 她看不见,被奔逃的人挤开,慌乱中她险些摔倒在地,那箭镞朝这头来,她苍白着一张脸,却强逼自己镇定下来,喊着丫鬟的名字。 不知为何,心微动,拦腰将她抱上马,她整个人在他怀里,颤抖着挣扎。 见惯了她从容自若诊脉的样子,这般情态像是一只被蒙住眼睛被抓起来的猫一般挣扎个不停,用小肉垫试图拍打那作乱的人。 下一秒回到床榻之间,手心的泪滚烫燃烧,他荒唐地生出了些占有欲,低沉的嗓音清冷而嘶哑, “别走。” 他惯来冷情,小的时候被亲生母亲扔在了荒废的宫殿里自生自灭,最多的时候就是一个人站在青石板的阶梯上,摸过一块块墙砖,数着天边略过的飞鸟。 那时他便知道,他是被抛弃的。他曾拿枝条在尘土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可雨下后便留不下痕迹,泥水冲刷,枝叶枯败。 宫墙上刻着印迹,在岁月的侵蚀后衰朽。 记忆里一闪而过的光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圆圆一张脸,插着腰神气得很,拿一个荷包的糕点换了一把杂草。 可惜后来再也没遇到,像是黄粱南柯,醒来后不知所措。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37节 正当他以为会这样长大,这样老去的时候。他的母亲从败落的宫殿里接回了他,驱寒问暖,给他穿上新衣。 几日后他作为质子踏上了远离故土的征途。 在那里,穿上的新衣被扒下,不怀好意的人接近,先是打趣后是殴打。 在经过无数次的殴打和反抗无效后,他终于站了起来,冷面如锋,手起刀落。 战场上数不尽的厮杀,鲜血祭奠亡灵,他一袭战袍,奔袭百里,立下赫赫战功。 回朝后他本想做个将军,是少年意气里飞扬的向往。可幼时温和的太子变了脸色,所有的忌惮化作冷箭和兵刃。 后来太子离奇的身死将夺嫡推向了难以预测的发展阶段。他一步步踏上九重宫殿,坐上九五之尊之位。 帝王孤高,台阶下是一个个低下的头,远而又远。他恍然想起了他站在荒芜宫殿的台阶上,也是一样的寂寞和冷清。 不知从何时起,她走进他眼里。从一开始为她动怒,到后来甘愿放她走。 只是此景此景,他心头燃起了一把火,十二分欲念化作巨浪,翻涌过心墙,波涛汹涌里他生出了荒谬的占有欲,他想要她留下。 青山相伴,霜雪满头。 日后,他会护好她。 裴怀度俯身吻去咸湿的泪水,掌心托起她的下巴,薄唇贴在她红润的唇角,呼吸交缠,炙热的心跳动着。 接着他含住唇瓣慢慢研磨,唇齿相依,滚烫的热意在相触点荡开,泛起波澜,碾着她温软的唇,舌尖轻点,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 她不言不语,只红着的眼眶不断涌出泪水,眼尾红湿,沾水的睫毛颤抖,她的哭声没有半分声响,却惹人心疼。 裴怀度的心像是被冰雪一寸寸包裹着,可身体是滚热的,他沿着脸一路吻到她眼角,吻去了热泪。 叹了一口气,他苦笑,可眉眼依旧清冽,那般温柔,像是在呵护稀世珍宝。 他道:“莫哭,你若欢心,便走吧。” 克制的声线里温情缱绻,低落的声音里空泛着失意。 他想,这一生他已然困在这四方城内,流离十几载后踏上高位,注定孤家寡人,又何苦让不愿的她住在深宫里,做折翼的鸟。 她掀开眼皮,乌黑的瞳仁里满是他。 他吻在她额头上,不带一丝□□。 一场春梦无声,鼻尖留下余韵悠然的兰香,他恍若未觉。 下一秒,一股浓郁的果酒香就这样闯荡进来,裴怀度本能地蹙眉,薄唇清抿。 接着一双冰凉莹白的手攀上他的身。弯弯绕绕地缠绕上来。 裴怀度睁开了眼,入目是一张妆容精致的脸,身体比思绪还快,扣住那手腕将人狠狠甩开,继而起身,面色不虞。 眼前的人一身火红的单薄衣裙,薄纱轻衣,那红衬得一身雪肤,嫩白生光,若隐若现的肌肤妩媚惑人,衣带飘飘,松垮着的束在腰间,身量纤纤,动人心弦。 “你要干什么?”森冷一声明显带着质问和不悦。 毫无防备的白梓冉被推倒在地,那一刻,她扬起了下巴,还守着骄矜,“看不出来吗?我想要你。” 这话说得直白坦荡,她毫不顾忌地说出来,神色倨傲。 裴怀度眉心一跳,听这话更觉荒唐,面色冷沉,“胡闹!” 甩了甩袖子,试图拍去尘土和凑近的果酒香,眉头紧皱。 半倒在地上的白梓冉伸出纤细的手,拉扯开了衣带,衣衫褪下,只留薄薄的一层纱衣,肌肤莹润,半隐半现的纱衣后藏不住的风情惑人,绣珠花的红衣肚兜包裹着浑圆,举手投足间,明艳大气的五官显出她的动人。 见白梓冉越来越离谱了,裴怀度别过脸去,面覆寒霜,冷声斥责,“西夏公主,大晋王妃就是这般青楼女子的作态吗?” 白梓冉站起身来,款款走来,她的脸上染上了凄楚,泪水如珠滚落,一瞬间难堪就这样化作利剑刺进她的心脏,整个心七零八碎。 从前他就算冷清冷性,也不曾对她说过这般重话。 那时他抱着剑冷着脸守着她身边,她笑靥如花,扯着他的袖子让他给她打柿子。他面无表情飞身上树,挥手就是几个金黄的柿子落地。 她站在树下,笑得开怀,转着圈炫耀着新做的衣裙,从前她不受待见,宫里制衣司也敷衍,如今不一样,她在父皇那得了眼,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落魄公主了。 裙摆飘然,旋开了纷纷飘落的树叶,秋意浓浓,风吹起她额间的软发。 她笑着问,“景明,我好看吗?” 往事不堪回首,她心扉疼痛蔓延开来,虚情假意,深情款款,她不知道自己带在脸上的面具,何时成为了自己贴皮的脸,撕不烂的虚伪和天真,她在真情假意里变换,到最后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对裴怀度有多少感情。 既然说起了西夏,她唇角扯开一抹嘲讽的弧度,“若不是你,我又怎会被送去和亲。你假意辅佐三皇兄,背地里去杀了他。西夏大乱,你可曾想到过我?” “若是西夏还在,我还是那锦衣玉食的公主,可我是什么?亡国公主。若大晋还在,我是高高在上的王妃殿下,可大晋被你灭了,我是战俘。” 白梓冉扯开自己的肩膀上的薄纱,露出了莹白的肩,肩不有一道不规则的丑陋疤痕,撕裂开来,在这白玉肩膀上,硬是破坏了美感,其痕迹之深,可见当时皮肉翻卷,刺骨疼痛。 “你还记得吗?我肩膀上的伤,那日你被人欺负,情急之下那人一剑刺过来,是我替你挡了一剑,那痛我至今还记得。我受伤上药的时候你说什么?你握住我的手说日后你会保护我。从前你愿意娶我,为何现在连碰我一下都不愿了。” 她语带凄楚和幽怨,不能自已留下泪来,灯下美人泪,摄人心魄。 白梓冉攥紧了衣袖,半露着肩膀,发丝散乱,身上散发着果酒的气息,清香淡雅。 裴怀度听她提起陈年旧事,视线落到了她半边肩膀上,眉头拧得更深,眼底阴沉,但出口的声音却多了分平和,“你喝醉了。” 罢了,就为她这肩膀的伤口,他不计较她今日的荒唐。 世事变化,本就成王败寇。他是帝王,开疆拓土,睥睨四方,青史留名,自认没有半分对不起她的地方。 若非念及往日恩情,她怎么能在他面前出现,又如何能有一居身之所。 白梓冉笑了,笑得讽刺,苦意渗透在每个字里,流淌在喉咙里,同刚刚起兴喝的酒融为一体,倒流在血脉里,满身的痛和涩注入四肢百骸。 “我喝醉了?醉什么。” 白梓冉扑了过去,死死抱住裴怀度的腰,头靠在他胸膛上,泪如雨下,周身的酒香弥漫,沾染他衣裳。 “景明,别不要我……”她喃喃道,声线娇柔里带着害怕和颤抖。 已经忍受白梓冉够多了,裴怀度手指用力掰开她死死抱住的手,她僵硬着手,面上带着不可置信。 她都这般低声下气了,他还是如此吗? 裴怀度用力一推,白梓冉踉跄两下跌倒在地。 他冷冷的眼神放到她的身上,如冰刃刺骨,让人发颤。 “裴怀度!你就这般无情冷性吗?我听说,你甚少入后宫,难道不是因为在念着我吗?” 如此荒唐的话从她嘴里说出,裴怀度一时塞语。从始至终,他将她带回来安置到普宁观,言语没有半分暗示,外头的流言蜚语如何来的他不想计较。 几次去看她,也是听闻她水土不服,旧伤复发。念及昔日恩情罢了。 他后宫冷清甚少踏入,也不过是因为他无心男女之事,孤冷惯了,幼时的坚忍到成年后的自守,又怎么分心在□□上头。 到了她嘴里,就变成了他深情的证据。 裴怀度俯下身去,抬起白梓冉的下巴,她倔强地抬头同他的冰冷的眼神对上。 “自始至终,都是你自作多情罢了。早在你射出那一箭后,我们之间便恩怨两清。” 而后她的下巴被甩开,连同她所有的侥幸和心计,都成了荒唐可笑的沉默。 “自作多情……” 白梓冉抹去泪水,声音低落。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那日在玉阳公主府的青黛轩,他脖颈上的指痕,略显凌乱的衣裳,像是把一切都串成了线。 她声音陡然拔高,“我不可以,凭什么缪星楚可以?那日她被下药,换谁都可以救她,为什么是你?” 白梓冉爬了起来,恨恨地扯回了肩膀上的衣裳,眼带质问。 那句谁都可以,让裴怀度心火顿时冒了出来。一想到那日若他不在,她在会别的男人身下,他便怒火中烧,妒火在心口一路烧,连带喉咙都惹上火。 “你如何同她相比?” 缪星楚一生清落,从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人。以己身去奔赴自己所热爱的,困顿时不曾怨天尤人,受欺/辱时不曾忍气吞声,疫区危难时不曾有半分退缩。 就连他,都不舍得让她皱眉。她要走,海阔天空,他便如她愿;她若愿意留下,山河为聘,他愿展她一世欢欣。 而白梓冉一生都在为了自己向上爬而不惜牺牲任何人,落难时忠心耿耿的丫鬟,她弃之敝履,出手帮助她的世家贵女,她为了利益牺牲了她,就连有青梅竹马之谊的他,她也曾冷眼旁观他被拓跋家追杀,那些反复被诉说恩情和往事,都碾落成尘土。 此话一出,白梓冉的浑身一震,想起自己一番筹谋,竟是为她人做了嫁衣。 此时,门外有声音传来,“陛下。” 是郑明的声音。 白梓冉脸色一白,连忙拿起了衣衫往自己身上套,衣着整齐后她松了一口气,她不想让在外人面前露出这样的样子。 再怎么样,她西夏公主的高傲还是藏在骨子里的,就算别人再怎么看不起,她都不能服输,挺直了脊背,她站在了一边。 “进来。” 早在门外听到里屋的争执的郑明不敢抬头张望,而是低头小步进来。 “何事?”裴怀度语气有些不耐烦,本就疲累,又经过白梓冉自荐枕席这一处,更是烦郁。 郑明小心翼翼,“沈大夫说,夫人那边可以开始了。” 裴怀度面色一凝,当下定了心,“去看看。” 脚步匆匆就要往雪霁居去,可临走到门前,他脚步一顿,“回去休息,今日的事就当从没有发生过。” 这已经是他给她的最大的体面了。 郑明眼观鼻鼻观心,跟在裴怀度的身后,听这话,不由得余光一瞥,瞧见些红色薄纱的一角。 这圣上和公主在吵些什么他没有听清,不过瞧公主这样子,看来是受阻了。 屋内的白梓冉站着,目光幽幽,笑出了声音,笑着笑着,泪就出来了。 她紧握住拳头,眼神带了分狠厉。 “缪星楚……” 又是缪星楚。 *** 雪霁居内。 青然正一丝不苟地备着等会解毒用的器具,上回夫人在宫中解毒的时候,那情形还历历在目,苦痛交杂,是一段难以忍受的过程。 而茯苓陪在缪星楚的身边,拿着一本医术在她身边读着,在缪星楚的悉心教授下,茯苓也算入了门,日后若回到边关,也可以帮上她的忙。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38节 沈镜安踏了进来,还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缪姑娘上次匆匆一别,可还安好?” 缪星楚微微一笑,“托您的福,一切安好。” “那是,不是我邀功,为了你这毒,我可是跑遍了整个南疆,风尘仆仆,舟车劳顿。废了老大的劲,才找到了一味关键的药。” “扶星草?” 沈镜安一拍大腿,“你知道呀?” 缪星楚纤细如玉的手抚上了自己的眼睛,眉心微蹙,“也是猜测,没有实据。只是这扶星草生长地带险峻,要废许多功夫,又在南疆。我本想着,若是回去,便试着寻扶星草,再不济也有其他法子。” 说起回去,沈镜安就想到了刚刚裴怀度那冷脸的样子,好心劝了一句,“缪姑娘不若留在京城,左右这毒也解了。我虽不才,在这京城中也开着药铺,请你做个坐堂大夫也不错。再说了,听闻你在边关就一个人,没有人照料。相逢即是有缘,我沈镜安也算是个知心的朋友,可以交流切磋一下医术。况且在这里,还有人念着你呢。” 话语的最后几个字带了重音,说者有意,听者留神,她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 缪星楚垂了下头,而一旁的青然面上不显,眼中却落了几分期待。 过了一会才听到缪星楚语带轻快,“若是有缘再见,定来投奔沈大夫,到时候沈大夫可不要将我拒之门外。” 这话是委婉的拒绝了。 沈镜安也没泄气,他笑着回道:“怎么会拒之门外?缪姑娘医术高超,又不吝私藏。沈某佩服。” 裴景明啊裴景明,我言尽于此,要怪就怪你留不住人家姑娘的心。 转念一想,他想到了缪星楚还看不清裴怀度的脸,若她见到这般风姿卓然的裴怀度,许会动心,小娘子家的,自然要关心夫君的容貌。 “缪姑娘,现在你眼睛看不见,还没见过我是什么样子,若是见到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沈某,许会回心转意留下来的。还有某人,他一张脸也算是倾国倾城。” 倾国倾城? 缪星楚无言以对,尴尬一笑。 “咳咳。”郑明咳嗽了两声。 沈镜安正准备大夸特夸一番裴怀度的脸,试图锦上添花,被这一声镇住了,讪讪一笑。 郑明满头黑线,看了看裴怀度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沈大夫你还是什么都敢说啊。 郑明和裴怀度在门口站了一会,自然是听到了刚刚缪星楚和沈镜安的对话,听到缪星楚婉拒的那一句,他明显感受到了圣上周身的气息的凛冽。 缪星楚抬眼,她认出了郑明的声音,知道裴怀度也来了。 她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 还差七百才日六,看来我跟日六无缘了。 这几天我一更新就掉收,emo了好久。 感谢每个追更订阅的小可爱~ 多谢你们的支持! 第48章 血痕 平淡的视线落到了身上, 却不容忽视,带着低沉的压迫和克制的情感。 缪星楚自从目不视物后,对外界事物便格外敏感,体现在五感上。便是此时, 裴怀度缓步走进来的时候, 她隐约闻到了他身上清幽甘甜的果酒香, 而那香中又夹杂着几缕浅淡的花草香。 而这香她颇为熟悉,昔日白梓冉邀请她去积翠阁对坐闲聊时, 便是这幽净甘醇的香气。有时候她坐得极近, 那香便随着衣裳萦绕在她的身,久久不能散去。 茯苓还打趣, 说白梓冉这香独特, 经久不散, 每每去积翠阁,都能染上好一会, 就连缪星楚常年接触草药而带的清冽的药香都被强势地掩盖下。 而这香产地也特殊,来自西夏, 在她所认识的人中,也就只有白梓冉用的是这味香。她也是在边关偶然闻得这味香, 才知道来自西夏。 如今在裴怀度的身上闻到这一抹特殊的香,缪星楚的指尖无意识地划了一下织云纹绣绮的软垫, 细线单薄, 针脚绵密,在指腹处摩挲着,有些莫名的闷气在心头上涌。 长睫轻垂, 她的心湖荡漾, 一圈一圈的涟漪散开来, 湖心的小船不稳,一叶扁舟,在广阔天地里,摇摇晃晃,船桨划开一道又一道水痕。 天地悠悠,千山深湖,小舟独行的孤寂,泛起了无端的空落和失意。 原来,他是来看白梓冉的。 而来看她的解毒不过是礼貌罢了,许是见她要离去,送行前的一场会面而已。 也对,他同白梓冉是青梅竹马,自有少年的恩情在,就算话里撇的再清,过往总不能抹去。而他与她不过才相识几月,又凭什么认为他是特地来看她解毒的。 或是那日青黛轩,他站在她身前,斩钉截铁地说自己与白梓冉没有可能,又许是他那日隐秘而克制背后的情愫。门推开,天光乍现,得到她要走的回复的他走了出去,背影莫名寂寥。 这些,才让她生了些不该滋生的情绪。 此刻察觉到自己心绪不宁的缪星楚不由得觉得荒唐,指尖掐进手心,像是掐断心中的悸动,她告诉自己,要走了,不必再多想什么,或许这一生他们都不会再有交集。 从此生死不问,江湖两忘。 飞舞的思绪驻扎心间,直到眼前墨色的一片出现她才晃过神来。 裴怀度来到了她身前,缪星楚下意识微微别开了眼,像是不想看他,刚刚心里想着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她的心乱了几分。 接着清冽的雪松香凑近了鼻尖,她察觉到裴怀度蹲了下来。 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的缪星楚有些僵硬,定定坐在了那儿,堵在喉咙里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温热的触感盖住冰凉细腻的手,宽厚的手掌就这样将缪星楚的小手握住,两相接触,热意和酥麻从相连处弥漫开来,她耳边泛起了浅浅的一层粉。 正准备从他的手中抽离出来的时候,眼前的人却放开了手,仿佛刚刚那一抹温热只是她的错觉。 缪星楚心微顿,“你……” 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被卡住,因为接下来她落进一个怀抱,轻轻一抱,他整个人圈拦住她,克制的手只虚虚地搭了上来,清冽干净的气息只是一瞬,他便一触即离开。 他说:“别怕。” 许是他太过温柔,冷静自持的轻轻相拥像极了单纯的安慰,不带丝毫冒犯,缪星楚的眼底翻涌着热意,海浪无声敲打着心墙,雪白的浪花激荡,她的心陡然一空。 一触即离的拥抱让她生了重重的失落感,好像失去了什么,像云烟散去,碧空如洗,绵延千万里看不见一朵云彩,映衬着大地的苍茫。 她想,她好像感受到了不知名的哀伤,来自谁的,谁都说不清。 支起的窗透了风进来,落了桌上放着的纸张,荡开床帐上的流苏,吹起她散落的几缕碎发。 乌发如云,一根简单的白玉雕花簪穿过她的发,两弯秀气的眉静美,瓷白的小脸莹润生泽。她垂下了眼眸,抖动的睫毛落下一圈弧度,扫着一片阴影。 裴怀度看着眼前坐着的人,想起梦里的她眼眶泛红,止不住的泪砸落,想起那日床榻间低吟婉转,娇软妩媚。 然后就是想到了在宫中解毒时她疼痛难耐的样子。 这一次解毒怕是也难熬。他不愿她这般痛苦。 “那个……” 虽然很不想打扰他们,但沈镜安还是尴尬地出声,“时间快要到了。要是再不开始就要耽搁了。” 旖旎的气氛就此被打断,缪星楚微微往后退了一点,像是在躲避什么。 察觉到她的避让的裴怀度顿了顿,继而走到了一旁坐下,“开始吧。” 青然上了一盏茶,茶香幽幽,还冒着热气,她悄悄瞥了一眼裴怀度,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她原以为那日后夫人便不会走,可回来普宁观之后夫人又在收拾东西说要走。 这让她有些疑惑了,本以为宫里会有什么动静,等来的就是暗卫传来的那句:若无大事,不必来报。 普宁观的暗卫撤走了些。 当她以为圣上只是对夫人有了兴致,但还没有到不能放手的时候,今日又见到了圣上对待夫人那冷静自持的模样,所有情愫都克制,如这茶碗中的茶水,不滴不漏刚刚好,不会给人逼迫和困扰。 青然心里叹气,这哪是不在乎,是清醒后作出的对彼此最好的选择。夫人自己应该也不想后半生活在深宫里,四面高筑的宫墙,困住所有的爱恨。 沈镜安走了过来,表情有些凝重,不同于刚刚的不正经,此时的他极其认真。 “缪姑娘,这毒甚烈,服下药解毒的时候你会极端的痛苦。失去意识,混沌一片,极痛的时候怕你会咬掉舌头危及性命,所以等等你需要咬住这块白布,以防受伤。” 顿了顿,他面色艰难,“这痛无异于剥皮削骨。但这也是解这毒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听到了剥皮削骨这四个字,裴怀度眸色骤深,赫然抬眸看向了缪星楚。 冷白玉的手握紧了,他沉着一张脸。 这毒颇烈,看来淑太妃是打定主意要置她于死地,还用如此折磨人的方式对付她。她何其无辜,甚至不知道曾经嫁的人是何种身份。 招此祸患后,裴晋北竟然还有脸寻她。齐王妃有孕,夫妻恩爱三载,满京称赞,他还做着齐人之福的美梦不成? 平薄的眉眼无动于衷,缪星楚表情平淡。 听出沈镜安语气中的关切和郑重,她浅浅一笑,“我知道。别担心。” 得到肯定答复的沈镜安仍是眉头打结,他走到了一旁,捣鼓了一会,让青然将熬制好的药拿盘子递过去给缪星楚。 青然的手稳稳地拿着盘子,可心却不由得颤了颤,那剥皮削骨的四个字让她心瑟缩着,这解毒也过于痛苦了,要多坚韧的心性,才能忍受这种痛苦。 一旁的茯苓年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刚刚沈镜安一番话把她吓得不轻,眼泪上涌,密密麻麻的心疼浮了上来。 “夫人……” 缪星楚听茯苓那一声后叹了口气,接过青然递过来的药碗一饮而下。 “茯苓,先出去吧。青然在这里就好。” 上回便是青然陪着她,见过她那日的痛苦,而她怕会吓着茯苓,那丫头哭起来可没完没了的。 于是茯苓拿着书走了出去,临走时依依不舍地看了缪星楚一眼。 本来缪星楚还想让裴怀度也出去的,想到上次断续的丑态和无意间的肢体接触,她有些尴尬,下意识不想让自己那般的模样让他看见。可他岿然不动,俨然一副要留下来的样子。 沈镜安也是顺水推舟,若是缪星楚动作太大,他也不好上手,而裴怀度在,总不会让她受伤。 沉闷的空气让吹进来的清风都被熏热了,窗棂轻轻敲打,发出清脆的声响。屋内寂静无比,落针可闻。 缪星楚躺在了床上,天青色绣柱纹的纱帐委委遮掩下来,只留下朦胧的身影。 屋内一灯如豆,噼啪的烛火燃烧,在这一处的僻静中格外明显,外头的灯罩盖着幽幽的烛火。 片刻后药效生效,缪星楚的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红润从她脸上蔓延开来,落到纤细修长的脖颈,隐入月白交叠衣衫中。 那痛感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把她整个人劈成好几半,撕裂的痛弥漫至头皮,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直跳,青筋跳动,她小脸皱在了一起。 钝磨的刀割上心扉,划开肌理,血肉模糊,痛苦难以忍受,浑身流淌的血液都在叫嚣着疼痛,蹿上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俱震,像是有把锤子将她的身体锤个稀烂,把她的骨头一根根折断,皮肤发麻着滚烫,一寸寸裂开般。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39节 她弓起身子来,不住地痉挛,修长如玉的手指忍不住去掐自己的手,仿佛这样,会让千万分痛苦少上一点。 划出的血痕传来尖锐的疼痛,她睁开眼睛,眼底的痛意无处隐藏。 她大力咬着口中的白布,牙齿都颤抖着发痛,每一根筋都在被拉扯,眼泪如泉水涌出,豆大的泪珠划过脸庞,就连下落的眼泪都在刺激着她发痛的脸。 她呜咽着,说不出话来,神志已经混乱,天地迷蒙混沌间,她看不清前路,只沉坠在无边无际的深渊中。 青然咬着唇出了血,手不停颤抖着,眼前这一幕让人不忍看。 裴怀度就在一侧,隔着床帐看眼前的人,握紧的拳头彰显他的不平静和焦急,眼底阴沉着风暴席卷的巨浪,仿若下一秒就要毁天灭地。 “有什么可以缓解她的痛苦?” 沈镜安叹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是没有方子能舒服点,可解毒不彻底,会留下后患。他同缪星楚商议了几套方案,最终定下来最简单的也是最痛苦的那个。 忍常人之不能忍,不知道她能不能坚持下来了。 缪星楚意识不清,她的手摩挲着,一处冰凉的触感接触到了手,是一把匕首,无边无际中她听到一个声音:“杀了自己吧,杀了就没有这样的痛苦了。” 那声音环绕在她的意识中,“这个世界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吗?一个人孤零零的,还不如死了算了。” 一声声逼迫接近,压着她的经脉,充斥着她整个脑子,连呼吸都被占据。 她像是被蛊惑了,又或是极端的痛苦让她自暴自弃,萌生出轻生的想法:是啊,她无父无母无家可归,这世间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缪星楚抽出了匕首,一道精光闪现,就要往自己身上捅去。 青然惊呼出声。 身体比脑子还快,裴怀度撩开床帐,直直握住那匕首,刀刃锋利,深深入骨,血液奔涌而出,他紧握住不放,锐利的刀锋划过血肉,割开肌理。 裴怀度宽大的手掌渗满了血,滴落在锦被上,先是一滴一滴,后面如流水般血液奔流。 另一只手立即一转,迫使缪星楚的手松开。 手握着刀,裴怀度重重拧着眉,一瞬间失血过多让他唇色骤白。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刀?” 青然也被吓坏了,眼前的情况太过突然,谁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沈镜安火速赶了过来,就要扯着裴怀度去包扎伤口,见他入骨的伤口也只是闷哼,着急得直跺脚。 缪星楚仍陷入痛苦中,小脸皱成了一团,嘴里的白布也不知在何时掉落了。他将她拦抱在怀里,禁锢着她,不让她动弹。 然后把没有受伤的那只手递到她嘴边让她咬着,她咬上了他的手,裴怀度疼痛更甚,额头上青筋暴起,利落分明的下颌线紧紧绷着。 可是他不敢放手,仿佛在这一刻,他们生死相依。 “走开!”他低沉的声音里嘶哑无比。 “裴景明我看你是疯了不成,你这是拿你的命在开玩笑。” 沈镜安头都大了,这结一场毒还要搭上两个人,他抖着手,一瞬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终于是想到先替他处理那只被刀割伤的手,嘴里一个劲的骂骂咧咧,“真是情深不悔啊,这样不要命了,我看你们就在地府做恩爱鸳鸯算了。” 时间过了许久,终于缪星楚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浑身脱力,软弱无骨的身子倒在了裴怀度的怀里,她已血色惨白,整张脸被汗水浸湿,混杂着泪水。 衣裳在挣扎中被扯开,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沈镜安看了看她的状态,又把了一会脉,“这几日她非常虚弱,可能晚上会发热,若是挺过来了,就没事了;若是没挺过来,就看造化了。” 裴怀度的手只经过了简单的处理,由于他怀里抱着人,难以动手,搞得沈镜安也是焦头烂额,而他另一只手就更不用说了,深重的齿痕仿佛要把他的皮肉咬掉,血液流淌,触目惊心。 青然过来搭了把手,将昏迷过去的缪星楚安放在床榻上,搬来了一床新的被子替她盖上,她整个人在床上显得格外娇小脆弱。 床榻下滚落着那匕首,血迹斑斑,手柄上的纹路十分特殊。刚刚没仔细看那匕首,现在他凝神下来看这一把浮雕龙纹铜鞘匕首,眉心沉着,发出冷笑。 这把匕首是当年先帝赐给裴晋北的,没想到他给了缪星楚。 如今这刀锋凌厉,刺得他鲜血直淌。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你是还念着他,所以将他送的东西放到枕边,日日睹物思人。哪怕知道他另娶高门,将你弃之敝履。 所以你才这般想要回去,想要回到只属于你们回忆的地方。你认为他死了,便打算用一生来念着他,人死灯灭,因而原谅他所有的过错。 你是这样想的吗?楚楚。 刚刚被刀割伤过的手握紧,绷带绷不住鲜血又流下,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又裂开。裴怀度看着那匕首,心中压抑不住的怒气涌上,郁郁不平在胸膛里横冲直撞。 滴落的鲜血滴答发出黏腻的声响,沈镜安气炸,“裴怀度你真的有病!” 他置若罔闻,手上的疼痛不及心里的痛,整个心像是被捅个对穿。 裴怀度死死盯着床榻上的柔弱的人,眼底郁气陡生,恐怖的占有欲在心底里弥漫滋生,鲜血滋长那欲念,滔天的欲海让冷情的他失了分寸。 那些克制和自持都在这一刻褪去了颜色,呈现出狰狞可怖的底色。 我不许,楚楚。 床榻上的人像是听到了呼喊,她微微侧过身子,极累极累的低低唤了一声,缥缈似云烟虚浮在空中, 她说:“景明。” 他忽而笑了,手里的鲜血滴落淌在地上,眼里的风暴掀起滔天巨浪,手指摩挲着那可怖的齿痕,仿佛是什么珍贵的印迹。 *** 暖风习习,吹开了绵延的花香,普宁观里到处是花草,每逢春日,便是百花盛开的盛景,蝶儿款款飞,羁鸟略过,留下只言片羽。 明明是春日,可白梓冉却如坠在冰窖里,浑身都发着冷,牙齿都在打颤,刚刚的难堪还留在心上,裴怀度毫不犹豫抛下她去看了缪星楚。 他发冷的眼神,毫不留情面的拒绝话语,利刃般割着她的心。 白梓冉发苦笑,带着自嘲,一步步走在道上,心神却已飞走,无心欣赏着春日盛景。 披着披风,掩去一身的红衣,她衣着整齐,裙带翩翩,身姿袅娜,走在花丛中仿佛是一朵盛开的花,招展着自己的妩媚艳丽。 落在旁人眼里,便又是一道绝美的风景线。 不远处,纪凡和一男子正在路上走着,男子健硕,粗壮的肩膀孔武有力,一张脸黝黑,可见是常年晒太阳,一身短打,面孔深邃。 阳光下,他眯着眼,瞧着前头的美人,露出了猥琐露骨的笑,“敢问那位是?” 纪凡皱了皱眉,目光有些嫌弃,显然是对他这样一番做派嗤之以鼻,可忍着恶心,她放眼看到了不远处脚步虚浮的白梓冉。 声音沉了下来,“那可是西夏公主,听说是圣上的女人。若是动了她,我们都不得好死。” 男人啧啧两声,目光仍是饶有兴致地盯着白梓冉,那灼热的视线好像是要把白梓冉的衣裳剥落。 “这便是西夏公主?细皮嫩肉的,不是凡品。” 纪凡眉头皱得更深,声线更冷,“你若是这般,我们这生意没发做了,收起你这贼心狗胆,别惹什么麻烦。不然有你好看的!” 男人嗤笑一声,像是不为所动,仍是看着白梓冉。 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白梓冉猛地侧过身看向了那道炙热的目光,她呆愣在原地,恐惧如潮水般漫了上来,那眼神及其恐怖,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又带了几分兴味,玩弄着掌心的猫一般。 美人面,芙蓉花,刚刚的玲珑的曲段尚且让男子心痒,转过身的那一刻,他便被完全吸引住了,嘴角翘起笑容,目光幽深。 白梓冉险些跌了脚步,一转身走过廊桥,便匆匆离去,落荒而逃,留下飘飘然的倩影,撩拨着男人的心。 纪凡不由得恼怒,愤愤甩袖离去,同这些武夫合作真是麻烦,若不是有钱赚,谁会淌这趟浑水。真是晦气! 心有余悸的白梓冉一路小跑跑回了积翠阁,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喘着气,惊犹未定。吞了一下口水,她才从噩梦中晃过神来。 不是没有看过这样的眼神,大晋亡国的时候,她一席华衣金翠,被那些手握长剑的士兵围着,虎视眈眈,多得是人瞧见她落难,想要采一采这盛开的牡丹花。 她衣衫凌乱,手握着匕首,警惕着看向四周的人,生怕下一秒她就被这些人凌/辱,幸好后来她遇到了裴怀度,这才被他救下。 里屋听到声响的紫绣跑了出来,瞧见白梓冉这样,面露担忧,“夫人怎么了?” 软软靠在紫绣身上,她眼神涣散,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没事。”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问:“紫绣,你有没有听说纪凡在做什么?” 紫绣疑惑,有些不解地看她,“夫人怎么问这个?” 罢了她想了想,声音低了下去,“不过夫人,我听说这纪凡富得很,这钱从哪里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白梓冉眉心一跳,觉得事出蹊跷,不祥的预感在心底出现。 作者有话说: 日六了,作者出息了哈哈哈哈哈~ 基友入v了,放个文案,喜欢的小可爱可以去看看哦~ 《逢雪逐北录》by江南书,【小甜文,边婚边爱】 文案: 刚毕业进文化宣传部工作的段淼淼被一次团建意外事故送到了一个陌生的朝代。 段淼淼从卑微打工人摇身一变成了御史大夫家的病弱千金,而她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被老皇帝一纸婚书赐给朔北王府的痴傻世子裴爻。 受原主临终前嘱托也为保全段家,段淼淼思虑再三,罢了,嫁就嫁吧! 成亲当日段淼淼颜狗狂喜,怎么没人告诉她自己的傻夫君长得这么帅啊? 段淼淼胸无大志,下定决心就与裴爻在朔北好好过日子做个摆烂世子妃,却不想麻烦和阴谋接踵而至,有一种不将她们夫妻俩整垮不罢休的势头。 段淼淼怒了,好歹自己是精通中国古代文学兵法谋略都有涉猎的研究生,老虎不发威,真当她是任人拿捏的包子? 就在她准备设计反击时,却猛然惊觉自己的痴儿夫君好像总能通过各种“巧合”提前告知她对手的计谋并想好对策… ————————— “裴爻,你究竟在密谋些什么?” “淼淼安心,无论我密谋什么,你都在我谋求的未来中。” 第49章 情窦 夜深人静, 四野漆黑一片,偶见天际飘过的云随风游走,几颗星点缀着苍穹,显得寂寥凄清。 雪霁居外的灯笼落下两抹光影, 风吹摇荡, 打在门前。屋内一灯如豆, 幽幽的烛火映照在白壁上,投下的人影摇摇。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40节 天青色的纱幔如云烟, 委委落下, 床榻内美人沉睡,不正常的红润烧着整张脸, 吐息带着热气, 修长的天鹅颈粉白, 莹润的唇微启,泛着粼粼的水光。 不远处的长桌前, 亮起了烛灯,桌上摆着整齐的奏章和信件, 长桌与雪霁居的布局格格不入,显然是临时搬进来的。 案前, 裴怀度正襟危坐,眉头紧锁, 面前放着一本摊开的奏折, 几折的纸铺开,洋洋洒洒的写满了一整张。 冷白玉的手拿着一只竹管狼毫,骨节分明, 指骨凌厉。 他揉了揉有些发痛的眉心, 放松了下眼皮, 才将视线放回到眼前的折子上,这请安折子写满了花团锦簇的恭赞之语。 这若放到从前,他扫过一眼便匆匆批阅扔到一旁,但今夜他心不宁,一道请安折子定定看了许久,烛火细碎的噼啪声响将他的走神的思绪拉了回来。 裴怀度转过了头,目光放到了床榻上的人,轻纱绣云纹的纱幔笼罩,看得不太真切,只隐约看得她乌发如瀑。 此时,珠帘被掀起,烛光摇曳下,一颗一颗的珠散落下细碎莹亮的光。 青然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步子轻轻,像是怕惊扰了安眠的人。 她将纱幔卷起,露出床帐下人儿的全貌,锦被铺开,她整个人睡在里头,娇弱的身躯让一张小脸显得格外脆弱。 裴怀度再扫了一眼眼前的奏章,提笔写了一个阅字便搁下笔起身,走向了床榻,坐在了床边。 青然把浸湿水的帕子拧干叠好后,动作恭敬,递给了裴怀度。 裴怀度接过后先是放在了手里,然后用反手触摸着她额头的温度,触及到同前夜般不寻常的高温,他眉头微蹙,接着才将帕子放到了她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落在她额头上,浑身滚热的缪星楚察觉到这额上的凉意,不由自主地抖动着长睫,呼吸有几分的错乱。 “沈镜安怎么说?” 青然行礼答道:“回禀陛下,沈大夫说熬过了昨夜已经有好转了,只静待这两日。或许还会发热,但都是正常的。” 得到肯定答复的裴怀度放下了心,他将她的手搁在了手心中,宽厚手掌上还留着前几日床榻人意识不清时留下的齿痕,痕迹之深,仿佛他可以感受到她当时深入骨髓的疼痛。 她发着热,浑身热意沸腾,连呼出的气都带了炽热,可小手却冰凉一片,冷得像冰块。裴怀度将她的手握着,温热触着冰凉,软弱无骨的手细腻莹泽,白皙滑润,在烛火的打照下晕开了朦胧的光。 指尖微点,落在他掌上的伤口,上过药的伤口已无痛感,只痒意在指尖所点处蔓延,撩拨在他心上。 正准备将她的手放回锦被里头时,她的手指动了动,只是轻轻一动,就被裴怀度捕捉到了。他抓住她的手,向前倾了倾身子,凝神注意着她的情况。 只见她眼皮动了下,像是极其艰难地掀开了眼皮,含着水光的眸子透亮,乌黑的瞳仁干净透彻。他察觉到她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 过了一会后涣散的眼神才有了焦距,杏眸微圆,眨巴着眼睫。 她侧动了动身子,散落的乌发从身前滑落到了身后,接着她将手抽出,接着将头搁在他膝上,如云的发披落在他膝头。她小心翼翼地蹭了一下,像是小猫在表示友好,试探着靠近。见面前的人没有丝毫的抵触,她便放心大胆地躺在他膝上。 不明所以的裴怀度眉心微顿,伸出另一只包着白布的手将她的头摆正了些,相触之间,他感受到布下的柔软以及掌心的疼痛,刀刃锋利,那日他情急之下接过的匕首重重割伤了他。 忽略手上的痛,他更多感受到的是眼前人的温顺乖巧,不同于醒时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同于欢好后她淡然笑着要离开,此时膝头的她,真真切切在他身边。 他的修长的手指泛冷白的光,落到她粉白的脸上,眼皮滑落到鼻尖,轻轻的呼吸略过他的指尖,接着他触到了唇角,沿着唇边描绘着她的唇瓣,带着薄茧的指腹粗糙,滑到她的水润的唇上。 声线清绝,他道:“楚楚。” 低沉的声音缱绻,多了分缠绵悱恻的意味。 缪星楚发着热,神志有些恍惚,她呆愣地看着眼前人的动作,任由他的手指描摹,任由他的低低的声音萦绕在耳畔。 现实世界里所有的苦痛和孤寂都被遗忘,此时此刻她就想起了眼前的人。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这里,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娇俏,恍惚中好像想到了什么,在千万个片段里她试图去回忆,眉头蹙着,唇抿成一条线。 灵光一现,她抬起了手指,喉咙微动,唤了一声,“景明……” 虚弱且带着几分不确定。 裴怀度手指顿下,嘴角弯了弯,将手搁在她柔软蓬松的发顶,轻轻揉了揉,似是安慰也是奖励。 心熨帖着,滚烫泛起热浪。 忽而她摇了摇头,干净清澈的眼里冒出泪花,莫名让人看出些委屈来。 搁在她头上的头停下,他柔声问:“怎么了?” 缪星楚别过眼去,声音干干的,一字一字低了下去,像是没有什么底气,“为什么先去看她?” 她? 裴怀度剑眉敛下,不明所以,头脑里回忆起那日她解毒时略显抗拒的动作,别过身的躲避。 记忆往前追溯到华宁堂内白梓冉毫无预兆地扑上来环住他的腰身,清浅的果酒香混着花香攀上了鼻尖。 不过他不能确定是不是白梓冉,他出声问:“白梓冉吗?” 似是有些难为情,缪星楚别过了脸,垂下了眼眸,鸦羽长睫扑落,许久才听到她轻轻嗯了一声。 裴怀度低低笑了一声,那笑振动着胸腔,面上难得地带上了温和。 听到取笑声的缪星楚有些气恼,回身自己钻回了被窝,锦被一扯,蒙上了头。 这般孩子气的她裴怀度也是第一次见,用手轻轻扯了扯她盖在头上的被子,扯不开,笑意更浓。 这样的她让他确定了她此时应该是发热有些迷糊了,不然也不会做此神态,有此举动。 她若神志清楚,便是半点心意都不肯袒露,就算察觉到了他同白梓冉接触过,也没有问过一句,只是默默避开身去,然后心存芥蒂。 或许她早就在心底给他定了罪,明明动了心却硬生生将那不该有的悸动掐灭。 楚楚,我该拿你怎么办? 笑意隐去,浮上来的是苦涩,舌尖微苦,他想,这样的患得患失,便是钟意吧。 不舍她受苦,不舍她失望,更不愿她误会。 从前他以为他对白梓冉的情是真的,后来发觉那是堆积的恩情。他从未学着去爱人,幼时孤苦无依,无人爱他。在异国他乡赤手空拳面对疾风骤雨,身边人皆是假面。登上九重宫阙后,巍巍宫墙,千万人上,孤高苦寒。 唯有她,是他一生为数不多的欢欣。 怅然涌上,他叹了句,“不是来看她,而是专门来见你的。” 声音落入波光粼粼的水面,荡起涟漪,他希望得到回应,哪怕是她神志不清时的知晓也好。 可落子无声,像是沉入深深的湖底。 平稳的呼吸声传来,她睡得安稳。 他苦笑,将她蒙盖住她头的被子拉了下来,掖了被角,动作和缓轻柔,看见她瓷白的小脸在一点一点显现,撩开散在面上的发丝,温热的指腹停在她脸颊。 楚楚,明日醒来你还会记得吗? *** 翌日清晨。 床榻上的人动了动身体,经过了几天几夜的煎熬,她终于能感受到自己的痛苦在慢慢消退,到了今日也算是大好了,只是身体尚有些虚弱。 缪星楚睁开了眼睛,入目的天青色的纱帐,清晰的云纹绣映在她眼底,眼前不再是朦朦胧胧的一片,而是展现其完全本来的面貌。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头顶的纱帐,像是要把上头绣着的花纹的丝线都看得清清楚楚,走线的纹路脉络,花样图案,她都仔细地观察着。 看得眼皮有些疲累了,不过心头隐秘的欢喜盖住了这倦累,她眨了眨眼睛,告诫自己不要操之过急,这才将专注的视线收回。 她扭头随意看过去,却见不远处的椅上有一个人影,坐得有些散漫,手支着额头,高大的身躯在那坐着,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当下有些疑惑,这雪霁居她住了几个月,失明时每一个地方都摩挲过,每一处的陈设都记在脑海里,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套长桌椅,檀木制的桌椅材质名贵,显然非凡品。 缪星楚撩开了纱帐,遥遥相望。 窗外的天光流泻,透过窗落下了屋内,明暗交杂中他的人影罩在一片朦胧中。一室清冷,屋内悄然无声,他身影在沉寂中略带萧索。 那人穿着玄色镶边阔袖缎面圆领袍,侧过的身子让她看不清他的脸,高大伟岸,宽肩窄腰,肌骨匀称,手臂线条流畅,气质清冷。 不由得想到了裴怀度,缪星楚的呼吸微顿,放下的脚步也不由得轻了又轻,怕惊扰了面前人。 这几日昏迷,她神志稍微清醒的时候是能感受到有人在照料她,一是青然,二是他。 他竟是在这守了一夜吗? 按捺下心底的异样情绪,缪星楚慢慢走了过来,一点点靠近了眼前的人。 有些荒唐的,她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沈镜安打趣时说的那句某人倾国倾城。 暗骂自己一句,什么时候你拿容貌来看一个人了。 直到走到他面前几步,她不敢在往前一步,楞在了原地,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走过来,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 察觉到自己的失礼,缪星楚挪开了脚步,准备往回走,想要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这个动作还没有实施,下一秒她就被拦腰抱了起来,缪星楚一瞬间被吓到了喊了一声,见眼前人的动作,不由得收住了声,只愣愣看着他。 裴怀度将人抱起,刚睡醒后声音低沉嘶哑,有些责怪的看她,“怎么不穿鞋?” 入耳的酥麻让她忘了说些什么,她咬着红润的唇,不置一词。 也没顾她的不语,裴怀度大跨步将她抱着往床上方向走去,缪星楚下意识伸出手揽住他的脖子,接着就听见某人的低笑。她别过眼,余光却不由得放到他脸上,棱角分明的轮廓,面如冠玉,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利落流畅的下颌线紧绷。 缪星楚微失神,呼吸滞了几息便别过脸去,垂下了眼眸,依旧从前那副淡淡的模样。 不远的距离却像是走了许久一样,她内心煎熬,等到床榻边,便想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不料被裴怀度制止,他扣住她的腰,小心将她放下。 “别急。” 那话好像是在训不听话的孩童,严肃中又带了几分温和 缪星楚的脸染上薄红。 等身子落在床榻后毫不犹豫地往里挪了挪,别过脸不看他,平复了呼吸,声音清浅,“谢公子,自重。” 裴怀度怀中一空,下一秒又听闻她这般醒来后就撇清一切关系的声音,果然如此四个字在脑海浮现,他略有些怅然的同时又升起了些恼怒。 只他惯来冷面,清隽的面容上眉眼凌厉,显出几分冷情。 余光感知到他微变的脸色,她有些不自然,但她也不低头,倔强地垂眼不看他。 空气弥漫着复杂的情绪,两人像是较着劲,谁也不肯让谁。 裴怀度有些无奈,一语成谶,当真是清醒后便万事不认,同那日欢好后她一副你什么都别放在心上,我马上就要走时的情态一模一样。 他先败下阵来,提醒道:“记得你昨日问我什么吗?” 缪星楚挑眉,认真回忆了一下昨晚,神志模糊,她混沌着记不清什么,倒是想起了自己浑身发着热,有人一直在给她换着额头上的白布,缓解她的热意。 “你昨日问我为什么先去看白梓冉。”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凑在一起的一句话让她脑子一下嗡嗡作响,一瞬间的空白让她楞了一下,接着她的脸煞红,面如染脂,绯红一片,从面上蔓延至耳根,红透的耳垂出卖了她不同寻常的情绪。 这真是她问出来的?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41节 接着,她脑海不受控制地播放昨日她神志恍惚的时候,是如何自作主张地将头搁在人膝上,又是如何委屈地问他为何先去看白梓冉。他指节分明的手从她的眼角滑落到她的唇角,勾勒着她的唇瓣,轻柔的动作带着怜惜,温情缱绻。 想到这一出的代价就是她愈发滚烫的脸,一直蔓延到修长细嫩的脖颈。 裴怀度将手扣在缪星楚的肩膀上,把她整个人转了过来,逼迫她朝着他这一头,重复了昨日的那一句:“楚楚,那日我不是来看她,而是专门来见你的。” 郑重其事,他极其认真。 这般情境下,缪星楚脑子越发混沌,听到他唤她那一句楚楚,手指轻扣起,不由得往回收了收。 挣脱开他的禁锢,缪星楚飞快朝床榻里面挪去,丢下一句,“你去看谁与我无关。” 又是这样油盐不进的样子。 可这一回裴怀度却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不同以往的羞赧。 缓下心神来,裴怀度退后了几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裳,淡淡道:“楚楚这般不认账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语带嘲讽,听在她耳朵里好生不是滋味,好像她是什么负心汉一样。 此时,她的目光瞬移到他的包着白布的手,刚刚一番拦腰抱她的动作中,他的纱布渗出了血来,纱布血迹点点。 虽说那日解毒会神志不清,可也不是完全不记事,醒来后便一点点全部想起来,想到她痛不欲生的时候是他毫不犹豫地以手接过锋利的刀刃,鲜血淋漓,他唇色顿无。 浓重的愧疚从心上漫了出来,她道:“伤口怕是有些裂开了,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她唤了一声青然。 青然在外头守了许久,听着里屋动静一直不敢进来,直到有人唤她她才敢进来。 低下头走了进来,动作规矩井然。 简单梳洗后,青然拿来了包扎用的绷带和药物。 就着床榻,缪星楚帮裴怀度拆了渗血的白纱,一圈圈打开后,看到里面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她皱着眉头,下意识动作就变得极其轻柔。 “那么冲动去接刀刃干什么?” 裴怀度伸出手掌,看她忙着换药绑绑带,认真严谨,嘴角微弯,听到这一句,他修长的指尖顿下,“难道要我看你捅自己一刀吗?” 缪星楚抬头和他深幽的眼神的对上,呼吸滞了一瞬,实现又落回了他的手掌上,“生死由命。” 裴怀度另一手扣住她肩膀,冷冽的声音响起:“缪星楚,什么生死由命。你给我好好活着。” 肩膀被他抓得生疼,她避开,面前人的关切做不了假,她也不是什么不识好歹之人。 “知道了。” 算是应下了。 见她这一副态度,裴怀度冷笑一声,扯下身上的衣袍,动作迅速,半解开的衣裳从半边肩膀落下,露出了坚硬结实的胸膛,那胸膛处有一狰狞的伤口,是箭伤,穿胸而过,可见当时力道之大,情形凶险。 裴怀度抓过她的手按在那道伤口上,压近了她,声音沉沉坠入她耳边,“楚楚,这道伤疤是当年白梓冉射我那一箭,自此以后,我们便恩怨两清,再无瓜葛。你不必介怀她。我也从未与她有过半分不矩。” 手心下的炽热在她心底撩开一圈又一圈涟漪,她怔楞住,想起那日白梓冉说,她射了他一箭,一箭穿过他胸膛,那时,他该有多痛? 不规则的伤疤残留着岁月的痕迹,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干净清澈的目光看他。 此时,门突然打开了,沈镜安瞧见裴怀度衣衫不整的样子,立刻转过身去,“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活像两人正在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他不就是听说缪星楚已经醒了,又穿戴整齐等着诊脉了,他才进来的,怎么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裴景明,我收回那日说的话,你都进展到这个地步了,看来心机颇深。 旖旎的气氛烟消云散,缪星楚收回了手,别过头去。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不好意思晚了一会,作者手速太慢了。 第50章 端倪 “过来。”这话是对沈镜安说的。 沈镜安转过了身, 好整以暇地看着对坐的两人,眼里划过狐疑,接着浮上了几分兴味盎然。 他缓缓走了过来,面带笑意, 他一向是乐呵一派的, 醉心于医术, 研究疑难杂症,不管俗事, 若非裴怀度千催万催, 他怕是还将自己关在药山里种植草药。 目光下移落到了刚刚取下的带血的纱布上,他挑眉, “照你这样折腾下去, 这只手该不要了吧。” 裴怀度抬眸, 深幽的眼神落到了沈镜安身上。 沈镜安也不怕他,轻哼了一声, “若不是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遇到你这样的病人, 我早就溜之大吉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想当年他也是风姿绰约,少年英才。虽然在大冬天被父母抛弃在路边, 但幸得师傅相救,教他医术, 倾尽毕生所学, 十七岁他出师,在江湖中小有名气,二十岁娶了心仪的小师妹, 可谓是春风得意。 哪知在婚后一年, 师傅枉死, 他被设计成杀人凶手,背后策划的是他的大师兄和小师妹,两人接管了山庄,并向外扬言他背叛师门,亲手杀师,其罪当诛。 凄惶如丧家之犬,他亡命天涯,一夜之间,众叛亲离,无家可归。正被人追杀之时,幸得裴怀度所救,从此更名改姓,一剑杀回了山庄,为师傅雪恨,选定品性优良的师弟作为继承人后,便跟在裴怀度身边做个闲散人,种花培植药草,优哉游哉。 经过了前半生亲情和情爱的双重背叛,沈镜安对于感情二字不敢沾染,瞧见世人陷入爱河,有时还会感慨一句情深不寿。 裴怀度也是一个人孤独惯了,整日忙着政事,不沾染情爱,一年到头都进不去后宫几次,也没有意愿立后,活像个清心寡欲的和尚。两人时常月下对饮,都是孤零零的。 所以当缪星楚出现在裴怀度身边的时候,他心想这厮终于开窍了,随之而来的是感叹,看他爱而不得以的放手,情深义厚的珍重,原来他钟意一个人是这般模样。 一代帝王,手握权柄,权倾朝野,四境夷服,享有四海。 他遇见欢欣之人也会手足无措,面对拒绝和离去也是坦然和尊重。 何其难得。 又或是同他从小的遭遇和秉性有关。他身上有不在乎他人的清冷和淡然,面对亲生母亲的怒骂斥责也是冷漠以待。 那谢太后的话来说裴怀度就是天生冷情冷性,没有丝毫人情味。 但看到他那日替缪星楚解毒时的怒气和压抑,沈镜安才久违地从他身上看到了世俗的烟火气,喜怒哀乐,爱恨嗔痴。 正想着,沈镜安将视线放到了缪星楚身上,见她替裴怀度包扎好了伤口,在一旁净手。 他走了过去,“缪姑娘,让我悄悄,这眼睛可大好?” 缪星楚接过青然递来擦手的白布,擦干的手上的水珠,转头看向了沈镜安,她眼底含星,眼神干净透彻,看人的时候专注而认真,而她生的极好,灼若芙蕖出渌波,皓质呈露,芳泽无加,让人眼前一亮。 这含星的眼睛像是为她整张脸画龙点睛,显得生动美好,不同于她目不视物时空洞呆滞。 她嘴角含笑,“沈大夫那日你说的风度翩翩、玉树临风,所言不虚。” 本就是那日趁她看不见时的打趣,如今被她提起,又被她这样看着,倒是换做沈镜安有些不好意思了。 “缪姑娘能看见就好,不然这一身好医术可就要埋没了。” 缪星楚在看沈镜安,而裴怀度在看她。 灼热的目光烫人,缪星楚感觉到自己的侧脸灼烧着,不禁余光一瞥,看到裴怀度在认真看她,微微别过脸去想要躲过这目光,却听见对面人的低笑。 不由得有些难为情。 此时,郑明面色凝重,匆匆走了进来,在裴怀度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肉眼可见的,裴怀度的脸色沉了下来,眉眼覆上冰霜,刚刚温和低笑的模样不复存在。 缪星楚侧目,但她无意窥探他人的私事,也不出声询问,只隐隐觉得是出了什么事情,要他去处理。 她正想着,面前却落了一道身影。 裴怀度坐了过来,将缪星楚的手搁在手心里,刚包过纱布的手上过药,纱布的摩擦感在手背,另一只手握住了她。 他道:“楚楚,我有急事要处理一下。需要离开几日,等我得空就来看你。” 他抬眸看她,目光里藏着温情,“先不要提说要走,等我几日可好?” 缪星楚垂下眼眸不语,但听他这话,心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她拼命按捺下这份悸动,又问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回答她的只有空白一片。 裴怀度也不逼她,从青然递过来的匣子中取出了一把青白玉柄嵌宝匕首,鞘为木质包金,錾菱格花朵纹。 他放到了她手中,郑重其事道:“楚楚,记住,匕首永远不要对着自己。” 顿了顿,他修长的手指划过玉柄,“那日你拿的匕首我先收了,日后用这一把。” 沈镜安啧啧两声,不就是知道那把匕首是裴晋北送的心里就不舒服了吗? 缪星楚撩起了眼皮,看了眼手上的匕首,应了声,“好。” 不知是在回答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裴怀度看她难得的乖巧,要离开的浮躁也散了些,她雪白的小脸朱唇轻点,眉如远山渺渺,昨日抚过她脸颊的手指微烫,眸色加深。 他也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了她的莹白细腻的手背,把玩了一下她的手指。 重复了句,“等我。” 便起身向门外匆匆走去。 缪星楚眼下思绪复杂,内心混乱,许是失落,或是懵懂,各种情绪交杂,五味俱陈。 手心空留他的余温,那温热尚在,指尖微动。 郑明被留着交代几件事再走,林一随着裴怀度先行回宫。 这几日裴怀度来回奔波,朝中大小事皆加急处理,才勉强空出时间来。 郑明走近了几步道:“夫人,公子这几日族中庶务繁忙,守着您那两日,曾两夜未合过眼。若是您坚定要走,也应给公子些时间。” 沈镜安心中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裴怀度身边的人,就是会挑准时机说话。 而后沈镜安和郑明都走了出去,一室变得空旷,寂静无声,只微风轻轻敲打着珠帘,发出清脆的声响。 往日这个时候,青然都在准备收拾着要回去的行装,此刻她有些犹疑,“夫人,那行李还收吗?” 一个两个都是他身边的人,缪星楚怎会听不出他们的意思。 转头看向了天光流泻的窗子,平淡地说了一句,“先搁着吧。” *** 紫宸殿中裴怀度正召集几位重臣议事。 这几日的两头跑,还是耽误了不少事情,裴怀度匆匆赶回了宫,一路林一把事情的原委报告了一番。 边境有异动,闹了不小的纷争,通商之事正稳步推进,如今出了这事情,怕是要搁浅,再图慢慢推进了。 起因是塞外有一只商队遭到了抢劫,抢劫的人马听说有几支,其中一只查出是大魏境内的势力,还有边境官员的参与。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42节 若是平常商队还好处理,可偏偏这商队里有卡牧察部落的王子,听说在冲突中受了伤,卡牧察是塞外部落联盟的一支,通商之事本就各部落各有想法,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怕是引起议论纷纷,甚至可能将之前谈好的章程推翻。 而边境官员八百里加急送来书信,上报查到了那股混在其中的大魏境内势力正是齐王裴晋北。不知为何,消息走漏出去,朝野哗然。 齐王府外书房。 “嘭!”一个茶杯被摔碎在地上,力道之大,茶水四溢,滚热的茶还冒着热气。 距离在单膝跪地的黑衣男子纹丝不动,溅落的几滴热茶在他身上水渍蔓延,“主子息怒。” “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吗?不是说过不要牵扯进去。一切要小心行事吗?” 惯来温和的裴晋北此时拉下了脸,消息传得飞快,偏生他掺和到这里头来。 “主子,雁南关那些势力早就盯住了我们,他们趁机浑水摸鱼,就等着给我们下套。” 裴晋北岂会不知,边境通商事宜兹事体大,推进极难,各种事宜还在商议,有些意见不合的官员做些手脚,一下捅了马蜂窝子。 他在边境也获得民心的同时也树敌不少,入朝后他负责推进边境通商,受到了极大的阻力,其中便有来自边关守将的,此次事情,怕是少不了他们在背后顺水推舟。 裴怀度来回踱了几步,心始终静不下来。 过了会,他想到了什么,“你们去查了那只商队,可查到了星楚的下落?” 黑衣男子抬头,眼神复杂,略有些迟疑,“听说里面的中原女子被关进了雁南关牢内,属下动了几批人手去查探,折损了不少兄弟,才只见到了一面,看面相和衣着打扮,与姑娘有几分相像。听说是王将军亲自送来的,吩咐好生看管。” 一时间,桌上的书籍被狠狠甩在了地上。裴晋北胸膛起伏,面色难看。 这个王建便是与他仇怨最深的那位,当年雁南关大疫,他同缪星楚联手力挽狂澜,而王建连同他的姻亲因为隐瞒消息导致延误疫情而被贬。 当年正是星楚发现他的阴谋,然后奋不顾身地检举,同他联手,这才让瘟疫爆发半月余死伤无数的雁南关得以让外界知晓。 若星楚落到了王建手里…… 裴晋北握紧了拳头,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直跳,只觉得心神俱乱。 可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理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思绪纷乱间,他想到了一些端倪,“亲自送来?” 他折损了不少手下,是因为消息放了出来。可商队这件事牵扯甚广,怎么会那么巧,消息就泄露出来了。 若是王建故意下圈套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也不能确定到底星楚在不在他手里,若是不在,他贸然劫狱,本就混乱的形势就变得更复杂了。 不行,他不能轻举妄动。他走到今日,一切基业都在此,若是稍有不慎,便是功亏一篑,万劫不复。 沉下心来,他语气已变得镇定,“先按兵不动,再暗中查探一番。有任何事情及时来报。” 刀疤男子目光敛下,道了声,“是!” 齐王府外书房归于沉静,可裴晋北的心却没有一刻不是悬着的,若是他猜错了呢?星楚就是在王建手里,那他又该如何? 为何总是在这种时候要他在基业和星楚中选一个,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也是这样。 难道他们注定没有缘分吗? 裴晋北拿起桌上的狼毫笔,“嘶”一声,狼毫笔应声断裂。 星楚,你究竟在哪里?又为何不告而别,你若气我多年不归也不应该拿自己的危难开玩笑。 李三在外头高声禀告,“王爷,王妃娘娘来了。” 裴晋北本就烦躁,听到这一句更心烦了,可他不能露出马脚,快步走到前面去将碎成几块的茶杯捡了起来收到隐蔽的地方。 “请王妃进来。” 理了理衣袖,面容温和,他露出了清淡的笑意,朝门处走去。 门被赵嬷嬷打开了,她手里提着红木漆三层食盒,后头跟着小心走着的王妃。 有孕这些时日她修身养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吃了许多补身子的药膳,一段时日下来她看上去气色不错。 “子期。我听小厮说你午膳没用什么,我让厨房做了些菜,想着来看看你。” 怀孕后她面色红润,比之之前瘦削的身子丰盈了不少,她含笑着看他。 裴晋北揽着她朝里面走去,“这种事情让嬷嬷来就行,那么远的路你走来,小心累着。” “没事,大夫也说了,我需要多走动走动,这样对孩子的发育也好。前些时日我娘来看我的时候也说了,多走走也有好处。” 她面上是温柔的笑意,用手抚摸着还没显怀的肚子,话里满满的珍惜。 裴晋北温柔地拉起她的手,“好,只要你高兴就好。” 姚晚棠环上了他的腰,“子期,你真好。” 裴晋北将她抱紧了些,笑意温和,但若仔细看,就会发现他这笑意不达眼底,反而在眼中露出些许森寒,只是转瞬,便全是柔情。 两人温情蜜意了一会便坐下来打开食盒。 此时,门外传来的急促的敲门声,李三快步走了进来,他神色有些慌张,看了一眼姚晚棠便低下了头。 “何事慌张?” 李三声音有些不稳,“王爷,王府外头被官兵围封了,领头的……” 他抬头看向了一旁坐着的姚晚棠,犹豫了一下才说出口,“领头的是姚将军。” 话音刚落,就听见筷子落地的声音,清脆而响,格外清晰。 姚晚棠怔楞在了原地,笑着的唇角僵住,正给裴晋北夹菜的手顿住,筷子便顺着手掉落在地上。 怎么会…… 领头来封齐王府的怎么会是她大哥,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相比于姚晚棠,裴晋北显得很镇定,似乎是早就料到有这种情况。他放下了筷子,从容不怕,安慰姚晚棠,“晚棠,别怕。只是朝堂的一些事,我很快就可以解决的。” 早在消息满京城的传遍的时候他就想到了有这个时候,做局之人布下了大网,就等着他来。 姚晚棠的手抖着,“不行,我要去问我大哥,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裴晋北却没给她这个机会,“赵嬷嬷,送王妃回房。” 他声音冷下,“晚棠,听话!” 姚晚棠失魂落魄,朝着裴晋北投来了哀怨的眼神,可裴晋北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 夜晚的风簌簌吹落了叶,飘飘扬扬,穿堂而过。 雪霁居内,缪星楚在屋内点灯看书,晕黄的烛火朦胧一片,她支着头,一字一句读着,许久没有接触到书了,从前失明的时候她只能听茯苓或青然读书给她听,总是不方便。 她读得正入迷,是不是提起笔在一旁写写画画,却被呜咽的哭声猛地一吓。 凭空多出来的哭声让她心头一震,再抬头朝门方向看去,却发现不知什么为何门突然开了,寂静的屋内莫名有些可怖,细碎哭声从一个角落传来,一抽一搭的。 她试着喊了一句,“青然?” 缪星楚皱了皱眉,“是谁在哪里?” 没有回应,心里的恐惧被一寸一寸放大,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因为她听出这声音像是小孩子的哭声。 “你先出来好吗?你不出来的话我要喊人了。” 角落里还是传来了低低的呜咽声,正当缪星楚想要走过去的时候,那角落里突然冲出一个小女孩抱着缪星楚的腿,她穿着碎花布衣裳,哭得眼睛通红,泪痕斑驳,看上去大概四五岁的模样。 这是今晚第二次把缪星楚吓到了,她抿着唇角,压下心慌,勉强露出了温和的笑意,“小姑娘,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那小丫头死死抱着缪星楚的腿,就像是抱着救命稻草一样,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说话也含糊着。 一开始缪星楚没有听清楚,仔细听了几句她才听到她说,“救救她…救救她…” 救救她?救谁? 缪星楚将小孩拉开,“别怕,你仔细说说,要我救救谁?” 小女孩那袖子擦着眼泪,语带哭腔,吸了吸鼻子,“她们说你是这里医术最厉害的,你救救我娘,她就要疼死了。” 缪星楚愣住,看来是出了麻烦,“好,先别哭,我去看看好吗?” “咦!门怎么没有关?” 门外茯苓端着水盆,有些疑惑地喃喃自语,接着她推开了门,看着屋内突然出现的小女孩,一下子也被吓到了,水盆哐当落地,里头的水飞溅出来,噼啪作响。 茯苓目瞪口呆,她才离开没一会,怎么就多了一个小孩出来。 “夫夫夫人,这小孩哪里来的?“ 听着叮叮哐哐的水声,缪星楚觉得自己流年不利,先是被吓两回,然后又是听到这哗啦的落水声,有些头疼地扶额。 “茯苓,你稳重些。” 屋外传来的脚步声,青然听着屋内的声响也跟了过来,生怕出了什么事情。 瞧着里屋的一切,拧着眉头。 不过当下也不是应该说这些的时候,缪星楚听那小女孩哭诉说她娘要疼死了,事不宜迟,她们应该赶紧出发去看小女孩的娘亲才行。 缪星楚蹲下身来,拿出帕子轻柔地替她擦着眼泪,“小姑娘,先别哭,你告诉我们,你娘在哪里好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拉起缪星楚的手,“姐姐,你跟我走,我娘在那边。”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上看最强大脑看到了七点半才开始码字,我表示很惭愧..... 越来越懒了我 (作者跑走) 第51章 受辱 缪星楚只拉起了她的手, 并未向前走,她另一只手轻柔地将小姑娘散乱的头发别在耳后,露出了她圆圆的一张小脸,上头泪痕未干, 她抽噎着。 “小姑娘, 我们可以去, 但是有些事情要先了解清楚。你说说你娘亲在哪个院子,都有些什么症状, 院子里都有谁, 谁让你来找我们的?” 大晚上的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姑娘,总要问清楚来路, 贸然赶过去, 不知道会将自己陷入什么样的处境之中。提前问好症状, 也好适当带着药过去,以备不时之需。 小姑娘看起来四五岁, 喜怒哀乐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仔细问清楚些倒也没什么害处。 她吸了吸鼻子, 认真想了想,“我娘在紫竹院, 她好疼好疼,身上青青紫紫的, 好多好多伤口。” 说着, 她的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院里有孙姨和小紫姐姐,是孙姨告诉我姐姐懂医术, 我才来找你的, 我找了好久好久, 孙姨给我写了雪霁这两个字,我不认识,经过了好多院子,比对了好久,才找到这里的。”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43节 听着一句“小紫姐姐”,茯苓的耳朵竖了起来,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 缪星楚显然注意到茯苓的异样,“茯苓,怎么了?” 茯苓在普宁观几个月了,交游甚广,没事的时候同丫鬟们叙着闲话,对这里的情况比缪星楚要了解得多。 茯苓仔细蹲下来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小姑娘,发出了“呀”的一声,“我好像见过她,往日我去拿厨房拿桃花酥的时候见过这小姑娘,那时严嬷嬷还给她了几块糕点。” 然后她回想了一下,摩挲着下巴,“小紫姐姐,这个名字好耳熟,就是最近新住进普宁观的夫人吧,听说她长得特别漂亮,丫鬟们私底下都说了好多次。紫竹院里头是住了两位夫人,姓氏也对得上,应当是没错的。” 有了基本的信息,缪星楚心里也有了些底,让茯苓去些治疗外伤的药来,听小姑娘刚才的描述,应该是外伤。 继而使了眼色给青然,让她告知留守在这的几个暗卫。大晚上走出院门,总归是不太安全的。 不是不知道裴怀度在这里留了人手,不然她的情况怎么会那么快被知晓,幸而他有分寸,也没有过多干涉。 简单而迅速的布置后,缪星楚便带着茯苓和青然往紫竹院去。 茯苓抱着小姑娘,脚步子走得飞快,可怀里的人稳稳地抱着,这是她从小带弟妹练出来的本事。 夜晚的连廊灯火幽暗,风吹树叶飘摇,穿堂风吹得人瑟瑟发抖。经过了几个院子和几道门,顺着灯火的方向找到了紫竹院。 小姑娘一路上乖巧,不哭不闹,被茯苓放下后便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紫竹院,她小步子一溜,走起来带风,来到了自家的院子里,她如放回水中的鱼儿,精气神一下就回来了。 青然提着灯火在前头走着,身后护着缪星楚一路往紫竹院里面走去。 小姑娘的声音先传来,“孙姨,我找大夫来了。” 她小个子敲着门,咚咚作响,声音细细软软的。 只听地几声咳嗽,从门口穿出来,紧接着就是迟缓的脚步声。 门被打开,一个穿着暗蓝色衣裙的女子出现在她们面前,她一只眼上蒙着黑色的布,三十上下的年纪,她另一只眼的眼角有一道小坑,像是剜出了一块肉来,整个人看上去很憔悴,有些弓背,骨瘦的身子单薄,仅能看见的一只眼里浑浊一片,隐隐透着老练锐利的光来。 “珠珠,到孙姨这来。” 小姑娘走进去握住她的手,“孙姨,这位姐姐应该就是你同我说的那位会医术的姐姐了。我娘亲怎么样了。” 孙姨粗糙带茧的手温柔地抚过小姑娘的发顶,“孙姨知道,珠珠最乖了,娘亲会好的。” 说着将小姑娘抱在怀里,然后对着缪星楚说,“大晚上打扰夫人休息了,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求到了夫人这里,还望您见谅。” “事出从急,先去看看小姑娘的娘亲吧。” 缪星楚踏进了里屋,里头点着两处烛火,幽幽暗淡的光,映出了室内的陈设,简单质朴的布置,干净整洁。 向前走了几步,她远远看见了床榻上的纱帐下的人抖着身子,烛光打照着她瑟缩的身子,还有细微的被子摩擦的声响。 她快步走了过去,在床榻前停下。一旁的孙姨将床帐挂了起来,轻声朝里头说,“珠珠娘,大夫来了,是我同你说过那个女大夫,你不要怕。” 她轻柔地拍了拍里头人的被子,语气带着哄,有些无奈。 这让缪星楚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首先走近来之后闻到的气味就不同寻常,是男子体/液的腥味,加上帐中人的害怕,她想可能是受到了侵/犯。 难怪不愿找徐大夫,怕是有难言之隐,无法宣之于口。 缪星楚的心沉了沉,坐到了床榻边,柔声道:“夫人,珠珠晚上到我院子里头去找我,哭着说要给娘看病,若是今夜您继续这样疼下去,那小姑娘便要一直哭了。” 提起了女儿,里面人终于有了动静,她本来是整个人蒙在被子中,现在拉下了被子,双眼通红,一张姣好的面上泪痕斑驳,眉眼精致而秀丽,只是唇瓣失了血色,脸色苍白。 她抖着声音,细碎的声从喉咙里泻出,嘶哑而干涩,“大夫,实在是难以启齿,我这一身贱骨头,怎么能污了您的眼。” “人命关天,您还有孩子,若是出了什么事,让孩子怎么办?”缪星楚轻声劝着。 床上的女子眼泪顺着眼眶流了下来,美人泪灯下莹亮,增了哀戚和愁苦,“是啊,若是我走了,谁来护着我的女儿呢?” 听到女子的松口,缪星楚上前搭上了她的脉,蹙着眉,“夫人可方便让我看看伤处,或是说说因何而伤的。” 女子掀开了被子,缓缓解开了身上单薄的里衣,当她露出更多青紫痕迹的时候,缪星楚握紧了拳头,眼底多了分凝重。 这痕迹像是床榻间被凌/虐出来,又遭了毒打,浑身上下每一块好肉,青紫发黑的印迹分布在皮上,加上这股腥味,刚刚的猜想被证实。 这普宁观寡妇居多,孤儿寡母,多得是无处可去被收留进来的,平日里做些活计补贴家用,日子虽清苦,也过得下去,有个容身之所。 可为何会出现这种事情? 女子闭着眼睛,像是忍着莫大的屈辱和苦楚,露出的下半身更是惨况,血迹斑驳,血肉模糊。 缪星楚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震荡的心。 她吩咐茯苓和青然准备药物和清水,包扎清理伤口。 用来擦拭的洁白纱布上沾着血迹,端进来的水换过了几回,药物轻轻擦拭在女子的身上,缪星楚动作认真而严谨,神色镇定。 等到所有的伤口都处理妥当,让茯苓回去熬的药也送来了。 缪星楚在一旁拿清水净手,青然拿着手帕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她面色有些苍白,刚刚解毒后,身子还未大好,今夜专注用眼,一阵疲惫席上了心头。 正在犹豫要不要问一下她们需要什么帮助,却听见床上女子说,“大夫,能不能请你给阿月看一下,她……” “不用!”孙素月一只眼看人,目光深幽而冷静,她瘦削的身子别过去,“你管好你自己就行,别来管我的事情。” 珠珠跑过来抱住孙素月的腿,语带哭腔,“姐姐你要给孙姨看病,她今天中午疼得可厉害了。脸色白得不像话。我想摸摸她,她一直在掉眼泪。” 孙素月的眉眼一横,有些挣扎,摸了摸珠珠柔软的发顶,叹了口气。 “我无事,就是灌了药流了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血流了孩子出来了就行。休息几日便好。”声音冰凉,说出来的话干净利落,像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缪星楚走过去也没犹豫,搭上她的脉,又看了看她的脸色,面色一下沉了下来,“你这是灌了几倍药性的药,命都不要了吗?若是再不处理,指不定明日就是一具尸体。” 这话说得在场的另外几个人都是脸色一白。 珠珠听不太明白,只隐隐察觉出孙姨好像要死了,她哭着,“我不要孙姨死,孙姨你别死,珠珠不想你死。” 她抱着孙素月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而床榻上的女子挣扎着也要下床去看她,被缪星楚制止住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一晚上若是自己没有来这,怕是会出人命。 当机立断写下药方让茯苓去抓药,紧接着安排就近的一个小榻让孙素月躺下休息。 孙素月性子刚强,不肯躺下,泛白一张脸在一旁坐着,只抖着的手指出卖了她紧张的心情,与死亡擦肩的恐惧后知后觉漫上心来,她想起自己熬的那一碗红花,泪眼模糊,一灌而下,下身止不住的鲜血。 还有那些恶心恐怖的画面,几个男人冲着上来,不顾她的反对,撕开她的衣服…… 灌下红花的那一刻,她是真的想死了,与其痛苦地留在这个世界,不如一死百了,了却一切苦痛,可她想起了珠珠,珠珠娘,还有小紫,她若是走了,她们遇事没有主意,怕是也活不了几日。她要活着,护着她们。 泪如断珠,落在脸上,孙素月闭上了眼睛,浑身抖着,刚刚的冷静和刚烈都消去,剩下的是后怕和痛苦。 “茯苓,将珠珠带去吧。”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她们四个的时候,缪星楚语带平和,问出了声:“怎么回事?这普宁观戒备森严,后院之地男客不得入内。你们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孙素月一把抹去不值钱的眼泪,嘲讽出声,“我原以为这普宁观是好去处,观主好心收留我们,给我们一个安身之所,哪怕日子清苦些,也算安稳。可……纪凡她人面兽心,她收留我们哪里是为了给安置我们,是把我们卖了做生意。” 缪星楚抬眼看她,她的眼神带了十二分的憎恨和厌恶,嘴角勾起,面容狰狞。 “我昨日刚流了孩子,正是一个多月纪凡将我带出去,然后……”孙素月抬起来头来看向墙壁,吞咽着口水,嘴唇抖着,“我刚流产,阿雪便说要替我去,谁知她回来,就变成了这幅模样。从前没有这么狠过,现在她找的人,都是些武夫,有时候还不止一个。” “不是没想过反抗,可她拿珠珠威胁我们。” 缪星楚心头大震,谁知道看上去仙风道骨的纪凡背地里还做着这样的勾当,她那日带她去见了周子期的母亲,那这件事有多少她的手笔呢? 这普宁观的女子又有多少人遭遇了这种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未曾被外人知道的事情,如何压下去的呢? 苏湘雪苦笑着,“我听说,这里的井里葬了许多人,那些得病死去的女人,还有反抗纪凡的人。纪凡她背后势力大得很,我们伺候的人里还有过高官,不过那时我们蒙着眼睛,仅从只言片语中得知他身份不简单。” 缪星楚垂眸沉思,看来纪凡这背后的势力庞大,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但凡这普宁观内有姿色的女子怕是都沦为她的赚钱的工具,名义上救危扶困的普宁观,背后却有着这样血冤,何其讽刺。 忽然,她脑子里想到了这屋内应该还有一人,“珠珠说,还有一位小紫姐姐。她人呢?” 苏湘雪惨白着一张脸,嘴巴动了动,还没等到她说一个字,门突然就被打开了。 一女子跪倒在地,干呕着,面色苍白,额头上流着冷汗,头发湿着,滴落水,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衣袖也湿透了。 青然快步走过去将那女子扶起坐到了椅子上。 女子微微一笑,嘴角扯出些弧度来,摆了摆手,声音低低的,“谢谢,我没事。” 孙素月起身走过来,“小紫,怎么了,她们是不是又对你做了什么。” 小紫咬着牙,“她们把我的头浸在水里一直逼我,还让那些个嬷嬷调/教我。” 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眼泪流了下来,手不停地抖着,“她们扒光我的衣服,像是在看一块肉一样。” 回忆太过痛苦,她用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流了出来。 孙素月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小紫……” 她转过身去对缪星楚说,“大夫,小紫她刚来,是被那群逼迫她的畜生送进普宁观的,她的丈夫在外面找她的时候被打死了,尸体被扔到乱葬岗给野狗分食。那畜生家里有钱有势,看上了小紫后便强取豪夺,还送进普宁观让纪凡调/教她。” 缪星楚神色冰冷,“纪凡的所作所为简直禽兽不如,借着行善博得好名,背地里却通过这种事赚取钱财。” 今日事发突然,万般思绪交杂着,她还没想到该怎么办,沉下心来细想,她道,“当务之急是要把你们的伤养好。其他的事情,容我回去想想,看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们的地方。” 缪星楚开了几服药,又留下了一些外伤用的药给她们。 夜深人静,怕引起纪凡的注意,也没敢太大动静,便走回了雪霁居。 青然有些担忧,“夫人,这件事情甚为复杂。您不要轻易冲动。” 她知晓纪凡背后的势力是淑太妃,而淑太妃近来更是忙得焦头烂额,颜家的事情就够她喝一壶的,若是再出什么事情,保不齐她不会拿夫人开刀。 “这件事我先看看,你先不要告诉你家公子。听闻这件事牵扯到高官,官场复杂,他若牵涉其中,难免会受影响。” 青然顿了顿,欲言又止,终是将话咽到了肚子里。 “你如今跟在我身边,我把你当成自己人。若是你是他放在我身边的眼线,我该思考你的去留问题了。” 她和裴怀度的事情是一码事,但他若事事干涉她,在她身边安插眼线便是另一码事了。 缪星楚的话如一个棒槌,一下敲在了青然的头上。 青然咬了咬牙,想起圣上的吩咐,说着事事以夫人为先,便福身道:“奴婢知道了。” *** 第二日清晨,雪霁居还静着,叶落无声,风过无痕。 缪星楚昨夜没睡好,脑子乱着,只要闭上眼就想到了在紫珠院的事情,想到了苏湘月身上惨烈的痕迹,还有孙素月流过两次产的身子,心便像是被大掌紧紧握住,透不出一点气来,连带着她的呼吸都有些不顺。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不知道是从何时她眼皮耷拉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到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她的意识还有些混沌,手摩挲中拿到了那把青白玉柄嵌宝匕首,冰冷的触感一下子让她回了神,有些怔楞,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上头的青玉的雕文,脑子不由自主浮现了裴怀度的模样。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44节 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流连在匕首柄的指尖温热,她的眼底含光。 突然,外头的吵闹吸引了她的注意,缪星楚抬头看去。 “你鬼鬼祟祟爬着墙,不知道要干什么。我看你就是一个贼!怎么?被我抓住了不服气?” 缪星楚听出了这是长乐的声音。 一个朗润的男声想起,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我不是贼!” 作者有话说: 更新了更新了,有点卡文,所以晚了点哈~ 还有就是明天晚上要出门拜年,所以可能明天字数会少,会下午码字晚上定时发出去的~ 第52章 前夕 长乐抱着鞭子, 依靠在柱子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被绑着的男子,扬起了下巴,“我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 怎么干这种爬墙的事情呢。还爬到姐姐的院子来了。我看你就是居心不轨。” 她动了动手甩着鞭子, 破空而来的凛冽声响噼啪, 卷起残叶,一道红色的鞭影来回旋动, 手腕快速翻动, 她移动着脚步,眼神犀利, 一条长鞭挥舞出去, 直直打向那人, 在距离那人眼睛一点的距离就停下。 那人挺直脊背,就算是五花大绑着也纹丝不动, 残风破空只零乱了他的鬓发,并未伤他一分一毫, 似乎毫不惧怕眼前之人。他长身如玉,风姿洒拓, 从容不迫。 长乐收回了鞭子,兴味颇浓看着眼前的人, “胆识不错!” 男子向来不喜这动刀动枪的风格, 眉眼紧锁,眼神冰冷,“可以放开我了吗?” 长乐被逗乐, 觉得眼前人这一副衣冠正经, 淡定从容, 可特别有意思,倒也不像是个贼。只是照眼前的情况来看,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不能贸然放走。 “那可不行,我还不知道你因而而来。” 她还想说两句,不经意得扭头间看到了缪星楚站在了那里,眼睛一亮,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抛在了脑后,她小跑过去,面容含笑。 “姐姐,你怎么样?” 长乐从郑明打听了好久才知道了缪星楚的近况,听说了她前几日解了毒,眼睛已经好了,她就想着来看看她,顺便倾诉一下近来她的委屈。 三层台阶之下,长乐笑得开怀,她眉眼弯弯,瓷白的小脸莹润,她骨相好,天生幼态,一颦一笑皆有天真烂漫之感。 缪星楚走下了两个台阶,拉起了她的手,“我很好,休息了几日已经大好了。今日怎么得空来看我?” 长乐亲密地牵起了缪星楚的手,笑着说,“我这不是听郑明说姐姐你眼睛看得见,我便来看你了。上次一别,我们又有好多日没有见面了。还不是我娘亲,你不知道她看我看得多紧,就连我出门都要絮叨个不停,非要我大哥把我送到普宁观门口才行。” 听她说起德亲王妃,缪星楚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长乐哪里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提起到那件事,她笑意隐去,眉眼染上烦忧,撇了撇嘴,道:“在定婚期了。所以我娘亲才把我看得那么牢,不让我往外跑。谁知道那日那么倒霉中了药,就遇到了宋嘉润,他也是好心拉我一把,谁知道就掉了下去。喝酒误事啊,这一喝,把后半生都送进去了。娘亲这几日同我说了好久京都里那些门族的关系,听得我头都大了。” 世族之间的联姻向来牵涉不少,做一个好的宗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可长乐天性洒脱,不耐后宅之事,听那些家长里短,家族姻亲,自然是左耳进右耳出,到头来脑袋空空,什么都记不住。 多说无用,缪星楚拍了拍长乐的手安慰着她。长乐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从最开始的万般抗拒到后来的坦然接受,她给了自己许多的心理安慰。 大不了就和离,家里又不是养不起自己。日后看谁敢催婚催嫁,她几个哥哥也不是吃醋的。这样想之后,长乐就好过多了。 “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那男子有些无奈,他已经尽量保持礼节听了一壶废话而不插嘴,可是对面的两人边说话边要走进屋内的打算。 长乐这才想起来今早抓到的这个人,转过身来,“哦对了,姐姐,今早我来的时候看见这个人鬼鬼祟祟地在爬墙,就把他绑了起来。” “谁鬼鬼祟祟?”男子不满。 长乐脾气起来挽起袖子就要理论一番,却被缪星楚拦住,“长乐,别冲动。” 她哼哼两声,别过头去,手里抓着的鞭子甩了甩,威胁意味十足。 男子冷笑,背脊挺直,丝毫不惧怕她的威胁。 缪星楚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又和他的眼神对上,他剑眉星目,一身正气,眼神中有从容和坦荡,又回想了他同长乐的几句对话,不像是宵小之徒。 “青然,给这位公子松绑。” 解开束缚的男子将自己的衣袖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正了正衣冠,拱手行礼致歉,“请恕在下无礼,无意闯入,冒犯夫人了。” 他不卑不亢,姿仪清朗,进退有度。 “普宁观中女客居多,阁下一早造访,很难不让人怀疑你的做事目的。” 这话是解释长乐的刚刚的态度。任谁一大早在观中见到一个翻墙而来的男人都会心生疑窦,无怪他人将你认做贼,若处事端正,又有谁可以给你扣帽子。 “在下姜书白,任刑部主事,此次冒然前来,是为一件案子而来。” 长乐轻嗤,“一个朝廷官员,一大早翻墙,也不嫌丢人。” 姜书白也不恼,拱手继续解释,“请问夫人可知道这道观住了一位叫小紫的姑娘。” 站在长乐身边的缪星楚拿着手帕的手一顿,再抬眼的时候,眼底多了分审视和认真,“所谓何事?” 姜书白听这话便知道自己所探查的事情没有错,他握紧了拳头,声音低沉,“一日我在路上遇到了小紫姑娘,她受人胁迫,慌不择路,情急之下向我求助。她知道我是朝堂官员,便求我救她的丈夫,说她的丈夫因反抗高官强抢他的妻子而被抓去,下落不明。我想起了亲日牢中提审的一犯人,与他丈夫形貌相符。” 他抬头看向了缪星楚,见她认真听着便继续说了下去,“我将此事上报,原以为会得到回应,谁曾想再去探查得到的就是她丈夫身死喂食野狗的消息,再去找这位小紫姑娘,发现她也不知所踪。几番辗转才查到她被关来了普宁观。我从近些年来的卷宗中发现了几起人口失踪案件的端倪,几方线索都指向了普宁观。普宁观观主纪凡可能与这些女子有莫大的关联。” 长乐听得是一知半解,“你说普宁观观主在背后买卖妇女?”她走了几步,“不对呀,她收这些年来收留妇孺寡妇,民间皆称赞她有大功德。照你这样说,她倒是一个表里不一的鼠辈了。” 姜书白略思忖一番,严谨道:“事情尚未查清楚,在下也只是猜测,未下定论。” “只是屡屡有失踪的寡妇和少女的线索都指向了普宁观,能在此一手遮天的,怕也与这位纪观主脱不开关系。” 缪星楚面色凝重,她想起了昨日在紫竹院见到的小紫,听她言起自己是被人抓进普宁观调教的,不日就要被送出去。 还有饱受屈辱和苏湘雪和孙素月,这还是她刚知道的,从前有多少女子遭到此迫害不得而知,想必也不在少数。这个纪凡,借着善名行禽兽之事,当真是人面兽心。 “你是朝堂官员,今日又为何来此亲自探查?你既知道此事,为何不能通过自己的门路揭发此事?” 缪星楚不解,仅凭借他一人来调查此事,无异于螳臂当车。 这话戳到了姜书白的心窝子上,他叹了口气,“因上报小紫姑娘的事情和暗自查寡妇失踪的案子,我得罪了顶头上司,压下了一切消息,让我停职在家,不能在插手此事。可此事我既已知晓,便不能坐视不理。小紫姑娘因我而走漏行踪被抓,我责不旁贷,前来普宁观,一来想来确定她是是否安好,二来是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揭穿纪凡的虚伪面目。” 长乐刚刚听他的名字思索了半天,又听他话里的形容,一拍脑袋,“你就是姜书白?” 姜书白抬眸,他面容俊秀,高挑秀雅,风姿秀逸,自有一派清朗之仪态。 “你就是那个倒霉的探花郎?本春风得意授予翰林院编修,后来因为你处事古怪不变通,与人不和,还殴打朝廷命官,三四年来接连调职,最后做了刑部主事。” 长乐就说怎么姜书白这个人的名字那么耳熟,她听她大哥说起过这个人,说这个人一手好牌给他自己打得稀烂,不懂官场处事规则,处处刚强硬碰硬,得罪了不少人,行事古怪板正恪守陈规,不知变通,与官场格格不入,这才接连被调职。 这一番说得姜书白眉头打结,他讥讽道,“在下不认为自己处事不端。那些所谓圆滑变通的人,尸位素餐,同流合污,贪赃枉法,哪里配得上做百姓的父母官。” 他一句掷地有声,刚正不阿,俨然有凛然正气。 这些年受过不少嘲讽,看着昔日同袍步步高升,而自己沉沦下僚,他不是没想过委曲求全,可天性使然,若要靠阿谀奉承,违背本心得以升官,他唾弃这样的自己。 在其位谋其职,他自认自己在每一个职务上都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只是时机未到,慢慢磨练自有出头之日。此次小紫姑娘的事情是他莽撞了,他便想办法弥补,却意外扯出了这京中的多起失踪案件。 长乐也是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那日大哥也是说了几句,眼里还有对此人的惋惜,此人有才华,却因官场那些暗流黑潮而深陷泥潭,若是在处事方面多加磨练,不至于埋没人才。 她听他一句话,也知这人不是什么斗筲之徒,当机立断拱手致歉,洒脱之致,“是我言行有误,有所冒犯之地,还请原谅。” 两相听下来,缪星楚在脑子里想了许久,终于把纷杂烦乱的事情梳理了清楚,她请长乐和姜书白在院内的石桌上坐下,同他们说起了昨日她在紫竹院看见的事情,并把自己所掌握的情况一一告知。 “情况就是这样,这位小紫姑娘昨日刚从纪凡处回来,面色惨白,身心俱创。按她的说法,过几日就要被送出去了。” 姜书白握紧拳头往石桌上重重一敲,面带怒气,“岂有此理,纪凡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草菅人命,迫害了多少了无辜女子。” 长乐义愤填膺,愤然起身,来回走了几步,“纪凡怎么敢?那日我娘亲来上香的时候,她看起来慈眉善目,婆口佛心,还被人称作大善人,她也配?” 缪星楚蹙眉,视线落到了桌上飘着的落叶上,若有所思。 此时,青然快步走了过来,在缪星楚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她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小紫说,她打听到五日后会把她送出去,还暗中在纪凡的手下处探听到这次纪凡会带观中不少女子过去。” 长乐目瞪口呆,“带那么多女子出去,这是直接连面上这一层皮都不愿遮掩了吗?” 唯有姜书白从这话中捕捉出关键信息,“五日后?那是威武将军府的比武宴席,请了不少武将前去。” 缪星楚屈指在石桌上轻扣,一声两声,她蓦然抬眸看向了不远处的古树,“长乐,你刚刚说宋嘉润入了卫所,管京都守卫。” 长乐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引到这来了,但还是顺着她的话答道,“是啊,我大哥二哥还整日抓着他去练武呢,日日累得趴下,听说武功增进不少。” 姜书白看向了缪星楚,只见她手支起了下颌,目光幽幽。 她道:“这种事情当然要人赃并获。” *** 积翠阁内,窗台正开,天光流泻进来,珠帘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斑驳的光影在地面上洒落连珠的彩色光斑。 帘布一掀开,紫绣小步走了进来,她小心翼翼地端着茶走到了白梓冉面前,自从那一日圣上来普宁观却没到积翠阁来的时候,白梓冉肉眼可见的烦躁,她会把屋内伺候的丫鬟都赶出去,接着一个人在屋内摔打东西以宣泄愤怒。 紫绣不清楚内情,她只知道那日夫人盛装出去,满脸带笑地去华宁堂见圣上,回来的时候却面色铁青,她什么都不敢问,只能小心着伺候。 可尽管如此,她给夫人奉茶的时候还是被泼了满身的热茶,那日她穿着天青色的衣裙,夫人指着她大骂:“这一身穿给谁看?这副作态真是让人做呕!亏我一番苦心,竟是替他人做了嫁妆!凭她也配?不就是一个瞎眼的寡妇,几分姿色便勾得人找不到魂了。表面清高,背地里却是这般放浪。凭她也敢染指景明。” 白梓冉气得面容扭曲,本明艳大气的五官此时却狰狞可怕,她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气息不稳,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紫绣听得心惊肉跳,也顾不得身上足以烫掉皮肉的热茶了,连连跪下求饶。 白梓冉从气中回归神来,只是难以消气,将桌上放着的空茶杯一扔,直直砸向了紫绣,砰的一声,紫绣的额头被碎片砸出血痕,血流下,可她不敢擦,仍是面露哀色求饶。 “滚下去,换身衣裳来。别让我再看见你们穿这衣服来。” 后来的几天积翠阁的丫鬟无一不受牵连,皆战战兢兢,伺候着这样一位阴晴不定的主,行事都放轻呼吸,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触了主子的眉头。 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积翠阁的丫鬟接连受伤,一时之间人人自危。严嬷嬷来领了几次人,叹气摇头,只多加安抚受伤的丫鬟们。 此时紫绣端着茶,都下意识有些抖,上回被烫的疼痛还未好全,可她不能去修养,她是白梓冉的贴身丫鬟,事事都离不得她。 白梓冉正在美人榻上小憩,她闭目养神,一袭紫色软银青罗百合裙款款,身子窈窕,纤秾合度,外头的光落在她身上,美人卧榻,自有一番韵味。 “夫人,茶来了。”紫绣小声提醒道。 白梓冉的睫毛抖了下,缓缓睁开,眼底冰凉一片,眼下的乌青道出了她这几日的疲惫。诸事不顺,上回见裴怀度被他一把推开,回来路上又遇到了一个目光猥琐的男人,让她胆战心惊了好几日。 她揉了揉跳动的眉心,“离我那么远干什么,把茶送过来。” 紫绣低头,“是。” 白梓冉喝下一口茶,勉强解了分焦躁,“我命你去探听的事情呢?” 紫绣凑近来,把话递到了她的耳边,“夫人,我使了些钱银,探听到纪凡把道观中的女子送出去……”声音更低了些,“给那些高官享用。” 享用这一词着实是令人恶寒,白梓冉皱紧了眉头,“她竟然行此事?”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45节 这道观中的女子多是无家无归,生活所迫才这来,这里提供写活计给她们,给她们温饱和安居之所,没曾想这背后还有这样的事情,倒像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我听说纪凡有一个宝库,里头放满了金银财宝,看来也不是近来的事情了。” 紫绣低着身子,“夫人,我买通了一个嬷嬷在门口,她可是纪凡手下的得力能手,可要见见?” 白梓冉略一思索,来了些兴趣,摆了摆手,“请进来吧。” 紫绣起身走到了门口,请这位嬷嬷进来。 白梓冉一抬头,本能地有些不适,微蹙眉心,手指抓住了手帕。 眼前的这个嬷嬷腰环粗壮,膀大腰圆,整个人很高大,面上不善,眉毛斜飞,厚嘴唇一抿,一幅凶神恶煞,看得人心一跳。 这个嬷嬷的眼神让白梓冉不悦,这尖锐犀利的目光像是剥光了人的衣裳在打量,把人的尺肉衡量得分毫不差,让人毛骨茸然。 “见过夫人。”这嬷嬷的声音也是粗粝像是含着一大把沙。 态度端正,还算恭敬有礼。 白梓冉回过神来,“嬷嬷是纪观主的得力手下,不知道近来有什么消息吗?” 那嬷嬷嘴唇微弯,呵呵笑了两声,眉毛像是要飞出脸外,人浑身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 她睁开手掌,比划了一下,也不说话,眼神赤/裸,精明的光在她眼中显现。 白梓冉忍着这份恶心,稍别过头去,不去看她目光,“紫绣!” 紫绣得令,从妆匣中取了一块大的银宝来递给了那嬷嬷,“你若说得让我家夫人满意,这赏赐不会少的。” 那嬷嬷张开口,拿牙直接咬上了那块银宝,泛黄的牙齿不齐,几丝口水沾到了银宝上,像是血盆大口一开,蚕食着宝物。 紫绣白了脸,有些不自然地吞了吞口水。这纪凡手下的人,真是“人才”辈出,就这体格的人,手如蒲扇,结实有力,动起手来肯定占了上风,遑论那些貌美瘦弱的女子。 嬷嬷笑地眉飞色舞,开了尊口,“观主近日接了一笔调/教姑娘的生意,那些个女人不听话,就被人按头进水里,光天化日之下还要扒光她们的衣服在院里吊着,实在有些不听劝的就拿针扎她们的手脚。那些院里的寡妇带着孩子的,就把孩子关起来不给饭吃,打断手脚都是小事,这些个孩子不值钱,也卖不到好价钱。只有皮肉好些的小姑娘,还勉强有些价值。” 一番话听得人背脊发寒,一阵冰凉从脚底直直蹿上发顶,浑身发颤。 紫绣是不经事的,她目光发直,带着深深的恐惧。 那说起自己得意事的嬷嬷勾起了唇角,眉眼多了分不怀好意,冷笑着上下看了看衣着华丽的白梓冉,看她她脸色发白,她便喜悦,最喜欢看这些个女人这般惊恐的表情。 “夫人不必担心,你可是圣上的女人,这普宁观的腌臜事,可离你远远的。”这般声音像是长蛇吐着信子一般,目光森冷。 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若白梓冉不是挂着圣上女人的名头,凭借这般姿色,早就落入纪凡的魔掌之中了。 白梓冉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缩了缩,冷意席卷上四肢百骸,像是被人迎头泼了满身冰雪一般。 “你这是威胁我?” 嬷嬷笑了,“自是不敢。有您这个金主在,老奴怎敢造次?”说着她拿起了手中的银宝,在衣衫上蹭了蹭,那口水在衣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还有什么消息?”这一回白梓冉主动递个眼神过去给紫绣,紫绣又从妆匣中取出了一个金元宝,她目光躲闪,不敢正眼看那嬷嬷。 嬷嬷接过,挑眉,道:“五日后,夫人接了个大生意,到时候要带不少姿色出众的女子出去,至于干什么……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白梓冉闭上了眼睛,咬了咬牙,压下心中的纷繁杂乱的思绪,片刻后她睁开了眼睛,嘴角挂了假面的笑意。 看这老嬷嬷的样子,便是有钱便好办事,见钱眼开又是贪得无厌,手段狠厉,若是借力使力也未尝不可。 “我若说,让你再带一个人过去呢?” 嬷嬷同样回了个笑意,“这自是看夫人的诚意了。打通老奴这头可不便宜。” 白梓冉略一抬手,紫绣将一妆匣抱了过来,打开里头,一盒子的金银珠宝,那嬷嬷看得眼睛都直了。 瞧着她这副模样,白梓冉笑意加深。 眼光放到了窗外的栽植的古树,眼底深深浅浅一片。 *** 京都酒肆繁华,街上小贩叫卖吆喝着,来往行人走着。 高层酒楼之上,有一小窗洞开着,精致小巧的弓/弩搭在上头。 一身全黑衣装扮的男子蒙面站在了弓/弩前头,好整以暇地看向了窗外,只露出一双眼睛,幽冷的目光从他眼底射出。 若是有人扯下他蒙着的黑布,定能发现本该被关在齐王府的裴晋北却出现在了街市繁华的酒楼之上,这一层酒楼隐秘,不对外开放,微微开启的小窗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突然,裴晋北目光一凝,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看着楼下人群中的一身清冽,挺拔如松的姚寄明走了出来。 他把弓/弩微微调整了方向,眼神瞬间凌厉了起来。 弹指一挥间,破空的声音传来,一只箭踏穿云之势,直直射了过去。 人群发出尖叫和呼喊,一下繁华的街市乱成了一片。 裴晋北一闪身,便没了踪影。 第53章 作孽 齐王府内。 姚晚棠在院子内慢慢地走, 身后的嬷嬷丫鬟皆小心翼翼跟着。 “娘娘,你这都走了两圈了。该歇歇了。”赵嬷嬷拿起手帕给姚晚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脸上满是担忧。 这几日王妃是怎么都睡不好,自从知道了王府被封的消息后, 她便开始焦躁烦闷, 又得知了是自家大哥领命封的王府, 面色就更不好看了。 这个把月来,颜家陷入泥潭无法自拔, 先是颜丞相被迫告老还乡, 接着朝中几位颜家官员接连被贬出京,一时风声鹤唳, 草木皆兵。 京郊洪灾的事情是导火索, 牵扯出许多官员, 首当其冲的是颜家人。而颜家是裴晋北的母家,他在朝中走动了几日又进宫面圣, 最后满脸沉郁地回府。祸不单行,几日后又爆出来了齐王殿下在边关牵涉进强/抢商队的事情, 圣上震怒,派遣姚明辉封锁王府, 一律人马不得出入,只待查证后再做定夺。 “我这一不走动, 心就开始慌, 眼皮一直在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姚晚棠扶着腰,嬷嬷不敢碰她, 怕惹她心烦, 也就小步小步跟着。 赵嬷嬷叹了口气, “依老奴看,王妃就该放宽心。这天塌下来,还有王爷顶着呢。您就紧着些小公子,先把身体养好了。明大夫说您今日心烦气躁,长期以往对腹中胎儿不好。” 听她言及裴晋北,姚晚棠的心更是沉了几分,王府被封后,王爷把自己锁在了外书房内,旁人不得入内,就连她去看他,都要被李三恭恭敬敬地请出去。她知道这个时候,他该是心烦气躁的。边境通商事宜事关重大,她虽不懂,但也知道他付出了巨大的心血,眼下出了这档子事,他很难保持完全的从容淡定。 不过就算再难,他也不会忘了她,偶尔抽出一点时间陪她用膳,言语里俱是宽慰和柔情,温情蜜语间她躺在他怀里,“这次我大哥也是秉公办事,子期你不会怪他吧?” 姚晚棠的脸上满是纠结和担忧,一头是自己的亲大哥,一头是自己的夫君,若是二者起了龃龉,她又该如何是好? 上一次她回娘家就已经让大哥对子期有些许的不满了,这一回子期又出了事,不知大哥心里是什么想法了。 裴晋北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轻描淡写道:“这是朝堂之事,你大哥也是秉公处理,行事并无不妥。” 宽厚的大手握住她的纤细白皙的手,满目深情,“你呢,就好好养胎,不要想太多,外面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别担心了好吗?” 闻言,姚晚棠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些,旋即而来的困意漫上的心头,她打了一个哈欠,混着迷蒙的声音,“那就好。我好困啊,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子期你一来,我就想睡觉了。” 裴晋北将她打横抱起,送到了床榻边,替她脱了鞋,盖上了锦被,见她瓷白的小脸才锦被下显得莹润有泽,嘴角勾起,弯腰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碰,温情缱绻。 “我问过明大夫了,这是你孕期的反应,多注意休息就好。若是不放心,就请明大夫来看看,他照料你身子三年,交给他我也放心些。” 姚晚棠用脸蹭了蹭了丝滑的被褥,困意袭来,她半阖着眼皮,有些迷糊了,“好。” 接着便沉沉睡了过去。 裴晋北起身,“照顾好王妃。事无大小,一律来报。” 他拂袖而去,只留下了匆匆的背影,表情严肃和认真。 赵嬷嬷只当是王爷心疼王妃,百忙之中仍然抽出时间来陪王妃用晚膳,又哄着她睡觉,这几日王妃多梦心悸,也就只有在王爷陪着的时候才能安睡。 可话说回来,王妃这几日睡得也是多了,吃完饭后困意来了,挡都挡不住。 赵嬷嬷心下存了些疑虑,但隔着珠帘床帐看到王妃安睡的脸,她的心又放下了些,许是她多虑了吧,这应该是正常的孕期反应。 走出门外的裴晋北手摸到了腰间的荷包,目光深幽,手指摩挲着上头的花纹,这荷包还是姚晚棠替他绣的,她绣工不好,针脚不平,上头的纹路也颇有四不像的意味,还强词夺理说是鸳鸯,他还是将其挂在了腰间,每次来陪姚晚棠的时候就带上。 一阵浅而淡的香味隐秘浮起又被风吹散,裴晋北手一甩开了那荷包,摇荡了几下便垂下。 明大夫调制这荷包中的药时,曾叮嘱道:“若要想让王妃肚子里的孩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掉落,这款药最是温和不觉,此药浅淡而不察,王爷您佩戴时接近王妃,便让腹中胎儿受损。日积月累,定有效果。” 明大夫有些惴惴不安,抬眼看了下一直沉默不语的裴晋北,“在此基础下,王妃肚子的孩子脆弱不堪,若受到刺激,便会流产。” 裴晋北把玩着手里的荷包,俊脸上面无表情,上头的流苏滑落在他手心,他笑了,带着莫名的残忍,“本王知道,明大夫你下去吧。” 擦着额头的冷汗,明大夫喏喏一声便想退下,耳边忽而传来裴晋北的声音:“此事,本王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 冰冷的声音砸在明大夫的脑门上,他背脊一僵,冷汗直冒,寒毛都竖起来了,“是!” 裴晋北手支着额头,眉眼处竟是疲惫,无人处他卸下了心防,森冷的空气在他周遭仿佛围城了一座城,寒气绕着他,手指冷硬。 晚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这孩子不该来。 我若是找到了星楚,就该考虑你的去留了,有时候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三年恩爱,我自认仁至义尽。 墙上挂着的剑发出寒光,点着的烛火空幽幽,他的手指轻扣在红木桌上。 想到了明大夫口中的刺激,裴晋北目光一凝,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这一次的事情姚家也被牵扯进来了,既如此,何不让火烧得更旺些? *** 姚晚棠走了几圈也是废了些劲,打算回房里歇一歇,一众嬷嬷松了口气,王妃总算是不折腾自己,要回房休息了。 在院子里的小圆桌上坐了一会,姚晚棠看着这姹紫嫣红的花,心里好受了些,美好的事物总能带给人愉悦的享受,让人在郁闷中得到一丝的安慰。 她缓缓起身向前走了两步,眉眼弯弯,却在下一秒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嘴角的笑定格,耳边回绕着外头跑进来的小厮的禀告,“王妃娘娘,姚二公子当街遭人袭击,腹部中箭,生死未知。” 姚晚棠踉跄了两步,满脸的不可置信,刚刚满目绚丽的花在她眼底色彩褪去,覆上寒天冰霜,她的声音有些抖,话不自觉问出,“什么叫生死未卜?” 也不顾小厮的焦急,姚晚棠提起裙摆就要往大门口处去,“不行,我要去看看。二哥怎么会出事?” 她面色煞白,身子也颤抖着,赵嬷嬷慌了神,连忙劝慰,“王妃,别冲动,二爷吉人天相,肯定不会有事情的。” 见她听不进去,赵嬷嬷放大了声音,“娘娘!您也要想想你腹中的孩子!孩子月份不大,可经不起折腾啊。” 姚晚棠脚步一顿,可腿脚一软,她向后倒去,嬷嬷在后头抱住,“王妃!王妃!” 赵嬷嬷连忙让人扶好姚晚棠,接着立刻让人去请明大夫来看。 靠近王妃的丫鬟目光落到了姚晚棠的身下,喊道:“王妃娘娘见红了!” 姚晚棠失去意识之前,脸色惨白,冷汗落下,紧紧抓住赵嬷嬷的手,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去派人问问,我二哥怎么了?” *** 紫竹院内。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46节 纯白色的床帐撩开,一只皙白滑嫩的手伸了出来,缪星楚认真探了探脉,眉眼舒展,“经过几日的休养,苏夫人身体恢复地不错。” 青然挂起了纱幔,一个小圆头钻了进来,“娘亲,摸摸,不痛。”珠珠探头,笑得像花儿一般地灿烂,她用手摸了摸苏湘月的手。 苏湘雪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娘亲已经好了,珠珠不要担心了。”抬头看向了缪星楚,“大夫,阿月她怎么样了?” “你放心,她得到了及时的治疗,没什么大碍。” 可苏湘雪的脸上还是挂着担忧,“过几日又要被送去见那群禽兽了。” 她惨淡一笑。 “小紫是要被送给那高官的,纪凡找她几日了。每回我看她那样,我都心疼。”美人垂泪,哀愁婉转,“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缪星楚拿起帕子为她轻轻擦拭泪水,“我会帮你们的。” 话音刚落,门就被一脚踢开,继而孙素月被扔了进来,重重倒在地上,她伤未痊愈,正是要休养生息的时候,怎么经得起这一番折腾? 缪星楚霍然起身,就要过去扶起她,“孙夫人你怎么样?” “阿月!” 可下一秒,却被一个声音钉在了原地,缪星楚垂下了眼眸,青然挡在了她的身前。 “我倒是谁有这样的本事,竟然能让孙素月这破身子好转起来。”一道略带嘲讽的声音如平地惊雷在屋内炸开,“周夫人近来可是悠哉啊。” 上一次见纪凡还是在见周子期母亲的时候,相隔了几个月,缪星楚依旧能感受到那日得知真相的迷茫和苦楚。 继而涌上心头的是对纪凡深深的厌恶。 缪星楚冷笑一声,“纪观主好大官威!” 纪凡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人,体壮膘肥的嬷嬷直接将手中的人再一次扔了进去,这一回是小紫,她看着没受伤,只零乱的鬓发和通红的眼睛出卖了她。 想来是几日后要把小紫送出去,所以现在不敢对她怎么样。 孙素月挣扎着想要起来去扶小紫,刚一躬身却被那嬷嬷一脚踩下去,那厚大的脚踏在她的背上,直直将她踩落,嬷嬷脚不离开,还在上头碾磨了几下,力道之大。 “就凭你还想反抗?”嬷嬷啐了口水,吐在地上,唾沫横飞。 这屈辱折弯人的脊背,孙素月不甘,咬牙切齿,拼着命想要起身却被一次又一次重击袭击,她咬破了嘴唇,“你个糟老婆子!还不放开我!” 突然几道银光闪现,几针破空而来,带着凌冽的气势,直直冲着嬷嬷的脖子来,那嬷嬷防不胜防,直接歪了脖子,脚移开,往后倒着,嘴打开着,口水直流,眼睛瞪了出来,好不恐怖,粗肥的身子如一道墙,挡住了外头的光。 她张着嘴,咿呀说不出什么,只一两个字泻了出来,“谁……谁……” 嬷嬷拼命扭着身子想要抓住纪凡的腿,“救…救…我……” 她肥大的手就要攀上纪凡的腿,下一秒就被纪凡一脚踢开,像是踢掉什么脏东西一般。纪凡身后嬷嬷走了出来,她穿金戴银,衣料不菲,身子肥大健硕,走起路来趾高气扬,可见是纪凡身边地位较高的手下。 她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嬷嬷像拎抹布一样提了起来扔出门外,“滚一边去!”她声含沙,听着格外磨人的耳朵。 被扔出的嬷嬷哎呦地连声痛呼,鼻涕眼泪直直流下,在地上打滚喊着痛,似是掀她太吵,外头的人抬着就不见影了,声也渐渐小了下去,直至最后什么都听不到。 那健肥的嬷嬷完成任务后走了进来,直直看向了缪星楚,浑浊一片的眼底全然是贪婪和下作,她扯着唇角,舔了舔牙齿和肥厚的唇瓣,“呵呵”两声,意味不明。 缪星楚皱眉,本能觉得不适。 青然丝毫不惧,冷着一张脸挡在了缪星楚的面前,眼神如锋利的刀回敬了回去。 纪凡目光一沉,冰冷的目光射向了青然后面的缪星楚,“周夫人瞎了眼还能准确射出银针,看来这内里的功夫不错。” “及不上纪观主只手遮天,目无王法。”缪星楚垂下眼看着手腕处的红玉手镯。 纪凡哪里把这样的一个人放在眼里,缪星楚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扔到一处院落里安心等死便好,又不会碍她的事。 因此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周夫人在此处指手画脚,她们入了普宁观便是我的人,我想要她们怎么样就怎么样!” 珠珠挣脱开苏湘月的怀抱,直接往纪凡这头冲过来,“你个坏人,为什么要害孙姨和小紫姐姐。” 她跑得太快,谁都没有拉住她,一口咬在了纪凡的腿上,纪凡失声大喊一声,接着就抓起珠珠的辫子死死盯着她,“你这丫头片子,今天是不要命了吗?啊?” 腿上的剧痛让纪凡更加心烦气躁,因而抓着珠珠头发的手丝毫不客气,推着珠珠一把往地上撞,孙素月以身作垫背,接住了哭喊着的珠珠。 “珠珠不怕啊,孙姨在。” 纪凡气急败坏,指着孙素月开始大骂,“两个死了男人的破鞋,还在这装什么?若不是这小杂种有点姿色,我还能留她到今天?你们能被我选上已经就该感恩戴德,不然留着你们吃白饭吗?” 她大喘气,胸膛起伏,“识相的,就好好干,不然这普宁观多的是坟地给你选!” 这孙素月若不是靠着这张脸,她早就给她扔进池塘里喂鱼了,这性子刚强,有几分血性,坏了她不少事情。 “纪凡你依靠这种手段敛财,就不怕有一日会遭到反噬吗?你害死了多少条人命?那些无辜的妇女哪个不是听着你济善好施的名声进观投奔你,可你做了什么?” 缪星楚攥紧了手,声音冷寒,一句句斥问直戳人心肺。 “笑话!是我给了她们安身之所,给她们一口饭吃。我不过是想得到一点回报罢了,有什么错?不过是几个长得漂亮些的寡妇罢了,能被看上是她们的福气。” 纪凡笑得肆意猖狂,伸出指头指着缪星楚,“若论姿色,周夫人这张皮算的上是国色倾城,若非你命不久矣,背后有人保你,我早就把你送出去,千人骑万人骑后,不知道你还能有此镇定?” 这话赤/裸,让人心头冒火,青然冷声,“纪观主!慎言!” 纪凡挑了挑眉眼,忽而笑了,“不过周夫人你放心,我纪某应了人,不会动你。你若是识相的,就走得远远的,别来插手我的事情。不然,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遵守承诺了。” 说完,满脸晦气地拍了拍衣袖,就准备往门外走去,今日在这耽搁了够多的时间,几日后的宴会还有诸多事情要办,这群寡妇她还看不上眼,不过是些玩意罢了,死了就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缪星楚别开了青然,走到前头去,“纪凡,天道轮回,你且等着。” 她周身气势沉稳,从容不迫,背脊挺直,目光深冷。 纪凡头也不回,“整个普宁观都是我的,我看你们怎么飞出我的手心。” 一行人便走出了紫竹院。 见纪凡走了,缪星楚和青然连忙处理着此处的伤情,珠珠被吓坏了,抱着缪星楚抽抽噎噎哭个不停,孙素月伤得重些,身体本就没有痊愈,眼下又遭到了重击,更是雪上加霜。 她咳出了些血来,一把抹去唇角的血,“没事。小伤而已。” 忽略到腹部的剧烈疼痛,她轻柔地摸着珠珠被扯乱的辫子,眼底全是恨意。 忙活了老半天缪星楚才将人安顿好,她站了起来,看向了她们,“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几日后纪凡肯定有大动作,那一日是我们扳倒纪凡的最好的时机。” 小紫抬头看她,满目凄楚,又带着希望,“为何是那日?” “这是纪凡接过最大的一单生意,她野心大但也吃不下,带那么多女子出去,肯定会露出马脚,现在需要我们进行商议。” 紫竹院内围坐在一起,大家面容严肃,直到金乌西坠,月上柳梢人才散了些。 临走前缪星楚蹲了下来,“珠珠,你要听娘亲和孙姨的话,若是有什么事情,就来雪霁居找我。”她替珠珠把散乱的头发重新扎了起来,动作轻柔,摸着她柔软的头发,“痛吗?” 珠珠摇了摇头,“已经不痛了,谢谢姐姐。” 缪星楚起身,青然跟在她身后,走出紫珠院后,她浑身力气像是被卸掉了,靠在了墙上,“青然,你说,权大势大便这般欺人,王法何在呢?” 她苦笑着,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被送来了普宁观,被毒瞎后扔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等死。有多少女子怀着希望来到这里,忍受着莫大的屈辱和痛苦活着。 可凭什么这群人把她们当做草芥一般对待,她们又做错了什么? 只因一张脸便要沦为玩/物,何其不幸。 第54章 迫害 汉白玉的台阶上春光和煦, 一直延伸进紫宸殿,宫门大开,郑明在门口候着,小跑过来他头上不免渗了些汗出来。这几日他跟着圣上忙上忙下, 初入宫闱, 管理各项事宜。 圣上先是要处理整顿宫中的事务, 尤其是后宫中淑太妃的钉子,她根基深厚, 处理起来要花费不少时间。先前因圣上较少踏足后宫, 妃嫔们也相安无事,自然对后宫之事不大上心, 对于淑太妃背后的小动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过分, 也就不去理会了。 可淑太妃一而再再而三鼓动太后娘娘,让天子母子不和, 这便触及到圣上的逆鳞了。如今,宫里宫外剪断淑太妃的羽翼, 便是在警告淑太妃。颜家出事以来,淑太妃是自顾不暇, 宫中钉子被接连拔除,她也不能说半个不字, 只能是咬牙忍下。 郑明喝着徒弟小喜子送过的茶, 解了渴意,他才缓下心来,“陛下还没用膳吗?” 说起这个小喜子也是捏了一把汗, “陛下忙到现在, 进去问过几次都被挥手退下了。奴才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郑明叹了口气, 圣上这几日心情不虞,谢太后来了两次,次次败兴而归,而圣上见过太后后也是面色冷峻。齐王的事情一出,圣上派人调查了详情,发现齐王殿下是为了寻缪星楚才中了他人的圈套,牵扯进此次的事件中来。 圣上听到原委,面上不显实际已勃然大怒,先是派人围了齐王府,第二日齐王自请陈情,来到紫宸殿后,圣上听到齐王的辩驳,冷笑着将边关官员参他一本的奏折扔到他面前,一言不发,锋利的眼神藏着凛冽的寒风,刀刀刮骨。 这其中自然也不乏怒其不争,天家子弟中唯有齐王深得圣上信任,可近来他做的事情失了章法,加上夫人的那件事,让圣上对齐王的态度复杂不明。 “臣弟知错!” 裴晋北跪下谢罪,不用详看他都知道参他一本的奏折上写了什么,眼前的奏折滚落在地上摊开了几页,他眼不偏移,恭敬告罪,态度陈恳。 “回去自己想想。”裴怀度的生意不咸不淡,却含着沉重的威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裴晋北缓步退后,走到殿门,冷不丁听到裴怀度一句,“若是要寻人,大张旗鼓来便可,藏着掖着成不了什么。” 闻言,裴晋北瞳孔猛地一缩,顿下了脚步,如芒在背,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圣上不是不知道他在寻人,可此言内涵不明,让人胆战心惊。 可若是圣上知晓了当年之事,又为何没有其他的动作? ——不,不对。 圣上对颜家的敲打,此次涉及边境商队的事情,还有派遣姚明辉包围齐王府,这桩桩件件看上去毫无关联,背后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裴晋北吓出了一身冷汗,可他不敢回头,在郑明恭敬的眼神中被请出了紫宸殿。 脚步有些虚浮,可他还是保持着君子之风,丰神俊秀,行步迟迟,没人知晓他每踏出一步都在反复思虑。 让他最想不明白的是圣上的态度,圣上看他的眼神颇为复杂。 直至走到了宫门口,他的思绪才被快步走来的李三打断,“出了什么事?” 李三平复了一下呼吸,道:“王爷不好了,姚二爷去了。” 裴晋北脚步一顿,他目光沉冷,眉毛微挑起,“回府。” 掀开车帘后,他问:“王妃如何?” 李三哭丧着一张脸,“王妃娘娘不堪刺激,已经昏过去了。” 褐色的车帘落下,夕阳西下,金光洒落在车顶,织成一片锦绣,微光洒进车内,明暗交杂间裴晋北的脸神色不明。 *** 小李子走到了郑明身边,“圣上宣您进去。” 郑明端肃神情,将茶盏给了一旁的小喜子,理了理衣袖,才正步走了进去。 紫宸殿内,裴怀度正在桌前批阅着奏折,边境异动后,他调度人手前往,来回的密信需要他亲自查看,这件事情牵涉几方,不仅是大魏内部,还有边关外族。 边境通商事宜来往颇多,章程繁琐,兹事体大,很多事情不得不他反复思索。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47节 因而几日来他甚忙,就连夫人那头都顾不上了,只得个平安的消息便静心处理朝政。 郑明端着茶水走了进来,换了裴怀度身旁的茶,劝道:“陛下,该用膳了。” 裴怀度执笔不停,面色严肃而认真。 等到最后一个字写下他才抬眼,揉了揉酸痛的眉骨,“我让你去查的东西怎么样了?” 郑明在一旁站着,回道:“一应情况都查清楚了,皆罗列名目,撰写成册。” 说起这件事郑明就有些异样了,自打从普宁观回来后,圣上就开始着手让他查询这后宫嫔妃的情况,家世背景,入宫年岁,关系谱系,一应记载清楚。 郑明想,圣上这是动了要处置后宫嫔妃的念头。若放在前朝,后宫如摆设,久不立后,早就被那些个御史本本上奏给烦死,可圣上以铁血手段登基,镇压朝野,愣是把那些质喧他后宫之事的人吓得像个鹌鹑,有些不死心的念叨着国之根本言辞恳切,又被圣上冷冽的眼神吓得五脏六腑俱移。 圣上久不入后宫,嫔妃本就稀少,可不就像摆设一般。 瞧着圣上的意思,是想要夫人入宫。郑明心里咯噔一下,有些高门为了显示对夫人的尊重,成婚前会清理房中的通房小妾,圣上莫不是要立夫人为后吧。 可夫人的身份,若是立为皇后,怕是要惹来朝野非议。况且,若是被人知晓,夫人曾经同齐王殿下有过一段感情,那有损圣上的名声。 几日前齐王殿下走出去时的神态郑明还记得,此次他牵扯进边关商队的事情也与夫人有关。瞧齐王这一回,是不找到夫人便不罢休了。若是让齐王知道夫人在普宁观,怕又是一段风雨,眼下齐王妃还怀着身孕,这理不清头还乱的关系真是复杂。 裴怀度有些懒散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专注地看奏折密信几个时辰了,铁打的眼睛都耗不住。 想起了眼睛,他便想到了那日楚楚眼睛恢复那日睁开眼看他,干净清澈的眼神里明晃晃映着他,乌黑的瞳仁如黑曜石般光亮,如捧明珠。她看到他时有些怔楞,下意识地躲闪和恼羞成怒惹得面上绯红一片,眼尾微赤,撩拨人心。 “她如何了?”裴怀度一只手撑着下颌,语气淡淡。 郑明定了定心神,回道:“夫人一切安好。青然说,夫人恢复视力后还替普宁观的几个女子看病,整日忙着。” 闻言,裴怀度撩起眼皮,眸色中的寒冰消散了些,多了分笑意,“她倒是闲不住。” “可不是吗?夫人她目不视物已久,想来恢复后也是闲不住。” 郑明乐呵着回道,一说起夫人圣上的心情便好了不少,不复前几日的阴霾,他多说两句也不会惹圣上烦。 此时,林一从殿外请求觐见。 裴怀度正色,坐直了身子,让人请进来。 林一快步走了进来,在裴怀度身边耳语了一会。 郑明不明,但他见裴怀度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眉头深锁,目光冷凝。 禀告完后的林一退到了一旁等待指示,只见裴怀度屈着指骨在桌上轻扣,“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报?” 声如寒冰刺骨,渗人心脾。 林一拱手告罪,道说是夫人特地嘱咐过青然不要说,又将缪星楚同青然说的一番话复述了一遍。 此言一出,殿内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裴怀度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一停,语气明显温和下来了,带了几分无奈,“既如此,护她周全,她想做的事情,就放手让她去做吧。派人去跟着宋嘉润,必要时出手相助,林一你多遣些人马跟着。” 裴怀度站起身来,负手而立站在窗前,目光深幽如静潭。 楚楚,我可以不插手你的事情,但是要在保证你周全的前提下。 也请你万事以自己为先,切莫受伤。 *** 积翠阁内烛火通明,白梓冉站在烛台前点燃着一张纸,上头写着几个字。她五官大气明艳,在烛光的照耀下,更显得一张脸莹润生光泽。 “紫绣,那头怎么样了?都打点好了吗?” 白梓冉懒洋洋地烧着纸,手指纤细,勾起的唇角显示出她此时心情不错。 看着手里头的纸烧成了灰烬,火舌吐出,烧得她眉心一热,她微微一笑,拂去手中的尘埃。 “回夫人,都打点好了,那嬷嬷也是见钱眼开的,一开始还万般推脱,说什么缪星楚是上头要保的人,可一大箱子金银让她移不开眼,眼珠转了几圈,才歪斜着一张脸说一切好说。奴婢是好说歹说才让她松动了些。” 紫绣端着一盘糕点走近了些,白梓冉慢悠悠地拿起一块糕点,眉眼尽是疏落,“瞧她那样,就不像什么忠心的。” 放下了糕点,紫绣面露担忧,“可我们这样的动作,若是让圣上知道了……” 还没等紫绣的话说完,白梓冉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尖锐起来,她冷笑,“那嬷嬷如何吞了我金银,我便要她一分不落地吐出来。这事情全是纪凡做的,与我们有什么干系?她抓错了人,将缪星楚送到了别人床上,这下可有好看的了。我倒要看看,这样的缪星楚他还要吗?” 手指捻过糕点屑,白梓冉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唇边勾起一抹弧度,尽是森寒之意。 缪星楚啊缪星楚,我算待你不薄,可你却要挡我的路。 他为了你竟然全然不顾往日的情分,这让她如何甘心的下。 她从来不是什么善罢甘休的主,别人不痛快了她便高兴了。 紫绣浑身打着寒颤,夫人冷冰冰的笑意属实是渗人。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只有三千字,今天有点忙,晚上吃饭又吃晚了,明天我要日六! 第55章 险境 天光织成锦绣流光铺洒在屋檐上, 倦鸟归巢低鸣,飞檐雕兽拥清风入怀,一叶飞舞,飘落到窗边, 顺着凉风吹进里屋, 缓缓落到了放置在案桌上的衣裳上。 锦服华丽, 莲青色曲水织金连烟锦裙在烛光下丝滑细腻,薄纱的外罩材质让这衣裳添了几分朦胧艳色, 如雾似烟, 裙摆款款委落,金线勾光, 纹路细密, 柔软的锦缎顺滑落入手中。 小紫有些怔楞坐着, 手里无意识放到了刚刚放到桌上的锦裙上,她抬眸望向了窗外, 日还未落,金光铺洒在整个院落, 白壁斑驳,流淌着岁月的印迹。 忽而, 她掩面,双手紧紧捂住了脸, 肩膀塌了下来, 伏在案桌上,豆大的泪珠顺着指缝滑到衣袖上,灯下美人泪, 如珠玉光滑。 她本同夫君锦瑟和鸣, 却因这张脸招来祸患, 恶人将她夫君扔进牢中后杀死,又喂食野狗,而她被扔进这普宁观里等待恶人的审判。 今日便是纪凡献礼之日,为着这一日,她可准备了有一段时日了,每日忙进忙出点着观里女子的人数,像是挑一个物件般对她们的容貌和身段评头论足,用那赤/裸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打转着,还命人加紧赶制衣裳。 这几日她没少被纪凡的手下调/教,几乎是在羞耻中度过每一日,是那狠意支撑着她度过这屈辱的日子,凭什么恶人高枕无忧,而她家破人亡。 若不是为了替夫君报仇,她早就随夫君一同去了,黄泉碧落,忘川相见。 小紫的指甲扣进了手心,闭上了眼睛,痛楚袭上心头,只有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嘎吱。” 门被推开了,发出了轻轻的吱呀声响,很开门就被关上了。 缪星楚小步快走,身后跟着青然,两人走了进来,她抬眼看到了坐着的人,“小紫姑娘。” 听到这一声,小紫胡乱一把抹去泪水,露出了浅浅的笑意,“缪姑娘,你来了。” 她眼眶红红,任谁见都知道她刚刚哭过一场,眼尾朱赤,为来得及擦干的泪水沾在了眼睫上,蝶翼般颤动。 缪星楚走上前去,俯身执起手帕轻轻替她擦着泪痕,“小紫姑娘,你受苦了。” 她的心烫了一下,这几日小紫受了不少苦,可苦的不止是身,还有千疮百孔的心,原本幸福美满的一家人被活生生拆散,落得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她能治愈身体上的伤疤,却治不了心灵的创伤。替苏夫人看病过后的几日,她仍然惧怕陌生人的靠近。而孙夫人看上去是最坦然的,可看到珠珠的时候也难免神伤,饮下过量的红花,她这一生都难以有自己的孩子了。 这些女子不过是像求得一个安身之所,却踏进另一个火坑中。 缪星楚眼底沉着幽寒的水,纪凡,这一切的一切皆因你而起,多少无辜的女子在你手中受辱,失去了鲜活的生命。 小紫故作坦然的态度,笑了笑,“无事,今日便可结束一切了。”刚刚一个人的时候尚暗自垂泪神伤,如今见着别人了,倒不愿意露出自己的半分脆弱来。 她的表情上写着坚定和坦然,今晚之事早在她心里推演过无数遍,就连睡梦中她都想着这些事情,想到受苦的阿雪和阿月,她便恨得牙根痒。 缪星楚目光落到了被放置到案桌上的锦衣,翻过锦衣内侧仔细翻看了一下,接着从荷包中拿出了一小袋药粉放到小紫面前,“这药无味,挥洒出去瞬间发挥出药效,可以撂倒一个壮汉,关键时候你可以拿来自保。若是来不及你便先药倒那人,再图其他。” 她扯了几根丝线开始在锦服的里衣绣了几道,动作利落将薄薄平平的药粉绣在贴合的衣裳内,拢过衣裳,便什么都看不见了,藏在了极其隐秘的地方。 小紫眼神有些发直,看着那锦衣,喃喃道:“我恨不得他去死。” 狠意从眼底爬上眉梢。 缪星楚眉头紧锁住,蹲下身去握住小紫的手,“小紫,万事以自身为重。不必为这种人搭上自己的一条命。想想苏夫人和孙夫人,还有珠珠,人生还长。” 若是为了这些个人渣搭上自己,是万万不值的。她不忍心看到小紫牺牲自己,她年纪还小,还有许多日子过活。 烛光照耀她的莹白如玉的侧脸,小紫低低地笑了,垂下眼眸,敛去了万千情绪,“我知道。” 走出了紫竹院,缪星楚悄声绕过了几个弯,才从一个地方走了出来。四下无人,本看守的丫鬟也被支走了,这才得以让他们悄无声息走进了紫竹院。 “青然,装扮都准备了吗?”缪星楚低声问道。 按照计划,今晚要兵分几路,青然和她会易容成跟随着的丫鬟一同跟随着看守寡妇的队伍中。 青然善易容,今晚便由她来替她改头换面。 “一切都准备好了,郡主那边也打好招呼了。”青然点头。 从紫竹院回到雪霁居还有一段距离,一路弯弯绕绕,雪霁居处在较偏僻的地方,紧赶慢赶也要好一会。 “砰!”一个棍棒在角落处的影子闪现而过,青然从背后被击打,一下子昏天黑地,晕头转向,眼前一片模糊不清,她忍着疼痛拼命睁开眼睛,却只看得见一片衣角。 几道黑影训练有素,配合地天衣无缝,掳走人只在片刻之间。 “夫人……”她声音嘶哑,接着缪星楚将她绊倒在地,扯过她的衣袖,只在一片昏暗中在她手心写下一个“走”字。 此时她们人多势众,若不装作手无缚鸡之力,怕会引来更大的阻挠。 青然单膝跪地,瞬间明白了此时她们势单力薄,若是拼命挣扎会惹来杀身之祸,她顺势倒下,背部的剧痛顺着脊骨蹿上天灵盖,隐约看到缪星楚被一双蒲扇大手用白布盖住了面。 接着她做便昏迷状,倒落在地,装作是被人打晕在地。 缪星楚下意识别过脸,吸了些空气,可也挡不住那蒲扇的粗粝大手,白布中的药物挥发,昏沉一片中她手一翻转,将银针插入自己的穴道,便软下身子去。 恍然间她似是闻到了这嬷嬷腰间的一抹浅淡的香气,若隐若现,却分外熟悉,眩晕和窒息感袭上心头,她头疼欲裂,像是有擂鼓在额头上敲打。 失去意识之前她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那嬷嬷的脸,熟悉的脸印刻到脑海里,缪星楚马上把她同那日纪凡带来的嬷嬷的对应上。 之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腰肥膀壮的嬷嬷扭了扭身子,咧嘴一笑,,露出了泛黄的牙齿,眼睛里金光闪过,贪欲和狠厉充斥在眼底,浓眉斜飞出脸,她看着手下雪白的小脸,发出“呵呵”的笑声。 这银子可来得太容易了,谁让你得罪人呢了,可怪不到我头上了。 今夜无论成不成,都不会把你送回来了,可怜这倾城貌,刀下魂,只有死人才会闭嘴。 嬷嬷手死死抓着,身后的几人迅速将一个箱子抬了过来,几人对视后把人放了进去,随后脚步轻巧地混上了不远处数十个大箱子的队伍。 悄然无声的队伍里混进了一只箱子,其他人视而不见,只抬着眼前手头的箱子,沉默的脚步在路上穿梭。 很快就认不出哪一个箱子里头装着人。 “管事,这丫鬟怎么办?”粗布声音响起。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48节 嬷嬷擦了擦手,睨了身后那人一眼,“要这玩意干什么,哪来的功夫收拾她。观主那还有事要处理,这小丫头片子掀不起什么风浪。” 接着她重重一脚踩在了青然的手上,还捻了几下,粗肥的身子晃动一下,肥肉都在乱颤。 而脚下之人浑然未觉,昏迷过去后毫无意识一般一动不动,管事嬷嬷嗤笑一声,“还不快走,别耽误了事,钱都到手了,管这些做甚?” 那人喏喏应了声是,几个人便随着嬷嬷向前走去,小步快走,忽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扭了一下头,朝着那地上的人看去,觉得背脊一阵的发凉,像是凉飕飕的风灌进了衣衫之中,她骨头缝都麻了。 可回头看时,那人还是刚刚的姿态,在地上动弹不得,就连刚刚被踩过一脚的手都保持着特定的姿势。她啐了一口,发麻的心重新跳动,暗骂自己在想什么,就一个小丫鬟罢了。 此处荒凉偏僻,穿梭的冷风发出呜咽声响,垂落的树叶随风飘荡。 青然活动了一下被踩住的手,只能用另一只手扶着墙站起来,一时间天旋地转,指骨节的疼痛让人冷汗直冒,她低头看去,乌黑的鞋迹在手上显现,剧痛袭来,十指连心,骨头都在叫嚣着痛楚,那嬷嬷属实是肥大,一脚下来碾压一把,指骨险些要断裂。 好不容易她才回过神来,用仅剩的一只手去掐自己的胳膊,让她勉强保持着清醒,接着她拼命跑着,一路忍着痛穿梭着小路廊道,一直快靠近雪霁居。 长乐正在院子中焦急地等待,她抱着珠珠哄着,时不时回头看向院门,怎么这个时辰了姐姐还没回来。 心头坠着不安,她来回走着。许是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珠珠变得十分安静,生怕出声打扰到了这院内的人。 长乐眉头死死皱着,珠珠伸出手去抚平她的眉,“长乐姐姐不要皱眉,要开心。” 小孩子不懂事,只知道出声安慰着眼前焦躁的人。 “姐姐没事,珠珠要乖,今天就跟着姐姐。”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来,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青然火速的脚步和受伤的手让她的心一下吊到了嗓子眼里去。 “青然怎么了?”长乐将珠珠放到了石椅上,然后小跑过去扶着青然,却看到了她青黑的手,她心一凛,又看向了她身后,“姐姐呢?没同你一起回来吗?” “郡主,夫人被人掳走了!”青然快速走到院内,将消息传递出去,她顾不得疼到额头冒汗,只抖着手,唤着院内的人火速将消息传递到圣上那去。 夫人若是出了半点差错,她万死难辞。 “什么!”长乐一下也慌了神,她猛地起身,抓过青然的肩膀,“怎么回事?” 交代完事情后青然三两句将事情同长乐简要说了一遍,接着道,“我听见了一个装箱子的声音。那箱子有十多个,是今日要送出去的,现在应该已经快马加鞭送走了。我们现在必须快点去到威武将军府,这样才能救出夫人。” 闻言,长乐面色凝重,顺手抄起鞭子,“青然,你的手还行吗?” 青然点头,掩去疼痛,“郡主,跟随的丫鬟那边已经打点好了,我现在就跟上队伍去。到时候我们在威武将军府会合。一路我会探听消息看能不能知道那些箱子被送往何处。你也小心些。” “好!”她现在是心急如焚,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出乎意料的状况打得她们是措手不及。今夜之事,危机四伏,现在只求姐姐不要出事。 长乐抬头望着天,唇抿成了一条线,今晚肯定闹得极大,希望能将纪凡一网打尽,除了这后患,救回姐姐。 她蹲下身来,摸了摸珠珠柔软的头发,“珠珠,姐姐现在有急事,需要马上走,你就在这里跟着苓姐姐,不要乱跑。娘亲今晚就会回来的。” 和青然对视一眼,她站起身来,火速出了院门跑到了观门。 观门口有马车在等着,来人正是长乐的大哥郁宇城,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武装衬得他刚健有力。 他抬眼便看到了火急火燎跑出来的长乐,挑了挑眉,这丫头莽莽撞撞的也不知道干什么,几日前偏说要去参加什么威武将军的宴席,拗不过她只好带着她去,千叮咛万嘱咐她可千万别惹出什么事来,她可是要成婚的人,再胡闹让夫家可怎么看。 一开始吧是看不上宋嘉润,操练几日发现这小子也不是什么扶不上墙的烂泥,有几分筋道,想着事实如此,也没有办法了,只能敲打敲打宋嘉润,明里暗里帮扶一把。 “你跑什么?” “别说了,大哥,我们快走吧。”长乐扯过一匹马便利落翻身,踩着马镫上了马,一勒缰绳,便朝前面奔去。 “急什么,连马车都不坐了。”无奈只能先撇下马车,郁宇城也策马跟上,“你慢点!” “你快点跟上!”长乐的声音远了又远。 *** 四处都是黑漆漆的,没有一丝的光亮,沉闷的空气里只缪星楚只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不受控制地跳动着,她闭上眼睛,努力去听周围的动静,脚步声和行路声交杂,竟无半分人声,属实是小心警惕。 蜷缩着身子,缪星楚感觉到自己应该是在一个大箱子中,被人抬着往前走,坠坠的悬空感让她的心一紧。 因着警惕药粉就吸入了少些,加上她刚刚紧急下银针入穴,这才能那么快清醒过来。 她动作小心,不发出声响让外头抬箱的人发现异样,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上,贴合衣物的药粉还在,藏匿在身上的匕首也没被收取,看来是匆匆忙忙就将她扔到了箱子里头。 下意识屏气凝神让呼吸平稳,她握紧了手腕上的手镯。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不再是死寂的一片,这也就意味着她到另一个地方来了。 逐渐的,耳朵里钻进了一些细碎的声响,渐渐放大来,敲击着她的耳廓。 她闭眼仔细听去,来往的脚步声越来越大,不再是刚刚有序的声响,而是交错驳杂,伴随着搬提重物的声音。 缪星楚身子陡然一空,发现自己被抬高,可能是过着门槛,先是头处的箱被抬高,接着就是脚那头跟着,不受控的她头顶到了箱上,发出闷响。 “都仔细点,这些都是要献上的礼物,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扒了你们的皮都不够赔的。” 像是跨进了另一个天地,她侧耳听着歌舞乐的声音,兵刃相交的动静。 穿过了很长的一段路,这些动静都逐渐远去,再也听不到了。缪星楚计算着行步的距离,猜测着这到了何处。 忽然,箱子被放了下来,缪星楚察觉到自己稳稳落在了地上,她悄然闭上眼睛,手脚无意识的摆落在他处,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 接着,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到近传来,敲着箱木的手咚咚几声,才听到熟悉的嬷嬷的声音,“是这个了,先抬出来。” 下人们秩序井然,将抬着缪星楚的这个箱子挑了出来。 嬷嬷环顾了四周,瞧着没有其他人,又敲了敲,“把人弄出来吧。” 另外几个嬷嬷手脚麻利,把落了锁的箱子用钥匙打开,一把把箱子掀开,露出里面蜷着身子的人,正无意识地昏睡着。 一人接一把手将人从箱子里带出来,一个嬷嬷蹲下身来,其他人则将缪星楚放到她的背上。 “管事,这如何处置?” 管事嬷嬷慢悠悠走了过来,接过身边丫鬟手里的灯笼,抬起来照着缪星楚的脸,瓷白的小脸在昏黄的光下晕着黄光,细腻的皮肤莹润。 她眉一横,把那灯笼靠近缪星楚的脸,热意慢慢靠近,直至贴近脸庞,烧红了,可背上的人毫无知觉,“这小脸生的可真好,可小心着别烫坏了。” 话音落下才扯下了灯笼,瞬间跌入了明暗中。 那管事嬷嬷低声跟着旁边的嬷嬷说了几句,抬了抬手示意将人带走。 那嬷嬷有些迟疑,“观主那里怎么交代?” 管事嬷嬷兴味十足地看了她一眼,“这人是死在湖里还是井里都有个交代,你怕什么?要是有个不小心的,失足跌落,人死无证,又能怎么办?” 听着这话的嬷嬷心惊肉跳,她们听从管事的吩咐将人带出来,一开始打算着完事之后就将人带回去,女人遭了这档事,肯定不会到处乱说,何况是个死了男人的寡妇,打掉牙齿往肚里咽罢了,她们也就神不知鬼不觉办了事,赚了钱。反正今日观主今日忙着,没空搭理这些琐碎小事,一应都由管事处理。 可听管事这意思,是还要将人置之死地,观主点名说不能动的人,若是被她知道了,她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还不快去,楞着干什么?若是误了时辰,我要你好看。” 听训的嬷嬷低头应是,便催促着人往说好的那方向去。 黑夜里烛火掩映。 却没见到背上的那人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只是一下,便没有半分痕迹了。 背人的嬷嬷听着催促便脚步加快,漆黑的夜里她轻车熟路挑着隐秘的路走过了一处又一处门,树林里树影憧憧,打落在来往的人的身上,灯笼里的光打照下来,人影在一片明暗交杂处。 缪星楚眼皮动了动,眯着的一点眼睛看到一些光亮,撞进了她的眼睛里,成细碎的一片。 看来这背后之人颇为阴毒,不仅要让她被人践/踏,还要让她今夜即刻升天,找些蹩脚的借口让她死无对证。 到底是谁,对她有这般的恨意,恨不得让她先被人□□再陈塘湖底。 想起了管事嬷嬷身上那抹似有似无的香,她眼神一凝,细碎的光被敛藏进眼底,眼前又恢复了漆黑一片。 忽然那嬷嬷背着她躲进了一处隐秘的一角,停住不动,四下皆屏气,气氛凝重,连同这粘稠的夜色都停滞了。 一个清冽朗玉的男声远远地传了过来,“时候不早,本王要回去了。” 极为熟悉的声音如惊雷炸在耳畔,熟悉到她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可那声只是一遍,过耳却再也听不见了,缪星楚神色有些恍惚,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怎么可能? 而那声音在更远处又传来就变得模糊了,经由风声的洗涤,声线都被抹去,徒留余温,仿佛刚刚那一声从来没有出现过。 两相对比下,似他又不似他。 疑惑像一根刺一般扎进心里,钝痛袭来,缪星楚恍若隔世。 第56章 杀心 夜色浓稠如沼泽, 深不见底,唯有零星的光亮点缀,繁星闪烁,围绕着一轮弯月新钩。 四野无声, 训练有素的嬷嬷躲避这处极为隐秘, 不发出半点声响, 恰似融入夜色的鬼魅,连影子都被假山挡去。 来不及去细想刚刚那熟悉的声音, 缪星楚心神俱荡, 背着她的嬷嬷动了动,试探着走了几步, 接着就是越来越快, 令人震悚的是, 她健步如飞却悄无声息,一路弯弯绕绕躲过人多出, 动作麻利,熟练的姿势让人胆寒。 这些个嬷嬷对这府内的僻静小路烂熟于心, 看来从前没少干这种事情。 缪星楚压下呼吸,也将自己放稳。如今这种情况, 她不能慌,慌则生乱, 青然那边应该已经进入府内, 只是发愁自己的消息。 被绑的沿途她落下了些荧光的粉,这粉末在暗夜里无声无息,只有特定材质的烛火才可以照出痕迹来, 这曲折的路线, 粉末随风易散, 希望青然能加快速度。 体会了一回人形轿子,缪星楚骨头都在紧绷着,可要装作松散的样子,不让人察觉出破绽。 等到那嬷嬷的脚步慢下来的时候,缪星楚便知道这是要到目的地了,她下意识屏气凝神,随着嬷嬷的脚步踏入了屋内,一下进入灯火通明之处,光落在她的眼皮上。 “到了,把这女人放下来吧。动作快点,管事那头还在等着……” 说话的那嬷嬷脖子一歪,话还没说完就倒下了,她眼睛发直,泛白的眼珠滚了一下,耷拉着的眼皮重重一跌。 粗肥的身子猛地往地上一倒,她身后的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堪堪就有一肥大的身躯倒了下来,她们慌乱间借助的一刹那,几根银针凌空刺来,就往她们脖颈和脸上刺去,力道之深,直入肌理,在药物的刺激下,两人瞬间软了身子,手臂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便昏死过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背人的嬷嬷背着人,突然听到背后这一声响,还有那未说完的半截话,猛地一回头却被冰冷的刀刃抵住脖子。 锋利的刀刃迅速在脖子上割开粗糙的皮肤,血流如注,嬷嬷瞬间白了脸,哆嗦着声音,“你你干什么……” 可她话再不敢多说半字,因为那刀更近了些,鲜血喷涌。 那嬷嬷吓得放开了手,缪星楚利落翻过身来,将她逼到了靠墙处,“今日有普宁观你们送了多少人来?” 嬷嬷双手抖着,瞪直了眼睛,浑身的皮肤都在战栗,血色顿失,“三……三十人……” 听这话缪星楚怒气陡生,她握着刀的手逼近了些,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那你们又有多少恩客?” 鲜血从脖颈直留下暗色的衣裳中,剧烈的疼痛在身体上炸开,嬷嬷被缪星楚冷寒的声音镇住,血液都结成冰,牙齿打着寒颤,她的脸扭曲成结,“老奴也不知道,只知道应是不够分的,一个女子会……”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缪星楚反手在手臂上重重划开了一刀,衣裳撕裂应声而响,鲜血喷哟而出,两处开花,嬷嬷心神俱裂,瞳孔猛地收缩,痛苦蔓延进骨头里,她哎呦出声。 未说完的话已经明了,被送来此处的女子竟会遭受这般的屈辱,一个简单的分字,把人当做货物买卖,属实令人胆寒。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49节 “该死!” 缪星楚没忍住眼底的怒意,直将人反手割开,如此这般才可稍解她此刻的怒火。她拼死拼活耗尽心力救下的人,却被她们这些人冷漠践踏,将生而为人的自尊和体面狠狠踩在了脚底下,世事多艰,只为金银,便将人命视作草芥。 普宁观后湖的荷花池中埋了多少枯骨?那深不见底的枯井又葬了多少无辜的亡魂? 她一生救人无数,却在此刻动了杀心。 荒土埋丘,草席一裹,带着满身伤病,寂静无波的水面下白骨成堆,她们本就处世艰难,踏入名声在外的普宁观已是无奈,却在这葬送了人生长路。 何其可悲,何其无奈。 “饶命啊夫人,老奴只是听命而行。”她的双腿已经软瘫了,无力支撑,靠扶着墙渐往下滑,那刀刃也就跟着入了几分。 缪星楚凑近了脸,看到了那嬷嬷眼底明晃晃的恐惧,“你们安排的地方在何处?” 那嬷嬷蠕动了一下嘴唇,吐出几个字来,汗水直滴下,满面的震悚,她感受到了来自面前女子身上的冰冷的气息。 烛火摇晃着,找出墙上的人影,夜晚的风吹进窗来,一下让靠近窗台的烛火闪动了腰,火舌吞吐,猩红晕黄的光擦开了墙上的人影。 “求求……”话音未落便被缪星楚迎面洒落的药粉扑了满脸,她防不胜防地吸入了鼻中,浑身抖动了一下,便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头重重点地,磕出声响来。 瞧着屋内的这几人,缪星楚揉了揉手腕,那管事嬷嬷还真瞧得起自己,随便一派就是三四人跟着她,真是大手笔。 她快速动作着,将人拖到了床底,只扔得进两人,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其余的拖到了另外一边,都撒了药粉在她们身上,防止她们中途醒来。 正当她忙到满头大汗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爷,您提前离席,不怕惹将军生气吗?” 有些醉意含混着的粗犷男声响起,冷嗤一句,“次次分到些残花败柳,爷都懒得看。” “这话您不能这么说,这些货色不错,比着外头的娼/妓颜色还要好上几分。听说那细皮嫩肉的,皮肤滑不溜秋,可是馋人。再说了,这关上了灯,房门一闭,可不就任爷们动作吗?这些个都是良家妇女,那滋味可没的说。” “哼!怎么着了,你还替你家将军讲话,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昏头样。” “是是是,哪里比得上爷们的威武。” 那小厮连忙赔笑,笑出几层褶皱如包子般,躬身弯腰,态度恭敬。 “就是这间了,爷您请进。”那小厮就站在了门口,做出了请的姿势。 那孔武有力的男子脸上有粗短的络腮胡,健壮的手臂刚劲有力,跨步间都带着气势。 他一把推开了门,大跨步走了进去,四处寂静着,烛火幽幽。分明无一人,武将的敏锐让他感受到了有人存在的气息,瞬时间戒备爬上眼梢,顿住了脚步,厉声道:“出来!” 细碎的声音响起,屏风出有人影晃动,他警惕地别眼过去,却定住了眼睛。 袅娜的身姿在屏风内定格,纤秾合度,曲段玲珑,这身段可非凡品,男子喉间发热,蒸腾的酒意顺着血液加速在五脏六腑内滚动。 “美人。”浑厚粗粝的声音传来。 屏风后的缪星楚被这一声恶心到了,手持匕首,浑身一颤,可这情态却让那男人更加情难自禁,以为是美人娇羞,惹得他面上赤红一片。 他缓缓走进去,低声笑了一下,“别怕,我这就来陪你。” 屏风猛地一下被推倒,那男人猛地一惊,起步退开,徒手用力将屏风劈开成几块。 他耳朵微动,听见破空而来的几根银针声,侧身一个回旋,紧锁眉心,这阵势不像是被送来的女人,以往送来的女人大多柔弱,有几分血性的也野不过一刻,可今日这情形倒像是来寻仇的。 多了十二分的警惕,他拿出了上阵杀敌的专注和血性来。 抬眼看到碎了的屏风内面容姣好的女子,一身月白色百褶云纹裙,身段款款,肤如凝脂,修长皙白的天鹅颈段,眉如墨点,唇似朱染,美人芙蓉面娇艳。 男子挑眉,今日这货色属实是不错,这颜色胜过了以往所有的女子,更胜之处在她如空谷幽兰的气质。 本想着逃出生天的缪星楚被这一遭的动静弄得进退两难,今日这宴会来的大多是武夫武将,上阵杀敌见过血的那种,哪里像刚刚那几个不设防备的嬷嬷一样好对付。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紧握住拳头,压制着震荡的心,稍有差池,今日便是交代在这里了。 缪星楚眼眶一红,作柔弱态,盈盈水波在眼底晃荡,如星闪烁,秀眉微蹙,咬得唇红润莹泽,水光泛泛,灯影下美人娇柔,自是风情万千。 男子有一瞬间被这女子欺骗到了,却猛地想起了那几根银针,他脚步试探,在下一秒扑面粉末来临之际,猛地侧身拦腰将人抱进怀里,发出了一声冷笑,“美人,这招不太管用” 在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时候,缪星楚一抬手,将带着血的匕首刺了过来。 男子头一偏,伸手挡过,顷刻间匕首直直插入他的肩膀,入骨溅血,皮开肉绽,听得刚刚得意的声响变成痛呼和咬牙切齿。 “臭娘们手真毒!”男子一甩手将拿匕首拔出,瞳孔放大,喘着粗气,粗壮的手臂揽着缪星楚的腰更紧了些,他掐住她的脖子,逼迫着她抬起头来,“今天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把扯着缪星楚的衣裳,滑落了衣衫露出一节嫩白细腻的皮肤,她手抬起要挣扎,却被重力狠狠压制下,双方实力太过悬殊,她被禁锢地喘不过气来。 男子狠厉的眼神带着血性,丝毫不顾身上鲜血死溢的伤处,仿佛这血激发了他内心的欲,如驰骋的马狂野,他凑上前去,靠近缪星楚的脸,贪婪的欲念在她脸上游离着,从眉梢到唇角,将她如含秋水的眸印刻下。 厚大满是茧的手抚摸上了缪星楚的脸,“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美人,今晚你是我的了。” 醇厚的酒意从他鼻息喷出,直直扑洒在了缪星楚脸上,她冷着脸别过头去,双拳握紧,拼命挣扎着。 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男子一把将人按在了床榻上,将要俯下身去。 缪星楚咬着唇齿,脑子混乱着,想着这一切该如何破局,试着动了一下手,却发觉到了面前突然男人的身子一抖,刀剑入体的声音传来,他面色瞬间惨白,僵楞着一张脸,瞪大了眼珠子,粗野的眉毛都成了八字。 缪星楚侧身一看,一把锋利的剑直直插在了男子的背上。 她还没来得及动作,男子就被扔到了一旁,滚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阴影散去,烛火忽而蹿进她眼眸,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下一刻进入了一个怀抱中,熟悉的冷冽的雪松香萦绕在鼻尖,她浑身一松,跌在了那怀中。 缪星楚在怀中感受到了裴怀度胸膛的剧烈起伏,侧耳贴近他胸膛,听到了震荡的心跳声,不由自主的,她的手抓紧了他肩上的衣裳,同样起伏的心跳仿佛也在耳边。 莫名的,她觉得两人的心跳错步了,跌宕着,炙热的心滚烫着,泛起滔天浪潮。 误以为是她害怕了,裴怀度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像是要揉进骨血之中。 闯进来那一刻他险些魂飞魄散,粗壮的男子就这样压着她,在一大片阴影下,她娇小的像是一只猫,拼命挣扎,眼眶红泛着。 若是晚了一秒,他不知道她会遭遇什么,手比脑子还快,一剑穿透,直接将那人刺过。 刚刚发生的事情光影一般闪现在眼前,缪星楚想着都后怕,隐隐的恐惧和担忧终于顺着四下的空寂浮了上来,淹没过跳动的心,波涛汹涌推翻心海里独行的小舟,吞山噬海,她双眼不受控制地一涩。 缪星楚咬着唇瓣,拼命想忍下那几乎快要淹没过她的后怕,红润的唇鲜艳莹泽,她眼底活泛着盈盈的水,鼻子陡然一酸,苦涩攀升上舌尖。 在他重重的怀抱中,委屈感不知从何而来,她死死抓着他肩膀上的衣裳,忍着吐息之间的气。 “你怎么才来。” 一时之间,裴怀度觉得心都揉成了一团,几日不见的思念排山倒海般涌来,怀中人的后怕何尝不是他的后怕。 他伸出宽大的手掌顺着她的背,“楚楚,没事,我来了,别怕。” 低沉的嗓音带着哄的意味。 此时四下皆静,她有些放肆地顺从本心,将自己的头搁在了他肩上,环抱住他的脖颈,透着依赖之意。 下一刻,缪星楚感受到了衣服被轻柔的动作整理着,而后披上了一件披风,遮挡住了刚刚被撕扯的地方,浑身裹得紧紧的,后知后觉的她才发觉到衣下的凉意。 “救火了,救火了!” 屋外突然的叫唤声吸引了屋内人的注意,缪星楚猛地抬头看向了窗外,一束大的火光隐隐现着。 而后就是嘈杂的声响,兵刃刀剑相接的动静。 从裴怀度的怀里退出来,缪星楚看向了一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青然,见她穿着同普宁观丫鬟一样的衣裳,一只手有些无力的垂着,手指发青,显然是受伤了,想起了今日在普宁观昏迷前听到的动静,那重重的一脚,仿若是在拿锤子敲击着整个手背,那痛可想而知。 “青然,你的伤没事吧?” 青然这才抬起头来,抹开一笑,“夫人放心,奴婢没什么事,这伤不碍事。” “外头怎么样了?”缪星楚有些着急。 “宋公子管今夜的京城巡护,早就带人手守着了。郡主里应外合,应该是成事了。” 此时,威武将军府正火光滔天,忙里忙外都在喊着救火。 宴席散下,便是常备的节目,纪凡送来的女子都在屋内关着,武将武夫们三俩结群勾肩搭背朝准备好的屋子走去,轻快的步子里混杂着酒劲里的混言荤话。 “听管家说今日这些娘们的姿色不错,皮肉细滑,那是顶好的货色。兄弟们,今日可有福享喽。” “可不是吗?此行不虚啊!” 粗野的武夫吆喝着,有些昏昏沉着醉意,脚步都有些虚浮,刚刚比武喝酒时的血气急待宣泄,心头的火直冒,流窜在四肢百骸里,迷魂了心智。 “到了,兄弟们,大家今晚玩得尽兴啊!” 几处门被推开,还没进到里屋就开始脱掉身上的衣服,三下五除二上衣便被脱去,露出了精壮结识的肩膀,关上门,刚踏进去两步便转为快步走进里屋。 训练有素的脚步声沉重响起,门再一次被大力推开,男子醉着酒下意识回头一看,以为是府里的下人没轻没重的,正想大声斥责一句,却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锋利刀刃架在了身上。 他吓出了浑身冷汗,背脊僵硬,血液都在倒流,“这里可是威武将军府,你们要干什么!” 屋内的女子本坐着,看见眼前的一幕,眼底的恨意爆发着,拔下头上的发簪猛地冲过来,直直插进面前赤/裸上身的男人肩上,她嘴角扯开凉薄的笑意。 屋外的大火燃烧,仿佛烧尽人间孽障,所有浴火都被一一掠尽,这场火洗涤着人间的罪恶,将那些不见天光的苦痛呈之堂前,洗脱血泪,将恨意和恶意通通化作漫天的火星,燃到最后一刻化为满天的灰烬。 或许不会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沉默着的枯骨洗刷着腐水,无言的哀吟响彻旷野,风一吹过,春草漫生。 这样的场景今夜发生在很多地方。 而几乎最惨烈的一处是在小紫这边。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日五~ 第57章 火海 素白色的纱幔委委垂地, 丝绸般柔顺触感的细纱在嫩白的手掌里旋开,烛火透过床帐,跳跃的火苗摇晃如盛放的红莲,蕊心一白, 娇艳欲滴。 莲青色曲水织金连烟锦裙款款铺开, 水墨色烟云的裙摆垂落着, 葱根似的手指头点在了裙上,恰似圆叶芙蕖, 流淌过活水。 小紫低下了头, 侧坐在了床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划着身上一身锦裙。 多漂亮啊, 这是她一生所见最华丽的衣裳。从前布衣荆裙, 挽袖当垆卖酒, 日子平静而安宁,晚间在房内, 烛火擦亮了一小块地方,灯光照耀下, 她低着头,绣着鸳鸯锦帕, 差着最后一针,红线缠绕, 宛若两心交叠。 夫君推门带了满身的风雪, 搓了搓冰凉的手,哈气着跺脚,进来又迅速关上了门, 换了衣裳添了分热意才走过来揽过她的肩膀, 低声温言, “怎么不多点一盏灯,等等眼睛要看坏了。” 她举起了手中的帕子对着烛光,嫣然一笑,“快做完了,浪费些烛火作甚。你呀,也不知道穿点,等等若是风寒入体还是我照顾你。” 男子低着头,将她紧紧揽入怀中,下颌放在了女子的瘦弱的肩膀上,“知道了,让你跟我受苦了。” 耳鬓厮磨,他的声音滚入耳畔,落进人心,如水般流淌的温柔情意。 外头的风雪打门,年久失修的窗子发出吱呀的声响,涌进寒意,冷风如锋刀刮得人浑身发颤,可屋内的两人紧紧相拥,滚烫着热潮。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50节 当平静被打破,她的人生被推进深渊中,一群官兵嚣张跋扈地踢开店门,砸了酒,吓跑了客人,夫君也被抓走了,求助无门的时候她四处逃窜打探着消息。 一次次被拒之门外,一次次失魂落魄。 再得到消息的时候夫君已葬身野狗腹,尸骨无存。 恰如平地惊雷,慌忙间她被人抓进了普宁观,献给了害他们一家的恶人。 如今要她笑面以待,苦笑着的泪水里酸辛满杯,她恍然想起了自己卖的酒,千杯可解一愁,夫妻交颈的恩爱,皆如隔世。 “小紫姑娘,你就老实呆着吧。大富大贵有什么不好,锦衣华裙,吃喝不愁,一生享不尽的荣华,不必过着从前那段苦寒的日子,老奴没福气,就是伺候人的劳碌命,您这般美貌,何不为自己挣得一份锦绣前程呢?”一个老嬷嬷弯着身苦口婆心地劝着。 闻言,小紫抬起了头,一双剪水眸盈盈动人,垂落的眼角显出了几分的冷寒,她嗤笑一句,“锦绣前程?任人践踏,身不由己,家破人亡,有何富贵可言?” 老嬷嬷被她冰寒的眼神刺到,果决里头藏着淡漠和恨意,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肩膀,躲开了她坦荡的眼神,别过脸去。 见劝也不动,也就不再说什么,走出去的时候暗啐一口,装什么清高,等见着权势富贵,还不是乖乖张开腿,天生狐媚样,吊着人的胃口,说什么不要荣华富贵,都是假话,那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刚刚赔笑的嬷嬷转眼换了一张厌恶脸,退了出去,看着门前两个大灯笼,冷笑着,今夜任你如何都不可能逃过,还不是玩物罢了。 小紫缓缓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了下来,她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眼神里凉薄一片,手指尖从眼角慢慢划过,到了唇瓣,最后落在了下颌。 镜中美人面芙蓉花,精致的妆容绘尽艳丽。 她的目光落到了桌上的一只金钗上,伸手拿了起来,目光一凝,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对着那铜镜,手下用力,将那金钗从右边眼下刻入皮肉,血痕骤显,从眼下的那块肉狠狠划到了下颌,刺痛由脸印刻进心,可她浑然未觉。 鲜血溅出,朱笔如刀,撕裂开上等的宣纸,笔锋尖锐,足以见骨。 如出一辙的,小紫在左脸复刻出同一道血骨痕迹,金钗勾肉,模糊了血泪。 她笑了,鲜血如注,从脸上滴落,一滴一滴滑入了水袖衣裙上,绽开鲜妍的花来,信手描摹,鬼斧神工。 如此这般,还美吗?这张薄薄的一层皮,还娇艳吗? 夫君啊,小紫从前最爱惜这张脸了,冬日里你温柔的手藏着暖意,化去冰寒。 可是赏花人不再,万般情意堪与何人说。 许忘川河畔,你还未走远,那便等等小紫。 她拿起了一面轻纱,遮去了斑驳的伤痕,疼痛不再,她起身坐回了床榻,露出的一双眼睛风轻云淡。 “嘎吱。”门被推开了。 醉着步子的人一张脸酡红,一身锦衣华服如翩翩君子,他摇晃着身子,扶着门,满脸通红,话说颠三倒四,“别……拦我,滚…滚一去,小紫,爷来找你了。” 他满脑子里都是小紫那张娇艳的脸和娇媚的身段,那日喝酒时便见识到了,那小手白皙滑嫩,像是抚摸着他跳动的心,还有那娇羞的情态,真真是长在他心坎上。 成婚了又如何,她合该是他的。若有人挡着,杀了便是。 “走开……” 男子一脚踏入门内,满室烛火通明,布置陈设一应最好。 险些跌倒,推开身旁要搀扶着的小厮,“滚滚出去!” 小厮无奈,知道着动辄打杀少爷的脾气,若是将人得罪了,活不过今夜三更,只好将门关好,走得远远的,可别扰了少爷的兴致。 门被关上,四下寂静。 “小紫,你在哪儿,快来迎接爷。”男子踉跄,扶着桌子才站稳,抬头看到了坐地端正的小紫,咧嘴一笑,“原来在这等着呢。看来纪凡说得没错,什么样的女人到她手上都会听话。这不,乖乖坐着等爷来疼。这才对嘛,跟着爷,可不比你那穷鬼丈夫好。” 他弯弯折折走了过去,“这面纱真碍事。”他伸手扯下面纱,下一秒被两道血痕吓得猛地往后一退,整个人摔了下去,“什么鬼样子!” 面色惊恐,煞时惨白,如同白日撞鬼,浑身抖着。 他伸出手指指着小紫,一直“你你你”个不停。 小紫俯下身去,“我美吗?” 男子万分恐惧,有些醉意的身子往后缩着,酒意上头,他死咬牙关,看着眼前人如鬼魅,险些魂飞魄散。 下一秒却被白色粉末扑了满面,惊恐之余,吸入了这药粉,手臂瞬间跌了下来,眼皮坠下,人歪斜倒了下去。 小紫顺手扔去了那粉末,蹲下身来,面容冰冷。 带着嘲讽笑意,拿出了一把短刀来,嬷嬷身上都带着这种短刀,用来教训那些不听话的女子,她潜伏多时,便是等着现在。 她撕开那毫无意识瘫如死猪的人下身的衣裳,狠狠一扎,滔天的剧痛和重重药效作斗争,男子猛地张开眼睛,目眦俱裂,弓身,接着又被极混沌的意识撂倒。 小紫起身,把那刀用男人的衣裳擦了擦,仔细抹去血痕,反光处映出她的脸庞。 抬眼,听到了外头救火的呼喊声,忽而笑了。 她缓缓起身,推开了门,屋外站着冲进来的兵士,皆手持利剑,严阵以待,那小厮早已被拿下,满目惊悚,看着从里屋走出来衣裳沾血的女子。 暗夜里,血液被风催发,散发着浓重的气味,她踏风而来,吹起裙摆,两道脸上的血痕如魔女罗刹,翻飞的发丝在风中飘然。 她就这样走出了院子,踏着沉重的步伐,星夜为披,皎月送行。 此时在屋内的纪凡,正在交会的阁楼里数着今日所得的金银,对着外头的叫唤声丝毫不觉,她满目皆被眼前整箱整箱的珠宝盈满。 她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欣赏着所得的财物,双手流连在闪着耀眼光芒的珠宝上。 俯下身去,拥抱着一个一个箱子,接着她打开了箱子,一件一件拿出珠宝来摆在地上,璀璨胜过烛火,因而她所幸灭掉烛光,一片黑暗中唯有明珠发光,莹润如玉,质地名贵,价值不菲。 另一箱是名画,她贪婪的目光顺眼过去,踩到了地上的珠宝,一个滑身就跪倒在地,四五十岁的人了,身子骨比不得年轻的时候,跌得浑身酸痛。 她仍是手脚并用,爬了过去,打开那箱子,露出里头名贵的画,拿过一个明珠照着,她疯狂的眼神落到了画上,每一寸都不放过。 “这些都是我的了。”纪凡抱着那画,如怀中瑰宝,不肯舍人。 喃喃道:“善名有什么用啊,还不是这些金钱实在。”她眼里含着热泪,滚落而下,忆起了往昔,那年她年纪正好的时候,遭人轻薄,丈夫不信,和离后带走了孩子,她被诬陷与别人有染,千夫所指,而后夫君另娶,孩子早逝。 走投无路的时候被娘家大哥贱卖给了轻薄她之人,被打得半死的时候她遇到了林嬷嬷,入了普宁观,潜心修道,一路摸爬滚打坐上了观主的位置。从谈第一笔生意养活整个普宁观起,她便落入了这旋涡中,再也出不来了。 她想,她有什么错,偌大的普宁观,若不是她来维持,哪来的安宁? 既想要有安身之所,便要付出代价。她憎恨每一张青春娇艳的面孔,不似她年老色衰,皮肉萎去,当年她衣衫褴褛在街上看到了前夫君带着年轻貌美的妻子,身旁还牵着一个男孩的时候,热泪盈眶,恨意满怀,凭什么这世间的恶付诸她身。 如今,唯有永不褪色的金银能让她的心安宁,每晚她要抱着珠宝才能安睡。 贪欲化作实质的视线滚在眼前的画上,突然她抬头,看到了不同寻常的光亮,一簇火光点燃在画上,她瞳孔放大。 “我的画!”声音尖锐刺耳。 接着,她看到了黑暗里火光里小紫形如鬼魅的一张面孔,那一刻,她万般惊恐,浑身血液都在倒流。 *** 郁宇城今夜简直是心惊肉跳,先是看到了自家妹子四处纵火,像是玩闹一般在几处点起火来,偏生她跑得极快,他追得口干舌燥,被热火潮阻挡,又担忧着长乐的安危。 她点火颇有水平,既不会引起整个宅子的大火,也让整个宅子慌乱起来。 而后看到了冲进威武将军府的巡卫,各个披甲带兵,阵容严肃。 宋嘉润那小子一身兵甲带剑,大踏步走进来,他和长乐走在一起,看来早有预谋,见此,郁宇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今晚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看这阵仗,两人卷入进去,还在里面起着关键作用。 无奈扶额,这对未来夫妻凑在一起究竟是对是错,这动辄烧人家府的事,可惹不起。 没办法,他大踏步走过去,试图在混乱的人群找到人,转角就看到了年过半百的刑部尚书,身后还跟着刑部主事姜书白,他皱着眉头,今日宴会理应是不会请到这位。 两人皆面容整肃,神情端正。 郁宇城压下不安,走上前去,事关长乐,他不得不谨慎。 早就走得远远的长乐踏着步子,看到了披甲加身的宋嘉润,侧过脸来,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人一样,从前她只听说他的混名,如今来看,全然不同。 火光照耀着他坚毅的侧脸,同第一次见面不同,一段时间的磋磨他像是褪去了往日的稚气,舞刀弄枪的时候,臂膀结实。 那日桥上,他一身宝蓝色锦袍,妥妥的贵家公子,别后就再也没见过了,虽然定了婚约,可她还当他是陌生人,因着这件事两人接触了一下,发现宋嘉润这个人还不赖,胸有意气,自有凌云志。 长乐走路还要用余光去瞧人,一个没注意就险些摔倒了,踉跄一下,她向前扑去。 电光火石间,一个回旋,长乐就被身旁的人揽入怀中,只是虚虚一揽过,待她站稳后便往后退了一步,动作规矩极了。 “小心。” 一晃而过的脸惊艳,长乐有些愣住了,下意识站稳后别过脸去。 耳根烧红,蔓延至耳廓,灯光下的侧脸瓷白,映着光,绯红一片,要跳出来的心跳砰砰作响,长乐敛了敛长睫,蝶翼般颤动。 “没事。”这声柔了下来,低声穿进身旁人的耳畔。 接着就听见了身边人的低笑,长乐羞红了脸,转过身去抬起眼,扬起下巴,眉眼染上羞恼,却强装镇定,“笑什么笑!” 宋嘉润扬眉,敛去笑意,只微弯的嘴角和眉梢的喜意泄露了他的好心情。 长乐看他这模样抬起裙摆,大跨步往前走去,哼了一声就抄起鞭子,头也不回,徒留一个背影给身后的人。 宋嘉润也不追,抱着剑收拾残局去了,身边的兄弟那胳膊肘捅了捅他,“嫂子啊?” “马上了。”说着便跨步往另一头走去。 留下有些不解的兄弟挠了挠了头。 长乐自从得知缪星楚被圣上救了之后就放下心来,刚刚兜了一圈,从不少虎口处解救下人来,现在她按着青然给的位置走去。 不远处走来了人,长乐定睛一看,顿了脚步,眼前一亮,小跑过去,“姐姐,怎么了?” 缪星楚快步走着,步子加快,面上的表情凝重,身旁还跟着易容过的裴怀度,长乐一下就收住了声音。 也没来得及解释,缪星楚只道了一句,“去看看小紫,我怕她出事。” 今日小紫的表情让她很不安,那时紧急便没说什么了,可现在危机解了,她担忧小紫会做傻事。 听着话,长乐也顾不得什么了,一行人穿过路直到小紫所带的院子,可人去屋空,不见人影,只留下了血迹喷薄,躺在屋内男子的惨状。 长乐血气翻涌,只堪堪看一眼便抖着唇移开了视线,这小紫姑娘下手挺狠的。 缪星楚敏锐察觉到了男子面上的粉末,目光一凝,旋即起身,问向旁边的青然,“纪凡在何处?” 青然仔细想了想,“听她手下的嬷嬷说,在摘星楼。” 当下拿定主意,缪星楚转过身就要出门去,可腿脚一软,就要跌下去,裴怀度伸手将人扶稳,“怎么了?” 缪星楚揉了揉发痛的眉心,“没事,今日有些费力。” 别开他的手,就要往前走去,她怕晚去一秒就来不及了。 裴怀度心下微顿,敛下剑眉,一个打横将人抱起,不容拒绝的冷硬声音响起,“你这样走太慢了。青然带路。” 便大跨步往门口走去,他脚步匆匆,面色沉冷。 长乐眨了眨眼睛,圆溜溜的眼睛在他们身上转了转,摸了下下巴,眼底里尽是探究。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51节 一瞬间凌空而起的感觉是有把缪星楚吓到了,不过裴怀度说得对,若是靠她这般走,会耽误不少时间。 摘星楼取名为雅,区区三层远不到摘星的高度,而建筑华美精致的楼宇,在黑夜里燃起火光来。 当缪星楚一行人赶到的时候,楼宇倾踏,大火熊熊燃烧,黑烟滚滚,滔天的火席卷吞噬这楼内的一切,琼楼玉宇,付之一炬。 火光围绕着的屋内,有两人在其中。 小紫扯着已经痛到昏厥纪凡的头发,逼迫着她抬起头来,冰冷的声音裹挟着滚烫的火,“纪观主,可料想到了有今日。” 已经面目狰狞的纪凡浑身都是被捅的血窟窿,她喘着气,眼底痛意和恨意交织,血肉模糊了她的视线,“我没错!若不是我收留她们,你们能有今日?” 用力扯着纪凡的头发往上拉,纪凡瞳孔猛缩,面色扭曲,放声痛呼着,“我的钱,我的珠宝,我的画!” 至死都不忘自己的宝贝。 “那你瞧着,这大火如何将这一切毁掉。”小紫拖着纪凡往前走着,面上是从容和坦然。 “小紫,快出来!”缪星楚舍声喊道,热意烧着她的脸庞。 她试图往前走着,想要踏入火圈,将人救出来,却被裴怀度死死抱住,“楚楚,火太大了。” 缪星楚只能伸出手来,“小紫,你别犯傻,快出来!珠珠还在等你!” “缪姑娘,多谢了!”小紫朗声从火圈中传出来,大火烧着,火舌吞吐,将人隔绝开来,她的面庞看得不太真切了。 她相信有她们在,恶人必会绳之以法。 今夜她要拖着纪凡,一同在这烈火里烧尽,业火焚身,纪凡这种人,活该下阿鼻地狱。 小紫的眼前模糊了,猩红的火光在眼前蔓延,越来越近,她觉得自己被这火热烧热皮肉都在开绽,骨髓都熬尽。 她一动不动,抬头看着火光围绕处依稀能看到的一点夜空,和那唯一闪着的星子,已分不清那是星星还是火星子。 夫君,你慢些走,等等小紫,我这就来。 听不见的呼声被火吞噬,眼前楼宇倾颓,她亦葬身火海。公-/.主/号[-/闲-./闲-]/-[.书/坊/] 作者有话说: 日五~ 第58章 情意 缪星楚病了。 几日的劳心耗力, 又眼睁睁看到了小紫在火海里自焚,踏出门外的一刻便软了身子,倒在了裴怀度的怀中,此后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就在沈镜安之前所说的京城药铺中。 屋外雨潺潺, 雨打叶落, 窗外一棵高大的古榕树迎雨而立, 垂条坠下,饱含新鲜的雨水。顺着华盖落到树根, 汇集成一条小溪般向外流着水。 窗被推开, 湿气水汽扑面而来,缪星楚脸热着, 睡梦中的混沌让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只凭着身上的一股劲从床上爬起来坐到了窗前, 用力推开窗,清新略凉的雨水混着泥土的湿润气息钻了进来, 攀上她的鼻尖,微润的唇角, 长睫蒙上了水汽,摇摇欲滴。 推开窗的那一刻, 缪星楚感受到了自己浑身的热气散了些,有些眩晕的意识也被这雨帘驱散。趴下身来, 她就这般伏在案桌上, 任由窗外的飘乱的雨砸在她衣袖上,染了一片深色,水珠跳跃, 从一处到另一处, 仿佛心湖被扰乱。 缪星楚呼着热气, 鼻腔里头的气息微乱。 作为大夫,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发着热还来受雨气于病无利,只是梦中困厄,惊醒时侧耳听雨万般寂寥。 许人病中会想起许多往事,近来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里一点点闪过,普宁观的那些满身伤痕的女子,火海里坦然赴死的小紫,还有那日在府上听到的熟悉声音。 她转过头去,眼眸对着窗外,含水的眸底雨水接连垂下,低低叹了一口气。 周子期,那声音究竟是不是你?前有你母亲骗我你身故,后有你欺我另娶高门贵女,如今就连你是否尚在人间这个消息不知真假了,又有什么是我不知道呢? 我难道就那么好骗,被你母子俩耍得团团转。 那些自诩深情款款的过往,都是假面以对吗?我缪星楚何德何能,得你如此青睐,竟废几年的时间同我虚与委蛇。 也对,你在边关身旁无人甚是寂寥,自是要有人陪你打发漫长时光。 无父无母无人照拂的我,便成为了你掌中的玩/物。 自知怨怼不是处理事情的好方法,可想到这里,缪星楚也难免生出了几分怨念,从前因他身故而可以舍去的情绪皆死灰复燃。 可自我怀疑向来不是她的作风,自认在那一段感情中无所亏欠,自然不必庸人自扰。 雨势渐小,衬得门打开的声响也格外的明显,缪星楚也没在意,以为是青然进来了,正想关上窗以掩饰自己刚刚的贪凉的行为。 下一秒宽厚的大手关上了窗,冷白玉似的指骨分明,手指修长,来不及被关外外头的雨滴落在他的手上,化开了一片凉意。 缪星楚就这样愣愣看着他关上了窗,有些心虚地埋下头进臂弯里,不去见裴怀度。 原以为他事多,已经走了,却没想到他还在。 脑子烧得有些迷糊了,心里想什么竟然也脱口而出 毫不意外感受到了来自身旁人灼热的眼神落到了身上,她身子一僵,埋头更深,像是钻进洞的兔子一般,努力藏起自己竖起的两只耳朵,不闻不问,掩耳盗铃。 接着她便闻到那份清冽的雪松香在身旁凑近,散乱的头发被挽起,被人像是揪住耳朵一般揉了揉蓬松的发顶,让本来起身后就没梳妆的缪星楚有些羞恼。 她抬起头来,躲开裴怀度的手,下意识往后退去。 却被一只强硬的手抵住肩膀,另一只顺势抚上了额头,耳边传来颇为无奈的低沉声音,“楚楚,你还病着,为何来吹风受寒?” 冷玉触上余热的额头,冷热交织,缓解了她一开始的焦躁,也就软了力道,只露出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这回真是一只兔子了。 裴怀度心软成了一片,刚刚几分气恼她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也化去了。 他试探着想要抱起她回床上修养,却被她下意识后退躲避的动作顿住,手停留在了半空,他面不改色,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黝黑的瞳孔里沉着静水,古木无波。莫名的,缪星楚察觉到裴怀度情绪的波动,却又克制地不显露出来。 不习惯同人这般亲密,清醒时候的拥抱太过突然,缪星楚不自主地便拒绝了,心下有些惴惴,只伸出白皙的手,搁在他的手中,示作和缓此时略微尴尬的气氛。 裴怀度也不说什么,牵起她的手,把她送回了床上,一只手替她盖上了被子,掖了掖被角。 回到床上躺着了,本该松开手了,可裴怀度却丝毫没有要分开的意思,只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将他的体温传到了她的手上。 十指相扣,暧昧丛生。 缪星楚的心有些乱了,如擂鼓般的心跳出卖了她,仍是看着他,下一刻便垂下了眼眸,佯装自己是困意上来了,不想去面对。 “楚楚,躲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知道。” 可是心下乱得很,肌肤之亲,唇齿相依,那些相处过的画面在脑子里炸开了,她的耳根染上了一抹红,连同修长细白的脖颈都不得幸免。 但坦白来讲,不是没有想过以后,静下来的时候她也在思索这眼下的这种情形。可以说,她对于未来人生的想法中没有留出他的位置,她还停留在他们是露水情缘的份上。 他是世家公子,乌衣门第,她不过一介孤女,一人独身惯了,他们之间差距太大。 接二连三的事件冲击而来,原本要远走的计划也搁浅了,青然收拾了一半的行李还在普宁观,那日他走之前说要她等等的话言犹在耳。 上一个让她等一等的人,远走了三年。 知道无法将两人放在一起作比较,可听到等等二字,还是难以掩饰下内心的波澜起伏。 缪星楚挣脱开裴怀度的手,塞进了被子中,认真地看着他。 “谢公子,这几个月承蒙照顾,我想过去那些事我们还是都忘了吧。” 裴怀度周身骤然冷冽了下来,面色沉了下来,眼中幽深仿佛可以滴出墨水来,他就这般幽幽地看着她。 听到她这句颇为疏离的话和不管不顾要将他推出去的态度,他心头瞬间起了火,如火星碰到了柴火,瞬间燎原。 “忘了?楚楚,你告诉我要忘了什么?” 裴怀度俯下身去,清冷的眼神同她对视上,手支撑在床上,嘴角下拉,态度强硬。 男女之间阴差阳错的情缘,原本也不存在谁对不起谁,缪星楚听到这话,也有几分别扭劲,加上她病未痊愈,眼下还发着热,思绪混乱着,被他看上去像是逼问的一句惹来了气。 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全部。” 这话无异于利刃一般割人的心肠,将一颗心捅出一个窟窿来,两个字重重砸在了人的心上,如坠深湖,让人喘不上气来。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挂请假条的,但想着既然写了两千字就发吧。 有点短小啊,本来说要日五日六的,对不起追更的小可爱了。 今天心情不是很好,所以就耽误码字了,请你们多多包涵,我会好好调整的~(鞠躬jpg!) 第59章 永不复相见 裴怀度支起身来, 坐在了床榻边,他黑眸沉沉冷冷,淬着冷清的光,面容清隽, 线条流畅的下颌微微紧绷, 不显山不露水, 却让人察觉到不悦的情绪。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着,打在窗子上, 很快化成了水注流在窗上, 这细密的雨声仿佛敲打在缪星楚的心上,此时寂静无声, 她的心跳莫名加快。 说出那句“全部”之后, 她也觉得有些失言, 像是孩童的赌气之话,懊恼的情绪攀了上来。那日她在威武将军府深陷险境, 如若无他及时赶到,恐怕她在劫难逃。 她垂下眸来, 目光落到了他的手心,那刀痕尚在, 皮肉处可见狰狞,解毒的时候她意识昏迷, 醒来后也一点点想了起来, 看到他不顾自身安危去夺那锋利的匕首,听他说:“匕首不要对着自己。” 可心中隐秘按捺的情愫如春草,在不经意间便种满心野。她克制着不去想, 从前还能因他同白梓冉之间的事情不去细想, 但如今摊开在她面前的是一份坦诚的情意。 “楚楚,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你告诉我如何忘记?” “我如何想的不重要。” 裴怀度就这样看着她,那目光像是要探究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牵起她的手,刀疤痕迹相接处微微冰凉,她的手感受到那道疤痕,心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他,这一次她没有躲闪,刚刚的抗拒也少了些。 裴怀度本焦躁的心在此刻静了下来,他应该去了解其中的缘故,楚楚在担忧着什么,又或是她在顾虑什么。 他钟意她,将心意坦诚相待,只想求得她一个回应,可是她想要远走的心还是那么强烈,是她忘不了裴晋北,还是她对他真的一点情意都没有。 但见楚楚不抵触他的接近,眼神里也不全是冷情,应该不是后者。 想到那日的匕首,匆匆而过后他也就没有再问,过去的事情以为再也过了,可显然这是横贯他们之间的障碍。 “那日解毒时你藏在枕下的匕首是周子期送给你的吧,你将它放于枕下,日日安枕陪伴,就连寻死时都想着用这把匕首,楚楚,你还念着他吗?” 清泉击石,清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没有丝毫的温度,渗着流水的冰凉。 缪星楚的眼神起了波澜,她想到了那日在威武将军府听到的一个极像周子期的声音,联系起从前的事情,他的母亲对她下狠手,道出的几分实情,或许他尚在人世。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52节 可绝对不是念着他,在得知他另娶之时,她便与他再无半分瓜葛。不过是一把用顺手的匕首,在他心里,竟成了她念及旧情的物件。 两个人的情感纠葛最好不要掺杂第三个人,那日他郑重其事地向她解释了白梓冉的事情,如今是他和她之间的事情,不应该牵扯到周子期。 误以为她眼底的情绪是因为还对裴晋北留有旧情,裴怀度清隽的面容覆上寒霜,心湖却烧得滚烫,愤怒涌了上来,裴晋北那般背信弃义之人,何德何能让她念念不忘,朝三暮四,如何配得上她。 遑论他明媒正娶的正妃身怀有孕,而他用假名写下的婚书却骗得天长地久。 他靠近了些,压抑着心底沸腾的心情,渐渐化为了唇边的一抹苦笑,“楚楚,过往在你心里就这样重要,重要到你不肯朝前看。” 缪星楚见他这模样便知道他是误会了,叹了一口气,把手在他的手里安放,微弯的手指划过了他的掌心,略显安抚的动作让他冷静了下来。 “没有,从来没有,自从得知他回京后另娶的消息,我与他便再无关系。连同那封假名的婚书,我都烧得一干二净,只这一把匕首,用了多年,防身顺手罢了,你何必多想。我们之间的问题,与旁人无关。” 裴怀度扣住她的手,“既如此,楚楚,我做错了什么让你不悦了吗?” 他本不该如此,一段感情里两人都是平等的,不存在一个人卑微,而她冷面旁观着。她知晓他内心的情意,只是进京这几个月,一切都来得突然,在暴风雨里穿梭,又经过了目不视物的几个月艰难,如今让她做出决定,属实是为难她。 “谢景明,没有,你没有做错什么。一切都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仔细去想想。我们之间还隔着许多东西。” 她温声细语却一语道出了他们之间的症结。 裴怀度听到她口中所说的谢景明三字如平地惊雷,他们直接确实隔着太多太多她所不知道的东西。 裴晋北以周子期之名骗她成婚,而如今他以谢景明之名接触她,从一开始便没有坦诚。原以为是萍水相逢,可后来便舍不得放手了。 初见时她于百花丛中目不视物也悠游自在,后来知晓了他们之间的牵绊,年幼时宫中相赠的如意糕,落魄时边关的出手相助,她被周子期欺瞒时蒙在鼓里的无奈,深受剧毒的坦然从容。不知时候她的身影便落在了他的眼底,再也抹不去藏不了。 她意识混沌的时候问他为何先去看白梓冉,他便知她心里不是没有半分触动。 “那日在威武将军府,我好像听到了周子期的声音。他若没死,他母亲为何欺瞒我?谢景明,我说这个不是因为我还对他念念不忘,是过去的事情还存有疑虑,总要有个了结我才能放下心向前走。” 听到缪星楚说起她听到了周子期的声音,裴怀度心一顿,手掌也下意识握住她的手。 他们的的确确之间还横隔着那些纠缠不清的往事,裴晋北还在寻她,甚至不惜动用自己在边关的势力,一朝棋差,祸及己身。 裴晋北的心里想了很多,也知道今日不是一个好的坦诚日子,他还有许多未准备完的事情,宫中嫔妃的去留,裴晋北的纠缠,还有他未同她说起的身份。 桩桩件件,甚是棘手。 裴怀度将她的手牢牢握紧,目光灼灼,认真而克制,“好,楚楚,我给你时间考虑,只是这过程中你不能疏离我,你想要知道的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在此之前,你便收起那些想要离开的想法。” 手心里的温度灼热,让她不经抬眸去看他,面容清隽,眼底是温情缱绻,惹得她长睫轻颤。 而后她将手抽了回来,缩进锦被中闭上了眼睛,故作睡意嘟囔,“青然向来动作勤快,怎的收一个行李收了老半天,还不知道是谁属意的。” 听她这声便知晓她的意思了,裴怀度低低地笑了,“她现在是你的丫鬟,一切都听你吩咐,还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缪星楚扯过被子蒙上头,一幅赶人走的架势,“你今日这般闲?没有事情忙吗?” 往日里见他事务繁忙,就是在普宁观的时候也要看信批阅埋头办公。 那日威武将军府的事情背后也肯定少不了他的手笔,想来他也要去处理后续的问题。 这赶人的架势让裴怀度眉心一跳,不过的确近来事务繁多。那日他突然放下手头里所有的事情赶去威武将军府,让许多事情搁置了下来,现在好不容易抽出一点时间来看她还要被赶,属实是无奈。 “楚楚,若是有什么大事就让青然来告诉我,不要自己扛着,这次是有惊无险。任何时候,我都希望你不要拿自己去冒险。” 这一回纪凡的事情他本来还想同她秋后算账,被人掳走不是小事,可现在看到她还病着,也就简而言之。 “知道了。”缪星楚听出他话里关切,闷闷的声音从被中传来。 细心替她掖了掖被角,裴怀度起身向门口走去。 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缪星楚才把头从被子里放出来,看到了裴怀度远去的背影和一抹一角,松了一口气。 门外,郑明正在门外候着,见圣上走出来,迎了上去。 “都处理好了吗?” 郑明摆手示意身后的人向前来,那人怀中抱着一个黑色匣子。 “一应人等都已拿下,那管事嬷嬷都招供了。” 裴怀度撩起眼皮看了一下面前的黑色匣子,眼眸淬着冷寒,“去积翠阁。” 积翠阁内一片沉寂,落叶无声无息,风吹堂前惊起尘土。 “砰!”茶杯碎裂的声音惊醒了安眠的院落。 接二连三的就是花瓶砸地的声响,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白梓冉颓然地坐在了靠椅上,皱着眉头,手心划过了刚刚的砸落花瓶的碎片,割出了血来,一滴一滴顺着她的手腕滴落在地上,可她毫无知觉。 自从前日起,她所在的院子就被看管了起来,里外都不允许出入,严嬷嬷带着一群人将她院里的人都带去问了一通。 加上纪凡被活活烧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普宁观,压抑的女子们欢喜异常,皆道苦尽甘来,那日送去的三十个女子也都安然无恙的回来。 被拉回来的还有纪凡烧成骨架的尸首,那些往日里听从纪凡指挥的手下都慌了手脚,一个两个知道大祸临头了,收拾了屋内的细软就要逃跑。 可没等她们踏出普宁观便被人捉拿下,通通关在了柴房里等候问审,交代这些年所犯下的罪证,接着就在普宁观的后湖和枯井处挖出了大片的尸骨。 青天白日,白骨皑皑,着实是把人吓得面色发青,浑身寒颤。 白梓冉只看了一眼回到积翠阁便吐得昏天黑地,那腐臭如同挥之不去的阴影,白骨堆积成山,可见有多少女子惨遭毒手。 她想到了缪星楚,纪凡身死,嬷嬷们也被关押起来,若事情败露,她又何去何从? 正想再踏出积翠阁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院落外被重重包围,原本对她恭恭敬敬的严嬷嬷此时也摆出了一幅严肃冷面,直接就把她身边的人带走,一话不说。 屋内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惊怒交加,白梓冉摔了屋内名贵的宝蓝孔雀瓶,碎片扎进手心,一阵生疼。 以至于烛火未点,门窗紧闭,冷寂一片,只余窗外射进来的光照在了白梓冉的身上,她的手搭在了桌子上,双目无神看着这昏暗的屋子,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 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日子真是难熬,像极了从前她在西夏时被不怀好意的姐妹关在柴房里,也是这般的死气沉沉。 那时她尚有翻身的可能,只是瞧着如今这情况,倒像是另一座囚牢。 脚步声从院落里传来,白梓冉抬头看向了门外,手指微动,却牵动了伤口,后知后觉的隐痛才袭上了心头。 门被推开了,天光流泻尘埃无处藏匿,四处飞舞着。 裴怀度走了进来,看到了满屋的狼藉,眉骨积寒。 “为什么关我?”白梓冉不忿的声音传来,最有可能的那个答案,可她心里希望不是。 裴怀度站定了下来,脚下是满地的花瓶碎片,“你心知肚明。” 希望陡然一空,白梓冉呵呵一笑,扯了扯唇角,“那你还来看我做什么?送我上路的吗?” 乍然她抬起了眸,死死盯住他,像是要把他看出一个洞来。 “解释。” “事到如今你还要什么解释,我想做便做了,要什么理由?我最大的错就是给缪星楚做了嫁衣。” 裴怀度看着她发了疯似的眼神,面色冷沉,“白梓冉,你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的笑话一般,白梓冉哈哈大笑,“裴怀度你问我?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也变了。你气我负气和亲也好,气我伤你一箭也罢。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时过境迁,往日的情分还在。如今我原原本本的回到你身边,为什么你这般对我?” 裴怀度一挥手冰冷的剑锋寒气逼人,倒映着白梓冉的脸。 “怎么,你还想杀我?”白梓冉丝毫不惧,迎着裴怀度手中的剑的方向而看过去。 剑尖微挑,冷面横刀,只听得剑凌空挥动了一下,几缕发丝便散落了下来,接着剑尖一横,便抬起了白梓冉的下颌,剑上依稀可见刚刚斩落的发丝。 “楚楚与你无冤无仇。” 轻嗤一声,白梓冉冷瞥他一眼,“她得了你,我便肝肠寸断,怎么样,这个解释你满意吗?” 剑尖往上挑起,逼迫白梓冉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他眼底的冷漠无情。 “那些往日的情分几分真几分假你我皆知,何必故作情深自欺欺人。白梓冉,朕念及往日你出手相助,千里迢迢将你带回大魏,给你一处安身之所。也问过你你心里想要的去处。你冠冕堂皇地说要住在普宁观修行,却背后散布朕与你情深义重的谣言,朝野皆道朕为了你同太后起了龃龉。如此种种,你可认?” “我……” “当年先是答应了拓跋氏的联姻,站在高楼冷眼看着我被刺杀,而后又试探着要我娶你。大晋高楼墙上的一箭,已了去前尘。你自己选择的联姻之路,怨不得旁人。你的情意浅薄到让人胆寒,虚伪的面孔下又有多少真实。” 往日的伤疤被人狠狠撕开,那些自以为不为人知的计谋原来早就被看穿,有人穿过多年的洪荒,将她深埋的秘密曝在天光低下,一切阴暗与丑陋匕现。 白梓冉塌下了肩膀,再也没有刚刚的理直气壮,泪水从眼眶里溢出,滴在伤口上,刺得她手指颤抖。 “原来,你都知道。怎么多年看我是不是很好笑。我有什么错?我爱着你,可我不能那前途未来去赌,你一个无权无势的质子,就算是顶天了也只是三皇兄身边的谋士。而我白梓冉尝过寂寞酸楚,便也在不愿过那些人人踩一脚的苦日子了。可你呢?你瞒了我多少事情?我有今日,你也有错!” 白梓冉死死咬着牙关流下了眼泪,如兰泣露,楚楚可怜,可情态里的那股疯癫和气愤却是歇斯底里的。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像是跨越了多年的沉默。 许久,裴怀度放下了手中的剑,划到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抬起头冷冷看她一眼,看尽了她的虚伪假面,看透了她美丽皮囊下腐朽的肌骨。 “你真是无可救药。” 突然,发了疯的白梓冉就要冲过来握住裴怀度的剑。 剑一扯,白梓冉便跌坐在地,腿上刺上了满地的花瓶碎片,鲜血直流,她泪流满面。 “凭什么!凭什么!裴怀度你就是欠我的,我为你受过伤,挨过刀,遭受过无数白眼和冷遇,你一辈子都欠我的!” 她声嘶力竭地大吼着,面目狰狞,没有半分往日的矜贵自持样子。 “我不杀你,你爱呆这普宁观,便一辈子呆在这里。楚楚的账,她自己来算。我的账,已经算清了。从此,我们永不复相见。” 裴怀度深知白梓冉这样一个野心十足的女人让她一辈子呆在普宁观老死,她会痛不欲生。 此后,她是生是死,再与他无干系。 他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出了屋子。 恍然间想起他刚到西夏的时候,扯坏衣裳被人在小巷里暴打,鼻青脸肿浑身是伤。那日她一席红衣骑装策马而来,肆意轻狂,驱散了那些施暴者。 她轻快的声音传来,“小乞丐,可以走了。” 接着她便纵马远去,银铃清响,只留尘土飞扬。 多年后的今天她一身华衣锦服瘫坐在地上,像是记忆里明媚的花萎去,失去了芳华,碾落成泥土,蒙上灰尘,珠玉不在,只余颓败。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真的卡文卡死了,真的好晚了,对不起追更的小可爱了。 晚安~ 有小可爱说起真相大白的事情,快了快了,推进几个剧情就到了楚楚见到裴晋北了。 这本文不长哈~第一次写文走到今天非常感谢每个读者的支持,祝岁岁平安,所愿皆成。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53节 第60章 知晓 齐王府主屋的菱花窗大开着, 外头的光洒落在窗台处,随着日头的斜照而渐渐偏移,照进屋内,珠帘上流光溢彩, 散在地上呈现出点点的阴影。 此时里屋的人都严肃地低着头, 弥漫着一种哀伤忧愁的气氛。 女主人姚晚棠懒散地坐在了窗前, 将纤细的手指抬出窗外,感受着微凉的日光, 如同她此刻的静默。 她的眼神稍显空洞, 没有焦距地看着外头青石瓷砖上的缝隙,那缝隙无限放大, 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吞没进去。黑黝黝的洞口里, 看不见一点光亮。 外头的日光灼热, 可她却觉得浑身冰凉,从骨头缝里渗进来的寒冷逐渐爬上发梢眉眼, 倦怠的嘴角拉下,连带紧绷的皮肉都显出困乏。 “娘娘, 您病刚好,吹不得风啊。”赵嬷嬷听丫鬟说王妃在窗前, 都不顾自己今日腰疼告假,老胳膊老腿火急火燎地就赶了过来, 这一进屋, 就看见了王妃在窗前坐着,一言不发,定定地看向了窗外, 肩膀塌了下来, 浑身像是缺了口气, 呈现出死气沉沉的病态。 这也是作孽啊,天杀的竟然有人当街射杀姚二爷,偏生找不到凶手的踪影。那日惊闻此消息,王妃便昏了过去,见了红,陷入了昏迷不醒,嘴里一直念着二爷。 明大夫来看了看,面色凝重,再三把脉,熬了些应急的汤药,可算是把人吊住了。 好不容易这胎保下了,只是身体虚弱得厉害,需要卧床静躺。 可第二日便传来了姚二爷重伤不治撒手人寰的消息,王妃娘娘本昏睡着,却在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地问着二爷的消息,身边人皆不敢说。但这种事怎么瞒得下来。 得知消息的姚晚棠像是失了魂一样,从床上起来,忍着一口气要往姚家去。 兄妹俩年纪相仿,自幼一起长大,感情甚是深厚,成亲那日也是姚二爷亲自背着姚晚棠上了花轿。 路上颠簸,姚晚棠伤心欲绝,在去往姚府的路上小产了,最后回到了姚家,更是举家悲戚,姚夫人哭肿了眼睛直接昏了过去,姚老太爷一个气不顺也倒了下去,一时间,姚家便遭了不少难。 等办完丧事后,姚晚棠便一病不起,在府中躺了许久,裴晋北时常抽出空闲来陪着安慰她,只是没有一点起色,她还是那副恹恹的模样。 今日外头天高气爽,万里无云,丫鬟们劝王妃走一走,见见日头也好,总好过终日闷在屋子里。 姚晚棠提不起半分兴趣来,只着单薄的衣裳坐在了窗前,手指触摸着射进来的光,怔怔不语,仿佛失了魂一般,丫鬟们叹了口气,这几日王妃便一直是这般,担心她吹风受寒,便喊人唤了赵嬷嬷来。 赵嬷嬷是王妃的乳母,王妃一向听她的主意。 姚晚棠耷拉的眼角渗出几滴眼泪来,从怀中拿出了一小块布料,认真地看了一会,上头绣着一个虎头,绸缎精致,针脚细密,丝线整齐。 接着她将其怀抱住,泪如断珠。 “我还没来得及替他多置办些东西,他便走了,这是他二舅母亲自给他绣的,没曾想竟送走了两人。” 最近的一个又一个打击让她沉湎在这种痛苦中无法自拔,一想到自己期待已久的孩子,还有无辜身死的二哥,她便痛到无法呼吸,五脏六腑都被灌进了苦水,酸涩在齿缝里蔓延,连说出去的话都带上了酸楚。 她想,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的惩罚她。 盼了三年的孩子离去,相伴十多年的哥哥惨遭毒手,母亲祖父也因受不了打击病倒了。 人生漫漫长途,白发人送黑发人,其中哀戚是千万句也道不尽。 “王妃,许是同这个孩子的缘浅,日子还长,孩子还会有的。”赵嬷嬷走过去,忍着酸疼的腰,抚摸着王妃的后背,轻声劝慰她。 姚晚棠趴在了案桌上,双眼失神,肿胀的眼皮垂着,眼底露出一点微弱的光,喃喃自语“会吗?我等了三年了,三年又三年,还有几个三年?” 见状,赵嬷嬷也有些哽咽了,她的手颤抖着,但强忍着内心的隐痛,“会的,一定会的。” 王妃吉人天相,只要好好休养,孩子一定还会再来的。 像是没听到身边人回答什么,姚晚棠伏在案桌上,将头埋进臂弯里,一言不发。 赵嬷嬷看到姚晚棠这幅没了魂的样子满心担忧,抬眼看到了走进来的裴晋北,当下噤了声,福身后退几步,连带屋内的丫鬟也都出去了,屋内只剩下夫妻俩。 裴晋北缓步走到了案桌前,将窗子关了去,闷声一响引得姚晚棠震了一下,她抬起头来看向了窗外,白色的衣袖上深深浅浅一片。 他将人揽过抱在怀中,娇小的人近来清瘦了不少,薄薄的像一张纸片,瘦削的脸让人见之生怜。 “瘦了。”裴晋北的温润的手牵起姚晚棠的手,紧扣住她的手指,感受着她手心里的温度,“手怎么凉,还开窗吹风,看来你是不想要自个的身子了。” 喉咙间一个没忍住,呛了一下,姚晚棠便剧烈咳嗽起来,面色红白交泛,赤红的眼尾垂落。 裴晋北叹了一口气,轻轻拍着她,待到她缓和下来了,从桌上递来一杯水,哄着她喝下。 姚晚棠喝过茶后便揽上裴晋北的脖子,将身子紧紧嵌入他的怀抱中。 屋内沉寂,落针可闻,光舞中的尘埃飘飘然,在流动的呼吸里擦去了痕迹。 两人亲密相拥,姚晚棠死死抓着裴晋北身后的衣裳,抓出了几道褶皱来,攥在手心里不肯放手,心上涌动起莫大的悲哀和恐惧。 片刻,她的泪便浸湿了裴晋北的衣裳,她抽着气,声音哽咽,“子期,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我看着这每一个地方,都想起了我是如何的期待他,在这张桌子上我替他想乳名,在床榻上我熬灯给他绣了衣裳,这屋内的每一处陈设我都想过,有了他之后该如何。” “可现在万事成空,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了孩子,也没有了二哥。为什么会这样?” 裴晋北抚摸着她的柔顺的乌发,“晚棠,不是你的错,世事弄人,谁都不想这样。你若实在触景伤情,我们换一个屋子住可好?” 他一字一句哄着她,安慰她,她心头更加酸疼了,忧虑和恐惧交织在她心头,她的手抓得更紧了些,指甲扣进了他的皮上,“子期,没有孩子,我们还能有以后吗?” 她的声里带着无尽的害怕,她失去太多东西了,如果连眼前的男人都失去了,那她还剩下些什么? “傻姑娘,别想太多了,先好好养着身体,孩子还会有的。” 听到这一声回复的姚晚棠渐渐松开了那死握住不放的手。 “子期,你帮帮我,一定要找到杀害我二哥的凶手,好不好?” 裴晋北起身将人抱起挪回了床榻,替她陇上了被子,以免她受了寒,认真地对上她水光潋滟的眸子,道:“好,我会调动人手帮助找到凶手的,你好好的,别再让自己这样心伤下去了。太傅传了话来,你母亲和祖父没有什么大碍,这个时候,你保重身子。” 姚晚棠点了点头,便侧过身去,掩盖住神色。 又如何能释怀?亲人故去,怎是一两日能放下。只是有了裴晋北在一旁安慰,姚晚棠的心也就渐渐沉静下来,连日来的疲惫灌满了全身,她垂下了眼皮,呼吸平稳了下来。 伸手替姚晚棠提了提被子,裴晋北刚刚的清越的眼神褪去了色彩,覆上了冷光,他的手抚上了腰间的挂着的荷包,摩挲着上头的花纹。 这几日陪着姚晚棠奔丧,作悲戚的模样应付着来往的宾客,还要照顾她的情绪,他也累得够呛。虽说他做得手脚干净没留下什么把柄,姚寄明的死怎么样都查不到他头上,可近来朝中的局势晦暗不明,许多事堆积在一起,聚成洪流。 颜家出事后断尾求生,巍巍世家大族从此收紧了尾巴做人,此次元气大伤影响了百年的基业,也让他们看到了今上的狠厉。 母妃也将自己关在了宫中闭门不出,潜心礼佛,那日只听到了姚晚棠小产的消息时手头的佛珠断了几根。 近来还有一件事情震惊着朝野,便是普宁观观主纪凡将观中的女子强送给外头的武夫武将,在威武将军的宴席上人赃并获,涉事的武官人数众多,威武将军府一夜之间成为了阶下囚,唯一的独子也被人断了子孙根,性命堪忧。而纪凡背后与母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件事没有例外的查到了母妃的头上。 裴怀度手指倏地收紧,眼神沉冷,普宁观? 他猛然想起了那日在王府,说起星楚时母亲眼里的一闪而过的异样,再联想到了边关探子来报,那王建沉不住气,让他的人钻了空子,得知了关在地牢里的人不是星楚。 因而他特地进宫试探着母妃对普宁观的反映,果然让他从母亲的隐秘的不自然中探听出了不寻常来。 晚棠这本不该存在的孩子若是久留,于她和他皆无益。 而姚家参与到了此次颜家的事情来,未必有几分干净。姚寄明这一死,姚家显出了几分倾颓之势。 如今,忙活了许久,总算探到了星楚的消息。 裴晋北站起身来,看着姚晚棠安睡的背影,眉眼深深。 晚棠,不要怪我狠心,日后,我会安排好你的去处。 他走出了门,青石台阶上他缓步走下,天光云影衬得一身清朗磊落。 只是在他身后,落下了一个宝蓝色的荷包,上头绣着四不像的一团,隐约散发出清淡的香气来。 赵嬷嬷在门外候着,腰酸背痛浑身头疼,听丫鬟回话说王妃睡过去了,也就没进去打搅,顺着路准备回屋子里歇着。 丫鬟扶着她慢慢走着,突然顿住了脚步,“赵嬷嬷,你看这是什么?” 赵嬷嬷本就腰疼的厉害,经年的劳损让她落下了这病,吃了几服药都不见好,都是治标不治本,正被这日头晒着,冷不丁听到这话,目光落到了地上的荷包上。 凝神一看,是王妃给王爷绣的荷包,王妃绣工不好,这非说绣的是鸳鸯,也就王爷能受着挂在腰间。 “估摸着王爷是走的急,落下荷包了,改明给他送回去。”赵嬷嬷让丫鬟捡了起来。 赵嬷嬷握在手中,有一清淡的味道钻进了鼻尖,她凑过去闻了闻,拧紧了眉头,好似一阵药味。 不过也不好打开,赵嬷嬷怀着疑虑将荷包收了起来。 “哎呦,痛死我了,快扶我回屋。” *** 仁安堂庭院里的槐树枝繁叶茂,粗壮的树冠铺开翠绿的一片,树下撑起了一块阴凉之地。 缪星楚忙里偷闲,依靠在树下乘凉,闭目养神,耳畔是徐徐吹过的风,散去了周身的热气。几日的修养她总算恢复了过来,可还没等闲几日,便被沈镜安请过去在仁安堂里看诊。 说什么人手不够,从前用了他不少名贵草药,总要还回来些。 很久没有在药铺里坐堂了,缪星楚一上去就闲不下来。 这巷里巷外听说有位女大夫医术不错,平日里有些小痛小病的女子也就上门来问诊。 这一天到晚忙里忙活,好不容易才闲了下来。 青然正在一旁给她打扇子,一主一仆乐得自在,这几日青然不轻松,没接触过这些东西,只能从中打着下手。 这块茯苓可是长处,在这药铺里,茯苓像是游进水里的鱼,吸收着知识,整日跟着缪星楚在看诊中学习,将医书上所见都一点点用上。 这不,她便在药房里跟着一块熬药呢。 可还没闲下来多久,就有学徒走进来请她,说是外头有人要问诊,点名了要女大夫。 拍了拍身上的杂草,缪星楚起身松了松筋骨,说她马上就来。 “缪大夫,人安排在了沁阁。” 缪星楚一顿,这单独的屋子一般较为隐秘,而这沁阁则是仁安堂里最好的屋子了。 来者是何身份? 带了些疑惑,缪星楚随着学徒一路走到了沁阁,屋子外头有两个丫鬟和一个嬷嬷在外头守着,其衣着气度皆非一般普通人家所有。 远远处便看到了缪星楚走了过来,赵嬷嬷眼前一亮,接着便是一阵熟悉之感涌上心头,等待再走进些的时候,嬷嬷定睛一看,这不是那日长乐郡主身旁跟着的女子吗?那日听长乐郡主唤她姐姐,可见她不是普通人。 竟然是个大夫吗? 直到人都快都身旁了,赵嬷嬷才有些晃过神来,“这位就是缪大夫吧。” 青然跟在缪星楚身后着实是被吓了一跳,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她还想揉下眼睛,看看自己是否有看错,这眼前的人不是赵嬷嬷又是何人。往日在宫中,她便见过这位赵嬷嬷,跟在齐王妃身边寸步不离。 难道说今日来看诊的竟然是齐王妃吗? 这京中的消息传得飞快,青然自是知道齐王妃小产一事,只是为何寻到了此处来? 难不成是知晓了夫人的身份,特意登门拜访,还选在了沁阁。 如此说来,那齐王殿下知晓吗?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54节 青然的心砰砰直跳,垂着的目光里满是担忧。 缪星楚察觉出了身旁青然的有些不对劲,目光落到了眼前的赵嬷嬷身上,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多了分探究。 “大夫稍等片刻,我进去禀告我家夫人。” 门一打开,赵嬷嬷走了进去,脚步迟缓,动作也有些不自然。 缪星楚的抬眸看了看赵嬷嬷离去的背影,心稍稍一顿。 作者有话说: 四千五,没出息的作者悄悄跑走....... 第61章 绝嗣 赵嬷嬷缓着步子走到了姚晚棠的面前, “王妃,大夫来了。” 姚晚棠支着下颌坐在窗前,看向了窗外,自打病后, 她不喜出门, 也就愿意坐在窗前, 吹吹风,一隅的风景透亮, 如一画框, 框住了来来往往的人。 听到嬷嬷回禀,她垂下眼眸, 秀眉轻蹙, 今日之行本非她所愿, 只是赵嬷嬷打听到了仁安堂来了位女大夫,想着她闷在府中多日, 整日无精打采失了魂,出来走走顺便看看外头的大夫。 心病难医, 明大夫来看过几回都对王妃的郁结于心束手无策,只得是摸着胡子叹气摇头。 赵嬷嬷看在眼里, 着急在心里。因而想到了借看病之由让王妃出府散散心。姚晚棠意兴阑珊,禁不住赵嬷嬷那自己的腰做筏, 说什么她这腰也要看看才行, 大夫开药总是治标不治本,听闻仁安堂的大夫对治疗这劳损有良方,便想着来瞧瞧。 姚晚棠自是知道赵嬷嬷这腰伤劳损多是为了她, 加上她言辞恳切, 用鼓励的眼神期待她出门走走, 她便应下了。 “我就不用看了。府里有明大夫就够了,外头这些大夫医术不见得比他好。嬷嬷你就看看腰吧。”姚晚棠性质缺缺,有一搭没一搭地垂下眼皮,显得有些无聊和散漫。 明大夫是御医世家出身,医术高超,她的身体一向是府里的明大夫调理,三年来身体康健,没出过什么问题,自然也就用不到外头的大夫。 闻言,赵嬷嬷有些着急,跺了跺脚,“我的好娘娘,来都来了,不过是把个脉的事,您就看看吧。” 眼神落到了窗外枝叶打下的树影上头,一直鸟在树梢上鸣叫,扑开翅膀,剪影翩翩,她没了气性,嘴角一拉,敷衍了一句,“那就看吧。” 全然不放在心上。 赵嬷嬷叹了口气,转过身子朝外头走去,她走了出去,不忘将门带上。 靠近了缪星楚几分,低声说着,“大夫,我家夫人近日刚小产,神情抑郁,打不起精神来,家中又遭了事,受了重大打击。” 三言两语便交代了一下,她不想等等走进去当着王妃的面提起这一些,还是在外头交代一下放心些。 “好,多谢告知。”缪星楚便随着赵嬷嬷再一次推门走了进去。 这些自然也滑入了青然的耳朵里,她眸光微闪,姚二爷的事情算是京城里一件大事了,同友人吃酒赏花的一日,刚走出酒楼的门便被人当街射杀。 青天白日,惊扰了过路的百姓和讨生活的商贩,如受惊鸟雀四散开来。京兆府派人火速赶往现场,却找不到凶手的痕迹,从射出的距离和痕迹来计算,应该是从旁边的酒楼的高楼射出,因而查封了一干人等,搜寻审问了好几日都没个结果。 姚家大爷也就是姚将军大怒,指着京兆尹那帮官员的鼻子骂他们没用,将此案上奏给了圣上。姚二爷身故后,姚氏一族乌云密布,姚太傅也病倒了,圣恩隆重,圣上亲临姚府看望。也就在那一日,姚晚棠小产,姚家接二连三受到打击,元气大伤。 藏下眼底的异样的情绪,青然有些戒备,她的任务是要护夫人周全,若是齐王妃有什么轻举妄动,她可要有所防备。 缪星楚同青然走了进去,迎面隔着光滑的青色珠帘,帘影憧憧,她看到了不远处坐在窗前的姚晚棠,在光影的打照下,肤白生光,体态和纤,珠环发钗,精致高贵,通身气质上佳,有勋贵之气养出来的娇贵。 赵嬷嬷掀开珠帘,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随着一步步的靠近,青然的心也快跳到了嗓子眼里,手心冒着汗,不经意抬眼看到了坐着姚晚棠,额头的青筋更是一跳,太阳穴生疼。 “夫人,大夫到了。”赵嬷嬷恭敬行礼。 姚晚棠把目光从窗外挪了进来,漫不经心地看了过来,却再也移不开眼光,她有些怔楞,这人好生眼熟,记忆对接到那日琼华宴上长乐身边带的女子。 “是你?” 两个字也让缪星楚想起了琼华宴席上同长乐叙话的那位王妃。这也就说得通了,为何今日为何请她到这沁阁看诊。只是王妃以之尊,宫中太医医术高明,府内又配有府医,何须到外头的医馆来医治。 简单的行了一个礼,缪星楚姿态端淑,不卑不亢,“见过王妃。” 本来没有什么兴致的姚晚棠坐正了些,“原来你是大夫。那日琼花宴见面匆匆一别,夫人像是看不见,如今看来,倒像是大好了。” “劳王妃挂记,不过中了毒,毒解之后便能视物。不影响我对您的诊治。”缪星楚风轻云淡的一句话,便将原委道出。 姚晚棠哪里在意的是她对她的看诊,今日来的目的本就是散心,意外见到她便想起了那日她蒙上心头的熟悉之感。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只一个远去的背影便让她思绪良久,可搜刮着记忆,却又确定了自己没有见过这个女子。 “大夫是哪里人?”姚晚棠问。 缪星楚净手准备把脉,听到这话顺口答了句,“我自雁门关来,到京城不过几月。” 雁门关三个字让姚晚棠蓦然抬起眸来看她。 缪星楚侧着身净手,也没注意到姚晚棠微变的脸色。 “是吗?大夫怎么想到要来京城?” 虽是闲聊,缪星楚却敏感地察觉到了眼前人的这一句里头的探寻,她微挑眉。 “替人送丧。” 缪星楚走了过来,清冷的面容认真,话里剪短,像是不太想继续谈下去意思。 姚晚棠垂下眼眸,知晓同人叙话的分寸在哪里,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不安??和惶恐。 思来想去,她将其归结到了近日自己的精神不振上去。 赵嬷嬷走上前,替王妃挽起袖子,露出的纤细凝雪的皓腕,细腻的皮肤莹泽,落上了一层白帕。 缪星楚搭上了脉,脉象在指下浮着,她拧着眉心,手指动了动,滑动着。 脑海里想起了刚刚在门外赵嬷嬷说的小产,她的心顿了顿,抬起眼来认真看了看姚晚棠,面色凝重,略有思索。 被这样一看姚晚棠心里也有些不安,手腕微凉,她有些迟疑,“大夫,可是有什么问题?” “夫人小产,可这脉象有异样。按照这脉象来看,您这饮下了几年时间的绝嗣药。按理来说,应当是不会有孕。您应该是用了别的虎狼之药,强行有孕,就算这孩子有幸活到临产,也会吸干母体的精华,到时候您的身体虚弱,会一尸两命。” 这话如五雷轰顶,让姚晚棠顿时浑身冰冷,手不受控制地抖着,瞳孔紧缩,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绝嗣药?强行有孕?一尸两命? 这几个字如重锤般砸在了她的心上,将她一颗心砸得稀烂,她不住地摇着头,“怎么会…怎么会……” 可又不得不相信,成婚三年,她确实对于子嗣求而不得,受了不少白眼和嘲弄,这竟然是被人吓了绝嗣药吗? 缪星楚有些为难,斟酌了一下措辞,道:“现在月份还小,孩子这时候走了,对母体的损害最小。” 同为女子,见到了姚晚棠这般震惊的模样她心有不忍。 也不由得想起了此生不能再有身孕的孙素月孙夫人,那日她灌下几倍的红花落下的孩子,也是她今生唯一的孩子。 眼前的这位齐王妃锦衣玉食,生来富贵,却不知为何被人下了药,此生也与子嗣无缘。 生为女子,在礼教俗法严苛的当下,无嗣是莫大的打击。 姚晚棠嘴角泛着浓重的苦涩,低哑的声音微不可闻,“他许是在保护娘亲。” 眼泪夺眶而出,她晃了神,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太清了,脑子里轰然炸开,嗡嗡作响,天地仿佛都在转动 她面色煞时惨白一片,语露恳求,“大夫,你再探探,再探探。” 缪星楚没法,只能重新把上了脉。 屋内死寂沉沉,掀不起半点波澜,其余人皆屏气凝神。 对上了姚晚棠哀戚的眼神,缪星楚舌尖微微泛苦,想要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间,压抑着心有些酸涩。 这幅模样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呢?姚晚棠的手滑落了下去,重重打在了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究竟是谁,这般害她?用如此阴毒的手段毁了她。 那些得知有孕的欢喜仿佛在此刻都成了笑话,那是一个永远不会来的孩子,无论她再怎么期待,起了多好听的小名,绣了多少衣裳鞋袜,他都不会来了。 姚晚棠一整个心瑟缩在一起,感觉有一只大手捏着她的心,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慢慢俯下身去,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泪如雨下,哀痛至极。 缪星楚察觉到了姚晚棠的不对劲,当机立断走了过去探查她的情况,“青然,拿我的药箱来!” 刚刚听到缪星楚的一番话,青然的心也受到了莫大的冲击,这齐王妃被下了绝嗣药,自从她同齐王成婚以来,便是神仙眷侣,恩爱非常,成了一时的佳话。 唯一让人说道两句的便是王妃的子嗣问题,三年来无子如同扎在姚晚棠心中的一根刺,那些背地里羡慕的人都要拿这一处来鄙薄。 流言蜚语困扰,齐王对王妃始终如一,一句永不纳妾表示了他的态度。 对此,淑太妃对王妃颇有微词。此次王妃有孕,最欢喜的莫过是淑太妃了,颜家势败,她本收起爪牙先潜伏一段时日,深避宫中潜心礼佛,可裴晋北后嗣有望,她送了不少东西到齐王府,千叮咛万嘱咐嬷嬷们悉心养着。 王妃小产的消息传到了淑太妃那里,一个不留神,淑太妃便重重摔了一下,一夜时间仿佛苍老了十岁,母家颓败,又没了期待的孙儿,一时悲从中来。 青然听到缪星楚厉声的一句立刻回了神,将药箱递了过去。 缪星楚动作利落,撩开了姚晚棠的眼皮看了看,再把了一下脉,便从药箱中取出药丸来,“来,让你们王妃服下。” 看着姚晚棠悲痛欲绝的模样,赵嬷嬷也痛苦万分,听到这话,立刻一把抹去眼泪,倒了一杯水来,伺候着王妃服下那药。 “娘娘,你千万保重身子。”赵嬷嬷眼眶红红哄着她。 姚晚棠服下药后惊厥的症状好了不少,只剩巨大的哀戚盈满了她的心头,苦水泛滥,整个心翻江倒海,压抑不住地心痛。 她死死抓着衣裙,指尖掐进肉里,划出一道道血痕,咬着牙吼道,“保重身子有什么用?再也不会有孩子了,再也不会有了。” 最后的几个字变成了低低的哭音。 赵嬷嬷扭过头去,抓住缪星楚的衣袖,“大夫!大夫,还能治吗?我家夫人真的不能再有孩子了吗?” 她语速极快,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你医术那么好,求你想想有什么办法吧。” 缪星楚垂下了眼眸,摇了摇头,“此药为绝嗣药,又常年服用,已无力回天。若是好好调养身子,可保年岁康永。” 姚晚棠从椅子上滑落,再也没有从前那副矜贵自持的模样,她的心像是空了一大块,血淋淋的一片。 过耳的无力回天四个字,像是一阵风吹过了荒野,贫瘠的土地干裂,寸草不生,天地间就剩下她一人独行,拖着疲惫的身子,挣扎着无力的未来。 “年寿康永……”她喃喃自语,“没有了,没有了……” 这脆弱的语气让缪星楚心头一震,上前去扶起了她,“王妃娘娘,万事以自己为先,那强行有孕的虎狼之药万万不可再用,这是拿你的命去换也不会有结果的。” 姚晚棠扶着缪星楚的手艰难地起身坐了上去,面上浮灰。 她握住了缪星楚的手,惨然一笑,笑中含泪,“谢谢大夫,若不是你,我怕是至死都不知道真相,还沉浸在我会有孩子的美梦里自欺欺人。” 缪星楚反握住她的手,劝道:“人生一世,苦乐哀喜皆有,王妃娘娘若是一蹶不振,那便亲者痛仇者快,当务之急是要查出何处饮食出了问题,这药不能再喝了。” 姚晚棠努力平复自己错乱的呼吸,亲者痛仇者快,下药之人还未找到,她怎么会倒下,多年来,她竟不知道自己身边出了怎么多岔子。究竟是谁在大费周章地害她?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55节 神情有些恹恹,比来时更要颓唐些,姚晚棠耷拉下眼尾,勉强用正常的声音说话,“有劳大夫了,赵嬷嬷替我送送大夫,我想一个人静静。” 赵嬷嬷满脸的担忧,可看到了姚晚棠的眼神便也不再说什么,恭敬地请缪星楚出去,“大夫,今日辛苦了。” “不碍事,我开几幅调养身子的药,拿回去给府医瞧瞧。” 提起了府医,赵嬷嬷便回过味来,王妃这身子一直由明大夫打理,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肯定跟他脱不开关系。 姚晚棠的目光落在了缪星楚离去的背影,电光火石间混乱的脑子一下闪过一个画面,那副画上的背影,像极了缪星楚。 手抚上生疼的太阳穴,她额头上的青筋匕现,努力搜刮着记忆。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下变得幽深起来,嘴角僵硬,背脊发凉,像是有一条蛇吐着信子顺着脚爬上了她的每一寸肌肤,冰冷游离,她浑身的血液的都凉了下来。 赵嬷嬷走了回来,姚晚棠听见了她自己的声音在耳边震荡,“回府!” *** 齐王府外书房。 日暮向晚,余晖洒落满地,烧红的云霞在天际游走,万丈霞光,渲染着千万里的天,过路的归鸟站在了飞檐上,同铜兽嬉闹,扑哧着翅膀,留下只言片羽。 昨日守夜睡得晚些,今日又站了一天的岗,李三打着哈欠,困意上头,眼皮都在打架,别着腿靠在柱子上打了个盹。 脚步声起,惊地李三猛地从瞌睡中清醒,他揉了揉眼睛,眨了两下,看见是王妃,他连忙正了正精神,直起身来,“参加王妃娘娘!” “王爷呢?” “王爷尚未回府。”李三弓身答道。 姚晚棠的目光落到了紧闭着的大门,面无表情,“王爷说我可以来此选几本书打发时间。” 听到这话,李三有些纳罕,往日若是王妃来外书房都是来寻王爷,没听说过来寻书的。不过这位可是王府的女主人,他也不敢阻拦,思及王妃小产心情烦闷,来寻两本书打发时间也是正常的。 李三开了门,“王妃您请!” 再踏入此地,恍若隔世,想起那日她在此陪子期用膳,温情蜜意,她怀着孩子,他们说起要个孩子起名的事情。 她小产后,不喜出门,整日躲在屋内,外书房也没有再来过了。 姚晚棠走到了书架旁,抽出书架上的书摊开来看了下,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她将书放到了一旁。 轻着步子走到了置物的架子上,她一个一个翻找过去,动作轻缓,尽量不发出声响来。 翻遍了架子,她什么都没找到,都是一些寻常的摆件。 姚晚棠顿下脚步来,仔细回忆自己曾经见到在此见到的那副画。 她眼神放到了书桌上,绕着红木桌走了一圈,眉眼深深,握紧了拳头,呼吸在此刻都有了重量,此时的书房气氛是压抑着的,她心口有些闷闷。 突然,她定睛一看,这书桌脚有一处暗格,低下身子去,她轻轻一推,便打开了那格子。 里头装着一幅画,一个绣着竹纹的荷包,还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姚晚棠缓缓拿出那副画来,摊开来放到了桌上,赫然便是记忆里的那副画,画上有山,描摹出了一素白衣女子的背影,与今日她见到了缪星楚神似。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那就是缪星楚,可姚晚棠冥冥之中就是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心湖摇荡,舟船不稳。 那日她偶然间见到这幅画,以为是一副寻常的画,子期那过后便面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收了起来,道是“友人赠的一副画。” 那时她们刚新婚,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自是什么都听他的,况且他平淡的神情让她不疑有他,也就没再追问,抛之脑后。 她明明记得是同一些画放在一处,如今为何要单拿出来放在暗格里? 今日她问起缪星楚从何而来,她说是从雁门关。 子期便是从雁门关回的京城,后来圣旨赐婚他们便成了婚。 是她吗?子期一直在背后找的人便是她吗? 姚晚棠的手指抚上了那画,眼眸深沉,看了许久终于将画和荷包放了回去。 她站在屋内,仿佛自己深陷在一个大洞里,周围黑漆漆的,无尽的黑暗吞噬着她,她的心不住地往下掉。 短短几日,她好像过了半生,突然从梦中醒来,黄粱南柯,醒后一无所有。 子期,我有些看不懂了,这三年恩爱,是梦是幻? 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明日见~ 第62章 独她一人入眼 落日余晖, 晚霞渲染了一片又一片的橘红,水墨丹青,寥寥几笔,便意境全出, 着重的两笔, 落在了星和月上。天色未沉, 游云漂浮,朦胧的月悬挂于天际。 微凉的风顺着支起的窗吹进了雪霁居, 烛光摇摇。 缪星楚坐在了案桌上翻阅着医术典籍, 桌面铺开了一大片,卷帛漫布, 书页纸册, 她轻蹙眉心, 认真地看着面前摊开的书册,一张纸在一旁, 她落笔极快,一边翻着页, 一边写了几笔。 这几日她便在看这些典籍,仁安堂里有不少医书, 空闲时她便拿出来翻阅,自己带的那几本都翻过了几遍, 几个月的目不视物, 只能通过听茯苓念,属实是麻烦。 近日来也接诊了不少病人,妇人姑娘居多, 遇见些个较为特殊的病例, 她还会记录下来, 平日里同仁安堂里的老大夫交流心得,若遇上了沈镜安还会同他探讨几番医理。 那次话罢,沈镜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她侧目便对上了他探究的目光,“怎么?沈大夫有何贵干?” “我看你倒挺适合留在这儿的,又自在,何必回那苦寒之地受苦,身边也没个关照的人。在这安家,日子不也是这样过。” 安家二字说者无心,听者留了意,塞外几年的生活,她有时也忘了,自己是在京城长大的,后来被迫背井离乡,走上漫漫长路,送走了一个又一个亲人。到而今,也就剩她一人了。 来仁安堂看诊的病人热心肠居多,见她是女子,有时候也会送些吃食来给她,人情来往,便是在这样的交互中建立起来的。 这句话她在月前听过,也就当友人的好心劝慰,那时她都在收拾行李物件了,没有对这个地方有多少的留念,只是想来是颇多感慨,进京一遭,遇见了不少人和事,轻装简行来,又轻飘飘回去。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还有所眷念,想起了那日裴怀度坐在床榻边,认真地看着她,掌心相扣的余温温热,荡开心上的小舟。 但诸多事情横贯在他们之中,她又如何能毫无芥蒂地重新走进另一段感情呢? 轻扣心门,无人应答。 缪星楚的眸光碎着光,眼前的笔墨落到了纸上,落下痕迹,她低头一看,才恍然察觉到自己刚刚的出神,笑着摇了摇头,沾墨重新落笔。 直到青然端着茶走进来,她才搁下了笔,将桌面收了收后便有些懒散地伏在桌面上,眉眼弯弯。 “夫人也该歇会了,喝口茶润润喉。”青然将茶送到了缪星楚这儿。 正饮着茶,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姐姐,我是长乐。” 依旧是活泼欢快的声音。 青然走过去开了门,便见穿着桃红色花绫水纹褶裙的长乐走了进来,她还是如同往常一样,走路带风,伶俐洒脱。 “怎么今儿有空来我这?” 缪星楚有些稀奇地看着眼前人。可是听说那日她大哥亲眼见到她在威武将军府纵火后,吓得不见血色,回到家半点没隐瞒便将事情说道了一通。 虽是事出有因,为着救人,但牵扯进这样的事情来,德亲王妃也是吓得不轻,连忙将人关在府内,不许踏出一步。 说着什么快要成婚了,她应该在家中安心待嫁,少在外头惹祸,顺道学学妇容妇功。嬷嬷们教导长乐嫌烦,大多左耳听右耳过了,没甚耐心,后来德亲王妃便亲自来教,这几日可把长乐训得灰头土脸,说这不行那不行,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恨不得大喊一句她不嫁了,但她想起了那日她落水后母亲的担忧和父王的隐忍,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酒是她喝的,宋嘉润也是被她拖下水的,做人要有担当,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所以同缪星楚之间的练习全靠来往的信件,一说起信件缪星楚就不由得想到了宋嘉润写过的那些信,还引起了不小的误会。那一次再见到宋嘉润,他已经褪去了初见时的稚气,少年意气被磨成了锋利的刃,听闻他被送到军中苦练,看来颇有成效,玉阳公主向来感到欣慰。 那次宋嘉润还郑重其事地向缪星楚致歉,说及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有所冒犯。 如今长乐如法炮制也时常写信送来,这两人在一块,日子也不会无趣。 “姐姐,你不会忘了吧?”长乐扬起脸来,一幅不可置信的样子。 她转了转身,“瞧我前日刚做的新裙子,就是为了今日。我在信上同你说过今晚要带你去外头逛逛。你来京城那么久了,还没有逛过这夜市吧。” 缪星楚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那是好几日前了,她有时看诊忙昏了头,匆匆看过一眼,记了一笔又给忘了。 “我想起来了。那你等我一会,我换件衣裳马上就来。” 长乐凑过脑袋来,上下看了看她,有些促狭地眨了眨眼,“不急,姐姐好好打扮便是。” 等到可以出门了,已是入夜了,几颗星子在天上闪,月上柳梢,流云卷卷,凉风袭来。 仁安堂外头停着一辆马车,缪星楚提裙走了过去,撩开车帘,她身子一顿。 马车内坐着闲适看书的裴怀度,他今日一袭月白绣云纹的常服,长身如玉,眉眼清隽,在车内逼促的空间里,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渺渺出尘。 见有人掀帘,他不动声色,连眼皮都没掀一下,眼神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书上。 缪星楚扭过头去看本应该跟在身边的长乐,却见她早已骑在了马上,举起鞭子朝她挥手,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这才知道她刚刚说得那句好好打扮是怎么一回事。这小滑头,倒是学会这一招了。 长乐可没说今日他要来。现在突然一见,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上次见他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想来也过去了好几日了。 愣着也不是一回事,马车就等着她进去便可以启程了。 她转过身来,对上了裴怀度的清冷的眼神,捏紧了下裙,走进了车厢内。 “怎么?见到我很不开心?” 他敛下眉,瞧着她一幅进退两难的样子,像是不想跟他同乘一车,这明显的逃避姿态,说不清道不明心中萌生了几分不悦和失意。 缪星楚才刚坐下,眼神有些许的不自然,垂下了眸,眸光落到了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冷白玉的手腕在烛火下打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 听到裴怀度问这一句,她下意识“啊”了一下,而后回过神来答道:“没有,只是有些意外,长乐没说你也要来。” 裴怀度掀起了眼皮,语气淡淡,“你若知道我来,不知今日是否愿意出门。” 这话听不出情绪,好似就是简单的一句,可缪星楚却听出了几分不同寻常。 他这是说她在躲着他? “不过是出门游玩,多一人为伴也可安心些。你怎知我不愿你来?” 她将问题抛回去给他,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意。他老是问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都没什么,但句句背后都有深意,像是要把她的心逼出来,完全显露坦诚相待他才肯罢休。 裴怀度有些无奈,看着她反过来问自己,有几分不服气,鲜少见她如此鲜活,看来常出来走走也好。 伸手倒了一杯茶,递到了她面前,“我知晓了,你十分欢欣我的作陪。多谢楚楚赏脸了。” 欢欣二字滑到耳边,缪星楚瞳孔微缩,这人看上去风光霁月,还有这般曲解说道的本事。 她抬眼看到了他唇边的一抹笑意,冷哼一声,拿起了面前的茶杯小口喝着,刚好入口的茶温暖着手,夜里有些凉意,饮着茶心口温热。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56节 很快就到了地方。今日是灯会,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处处是流光璀璨,鱼龙飞舞,宝马香车,佩环相敲,各色各样的灯如一簇光在街上游走着。 街市繁华,人声鼎沸,嘈杂的声音在马车外渐渐放大。缪星楚掀开了窗帘,入眼是流光溢彩,云鬓堆叠,大红的灯笼高高悬挂,点亮整个街道。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热闹的场景了,缪星楚有些新奇,热闹顺着风吹到耳畔。这样的场景也让她想起了幼时缠着母亲去灯会的场景,提着个小兔子灯,看到了买糖葫芦的就走不动路,还要到河边放花灯。 一行人在街口下了车,缪星楚刚一下车就看到了不远处同样骑着马的宋嘉润,显然是约好了。 长乐骑马过去,两人在马上交谈。 人家未婚夫妻看来是携手同游,今日之事怕是长乐想的一出。 长乐下马后小跑了过来,“姐姐,你需要我陪着吗?表哥都来了,不如就让他陪着你吧。街市灯会人多,他也好护着你。” 亮晶晶的眼里满是真诚,笑语盈盈。 缪星楚哪里没看出她想做什么,伸手敲了她脑门一下,“知道了,我看你呀,是想陪着别人去玩,拿我当借口罢了。” 长乐假意揉了揉额头,“哪有,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让你出来走走的。” 她凑到缪星楚的耳边低声说道,“表哥近来非常忙,难得有空闲时间,姐姐你就大发慈悲陪他走走吧。我跟你说,他这人无趣的很,都没逛过灯会。” 缪星楚长睫轻抖如蝶翼,不知听进去几分。 也没多留,长乐就朝宋嘉润停留的方向走了过去。 眼下这一处就留了缪星楚和裴怀度。 不过是逛个灯会,没什么好扭捏的,缪星楚转过身去,看着裴怀度,“我们去那边吧。” 灯火璀璨,她回眸的一瞬间,焰火点燃,照亮了她莹莹的一张脸。 万千灯火,人来人往,独她一人入眼。 裴怀度微微失神,眸光凝了凝。 “随你。” 于是两人在热闹的街道里随意闲逛着,青然在身后不远处跟着,想来也是不想打扰。 “我幼时最喜欢的就是逛灯会,那时我还小,娘亲就这样抱着我游玩,我那时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一般看到哪里的灯外形好看就要去哪,总是这边走走,那边走走。次数多了,娘亲也走累,就板着脸对我说:‘娘亲是你的小马驹吗?’然后我就学着我娘亲的样子说:‘我也想下来走呀,可你不让。’” 缪星楚用着闲聊的话语开头,“那时我不知道,娘亲生我后就坏了身子,不能再有孕了。她这一生就独我一个孩子,不知道从哪听说了梧桐巷口有个三岁的小姑娘被人抱走了再也找不回来了,她便小心看着我,在外头也不肯送开我的手。” 听她叙着往事,就像是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小小个的缪星楚被娘亲抱在怀里的模样,学着大人板着脸说话,圆嘟嘟的小脸粉嫩,眉眼里藏不住的兴奋。 裴怀度是很好的聆听者,他认真听着她说的每一句,时而侧着脸看她沉浸在温馨回忆的灵动样子,如同今夜的明亮的灯火,生动鲜活。 人多时,他便虚揽过她,不让她被人碰到,动作轻柔,像是刻在骨子里的矜持和修养。 “你看,那边是买糖葫芦的!我小时候干的糗事可多了,在灯会上问买糖葫芦的大哥能不能跟我回家,我还悄悄对他说,我娘不让我多吃糖,要是他跟我回家,我便可以日日吃到糖葫芦了。那时我娘脸都黑了。” 她手指着那头站在灯下的卖糖葫芦的大哥,裴怀度看了过去。 “学做糖葫芦应该不难。”他道。 缪星楚走在裴怀度前两步,回过头来看他似乎在认真思考学做糖葫芦的事情。 蓦然,她的心漏了一拍。 耳根泛红,有蔓延至整个耳廓的趋势,耳垂滚烫,缪星楚觉得面上也染上了热意,幸而夜里看不太真切,她想。 倒回去想到自己刚刚说的想带卖糖葫芦的大哥回家,她忍着笑,堂堂一个世家公子,竟然真的想做糖葫芦的事。 “糖葫芦吃多了牙疼,况且,我娘还不乐意呢。” 裴怀度听出她话的意思,眼眸沉着笑意,眉眼舒展。 她是这个时候都不忘在他心上插一刀。 突然,缪星楚眼前一亮,走到了一个小摊子前头,眼前摆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她拿起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兔子,往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大小正合适。 看到裴怀度站在了身侧,缪星楚在眼前的几款中看中了一款鬼面,她伸出手拿了过来,“试试看?” 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她来了兴趣,不知道他这般的世家公子,戴上去是何种模样。 青色獠牙的鬼面面具泛着冷光,裴怀度拿过戴在了自己的脸上,展现在她面前。 眼前的人长身玉立,带上了这样一幅看上去的渗人的面具,竟有几分方外之怪的出尘。 缪星楚挑眉,本想看看他不同寻常的怪异模样,这样看来,这面具倒在他脸上贴合,显出了别样的丰神秀逸。 青然在身后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圣上放下身段,肯陪着夫人这般玩闹。 接着,她看到了圣上拿起了夫人手中的兔子的面具,帮她戴了上去,两人皆带着面具,远远看过去,像是寻常夫妻出游。 付了银子,裴怀度便拉着有些傻眼的缪星楚往前走上了桥,正赶着人多的时候,他便顺势牵起了她的手,人群里十指相扣,穿梭在来往的人里,他小心护着她穿过人流。 等走过了桥,路变得开阔起来了,人也就散开来。路上有不少带着面具的男男女女,因而两人带着面具在其中并不显得怪异。 他牵着她的手没有要放开的意思,手心相触,从一开始的微凉逐渐升温,她的心也在不自然地跳动着。 终于是走到了一处河边,河上飘着花灯,是河岸送出去的。两人走到此处,远离人群,一切喧嚣仿佛都被隔绝在外,只湖上吹来的凉风,让缪星楚泛着热意的脸降了下去。 裴怀度松开了缪星楚的手,三两步坐到了青石梯上。缪星楚也没什么顾忌,坐到了他的身旁。 她将手搁在膝上,支起下颌,像是察觉到了身边人有话要说。 “长乐同你说我是第一次逛灯会,是真的。想必白梓冉也说我幼时的经历,我被送到别处,寄人篱下,远离故土亲人。不过我来过一次灯会,那时灯火通明,人群喧闹,我被人押送到放花灯的河岸处,先是身上挂满了灯任人观赏,接着便绑着满身的灯推进了河里。那是我对灯会唯一的记忆,几乎灼伤人眼眸的灯光撕开眼睛,亮如白昼。冰冷的湖水淹没人的鼻息,倒灌进肺里,五脏六腑都生寒。” 他几乎是以冷静克制的口吻说出的这段话,像是在说别人的经历,与己身无关。 却让听的人胆寒。 “楚楚,我自认不是什么好人,被人按在地上打过,也狠狠报复回去过,被人射过冷箭,捅过暗刀,被人虚情假意欺骗还要忍而不发。后来我学会忍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我娘亲,在我幼时让人替我占了一卦,说我生来不祥。她便将我送给她人做孩子,任由我自生自灭。七岁的时候,又将我送走到西夏。便是在那里,我遇到了白梓冉。她替我挡过刀,她也回了我一箭,自此我们两不相欠。后来我回到了大魏,兄长忌惮几番陷害于我,一场意外他被人毒死,母亲以为是我亲刃手足,便对我横生怨怼。” 他朝着河岸,说出去的话像是飘在河岸上,却一字一句砸在她心上,听到那句不祥,她下意识觉得荒谬,细想来只觉悲凉。 “楚楚,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可怜我。我想让你看到一个完整的谢景明,哪怕最后我们有缘无分,你也曾认识过这样一个完整的我。” 我很遗憾,无法现在对你说出真实姓名,我们中间还有一个裴晋北的问题没有解决。 两人各自带着面具,假面加身,但他的每一个字都真切。 他话音落下后,四野寂静,微风拂过河面,泛起了波澜,送来一盏又一盏亮着的花灯。 河上源源不断有花灯游过,汇集成万千星河,星光洒落。 缪星楚的目光落到了飘到了眼前的花灯,恰好上头有一张纸条,已渗了些水,字迹有些模糊,可还看得清上头的字,她念了出来,亦是她想说的话。 “岁岁平安。” 裴怀度抬眸,也看到了落在了面前的花灯。 她道:岁岁平安。 这是她的回应,当时当下,她愿他岁岁平安,即便他们日后有缘无分,她希望他一生平安寿永。 裴怀度面具下的脸眉骨深深,掩下了笑意,不知是苦,还是喜。 可他希望他们有缘有分。 清越的声音传来,他道:“楚楚,岁岁平安。” 宝相佛陀,他也愿她一生平安顺遂。 作者有话说: 卡文卡成ppt了,写到了现在...... 本来预备写到裴晋北出场的,现在要明天才能写了。 明天见~ 第63章 他还活着 晚风游荡, 湖面荡漾来一圈圈的涟漪,泛着星海的水面倒映着,点点如豆。一轮明月悬挂于天际,皎白的月光洒落人间, 挂满树梢, 疏疏落落的树影斑驳。 说完那句话后缪星楚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漂流的花灯, 水波兴起,打湿了一张又一张写着祝福的纸条, 浸湿了, 掉落在湖面,而后飘远。 继而听到了裴怀度重复的那句“岁岁平安”, 与她的不经意道出的意味不同, 他话里多了分郑重, 沉稳的语气,让人不自觉认真了起来。 她侧过身去, 看到了他带上面具后的样子,此时的他随意坐着, 有几分散漫,却还是那副风姿清朗的样子, 天生的疏离感是刻在骨子里的矜贵自重。 “我身上那道箭伤便是你处理的,那年我在雁南关九死一生, , 那时的千里奔袭,已是气息微弱,浑身是血的时候遇到了你。那日在树林里我问你便是这事情。”他手指轻扣膝盖, 声音里带了分笑意, “我还记得你说我像逃犯。” 面具下的脸又有要烧起来的趋势, 缪星楚蓦然想到了那一日她随口答出的那话,竟然说到了正主的头上,反映过来的想法是他们的交际比她想得还要早些。 脑子里算了算时间,她问:“便是白梓冉伤你的那次?” “嗯。” 缪星楚只觉有一种宿命轮回的荒谬感,多年后的一个节点,他们又相遇了,她还先认识了白梓冉,真是命运弄人。 “那我那时说得没错,尊贵的逃犯?” 见她还有心情调笑,裴怀度就放下心来,刚刚他剖白后她的心情难免受到些影响,今日出行本就是想让她能舒心。 两人话了几句后话头便转到了长乐身上,那丫头今日没提前说,还让她在裴怀度面前出了一通丑,临到游玩的时候,又跑到没影了。 “长乐同宋嘉润相处还好吗?”缪星楚平日里也没有多过问长乐的婚事,一来长乐避而不谈,说起婚事的时候明显的心情不佳,可今日看她同宋嘉润的出游,不像是抗拒这个人。照她对长乐的了解,她应该是不喜成婚这件事,不过过了几日可能有所改观。 “两家结亲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们在努力适应。” 言下之意是两人还有的处,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不过成婚这事是定好了的。 *** 街市繁华,灯火似鱼龙舞动,来往的人带着笑意满面,沉浸在热闹的欢庆当中。 长乐甩了甩鞭子,看向了身旁挺拔如松的宋嘉润,扬起了一张明媚的小脸,“今日多谢了,不是今日拿你当借口,姐姐还不愿意呢。” 宋嘉润侧过脸来看她,利落流畅的下颌绷紧了,轮廓分明的五官坚毅,只是依稀可从流利的线条中看出几分未褪去的少年意气。 身旁的人笑得洒脱又大方,灯光打照下,莹润的小脸珠玉生光,他眼眸微一凝,便恢复了平静,一段时间军所生活的磋磨,他已然与往日那个动不动就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不同。 刚去军中的那几日,他每日都是带着伤回府的,玉阳公主看到了他身上青紫的淤青和伤痕就忍不住抹泪,责备着宋国公不应该在圣上面前提起宋嘉润。 被自家夫人责怪的宋国公自然也是满肚子的委屈,可他毕竟是武将出身,只板着脸说:“他是我儿,我岂能害了他?再说了,荒唐了十多年,也该担当起自己身上的责任了。不过是受了些伤,这个年纪的孩子娇养作甚?被人揍了就回家哭着喊娘,他当自己还是三岁的稚童吗?” 说道后面,语气上也不免严厉起来,话里话外都是失望和恨铁不成钢的遗憾,“被人打成这样,也是他技不如人。若是在战场上还这般作态,早就尸骨无存了。”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57节 玉阳公主正心疼宋嘉润的伤,一把推开了宋国公,“你就不能盼着点你儿子好吗?什么尸骨无存,我看你就说不出好话。嘉润,要是实在受不住就跟娘说,我去求求圣上。” 宋国公拂袖离去,愤愤道:“慈母多败儿,你就惯着他吧!” 目睹了父母亲吵架的一幕宋嘉润只觉得心闷得慌,不是没看到了父亲眼中的希望,母亲眼里的心疼,身上的上也都疼得抽筋,军所的人都不是什么下手知轻重的。 和往日他跟那些贵家子弟打闹不同,这是真拳头硬碰硬的打,他不服气便迎了上去,下场自然可得知,想起那些士兵轻蔑的说笑,“我看他这娇贵公子还是早早回府吧,不必同我们这些武夫抢饭碗,就这小胳膊小腿的。” 宋嘉润倒在地上结结实实吃了满嘴的灰,耳边又听到了这些话,握紧双拳双眼通红,浑身颤抖着。 一开始不是没想过放弃,但他被激出了几分血性,一把抹去了嘴角的血。 接下来的日子,他便日日暗自下功夫去练习武艺,断了从前那些交游,全身心投入到了军中的生活。 那时还有一件事情便是定下婚约的长乐。德亲王带着几个儿子来到了他面前,郁宇城带头试了他的武功,几个来回下来他便输下阵来。 他的心再一次燃起了熊熊的烈火,烧着他没日没夜地苦练。 见证了他几近脱胎换骨的玉阳公主没有一日是不担忧的,但拗不过他一日日的执着,每日都来看他,替他上药。 “没事。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他淡淡的一句。 两人其实都没有坦诚布公来谈过婚约的想法,稀里糊涂地结了亲,像是被赶上架子的鸭子,扑着羽毛手足无措,两两相对,没甚话可说。 上一回的交际还停留在长乐让宋嘉润帮忙去威武将军府一事,两人就可能预演的方案进行了一番交流。 那一次她看到了不同以往纨绔的他,条分缕析,道出利弊。而他看到了生气鲜活的长乐,一身侠肝义胆,奋不顾身的义气。 他想,这婚事倒没有他想象中的糟糕。 长乐圆溜溜的杏眼转了转,脑子飞快地转了转,过日子不就是搭伙吃饭吗?那就把眼前的人当做兄弟,这样相处起来就自然多了。 于是长乐上前一拍宋嘉润的肩膀,“走吧,我们去那头的醉仙居,我请你喝酒去,算是多谢你今日相助。” 喝酒能拉近人的关系,这是她从德亲王学来的那套。只是她明显忽略了自家父王揪着她耳朵说女孩子家家不准在外头喝酒。 宋嘉润轻抬眉峰,“还是走走看看灯算了,饮酒伤身,郡主在外,还是多注意些。” 提起喝酒宋嘉润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在琼华宴上她醉着同他一起掉落湖中的样子,这记吃不记打的率真样子,还是让人不由得一笑。 长乐一拍脑袋,提什么喝酒啊,上回的教训还没吃够吗?还是在眼前人的面前。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背过手去往前走了几步,掩饰着自己的几分局促,显然也是想到了那日的事情,“那好吧,我们去那边看看。” 走进了热闹的人群中,长乐忍不住走到几个小商贩处四处看着,是不是拿起一些小玩意在手里把玩着,出来逛灯会是临时起意,许久没出门的她看哪都是稀奇的。 而宋嘉润跟在她身后,见她有看中的小玩意,便掏出银两来付钱,两人一行倒也别有趣味。 长乐走到了一个卖面具的小摊上,挑挑拣拣的看了一通,余光一撇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齐王妃?” 姚晚棠转过身子来看一身桃红色花绫水纹褶裙的长乐,“是长乐呀,好巧,你也来逛灯会吧。” 不由得看到了长乐身后的宋嘉润,她会心一笑,“原来宋公子也在,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没想到会被人看见,还被人点出般配一事,长乐有些羞赧,“王妃娘娘说笑了。” “还有一件事更巧了,那日我去仁安堂看诊的时候,见到你那日琼华宴带来的女子,相聊甚欢。” 长乐笑语盈盈,刚想回答说姐姐的医术卓然,就听到了姚晚棠身后的人的一声,“什么女子?” 姚晚棠眼底略过了几分暗淡,抬手扶了扶发上精致的发簪,手指划过流苏,指尖冰凉,“没什么,不过是女人家的事情。” 裴晋北后脚来的,只听得后半句说了什么,见姚晚棠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也就没有追问。 这几日姚晚棠神情恹恹,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来,对他的态度也有些疏离,后来细想,只当她是还没从小产后恢复过来,温情蜜意地哄了一番,才得见她的笑颜。 今日的出行也是知晓她喜欢灯会才抽出时间来陪她,没曾想坐在马车上她一言不发,下了车走进热闹的街市里头都带着几分的倦累。 长乐听到这声音便知道是两夫妻同行出游,又联想起了齐王妃小产的消息,她也不好打扰,只能匆匆一句告别后就拉着宋嘉润走远了。 姚晚棠也没太在意,眼神落回了刚刚看着的几幅面具上,目光一定,她伸出手拿起了那副青面獠牙的鬼面面具身上,将之递给了裴晋北,“子期,你试试看。” 若换做平常,裴晋北肯定是笑着摇头,他不喜这类的蒙面面具,但今日是陪姚晚棠散心的,难得她有几分兴趣,不过是一个面具罢了,戴了便是。 裴晋北接过戴了起来,“怎么样?” 姚晚棠凝视着他这张脸,冷冰冰的陌生感爬上了心扉,假面之下是她的丈夫,她清明磊落,端正肃和,待人温和有礼的夫君。 那个深情款款,把她捧在手心里的裴子期。 可是为何,她会觉得两人之间仿佛隔着山海,明明就在他怀中,她还是觉得他骨血里的疏离阻隔着他们。 最近的事情让她怀疑起自己的枕边人,不过这一次,她选择了暗中调查,在一切没有摆在明面上的时候,她不显露出半分。 她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沉迷于他编织美梦的那个女人了。 这幅青面獠牙的面具没有损他半分的清贵,反而隐隐有几分冷面鬼司的气质。 “看上去不错。” 瞧她没来时的那般阴沉,裴晋北嘴角扯出一抹淡笑,“那我也帮你选一个吧,夫唱妇随。” “不要,我看着你戴就好。”姚晚棠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看他戴上不过是一时的起兴罢了,自己没什么兴趣玩这些。 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裴晋北牵起她的手,“你还想去哪里?我陪你走走吧。” *** 吹着许久的冷风,缪星楚被吹出了几分困意,她的眼角耷拉下,显然是有些累了。 “走吧,今晚都出来好久了,也该回去了。” 裴怀度见她倦累,也没说什么,两人就来时的路慢慢地走了回去,来往的人依旧很多,挑灯耍剑的一应俱全,依旧是灯火通明,歌舞喧嚣。 缪星楚脚步迟缓,刻意拉开了些距离,今夜事多,她的脑子纷繁杂乱地想了许多,没个头绪。 见她有意落下,裴怀度也没强求。 突然,人群骚动了起来,从前头而来的人纷纷往后奔跑着,呼喊声叫唤声四响,几乎是发生在一瞬间。 卷入人潮的缪星楚还没来得及反映就被卷着不知道去往何方,只随着人流脚步错乱,耳边喧嚣声起,杂乱得冲进耳畔,她被人挤着,呼吸都成了困难。 她下意识去寻身边的人,想要知道裴怀度在哪里,可是人太多了,人头挤着人头,推搡着往人潮汹涌的地方去,脸上的面具都被挤掉,落入人群里再也看不家踪影,骤然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她喘着气。 忽而,她眼睛看到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面具,以为那是他,她喊道,“谢景明!” 那人立刻回过头来,摘下了面具。 缪星楚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脑子嗡嗡作响,瞬时间一片空白。 他是周子期。 裴晋北听到了缪星楚的声音,猛地回过头来,他在人群中赫然见到了她。 相隔着人潮,他也定住了。 他惯来端正清和的脸瞬间变了脸色,挥着手大喊,“星楚!” 似乎是很激动,他拼命想要往这边来,却被不断涌来的人挤走。 再一定睛看,眼前的人就不见人影了。裴晋北额头青筋暴起,想要往刚刚的方向找过去,扒开了几个人就要向前走,突然手臂被揽住。 “子期,我在这里。”姚晚棠喘着气,死命抱住他的胳膊,“吓死我了,前面好像有人当街纵马,那马发了狂,伤了不少人。” 她抬头看到了裴晋北阴沉的一张脸,心一顿,“怎么了?” 回过神的裴晋北看向周围,人群已经散开了,环顾四周没有熟悉的面庞,滚热的血液回了温,他目光落到了眼前人的身上,将她揽进怀中,“没寻到你,便有些着急,下次要牢牢抓住我的手。” 那入怀的力道像是要把人揉进骨血里,他在意着急的眼神不似作假,姚晚棠的心不受控地跳着,紧紧回报着他,“好。” 她没看到裴晋北深邃的眼眸里深幽的光,掺着寒冰。 “姐姐,你没事吧?” 长乐刚刚在人群中见到了楞着的缪星楚,当下也没犹豫,直接就把人拉了出来,走到了安全的地方。 缪星楚坐在石阶上,愣愣出神,双眼没有焦距,微微喘着气,此时的她没有从刚刚的那一刻回过神来。 当真实的猜想就发生在眼前,她的脑子还是一瞬间炸裂开来,什么都不知道了。 只剩一个想法,他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作者太懒了,看小说看到了八点半才开始码字。 今天四千五,明天见~ 第64章 母妃,她在哪里? 密密麻麻的疼痛漫上脑子, 持续不断的疼让她忍不住支撑着头。 亲眼见到自己认为已经死去的人还活着,缪星楚像是被一口巨大的钟敲了,一阵耳鸣作响,一时什么声音都自动被隔绝在外, 只有刚刚人群里周子期大声喊的那句“星楚”萦绕在耳畔。 似鬼面恶语, 紧紧缠绕着她, 让她不得安生。 一切的猜想蛛丝连结,三年藕断的音讯, 突如其来的死讯, 另娶高门的真相,如狂风骤雨席卷着她, 她被风雨裹挟着向前走。 若变了心大可直言, 何必瞒着她? 从前她眼中坦荡端和的周子期撕去了伪面, 他变得不再是他。 心头千万句话化为了叹息,缪星楚垂下眼眸, 敛去了所有的情绪。 她知道,只此一面, 他们还会再见面。只是那时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是质问还是怒骂?是鄙薄还是埋怨?他的想法又是什么呢? 不过有一点她很确认,他们再无可能, 她绝不可能这般委屈自己。若能有个彻彻底底的了断,也是对彼此过去的一个交代。 她自认在过去的那段感情中她坦坦荡荡, 毫无欺瞒, 做事光明磊落,无愧于心。往后的路,无论是怎么样, 她都都能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他面前。 只是, 周子期你敢吗?你还有脸见我吗? 长乐在一旁什么都不敢说, 她能感知到缪星楚身上那低落的气息,暗自跺着脚,刚刚发了信号,怎么圣上还没有到? 刚刚出事后,宋嘉润便第一时间把她送到了安全的地方,然后钻入人群中去救人,维持秩序,一会就没影了。她眼尖,一眼看到了缪星楚,便使劲将她拉了出来,谁曾想她这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 难道是同圣上发生了什么? 但转念一想,姐姐应该是刚刚在人群中吓到了,那波浪似的人潮汹涌,不少人受了伤,尖叫声和呼喊声充斥在整条街上,将人的耳朵都喊破。 “没事。有些突然,吵得脑子疼。”缪星楚终于是出了声,恹恹的,语气低沉。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58节 坐在了月光铺洒的青石板街上,光影照着她的影子,愈发的落寞。 快步走来的人面容冷肃,他走到了缪星楚的面前,长影映入眼帘,她轻抬眼皮,看到了来人严肃的一张脸,眉骨深皱,不难看出几分担忧。 “有没有事?” 缪星楚摇头,耷拉的眉眼显出了倦累,伏在膝上不置一词。 裴怀度敏锐察觉到了眼前人的不对劲,但见她闭口不谈,也就没再说什么。 他俯下身去,将缪星楚稳稳的抱起,朝着马车的方向去,“我送你回去。” 也没矫情,当下一把揽上了裴怀度的脖颈,头靠在他胸膛上,缪星楚疲累蔓延至全身,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淡香,她眉心缓了缓,红唇抿着,困意袭上,被抱着走了几步后眼皮打架了一会便落下了。 一路上他抱得稳当,直至她呼吸平稳,他顿下脚步来,锋利的眼眸凌厉,看向了一直在身后跟着不说话的长乐,“长乐,楚楚刚刚可遇到了什么人?” 长乐不假思索,“没有啊,我遇见姐姐的时候她便是一个人。况且刚刚那个场面那么混乱,姐姐喜静,应该是被闹着了。” 刚刚听缪星楚说自己是吵到脑子疼,长乐不疑有他,对他实话实话。 裴怀度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冷峻的脸上面无表情,将怀中人抱紧了些往马车处走。 *** 碧螺宫殿内寂静,唯有那佛珠碰撞的声响沉闷,一声一声。 忽而那声变得急促起来,表示着转动佛珠串的人心情不虞。 “砰!” 打磨光亮的佛珠被人重重扔在了地上,“林嬷嬷,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一并说了吧。” 淑太妃冰冷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一阵森冷的寒意从脚趾爬上了脊背,头皮发麻,让林嬷嬷浑身陡寒。 这几日本就惴惴不安的林嬷嬷心里揣着事被淑太妃看在眼里,毕竟是身边跟随着的老人了,三分薄面也给了,只是她还不肯道出实情的样子令人厌烦。 林嬷嬷扑腾一下跪下了,“太妃娘娘,老奴老奴……” 支支吾吾说不清的模样让淑太妃眉目凛然,她揉了揉眉心,“纪凡的事你到底瞒了我多少?” 见到眼前人的躲闪,淑太妃冷哼一声,“林嬷嬷,你跟在我身边多年,我待你如何你不是不知道。你若再不肯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就是跟在了淑太妃身边多年,林嬷嬷深知她的脾气和手段,面色一白,冷汗涔涔,倒豆子一般的招了:“太妃娘娘,老奴也是被那纪凡蒙蔽的啊!她让老奴瞒着您暗中对缪星楚动了手,只是从来没有得手过。” 森寒的目光将林嬷嬷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仿佛拨皮抽骨般凌厉,“此次的威武将军府的案件,你知不知晓?亦或是拿着我的名讳在外头行事了?” “老奴怎么可能拿太妃娘娘的声誉开玩笑啊!这件事我是真的不知道,老奴哪里知道纪凡会在外头做这种不干不净的声音,还连累了娘娘,老奴罪该万死啊。” “砰!”一个青瓷绘茶杯砸在了林嬷嬷的头上,瞬时间她的脑袋便有血冒出来,额头上砸出一个血洞来,可是她不敢动,只颤巍巍地伏在地上,一个劲抖着。 “来人!” 苏嬷嬷带着宫女走了进来,那宫女手头上抱着一个红色匣子,走到了林嬷嬷面前,匣子一掀开,遍地的珠宝金银洒落,全部倒在了林嬷嬷的身上。 跪着的林嬷嬷眼睛瞪圆了,一幅不可置信的样子,手指死命扣着衣裳,嘴唇也泛白,怎么可能,她不是已经送出宫藏到了外头的宅子了吗?还找了隐秘的地方藏了起来。 “看看,这是什么?这些个金银珠宝通通没登记在册过,我若不是将你外头的宅子翻了个天翻地覆,还找不到这些。背后有纪凡给你供着,你都快赶上我这太妃的待遇了吧。” 心如死灰,林嬷嬷将头磕在地上,血滴落下来,渗人的很。 “老奴确实知道纪凡在外头的勾当,不过我嘱咐过了千万不能给太妃惹麻烦。此次事情也没太牵扯到颜家。太妃娘娘饶命啊!” 林嬷嬷声嘶力竭,空洞的嗓音里止不住的慌乱与害怕。 “若是牵扯到颜家,你以为现在你还能站在我面前吗?林嬷嬷,你是老糊涂啊!如今圣上顺藤摸瓜都查到我头上了,纪凡孝敬着你,不知道的以为是我指示她的。此等腌臜事,我还不屑碰半分。” 纪凡那件事牵扯甚广,朝中涉事官员贬的贬,杀的杀,设事人等一律判了重罚。背后也有颜家的几个官员的参与,不过是远系旁支,舍了便是。不过这让她揪出了纪凡这在背后阳奉阴违的行径,还有吃里扒外的林嬷嬷。颜家正处危难时刻,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灭族的打击。 她不能忍受有人在背后玩这一出。纪凡若不是身死在威武将军府,她定要将她剥皮抽筋。 “太妃娘娘饶命啊,求您看在我跟着您多年的份上饶我一回吧。老奴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淑太妃眼帘掀起,幽沉地不见半点光,“拖出去,给本宫扔出去乱棍打死!小心些,不要传出些动静。先割了舌头再打。” 林嬷嬷惊慌失措,拼命磕头谢罪,嘴里不住求饶。 苏嬷嬷严肃着一张脸,摆了摆手,后头几个膘肥体壮的嬷嬷走上前来,塞了一块布在林嬷嬷嘴里,堵住她的嘴,扭曲的脸惊恐万分。 嬷嬷们拖着林嬷嬷出去,动作麻利,干净利索,一会就解决好了。 屋内只留苏嬷嬷上前去替淑太妃揉捏着发痛的太阳穴,“娘娘放宽心。” 松着骨头,淑太妃依靠在靠椅上,闭目养神,思及林嬷嬷刚刚开头说起的那话,“缪星楚怎么样了?” “我们在普宁观的人手折了,现在被严加看管着,一时半会也探听不到消息。娘娘,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小心为上。” “我如何不知道要小心,就怪我当时没下去手。不过一个瞎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况且她命不久矣,苟延残喘罢了。你派些人去探探,看看死了没?” “是!”苏嬷嬷力道适中,手指温热,摩挲着淑太妃头疼的地方。一个月来风起云涌,颜家深陷泥潭,太妃连夜奔走,耗费了巨大心血,后来又闭门不出躲避风头,着实是累极。 “太妃,听宫中的眼线说,圣上在调查宫中妃嫔的情况。” 淑太妃抬了抬眼,嗤笑,“宫中不过才几个嫔妃,都是些独守空闺的主,同我们这些年老色衰的太妃们有什么两样。圣上啊,冷情冷性,对后宫之事是半点都不上心。御极以来,半点子嗣的影都没见到。这百年后基业还不知道落到谁手里。” 思及子嗣,淑太妃的眉心深深皱下,“齐王妃那头怎么样了?” 说什么别人家的事情,自己家的事还一团糟,好不容易盼来的孙子,说没有就没有了。 “这姚晚棠是半点都不中用,连个孩子都保不住,亏得子期如此宠爱她。不如趁早退位让贤算了。” 苏嬷嬷低下了头,“王妃娘娘把派去了御医都挡在门外了。平日里闭门不出,听说是抑郁至极。” 淑太妃一拍桌子,茶盏抖动了几分,胸膛剧烈起伏,怒容未消,“抑郁至极?我看干脆就自请下堂,省的拖累子期没个一儿半女。” 此时,外头有丫鬟进来禀报说齐王来了。 听到这话,淑太妃连忙站起身来,“快请进来。” 跨过了门槛,裴晋北端正行礼,“见过母妃。” 淑太妃上前去看着这多日的不见的儿子,刚刚的怒火全淹没,担忧和喜悦交加,摸上了他的眉梢,藏不住的关切,“你看你都瘦了,子期。” 屋漏偏逢连阴雨,颜家出事,儿子也出了大事,先是受颜家影响朝堂之上当众被驳斥,后又因牵涉进边境通商事宜而兵围王府,而王妃小产的事想必对他打击颇大。 裴晋北将淑太妃扶到座椅上请她坐下,面容有些严肃。 见他不说话面色不佳,以为他是因为姚晚棠这般情态,淑太妃安慰道:“王妃怎么样了,你别灰心,孩子还会有的。” 裴晋北抬起头来,向来端正清和,温和儒雅的他破天荒的有些颓唐,眼圈里带着彻夜未眠的红血丝,眼底乌青显得冷厉。 正打算再劝慰两句的淑太妃却被他下一句生生噎住,“母妃,你是不是带走了星楚?” 淑太妃下意识地手指在衣裳上划过,面色有一瞬的凝固,但很快恢复过来,“什么星楚?” 可裴晋北一直紧盯着她的全部反映,他眉峰冷肃,“雁门关,缪星楚。” 他简单的六个字,仿佛有千斤重,重重压在了淑太妃的心上。 “莫不是你在边关养的红颜知己,若是不见了,合该自己去寻,来找母妃作甚?再说了,我竟不知你在外头养了人,那该早早接回来,你这个年纪,连个孩子都没有,让母妃操碎了心。” 裴晋北霍然起身,面色不虞,他冷着一张脸,手握紧拳头隐而不发。 “我人都寻不到何谈接回来?母妃,我知道你都知道。现在儿子只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淑太妃气极,横眉冷对,既然能找到她身上,看来是知道了是她带走了缪星楚。如今来问她在哪里,估计是不知道缪星楚的下落。 “我若不是查到了她下落,怎么会知道我的好儿子在背后瞒了我怎么大的事情。子期,你是不是糊涂了,明知道你的婚事至关重要,你还在边关娶了个孤女。你这可是欺君之罪!” “当年是母妃偏要我娶姚晚棠。我是迫不得已。” 听到这话的淑太妃半眯眼眸,嘴角勾起了冰冷的弧度,“迫不得已?大抵天下男子都有那句迫不得已,若真有所爱,何必言之凿凿,不过是左拥右抱的借口罢了!” 就连自己的儿子也是这般,天下薄幸郎都是一副面孔,当年入宫前说要娶她的人,转眼另娶,只道一句迫不得已便抹去了全部的恩爱情意,何其可笑。深宫几十载,她早就不再相信这些鬼话。 “母妃,儿子现在只想知道星楚在哪里。” “找到她有何用?你已另娶,红妆十里迎了新妇入门。你找到她之后又能怎么样呢?让她做妾吗?她那般骄傲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步。” 连日来的思索和烦闷都齐齐涌上的心头,此时面对淑太妃避而不谈,裴晋北面上浮上了些许的不耐烦。 “母妃,纪凡是普宁观观主,她同你有关联,星楚是不是在普宁观?” 淑太妃深深看他一眼,眼底尽是失望,“子期,你有想过如何同姚家交代,王妃刚刚小产,这个时候领人回去是在扎她的心。” 得到了答复后的裴晋北礼数周全地行了个礼,“儿子自有分寸,就不牢母妃担忧了,儿子告退了,母亲早些安歇。” 他甩袖大步就要往门外走去。 淑太妃陡然放大了声音,气得面红耳赤,“你去有什么用?我早给她下了剧毒,她命不久矣。你若是寻到她,不如找个地方好好藏着,别带出去惹人猜忌。” 裴晋北的脚步一顿,猛然回过头来,看向了坐着气得不轻的淑太妃,“母妃,解药呢?” “没有!”淑太妃冷冷丢下两个字。 裴晋北目光灼灼,紧盯着淑太妃,像是要在她身上看出什么来。 “母妃何必骗你,这药我没有解药,要生要死就看她的造化了。” 裴晋北紧咬着牙关,握拳的手骨骼响动,眉骨深皱,到底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去大步走去。 “你听到母妃说的话了吗?”淑太妃起身,望着裴晋北远去的背影。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八个字仿佛是从牙关中泄出来的,字字有力如刀锋。 殿内空荡荡的,沉寂在其中如死水,只余风声呜咽。 淑太妃缓缓坐了下来,眼角的皱纹越发明显,光影打照下,她的脸格外的苍老,刚刚那一动气,更是老态毕现。 苏嬷嬷一脸担忧地上前,“太妃。” “去,现在就去,看看人在不在里面。若是在,找机会杀了。” “可王爷……” “他对那女子看来是动了真情。男人便是如此,可以一面宠爱着这个,心里还能藏着那个。我就说总觉得他和姚晚棠的相处有异样,深情久了,都成了脸上一层皮了。缪星楚迟早是个祸患,我不能看到他自毁前程。” 淑太妃揉了揉发痛的眉心,今日这一遭属实是没有料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齐王府主屋。 姚晚棠躺在美人榻上休憩片刻,她眉眼染上忧愁,连在睡梦中都不得安生。 梦里混沌一片,昏昏暗暗中,她仿佛看到了三年前带着凤冠霞帔的自己,笑语盈盈,满怀着对以后生活的期许。 早就听说了齐王裴晋北俊秀神朗,丰神俊逸,君子之风,一贯待人严格的父亲也对他赞誉有加。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59节 十里红妆,她嫁予他为妻,从此恩爱不疑,长相厮守。 一袭嫁衣她坐在了屋内,一颗心如小鹿乱撞般扑腾扑腾地跳着。 但下一秒她被推入了无尽的深渊里头,不住的往下坠落,看到了四处的黑暗里若隐若现的女子背影,越来越明显,直直扑到她的脸上,像是绳网要她把束缚住,片刻都不能喘息。 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姚晚棠拼命呼吸着,额头的细汗密密麻麻,更显苍白。 小产后她郁郁寡欢,时常厌倦身边的人事,肉眼可见的消瘦颇多。 听到了剧烈的呼吸声,赵嬷嬷连忙赶了过来,“王妃,怎么了?” “没事,就是魇着了,我缓会就好。”姚晚棠半阖眼眸,睫毛上都沾染了汗珠。 赵嬷嬷只好替她顺着背,一边让人送水过来。 一个丫鬟走了进来,“禀告王妃,明大夫来看诊了。” 姚晚棠定住,眼神变得锋利起来,嘴角却弯了弯,“好啊,请大夫进来吧。” 赵嬷嬷有些不解,“娘娘……” 王妃明知明大夫有问题还让人过来是要做什么。 拂去赵嬷嬷的手,姚晚棠坐了下来,也不理会赵嬷嬷,眉眼里藏着古木无波的死水。 明大夫背着药箱走了进来,“见过王妃娘娘。” 一把山羊胡老长,他见过礼后便站在了一旁,等待着诊脉。 赵嬷嬷送上了一块白色锦帕,明大夫便上前去探起了脉来,沉思片刻,道:“小产后娘娘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还是要多注意休息,平心静气。” “明大夫你说,本宫还会有孩子吗?”她的声音一如往昔的平淡温和。 可明大夫却心一咯噔,抬头正好和姚晚棠的视线对上了,莫名有些紧张,“娘娘若调理好身子,孩子还会有的。” 不知为何,今日的王妃让他感觉到了陌生,一阵心慌涌了上来。 若是让王妃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怕是会把他生吞活剥了,正想着,藏在袖子的手不自觉的抖了抖。 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手腕,姚晚棠清冷冷的眸光落在他的身上,“如此,我且等着。” “明大夫照看了我身子许久,嬷嬷,看赏!” 赵嬷嬷听到吩咐后便走上前去递了一个荷包。 明大夫心里有鬼自然是惴惴不安,勉强压下心来他接过了红包,道了谢。 走出主屋后他一抹额头上的冷汗,脚步加快,心里的不安愈发地放大。 待明大夫走后,茶杯碎裂在地的声音响起,姚晚棠面上压抑着怒气。 “他怎么敢!” 一个明大夫便能说出很多问题了,她身边到底被人安了多少的钉子,三年沉溺在深爱的美梦里,如今细细想来,便发现了从前许多她忽略的东西。 “去查,把明大夫这个人给我查清楚了!” “是!” 赵嬷嬷走上前去,“娘娘别担心,老奴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这院子上上下下都给我查一遍,暗中来,别露了马脚。” 思索过后,姚晚棠像是想到了什么,支起身子来,“王爷现在在何处?” “王爷今日入宫了。我们的人也不能跟的太紧,怕被王爷发现了。传递消息都十分谨慎。” 赵嬷嬷有些心神不安,那日王妃从外书房回到主屋后便将自己一个人所在了屋里不许任何人进来,之后又暗中派人探查王爷的行踪。 难不成王妃是怀疑王爷做了什么吗?想到这里,赵嬷嬷脸色一白,王爷和王妃三年恩爱,她们这些下人都是看在眼里的,王爷那般宠爱王妃,甚至不惜顶撞太妃也不肯纳妾。 “王妃,若是让王爷知道了……” 姚晚棠一个眼神扫了过来,看到赵嬷嬷有些惊慌的神色,忽而笑了,“嬷嬷在想些什么,我不过是担忧王爷的安危罢了。近来京中多事,万事都小心些才好。” 赵嬷嬷勉强缓过心神来,“王妃说的是。” 姚晚棠摆了摆手,示意赵嬷嬷出去,“我一个人待一会,出去吧。” 等到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姚晚棠一个人,她的肩膀塌了下来,支着下颌看着窗外的风景,枝繁叶茂,鸟儿鸣叫,生机勃勃。 外头的日光落在她指尖上,纤细的手指皙白,在光的打照下明艳盛辉。 而姚晚棠的心却如坠深湖,冰冷的温度冻得她牙齿打颤。 落针可闻的屋内沉寂,再也掀不起半点波澜,一如她死寂的心。 第65章 手起刀落 风乍起, 吹乱冷叶离愁。地上的尘土掀起又安眠,扰乱了视线。整个普宁观略显萧索,自从纪凡案之后,一切都失了秩序。 有多年来受不住刺激的女子跳湖寻死, 也有疯了的女人趁乱跑了出来, 搅得人不得安生。一时间群龙无首, 那些被捆绑犯事的嬷嬷还在被审问。 这事严嬷嬷镇住了观里,主管了大小事, 她平日里和善有佳, 从不偏袒,做事严谨规矩, 自是没有人不服她的。不够因这这件案子, 普宁观的名声有损, 成了不受欢迎之地,一时更加荒凉, 鲜有人问津。 而对那些住在普宁观的女子来说,则是另一种安宁。 烈日炎炎, 灼热的日头烤着大地,地表变得干燥, 也让人生出了几分心烦气躁。 严嬷嬷这几日正在忙着安抚普宁观众人,重新分配的住所, 进行大面积的清理和修整, 眼下她正在指挥着丫鬟护卫忙活。 怀里抱着珠珠,她满头大汗,苍老的面容上皱纹遍布, 端肃着一张脸。 珠珠头上扎着可爱的小辫辫, 拿手给严嬷嬷扇着风, 力道小,聊胜于无,一向严肃着一张脸的严嬷嬷笑了笑。 “严嬷嬷,给你扇扇风,让你也凉快凉快。”珠珠歪着脑袋,圆圆的杏眼水灵灵的,娇憨可爱,还拿随手携带的手帕给她擦汗。 笑得乐呵呵的,严嬷嬷揉了揉她两个小巧的辫子,“嬷嬷知道珠珠乖。今日有没有去见你娘和孙姨?” “见了见了,她们让我出来玩呢。从前不让我踏出紫竹院,现在好了,可以到处玩啦!”珠珠笑开了花,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只是,我没有看到姐姐,姐姐去哪里了呀?”珠珠有些疑惑地问道。 严嬷嬷眸光略深,知晓珠珠口中所说的是缪星楚,不过这不是她可以插手过问的事情了,也就简单哄了两句就过去了,珠珠心思简单,也没多想。 从那一日的蛛丝马迹和后续普宁观的事情中窥探,这位周夫人背后的势力不简单,错综复杂,还是别去过问了,总归这小庙装不下这一尊大佛。 还有一件事情让她很疑惑,原本西夏公主深得圣心,是嚣张不将人放在眼里的主,可纪凡案之后颇为沦落,侍卫看守不准进出半步,俨然一副被幽禁的样子。 严嬷嬷心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连额间的沾到眼睫上晃了眼都是后知后觉。 “嬷嬷!你看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珠珠揉了揉眼睛,“又没了。” 严嬷嬷皱下眉头,抬眼看向了四四方方的庭院,没有半分人影的踪迹,唯有一只飞鸟略过,她也没当回事,只道是珠珠看错。 就顺着珠珠望着的望向看去,人影在飞檐上脚步迅速。 小径深处花草惊动,人影蹿过,一袭黑衣动作利落,擦着墙边飞过。突然,他躲避在一处一动不动、侧耳听着。 “你说那柴房的嬷嬷怎么还不处置,犯下如此重罪,早就该受到惩处。” “她可是纪凡手下最为得力的管事嬷嬷,平日里都是纪凡指示她做的那些勾当。现在纪凡死了,知道最多事情的就是她了,想要死,哪有那么容易。总要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吐出来才行。你没看她已经被审了好几次了吗?” “怎么不送到该审的地方审?”那姑娘手上端着盘子,有些不解。 刚刚一旁回话的姑娘谨慎地看了看周围,凑近了小声说道:“我听说啊,是跟雪霁居周夫人有关,这才留到了这审。” 端着盘子的手一不稳,险些摔倒,她差点就犯错了,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 “快走吧,等等要被骂了。” “不觉得这里怪怪的吗?总感觉有人在看着我们。” “瞎说什么,赶紧走!” 见两人走远了,裴晋北才现了身,蒙着黑布的脸只露出一双凌厉的眼来。 周夫人?他心下一动,无论如何,都先去看看,不要放过一点线索。 连墙摸屋一路往柴房去,裴晋北远远看过去,门口有护卫看守着,眉心微顿,他脑子里盘算了一下刚刚一路走来时护卫的换岗时间,当下就决定放倒两人。 一两颗石子破空飞来,直打在了后颈的穴位上,门口的侍卫应声而倒地,他也没从正门进入,一路到了后门,劈开了锁从这里进去。 一走进去,浓重的血腥味和尿骚味直冲人的天灵穴,鼻尖微动,裴晋北顿了下脚步,有些警惕地环顾了四周,小心试探着周围的一切。 “我错了,放了我,我什么都说……”有气无力的声音从一处传来,裴晋北眉眼一扫,横了过去,锋利的目光打在了那坨巨大的肉上,伤痕遍布着,肥硕的身子占据了巨大的空间,粗布麻衣破旧,白花花的肉上血迹斑斑。 闭目细听这屋内没有第三个的声响,裴晋北以无声的脚步挪到了那管事嬷嬷的面前。 剑锋雪白刷得一下照出了那人惨白的一张脸,“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这嬷嬷也是被审怕了,也不管来人是谁,一身黑衣就怕是来杀她的,吓得倒豆子似的一句接一句,“我说,我都说……那周夫人是我绑的,也是我送去的威武将军府,可后来她逃走了,损了我不少人,那时候情况紧急,观主又没有踪影,我得知事情败露就先跑回了普宁观。” 大喘着气,她瘫坐在地,头发丝凌乱不成样子,遮着脸看不出她的表情来,可依稀能从她的声音里的颤动听出她的惧怕。 她忽而大哭,泪大淌,粗肥的身子滚肉,“可我都说了多少遍了,老奴是财迷心窍了,那天杀的西夏公主非要让我去绑了周夫人,我也是听吩咐行事啊。求求这位爷,别杀我。” 管事嬷嬷本想跪地求饶,可手绑在柱子上不得动弹,还要牵扯到身上的伤口,便痛呼出声。 “周夫人是谁?”剑锋向上,搭在了那嬷嬷的脖颈上,又隔了一段距离,像是怕碰见什么脏东西一样,可这也足够震慑她了。 “就是…雪霁居的缪星楚。”她眼睛瞪直了,哆哆嗦嗦的。 裴晋北一听到缪星楚的名字便知道自己找的地方没有错,回想起这嬷嬷说的几句,他的心止不住地往下坠,他的星楚,在这里便是过着这样的日子。 威武将军府的事震惊了朝野,圣上下令严查,他自然是知晓里头的勾当,那时只觉得这事腌臜,没有连累自己的势力也就不去理会。可如今听闻星楚也牵扯其中,他恨不得将整个威武将军府都杀尽。 剑一翻直对着那嬷嬷的眼睛,毫无意外地看到了她万般惊恐的神情,“西夏公主在哪里?” 嬷嬷吓得浑身发抖,一个字捡两个字,“积…翠阁。” 冷哼一声,裴晋北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嬷嬷,怒气上涌,心火燎原,烧得皮肉滚烫,这狗奴才应该被千刀万剐。 可理智战胜了愤怒的感情,若此时杀这狗奴才,势必会惊扰到外头的人,他还不想打草惊蛇。 眸光一凛,一颗石子打晕了她,歪着头舌头含血,他的剑光凌厉翻转,刷刷的几声割开皮肉,将原本就伤痕遍布的身体割得更深了,死猪肉般的身子添了更深的纹路。 不再去理会柴房内的人,裴晋北思及来时的路,在脑子里推演了一遍经过的院落,在东南院子处找到了雪霁居。 隔着墙,裴晋北站在了雪霁居的附近,一个心剧烈地跳动着,热血在血管里翻涌,他喉咙泛起了热意。 这里面住着星楚吗?三年未见,只有音书往来,她字里行间依旧洒脱,好似有没有他日子都照样过下去。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60节 这便是他最难忍受之处,星楚太过独立,从不依靠他人,他总觉得他们之前还缺些什么,可来日方长,她既已是他的了,何愁不能改变她。 三年前那条送别路竟成了不回头的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牵绊如此之久。 星楚,若你在信中透露出半点需要我意思,我或是会不顾一切地回来。 可你没有。 现在不同了,你既然来了京城,天涯海角,黄泉碧落,我定要寻到你。 喉间有血味翻滚,他按捺不住的心滚热,今日见你一面也好,就一面好了,让我看看你是否安好,那日你被人群裹挟着不见踪影,我寻了你许久。 等我安排了外头的一切,我便接你回去,风风光光的补一场婚宴。 星楚,你会原谅我的对吗?不谈过去,只期未来。 他心理有些惧怕,又安慰自己道,只是看一眼,不说任何话,这样便不用带着愧疚。 裴晋北纵身起跃,翻进了墙内,可毫无生气的院落让他的心陡然一空。 萧瑟的风吹百年的老木,日头照下他一张冷峻的脸。 他走进屋内,没看到一人,瞳孔放大,拳头紧紧地握着骨骼发出声响,在寂静的院落里分外明显。 未散的药香还依稀可以感受到星楚的身影,空落落的一颗心炸开了,血肉模糊着有几个窟窿滚着血。 人呢?人会到哪里去呢? 发了疯的情绪像枝蔓一样将他整个人缠绕着,呼吸都被束缚住,屋内的空荡一如他心上的空洞,他被巨大的失落和失意裹挟着。 刚刚从母妃那里得知了星楚的下落,那一瞬涌上心头的欣喜,到如今人去屋空的落寞失望,他仿佛被绿叶疯狂滋长的枝蔓扎满了全身,只余一双耳朵听着尘埃的飞舞声响,敲着沉坠的心脏。 他一拳砸在了墙上,一双泛着红血丝的眼通红,往日的清雅不复。 蓦然,他想到那嬷嬷说的那句西夏公主指示,他的嘴角抿下,今日一行,也不能全然无收。 当下提前剑来,裴晋北甩开了心里的落空,愤意重新涌了上来,朝着积翠阁的方向去。 暗无天光的积翠阁门窗紧闭,好歹西夏公主身份不一般,护卫也就在院子外头守着,烈日当头,也都懒散,坐在石阶上目光呆滞。 屋内又传来了打砸的声响,护卫也没理会,这几日都发生过太多次这样的情景了,时不时就有砸碎东西的声音响起,不是死寂的沉默,便是噼里啪啦的巨大声响。 这西夏公主就是被关着也不安生。 趁着杂乱的声音,裴晋北一推门走了进去,天光刺得人眼酸痛,白梓冉坐在了椅子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地上没有人收拾过的狼藉,昔日身边的丫鬟都不敢靠近。 她手里拿着半块瓷片,手指混着尘土,凌乱的发披散着,只定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等到外边的天光流泻进来,她刺痛的眼挤出些泪来,一滴两滴很快干涸,像不再出水的泉眼,泥沙淹没。 空洞的眼闯进来一个黑衣,她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抬起眼眸看他,也不问一句,身上散发着颓唐的气息。 “西夏公主?” 听到这一句,白梓冉无神的眸子才稍微有了些光亮,可只是一熄便堕入黑暗。 这话像极了杀人前先问清楚姓名,才好动手,来人又一袭黑衣,可知来者不善。 但她如今落魄到这种地步,若是要杀她,她也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苦涩在舌尖蠕动,连带嘴角的弧度都泛着苦,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好似不想她的,陌生至极。 “是我。” 裴晋北瞬时间提起剑便朝着她那边走来,脚步沉稳,踏着一股杀气,眉眼凌厉。 白梓冉抬起头来,看到了眼前横着的剑,不躲闪,也不喊叫,只盯着裴晋北的眼睛,“阁下若是来寻仇,一刀了结便是。” 剑气翻涌,直搭上她的脖子,映出她惨白的一张脸。 “为何让人去绑了缪星楚?” 听到了熟悉的名字,白梓冉撩起了眼皮,目光如有温度,冰凉一片,“莫不是她派你来的?不,你不是。我虽害了她,可她不会以这种方式对我下手。” 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她唇抿着,“莫不是她的什么野男人不成。怎么,心疼了?缪星楚那贱人进了那销金窟早就不干不净了,也就你们这些男人把她捧在手心……” 话未说完,那剑猛地向前了几分,刺进皮肉里,血涌而出。 “把嘴放干净了!” 疼痛漫上,白梓冉的眉梢染上了几分疼痛,可她含着笑,唇瓣嫣然,云淡风轻的样子好似不在乎生死。 “你又什么立场来替她说道呢?阁下持剑而来,颇有风度,我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不是任你宰割。” 裴晋北将剑缓缓放下,目光如寒冰,一寸寸割开眼前人的肌肤。 “瞧瞧,缪星楚多有本事,勾得一个男人又一个男人为她死心塌地。” “我是她夫君!”裴晋北咬牙切齿,连带紧绷着的下颌都硬挺了几分。 听到这话,白梓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出了声,“什么夫君?她一个寡妇死了男人,不然怎么装作可怜模样去勾引别的男人。” 一再听到她嘴里的辱骂星楚之语,裴晋北气极,可理智压下怒火,他敏锐察觉到她话里的另一个男人的存在。 冷锐的眼神扫过来,“什么男人?星楚在这里还遇见了谁?” 白梓冉拧紧眉心,瞧眼前这人不似在说假话,那一副妻子红杏出墙的样子可谓真切,顿时疑上心来。 思及之前听缪星楚说过她夫君亡故,她进京是来替他奔丧的。那时不想问到她的伤心处,也就没有细细问,如今看来,这里头大有文章。 这夫君未死,还称自己死了夫君,还将裴怀度骗到手了,这缪星楚果真是好手段。 她莫不是从家中逃出来吧。 “你家娘子出来的几个月早就在外头有人了。你这乌龟孙还这这里替她讨公道,真是可笑。” 一阵冷嘲热讽,白梓冉丝毫不顾及自己是在别人的剑下,只图嘴上痛快。 “到底是谁?” 天大的笑话,不知哪冒出来的夫君要和天子叫板不成。 白梓冉嘴角一扯,“那人权势极盛,就凭你还动不了他,不如早早杀了你那红杏出墙的娘子,清扫门户。” 这话一出,裴晋北的剑利落地又搭上了她的脖颈,目光冷冽,“堂堂西夏公主沦落至此,怕是失了圣心,不如先管好自己,星楚怎么样,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听见眼前之人的维护之语,白梓冉怒火中烧,“都鬼迷心窍了不成,她都偷人了你还这般护着她!” 简直是鸡同鸭讲,裴晋北抬手便是狠狠的一刀,干脆利落地划过她的脸颊,皮肉被割开,血流满面,直直从眼角划到了下颌,她下意识闭眼的一瞬,刺痛感顿时火辣。 皮肉见骨,狠厉非常。 她捂住脸,低头看到了满脸的血迹,一时间她失了声,只怔怔看着手上鲜红的血迹,痛苦的喊叫就要从喉咙间喷出。 下一秒,裴晋北宽厚的手勒住了她的脖子,猛地收紧,眼神狠辣,一字一句渗人,“我不杀你,这一剑不过是个开始,若再从你嘴里听到些污言秽语,我便把你整张脸割烂。” 白梓冉呼吸声顿,脸上的疼连着心,巨大的痛让她不能忍受,后知后觉的恐惧如水泛滥,可她依旧傲然,死性不改,挤出声音,“活该你娘子跑了!” 这一声激怒了裴晋北,他手越发收紧了些,眼神的刀都淬炼出刀锋来。 忽而,他放开了手,只留白梓冉一人捂着自己的脖子一直在喘气。 “星楚在哪里?” 白梓冉剧烈咳嗽着,“她早就跟人跑了。” 声线嘶哑断裂,嘲哳难听。 冷静下来的裴晋北猜到了白梓冉应该是不知道缪星楚在哪里,今日不宜大动静,若是杀了人便难以控制住局面。 转过身去,裴晋北的目光落到了碎了一地的瓷砖瓦片,“公主这脸,自己的刮的博取怜惜的可能性大些。” 白梓冉抖着身子看他,死命咬住了唇瓣,说不出一个字来。 裴晋北冷笑一声,走出了门,起身一跃便不见了踪影。 独留白梓冉一人在屋内的地上瘫坐着,剧痛涌上,她颤动着身子,一声又一声的痛呼。 她猛地起身冲到了梳妆台上,看到蒙尘的镜子里撕破半张脸的痕迹,低吟转为痛哭,眼泪混着血刺激着,她扑到地上翻滚着,试图缓解着痛苦。 心上和身上的双重痛苦爆发,她将一直没舍得摔的铜镜猛地砸下,噼里啪啦的声响震在她右耳,一瞬间这边耳朵边什么都听不见了,脑子嗡嗡作响。 发了疯似的大喊着,声嘶力竭,她泣着血,咬牙吐出三个字,“缪星楚!” ? 第六十六章 朝堂之上, 威严肃穆,冷稠的气息有一瞬的凝固,阶下是朝廷重臣,官服加身, 端的是一副清雅正肃的姿态。 裴怀度端坐于金銮殿之上, 俯视众臣, 半阖眼眸,眉峰凌厉, 积威深重, 冷白手指轻点着膝盖,利落流畅的下颌线紧绷着, 冷隽的五官轮廓分明。 “启禀陛下, 微臣以为应立即调度财政银两和人手到钦州, 镇住灾情,以安民生。”年过半百的户部尚书迈出步子来, 清正的眉板直,向来一丝不苟, 严谨做事。 近日京城旁的钦州出现了瘟疫,一开始只是小规模的染病, 但当地官员没有引起重视,短短五日, 便引发了大面积的感染, 染病的人数屡增,以至于人手不足,城中药物的储备不够, 民怨喧哗。 消息传到了京城, 人人震恐, 生怕染上了疫病。而钦州离京城不远,若其沦陷,恐波及京都。 故而雪花片似的奏章上呈之后,立即引起的朝野的重视,圣上连夜召见官员商议,今日早朝也是围绕这一件事情展开。 工部尚书拱起笏板接着户部尚书的话说道:“陛下,此事耽搁不起,钦州之疫已然到了危机时刻,城中的物资耗尽,紧急调度也须跟上。应该征召京城及周边地区的医士奔赴钦州,以解钦州之困。” 裴怀度抬起眼皮,深邃的眼眸沉着幽冷的光,昨日堪堪歇了一个时辰,连夜同朝臣议事,又紧急批阅关于此次瘟疫的密函,调度人手,思量如何调配银两和药物。 “依众位卿家所言,该派何人去治理灾情?” 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两人的眼光相交接了一瞬后,户部尚书抬步:“微臣以为齐王殿下是合适的人选,一来齐王殿下乃天横贵胄,理应为臣之表率,以彰圣恩,二来臣闻齐王殿下当年在雁门关时曾协助治理疫情,立下大功,是不二人选。”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到了裴晋北的身上,只是今日裴晋北有些心不在焉,眼神略凝,像是怔楞住了,一旁的官员见使了眼色没用,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袖,这才把让他晃过神来。 “齐王意下如何?”裴怀度幽沉的目光落在了木头似僵硬的裴晋北的身上,话音平淡,意味不明,却藏着极深重的压迫感,让人心头一震。 站在裴晋北旁边的官员一脸着急,只好小声提醒道:“殿下,圣上在议钦州瘟疫一事,您被举荐了。” 听了一嘴的裴晋北当即行礼回禀:“回禀陛下,钦州一疫,臣当义不容辞,全力以赴,定不负陛下圣恩。” 掷地有声,清越铿锵的声音如松挺拔,带着裴晋北一贯的清正雅直。 只是无人知晓之处,他的背脊冒了一层冷汗,刚刚的走神属实不该,颇具压迫的眼神镇在头顶,刮擦着头皮,不能动弹半分。 昨日赶回了王府后招了手下去京中探寻缪星楚的下落,几番部署后便就寝了,只是梦魇缠身,他又回到了普宁观的雪霁居,脚底生根,他被困在了死寂一片的屋内,光照顺着窗下移到了他脚上,本该感受到暖意,他却遍体生寒。 看不见的枝蔓死死缠绕着他,捂住他的口鼻耳舌,呼啸的风割破了耳廓,渗出冰冷鲜血。 恍惚间他看到了窗台旁一身素白衣裙的缪星楚笑语盈盈,抬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他心头一喜,想要大声呼喊,却发现自己连呼吸都被阻塞,只能眼睁睁看着缪星楚在眼前一点点消散。 耳畔传来了冷冰冰的嘲讽,白梓冉说:“你娘子早跟人跑了。” 拼命想要挣脱开却被死死束缚,浑身一颤,梦醒了,他浑身冒着冷汗,大口喘着气,双眼失神,起床后便再三恍惚,这才走了神。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61节 裴怀度漫不经心地看向了阶下的人,眼神里没有半分的温度,听到他的话面色不改,只道:“事不容缓,齐王同朝中户部和礼部商议后,调度人手快马加鞭赶往钦州。” “是!” 钦州之疫的爆发像是漂浮在头顶的乌云,阴沉一片,朝野议论纷纷,京中百姓震恐,街谈巷议皆是在论此事,惹得是人心惶惶。 太医院有经验的太医及民间召集来的医士先行一步,带着征召和调配的药物往钦州赶去,一路兵士护行。 下了朝,裴怀度还要会同几位重臣商议此次疫情,各方的调配都极为关键,此次波及甚广,染死者数不胜数,若不及时救助治理,怕是会掀起轩然大波。 殿内商议了几个时辰,时常可以听到大臣们争吵的声音。 偏殿在一旁焦急的郑明额头上冒着冷汗,来回踱步,面上看上去很着急,又不敢打扰里头人议事。毕竟国事当前,因着钦州一疫,圣上便少有合眼。 等到里面终于散了,郑明才端起小喜子重新冲泡的茶走了过去。 裴怀度依靠在靠椅上,大手捏了捏发痛的眉心,眼眸半眯,眉眼染上了几分倦累。 兹事体大,他也不想有半分的松懈,稍微休息一下便坐直了身子摊开了密信,查看最新传来的灾情消息。 郑明放下了茶看着忙碌的圣上,欲言又止。 裴怀度端起茶饮了一口,余光一扫便看到了皱着一张脸的郑明,眉头一拧,能让郑明做出这般情态怕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了?” 郑明苦着一张菊花脸,“陛下,夫人同沈大夫前去钦州疫区了。” 还端在手里的茶杯一个不稳,就倾倒下去,裴怀度怕倒在了重要的奏折密信上,赶忙向后倾倒,连茶带水一律倒在龙袍上,青花瓷纹的茶杯滚落在地碎了,发出清脆的声响。 如同震在裴怀度的耳鼓上。 “你说什么?”裴怀度抬眼,不顾一身狼藉,犀利尖锐的目光如刀, 这些郑明哆嗦着下跪,声音放大了些,“青然传消息来说夫人去钦州疫区了。” 接着从怀中抽出一封信,赶忙呈递上去,“这是夫人走之前留下的信件,说是要给陛下。老奴也没机会拦,等收到这信的时候,人已经出发了。” 裴怀度一把拿过那信件,撕开后取出信来读,眸光深深如掺碎冰。 一拳砸在了桌上,他冷峻的脸上明显透露出烦躁和沉郁。 轻飘飘的纸落在了地上,郑明偷偷抬眼去瞄,心头一凛,上头简单的几个字写道:“离开几日,勿念。” 郑明想圣上这烦躁不是没由头,夫人仅留口信便奔赴疫区,只言不提要以身犯险,疫区情形复杂,据消息来报,死者无数。 一是对夫人的担忧,二是齐王殿下领命去疫区,二人指不定会碰上。 虽说两人终有一日会相见,但是圣上今日因忙着国事,抽不出手来处理夫人的事情。两人平日里有信件来往,皆不过寥寥数语,可这是圣上于百忙中难得的欢欣的时刻,字字有千金重,句句藏着不说透的情意。 写信给夫人的圣上像是初知情爱的愣头青,连着写信写满一页,却又重新换了一张信纸,只郑重地回了几句,再将那写满了纸置于匣内放好。 转念一想,圣上可不就是初尝情爱吗? 过去他是一个忍辱负重的质子,玩弄权谋于手掌,蛰伏多年只为重返故国。而后浴血奋战,征战沙场的那几年,他立马横刀,横扫千军。 带着满身伤疤返回故土,他本无争权之心,也夺谋之势,就当一个闲散王爷过一生,需要他带兵出战时只须一令。可世事风云既变,先太子忌惮背后将他置之死地,绝境之处他反击,后来登基了,他变得愈发深沉不可测,清冷内敛。 后宫嫔妃他从没有放在心上,更别谈钟意上什么人了。 就连西夏公主白梓冉,郑明也看得真切,圣上是真没什么旖旎的心思。 唯有夫人一人,他搁在了心尖,珍之爱之才会愿意放她离去,千古帝王寂寞,高堂深殿中,他也不舍她有半分的勉强。 圣上近日于百忙中还在调查宫中嫔妃的情况,想必是为了夫人入宫做准备。 可夫人简单的几个字便去了疫区,这能不让圣上心焦吗? 擦去了额头上的汗,郑明内心惶恐,也不敢去瞧裴怀度的表情,只察觉到愈发冷冽的气势在殿中,连着殿内燃着的静心沉香,都添了几分冷然。 “让林一带着人去守着,务必要护她周全,若有半分闪失,提头来见。” 衣袍上的茶水已渗了进去,冰凉一片,可他浑然未觉,只一颗心坠坠的,沉重的失落感和担忧交织,漫上心扉徒添郁躁。 “传话给沈镜安,人是他带走的,无论如何,保她安然无恙。” 话是这样说,可裴怀度哪里不知道钦州疫情严重,若要毫发无伤,谈何容易。更何况楚楚是大夫,这小半个月来她在仁安堂看诊如鱼得水,笑颜渐开,心情也好上了几分。钦州一疫,她定是想要尽一份力,这才随征召去往疫区的大夫一同出发。 若他从不识她,若生,自是褒奖她大义凛然,若死,则赐她死后荣光。 可她是他的心上人,如何不忧?如何不惧? 千军万马里厮杀过来的,从未惧怕过什么,只此听到她去疫区的一瞬,便添上了无尽的忧惧。 他抚上青筋暴起的额,眸色冷沉,“将新到的将奏章和密函取来。” 郑明心下一顿,圣上怕是动了去疫区的心。 *** 浓重的药味弥漫在钦州城中临时搭建的处所中,哀叫和低吟如雨打,染病的百姓脸色惨白昏暗,瘦削的连如刀,分明见骨,干涩的嘴唇起了皮,裂开来,血迹干枯,喉咙的叫唤都成了磨沙的瓦砾,吞血难耐。 肢体抬不起半点劲来,软绵绵的骨头蔓延着疼痛。 有榻的地方便躺着人,没出下脚的地有些也横着几个没地安置的病患,大喘着气,浑身发热滚烫。 嘈杂的一片声响中,可听见来往医士的脚步声,不绝的捣药声。 “星楚,我带你来已经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了,现在你还到这来亲自照看这些染病的百姓。若是你掉了半根的汗毛,我难辞其咎啊。” 沈镜安脚步急促,满脸着急,蒙着白色面纱的额上汗珠密布,“你大可在驿站处落脚,亦或是同那些太医院的太医商讨着如何医治,如何下药,不必来这头。” 缪星楚正查看着眼前病患的情况,认真严谨,一丝不苟,耳边一直传来沈镜安喋喋不休的声音,有些烦躁地抬眼,“我如何不知晓此处危险,从前在雁门关的时候经历过一次,我有分寸。现在需要的是仔观察病症,对症下药,找到病源,不深入亲自来看诊只是只会是纸上谈兵。这里有诸多病患,轻重症程度不同,有些症状也不相似,因着年岁身体老弱,皆会呈现不同的面貌。” 她顿了顿,终于多了分耐心,“我无亲无故,从不惧怕什么,如今来到这里,更想做我想做的事情,畏首畏尾只会延误灾情。现在景明不在,我也不愿他替我担忧,烦请你告知,我一切安好。” 沈镜安一个头两个大,这都什么事情啊,就不该答应带她来,可她一幅铁了心的样子,从前有过在雁门关治瘟疫的经验,便想着来出一份力。 于是就随着朝廷征召前往疫区的医士队伍一同走了,等到他发觉的时候,两人就在同一个队伍里了,沈镜安还能怎么办,只能是一路跟着她,赶忙将消息传给了裴怀度。哪知他信还没传出去,口信就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林一几个人。 “缪大夫,这里有病人咳血了。”一个医女急忙忙跑过来,细汗密布,气喘吁吁。 “哎,星楚!”沈镜安眼睁睁看着缪星楚跟着医女走了。 也没法子,只好也认真地投入到了疫情的救治中去。 夜里冷风吹得枝头的叶簌簌落下,烛光摇荡,映出人影晃晃。 案桌前,沈镜安和缪星楚正就《温氏治疫录》开展了讨论,桌上还凌乱地摆着几本医书,这桌极大,不远处还搁着几味草药。 缪星楚抬笔刷刷写着,严肃而认真,借着烛光,她的视线落到了一旁的医书上。 白日里也同几位太医和医士一同探讨着此次灾情的用药和病患症状,想了几个用药的方子,不过意见不太统一,有些医士主张用药大胆些,有些医士则认为应该谨慎些,毕竟此次染病年纪较大的人居多。 所幸各位大夫聚集在一起讨论没什么大的不愉快,所征召来的大夫心怀任心,太医院的几位太医也恪尽职守,也没有因他们来自民间就妄加鄙夷,反而放下架子倾囊相助,可谓一派和谐。 缪星楚感慨,世道人心本就难测,利益纷争屡见不鲜,见有如此和谐一致研讨疫情的和睦的关系便宽下心来。 同时回想起了当年在雁门关的时候,先是地方长官秘而不报,导致疫情蔓延,以致哀鸿遍野,那时她同裴晋北先是一举揭穿那相安无事的假面,再同当地的医士一同投入到疫情的治理之中。 但那时条件艰险,陆续有医士染病倒下,有些医士互相指责,愤而远走,加之当时药草紧缺,忙得是焦头烂额,火急火燎。她年少轻狂时以为这事不难,却在一个又一个跟头里知晓了什么叫天高地厚。 如今再经历一次瘟疫,年岁增长,她变得足够冷静沉着。 思及地方官员,缪星楚抬眉,顿了顿笔,突然说道:“这赵大人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虽然这位地方长官没有表现的没有作为的样子,反而是感激涕零地接见京城来的这些大夫,一把鼻涕一把泪说着怜惜百姓的话,俨然一副百姓父母官的样子。 问他什么都极其配合,只是时不时卖惨的样子实在是有损风度。 缪星楚一开始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今日偶然见到,人群中他目光森冷,略过几分深沉,与平日里那副青天父母官的样子丝毫不符。 沈镜安正埋案,头低下认真地思索着用药,今日同大夫们的探讨给了他一点启发,陡然听到缪星楚来这一句,头也没抬,“你管他作甚。” 意识到什么,沈镜安抬起头来,“不是吧,你是来看病的,又不是来治理地方的,连这头管上了,你不累死。况且你也没这权力啊,朝廷官员自有人来治的。这次钦州之疫,少不了要调查清楚。别人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还是写你的药方吧。” 缪星楚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烛光温柔了她的眉眼,映出晕黄的光来。 这官员可起着大作用,调度安排,药物分配,人手调遣都有门道,而且他们对钦州城颇为熟悉。那次雁门关瘟疫,她和裴晋北就栽到过这些所谓父母官的手中,不能不警惕。 可沈镜安说得对,钦州离京城近,动辄便是大事,料想等朝中派人来接手后便没后顾之忧了。 此时,茯苓端着茶走了进来,她这几日跟着缪星楚忙得晕头转向,倒是学了不少东西,可谓是受益匪浅,如今都会自己看医书学习了,有不懂的就及时问。 “还是茯苓贴心,这茶滚热着,正合我意。”沈镜安接过茶乐呵呵说道,轻抬眉峰,松了松僵硬的筋骨。 茯苓从怀中抽出一封信来递到了缪星楚的面前,“夫人,有您的来信。” 沈镜安来了趣味,八卦着探出头去,“景明的信?” 见他如此有兴趣,缪星楚挑眉,将信件递了过去,坦坦荡荡,“要不,你来拆?” 这话一出,沈镜安像是见鬼了一眼的往后退,连连摆手,“别了,景明写给你的信肯定写了那些我不该知道的东西。我若是看了,指不定皮还在不在。” 早就料到他是这样的,缪星楚唇角微弯,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便拆了信件出来看,这几日也收到了他的来信,最初的一封她还有些期待,结果打开来看是一张空白的信件。 一开始不明,后来才恍然过来裴怀度应该是生气了。 她正想着要怎么回信才能他不生气,结果两个时辰后又收到了另一封信,这回她打开看来,不再是一片空白,而是言简意赅地让她保护好自己,不要逞强,遇到事情及时告诉他。 收到第二封来信的缪星楚有些无奈,这孩子脾气还接连送第二封信来,生气也不生久一点,让她多愧疚一会。 走后才告知他要去疫区的事,说来也是心虚的,只是她不知这莫名的心虚从何而来。那时也是担忧若提前告诉了他,怕她是走不成了。 可她真的想来,听说有朝廷征召大夫前去她便毫不犹豫地去了。 垂下眼眸,敛下万千情绪,缪星楚打开了信,上头写着:思卿,盼归。 简单的四个字却如火烧一般,在心上燎原。 盼归,盼归,这个世上有人担忧着你,念着你,盼着你回去。浮萍漂泊间,她头一次读一封信有如此感触,嫩芽出土,连带一日的疲倦都消去,隐隐的情愫蒙上心头。 那日一别,两人许久未见,见字如面,她迫切生出些见面的意头,却被这满室的烛火和幽幽的药香熄灭。 疫区危险,他还是不要涉足了。 从身旁的纸张中随意抽出一张来,抬笔略思索一番,才落了几个字,拿了个信封来就封了上去,这几日他们经常传信,一应都是备的齐全。 递给了茯苓,“明日拿去送吧。” 沈镜安挤眉弄眼,“你们还一来一往,看来这几日没少传信。” 缪星楚闻言撩起眼皮看着他打趣的眼神,笑了笑,“看沈大夫的面相,上辈子莫不是个媒婆吧。整日操心些不该你操心的。” 肉眼可见的眼前人的脸黑了下来。 茯苓忍着笑意将递给了缪星楚,另起了话题,说起她今日听到的事情:“奴婢听说啊,朝中派的官员马上就要到了,赵大人正忙着打扫居所接待,处处仔细盯着。”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62节 一旁的沈镜安来了兴趣,他这几日埋头对外头的消息不太上心,“来的是谁?” 略想了一下,茯苓道,“好像是齐王殿下。” “砰!”沈镜安的茶一抖全都倒在了身上,他瞠目结舌,下一秒,滚热的茶水烫得他哇哇大叫,连忙起身抖着茶水,面色难堪。 怎么是裴晋北,裴景明怎么把他派来赈灾了。他不是知晓缪星楚在钦州吗? 他问题都处理好了,就要让这两人见面了不成。 就不怕两人因着一场重逢旧情复燃吗? 心砰砰直跳,一下面红耳赤,行为举止没个章法。 等到他定下神来,就看见了缪星楚和茯苓齐刷刷的眼睛看过来,像是再看什么傻子一样。 “你认识这位齐王?” 我认识个鬼啊,你才是最熟的好吗。 沈镜安抿了抿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不熟不熟,知道名讳。我就是一时没注意烫着了。没事没事。” 缪星楚有些无语地低下头继续看着眼前的医书,没看到对面沈镜安那诡异的眼神。 茯苓瞧着他一身狼藉,实在是没眼看,道:“沈大夫,要不还是去换一件衣裳吧。” 第二日便听说了这位齐王殿下到了钦州,雷厉风行,行事严谨有度。缪星楚也没太理会,就埋头在研讨医理和诊治之中。 不过三日后,传来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 齐王视察了几日,先斩后奏,将那赵大人当众斩首。 作者有话说: 六千五,我还是很勤奋的~ 第67章 缪大夫,齐王殿下遇刺了 庭院内日光曝照, 蒸腾的热气将人的皮肤灼烤,仿佛浑身浇着热油,热气滚烫在人的血管里。 连带着吹过的风都染上了热气,落在皮肤上更添郁躁。 平日里哭丧着一张脸的赵大人此时却显得焦躁不安, 眼里时不时冒出的精光让人心生寒意, 他跺着脚, 探着头朝院子外头看去,手心里密密麻麻渗着汗水, 往额头上抹一把, 能甩出一水来。 日头的热让他喉咙生烟,干涩到连吞咽口水都成了极其艰难的事情, 如刀削皮肉, 混着血气, 翻涌着向上滚动。 本可以让下人送一杯水来解渴,可这一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死死按下, 几夜未好好睡下的眼里红血丝密布,乌青的眼圈在干黄的皮肤下显得格外的渗人。 若是让别人知道此处, 那麻烦可就大了。就忍这一时半会,人应该马上就到了。 他来回踱步, 显得分外的不安,只坠的心让他忍不住抖动着身子。 “怎么还不来?”他抚掌想让自己的心定下来, 可却在时间的流逝里一次次剧烈跳动。 已经离约定的时间过去很久了, 可他要等的人还是没有出现。这让他心里不由得升起了怀疑。顿下了脚步,就要抬步往外面走。 不料却迎头撞上了他要等的人,他下意识骂出了声, “你这王八孙子怎么回事?时辰都过了这才来。你……” 戛然而止, 他的眼珠往下移, 看到了惨白着一张脸的人,没有半点血色,仿佛没有骨头似的朝着他这边倒下来,心一惊,也没顾得上去扶眼前的人。 他不自主地后退了一步,那人就这样倒在了自己的面前。 眼珠上移,他的瞳孔猛地收缩,聚集着恐惧和忧虑。 立刻赔上了他一以贯之的苦瓜笑,“齐王殿下,您怎么来了?”目光瞬移到后头看到了此次朝廷遣派来的刑部郎中姜书白和钦州官员苏梓青。 毗邻京都,京城中发生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这位姜书白原来是刑部主事,探花郎出身,因处事刚正清直、古怪不变通而遭到了排挤,被人寻了好几处错误,接连调职贬官,本仕途不达,沉沦下僚,却在前段时日的纪凡案中立下大功,审理张弛有度,刚正不阿,又办成了几件大案,得了圣上的赏识,升了刑部郎中。 见一行人的来到,赵大人连忙行礼,“姜大人、苏大人。” 面上是惶恐不安,一如往昔。 还没等他上前说什么,一只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裤脚不放,有气无力地发出声来,“大人,你可要救救我呀,我都是听从你的吩咐。” 当机立断,赵大人变了脸色,一幅大义凛然的样子,一脚踢开了那人,“你又是谁,本官可不知道吩咐你做了何事。是谁让你来陷害我的?” 甩袖掷地有声,“齐王殿下,下官不识此人。” 目睹了一整场戏的裴晋北抬了眉峰,锋利的眼神看向了穿着一袭官袍的赵大人,天气炎热,他的脖子上堆叠的肉里都掺着油腻的热汗,像是一块放置在臭水里的肉,惹苍蝇飞舞。 “是吗?赵大人真是好口才。” 听到前一句刚想应下,却在他的下一句中生生噎下,他抬头,“王爷……” 裴晋北也不想跟他废话,这种人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去搜!” 身后立刻出来了几个兵士,小跑前去制服赵泽蒙,多年养尊处优的赵大人哪里是眼前人的对手,挣扎几下就被钳住,“齐王殿下这是何意,下官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您若要审理,也应该按照流程来,这般强盗行径,就不怕下官参你一本吗?” 死命挣扎中他的衣裳凌乱,身上被搜着,哪里还顾得了什么仪态,以至于到后头说参一本的时候声音都带着抖。 “你们欺人太甚!”说完这一句,下一秒他的眼珠泛白,鞋脱离脚而出。 “在这!”一个身材魁梧的兵士从赵大人的鞋里头掏出了一个钥匙来。 赵大人像是一块死猪肉一样被人拎起来,浑身卸了力气,炽热从脚底板烧起到心头,可他却感觉到一阵冰寒在四肢百骸里窜动,鼻孔都冒着寒气。 他心里的不安被验证,今日他让人连夜带着船转移这院落里的金银,分明是挑准了空子,好不容易逼得船商肯开船,天时地利,可却败在了人这。 愤愤的眼神落到了前头倒着人身上,暗啐了一句没用的死东西。 裴晋北瞧见赵大人这幅模样,轻嗤一声,还真当自己算准了时机,特意兜转了三日,将他搁置下来,就是要看看他的动作。 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调查,这位地方长官赵大人实是不简单。 姜书白眼底浮现了几分赞赏,他原以为齐王殿下的贤名是外头传出来的,今日一见这果断的办事能力,条分缕析的行为决断,便知名不虚传。 他确实有能力卓然,短短几日便将赵泽蒙的把柄握在手中,又按兵不动等待着他自己露出马脚,抓个人赃并获,可见不骄不躁,沉得下气来。 在裴晋北的示意下,苏大人连同一队的兵士冲进了屋内,翻箱倒柜地搜寻,动作之大,扑起尘土。 那一声声仿佛敲在了赵大人的心上,将他五脏六腑震得都移位,死命握紧了拳头,他知道今日就要败了,多年的经营毁于此。 明明就是想最后再捞一笔就收手,不是没看见那些染病百姓哭喊着要药的场面,不是没见过尸横遍野的钦州。 日头打照在赵大人的脸上,显出灰白的颓败颜色,嘴唇都干涩了无血气,垂下双手。 最后裴晋北领着一众人等在这院子里头挖出了一箱又一箱的黄金,金灿灿的金条在眼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整整十余箱。 修长的手指屈下,裴晋北顿下身来敲了敲那箱子,“赵大人打算运起何处?这是连退路都想好了。” 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赵泽蒙的身上,掺着寒意,凉飕飕的。 姜书白上前一步,板正的脸清直,“赵泽蒙,你大发灾财,在钦州之疫还可控的时候,公然窜动城中商人哄抬物价,以至贫苦之家求医不得,求药不能。米粮价暴涨,饥殍遍野。” 抬眸,他缓缓道来而极具气势颇足,“你从中受了不少贿赂,多年来官商勾结,鱼肉百姓,你可认罪?” 接着,姜书白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来扔到了地上,“证据确凿。” 风吹过上头的页码,翻了好几页来,赫然是一笔笔账目,条条清晰,字字有来源。 灰败的脸上僵硬,他低头看向了那账本,咧嘴的弧度平直成一条线,牙齿黏连在上唇皮终于是开口,“我认。” 连人带赃拖出了此处,外头是看热闹的百姓,他们不明所以,不知道是谁被捉拿了,小声议论着,却看到了拖出来的赵大人,一时间大家的眼睛猛然睁大,不可置信。 “怎么会是赵大人,他可是为官清正廉直,治理钦州多年,是为民为国的好官啊!” “是啊,是啊。那次我家逢不幸,死了好几人,家里嗷嗷待哺的几个孩子没粮吃,还是赵大人拿出他的俸禄接济我。” “这怎么可能啊,是不是弄错了。” 几个百姓不由得上前几步,生怕是认错了人,皆瞪大了眼睛好生瞧着。 但随着后头跟着的特地打开给百姓看的一箱又一箱金银,众人皆噤了声,面面相觑,向来廉洁为民的赵大人竟是如此的巨富,今日又出现在院落里,可见是干了不为人知的事情。 下一秒,一个臭鸡蛋从人群扔了过来,直直砸到了被人看管着的赵大人身上,“狗官!我家孩子都吃不起药了,你竟有着成箱的金银!” 一旦开了头,后面就收不住了,百姓们燃起了愤怒,烂菜叶子扔了出来,还有甚者,连带着脚上穿着的鞋子都贡献出来了。 怒骂声震天,仿佛要将钦州之疫的苦痛全全发泄出来。 裴晋北骑在马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眼底浮现出冷色,幽沉的目光清绝,当年雁门关一疫实属艰难,贪官作祟,山高皇帝远,若不是一再妥协,哪有得全身而退。 如今不一样了,他不再是被放逐边关的皇子,而是享有贤名的齐王,当年的惨状他不会重复,该抓的贪官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不惧艰险。 楚楚,你看见了吗?我还是那个周子期,过去再多的时间我还是我。 权势太吸引人了,它让人独享尊荣,让人沉沦,也让人割舍。 踏上京都后,我便没有回头路了,我身后有母妃,有颜家,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知道了我的苦衷,你能谅解我吗?给我一些时间,我定能给你将来。 只是现在,你在哪里呢? 人群里冲出来一个衣着简朴的夫人,哭丧着一张脸,泪流满面扑到了赵泽蒙的身上,不顾他满身的鲜臭,捧起他的脸,“夫君,你是被冤枉的是不是,天杀的,那么贪作甚!” 哭肿了一双眼,她泣不成声,心口一阵一阵刺痛,忍着泪她道:“夫君,咱们的孩儿染了疫病,已经走了。” 如遭雷劈,赵泽蒙僵硬的脸终于扭曲了一下,泪水涌出,他这几日忙着外头的事,一连好几日不归家,夫人都寻不着,他以为没什么大事,便不去理会。哪知今日听到这个消息。 他唯一的儿子就这样死在了疫病手中,而这疫病背后还有他的推波助澜,所谓天道轮回,善恶有报,终不欺人。 沉重的声音响起,“也罢,我之罪株连全族,覆巢之下无完卵。” 眼底暗淡下来,“夫人,你也去吧。” 接着,他耳边传来了痛苦的低泣。 眼见这一件事落幕,姜书白走到了裴晋北的身旁,不卑不亢,拿出了怀中的密信递给了他。 “圣上密函落印,殿下暂全权掌钦州,一切皆应依法有章程。” 这是让他在赵泽蒙这件事上有动手处事的权利,毕竟斩首一方长官,不是小事,可民怨四起,又在疫病时期,钦州急需安定,一震不法的商贩和贪官污吏。 只要有确凿证据在手,就不怕冤杀人命。 可姜书白跟了自己一路,也知晓自己的动作,却不显露半分,也不将这密函拿出,看来是在等他的反应。 这何尝不是一种试探,而这试探是来自姜书白的,还是圣上的? 裴晋北接过密函,面不改色,连一个弧度都不曾有变,只淡淡道:“承蒙圣恩。” 瞧裴晋北这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便知道他是聪明人,也不说什么,便骑马走过。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63节 *** 奔往钦州的一辆马车上,简素古朴的车没有半分的装饰,可上等木材和上等漆料马车却是价值不菲,轻车简行,路上暗卫一路守卫,不敢有半分的松懈。 车内裴怀度揉了揉眉心,剑眉微蹙,眼前摊开的几封密折写着近日发生的事情,当然也包括了裴晋北斩赵泽蒙的事情。 眸色沉沉,蕴着冷然,凌厉的眉峰冷隽,他冷白玉的手指屈下,轻扣桌面。 “姜书白的事办好了吗?” 郑明恭敬回道:“一切都依照您的意思办。” “一个赵泽蒙,杀了不可惜,这蠹虫以贤良之名鱼肉百姓,实是死不足惜。” “圣上料事如神,若无您的指点和提前部署,齐王殿下还没那么快找到赵泽然的证据。”郑明赔着笑,分寸拿捏得极好。 裴怀度冷睨他一眼,嗤道:“时日问题罢了,他近来心思不在公务上头,做事有所怠慢,是该敲打。” 郑明哪里听不出那句不在公务上头是什么意思,齐王殿下近来在朝中屡屡失利,先是在颜家的事上跌一个跟头,后面又是边境通商出了大乱子,他又分了不少精力在找缪星楚上头。一人的精力有限,怕是分身乏术。 “算算时间,穆煦该是到雁门关了吧。”裴怀度将一旁的密信抽出来,摊开,话语平淡。 郑明的心微微一动,抬眼去看裴怀度的面色,“穆大人应是到了,相信今日就会有消息传来了。” “雁门关王将军王建已命人拿下,穆大人又到边关任职。消息不日就会传到了齐王殿下那里了。” 抬起笔来,裴怀度嘴角平直,“边境通商事宜,兹事体大,他的手已经伸得太长了,若不砍砍,倒像是给他划了一块地似的。” “陛下说的是,臣子应当有臣子的本分。” 边境通商一事,本就是圣上权衡利弊后点了齐王进来,只是日积月累,齐王的野心尽显,暗中动了不少手脚,安插了许多人手。 如今圣上腾出手来处理此事,齐王也该收收心思了,接连的颜家出事也算是给他的警告。 忽而想起了什么,郑明欲言又止,见了裴怀度略不耐的眼神才道出,“夫人在钦州,齐王殿下也到了钦州,若是两人见面……” 裴怀度抬起冷峻的眉峰,目光清冷冷落到了窗上,道:“该是有这一天。不过早晚。” 是该让两人见见了,这横贯在他跟楚楚之间的大石头,要一点一点挪开。楚楚迟早会知道裴晋北的身份,也会知道他所做的所有事,看清他整个人,为了权势可以弃她。 这样的人,配不上她。 “那圣上不怕夫人见了裴晋北,会有什么变故吗?”郑明这话问得轻,小心翼翼的。 裴怀度扫他一眼,轻嗤一声,“楚楚那般果决,怎会在这件事情上犹豫半分。” 她要做的是跟裴晋北一刀两断。前尘往事做个了结。 郑明听到此话,默不作声。 “从钦州的信还没到吗?去催催!” 郑明无奈,这不才没多久又要看信了,指不定夫人没还回信呢。您这都要到钦州了,还惦记着信呢? 不过他不敢说,只能去催催有没有信送来。 好巧不巧,刚说着信,这从钦州寄来的信便送到了这头。 一同而来的还有钦州那头的消息,郑明心头一凛,面色一变。 “圣上,钦州来信,齐王殿下遇刺,伤势不明。” *** 医馆内,缪星楚忙碌了好几日,脚都没有一刻闲下来的时候。 刚刚前脚刚到赵府,后脚就听闻了赵大人家的孩子体弱染病走了。还没来得及诊脉,就送走了一个孩子,心情就低落了。 虽说生死有命,可做大夫的,还是希望病人能身体康健。 好不容易疫病控制住了,没有扩大蔓延的情形,可局势还不容乐观,用药用方还需仔细斟酌,源头也要认真查找才行。 缪星楚也不矫情,就地找了一个空荡荡的台阶就坐下了,支着脑袋养了一会神,思绪神游着,眼角划过天边的流云。 来往的脚步声不绝,成了背景音,她渐渐如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满脸的疲倦。 正恍惚着,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连来的是那人的着急的喊声,“大夫呢?有没有大夫?” 缪星楚一下被喊醒了,揉了揉惺忪了眼睛,声音有些沙哑,“怎么了?” 她本就在一个角落里,若是不出声还看不见她。 那人脸上浮上喜色,像是很惊喜缪星楚的存在,连忙上前来道:“缪大夫,出事了。齐王殿下遇刺,眼下急需找大夫医治。” “齐王?那不应该找太医吗?太医的居所就在……” 话都没说完就被那人打断,“来不及了,事出从急,缪大夫还是去看看吧。小人已经让人去喊太医了。” 听出他话里的焦急,缪星楚也没耽搁,连忙起身,朝着他说的地方走去。 作者有话说: 蠢作者本以为这章可以写到见面的 结果发现应该要到下章了..... 明天肯定见。 第68章 终见裴晋北 缪星楚随着着急找大夫的那人一路赶到了一个较大的屋舍里, 在门口就闻到了血腥味。 刚要走进去的时候却险些和从里屋走进来的人装上,她一个趔趄有些站不稳,还没说什么就听见了扑头盖脸的一句,“让你找大夫, 怎么找个女的来, 太医呢?” 那寻人的男子一下慌了神, 脸色一白,赶忙辩解道, “李大哥说王爷的伤势怠慢不得, 找到什么大夫就先抓来,已经让人去请太医, 不过太医的居所离这一块太远了, 赶过来需要时间。这位缪大夫的医术也极好, 这几日救了不少人,是从京城应召来的医士。” 听到这番解释, 三大五粗的魁梧武将才勉强缓和了神情,只是斜飞的眉依旧显现出几分不屑来, 女人能做什么用,看眼前这小胳膊小腿的女子, 模样倒不错,可惜做了大夫。 被这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一番, 缪星楚略顿眉, 心头涌上了不悦,但眉眼依旧平和,疏离态度尽显。 她一副坦荡不惧的样子让武将也多了分忌惮, 毕竟是京城来的大夫, 家中有什么背景还不得而知。 于是他络腮胡子动了动, 摆了下手,粗粝含沙的声音没好气,“那就快进去,耽误了王爷的病情,我就拿你试问。” 男子讨好地笑了笑,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朝着那武将拱手,“谢大人体谅。” 扭头对缪星楚说,“缪大夫快随我来吧。这边请。” 等走到里头,看不到那武将的身影了,男子的面色才多了羞惭,当即行礼,“缪大夫,多有得罪,你大人有大量。” 若不是他着急之下寻来了缪星楚,她还不会有这无妄之灾,无端端被人鄙薄,刚刚那武将赤/裸/裸的目光他不是没看见,只是对方来头大,哪里是他这种小人物得罪得起。 “无事,看诊要紧。”缪星楚语气平淡,理了理平整的衣袖。 男子咧嘴一笑,“是!缪大夫我同你说,这齐王殿下为人谦和,清正端肃,从不端着架子,做事张弛有度,你看他来之后,钦州之灾便得到了控制,这次他遇刺,那可是大事!” 缪星楚眉眼一挑,看来这齐王殿下在外的名声不错,也没顾得多想,因为很快就到了床榻处了。 越近床榻处,那股血腥味便愈浓。 那处已有医女在守着,淡灰色布衣的医女额头上冒着细汗,拧着水,一旁满盆的血水。她一抬头就看见了缪星楚,双眼亮星,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 “缪大夫,你可来了,我一个人都快要忙不过来了。”医女快步走过来替她接过背着的药箱,“我来替你打下手吧。” 缪星楚将随身的药箱放了下来,目光却被桌椅上手臂淌血的白衣男人吸引住,“阁下何不去休息。” 江术唇色泛白,是失血过多导致,唇瓣动了动,“大夫莫要管我,先去看我家王爷吧。王爷在路上遇刺,对方人多势众,身上被人砍了好几刀。” 听得缪星楚心头一震,难怪血腥味那么浓重,当下也没耽搁,快步走到了床榻边坐下。 闷哼一声传进耳朵里,缪星楚抬头,猛然顿楞住,脑子一下空白,那血腥味争先恐后地钻进鼻尖,四肢百骸都僵直住,一时耳畔轰鸣,连带温柔的风拂过都能掀起滔天巨浪。 手不自觉地一抖,葱白的指尖微颤,竟然是他。 周子期。蓦然想起了那日在普宁观他母亲说他连姓名都是假的。 如今想来,如何不假,高高在上的齐王殿下,屈尊降贵同她一个边城孤女有了牵扯,已然是耻辱了。 难怪,难怪他不归,原是回到了他本该回到的世界去。 而她,不过是他闲来时的消遣罢了。说什么深情如许,儒雅温和是假的,名字是假的,婚书是假的,连他或许都是假的。 血管下的血液缓滞,皮肉寒毛的每一寸都伸展开刺痛,后知后觉的钝痛如拳锤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医女被缪星楚这一陡然惨白的脸色吓了一大跳,语带着急,“缪大夫,怎么了?” 缪星楚手指收拢扎进手心,刺得一阵生疼,勉强晃过神来,嘴角浮现了强撑的笑意,“无事,一时不查,先看诊吧。” 深刻红痕的手心摊开,缪星楚将眼前人的衣裳撕开,遍布的血痕斑驳,血迹斑斑,虽已做了紧急的处理,仍是不太乐观。 忍下心里接连冒出的异样和排斥,缪星楚认真替裴晋北处理伤口来,“小圆,把药箱拿过来打开。” 小圆立刻抱起药箱走了过来打开摊在了缪星楚的面前。 缪星楚翻找了一下终于找到了一瓶紧急救命的药丸,先服下可稳定他的情况。 适时小圆端了一杯水来,和着水替他服用下。 快步走到了案桌上,拿出纸笔龙飞凤舞,抬笔写下了药方,“用这药方去拿药,尽快!” 跟着来的那个男人应了一声,连忙拿着药方快步走了出去。 几番操作下来的缪星楚废了不少心神,饮了一杯茶之后才回到床榻边继续替裴晋北处理他身上仍是渗血的伤口。 小圆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来回走换着热水,拿着白色绷带来。 正在此时,一直昏迷着的裴晋北忽而睫毛轻颤,全无血色的一张脸分外惨白,干涩的唇皮裂开,刚刚服药微沾了些水,很快就顺着下颌滑下。 他发丝凌乱着,鼻尖上渗了些汗来,平薄的眉深深皱下,似是在忍着什么苦楚,眼皮抖着,隐隐有睁开的趋势。 手指微动,修长的指骨瘦削,血迹点染,皮肉开裂。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他缓缓掀起了眼皮,眼前是模糊一片,身上不断传来的痛楚让他难捱,舌尖苦涩,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血肉模糊,他隐隐好像看到了一个女子。 可意识模糊着,忽远忽近,脑子嗡嗡作响,薄唇轻启,“本王……” 这一声似乎太低太沉,以至于过于认真两人都没有听见,仍是忙着自己的事情。 “缪大夫,这边好了。” 耳朵里如风般略过那一句缪大夫,裴晋北死命抓住那三个字,强撑着抬起头,是出现幻觉了吗?缪大夫又是谁? 他这是到了哪里?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64节 甩开混沌的意识,他眼前勉强有了些焦距,努力睁着眼看向低头包扎的女子,他的心陡然一颤,欣喜掩盖过无边蔓延的疼痛,他顾不得伤口,直直抓住眼前人的手腕,动作之大,连带刚刚包扎好的伤口都渗出了些血来。 “干什么,知不知……”缪星楚气恼,好不容易包扎的伤口,结果抬眼一看裴晋北醒了,话被堵在喉咙里。 对上他忧喜交加的眼神,缪星楚本能地厌恶,冷声一句,“齐王殿下,放开在下!” “星楚,我……” 看到了星楚那皱眉不悦的神情,裴晋北的心头如生荒漠,寒风呼啸,寸草不生,比身上伤更痛的是眼前的人排斥。 眼前的人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味,反而抓得更紧了些,像是怕她下一秒就要走了再也见不到了。缪星楚心底深深的厌烦涌了上来,“齐王殿下,请自重!” 说着,便用力挣脱开自己的手腕来,也顾不了眼前的人伤了,他既自己不爱惜自己,又何必再白费心思。 裴晋北看到面前人吃痛的神情,当下一松手,不舍得让她受伤,见不得她皱眉。 “星楚,你听我解释。” 缪星楚解除禁锢后立即起身退后了几步,满脸的警惕和抗拒,揉了揉发红的手腕,仍是冷眼冷面,“解释什么?不用解释了,我都已经知道了。” 裴晋北怔楞住,眼底流泻出受伤的暗光,牙关重重咬下,“我那是迫不得已,星楚,你知道我在这个位置上……” 他还没说完,缪星楚就听不下去了,“迫不得已?你在我这里有过一句实话吗?周…不对,该叫你裴晋北,齐王殿下!你连名字都是假的,还用这假名同我相处了几年,用这假名同的成婚,连那写着你假名的婚书都做不得数。你跟我根本毫无瓜葛!” 听到缪星楚冷绝的一段话,裴晋北心如刀绞,身上的疼痛阵阵袭来,冷汗直直冒着,见她有向外走的趋势,他着急上火就要下床来。 缪星楚本也没想着要走,太医还没来,既然接手了,就要认真地做完,只是眼前这个人,还有他说的话无一不让她感到厌烦,心里升起焦躁,燎起火来,喉咙都快冒烟了。 冷不丁抬头就看见裴晋北有要往她这头攀扯的趋势,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猛地被冷冰冰的剑抵住,寒气逼人,冷光反射。 裴晋北一下冷了脸色,“江术!你干什么!快放下!” 生怕下一秒那剑不长眼,伤了缪星楚半分。 江术依旧是那副虚弱的样子,可持剑坚决不让的姿态却是摆在明面上的,眉毛一横,纹丝不动,语音平淡而沉重,“缪大夫,见谅。我家王府还没让你走,你不能走!” 缪星楚感受到了身后抵着剑,寒气直落在了脖颈上,脊背生寒,脸上没有半分的惧色,似乎也对刚刚裴晋北出言厉斥的一声嗤之以鼻,她冷哼一声,“周子期,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倏而,江术将手一往前推,缪星楚受着外力的推阻猛地往前一倾,直直扑到在了床榻,下一秒裴晋北伸手扶住了她。 缪星楚狠决地将他的手甩开,不意外看到他开裂的伤口渗着血渍,脸色较之刚刚惨白更甚,整个人颓唐而虚弱。 见到两人对峙着,江术收了剑,抱了抱拳,“缪大夫,多有得罪。”接着就拉过一脸懵懵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小圆走到了刚刚他守着的地方去。 挺直了背脊,缪星楚就这样坐在床榻边缘,冷冷地看着裴晋北,那眼中的冷漠和排斥一览无遗,“你想说什么?说你另娶高门贵女是假,说你远走不归也是假的,还是说你欺瞒我身份也是假的?” 她这下冷静了下来,双手交叠,这是一个平静谈话中的防御的姿态,摆明了不信任裴晋北。 这回听到了缪星楚口中将他的卑劣的面具和皮囊一一掀开,他仿佛只剩一个骨架,白骨透风,一阵凄惶和不甘在心上沸腾。 “星楚,你给我时间,这些我都可解决。现在我已经有能力去反抗了,能够做自己的主了。欠你的全部,我用后半生来偿还,欠你的风光大婚我已经在心里想了三年了。” 他似乎有些激动,一开始底气还尚有些不足,后来说到偿还的时候莫名多了分肯定和期许,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缪星楚平淡的眼神看向了他,眼中有诸多情绪,怜悯,疑虑,嘲讽交织在一起,最后都归于了平静。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你没有欠我什么。过去的事情我就让自己做了一个梦,后半生好好替自己活,没必要将我的人生绑在你身上,祈求那点可怜的情愫。” 撩起眼皮,将他整张脸看得清楚明白,嗤笑一声,“你变了周子期,又或是你从来便是这样。只是在我面前装久了,都成了你脸上的一层皮了。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到那些被你伤害过的人?你明媒正娶的王妃,为你打尽算盘的母妃,还有我这个莫名卷入的局外人。” 裴晋北听到她明确的拒绝和冷然后心痛难捱,眼底浮起了偏执和狠厉,一闪而过,斩钉截铁道:“星楚,我只认我们的婚事!三媒六聘,礼数齐全,天地证婚,我们是天作之缘!” 简直是不能沟通,缪星楚的心底涌上了深深的无奈,更加烦倦了,对上他的眼神,郑重其事,一字一句,“裴晋北,你听好了,我再说一遍,你跟我没有本分关系!在得知你母妃带来的死讯后,我怀着怎样的心情奔赴京城,又是怎么样被你母妃下了剧毒扔进了普宁观,双目失明了几个月,饱尝痛苦。你说你欠我的,我不用你还了。从今往后,你离我远远的,越远越好!” 说起了下毒,裴晋北突然想起了母妃所说了星楚中了毒,命不久矣。他猛地抓住缪星楚的手,“星楚,母妃下了毒,毒解了吗?你有事没有?” 话语慌张失措,带着恐慌和害怕,全然无他平日里从容清雅的样子。 再一次甩开他的手,缪星楚撂下了冷淡的一句,“解了,不牢王爷费心。” 王爷二字如重锤砸在他心窝上,一个坑一个坑的,势要把整个心砸烂捣碎。 此时,脚步声传来,浑身汗涔涔的太医被人拎着一路往这头赶,路上听了太多的恐吓,脚步飞快,生怕迟了一步就耽误了齐王殿下的病情。 花白的山羊胡因着手汗黏糊在一起,年迈的太医喘着大气,胸膛剧烈起伏,还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神来。 抬起头来看见了缪星楚就在这屋子里,这不都有大夫来看了吗? 转过头去,用略带不满的语音说道:“缪大夫的医术绝佳,可不比我们这些老头子差,这都喊了缪大夫来了,还这般火急火燎提着我这瘦胳膊瘦腿的老头子来。” 那人是武将,身材高大魁梧,一身的腱子肉发达,一路拎着这老头来本就心急,眼下听这埋怨的话,立即横眉,“你是太医,她不过是个民间大夫罢了,齐王是天横贵胄,身份尊贵,哪由得你推脱。” 在那粗壮人的身边,太医就显得瘦弱,听到他这一番怒气斥责的话,当下就有些怂了,毕竟是齐王身边的人,矮了矮脖子,他话里没了底气,“也没有必要那么急……” 接着看到了武将粗黑的眉不悦,太医立刻噤了声,打了个寒颤。 缪星楚站起身来,“既太医来了,那边让太医好好替你看诊吧。我医术浅陋,实在是配不得王爷贵体。外头还有很多医患在等着,有效的药方还没研制出来,诸事纷繁,恕我失礼先退了。” 裴晋北变了脸色,慌乱浮上,“星楚,别走,你等……” 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裴晋北便因着强撑的伤势而闭上了双眼,硬挺挺得倒了下去,面色烧红一片,看来是发起热来了。 缪星楚替他把了脉,转过身朝太医处走去,“许太医,这处便交给你了,我外头还有病患,就不耽误你诊治了。” “好说好说。缪大夫去忙吧,老夫来便是。” 几日的相处,让宫里的几位太医对缪星楚的印象极好,她踏实肯干,又有参与瘟疫救治的经验,不卑不亢,不骄不躁,沉得住气来,是难得的人才。 一旁的江术见状拦住了她远去的步伐,还是那句,“缪大夫,留步!” 正主都昏迷了,这下属还执迷不悟地要拦住她。今日见到裴晋北本就是意料之外,还没平复的心愈发烦躁,冷下脸色来,“还是去照看你家王爷吧!我要去救治病人,耽误了疫情你担得起责任吗?” 这时候就听见了太医喊人的声音,江术一个迟疑,扭头看向裴晋北处。 缪星楚见缝插针快步走向了门外。 她推开门,外头的天光照射进来,直直打在她身上,明明是烈日炎炎,她却好像整个人被冰冻住了,脚步慢了下来。 抬手遮住眼前的直射眼皮的光,缪星楚眉眼冷凝。 *** 几日后的齐王府主屋。 姚晚棠一身鸦青色百褶绣金云纹锦裙躺在了美人榻上,姿态娴静,一张薄薄的锦被铺在她身上,整个人恬静而温柔。 一扇窗开着,打进来的光暖暖的,流淌在她指尖,皙白的皮肤染上了金灿灿的光,呈现出朦胧的美感。 眼睫轻颤,她掀开了眼皮,有些惫懒地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柔而细,带了几分惺忪,“嬷嬷。” 一直候在门外的赵嬷嬷应声而进,快步走到了姚晚棠这边,“王妃娘娘。” “传消息的人到了吗?” “到了许久了,一直在门外候着,怕扰了您午睡。” 一听有消息来了,姚晚棠的眼神清明了,掀开锦被起身,站了起来松了松筋骨,稍微整理了一下妆容才将人请进来。 用茶盖拂去浮沫,姚晚棠的眉眼在热气腾腾的茶杯前有些许的模糊,她睨了眼前人一眼。这是她用娘家人派去跟着裴晋北的人,找大哥寻的人,轻功最甚。 自从心里种下怀疑后,她便日日疑神疑鬼,恨不得将整个王府都掀起看看到底有什么鬼怪在作妖。这一次趁着王爷离京,她暗自着手查着王府的每一个人,连自己从娘家带来的身边人都没有放过。 “说吧,这几日王爷怎么样了。” 那黑衣男子有些迟疑,下了决心还是道:“这几日王爷跟一个女子接触较为频繁。” 头一回听到了这话,姚晚棠坐直了身子,眼底浮出了不悦和怒气,将茶杯重重放在了桌上,清脆的一声响,让人心陡然一震。 “你仔细说来,可知晓是什么人?又是怎样的接触?” 黑衣男子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几句话便成功让姚晚棠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从来没有听过裴晋北跟一个女子有这样的接触,而从话里看来,是王爷主动的,人家冷脸相待,他还是凑上去。 这样陌生的裴晋北仿佛是另一个人一般,姚晚棠越听手指就愈攥紧了衣裳,揉皱的衣裳凌乱,可以看出她起伏的心绪。 “属下还请人画了画像,请娘娘过目!” 说着,那黑衣人从怀中抽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 赵嬷嬷走上前去接了过来,将之给了姚晚棠,她将这纸张紧紧抓住。 不想让陌生人知晓自己的狼狈的神情,姚晚棠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又是想到了什么,添了一句,“这件事情,我不想让大哥知道。你既然跟了我,便是我的人,我这里,容不得背主的奴才。” 淡淡的一句威胁意味匕现。 黑衣男子行礼应是便走出了房门。 姚晚棠缓缓打开了那画像,上头画了的脸极为熟悉,可不就是那日去仁安堂看诊的缪大夫吗? 愤怒压抑不住直冲心头,她想起了那日在书房里看到画上的背影,何其相似。 一语成谶。 怒气之下,姚晚棠将那茶杯连同纸狠狠甩在了地上,面色写满了难堪和痛苦。 赵嬷嬷心一惊,看到了那纸张上被水晕开的熟悉的人脸,不祥的预兆涌上心头。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我很勤快,十一点就写完了~ 六千奉上~ 第69章 他执着她的手落笔 桌上花瓶里头是几株盛开得极好的荷花, 粉荷娇嫩,在烛火的打照下明媚的光在打转,如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它伸展纤细腰肢, 花瓣柔软细腻, 自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美艳。 冰冷的修长护甲轻轻一点落在了荷花花瓣上, 似是温柔轻抚,托起一片娇柔来。她极其钟意今日让人折来的荷花, 用过晚膳后便在一处观赏着这荷。 几枝并拢, 小脑袋对碰自有几分争芳夺艳的意味。 殿内燃着淡淡的松木香,微苦, 漂浮在淑太妃的衣袖间, 一身的浮华皆被洗净。多日来, 她修身养性,不管外事, 在碧螺宫里种花除草,日子清淡而悠闲。 没了前段时间焦头烂额事情的烦忧, 她的糟糕心情也被这静好岁月安抚。可接着来的就是枯燥乏味,宫里头的砖瓦都她数过, 有时还要听外头大嫂的哭诉,说颜家这一次是怎么的不容易, 话里话外都是希望她能不困在碧螺宫里不问世事, 就算能拉颜家一把也好。 好声好气送走了大嫂,紧接着就传来了王妃小产的消息,如晴天霹雳, 她猛地一惊, 巨大的落空淹没了她, 那日的太阳晃得人眼睛生疼,一瞬间手腕上的佛珠线断裂,落地的佛珠声响清脆,散了一地,道一声造孽啊,老天爷这是让她的孩子绝后啊。 回到殿中,她跪在佛龛前叩求诸方神佛,嘴里念念有词,最后瘫倒在地,一言不发。 老天爷像是跟她开了另一个玩笑,裴晋北直冲冲到她宫里来问她缪星楚的下落,她便知晓事情不妙。 想着这些,刚刚赏荷的心情全被败光,眼神落到了花瓣上头,还是那般娇艳,可她的心情大变,只觉得碍眼极了。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65节 “苏嬷嬷,搬走,我不想再见到了。”淑太妃揉了太阳穴,坐在椅上,心烦满溢。 苏嬷嬷就在一旁,看着太妃耷拉下的唇角,便知道她心情不虞,听到她吩咐,赶忙让丫鬟们挪走了那花瓶。 “娘娘不是最喜这荷开得鲜艳吗?今日看您好不容易有了些兴头。” 淑太妃神情恹恹,略有些疲惫的脸皱纹显现出来,多了几分老态,“再好的花离了水也开不过几日,不过是一日一日的衰败,最后独剩枯枝残荷罢了。我见过它最鲜丽的模样,再瞧着她枯萎便心烦意燥。大抵男人见女人也是这般,爱极了娇艳的容颜。” 语罢,她叹了声气,“消息还没传来吗?” 苏嬷嬷缓了缓心神,“我们的人好不容易进到了普宁观,都摸到了雪霁居,哪知竟是人去楼空。原先看守的人都被一一拔出,如今便剩个空壳。人不知去向,未知死生。” 听到这话,她直起身来,“子期也没寻到人吗?” 苏嬷嬷摇头,“我们的人亲眼看到王爷没寻到人,独自一人在雪霁居呆了小半会,想必是知道了那是缪星楚曾经的住所。” 一阵心烦又涌了上来,淑太妃支着下颌,“他既已经知晓,就会一查到底。怕是人在钦州,也会留心惦念这这事。能查出来她去哪了吗?” “现在我们已经失去了对普宁观的控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怕是大海捞针。” 得到否定回复的淑太妃深深皱眉。 苏嬷嬷还想说两句就听到了门口有丫鬟回禀,“太妃娘娘,王妃到了。” “请进来吧。” 姚晚棠提着锦绣衣裙缓缓走了进来,行了个礼,“见过母妃。” 淑太妃手握紧,眼底略过了几分厌烦,但还是装作和善的模样,摆了摆手,“看座。” “你这身子需找个找个太医好好瞧瞧,这好不容易有的孩子,说掉就掉了。这没有孩子能恩爱一时,能恩爱一世吗?” 她苦口婆心,却句句扎在了姚晚棠的心上,刚刚作伪的笑意敛了下来,抬眸漫不经心地看向了别处。 “母妃还是别操心王府的事了,您在这碧螺宫里修身养性,日子也过得舒坦。” 她冷淡的态度让淑太妃看得心头火大,三年没有孩子已经让她对她没有半分耐性,子期身边又独有她一个,如今见到婆母还是这样的神情。 淑太妃猛地一拍桌子,厉声斥道:“姚晚棠,你什么意思?” 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姚晚棠眉眼舒展,若是成婚那段时日,她可是万万不敢这样说话,可淑太妃后来处处挑剔她,她也是高门贵女出身,有几分烈性,自然是忍不了。 “母妃别着急,王爷在外头赈灾,自家女眷若起了争执,齐王府的脸还要不要了。” 淑太妃冷厉的目光一扫姚晚棠,重咬牙根,思及今日要说的事情,她勉强缓了脸色,“这话不差,子期成婚三年了,膝下无子,后宅空落,自是要添几个给你作伴。” “母妃这是何意?何不等王爷回来商讨?” 懒得跟她废话,淑太妃就直说了,“子期该立侧妃了,你不能生不代表别人生不了。不过是几个侧妃,若是有了孩子,你尽管抱去,母妃二话不说。” 姚晚棠抬眸跟淑太妃清冷的眼神对视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此言差矣,我生不了,别人一定也生不了。” 一字一句皆是肯定,这让淑太妃气极,险些丢了仪态,子期这是娶了什么妻子,这般善妒成性,连个侧妃都容不下。 “我不管你怎么想的,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不是没看到淑太妃气急败坏的脸色,姚晚棠忽而一笑,招呼身后的人拿过锦盒来。 淑太妃看到她的笑意吓了一跳,又见她差人抱了个锦盒过来,眉宇添了几分警惕,手也收紧了红木扶手。 亲手将拿画拿了出来,姚晚棠眉眼弯弯,含着笑,“这位母妃肯定不会陌生,毕竟有一就有二。” 她也没多卖关子,直接将那副画缓缓展开,赫然是缪星楚的样子,细笔描摹,可谓是惟妙惟肖。 淑太妃看到这画只觉得天旋地转,头疼阵阵袭来,一种无力感攀升,骨头都没了支撑的力气,今日的烦闷不悦到了极处,没由来地心悸。 “母妃好手段,竟瞒着子期将人接到了京城了。” 此景此景何其相似,血气翻上脑子,她眼前有些模糊了,那日裴晋北也是这样直冲冲地问她缪星楚在何处,而今又是姚晚棠来质问她。 她莫不是欠这夫妻俩的。 “你知道她在哪?” “这点母妃知晓得更多吧。三年了。裴晋北欺我至此,亏我还自以为恩爱。” 姚晚棠霍然起身,慢慢朝着淑太妃走近了几步,“母妃,今时今日我们也不用做戏了,裴晋北知晓了她的下落,想必不日就要迎回来,他负我的一分一毫,我都要讨回来。” “你……” 拿起了桌上淑太妃搁着的她精心选的侧妃名录,冷冷一笑,“母妃说得对,王爷后宅寂寞,是该添添人了。这侧妃您不替他选,我也要着手准备了。” 姚晚棠极为规矩的行了个礼便走了出去,徒留淑太妃一个人怔楞在原地,许久眼皮才动了一下,“姚晚棠性烈,指不定整出什么事情来。” 苏嬷嬷赶忙递上一杯水来伺候淑太妃喝下,“太妃也别太担心了。” 淑太妃的目光落到了空落落的桌上,重重叹了口气。 *** 夜里,月明星稀,流云不显。 屋子里还点着幽幽的烛火,照亮着一室,显得幽静而沉寂。 灯火打照下的墙壁上留下了一个伏案的人影,人影纤瘦,缓缓抬起笔来,又不知下笔何处。 她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最终搁下笔来。 扭头看向了一旁眼皮打架的青然,臂弯抱着双腿在角落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头,昏昏欲睡,偏生还支着脑袋,而后又是忍不住滑落。 看着好笑,缪星楚摇了摇她,“青然,若是困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这几日跟着我你劳累不少。” 被这一话一个激灵,青然眼皮抬起,眼中瞬间多了几分清明,只眼尾的残留的惺忪还在幽会周公。 眉心懒倦,她揉着眼睛,声音细柔,“夫人回完信了吗?” 今日长乐郡主的信送到了,夫人为了不耽误白日诊治的事情,特地留到了晚上来看,长长的一封信,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张又一张,厚厚的信封鼓鼓囊囊的,这不是还以为装了一本书来。 “青然,长乐要成婚了。” 这下青然可算是完全清醒过来了,她瞪大了眼睛,“那么快吗?这才几月便要成亲?” 一般人家议亲少说也要一年半载,诸事纷繁,总有时间来才行。 缪星楚叹了一口气,“宋老夫人深染重疾,年事已高,这婚为着冲喜,也为如老人家的愿,想见到孙儿成婚。” 青然想起了年逾古稀的宋老夫人,上回她便没有出席琼华宴,听说是在静心养病,太后还遣了太医驻府照看。 看到前头长乐一如既往的俏皮的话,在疲累之际也心头一暖,眼前不由自主地勾勒出她活蹦乱跳地在案桌上写信的模样,想必是咬着笔头挠头,信上也没注意,点了上几点笔墨。 信的后头看到她说要成婚了,一阵怅然划过心间,想起她前些日子百般不愿的样子,不过后来也和宋嘉润相处甚欢,也是一段缘分。 夜色渐晚,本想着回完信之后便准备就寝的,可想了许多迟迟没有落下笔来。 回头看到了青然困懒的模样,觉得让她在这里陪着也耽误她休息。 “青然去睡吧,我这不用你看着了。” 知晓缪星楚向来喜静,便起身准备走出去替她关上了门,走到门口刚一打开门就吓得目瞪口呆,眼珠子瞪得老圆,嘴里下意识就要喊,却被来人制止住。 于是僵硬着身子的青然如木头一般走出了门,怔楞着看着来人走了进去。 缪星楚略思索了几分,坐在案桌前准备下笔,眉眼认真,长睫如蝶翼轻扇。 冷不丁感受到了身边的热源,以为是青然还有什么事,“青然还有……” 话音定格在了一瞬间,她乌黑的瞳仁收缩,笔墨沾染了信纸,晕开一片来。 裴怀度轻笑,圈揽住她,执起她的笔,手心相交处温热,一阵火撩开,从相贴的皮肤一路蔓延,直钻进心上。 耳后不由得绯红滚烫,从耳垂烧到整个耳廓。 他执着她的手缓缓落笔,一笔一划都极为缓慢,温情缱绻,他笔力极健,两人同写也稳定住不抖半分。 那字的一撇一捺仿佛镌刻在心上,每写一笔她的脸便烧一分。 “楚楚怎么写信从不留名,我如何知晓是谁回的信。” 极其平淡的话如水上浮毛惹得人心湖飘荡,缪星楚微微抬眉,也是清浅的语气,“我不乐意留名,日后你若拿信来问我,我大可不认,谁知道是谁写的信。” 这翻脸不认人的事情看来没少做,裴怀度险些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有一瞬间被气笑了,“看出楚楚习惯了这般翻脸无情。” 说得她好像是什么负心汉一般,正想反驳两句,就被耳垂上的酥麻止住了声。 他温热的指腹带着薄茧捏了捏她的耳垂,动作轻柔,烧红的耳垂又热了几分,不过很快就移开了,与空气的相接的那一瞬,又添了分怅然若失。 气息靠近,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钻入了鼻尖,宽厚的胸膛靠近着她,呼吸交错,有那么一刻她听到了自己的心慢了一拍,接着就是如擂鼓般的心跳,震动耳膜。 缪星楚想要向前倾一下身子以逃避现在这尴尬的处境,却被裴怀度揽住在怀中,紧紧抱了一下,“楚楚,我们许久未见了。” 他也没贪心,说一下便自动地推开了,牵起她的手让她跟着走到了桌椅前走。 缪星楚这才有机会定下神来仔细看他,周身仍有一路夜间的风霜的冷然,风尘仆仆,他的眉宇有几分的疲然。 “夜深了,你该先去休整一番才是。” 话里多了分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关切和着急。这夜里赶路,最是危险,夜深人静,路不好走。 裴怀度轻笑,“想着来见你,顾不得天黑了,路程不长,一路相安无事,放心。” 看他一幅风轻云淡的样子缪星楚有些无奈,换了个问题,“这边情况复杂,疫病横行,稍有不慎就染了疾,你何苦来这冒险。” 听到这话,裴怀度抬眼同她的视线对上,眼底沉着幽幽的光亮,一切不言皆在此间。 “楚楚,你只字不提便来了这疫区,可考虑了你自身的安危?你不安宁,让我如何放得下心来。” 说起这个,缪星楚有些心虚,这不是怕说了就被拦下了吗?沈镜安都见了她眼珠子瞪得老大,求爷爷告奶奶地劝她回去,劝不动还要跟在她身边。 但是事情做了就不能后悔,她支起身来,理直气壮,“怎么没说,我不是留了信给你吗?” “几日?你算算你都来几日了。” 缪星楚撑着下巴,抿着唇眨着眼睛看他,仿佛是把嘴封住了,一个字都不肯透露出来。 一幅我看你拿我怎么办的样子,就是仗着他钟意她,不舍得说重话。 看她这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裴怀度无奈,只伸出手捏了捏她脸颊,“没有下次。” 正当缪星楚觉得夜深了,她该要就寝的时候,听见裴怀度突然一句,“听说这几日有人缠着你。” 一个缠字极为巧妙,但他话语又极为平淡,听不出半分别的意思来,好似就是单单问一句罢了。 这话成功让缪星楚冷了眼色,“你应该也知道了那人的身份,周子期,或者说我该叫他裴晋北,亦或是齐王殿下。” “楚楚。” “还是那一句,我同他再无瓜葛,他另娶高门贵女,本是皇室子孙,金玉满堂,却欺我瞒我,如今再见也好,我本就想做个了断。”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66节 夜深人静,屋外寂静一片,唯有噼啪作响的烛芯燃烧的声响分外明显,灯火下她的脸色冷凝,有一刻的恍神,目光落了分空。 裴怀度深深看了她一眼,他知道她性子,自是不可能回头的,只是见她心情不虞,心上也难免添了分郁躁。 眼皮垂下,缪星楚伏在案上,头搁在臂弯里埋了下去,俨然一副累极的模样。 裴怀度走过去将人抱起,忽而腾空让缪星楚一惊,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脖颈。 “早些休息吧,明日你还有事要忙。” 被他抱着往床榻走去,缪星楚心里多了分忐忑,她没掩盖住就这样摆在了脸上。 郑明已经在隔壁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本来也没想多呆,不过是见她还没睡顺道过来看看她,也好让自己安心。 见她这样,倒多了几分玩弄的意趣,走到床榻边将人放了下来,放的时候特地往里放了些,这床较大,睡下两人绰绰有余,外头留出一个人的位置。 缪星楚转着圆溜溜的杏眼看他,裸露在外头的皮肤战栗,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睡这?” “我连夜赶来,还没安排处所,借一个床位,楚楚不会这般小气吧。” 听到这话,缪星楚不冷静了,这几日因着诊治疫病,连着事多,还要跟大夫一起商讨用药的问题,有些比较特殊的病例还要专门用药,白日里忙得是晕头转向。 今日他若是睡在此处,她肯定是想东想西不得安生。 当即缪星楚卷起了被子,直直坐了起来,抱着个被子像蚕蛹一般,乌发如瀑,衬得她一张小脸欺霜赛雪。 她振振有词,极其有理,“谢景明,你变了,你不再是那个喜净的贵公子了。连夜赶路,风尘仆仆,尚未沐浴更衣便就寝,你太不讲究了。” 看到她坐起来表情极其认真,却听到了这一番话,裴怀度被气笑了,连夜赶来看她,为着不同他同床共枕,情急之下能说出这话,还颇有道理。 以为他是真没去处,缪星楚也不忍心他赶路后还没个住处,抱着被子就准备起身,“那我去小榻那睡,床留给你。” 还没起身就被裴怀度扯下,“安心去睡。” “那你怎么办?” 他面色平淡,不仔细看还品不出几分委屈的意味,“不用管我,我去哪将就都行。” 缪星楚有些急了,打算说什么却听见门外传来郑明的一声,“公子,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当下顿住,她瞪着一脸装模作样的裴怀度,眼里全是斥责。 对上裴怀度含笑的眼,缪星楚就知道自己是被骗了,扯过被子狠狠地躺下转过身去,只留一个背影对着他,愤怒和不满之意明显。 裴怀度轻笑,替她掖了掖被子就抬步走了出去。 从被子中冒出头来,缪星楚依稀听到一句,“下次再多话就不带你了。” 不知为何,她嘴角一弯,也笑了笑。 第70章 一巴掌 清晨的阳光照进了仁心堂的窗内, 支着小窗的架子沐浴着金光,倒下孤瘦的影子来。这个时段的风有些凉,吹拂在面颊上,让人困懒的心都散了。 仁心堂外头的主街上, 苏大人正小心谨慎地向裴晋北汇报近日的工作, 为了不出现纰漏, 他还特地找了几张纸记录下了这几日钦州的疫病情况。 每一条都梳理得清清楚楚,没有半分含糊, 也与符合裴晋北来钦州后所了解的情况相符。他们在路上走着, 巡视着这钦州灾病的情形。 “多亏有您来坐镇,这钦州疫病的情况才有所好转, 前头几日, 可是忙得焦头烂额, 有些病的人在家半生不死没人照顾,却缺医缺药, 有的没染病的百姓抱着全部家当就想着往外头跑。这隔壁就是京城,若是传到京城去, 下官是万死难辞。” 苏大人习惯性驼着背,明明是高大的身材却在裴晋北面前显得矮小, 脸上还带着十足十的恭敬和慎重,这慎重过了头就显得有些畏首畏尾了。 几乎这几日所有的事情他都要一一向着裴晋北报告, 无论大小, 生怕自己漏了一个字,让人摘了帽子掉了脑袋。 苏大人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偏生这讨好还特别真诚, 让人见了不会生厌烦, 这也就是裴晋北能忍他那么就的原因。 他搓了搓手, “您来钦州救了钦州老百姓的命,这疫病来势汹汹,若无您的先拿下了赵大人,镇住了一众人等,接下来的救灾也不会那么顺利。” 裴晋北面不改色,眉眼清冽,“这话不妥,本王来赈灾,是圣上的旨意,皇恩浩荡,不敢揽功。况且朝中对钦州疫病甚是关切,六部齐心,才能让救灾进展得如此顺利。本王不敢居功,这种话苏大人下次还是莫说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不落下半点把柄,颇有办实事却不自傲的清正。 苏大人连忙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是,王爷说的是,皇恩浩荡,是百姓之福。” 都说齐王殿下清雅端正,这几日他观察了王爷的所作所为,一应事务,皆有章程和立法可依,又不墨守成规,在实际的救灾中灵活变通,看来传言不虚,齐王殿下称得上是清风峻节。 苏大人看裴晋北是好一阵佩服,可裴晋北却对苏大人不太满意,他有办事能力,但缺少做事的决心和骨气。在赵泽蒙手下多年,从不不贪墨,但遇到事情却像个鹌鹑一样,缩着脑袋不说话。这样的人可以做下属,不怕他不忠心耿耿,却不适合到一个更高的位置去。赵泽蒙被杀,这钦州总要有人接手,看来这苏大人不太合适。 不过如今瞧他那犯傻的认真样,还有几分可爱,虽是讨好,但一片赤诚。 裴晋北想着,却没有显露半分,一边走着一边继续听苏大人讲解这几日的情况。 不远处有热气升腾,裴晋北顿了脚步看了过去,“那是哪里?” 苏大人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头是将一些衣物用热水烧着,这样染过病的人穿过的衣裳,也就不用烧掉或扔掉了。这还是京城来的缪大夫先提出来的,听说从前雁南关疫病的时候她救过灾,这回钦州疫病幸亏有这些大夫。” 朦胧的烟雾轻轻漂浮,散落在空中再不见踪影,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好像多年前也是这样,那时她年纪不大,却胆大心细,努力召集当地的医士去救灾,没日没夜地埋在里头忙活着。 那也是他第一次认识她,他们因雁南关疫病相遇,又在钦州疫病重逢,只是时隔多年,他们都不再从前的样子了。 他穿着锦衣华服,出入朝廷深得重用,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被放逐在边关的落魄皇子。 可是每当他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梦见从前的日子,那些他在边关逐步建立功绩的日子,那时有星楚,那个坦荡果敢的姑娘。 回到京城后,有母妃,有颜家,在朝中有了能说话的地位,可责任也变成肩上的重担,握紧权势是他不得不走的道路。 一念之差,他当时若能不成婚,也就不用落到今日的田地,许他和星楚早就锦瑟和鸣,儿女双全。 思及这几日缪星楚的抗拒的态度和冷漠的眼神,裴晋北的眼里落了几分暗淡,抬眸看向路时添了落寞。 苏大人说了一路,又提及了京城来的大夫的事情,像是打开了一个话匣子,说个没完,走到一处,他忽而停了下来,“那便是仁心堂,听闻缪大夫今日便在那里。这里头大多是孩子,染了疫病被送到了一处来。缪大夫温柔,看诊的时候各个都听话。” 裴晋北转过头去,看到了牌匾上写着的仁心堂,若有所思。 “王爷?”苏大人见裴晋北停留住,有些疑惑,怕不是想进去看看吧,里头都是染病的人,若是不留神可就出大麻烦了。 裴晋北果然没让苏大人失望,“走,进去看看。” 苏大人吓得面色大变,手也哆嗦起来了,“王爷,里头有疫病,下官染了病无事,倒是您若是出了事我可担不起这责任啊。” 有些冷的眼神扫了苏大人一眼,他的心跳得更快了些,脸色隐隐发青。毕竟他也不会亲自到这些个地方来,都是在外头。染了病的病人都送到划分好的区域去治,他们这些官员一般是能躲就躲。 刚有疫病那会,还有几个官员染了病,来势汹汹,没几日就去了。吓得他是魂飞魄散。 “带着面巾不要担心。再说不是还有大夫吗?死不了,走吧。”裴晋北的语气淡淡的,可苏大人却听出了几分不容拒绝,他面色难看,但还是硬着头皮应了。 一踏进仁心堂,便是重重的药香弥漫着,还有来往的匆匆脚步声,里头喧哗一片,像炸开了锅,沸水滚烫着,哭声和叫喊声交错,吵得人头疼。 这一处送来的都是孩子,几个大夫忙得连喝口水缓下心来的时间都没有,各个都是皱着眉头来回穿梭。孩子体弱又极易受到惊吓,离了父母,更是害怕焦躁,故而哭声不断。 裴晋北还在外院走着,耳畔就传来了不停歇的声响,哭声如鞭炮炸响,此起彼伏。 踏进里头,更是如掉进了沸水锅里,甚至听不到身边人的说话声。 “王爷,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在这也帮不上忙,还耽误大夫们治病。” 可惜他的声音淹没在其中,没法子他只好大不敬凑到裴晋北的耳边又说了一遍。 然后看到了裴晋北冰冷的眼神,苏大人缩了脑袋。 突然,他眼一尖,看到了忙着的缪星楚,招了招手,“缪大夫,这边!” 缪星楚边走边时不时低头写什么,面色全是认真和严肃,听到这一声,皱了皱眉头,看了过去。 “大夫,你要走了吗?”可怜兮兮的语气带着哭腔,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挂着两串泪,泪眼朦胧的看着她,面上全是害怕和恐惧,面色红润,额头滚烫着,还发着热,声音也虚弱。 她不敢去抓缪星楚的衣服,她听大人们说,这病是传染的。她本来就是街上流浪的乞儿,没人管的,若不是这次被送到了仁心堂来,肯定是活不下去的。 这个大夫温温柔柔的,还会哄着她,看见她要走了,便忍不住泪了。 缪星楚转过身来哄道:“小姑娘,你呢,好好吃药就会好的,药有些苦,若是吃不下,便让医女姐姐给你一个蜜饯吃。我一会就回来看你,好不好?” 小姑娘嘴巴嘟嘟,忍着泪,说了句好。 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后她喊住一个医女,“可以去煎药给这孩子喝了,记得拿个蜜饯来。” “是,缪大夫。” 缪星楚穿过人群走了过来,走进了些才看到了裴晋北,她面色一冷,差点就想扭头就走,可她硬生生定住了脚步。 苏大人陪同来,肯定是公务,事关钦州疫病,她也不能耽误半分。 行了个礼,她道:“这里头嘈杂,不如借一步说话。” 苏大人就差把救命恩人几个字刻在脸上,脸色转喜,这话说到他心里头,连忙扭头看向了裴晋北。 却发现裴晋北看缪大夫的眼神不太对劲,深沉的目光里有些他读不懂的情绪。 苏大人心一咯噔,噤了声,等着裴晋北的指示。 好在裴晋北没让他等多久,平淡地说:“走吧,去外头。” 苏大人谢天谢地,“来,王爷,缪大夫这边请。” 接着一行人朝着外头走去,声音变小了些,还算安静的地方。 缪星楚正好也有事要说,便先开了口,“苏大人,仁心堂里孩子居多,您看药物那边的供给是不是应该跟紧些。” 苏大人抚掌,连连答应,“缪大夫你放心,下官回去一定好好管这事。” “这位是齐王殿下,他对你可是赞不绝口。缪大夫医术绝佳,这次多亏了你们这些大夫来。” 刚刚听了一路什么都没都说的裴晋北罕见地失了一下神,下意识对上了缪星楚的眼神,依旧是那般的冷清和陌生。 他薄唇轻抿,一言不发,衬得一脸堆笑的苏大人像个傻子一样。 终于他开了口,“苏大人,烦请你再借一步。” 苏大人愣住,脸上的笑容也定格在了瞬间,很快回过神来,他退了几步,“是。” 带着几分狐疑和不解他走远了些,不过他也不敢走太远,若是王爷有吩咐,他也可以及时应答。 思及那一日王爷受伤是缪星楚先救的,苏大人的脸上划过了了然。 若是苏大人再走远一些,缪星楚估计早就掉头就走了,不太想跟裴晋北离得太近。 “王爷有何吩咐?”她挺直了背站着,话语里全是疏离。 裴晋北上前一步,缪星楚皱下眉头,下意识后退一步,“你要干什么?” “星楚,钦州疫病,危险重重,你又何必来?” 缪星楚抬眸,嘴角微弯,话语间多了分嘲讽,“裴晋北,几年的安生日子过惯了,现在连赈灾都觉得危险了,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67节 “我是担心你。” “我说了很多遍了,你再说几次我还是那句话,我们毫无瓜葛。” 裴晋北这几日不知听过几遍这句话了,额上青筋暴起,面色不虞,“星楚,你真的要这般抗拒我吗?” “你已有了王妃,府中指不定还有多少侧妃小妾,早已背弃了你当初说过的话。在你另娶的那一日,我们便一刀两断。” 听到这话,裴晋北走上前去用手锢住了缪星楚的肩膀,“星楚,你听我说,只要你愿意,王妃之位肯定是你的,给我一点时间。我府中也没有什么侧妃小妾,整个齐王府可以只有你。” 他的眼神里有几分偏执,清正的姿态消失殆尽。 缪星楚紧拧眉心,想要挣脱开他锢住在肩上的手,一字一句说得坚决,“我不愿意,死都不可能。” 他的眼底略过了几分凶狠,倾过身去几分,“星楚,我不许!” “啪。” 缪星楚狠狠甩了一巴掌在他脸上,瞬间红了一片,也应她挣脱动手的动作,让手头的纸掀了满天,一时间两人在纸中对视着。 裴晋北的眼眶布满了红血丝,紧咬牙关,面色难堪至极,他紧握双拳,关节相交发出声响来,眼底阴鸷一片,掺着狠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星楚,你不可能逃出我的手心。” 她气得牙根痒,看他一幅阴狠的样子哪有当年的半分儒雅端和,真是看走了眼。 苏大人简直是目瞪口呆,他吓了一跳,连走带跑差点摔倒立刻往这边赶,一幅苦瓜表情,“这这这…..缪大夫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冷嗤一声,缪星楚转过身去就要走,“齐王殿下好大官威,哪里是我一个大夫能得罪得起的,仁心堂还有病人,我先走一步,告辞。” 接着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苏大人自然看到了裴晋北阴沉冰冷的表情,心道这都是什么事啊。 连忙道歉:“缪大夫性子直,回头我说说她,王爷您大人有大量。” 裴晋北冷笑,“你也配说她?” 甩袖便带着人走出了仁心堂。 留下苏大人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 透过窗,天光流泻进来,照得屋内亮堂,大开着门,清风徐来,送来凉意。 裴怀度刚刚沐浴更衣,衣领上略带了些湿意,光影打照在他流畅利落的下颌上,衬出清隽的五官,冷白如玉的皮肤沾了些水,明暗交错间剑眉星目皆赏心悦目。 也没耽搁,接着称病的由头,裴怀度来了钦州。不过国事繁杂,每日都有小山似的奏折和密信需要他亲自批阅,不过是换个地方处理事务罢了。 好不容易刚刚出门前批了一批奏章,回来后又送来了一小山,就好像是永远批不完一样,偏偏事情都要紧,边防布局,朝中人事动向,锦州大旱,哪个都不简单。 揉了揉发痛的眉心,“你这是送礼?一批又一批。” 郑明冤枉,“陛下,国事诸多,耽误不得,老奴这不是怕耽误国事。” 圣上出来这几日除了易容出去探察了一下钦州的疫病情况,便是在这屋子里处理奏折奏章,没有一刻空闲。 而也不知道圣上是怎么了,每次出去回来都要沐浴更衣,有时一日要更几次。 夫人那头也是忙得够呛,整日早出晚归,只有晚上一小段时间两人可以叙话,一会夫人就耷拉着眼皮要赶人了。 可怜见的圣上没说几句就被人推出了门外,吃了闭门羹。 勤政多年,裴怀度头一次生出了些惫懒的心来,可没法子,楚楚正忙着,钦州的疫病又控制得当,没了理由,他好像只能批奏折了。 裴怀度摊开了一本奏折,认认真真地读了起来,面色也恢复的往日的冷峻,提笔勾画,渐入佳境,桌上的奏折也被一本本批阅。 日暮见晚,夕阳西下,斜晖铺洒在壁上,金灿灿的。 缪星楚提着有些疲惫的步伐踏进了门,一进门就看见了正襟危坐的裴怀度。 自觉的不去看那些案桌上的东西,她站在了原地,敲了敲门,“景明。” 裴怀度蓦然抬头,眉梢染上了几分愉悦,站起身来走了过去,郑明也识趣地赶忙收着案桌上的东西。 两人坐着,青然沏了茶进来,缪星楚拿起来饮了一口就放了下来,眉眼里掩饰不住的疲惫,连带声音都有几分有气无力。 “你在屋子里不闷吗?”缪星楚这几日回来不是看见他在处理公务就是看见他在处理公务,好像他就长在那处了,没动弹过半分。 心生艳羡,不用跑来跑去还挺好的,也不废那么多心力。不过转念一想,他处理的事情肯定不简单,指不定比她更劳心。 “开着门窗透风,不闷。”裴怀度一本正经地答道。 缪星楚却想是想到什么似的扑哧一笑,接着就像是被人点了笑穴一般笑到停不下来。 看得裴怀度是不明所以,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身上,没什么不妥,又看向了缪星楚,她依旧笑着,惹得裴怀度无奈。 “楚楚,笑什么?” 她压下笑意,眉眼弯弯,“刚刚我进来一瞬间好像觉得我是在外劳累了一日,辛辛苦苦做工,来养家中的整日埋头苦读的男人。” 这一下让裴怀度成功黑了脸色,楞了一下便晃过神来,“楚楚,你说什么?” 他的话语里罕见地多了分不确定,险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不过他竟然认真去思考了一番,她在外忙了许久,而他匆忙来没个住处,方便看她也就住在她这了,用膳也是用这里的。而他在屋里有时坐一日,可不就是埋头吃软饭的男人吗? 一时被噎住了,他有些气闷。 缪星楚也知道他有气性,见他变了脸色笑了笑,“瞎说的,你也信,我知道你每日忙着,可不比我轻松多少。” “若是楚楚愿意养我,也未尝不可。” 这话让缪星楚红了脸,她反驳:“别别别,我可养不起你。你这金玉堆出来的人,什么玉琼佳肴没吃过,跟着我你就吃不起饭了。” 裴怀度没说话,支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目光灼灼。 面上烧着,缪星楚别过脸去,耳根绯红一片。 下一秒,却感觉到了裴怀度凑了过来,清冽的气息靠近,缪星楚楞在了原地,被抱了个满怀,她下意识抬头看他,紧绷的下颌线流畅。 她觉得他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时不时就要抱她,可怕的是她竟然有些习以为常。然后他就会接着制造几个不经心的吻,先是耳垂,接着就是额头,脸颊。 缪星楚被抱着,想要挣扎,却被抱得更紧了,他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今日我沐浴更衣过了,可讲究了?” 最后几个字上扬,带来几分愉悦。 她急中生智,趁着裴怀度不备便掐了一下他的腰,以极快的速度弹起身来,语速飞快,带了些慌乱,“我还没沐浴更衣,我不讲究,先走了。” 说着就踏着脚步走出屋外,跨过门槛险些摔倒,她踉跄一下。 “小心。” “知道了。”接着就是她走远的声音。 屋内剩裴怀度饮着茶,失笑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 此时,郑明走上前去,在裴怀度耳边耳语了几句,肉眼可见的裴怀度脸色冷沉下来。 “裴晋北是没事干了吗?” 郑明恭敬站着,“圣上,要不派人让齐王殿下知道些教训。” 圣上要是不解气,套着麻袋打裴晋北都是可能的,只是不要打到脸,也别伤到要害,给个教训便是。 听到这话,裴怀度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是土匪还是太监?” 这句让郑明噤了声,低着头不置一词。 裴怀度眉宇染上了几分不悦,转动着玉扳指,声音清绝,“钦州的事不够他忙,看来都是交给下面的人了,让姜书白歇歇,将手头的麻烦事交出去一部分。” “是。” “裴晋北遇刺的事情如何了。” “照陛下的意思,已经暗中在调查了。”郑明抬眼觑了一眼他的脸色,小心道,“查到谢家头上了。赵泽蒙是四爷的人。” 裴怀度继续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目光清冷。 “继续查。”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71章 烧婚书 外头有一层朦朦胧胧的亮, 一轮弯月还挂在天上,身旁伴着几个星子在闪烁,凉风吹拂进窗内,拂过素白色的床帐。 缪星楚躺在了床榻上睡着, 身上盖着锦被。慢慢的, 她感觉到了身体有一股燥热之气, 面上烧红了些,呼吸都热了几分, 意识混沌着, 一阵的天旋地转,让她沉在梦里醒不过来, 只觉得很晕, 止不住往深渊处下坠, 一张巨大的网束缚着她,不得动弹。 觉着胳膊腿脚都不是自己了的, 她整个人浸在死水里,浑浊粘稠沾满了她全身, 愈发滚热的气顺着喉咙处烧开,蔓延至四肢百骸, 血液流走间刺痛着皮肉。 骨头都酸痛,外热内冷, 骨缝里渗着冰寒, 她难受极了,猛地察觉自己是在床榻上睡着,却不能动, 她勉强睁开眼睛, 却模糊一片, 晕着像是整个世界都在颠倒,黑白不分,颜色错位。 她想要开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喉间干涩地冒着血气,唇蠕动了一下,终究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之中。 最早发现缪星楚出了事的是青然,一大早本该是夫人出门的时候了,可迟迟没听到半点声响,做好的早膳也放着。 她推门走了进去,屋子里闷热一片,死寂一片,让人陡然生寒。 青然着急了,连忙跑到了床榻前,就看见了一张红透了的脸,吐出的呼吸都是烫的。 瞧着这样便知道她不对劲,当下有个不好的猜测,夫人莫不是染了疫病? 心里想到这里,青然变了脸色,她遵守着夫人的吩咐,在这院子里也会带着防护的面巾,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和白色面巾。 青然立刻跑出了门外,火速让暗卫去把沈镜安找过来,这个时候找大夫是最有用的。 紧急吩咐好一切,她就快走到了圣上那间屋前头,看见了郑明正在门口守着,他打着哈欠伸懒腰,面上还有几分困意。 见青然火急火燎赶过来,郑明心一咯噔,眼皮疯狂跳着,“怎么了?” “夫人怕是染了疫病。现在昏睡不醒。”青然刻意放小了声音,面带着急。 “什么?”郑明没忍住声音拔高了些,这消息如平地惊雷,着实是将他吓了一大跳。 青然猛地扯了扯他的袖子,脸色紧张,一张脸皱在了一起。 郑明也意识了过来,收了声,压低了声音,同样着急,“找沈大夫了吗?” “已经让暗卫马上带沈大夫过来了。”说到此,青然忍不住探出头去看外头,真恨不得长了一双翅膀飞过去把沈镜安拎回来。 听到找了沈镜安后他点了点头,可又忍不住在门前来回踱步,抚掌,眉头死死皱下,喃喃自语,“这可怎么办才好。” “郑明!”屋内传来的裴怀度的传唤声。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68节 郑明和青然面面相觑,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迟疑。 他整理了面色,撩起衣袍推开了门,小跑过去伺候着裴怀度起身。 晨起时还有些困意,梳洗后才全然清醒过来了,他接过了郑明递过来的巾布,剑眉微抬,“怎么了,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 郑明整张脸皱在了一起,立刻跪地告罪,“陛下,夫人怕是染了疫病。” 裴怀度的手一顿,眼神立刻变得凌厉起来,他飞快穿上了在红木衣架子上的外袍,面色冷峻,厉声斥责,“这种事怎么现在才说。若是楚楚有什么好歹,我那你是问。” 他动作极快,踏过门槛,却在门口看到了同样惴惴不安的青然,“到底怎么回事,边走边说,让沈镜安来了吗?” 脚步飞快,他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些急迫。 青然同样快语速回到道,“奴婢今早去看夫人,发现她已经烧得浑身滚烫,不省人事,思及夫人同我说的疫病的症状,奴婢便猜测是疫病。已经让暗卫去找沈大夫过来了。” 院子不大,很快裴怀度就来到了门外头,后头还跟着气喘吁吁的青然和郑明,两人跟不上他的速度,只能死命赶着,也是慢了几步。 正要推门进去,被飞身扑过来的郑明拖住了腿,裴怀度垂眼冷漠地看着他,“你这是干什么?” 郑明哭丧着一张脸,双手死死抱紧着裴怀度的腿,眼泪直流,眼眶红透,“陛下,你可不能进去,沈大人就要来了,若是您染了疫病,后果可不堪设想啊。” 青然堵在了门前,“陛下,奴婢去照看夫人就行,您可千万不能以身犯险。” 被这死命抓着的手给气到,裴怀度本来就着急上火,一个心直跳,面色铁青,一想到楚楚在里面受苦,他便如火烧皮肉,浑身都燥热不安,非要亲自见她一面不可。 昨日还好好同他谈笑的人,今日便昏迷不醒,他如何能接受? 裴怀度正想要摆脱开郑明的束缚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却被远远处尖锐的一声呵斥,“裴景明,你站住!” 一大清早就听到这个消息,什么瞌睡都被吓跑了,沈镜安连鞋都没有穿,衣衫不整,就跟着暗卫一路飞驰到这边来。 汗水浸透了衣裳,都能拧出一盆的水来,额头上的汗密密麻麻,唇瓣发白,早起没用过膳,过来途中太耗费精力了,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晕眩。 不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眼下是星楚要紧,谁知一过来就看到了裴怀度想要进去的场景,他心一急,想都没想就出声制止住。 一把抹去额头上的汗,他大喘着气,“你先别进去,我是大夫,我去看她,相信我,我一定还你一个完整的缪星楚。” 说着就要推门进去,谁知被裴怀度一扯衣领,只见他眼神幽深清冽,周身沉积着不可侵犯的威严,一字一句说得极重,“今日,朕要进去。” 实在是拧不过他了,沈镜安深吸一口气,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骂咧咧,“你就知道给我找事情啊,若是你倒下了,我怎么负得起责,整个朝廷的事都在等你决策。” 他一边骂着一边对上了裴怀度不为所动的清冷神色,没办法叹了口气,“青然,给我拿个馒头来我垫垫肚子,还有去烧热水来。郑明,快给你家主子带上面巾,虽然他身子骨强健,但是要防患于未然。” 沈镜安飞速走了进去,大打开着窗通风,深皱着眉头到了床榻边,看到缪星楚不同于寻常的红润,便心里打鼓,他探上了脉,眉头越皱越深,一个心直直坠下,饶是这几日在这里见过许多病人,也不及缪星楚此刻的脉象给他的冲击大。 “怎么样了?”裴怀度冷沉着一张脸,下意识要往床榻处走去。 沈镜安果断起身,堵在了他的面前,“不行,她染了疫病,眼下你最好不要靠近她。” 裴怀度定在了原地,撩起眼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强忍着气,“赶紧治好她。” 接着沈镜安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头一次不那么确定,带着几分犹豫,“她多日劳累,高度专注在医馆里,身子骨禁不住折腾,这才染了病。但麻烦的是,上一回的解毒后,她本就需要好好休养,那毒性烈,有碍寿元,如今又染了疫病,我……” 听到这话,裴怀度忍不住上前抓住他的衣领,一张脸极其阴沉,他一字一句如雷霆万钧,将人死死压住,“有碍寿元,你之前怎么不说。沈镜安,你一定要救好她。” 此时,床榻上一声轻柔微弱的声音响起,“景明……别怪他,是我自己选择的。” 那日解毒的时候沈镜安就告诉她这个法子最快也损害大,于寿元无益。那时她已经失明了好几个月了,人生自是无牵无挂,能活一日便多一日的快活,总好过目不视物苟延残喘,于是没犹豫就选了最快的解毒法子。 缪星楚微微抬起手来,软弱无骨的手指动了动,她浑身烧热滚烫,唯有一双手冰凉一片。 听到缪星楚出了声,裴怀度立即放过了沈镜安,就要往床边走去,然后被她下一声生生钉在了原地,声音嘶哑带着决绝,“景明,你不要过来。” 被两次三番拦着,忍着满肚子的火,他站在了原地,锋利的眼神如刀锋剑影,将人撕裂开来,“楚楚,你答应我,会挺过去的。” 沈镜安一听到了缪星楚的声音忙不迭地冲到了床榻前,仔细探着脉,用手掀起她的眼皮查看情况,面色沉着幽寒的水,单只手捂住了脸。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定要冷静下来,不能被眼前的状况给吓住。 接着药箱里头取出银针来,在火上烤过后,目光灼灼,屏气凝神,他将她衣裳锁骨处解开了些,聚精会神地施针。 半晌,他满额头全是豆大的汗珠,连带呼吸都有几分的乱。 继而他继续把着脉,这衰退脉象没有半分的好转,他心猛地直跳,都快要跳到了嗓子眼里,唇也泛白,眼眶里血丝密布。 他塌下肩膀来,呈现了生平没有几次的颓唐,习惯性扶额,却摸到了满手的汗,冰凉的触感让他耐不住心中压抑的情绪。 裴怀度第一次看沈镜安这样,再也忍不住心上翻涌的热潮,沉闷的空间里死寂一片,他仿佛被一张巨网牢牢禁锢住。 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坐到了床榻边,看到了缪星楚惨白的一张脸毫无血色,平日里红润泛着水光的唇也都泛白起皮,眼皮垂落,眼尾下拉,一幅了无生机的样子。 裴怀度的心上充斥着慌乱和不安,俯下身去,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去探她的呼吸,微弱的呼吸让人心一惊,同时无尽的后怕争先恐后地用了上来,接着就是坠入死水的浓稠。 “沈镜安,你治啊,别停。” 沈镜安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桌上,快速地落笔,一张纸很快被写满,写完后他拿了过来,“星楚?” 她慢慢掀起眼皮,睫毛沾着汗珠颤动着,模模糊糊的眼神看向了沈镜安,过了一会,她的眼神才恢复了一些清明来,看清了他手头上拿着的纸张,语气微弱,“你开的病方吗?我看看。” 沈镜安沉着心对着药方读了起来,几味重点的药他着重标记了一下并说给了她听。 着急着要起身来,缪星楚怕自己的声音说不出来,她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喉咙火热的灼烧,皮肉被烫焦,干裂开来。 见状,裴怀度扶着她缓缓起身,也顾不得什么防备了,只将人半揽在怀中,感受着她滚烫身子下的体温,好似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她还在人世。 从今早的晴天霹雳到现在的满心沉痛,心上一直有一根弦死死绷着,像拉满弓的箭,下一刻就要刺穿心脏。 缪星楚缓着呼气,微微启唇,说了几句自己关于药方的看法,不出意料地看到了沈镜安愈发难看的脸色,没等她说完,他便出言打断了她,“不行,这太冒险了。药性太烈,稍有不慎你就直接一命归西,那我不是在救你,是在给你挖坟。” 他离她不远处,静不下来地左右踱步,面上陷入了死纠结,人也好像走进了死胡同,再也出不来。 听到沈镜安说出这话,她慢慢地笑了,那笑极其清浅,“无事,我的命我自己说了算。若是老天算定今日我命就在这里,我缪星楚也认了。” 想来也是她命薄,先是不明不白进了京城,说是见裴晋北的墓也好,也算给过去做个了断。中毒之后她双目失明,过了好几个月暗无天光的日子。 再后来遇到了裴怀度,他处处念着她,从不逼她,给足了空间让她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如今又担忧她,千里迢迢来到这守着她,只是现在她这身体状况,日后的日子更像是一片空白,摸不清也碰不着,他们或许真的有缘无分。 想起这有缘无分四个字,她莫名添了分凄楚,心的一角骤然塌了下来,掉落了无尽的深渊之中,然后一整颗心被碾着,巨大的悲伤吞没了她。 许是对人世的怀念,亦或是对他的留恋。 这话说得洒脱,像是要慷慨赴死一般,裴怀度紧紧抱着她,抓住她的手在宽厚的掌中,声音罕见地有些不稳,低沉而沙哑,“楚楚,我们慢慢来,不要着急,这重药不能吃。” 他怀中抱着她,却感觉着她的生命在流逝,颓败的花瓣在枝头被风雨吹打,拼命想要留在却如手中沙,一点点顺着指缝流下。 “沈镜安,你我都知道,若是今日不用这药,就算我能挺几日,也不过是几日或几月的光景罢了。从前那毒摧毁了我的身子骨,没有其他法子了,拖着也是无济于事。今日若不狠些,怕是没有机会了。” 沈镜安楞在了原地,怔怔地看着她。他何尝没有想过用这烈方,只是他眼前这人是缪星楚,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不能让她有事,下意识去选择较为温和一点的法子,先挺过眼前这一关,日后再好好调养,可是现在听她这样一说,被蒙蔽的脑子转动了起来,若是狠下心来赌一把或许能赌得生机。 “你别自责,这药是我开的,生死有命,你且去吧。” 她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轻了几分,若是不幸她身故,最后一碗药是她自己开的。人的一生可怖的是命运无常,朝为灿阳,夕为落晖,花盛极败,落叶无根。 也算不枉走一遭,毕竟她见过巍峨青山,滚滚江流,饱尝塞北风雪,纵马平原之野,救过了许多人,与三两好友谈天说地,有过刻骨铭心的情,足矣。 沈镜安有些颤抖着的手落笔带了几分不忍,终于还是写下了药方,连忙派人去准备。 屋□□进来了阳光晃着人的眼生疼,忍着酸涩,眼眶红了。 一旁的沈镜安心焦等待,屋子里的地都快被他来回踏穿了,时不时回头看向了床榻处,裴怀度揽抱着她,交叠的手相握住,紧紧依偎,两人面上的神情皆是平淡,殊不知这平淡下藏着什么样的滔天巨浪。 就当他以为药来的时候,却听见青然紧急的脚步声,接着就听到她略带不安的声音,“陛下,外头齐王殿下来了。” 裴怀度抬起头来,用手轻柔捂住缪星楚的耳朵,“明希,出去看看。” 沈镜安接到了裴怀度的指示,一撩衣袍就要出去,临走前有些担忧地看了塌上的缪星楚一眼,对一旁的郑明说,“去看看药来了没有。” 说完他便推开门走了出去,正了正面色,从容不迫走到了门口。 小厮将门打开,门外赫然是一身常服的裴晋北,他素日里一身清朗,今日却衣裳有些不整,看来是匆忙赶来的。 沈镜安想到自己让开药的地方是今日裴晋北要巡视的地域,那火急火燎的怎么不让人怀疑,问一两句便知道是哪处出事。 “王爷不请自来,所谓何事。” 裴晋北顺着门开的一道缝隙看向了里屋,脸色不虞,“星楚是不是出事了?” 见从他从门一处探究的目光,沈镜安眼疾手快地将门带上,大力“啪”的一声将门关得震响,严丝合缝透不出里面的一点光景来。 这“啪”的一声仿佛是打在了裴晋北的脸上,让他一下抬眼盯着沈镜安。 沈镜安别过头去,哈哈一笑,摸了摸鼻子,“手误手误。”看到他冷沉着一张脸,才道:“王爷,星楚病着,怕是现在不想看到你。” “你既知道我同星楚的关系,便应该让我去看看她。” 像是听到了一个什么笑话,沈镜安抬眸,嘴角勾起嘲讽一笑,“您的王妃是姚家嫡女,圣旨赐婚,佳偶天成。星楚不过是一个大夫,哪里和齐王殿下有什么关系。王爷莫不是在说笑吧。” 这装傻充楞又句句带刺的话让裴晋北没了与他周旋的耐性,走上前几步就要推开门,却被沈镜安拦下,“王爷,你身份尊贵,这小破地方怕是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若我偏要呢?” “那就恕在下不客气了。” 沈镜安拍了拍手,应声而落,这院落的墙上便出现了许多黑衣男子,严肃整齐,守在每一个要害之处。 裴晋北没有想到今日会遇到这样的阻拦,当下脸就拉了下来,冷厉的眼神射过去,“沈庄主这是要与本王为敌了?” “不敢,先礼后兵。若是王爷能知难而退,明希自当是识趣。”沈镜安环抱着胸,平静的目光与裴晋北对视,丝毫不惧。 “你别以为你是皇兄的人,我就不敢动你。”话语刚落,裴晋北抽出身旁护卫的剑来,拔剑的凌厉破空声让人心惊。 接着就出现了一队训练有素的兵士有序小跑过来,将整个院子包围住,身穿铠甲,整齐划一。 这一声让本来打算速战速决的沈镜安心一顿,紧拧眉心,“王爷自己身着常服,丰神俊逸,倒是身边的人甲胄加身,不是拜客之道啊。” 寒光凌冽,冷锋抽出,反射着日光打下来,那剑就这样指向了沈镜安,“沈大夫,你应朝廷征召来到钦州救灾,本王敬重你,原不想兵戈相向,若你让我进去,我们相安无事。” 沈镜安被气到头顶冒烟,眼下里头那个情景,他怎么可能让他进去,星楚本就病着,正是救命的时候,他还在这里扯东扯西。 “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吧。若是你要进去,就踏着我的尸体进去吧。” 没想到沈镜安到这个时候还是死鸭子嘴硬,裴晋北也不是什么善茬,剑锋一挑,手腕转动着,眼底流淌着危险的光芒。 一时气氛剑拔弩张,墙上的黑衣人抽出剑来蓄势待发,包围屋子的兵士亦踏出一步,做好了进攻防备的姿态。 正在局势僵持的时候,青然抱着一个盆走了出来,上头搁着木柴,她就这样放在了地上。 众人不明所以,连带着裴晋北的手都顿了一下,看向了青然,沈镜安更是摸不着头脑。 青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红纸,用火折子点燃了纸的一角,丢进盆内,表情冷淡,朝着裴晋北行了个礼。 “夫人病重,她道,所愿便是同王爷从此陌路,烧从前的婚书为证。夫人还道,不必惋惜,这婚书当是烧给她从前认识的周子期。” 裴晋北猛地扔下了剑,几乎是扑过来从盆中去拿那婚书,火舌吞吐灼滚着他的手,他浑然未觉。 可惜火烧得太旺,灰烬飘飞,那残留依稀可以看见几个字,上头星楚的名字被火苗隐去,连带着他的也抹去,仿佛世间再无东西可以证明他们的那段过往。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69节 故人不在,岁月斑驳。 他的心就好像也被火烧成了灰烬,随风散着,沉痛重重打在身上,后知后觉的苦楚蔓延到五脏六腑,皮肉绽开,血肉模糊。 眼眶红泛着,裴晋北强压着那痛,目眦欲裂,死命咬着牙,握紧着双拳,面目狰狞。 “王爷可知这次星楚为何染病,你母亲给她下的那毒坏了她的根骨,有损寿元,不然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便染上了疫病。今时今日,你还有脸见她吗?” 沈镜安长身如玉,挺拔如松,冷眼旁观他这般作态。 在他看来,不过是裴晋北咎由自取罢了。 裴晋北提着剑霍然起身,“我要见她,我要亲眼看见她平平安安的。” 青然和沈镜安对视了一下,扭头看向了一旁护卫传来的信号,应是药熬好了。 “这事还要我问过星楚,她若不愿,我也没法子。” 说着,沈镜安小跑着进了屋子里头,脚步急促,心里烦躁极了。 听到这话,裴晋北心安了一瞬,总算是撬开一个口子,目光落到了烧到了只剩一角的婚书上,他苦笑,肩塌下来,背影莫名萧索。 青然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地看着裴晋北,只目光里的冷然带着不满。 夫人都这般了,齐王还这般胡搅蛮缠,这婚书都烧了,还不肯放手。 正想说什么的裴晋北却被凌空的一箭射来,穿过门,就是朝着他这个方向来的,他瞳孔猛地放大,闪身一躲,那箭便射进了木上,力道之深,是杀伐之气。 仔细一看,上头还有纸张,上头白纸黑字写着字。 突然遭受此难的裴晋北猛地一惊,蓦然抬眼看向了门内,不对,他同沈镜安交过手同试炼过射艺,这箭绝不是他能射出来的。 思及沈镜安死活不肯让他进去,里面肯定还有其他人。他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了那日在普宁观,白梓冉口口声声说缪星楚红杏出墙,那时他忙着找星楚,只心下留下了个刺,如今这根埋进血肉里的刺却将他活生生刺穿。 那人到底是谁? 他抽出剑来,指向了青然,冷厉一声斥问:“说,里面还有谁?这绝不是沈镜安射出来的!” 青然没理会他,走到了那被射着箭的门处,淡定地从箭上取出纸张上来,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裴晋北,“齐王殿下,我们夫人给您的信。” 裴晋北低头,呼吸一窒,信上赫然写着三个字: 绝婚书。 作者有话说: 今天很晚了,拼命写还是赶不到这个情节走完(哭唧唧) 第72章 他的吻落下 风沙被扬起, 日头渐大,直直打落在人头顶上,晒得人头脑发昏,热气从头顶往下传至全身, 烧起一片火辣辣的脖颈皮肤。 外头包围院落的兵士严阵以待, 手持刀剑, 一动不动,只待一声令下便能冲锋陷阵。他们身上的甲胄被日光打照, 反射出耀眼的光来, 刺到眼睛里生疼一片,背脊汗湿, 笔直站立。 裴晋北深吸了一口气, 手微有些颤抖, 勉强压下心中所有翻江倒海的情绪,紧咬牙关, 目光落到了信上,字字绝意, 句句断情,字里行间全是冷静的疏远, 先是感谢他从前的照顾,接着叹惜他们缘分浅薄, 如今走到这一步了, 放过彼此是最好的选择,以此书为证,他们再无瓜葛。 每一个字他都清清楚楚地认得是星楚的笔迹, 她的落笔起势, 笔锋走向都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可现在落在他眼里却渐渐模糊,头脑被烧得发昏,眼眶发红密布着血丝,怔楞在原地。 一时,风过无声,众野寂静。 青然也摸不透齐王殿下想要干什么,将绝婚书递给他之后便退了回去,站在门口面容肃穆地守着。 忽然,裴晋北大笑了几声,声中带着几分落寞和不甘,用手将那纸撕得粉碎。 “绝无可能!”他抬眸看向了门内,眼神阴鸷,冷沉的脸如罩阴霾。 *** 话说回到沈镜安走进去的那个时候,步伐匆忙,脚步飞快,踏进了门内,还没见到人话就先到了,“快快快,药到了。” 接着他眼疾手快,拿起桌上的茶杯猛灌了一口,润了润发烫的喉咙才有些回血。 郑明没耽搁,连忙端着装着药的盘子走了过去,冒着的热气的药隔着大老远都闻到了浓重的苦味。 紧抱着缪星楚的裴怀度退了出来,放了一个软枕让她靠着,一边用白色手帕轻柔地擦着她额间的冷汗,看着她干涩起皮的唇瓣,他心难抑地收缩在一起,用指腹轻轻擦着她瓷白的脸,声音放低放沉,“楚楚,我们喝药了。” 虚弱的缪星楚缓缓掀起眼皮来,一双乌黑光亮的眸子灿若晚星,眼波流转,倒映出裴怀度的模样,她露出一个清淡的笑意,伸出手去触碰他的手,两手交叠,她的手就这样卧在他手心。与他相比,她的手小小细腻莹润,如上好的瓷一般冰凉剔透。 “景明。” 裴怀度握紧她的手,灼热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楚楚,怎么了?” “今生有幸,与你交心,细想来我们也认识了许久了,那日在普宁观你昏迷之际攥紧我的手腕,那时我就想哪来的莽夫。后来稀里糊涂的那一次,我头脑都发昏了,一心就想要收拾行李远走,去哪都好。但我看到了你站起身来走出去落寞的背影,你从来没有逼过我什么,我很感谢。” 他握住她的手忍不住抓得更紧了些,冷峻的脸上努力压制着涌上的种种情愫,只是这个时候化作了心上浓浓的愁,恰如秋叶梧桐时,孤鸟鸣叫,细雨飞花,让人断肠。 缪星楚的表情极为的平淡,平静中带着从容,她缓缓闭上了眼,“景明,世事无常,人各有命,莫强求。” 莫强求。 最后的三个字仿佛是一把尖刀毫不留情地插进他的心上,他的心陡然一空,接着沉重愚钝的失落感盈满了整颗心,让人喘不过气来。 生平头一次,他的眼眶红泛着,哪怕是从前被人欺/辱再难再痛的时候,他都没有这般,这般的无能为力。生命如在手心的流沙,细沙滚落在尘世间,被风吹散,沧海一粟,何其渺小。 他从不信什么神佛,只因神佛从未眷顾他,他人生所走的每一步都混着血和痛。只是这一次,他叩求诸方神佛,护佑她平安,他愿倾所有去换,哪怕是他的命。 裴怀度倾身将缪星楚紧紧抱在怀中,声音低落沙哑带着几分恳求,“楚楚,就算是为了我,你要平安寿永。” 明知道这可能是谎言,缪星楚仍然笑着应了,她一生见过不少病人,家属的不舍和恳切都是人之常情。 只是如今她成了那个病人,切身体会这情,又觉得太重太沉,她的心像是被他攥在手中,死死不肯放,久了那疼便漫了上来。 接着,他退开了身子,温柔的吻先是落到了她额头上,眼皮,移到了眼角,动作极其轻柔,像是呵护什么稀世珍宝。 郑明在一旁险些落下泪了,端着药的手紧着,微有些颤抖。 裴怀度拿起了那药碗来,就要用勺子喂她喝药,缪星楚饮了一口便自己接过去一饮而下,继而慢慢闭上了双眼,依偎在了裴怀度的怀中。 此时此刻,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的呼吸,她才觉得所处的人世是真实的。 饮下药后,她陷入混沌的意识之中,半开半阖着眸子,面色也惨白着。 裴怀度将她安放在了床榻上,掖好了被子,把她散落的几缕发丝撩到了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不远处的沈镜安赶过来替缪星楚把了一下脉,沉吟片刻道,只说了一个字,“等!” 一会,暗卫走进来禀告说着外头两相对阵的局势,齐王愈发不耐烦想要硬闯进来的架势,请如何示下。 裴怀度心头的火一下只冒,冷厉的眼神直直扫向了门外,明明就是烦躁难耐的时候裴晋北偏要上来凑一脚,不依不饶 玉扳指砰的一下摔在了地上,明明一个小物件却砸出了雷霆巨怒的声响,他厉斥,“让他给朕滚!” 一下屋内的众人皆一惊,刷刷地跪了下来。 郑明苦着一张脸,“陛下息怒,已经快马加鞭去请姜大人了。” 甚少见圣上发这样大的火,他向来冷静自持,举棋若定,哪怕是再棘手的事情他都平静地处理,最多是冷寒的气息会萦绕他几日。 床榻上的缪星楚动了动眼皮,有些虚弱地睁开了眼,“他还没走吗?我不想见到他。” 听到这话裴怀度立刻转过身,坐到了床边,低声轻哄道:“楚楚,你放心,我不会让他进来。他今日休想见你一面。” 缪星楚抬起手来在枕头底下试着摩挲着,很慢很慢,摸出了一张纸来,声音轻飘飘地像是漂浮在空中,“这是最后的,我的态度已经非常坚决了。” 说完这句,她便沉沉昏睡了过去。 裴怀度接过那张纸来,认真地看了一遍,捏紧了些,霍然起身,“拿弓箭来。” 一听到这话,沈镜安大惊失色,瞪大了眼睛,也不顾上什么了,“景明,你疯了吗?莫不是要一箭射死他。这可使不得啊。” 去拿弓箭的郑明动作虽快,可额头上也是忍不住冒着不安的冷汗,若是陛下真的在此处射杀的齐王殿下,那后续的事情要处理的事情真的太大了。堂堂亲王,竟这样一箭被人射死在钦州,传出去是多大的舆论喧哗。 “陛下,这姜大人快到了,您莫冲动啊。” “起开。”他向前走着站到了门口,一个及其刁钻的角度,那箭上穿着那纸书,利空的一箭穿梭直穿而去,让人心惊肉跳。 接着他便撩袍面色平淡的走了回去。 沈镜安差点给他吓出病来,扶着桌子喘气,“这裴晋北冥顽不灵,还是赶紧让人过来吧。” 也不管外头是怎样的一个情况了,总之里外都有护卫守着,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失守。 裴怀度重新做到了床榻边,一双眼静静地看向了床榻上的人,心也在此刻平静如水,只有他知道这份平静下面是怎么样的波涛汹涌。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死寂沉沉,连吹进屋的风都添了分沉闷,融入这粘稠的空气之中。 忽而,缪星楚心头一梗,死死皱下眉头,睁着眼睛看向了四周,天地颠倒,晕头转向,意识在此刻仿佛被火烧着,热意顺着血液流淌至全身。 心头翻涌,她朝向一侧猛地吐出一大口鲜红的血液来,整张小脸皱在了一起,没有半点血色。 那抹鲜艳的红色刺痛了裴怀度的眼睛,他的手不自觉有些颤抖,俯下身去用一方白帕去擦去她唇角的鲜血。 害怕、恐惧、担忧,一阵巨大的绝望淹没了他,他转过头去神色凌厉,“明希,楚楚她怎么了?” 心一凛,沈镜安险些跌了脚步,冲了过去,接过缪星楚的脉把了起来,凝神屏气。 他跌坐在了榻边,松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着,努力用平静的声音说,“没事了,熬过去了,接下来要好好休养了几日才行,切不可再过度劳累了。” 简直是劫后余生,沈镜安腿都有些软了,今日这一遭,着实是惊险之极,稍有不慎,星楚便把命交代在这里了。 他连忙起身,走到了桌旁,大笔一挥,又写了满一张纸来,喊住一旁喜上眉梢的郑明,“郑公公,劳烦你看紧些了。” 郑明接过药方便着手去做了。 “为何不醒?”裴怀度细心地用清水为她清理着污迹,直到听到沈镜安说的那句没事,他才放下心来,只一阵后怕攀上心来,险些他就要失了她。 “怕是还会昏一整日,晚上麻烦些,怕再烧起来,还要熬几日。我这几日除了出诊便守在这里了。” 说着沈镜安便捞起了桌上一大早青然拿过来的馒头,狠狠咬了一口,一直沉浸在救治中,现在才发觉饥肠辘辘的。 咬了几口突然想起外头来,便撩起衣袍走了出去。 *** 屋外依旧是剑拔弩张,谁都不让谁。 裴晋北有无数次想要冲进去的念头,可他记得刚刚沈镜安说星楚染了疫病,想必是在里头救治着,若是此刻闹出大动静来,他怕会惊扰到里头,所以按兵不动,一直在等着沈镜安的消息。 两相对峙,沈镜安终于推开门走了出来,他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下来,看见裴晋北还是那样要死要活的姿态提着剑站在那里,现在危机过了他倒想起刚刚裴怀度那一箭。 就算不射死他,至少也往肩膀来一下,让他知道不能这么嚣张。一大清早带着一队人马堵在人家门口,像什么话。 从前不知道他这般冲动,世人眼里的他向来端肃清正,彬彬有礼,端的是温文儒雅,在朝中都称道一句。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70节 这明目张胆包围在这里,不知道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天家子孙,圣上手足,御史参他一本都够他喝一壶的了,更别说眼下颜家这个境况。 况且齐王妃刚刚小产,裴晋北百年迫不及待地围绕在星楚身边,真是让人遍体生寒,所谓齐王夫妇恩爱的传言到底几分真假。 这样想着,沈镜安的眼中带了几分的嫌弃,语气不虞,“齐王殿下,你这样让我很难做。你要见星楚,她眼下病着,不肯见你,我已经退了几步了,让人将婚书和退婚书都一并送出来了。你何必自取屈辱。” 那婚书几个字激怒了裴晋北,他剑一横,直指着沈镜安,“不用你在这里挑衅我,我要见人。” 沈镜安摆了摆手,摆明了认为裴晋北拿他没办法,两人只能是在这里干耗着,“星楚刚刚挺过去,你确定要这样堵在这里?她已然有好转,平平安安,王爷可放心了吧?” 话音刚落,策马奔腾的一队人马就这样冲过来,身边带着几个武将和文官。 姜书白从城南赶到城北,一路飞驰,一颗心惴惴不安,哪里想到陛下竟然会亲临钦州,思及那日威武将军府缪姑娘身旁跟着的人,心下便多了分了然。 陛下后宫如空置,久不立后,朝臣们本就多有猜测,只是碍于陛下圣威,不敢多言一字,毕竟我们这位陛下自幼在西夏潜伏,后征伐沙场,向来说一不二,不顾情面。 这位缪姑娘怕是有善缘。 拼了命赶来终于是赶到了,姜书白一看到了这团团围住的院落便大吃一惊,想过离谱的,没想到齐王殿下就这样大张旗鼓地堵在了门前,兵士甲胄加身,严整肃穆。 这几日他跟在齐王殿下身边,一是协同治理钦州瘟疫,二便是监督牵制了。 几日下来,这齐王殿下做事张弛有度,果敢淡然,不像这般疯癫之徒,姜书白若不是看着齐王殿下提着剑明晃晃地站在那处,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下了马来,姜书白恭敬行礼,“齐王殿下!” 见有人来了,裴晋北剑眉冷隽,反手一个利落将剑收回了身边将士的腰间。 “你来做什么?”他身姿挺拔,沐浴光下,长身玉立。 姜书白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时辰不早了,王爷今日的行程还没走,这边请。” 这赶人的架势再一次让裴晋北紧紧皱着眉头,他手中还攥紧了那纸张,面色冷严。 “姜大人不觉得自己的手伸得太长了吗?本王做事,还容不得他人质喧。” 油盐不进的姿态沈镜安今天看一早上了,要不是顾着点仪态早就撸起袖子抄起扫帚赶人了,他来了气,说了不见就不见了,病者为先,偏要这般步步紧逼。 姜书白敛下了神色,记着来人吩咐地要速战速决,就直接从怀中抽出一块金色的令牌来,举了起来,面向了裴晋北。 看到这令牌的裴晋北面色一沉,双拳紧握。他是被钦点来赈灾了,可这令牌却在姜书白手中。先前那封陛下亲写的笔书已然是警告了,现在这令牌一摆出来,可不就是赤/裸/的威胁了吗? 陛下派他来赈灾,却在背后辖制着他,看来是对他不甚放心了,加上先前在紫宸殿陛下的冷淡的神情,裴晋北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好似自己走进了一条独行道,没有回头路。 宫中母妃说着好听是自闭宫门,自请修行,这背后哪里能没有陛下的手笔。 雷霆圣威,如今压迫着他身上的那根反骨,如泰山之石,将他死死压住。 大庭广众之下,姜书白也不想给裴晋北没脸,毕竟这钦州之灾还未完,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们共同商讨,若是撕破了脸皮,双方面色都难堪。 姜书白收了令牌,再次行礼,“齐王殿下,城北那头出现了动乱事件,情况紧急,需您过去镇着。” 这是给他台阶下了,只希望裴晋北不要冥顽不灵。 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强求了。幸好今日得了一个星楚平安的消息,也不算空手而归。万事她平安就好,再图日后。就算她再怎么怨他,他们毕竟有段情在。 裴晋北理了理衣袖,抬起眉峰,“谢姜大人提醒,本王这就来。” 这一句让沈镜安和姜书白同时松了一口气,能不动手是最好的,就怕动起手来不好收场。 裴晋北缓步走到了沈镜安面前,声音清朗而冷,“今日多谢沈大夫了,希望你照顾好星楚。” 沈镜安环抱着手臂,依靠在门柱上,嚣张地睨了他一眼,“自然,齐王殿下请吧。” 说着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提袍走进院落内。 裴晋北骑在马上朝着城北方向去,一直在回忆起刚刚的一切事情来,突然他心顿了一下,刚刚那一箭到底是谁射出来的?又是谁能驱使动姜书白从城北一路飞驰到城南来,他可是出了名的性情孤傲。 眉眼一凛,他眼神冰冷,低声跟吩咐身旁的护卫。 护卫附耳过来,只听裴晋北的一句,“去查查看,圣上此刻在何处?” 这话把护卫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京城往返要一些时日。” 裴晋北道:“去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各位小可爱的支持哈~今日一千收啦! 在这章下留评的前20个小可爱送红包一个。 不用写什么,“爪”或者“撒花”也行哦~ 第73章 凭什么守身如玉 夜幕笼罩, 繁星点点,飘过的流云踩着步子优哉游哉的,一轮弯月仿佛躺在漫天星云中,皎白的月色朦胧一片。 屋内点起幽幽的烛火, 缪星楚在案桌前抬笔写着什么, 姿态娴静悠然, 从容不迫,桌上还放着几本摊开着的医术, 用朱笔圈出来了几笔, 她低下头若有所思。 来到钦州已经快有两个多月了,从盛夏迈入初秋。一个多月前, 裴怀度便离开了钦州, 想来也是应该的, 他非游手好闲的贵公子,手头上的事不少, 也不能在钦州久呆。 那日缪星楚染病后,裴怀度留了几夜照料她, 见她大好后,也就没久留, 毕竟许多事情都堆积着等着他来亲自处理。 沈镜安愣是再留了他两日,生怕他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最后见他体魄刚健, 就利落地赶人走了。一个皇帝耽搁了国事,像什么话,还不顾危险来到这疫病之地, 真是嫌命长了。不过这话他只能在心里嫌弃。 在太医院和一众大夫的合力钻研下, 最终研制出了此次钦州疫病的良方, 其中当属缪星楚贡献良多,她是诸位大夫中为数不多的染了疫病的几个,又过了一道鬼门关,在用药选材方面提出了许多好的建议。 不过七八日的修整,缪星楚就迫不及待地投入了钦州疫区的救治中,不过这一回有沈镜安时刻盯着她,她也不能过度劳累,不然他就要吹胡子瞪眼睛一通了。 钦州疫病得到好转,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们这些大夫也都准备收拾行李回京城了。 今晚,缪星楚支着头在整理关于此次疫病的情况及其用药,便将她在疫区中学到的用到的经验通通记录下来,来这一趟,还和极为医术绝佳的大夫交流共事,她学到了许多。 夜有些深了,青然端着茶走了过来,“夫人,您该歇息了。” 有些困乏地眨了眨眼睛,缓解疲累的眼睛,她支着下颌,呆呆地坐着,有些恍惚,烛光打照在她侧脸上,晕出柔和细腻的光来,细小的绒毛纤细,鸦羽睫毛根根分明。 好一会,她才如梦初醒,“知道了。” 说着,便伸了一个拦腰,想要站起身来,不料给一个声音吓到,又坐在了椅子上,她眼神警惕地看向了外头。 夜深人静的,任何声响都会放大。 青然同样蹙眉,放下了手上整理的物件,推门走了出去。 初秋夜里的风凌冽,门开着,一阵死寂颇为渗人。 不久后,青然走了回来,拉上了门,面色有些难看,有些犹疑,“夫人……” 看她这样,缪星楚什么睡意都没有了,懒懒靠在椅背上,神色倦怠,“齐王是吧。” 在钦州的日子他没少来找她,不过他还算注意分寸,不敢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做什么,她的居所有护卫守着,没有她的首肯一般他也进不来。 两人的谈话一直处于他讲话她保持沉默的场景,然后不欢而散。 她是属实没有心情跟他再纠葛了,况且这钦州疫病事出紧急,哪里顾得上这些事情,每日忙都不忙不过来了。好在后期,他的公务好像是成倍似的增加,除了偶然能看见他几面,匆匆一眼过后他就走了。 谢天谢地,她看他之前就是闲出了事,不然怎么有精力来纠缠她。 明日她便要启程回京城了,作为朝廷派来赈灾的官员,裴晋北还需留在钦州一段时日,故而缪星楚就猜想他势必会来一次。 果不其然,夜色深沉,他还真是不避嫌啊。 躲了太多次了,今夜若是再闭而不出,他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听沈镜安说,上回他带了不少兵士将院落团团围住,大费周章对峙了许久还是不得进这个门。 拍了拍衣裳上的不存在的尘土,缪星楚站起身来,“那就见见吧。” 青然顿住,有些担忧,“夫人,若是……” “没事,还有护卫守着,总不能把我掳走吧。”说着就走向了门外。 青然面色充满了犹豫和纠结,怎么不可能,上次夫人病着是没看到,院子外头齐王殿下那疯了一般的眼神,抽出一把剑随时就要对着人砍的样子。 她从来没有见过温文尔雅的齐王殿下露出那本陌生的声色,让人心生胆寒。 屋外夜色温柔,缪星楚走到了门口处,隔着一道门,她轻轻敲了敲,夜色岑寂,这一声格外明显。 “齐王殿下有何贵干?” 立刻就听见有人脚步声凑近,“星楚,为何不露面。” 那是因为不太想见到你,又心存警惕,这夜黑风高的,无声无息带走一个人太容易了。 缪星楚没有说话,只以沉默让他自己体会,这是这两月她对他的态度,坚决而不理睬。 “星楚,明日你就走了,让我见见你可好。我保证我不动你半分。”他苦涩的声音略带恳求。 一门之隔,仿佛将他们隔绝开两个世界,彼此永不相交,这一刻他的心如浸没冰湖之中。 若是今日不开这个门,怕是连觉都睡不了了,明日还要早起。 青然接到缪星楚指示后打开了门,“有事说事。” 不耐的语气让裴晋北心头又是一梗。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缪星楚看着他主动的一步便不由自主向后的一步。 一进一退,疏离态度尽显。 “星楚,你回去后打算落脚何处?我查到你之前在住在普宁观。” 说起普宁观缪星楚抬眸冷冷一笑,这还不是拜那位淑太妃所赐,当下眼神便冷了三分,“想当初,普宁观还是淑太妃押送我去的,齐王殿下这没有查到?” 裴晋北看着夜色里在灯光打照下的缪星楚,不难想象到她来到京城之后受到的种种委屈。 喉咙间有些干涩,他开口,“都是我的错,让你受委屈了。” 若是他早一点寻到她,她或许就不用受那么多的苦,目不视物对于一个大夫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清清楚楚。 缪星楚没了耐心,伸手就要把门关上,“你若是来说这些废话的,恕我不送。” 裴晋北眼疾手快用手挡住那门,终于是道出了他的真实目的,“星楚,入京后你是不是有了他人。” 关门的手顿住,她撩起眼皮,“齐王殿下凭什么认为我会给一个连名字都是假的人守身如玉。” 这话毫不留情地插在了裴晋北的心上,直中要害,寒风萧瑟,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冰冻住了,隐秘的痛楚漫了上来,从冻僵的血管到五脏六腑,每一根寒毛都在刺痛。 喉结滚动着,他感觉都一阵血气翻滚着,叫嚣着,嫉妒吞噬着他的理智心智,拼命咬着牙,双手颤动着,眼底流露出了几分暴戾。 许久,他缓缓抬头,红血丝密布的双眼强忍着情绪,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离开他,不管是谁。星楚,你成功报复到我了,我们扯平了,重新开始好吗?” 从来不知道裴晋北有这般厚脸皮和低身下气的模样,简直是颠覆了往日她对他全部的温和清雅的影响。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71节 这话说得让人心火燎原,都头发丝都带上了怒气,什么叫她是为了报复他,什么叫扯平了。他明媒正娶的王妃刚刚小产,便到此来纠缠她,薄幸至此,还期待他们会重新开始,可悲可笑。 今晚真让她心头烦躁至极,“齐王殿下真是会算啊。我说过我们再无可能。” 此时,一匹马飞奔而来,武将行礼回禀,“王爷,有紧急要务等您处置。” 不用说,肯定又是那个姜书白在背后搞鬼,这个把月来他忙到停不下手来,这姜书白就像幽灵一样在他身边,偏生他手持圣上金牌,还动不了他半分。 “星楚,等我,我们不可能就这样散了。”说完后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便拂袖离开了。 站在原地的缪星楚表情冷淡,一双眸没有半分光亮。 又是等,等来等去还不够吗?为什么总要她等,她又凭什么等。 夜色浓稠又死寂,徒留风声和远去的马蹄声。 *** 第二日便启程回了京城,一路舟车劳顿,在车上睡过去了大半光景,再一醒来便到仁安堂。 阔别许久,连着医馆内的布局都觉着有些陌生,不过缪星楚也没心思看,她一回来便昏头睡了一天一夜,过去一些时日的疲惫都在睡梦中消去。 一日她在仁安堂的大树下晒着太阳,暖洋洋全身心都舒坦了,青然在一旁给她扇扇子。 结果没呆到一刻,便有学徒气喘吁吁的小跑过来,说上次那位沁阁的夫人又点名要见缪星楚。 本来有些昏昏欲睡的缪星楚一下睁开了眼睛,眼底全是无奈,前有裴晋北在钦州纠缠不休,后有他的王妃来找她诊治,只不过这一次是不是诊治看不得而知。 青然的表情就更明显了,她有些紧张,“夫人,要不要派人守着先,万一要是动手呢?” 一听这话缪星楚挑眉,扶额,“这是医馆又不是土匪窝。既然点名要我去,我便去看看吧。” 一行人走到了沁阁前头,门外依旧是几个丫鬟守着,上回见的赵嬷嬷也在,只是这一回她的脸色全无善意,冷漠严肃,拉长着一张脸,看到缪星楚来眼神里的犀利便藏不住了。 “缪大夫,我们王妃恭候多时。这边请。” “久等了。” 赵嬷嬷说着便领着人走了进去,走进门的一小会便听见了身后的缪星楚淡淡的一句,“嬷嬷这腰不大舒坦,一会我让人给你开服药吧。” 听到这话的赵嬷嬷微不可微地顿了顿,面色有些许的变化,上一次本是借着看腰的病让王妃出来散心的,谁知道查出了王妃不孕。那时候便如天崩地裂,哪里还管得上腰。 只是如今再听到这一句,她便有些恍惚了,眉眼耷拉下去,“那就多谢缪大夫了。” 隔着一重天青色的珠帘,缪星楚远远便看到了坐在窗前的姚晚棠,她一半身子沐浴在窗外的光下,明暗交杂间,清雅的淡紫色百褶裙碎着金光,皙白的手支着下颌,看向了窗外,气质娴静。 “王妃,缪大夫来了。” 从晃眼的光中晃或神来,姚晚棠缓缓坐直了身子,眼神落到了一层珠帘外的缪星楚。 她的表情平淡如死水,掀不起半点波澜,深远的目光幽幽,带了几分探究。 “过来吧。” 缪星楚走上前去,走进了才看清她神色里难以掩盖的疲倦,只是强撑着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凄楚覆在她的肩上,延伸至躯体。 “王妃可是来看诊的。” 姚晚棠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摆了摆手对赵嬷嬷说,“除了我和缪大夫,其余人出去吧。” 听到这话,青然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了缪星楚,眼神里警惕异常,毕竟在钦州有齐王发疯在前,齐王妃又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要是出了什么事,她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哪知缪星楚淡淡一句,“青然,你去吧,没事。” 等到整个屋子只剩下缪星楚和姚晚棠的时候,姚晚棠才缓缓开口,“缪大夫,你坐吧。我今日来也不是找你麻烦,只是问一点事情。” 缪星楚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抬眸看向了她,“王妃还是多注意休息,思虑不宜过深,于身子无益。” 她听罢后惨然一笑,手指在光下流连忘返,肩膀塌了下来,整个人显得颓唐,“缪大夫,你同子期先前便认识吧。他心里装的人是你。” 果然是这回事,缪星楚没有回话,她就静静地看着她一个人自说自话,也不在乎身旁的人是谁。 “我若不是不派人跟着他,还找不到这一段往事。顺藤摸瓜找到了你身上,原你们在边关便有一段情,他近来一切的异样都有了答案。怪我蠢笨至极,三年了,到了这一回才明白我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姚晚棠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自艾自怜,喃喃自语。 忽而她抬起头来,眼神多了分沉痛,一拍桌子,“可三年过去了,为何你再一次出现了。他若是要藏你,有太多种方式了。你来到京城目的到底是什么,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缪星楚摆弄起眼前的茶具来,沁阁这些物件备得齐全,因着贵客到访,便清理好随时备用。雾蒙蒙的水蒸气袅袅升起,茶盏交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王妃还记得上一回我说的为何来京城吗?”她替姚晚棠斟了一杯茶,放到了她面前。 说起这个姚晚棠努力回忆当日的种种,从记忆深处找出了她那日说的。 “奔丧?” 她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意,“没错,王妃若是想听我这一段故事,我便简单同你讲讲。左右不过是过去的事情了。” 一炷香的功夫,缪星楚便将同裴晋北相识到入京的一段经历简而概之的说了一通,只略去了裴怀度的部分。 空气中的冷凝仿佛被拉长,姚晚棠定定在了原地,面前的茶已经彻底凉透了,她握住茶杯的手指略微有些颤抖。 “原来是这样。” 姚晚棠的视线落到了清冽的茶水上头,呼吸仿佛被扼住,喉咙再想说些什么却被堵住。 “齐王殿下在钦州便多有纠缠,我有同他说得清清楚楚,只是他执迷不悟罢了。况且,我已经心有所属,再不想同他有什么瓜葛。王妃不必介怀,你们婚后我们不曾有过半分逾矩。” 那句心有所属仿佛刺激到了姚晚棠,她笑了起来,笑得眼角都掺上了泪,“裴晋北他咎由自取啊。企图两头瞒,坐享齐人之福,终于自食恶果。” “我还真以为自己遇到什么如意郎君了,还妄想白头到老,恩爱齐眉。三年了,我无数次自责,为什么没给他生下一儿半女。我吃了无数的药啊,每一碗药都苦到了心里。从前我身子康健,自小爹娘教养着长大,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嫁给他这三年,我像把这一生的药都要吃完了。” 姚晚棠将那茶杯狠狠扔在了地上,茶水四溢,落在衣袍上深深浅浅一片,凉到了她心里,从皮肤肌骨到血肉之中。 “可你没想到会绝孕,三年了,府医便查不出半分吗?”缪星楚不解,听她的意思,吃那些药原是为了有孕,哪里知道会绝孕。 她转过头来盯着缪星楚,“我怎么知道,查那府医的时候他早就自尽在屋内了。妻女不知被人送去何处,硬生生断在了这头。府里的小厮丫鬟我都查遍了,有的早早上吊,有的窜逃不知所踪。我再傻也看出门道了。” 听她话里歇斯底里的低吼,缪星楚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莫名的酸楚也涌了上来,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 抬手又拿了一个茶杯替她斟茶,“王妃这是怀疑谁?” “我不想无端猜测,这一切要等他从钦州回来了。” 这说得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缪星楚掀起眼皮,小饮一口自己杯中的茶,“王妃是该和裴晋北开诚布公地谈谈了。你们夫妻的事情只有你们自己才能解决。” 姚晚棠勾起嘲讽一笑,“怕就怕他一回来马不停蹄地便去寻你。我这齐王妃形同虚设,空有名分罢了。” 不是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缪星楚纤细的手指划过了被洒落一些光的杯沿,“他应是找不到我。这仁安堂有人看守,他若寻到,随意进出也要掂量掂量。当然,王妃也知道我在何处,若是有心让他知晓,我也无可奈何。” “你大可放心,再我同他谈谈之前,我不会再来找你了。本就不是你的错。” “多谢王妃明辨是非。王妃娘娘可需要再把脉看看身子?” 姚晚棠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袖,表情冷淡,“不用了。” 听着里头的传唤,赵嬷嬷和满心忐忑的青然走了进来。 青然看到了全须全尾的缪星楚,这才放下了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来。 姚晚棠见到了赵嬷嬷就要准备走,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嬷嬷,那个荷包呢?” 赵嬷嬷赶忙从怀中拿出了那个从裴晋北身上掉下来的荷包,上次见了缪星楚后得知王妃身子的真实状况,她就隐隐觉得不对劲,从屋里一直没有机会还给王爷的荷包来递给了王妃,王妃便收了起来,这次出门前特地嘱咐她带上。 不明所以的缪星楚接过了那荷包,准备打开看里头的东西时听到了姚晚棠说了一句,“这是裴晋北日日待在身上的荷包,他若来看我便带着它。里头之前是没有药的。” 翻出了里头的药来,缪星楚闻了闻,顿时眉头紧皱,面色沉了下来。 看到她这般的神情哪里还不知道什么,原先的猜想全部成真,姚晚棠没有一开始难捱的痛苦,如今只剩下盈满心扉的荒凉与悲哀。 她朝前头走去,也不执著要个什么准确的答案了,“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了。” 说完后她向前走,背影莫名萧索,秋风乍起,惊起黄叶飞舞。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最近会很忙很忙啊啊啊,三次元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我尽量加快速度,文不长,再走几个修罗场就要完结了! 第74章 欢愉 初秋的风萧瑟, 落叶纷飞,池塘内的枯荷败落,剩些瘦削歪斜的残体垂下,水下的鱼儿躲着闲, 留着红红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拍着, 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忽然桥上有人走过,郑明提着浮尘脚步加快, 面色严肃, 惯来笑着的眉垂着,腰板挺直, 崭新的秋服没有半分褶皱, 熨帖合身。 小喜子瞧见郑明这般, 属实是摸不着头脑,今日公公都走了好几位娘娘的宫殿了, 宫中本来就没几位嫔妃,这几个时辰下来, 竟然走了个遍。 今晨说要到娴妃娘娘宫中的时候,小喜子还吃了一惊, 这可是这半年多来第一遭啊,还以为陛下要召唤嫔妃随侍, 走进咸福宫的时候娴妃娘娘喜笑颜开, 正要梳妆打扮一番,哪知公公说有口谕,屏退左右, 一炷香的功夫便走了出来。 小喜子成功看到了娴妃娘娘完全变了脸色的一张脸, 好似晴天霹雳, 半晌都晃不过神来,一开始以为娴妃是乐坏了,可仔细一看发现那泛白的脸色。 也没多说,郑明甩了甩了浮尘,面不改色,淡淡一句,“娘娘请多考虑吧,奴才告退。” 刚走出没两步,小喜子便听见了后头跌坐在地上的一声,接着便是几个宫女的惊呼,兵荒马乱的,他回头一看,娴妃娘娘失了魂一般的跌在地上。 没忍住好奇,小喜子小心翼翼问,“师傅,到底是什么圣谕呀,怎么把娘娘吓成这样。” 郑明淡漠的扫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娴妃是欢欣还是悲戚呢?” “师傅我又不傻,瞧娴妃那样哪里像是欢喜样。” 还要走下一个宫殿,郑明也没空跟他解释,总之后面阖宫都会知晓的。 只一句,“这宫里要迎来新主人了。” 小喜子目瞪口呆,这多少年都没进过新人了,陛下的后宫就停留在初登基那几年,后来罢置了选秀,好几个月没踏入后宫都是常态。陛下好像天生冷性,不近女色,怎么多年了,也没有皇嗣的诞生。他清心寡欲,登基后政务繁忙,消遣便是出宫游历,有时好几日不在宫中。 宫中几位嫔妃就更简单了,初入宫的时候就按照身份家世赐位份,几位重臣的嫡女都一视同仁封妃,几年来没升过位份。 因而陛下的后宫是最为平静的,没有前朝后宫娘娘们的血雨纷争,也没什么互相排斥,大家伙都一样,得不到陛下的恩宠,于是平日里还会聚在一起打叶子牌逛逛花园,偶尔一起做个茶点。而最常见的情况就是陛下连嫔妃都名字记不起来,统共就没几个嫔妃, 有一日端妃娘娘穿着入宫时的常服在御花园的小道里赏花,陛下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问哪是那个太妃召进来的贵女。郑明弯着腰,小心提醒那是端妃娘娘。 陛下也没多理会,转身就走人了。 不过嫔妃们虽无圣宠,在日常起居的用具器物是毫不亏待,没人敢克扣半分。因着管理后宫的大权掌握在了极为德高望重的太妃手中,太妃们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也算是打发时间。 小喜子困惑,“那这和娴妃娘娘有什么关系?” 郑明叹了口气,“这是陛下怎么多年头一回心尖上的人,你说陛下在想些什么。” 这会小喜子摸清了些门道,当即顿住了,满脸惊讶,这位来头可不小,陛下为了她竟要安排后宫妃嫔的去处。结合了前段日子的传闻,莫不是西夏公主吧。 “还不快走,你当你师傅没事干了是吧。”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72节 小喜子立刻垂眼小步快走跟上了郑明。 紫宸殿内点着沉幽的沉香,袅袅如烟升起四散开来,隔着一道壮阔秀美水墨山河屏风,裴怀度正在批阅奏折,一本翻过一本,认真而严肃,时不时用笔圈画几道,耽误了许多日的国事,他分门别类地加紧处理。 刚好批阅完一本,他捏了捏发痛的眉心,冷隽的五官添了分散漫,锋利的下颌线流畅,正打算再翻开一下楚楚给他写的信,哪知就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的还有太监的阻拦。 “太后娘娘留步,陛下嘱咐了不见人。” “给哀家滚开。” 直到她走到了屏风前才堪堪停下,脸上怒气未消。 “下去吧。”裴怀度冷淡地说了一句,解救了惶恐不安的宫人。 偌大的宫殿就剩下了谢太后和裴怀度两个人,一个怒气满满地站着,一个气定神闲地坐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皇帝可知我来所谓何事。”气氛压抑,谢太后没沉住气先开了口。 裴怀度目光落到了眼前的信件上,保存完好的信上是星楚的笔迹,听到了谢太后的话,轻笑一声,没有什么温度,“母后前来应是直接道明来意,朕政务繁忙,不知晓您的意思。” “若不是娴妃到慈宁来寻哀家,哀家还不知道你要怎么处置宫中嫔妃。皇帝这是何意,你本就少踏入后宫,眼下还要将人打发走。你若是看不惯宫中这些妃子,应是举办选秀多选些合你心意的女子进来,以正国本。” 今儿个一大早咸福宫的娴妃就哭哭啼啼的来找她,说着是陛下要处置后宫的嫔妃,若是愿意留在宫里头的,就搬去西宫十六所跟陪太妃颐养天年,若是不愿留在宫中的可送回家去改头换面在京城之外的地方再嫁。若是两者都不愿意的,就贬为宫女,侍奉宫中的主子。 娴妃是她谢家人,也是头一个入宫的妃嫔,在宫里有她撑腰,也就骄纵些。满心欢喜入宫,以为能博得盛宠,哪知在寂寞中度过每一个日夜。 本来好好的一日,一大早就被这个消息吓得不轻,谢太后略有些倦累的神色猛地精神起来了,大拍桌子,简直是胡闹。一个皇帝,一年半载才入后宫一次就算了,现在连嫔妃都不要了,莫不是要出家做和尚去。这会惹来多少非议? 皇家无嗣,本就国本不正,偏生皇帝还积威深重,杀伐果断,愣是朝中没有人敢出来说半个字,一到有丽嘉御史提出这事后,满朝的大臣就像是一个个鹌鹑连声都不敢出。出头的那个大臣被陛下冰冷的眼神一吓,一个多月没上朝,战战兢兢。 裴怀度慢条斯理地将好几封信件摆在案前,按照着写信的日子一一排好,没什么耐心地听了一嘴,懒散地撩起了眼皮,“母妃若是为着这事来的,大可不必再说,朕意已决。娴妃若是不满意,便去慈宁宫做个宫女吧。母妃那么喜欢她,留在宫中伺候您。” 谢太后越过了屏风,怒气冲冲走了过来,“你真是太胡闹了,若是你有钟意的人,想封为皇后哀家也就不说什么了,可你为何要这满宫为她一人让路。” 见到谢太后走近了些,裴怀度微不可微地皱了下眉头,清隽的脸上带着几分不悦,将面前的书信规整地收了起来,放到一边去。 “我珍重她,她自是最好的。朕若要给她,便是这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左右朕见不得这后宫里那么多女人,通通收拾别碍眼。” “你是皇帝,哪里是普通人家的贵公子。何必要这般。”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裴怀度眼里略过了嘲讽,“太后说错了,朕是弃子,七岁是便被您像是仍一个物件般随意丢去了西夏。怕是您也想不到,朕会取代兄长做了皇帝吧。” 裴怀度从容地站起身来,目光不偏不倚,“朕想着,太后巴不得朕后宫空置,膝下无子,兄长的遗腹子您的亲孙如今平安康健,若是一日朕不测,大可将这那小孩扶上这皇位。岂不是皆大欢喜。顺道再昭告天下,朕生性残暴,残害手足,后世史官也会如实记下。” 身着锦绣华服的谢太后身形不稳,她手指颤抖着,像是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他这般直白袒露地说出这些话,便像是在打她一巴掌,将她的身上所有的尊贵通通剥尽。 众人皆知,天家母子不和,皆因多年前谢太后义举将年仅七岁的陛下送去西夏为质,后又因先太子无故病故,起了罅隙。一对亲母子,还没有一个淑太妃来得亲近。 裴怀度生性淡漠,对谢太后已形成偏见的事不做任何辩解,就算有十足的证据摆在她面前,她还是相信是他迫害先太子。平日里将自己的亲孙护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掉了一根头发。 左不过她留在宫中做个闲散太后,手无实权,也就能在裴怀度面前逞作为他亲生母亲的威风,她哪里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架空,后宫大权在几个太妃手头,她不过是空占着个太后的名头罢了。 谢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傅粉的面红了几分,脖颈处也泛着红。 “你便是这样想哀家的?哀家从前是……” 时至今日她也不能说过去的是错误,若无她当日的选择,她还会当上皇后,继而成为太后吗?她不得而知,只是事情走到今日是她无论如何也是想不到的。 “不必多说,太后知晓便好。谢家最近可不安分,一个钦州疫病,不知道背后扯了多少人。太后若是实在闲得慌,不如提道提道几句谢家,给朕一个交代。等朕亲自来查,就不认母家了。” 裴怀度负手而立,眼前菱花窗,几株兰花开得繁盛,舒展着枝叶。他语气凉薄,却如平地惊雷将谢太后吓得惊慌失色。 “来人,太后乏了,送太后回宫。” 外头的宫人走了进来,恭敬地站在了太后身旁,“太后娘娘。” 谢太后目光幽幽地看来裴怀度一眼,甩袖转身就走,怒气冲冲来,又怒气满满离去。 *** 自从回了仁安堂,缪星楚的日子变得规律而悠闲,闲暇时随着沈镜安到他的药山上去采药,两人背着竹篓子,边走还便探讨医理。 头一次上山,缪星楚看着这药山入了迷,四处走走都能看到长势极好的草药,在地里野蛮生长,顺风舒展着。 一旁的沈镜安见怪不怪,只是看到她欣喜的表情有些新奇,心里嘀咕道,你若是欢喜,这裴景明指不定能把整个后宫都开辟拿来给你种草药。 不过还是耐心地陪在她身边时刻跟着,若是出了半点差错,裴景明大抵会剥了他的皮。 这一日傍晚热闹极了,长乐拎着一大壶酒就往仁安堂来。她一手提着酒,一手拿着鞭子,像是笼中放归的小鸟,许久没呼吸到外头的新鲜空气了。 缪星楚正在外头的石桌石椅上看着书,秋意凉,她披了一件衣裳便在外头安静地坐着。呆在屋子里头有些烦闷,眼下刚入秋,舒爽的风拂过人的脸庞,让人感到舒心。 人还没到,声先到了,“姐姐,我来寻你了。” 正认真着的缪星楚抬头一看,长乐笑得像一朵花,提着酒小跑她面前,将酒砰得一方,四溢的酒香弥漫了出来,使人闻之沉醉。 “都这个时辰了,怎么出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长乐笑了笑,“哪有什么事情,我就是想你了,来看看嘛,你不会不欢迎我吧。” 一幅笑嘻嘻的模样,她转动了一下手腕,在院落里甩了几下鞭子,干净利落,微风飒沓,最后一个回收,破空凌冽,长乐颇有礼的抱拳结束了她的表演。 “我今日还是偷跑到你这来的。”长乐凑近了脑袋,“玉阳公主她管我管得严,什么妇德妇容妇工,我听得头都大了,还给夫君绣什么衣裳呀,鞋袜呀,不是有下人吗?我这女工,宋嘉润也不怕扎到针。” 听到这里,缪星楚有些迷糊了,“那你怎么跑出来的?” “那婆母严格,夫君顶用啊。我说我要出来,他就二话不说找了借口说要带我去看灯会,就这样我一路到了仁安堂来。” 长乐小哼一声,“这还差不多,再关着姑奶奶学着那些烂七八糟的东西不放我出来,我可能在宋府枯萎了。” 眼神瞟到了目前的酒上,她乐呵笑道:“我新婚,姐姐在钦州忙着救灾没到场,今日可要好好陪我喝两杯。” 似是看出了缪星楚的顾虑,她拍着胸脯保证,“这酒浅得很,不醉人。姐姐你放心!肯定不会出现上次那种情况了。这可是我亲自看着人拿的,绝对不可能有问题。” “砰!” 俩俩碰杯,缪星楚和长乐对饮,月儿高挂在树梢上,朦朦胧胧的洒下清冷的光来,倒映在了碗中,水波荡漾,盛了一轮满月。 两人就这样说着话,时不时说笑。 说着不醉人的酒仿佛都有了几分醉意,不知喝了几杯,酒到浓时,长乐死死抱住了酒坛子,酡红的脸贴在酒坛上,一双眼迷迷蒙蒙的,她饮得最多,一杯接着一杯灌,缪星楚算是看出来了,她是来借酒消愁的。 长乐伸出了手指,在晃了晃脑袋,“姐姐,你怎么变成了好多个。这里一个,那里一个。” “傻姑娘,你喝醉了。” “不不不我千杯不醉,怎么会喝醉呢?来,再干一杯。”接着又饮下一杯。 忽而,她眼泪汪汪,珠串似的泪珠掉落了下来,“我不就是跟那些深闺的娇娇小姐不一样吗?我之前还觉得玉阳公主是好人,当了她家的儿媳妇才知道什么叫天崩地裂。这也要求那也要求,什么不准在府里耍鞭子,要有仪态,什么不准出去玩,在家里学着管家。我天天算术头都要裂开了。” 她哭得泣不成声,抱着酒坛子絮絮叨叨个不停,咬着牙狠狠,“欺负我,我就欺负你儿子呜呜呜呜。” 缪星楚又好笑又好气地替她擦了擦眼泪,“不是欺负人儿子了吗?还不解气?” “我就不!我要天天跟她对着干。她说东我就往西走,她说南我就偏往北走,可是我不敢啊。宋嘉润他那么好,日日纵容我,我被罚跪他就在祠堂顶撞玉阳公主,抱我回屋,还给我带了糕点,还时不时陪我偷偷耍鞭子。玉阳公主气极了,想要给把房里的雅芝给他抬了通房,他二话不说把人扔了出去。” 长乐吸了吸鼻子,一把抹掉眼泪,“万一玉阳公主换了别人来做宋嘉润的夫人,我可就亏大发了。” 一边说着,她执着缪星楚的手贴在冰冰凉凉的脸边,“不知道下一次再出来见你是什么时候了呜呜呜呜。” 缪星楚另一只手摸了摸她圆乎乎的脑袋,安慰着她。 接着听到了干咳的两声,缪星楚扭头一看,不知何时,裴怀度喝宋嘉润两人就这样站在了那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有些尴尬地想要抽回长乐牵起那只手,哪知被握地紧紧的,还抽不回来了。 见状,裴怀度冷了脸,冷锐的眼神一扫身旁杀站着的人,“还不去去接你媳妇。” 宋嘉润回顾神来,赶忙上前却哄喝醉酒了的长乐,满眼的无奈和心疼,不是没看见母亲对长乐的态度,他能做的就是站在长乐这头,又不让母亲为难,总之非常困难。 今日一听,他才知道刚刚还在马车上安慰他说没事的姑娘,转头能哭得这般惨,哭得他心都要化了。她平日里中笑呵呵的,一副苦中作乐的姿态,被针扎到手了,委屈巴巴的时候也没放过他,拉着他一起练刺绣。 灯下两人对坐刺绣,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还大言不惭地指导他。后来属实是诡异,日积月累,他的刺绣功夫赶上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长乐,于是某人心安理得地把母亲交代的所有刺绣任务都交到了他手上。 可怜他白日里上职,晚上回家刺绣。他合理怀疑她是故意的。 每当母亲对刺绣作品挑三拣四的时候,长乐低着头不说话,回去之后就开始一本正经地训他,还有模有样地指出他哪里哪里有问题,这鸳鸯绣的像鸡蛋,那蝴蝶绣的不传神。 听她的丫鬟说,这都是白日的时候母亲横眉怒目时说的,这些倒好,她全还给了他,像是倒豆子一般。 长乐见着熟悉的人,眼前一亮,撒开了缪星楚的手,一个起身就飞扑到了宋嘉润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你怎么来了。你是不是担心我跑了不要你了。” 她笑嘻嘻地将头埋在他肩上,清淡的酒香混着她身上独有的气息,让他恍神。 再不来接自己媳妇,陛下的媳妇就要被拐走了。 上回她在玉阳公主喝酒就出了事,拍着胸膛保证自己不喝酒了,结果扭头就买了酒到这来买醉来了,还带上了缪星楚。 听到裴怀度召唤的宋嘉润险些给吓出了个好歹,忙不迭地就来接她了。 “长乐乖,我们要回家了。”宋嘉润低声哄着。 长乐扬起了小脸,扯着他的脸,“我不回去,我就呆在这里,不要你了!” 而后,她低了低声音,带了几分低落和委屈,“你是不是碰那个雅芝了?我跟你说,你要是敢碰她一根头发丝,我就把你的手剁了,还要让我的哥哥们一人剁一根!” 她凶巴巴地说着,气鼓鼓的脸酡红一片,散乱的发丝乱了些。 宋嘉润保证了好几遍她才肯放过他,倒在他怀里呼呼大睡过去了。 月色温柔,院落里剩下了裴怀度和缪星楚,看着长乐胡闹着被抱着走远了。 裴怀度随意坐下在了缪星楚的对面,接过青然送过来的酒杯,倒了一杯酒,“楚楚,怎么不继续喝了?” 硬着头皮缪星楚喝下了眼前的一杯,莹泽的唇瓣红润,泛着水光,面上不自然也带上了几分红,耳根的一处红分不清是酒意还是月色上头。 “我还记得你上一回喝酒……” 听到这话缪星楚抿着嘴唇,眼神装作迷离状,揉了揉额头,晕乎乎地起身。 她没喝几杯,自然是没有醉,不过上一次喝醉的场景历历在目, “我我喝醉了,先去睡了。”说着就要起身往屋里走去。 哪知没走几步就被人拦腰抱起,缪星楚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接着就落入了裴怀度的怀中,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几分秋意的干凉,耳畔听到了他的低笑。 瞬间耳廓脖颈脸庞像是红润起来,粉面芙蓉,胭脂细粉,瓷白的小脸多了分平日里没有的羞恼。 “放我下来。”她有些气闷。 “这回没醉了?” 装死一般,缪星楚将头搁在了他宽厚的肩膀上,有些委屈,“醉着呢。” 毫不意外又听到了他的笑声,她就吹着风不说话,眼里也带了几分笑意。 屋内已收拾好了,四处点上了灯,亮堂一片,青然识趣地退了出去没有打扰,只在床前的小案上放了一碗解酒汤。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73节 被人抱着走了几步吹风,她都有些困乏了,轻轻打了一个哈欠,眼神中的迷糊不知是困意还是睡意。 裴怀度将人放了下来,捏了捏她软嫩的脸蛋,“你呀。” 缪星楚端坐着,双手交叠,一副乖巧的模样,被捏了一下,她眼神飘忽,不去看眼前的人。 他将早就备好了的一碗醒酒汤拿起来递了过去,“喝了醒酒汤一会好入睡,” 看到了眼前的醒酒汤,缪星楚垂下了眼眸,不是很想喝,可面前的人目光灼灼,她心一横,便接过了那一醒酒汤一饮而尽。 然后成功看到裴怀度有那么一刻怔楞的表情,大抵是被她刚刚的豪放给吓到了吧。 烛光打照下,裴怀度一张脸俊美无俦,冷白如玉,鼻梁挺直峭拔,眉峰凌厉,薄唇锋利,下颌利落流畅,冷隽而清绝。 鬼使神差的,缪星楚脑子一发蒙,也不知道是不是酒意漫上心扉,她倾身亲了一下他的唇角,相触的一瞬间脑子里仿佛炸开了花,她想她绝对是疯了。 裴怀度没有想到她喝了酒之后是这般,现在也摸不清她是真醉还是假醉了。 她湿热的唇瓣印下来的那刻,他的心顿了一下,脑子有些空白。 亲完后她猛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捂住脸就要埋头躲进了被子里,嘴里反复念叨着,“我醉了,我醉了,我醉了。” 可谓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裴怀度哪里肯放过她,难得她主动一回,他伸手拉起了她,她没设防往后倒入了他怀中,两人拉扯见便双双倒在了床上,砰的好大一声响。 缪星楚直接躺在了他的胸膛上,听到了胸腔的起伏和他低低的笑声。 还没等她直起身来逃避,就别裴怀度向上一拉,她的脸对上他的脸,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他眼底未散的笑意。 接着,呼吸慢慢接近,浑身都仿佛在升温,一张脸更是红得厉害。 缪星楚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他的吻从眼角落到了她的鼻尖,顺着到了唇角,他含住了唇瓣,细细捻磨,辗转着探着唇齿,十二分的欲念从相触之地蔓延开来,湿热的唇的每一处纹路都被照顾到,唇齿相依,舌尖相碰,被卷着往里走,纠缠着不肯罢休。 每一刻的呼吸都被掠夺,昏呼呼的不知道所在何方,如游鱼戏水,舌上的温度滚烫,一寸一寸攻城略地,每一处都打上了他的烙印。 唇舌相印,仿佛灵魂在神交,巨大浪潮拍打着她,让她如漂浮的小舟一般在风雨里被席卷,他的温度传递进了她的身体,一瞬间她眉眼带了分妩媚动人。 喘着气,她闭上了眼睛,感受到他的湿热唇往下游走,含着发烫的耳垂反复噬/咬,温柔缱绻。 他在她细白的脖颈处流连,啄吻着留下星星点点,她难耐地向后仰了过去。 半梦半醒,恍惚迷离中,衣裳不知何时被解去,松松垮垮的衣服半褪,露出了雪白细腻的肌肤,在烛光下莹润生光,锁骨上的一点红痣,被反复舔/弄,流畅的锁骨线条优美,肌骨皙白。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正当缪星楚恍然出神的时候,张开迷蒙的眼睛,接着整个人翻身埋进素白柔软的锦被之中,面色红润,不言不语。 无意识的,一滴水光从眼角滑落,滚落到脸颊到下颌,晶莹透亮。 他抱着她在怀中,微凉的唇在唇上轻啄着,温温柔柔,仿佛轻风拂面,捧起稀世明珠,细心呵护着每一处的光华。 他起身平复着呼吸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深深呼了一口气。 缪星楚有些怔楞,霎时间后知后觉的羞恼上了头,别过头去。 裴怀度俯下身去,在她唇瓣上轻轻印下一吻,接着用温热的指腹研磨着,“天晚了,楚楚该睡了。” 替她穿好衣服后,他便起了身,步子有些迟缓。 缪星楚不知为何见他离去的背影,起身小跑过去从他身后抱住他的腰。他被这样一抱有些愣住了,无奈地转过身来将她抱在怀里,此刻的温存仿佛置于蜜水里。 他摸着她柔软的发丝,“楚楚,我们成婚可好。” 她不答,只将头在他胸膛处埋得更深了些。 许久,缪星楚退了出来,伸出手解了他的外衣,他的眼底渐渐翻滚着欲/望,伸手抱着了她盈盈一握的腰,声音也变得低沉喑哑, “楚楚。” 接着她趁着他不防备推开了门,将他推了出去,然后眼疾手快地关上了门,还将手头的外衣袍扔在了他头上。 “砰”的一声关门声极为干脆,裴怀度楞在了原地,跟一旁的郑明面面相觑。 郑明目瞪口呆,“陛下……” 裴怀度把头上的外袍扯了下来丢给了郑明,“看什么,走了。” 接住那衣裳,郑明小跑跟上了裴怀度,他心里犯嘀咕,陛下看来心情很不错,可不是吗?今晚见了夫人,早上那见了太后的郁气都消散了。 屋内的缪星楚做贼一般跑回了床上,一个人蒙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面色愈发的红润。心里也忍不住地打着鼓,呼吸带着几分急促。 许久,她喃喃自语,“真是,喝酒误事。” 作者有话说: 好的,我改完了~审核大大快把我放出来吧!!!(哭唧唧) 第75章 裴怀度掉马 紫宸殿内, 窗前,裴怀度临窗而站,目光深幽落到了眼前的几株花上头,冷隽的眉眼轻描淡写。天光流泻下来, 扑在他身上, 明暗的交杂间, 他眼窝深邃,俊美的五官立体。 他伸手触碰了面前的枝叶, 毛茸茸的触感让他心顿下, 指腹落到了花瓣上,迎风而来的倾倒的花骨朵儿娇嫩鲜艳, 盛放在他手心, 清香馥郁。 没由来的, 他想起了那日在仁安堂的缪星楚,烛光映着在眸中, 灿若晚星,端坐乖巧的模样让人心头一软, 指尖柔软细腻的温软,肌骨胜雪。 亭中月下, 她同长乐饮酒,举杯邀月, 杯中浑浊, 她散漫地支着脑袋,侧着头看看抱着酒坛子胡闹的长乐,不经意地笑了出声。 钦州疫情, 她义无反顾地前往重病之地, 连留封信都简单敷衍, 埋头进治病救灾中,没日没夜看着医书,寻找良方。 有时候他外出想看看她的状况,人声鼎沸之中,到处是哀号的病患,她穿梭期间,额间满是汗水,严肃认真地低头记录着,开药取方,一丝不苟。 便是这样的她累倒染病后,也是冷淡的语气,只握住他的手说莫强求。那一刻,他竟觉得她比他还要残忍,还要凉薄。 就这般无牵无挂的,撒手而去,不问身后功名。可他怎么肯,只能求神叩佛祈得一句平安。所幸他们还有以后,来日方长。 初秋的风飒沓如薄刀,稍有不慎便伤人于无形。裴怀度在窗前一直站着,直到风霜攀上衣袍,凉意覆面,他才抬起眼眸来。 在一旁站着的郑明端了滚热的茶放到了桌上,恭敬行礼,“陛下。” 轻轻拂过衣袖的冰凉,裴怀度转过身来坐到了案桌前,拿起一杯热茶,却未入口,热意从指间蔓延到手心,这才让他稍僵硬的手暖了下来,茶香四溢,袅袅烟气铺面而来,模糊了眉眼。 “陛下,您交代的礼部封后的各项事项已经吩咐下去了,礼部差人来问立后朝服的尺寸。” 裴怀度拿着茶杯的手一顿,缓缓放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略思一番,“先搁置,改日再议。” 郑明弓着腰,应声答是。他知道陛下这几日的纠结,一来夫人那头还没有坦白身份,他几次见到了陛下在纸上写着什么,眉头深皱,怕是在思量这件事。二来还有一个齐王殿下阴魂不散,若是出了什么乱子,可不好收场。 “其他的礼仪典章都先备着,总会用上。”裴怀度垂眼,眼神落到了红木桌上,平薄的眉瞧出几分冷峻,深沉中夹杂着躁郁。 该将这件事提上日程了,总把星楚放在仁安堂也不是办法,他日日念着,偶然看着奏折走了神,晃过来差点写了星楚的名字,笔画落下,墨迹斑驳,他失声一笑。 她若愿意,可去太医院同那些个老头子们探讨医理,若是看上了那座宫殿要拿来种植草药,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左不过这后宫里独一个她,不受任何的拘束,凡事都有他在背后替她摆平。她只要做她想做的事,日日欢颜便好。 可千万种念头都堵在了第一步,她是否肯嫁他。他并非完美无缺的人,若是知晓他身份后,她不愿走到了他身边来又该怎么办。 思绪万千,裴怀度都没顾眼前的茶凉了,手中的凉意恰如薄冰。 见裴怀度沉思着,郑明面上挂上了几分犹豫,余光扫来,裴怀度冷了脸,“何事?” 郑明这才道:“陛下,不日齐王殿下便要回京。今日已经有齐王殿下派的人在京中寻人了。”顿了顿,他小心翼翼地说,“齐王派来的探子试探陛下您是否在宫中。” 裴怀度理了理衣袍上的袖子,语气冷淡,“他也不算傻,能猜到这层面上来。人杀了,丢到他面前。他既然怀疑,就该多掂量自己的所作所为。” 一个沈镜安,一个姜书白,裴晋北能猜到他身上来不意外。 只是他早就失去了机会,再想怎么弥补都是无济于事。 不知为何,他的眼皮跳了一下,正准备饮茶的时候暗卫递来消息说缪星楚回普宁观了。 裴怀度抬眸看了一下郑明,“今晚去普宁观。” 说着便摊开奏折批阅起来,将茶放置到了一旁。 听到这话郑明叹了一口气,陛下又要来回折腾了。上回去看夫人还被她推出了门,外袍都扔了出来。看来陛下要早日将夫人娶进宫来才行,这一日日的来回跑也不是个事。 *** 时隔几月,缪星楚重新走在了普宁观的小路上,往日繁华盛景的花凋零,初秋凉意袭来,唯余枯枝败叶。 披着一件披风,茯苓和青然跟在她身后,缪星楚在前头慢慢走着,感受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迎面吹来的风扬起她的衣裳,风灌进衣袖里头惹得浑身的一阵瑟缩。 “茯苓,你还记得这条路吗?” “怎么不记得,那时候我跟夫人就是在这条路上散步。那时花丛间蚊虫多,回到屋内提起夫人的裤脚来看才发现被咬地到处都是。” 缪星楚无奈地笑了笑,“还不是怪你,你偷懒着不想读医书,非要拉我出来看什么花,我一个看不到什么东西的瞎子愣是被你哄着出来走了好几圈。后来涂了不少膏药才好。” 听到这话,茯苓笑着躲了躲,“夫人这是哪里话,我那时带你来出来散心。” 三人便走边说笑,念叨着从前在普宁观的日子。 正走着,忽然有一个人跳出来跪在了缪星楚的面前,磕着头大声喊道,“周夫人,奴婢求求您,救救我们夫人吧。” 这一下着实是把三人吓了一跳,青然和茯苓上前挡在了缪星楚的面前,面带警惕,语气戒备,“你是谁。” 那粉衣女子衣裳破旧着,凌乱的发丝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疯癫,头上还磕出血痕,不顾不理地就在石子路上磕头,嘴里一直念叨着让缪星楚救救她家夫人。 “你不说你家夫人是谁,我们怎么知道你是的人。”青然最先冷静下来,不过她也不想靠她太近,若是她突然扑过来伤了夫人那就麻烦了。 女子立刻用脏乱的手扒开了自己的头发丝,露出了一阵脏兮兮的脸。 茯苓仔细看了一下,越看越熟悉,脑子灵光一现,“你不是紫绣吗?” 化成灰她都记得紫绣,初到普宁观去给白梓冉看病的时候,就是这个紫绣一副趾高气扬,洋洋得意的态度,好像她家夫人是什么公主皇后,矜贵得很。 可眼下这个人跟当日的那个紫绣的处境截然相反,撕破的袖子染了泥土,显得灰扑扑的,一张脸脏兮兮的,身上还带着一些伤疤,脸上带着害怕和担忧。 “对对,奴婢是紫绣。周夫人,求您救救我家夫人吧,我家夫人是积翠阁白梓冉,您是认得的。” 听到这话,青然察觉出不对劲,“你家夫人身子不好就该寻严嬷嬷找大夫来,何必求到我家夫人身上。” 垂着脑袋的紫绣抹了抹眼泪,“现在还有谁肯管我家夫人,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从前一副狗腿样,现在倒是威风了。” 缪星楚别开面前的两人,站在了紫绣蹲了下来面前,“我本不想管这麻烦事,可你家夫人欠我一笔账没还算,你是她贴身丫鬟,大抵也知情吧。” 手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紫绣猛地抬头看向了缪星楚,如今的她还似从前那般清冷,只是不同于往日的是白梓冉,她遭了罪,哭着嘱咐她把缪星楚带过来。 她见到白梓冉的时候,她的脸上有一道深深的血痕,几乎入骨,划破了整张脸,哪里还有往日高高在上的西夏公主模样。念起了往日夫人对她的救命之恩,她等待了多日,就是为了今日让缪星楚去见白梓冉,冒险跑出来,幸好让她遇到了。 现在又听她提起了一笔账,脑子里一下子就冒出了夫人给了一大箱金银给管事嬷嬷,让她对付缪星楚,一颗心忍不住瑟缩着害怕。 紫绣向前想要抓些什么,却扑了空,只扑在地上大声哭泣,“夫人饶命啊,看在往日的恩情上,你大人有大恩。” 缪星楚站起神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淡淡看她一眼,似审判也似怜悯,“走吧,去看看你家夫人。”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74节 “夫人……” “让一些人跟着,出不了什么事。不是说她被关起来了吗?想必都搜查过了。”公-/.主/号[-/闲-./闲-]/-[.书/坊/] 看来夫人是下了决心要去见白梓冉了,只是青然担心起了另一个问题,该立刻告诉陛下才行,正沉思的时候就看见夫人向前走去了,立即动身跟了上去。 沉寂了许久的积翠阁突然热闹了起来,灯火通明,门口守卫的护卫正犯懒,冷不丁看到一群人走了过来,当即吓得站得笔直,带好了帽子理了理翻折的衣袖,神情严肃。 严嬷嬷领着一群人跟着,面容周正的脸此时添了分温和,“夫人,容奴婢先进去收拾一番,积翠阁本有人打理,可这白夫人不让人进去。老奴扭不过她,也就扔她去了。这个把月她摔了不少东西,里头狼藉一片,怕是污了您的眼,也不好下脚。” 她带来的人手脚勤快,动作麻利,很快就将积翠阁收拾好了。 再一次踏入积翠阁,缪星楚的心情其实很复杂,看着周围的陈设和布局,她恍然想起了初见白梓冉的时候,不过短短数月,竟恍若隔世。 白梓冉背对着人坐着,头皮披散,衣裳散乱,就这样趴在桌上转过头去,不看任何人,仿佛没有人能让她动弹一分,就坐在那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过是简单的一番收拾,还是能看出这屋里狼藉的痕迹,不见踪影的花瓶,痕迹斑驳的桌椅,还有零星的血迹撒在墙上,让人见之胆寒。 缪星楚走进了门内,一眼就看到了不同于往常端庄高贵的白梓冉,她整个人好似散发着颓唐的气息,肩膀塌下,浑身像是没有骨头一眼软在那里。 似是感受到了什么,白梓冉抬起头来,只是散乱的头发并不能让人看清楚她的脸,只觉得让人觉着阴冷极。 她冷笑一声,呵斥道:“其他人出去!” 一众都被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严嬷嬷则是看向了缪星楚一下也拿不定主意。 “这里外我们都搜过了,没有伤人的器具。这位白夫人刚刚也配合地搜了身。” 缪星楚其实只知道白梓冉是因为牵扯进纪凡案中才被关了起来,只是没有想到她是这般的处境,从前对她毕恭毕敬的严嬷嬷,如今都敢大张旗鼓地搜她的身了。 莫不是失了谢景明的庇佑,才在这普宁观里失了依靠,如此想来,缪星楚的心有些复杂。 “都在门外守着吧。屋里留下青然和茯苓就好。” 于是严嬷嬷行了个礼,带着一群人走了出去,临走前道:“奴婢等人就在门外,夫人若有事,随时唤奴婢们进来。”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白梓冉哈哈大笑起来,其声撕裂,带着几分可怖,“严嬷嬷对我可真是不放心,我都这般了,还能对缪星楚做些什么?不过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如今我是落魄,比不得她身份尊贵,哪有怎么样,你们还不是曾经在我这像一条狗一样低三下四。” 满屋没有一个人理会她,安静地退了出去,很快屋子变得空荡起来,风声吹进来都似呜咽,吹进喉咙里,白梓冉一阵咳嗽,很快吐出一口血来。 她抬起眸来,锐利的目光扫到了缪星楚的身上,如刀锋一般像是要把人的皮肉割裂开来。 裂开一抹笑,她声音尖刻,“看到我有今日,你是不是很得意?” “谈不上什么得意,若无你伙同管事嬷嬷算计我,我们本无冤无仇。” 白梓冉握紧的手指扎进手心,眼神狠厉,“无冤无仇?我废了这般大力气,竟是为你做了嫁衣。缪星楚你看上去清清冷冷的,这背后勾引人的手段可不小。” 上下打量了一下缪星楚,她嘲讽着,“你当初骗我说是寡妇,我还当时同病相怜,处处照拂,现在你夫君都找上门来向我寻仇了,果真是打得一手好牌,惹得男人怜惜。” 注意到白梓冉口中的夫君,缪星楚顿了脚步,疑惑的眼神看向了她,“你说谁向你寻仇?” 见缪星楚还是一副无辜的样子,白梓冉哗啦一下扯开了散乱的头发,露出了脸上一道横贯整个脸的伤疤,深入皮肉,像是一道上好的丝帛被人硬生生从中撕裂开,交接处纹路斑驳,血红的印子依稀可看出力道之深。 “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拜你那位好夫君所赐,上来就是一把剑抵着我,说着向我寻仇。还声声逼问我你到底去了哪里,缪星楚你说说,你是哪里出逃的寡妇?让人四处寻你啊!” 屋内的另外三个人齐刷刷的被白梓冉这可怖的一张脸被吓到了,茯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她简直快要认不出来这张脸,一阵恶寒从手臂蹿上心头。 缪星楚着实被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冷静下来,思量她话里的意思,从她烂七八糟的话里找出了一些端倪,她没有想到的是,原来裴晋北都已经寻到了普宁观来了,还把白梓冉毁了容,想必是知道了白梓冉陷害她的事情。 “我同他没有半分瓜葛,他也不配自称是我夫君。你有今时今日,是你咎由自取。从来没有人逼你用金银去贿赂管事嬷嬷,让她迫害于我。凡此种种,皆你自己的种下的恶果。” 白梓冉仰天大笑,一张狰狞的脸抖动着,连带着疤痕都添了阴森。 “也对,你都攀上了别的高枝了,怎么会认从前的夫君呢。裴怀度钟意你,瞧那情根深种的模样,怕不是将皇后之位双手奉上,母仪天下,比做一个大夫强。” 这话如晴天霹雳,砸在了缪星楚的脑子上,一时间头晕目眩,她怀疑她的耳朵出了问题,瞳孔放大,讶异的眼神直白袒露地呈现在了白梓冉的面前。 “你什么意思。”缪星楚不可置信,向后退了几步。青然一脸担忧和无奈上前去扶住她,她最害怕的情况发生了。 见到缪星楚这般的惊诧的反映,白梓冉先是自己觉得荒谬,而后嘴角又扬起冷笑,“事到如今,裴怀度他还没告诉你他的真实身份,缪星楚看来你也不过如此,他对你的情倒是浅薄的很。我来告诉你,他是九五之尊,大魏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你若是进宫,不过是他宫里一个女人罢了,能得几日恩宠?” 扶着青然的手,缪星楚猛地抬头看她,“青然,你是他的人,告诉我他是谁。” 青然面露难色,“陛下他……” 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缪星楚站着都觉得呼吸都停滞了,沉痛盈满了整颗心,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住了,背脊僵硬。荒唐和气愤在脑子里盘旋,一时之间,她好似站在了一处深渊,漆黑一片,看不见来路,也没有归途。 那些异样和怪异全部涌上心头,他从未谈及过他的身份,日渐沉沦的欢好让她忘了去想。接着,一个诡异的念头冒了出来,裴怀度,裴晋北,一切线反复在此刻连成了圈,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 她原以为是走出了一个圈,告别了一段过往,结果是走进了另一个圈。 白梓冉站了起来,“这就受不了了?你看看我,我同裴怀度青梅竹马,在他危难的时候救过他,他还不是轻易舍弃我了。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来日。若是你不得他的恩宠,便会在那牢笼里当一只金丝雀。” 今夜的冲击将她整个人都冲散了,她脑子一片空白,乱得很,握紧拳的手也不住地抖着,思绪乱入麻,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砰!”门突然被踢开了,携风而来的裴怀度看着眼前的情景,心头闪过慌张,看到缪星楚都要站不稳的样子,连忙上前想要起拉她的手,不料却被她被她躲开。 她的眼底全然是陌生和戒备,复杂的情绪掺杂着莫大的忧伤和痛苦,闪着的光亮的眸子沉着水,让他心痛不已。 “楚楚……” “裴怀度,你也有今天?堂堂一个皇帝,还有假身份骗人,莫不是这宫里美人看厌,都到宫外寻消遣了,还看上了个寡妇。”白梓冉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幕,这一刻看到这里她痛快极了,那些被压抑的痛苦全部爆发出来,不甘和疼痛,顺着眼角的泪水滑落。 她指着缪星楚,“若不是她,你早就接我入宫了,你对得起我吗?” 裴怀度冷厉的眼光看过来,眼底燃烧着怒火,可脸上却是愈发的平静渗人,“朕看你是连舌头都不想要了。” 实在是乱得很,缪星楚就连站着这里都觉着空气稀薄,把她的心脏攫取住,让她不能呼吸,半点气都喘不过来,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她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过去的几个月都像是一场梦,如今被人猛地敲醒,她才这般难受。 缪星楚抓着青然的胳膊,面色极其冷静,“青然,现在立刻,去收东西,我们走。” 一旁的裴怀度听到这话立刻慌了神,转身过去想要靠近缪星楚,她躲闪着,就要往门外走去,“你别碰我!” “楚楚,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你说,我现在要走,去哪都行,总之不想看见你。” 裴怀度深知她的脾气,今日若是不把话说清楚了,她肯定收拾东西连夜就走人了,走得越远越好,让他找不到她。 当下下了决心,将人一把揽抱起来死死锢在怀里,扔下一句,“把白梓冉看好了,把她的嘴封起来,朕不想听到她再说一个字。再有差错,那你们试问!” 接着便抱人拼命挣扎的人走出了门外,朝着华宁堂走去。 “你放我下来,谢景明你放我下来!”缪星楚死命挣扎着,在他怀中拍打着,奈何裴怀度的手劲太大,任由她在他身上捶打也不肯放下半分。 许久,怀中人渐渐没了挣扎的动作,静静地在他怀中,可裴怀度却觉得十分不妙,一阵不祥的预感袭上了心头。 加快脚步到了华宁堂,裴怀度才将安静下来的缪星楚放了下来。 “啪!” 一个耳光狠狠甩在了裴怀度的脸上。 郑明像是见了鬼一样的呆愣住,赶紧跪下埋头在一旁不敢说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给各位小可爱打了预防针,我接下来一个星期三次元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忙,抽不出时间来码字。我这周有一万五的榜单,打算连更三天六千后停更一周,大概下周六晚上恢复。感谢一路追更小可爱的支持! 第76章 你跟裴晋北有什么区别 耳光声清脆, 一时之间整个屋子都死寂一片,弥漫着吊诡的气氛,后头跟着的青然和茯苓大惊失色,赶忙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下。 裴怀度生平第一次被人打耳光, 还是这般难堪的场景, 他被打地别过头去, 明晃晃的红痕显现,可见下手之人是气极了, 没留一点余地。 “出去。”掺着碎冰的声音响起, 郑明吓得连滚带爬退了出去,顺道把呆愣住的青然和茯苓拎出去, 还贴心地将门给关上了。 缪星楚站着没有动, 她死命咬着牙关, 听到他那声出去也昏了头脑,抬步就要跑出去, 转眼就被人紧紧从身后锁在怀中。 这一回她没有挣扎,因为她知道挣扎在他这里是不管用的。可震惊和气愤压抑在她的脑子里, 她根本就失去了理智,头疼欲裂, 巨大的冲击让她如坠深渊,被一张网死死束缚住, 脑海中充斥着厌弃和郁躁的情绪, 仿佛滚水盈锅,涌出来的每一滴水都烫掉人的皮肉。 在身后抱住她的裴怀度抓起她的手,“楚楚, 你若是不解气, 便再打我出气便是, 别和自己过不去。” 用力挣脱开他的手,缪星楚冷嘲热讽,表情冷漠,“我可没有胆子打一国之君。” 裴怀度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感受到浑身颤抖着,肩膀不安的抖动着,显然是气到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心疼和无奈如潮水泛起,“一门之外朕许是一国之君,一门之内我只是你的夫君。楚楚上回我说我们成婚是真的。” 他话音落下后屋内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实在是想看她,裴怀度将她转过身子来抱她,却看到了死死忍着泪水不让它掉下来,可眼泪太沉,这份痛苦太重,水雾泛红的眼眶挤出了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直直掉到他的手心,滚烫至极。 蓦然,裴怀度的心一空,滔天翻海的心酸和苦涩在死寂的中一寸一寸烧成灰烬,接着便是漫无边际的心慌排山倒海地袭来,几乎要冲垮了他。 她声里已然带了哭腔,“你怎么知晓我从未想过,日里夜里我都在考虑,我欢欣过,害怕过,恐惧过,忧虑过,我还担心上一段情感给你压力。我近乎一切地剖白坦诚,站在面前的我,是坦坦荡荡的,从未有半分隐瞒。” 声中的破碎和哽咽如刀锋般扎在了他的心上,割筋断骨,偏生她还努力压制着那喷涌的苦楚,让她看上去矛盾不安。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楚楚,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瞒你。让你受委屈了。”裴怀度倾身低头吻掉她直掉的泪水,水洗的眼眸红透了,映照着幽幽冷冷的烛光,呈现出细碎的星子,这样的她让他又爱又怜。 缪星楚想要推开了他,却再一次被他禁锢在怀中,愤怒已经淹没了她,无法挣扎,无法呼吸,她靠在他怀中,抵触他的亲吻,埋头死活不肯出来,泪水划过染湿了他衣裳,落下深深浅浅的一片。 “谢景明,你这样跟裴晋北有什么区别,都用假名字来娶我,你是不是想要我像等他一样再等你三年,看看我更爱谁是吗?” 每一字每一句都带着决然和绝望,情绪在唇齿间迸发出无尽的力量,毁天灭地的死寂侵染着她,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冷静下来,只能用最坏的想法去揣测,去否定,似乎是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好受一点。 可下一秒却是腐虫侵蚀着她,否定过去就好像是在否定她,人生路漫漫,在这一刻,她漫生出了了无生趣。果然又是这样,难道她就该是这样被骗吗?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不是的,不是的,我让人准备封后大典,把后宫的嫔妃一一遣散,整个宫里只会有你一人,现在是,以后也是,我们要长相厮守,我们要白头偕老。” “我马上就要告诉你了,只是我一直在纸上写我要怎么告诉,写一张撕一张。我甚至不敢来见你,怕告诉你后你不要我,全然不顾地远走高飞。” 裴怀度抵着她的肩膀,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了,只笨拙地袒露着自己的心意,头一次将自己的全部的爱捧在手心里,又生出了几分胆怯,恐眼前人不想要。 他低了声音,却带着郑重,“楚楚,我真的,竭尽我能想给你更好的。” 最后的几个字无端添了分恳求,他从没怎么一刻惊慌过。 从前年幼在西夏被人打得头破血流时,生出了不怕死的勇气日后要报复回去,沙场上身中数刀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时候,是酣畅淋漓的痛快,生死无惧的坦然。唯有这一刻,他像极了胆小鬼,若她转身离去再也不回头,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 他钟意她,爱重她,不舍得她落泪,不舍得她委屈。 可这一次,偏偏全部的委屈和痛苦都是他给的,她痛的同时他何尝不痛,只会百倍千倍的痛。 “裴晋北是你弟弟。” 裴怀度愣住,抓着她的肩膀没由来地一紧,那一阵心慌在蔓延,很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是。” 听到这一字的缪星楚惨然一笑,面色苍白,唇瓣没有半点血色,“天下之大,我竟被你们兄弟俩玩在手心里,从前是,现在是,还期许着以后?难道要我人生大半的时间全部拿来葬送吗?” “他违誓另娶,已然是背信弃义,三年三两音讯,是厚颜无耻,不顾王妃小产执意纠缠你,是狼心狗肺。这样两面三刀,薄情寡恩的混蛋怎么配得上你。裴晋北欠你的,我会一一替你讨回来,往后我都护着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如何能信?缪星楚现在根本不想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太痛太累,遭人蒙骗的感觉太过酸楚,每一点真相的揭开都让她痛彻心扉。 她知晓她同样爱他,因而此时此刻所爱之人的谎言才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就像是从前在边关穷困潦倒时看上了昂贵的点心,日日念着,攒了几个月的钱去买上一小块,吃上第一口却发现里头是自己不喜欢吃的馅料,那巨大的落差和失望让幼时的她哭了鼻子,可还是忍着吃得一点不剩。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75节 只是这个时候,她不想再哭了,若是不好吃便不要了,哪怕曾经那么钟意,哪怕付出过宝贵的时间,哪怕无数次心动跳跃。 她抬起头,用手擦着眼泪,斩钉截铁地说,“你放开我。” 听出她语气里的疏离和淡漠,裴怀度不愿让她再难过,只好放开了她,目光仍是紧紧跟着她,不肯放过任何她的表情。 “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想想现在的一切,我们的关系。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她已经有些有气无力了,今夜的种种突如其来,她没有丝毫的防备,就被利刃捅个对穿,心痛难遏。 原来从云端掉到地下,会那么痛,呼吸都变得苦涩,人道肝肠寸断,今日她便算是尝到这滋味了。那些反复心动的时刻,那些因他而起的欢喜雀跃,此时此刻显得那么荒唐可笑。 相处了许久,裴怀度怎会不知道她已萌生了退意,退意跟着决然,一步步会将她推得越来越远,如今在这个要紧的关头让她想一想,只会是加速她离开他的步伐。 裴怀度一颗心坠入冰窖,浑身的血液都冷凝住了,脚下仿佛生了根,动弹不了半分。 如今走到这里,他是怎么也都想不到的,想起在寝殿内辗转难眠的夜晚,他起身翻阅着礼部准备的立后的章程,甚至照着前代的规章一点一点看,生怕出了半点差错。欢喜悸动之余,还亲自选着她摆放在她宫中的物件,都已经想好了哪处宫殿适合种草药,让她在宫中也不至于无聊。 他也是头一次成婚,什么事都想做到最好,什么都想给她最好的。 漫长枯寂的人生里,出现了一抹亮色,是他于常年冷清里的不可求的相伴。 那一次欢好后她说她要走,走得干脆,甚至没有考虑过他,反复露水情缘一夜,皆是梦幻泡影,他已经用尽了一生的克制去放手。 时常一人独坐在寝殿,不入睡的夜晚,画着她的画像,若她走后,这便是他余生唯一的惦念,趁着记忆里的她还清晰,他要一遍遍画下来,写着她的名字,而后又冷静地撕掉,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她从心上挪开,可越是这样,她在他脑中就越深刻。 后来是老天让她留在他身边,他欣喜若狂的同时又在担忧,毕竟一路走来,未在开始坦诚的身份,后来会成为两人心上的刺,深入骨肉,难以拔出。 缪星楚向前走着,带着义无反顾,似是永不回头。 裴怀度就这样定定站着,长身如玉,背影却萧条无比,寂寞和失落爬满他的肩头,活生生压弯了几分,可他用尽全身的力定着,不让自己露怯。 他知道这一刻的露怯,或许会让他们渐行渐远。 裴怀度几步上前拦住他,却不说话,冷峻的脸极其严肃,从她身上抽出了那一把匕首,那把他曾经给她防身用的匕首,青白玉柄嵌宝匕首,錾菱格花朵纹映下晕黄的烛火的光显得落落清冷。 蓦然被人抽走了防身之物,缪星楚猛地顿下脚步,心上生出了几分不安和焦躁。 这几日出门她都谨慎,身上随时带着匕首防身,此时身上陡然一空,此刻她的心也浮在了半空之中。 “你干什么。”她眼中添了分警惕。 脱了匕鞘,刀锋冷冽,反射出寒冷凛凛,他的声音也如同这刀般冷清,“楚楚,我怎么可能把刀对向你。” 还没来得及思考他话里的意思,裴怀度突然扯开了衣裳,露出了昔日的那道伤疤,对着那伤疤毫不留情得刺了下去。,血涌而出。 几乎是手比脑子快,缪星楚去抓他刺向自己的手,鲜血顺着刀柄划过他冷白的手指,染红了一大片,她楞在了原地,眼前的一切让她不可置信,刺进他身体的一瞬间,她的心仿佛有感应似的,也不可遏地疼痛了起来。 她声音带了颤抖,下意识吼道,“裴景明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 下一秒,裴怀度拿另一手盖住了她的嘴,“我知道,楚楚,我都知道。”他面色已然因为流淌的血而发白,生出了几分脆弱和破碎感。 他道:“楚楚,你还记得这伤疤吗?从前在雁南关你救了病危的我,悉心处理伤口,如今这伤我还你,也是我骗你应得的。” 缪星楚的泪又在眼眶处打转,她死死握住他那只捅自己的手,鲜血流到她手上已然没了温热,冰凉得可怕,每一寸肌骨都在发颤,她根本想不到什么,大脑一片空白。 接着,他继续往里捅了几分,她的手跟着进了几分,瞳孔放大,她怔楞住,狠狠抬眼看他,藏着水雾蒙蒙的眼眸此时蕴着恨意。 裴怀度苦笑,像是感觉不到任何的痛,“后来你替我解毒,还喂我喝血,这些我都补偿给你。”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刺痛她的耳朵,她哭着摇头,朝他低吼,咬牙切齿,“裴景明你混蛋。” “你中毒时候受得苦楚太多,看不见肯定很痛苦,我替你受过。”说着,又准备要再进几分时候缪星楚有些崩溃了,“裴景明,求你别再动了。” 他硬生生停住。 “娶你是真心的,楚楚,我第一次爱人,什么都不懂,用了错误的方式去爱你,都是我的错,你要怎么样我都认,别难过,我死不了,我这条命还留着娶你。” 什么别难过,缪星楚只觉得自己的心紧缩在一团,痛到连呼吸都像是被针扎着,绵密的痛不断袭来,一阵一阵涌上,心酸和苦楚混在了一处。 温热的指腹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裴怀度虚弱地笑了,“现在我是病人了,楚楚,你要医我,别走。” 这疯劲让缪星楚双手抖着,不敢动他半分,眼底的水光仿佛凝固了,呈现出了晶莹剔透的色泽。 “你疯了是不是?” “没疯,我错了不求你原谅,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楚楚。” 没理会他那句话,缪星楚朝着门外吼道:“来人,快找大夫。” 在这一刻,她忘了自己是大夫,所爱之人受伤,她眼里只装得下他,慌乱了手脚,没了替人治病救治时的镇定和从容,如今的她,只剩心慌和无措,忘记要做什么,只能无助地看着他。 早就在外头如热锅蚂蚁的郑明听出了不对劲,立刻让人请来了普宁观的大夫,又派暗卫去把沈镜安喊过来。 大夫早就在门外战战兢兢的候着了,擦着额头冒着的冷汗,他有些惴惴不安。 话音刚落,门就被打开了,郑明带着大夫走进来,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面色惨白,身后跟着的青然和茯苓也都大吃一惊,赶忙走了过去。 “陛下这是做什么啊。”郑明哭丧着一张脸,着急到跺脚发颤,若是陛下有个好歹,那可怎么是好。 “还不快过去看!” 郑明催促着那花白胡子的大夫。 几人将裴怀度扶到了床榻上,他的手攥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交叠处热意相传,凝固的血液黏糊,躺在床上的时候,裴怀度牵她的手,改为十指相扣,宽厚的手掌握住她的小手,此刻,他觉得快慰极了,连带伤口都无甚所谓。 缪星楚则是脑子搅成了一片浆糊,被他扣住手也浑然未觉,她浑身抖着,还没有从刚刚的令她痛苦的一幕挣脱出来。 此刻她混乱的情绪如丝线缠绕,理不出半点头绪出来,只能无意识地放着刚刚的一幕幕,一句句他同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她承认她心软了,看到他受伤的一瞬间,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只希望他能不要这样对她,她太痛太痛,这刀何尝不是割在她心上。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沈镜安怒气冲冲,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他目眦欲裂,大吼出声,“裴景明你是不是有病啊。非要自虐找罪受是吗?你当你的身体是铁打的吗?真是气死我了。” 他急匆匆赶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整个人根本不相信,冷情冷性的裴怀度会自己捅自己?这不是开玩笑吗? 可当听到缪星楚也在这里的时候,他一拍脑袋,这事情裴怀度绝对干得出来,头一回娶媳妇,表面看不出来,端正严肃的,背地里不知道怎么乐的,半夜三更还拉着他品酒,还说要选一坛好酒做合卺酒。 这莫不是疯了不成,还没娶呢,就惦记成这样了。 瞧着今日这事怕是不简单,于是放下手头上全部的事情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普宁观,一路像是长了翅膀飞过来的,累得他气喘吁吁。 见到沈镜安郑明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般,“沈大夫,快来看看陛下。” 沈镜安冷笑,眉峰一挑,“放心,死不了。” 他还等着娶媳妇,怎么可能会去死。这种手段也就只能骗骗他愿意骗的人了。 走到了床边,看到了那斑驳的血迹还有插入的匕首,啧啧两声,裴怀度真豁得出去。 目光瞬移到了两个人交叠的手上,他眉宇多了分无奈,“该放手了吧。” 以为是裴怀度死死抓着人家不放,生怕她跑了。 裴怀度看了沈镜安一眼,冷白的脸不见半点血色,唇瓣发白,渐渐松开了手,谁知下一刻,缪星楚扣住裴怀度的手不肯放,死死抓着,好像下一秒他就会离开一样,她的脸上添了慌乱。 这些轮到沈镜安无语了,“星楚,他快要不行了。” 冷不丁地看向了裴怀度的脸,缪星楚像丢了魂一样,瞧见他虚弱着的一张脸,眼泪从眼角滑落,晶莹的泪珠滚烫掉落在了他手心。 看得裴怀度手足无措,想要松开手去擦掉她的泪水,却被她攥紧了手,这下他知道了刚刚她被他扣住手是什么样的一个感受了。 他慌了手脚,又不得动弹,只能轻声哄着她,“楚楚,你别沈镜安瞎说,我没事,别哭。” 这话让缪星楚的眼泪更加汹涌了,她其实也说不出为什么她要落泪,只是今晚连翻受到惊吓,各种消息迎头砸了过来,往日的冷静全被抛却,她头一次怎么慌张,心乱如麻。 现在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沈镜安简直是恨铁不成钢,这都是什么事,恶狠狠看向了床榻上忙着哄人的罪魁祸首,继而扭头看向了一旁站得着急的人,“青然,把你们夫人带下去好生照料。我看她状态不太好。” 没办法,又劝道,“星楚,他皮糙肉厚命大,现在是没事大碍,再耽搁一会是会缺胳膊还是少腿我就不知道了。” 这话傻子都听出来不对劲,可听在耳朵里的是思绪混乱的缪星楚,她自动过滤掉了一些没有用的消息,听得一句没事便下意识放开了手。 有些愣住的,直到青然上前扶住她,她才有些晃过神来,只是腿脚一软,失了力气,险些摔倒,差点让躺在床上的裴怀度跳起来去接她,然后被沈镜安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制止住。 青然和茯苓两人合力将缪星楚带到了旁边的屋子里头的床安置下,经此一遭,她已是非常疲惫了,一沾上床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眼尾染着一抹红痕,泪痕未干,让人心生怜惜。 站在床榻边拧着帕子替缪星楚净面的茯苓也是眼眶红红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夫人这个样子,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样,没有了往日的灵动。 刚刚又听说了裴怀度的身份,她没有半分喜悦,小门小户出来的她这段时间跟着夫人学了不少东西,涨了许多见识,知道夫人的脾气,最讨厌别人骗她,不喜拘束。 皇帝三宫六院那么多妃子,再宠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夫人肯定受不了这委屈。 忽而,茯苓抬头看向的青然,“青然,你早就知道吧。” 正帮缪星楚理衣裳的青然顿了顿,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我都是夫人的人,永远不会背叛她的。你放心。” 今日发生的事情着实把她吓得不轻,早就知道会有怎么一日,真正来到的一瞬间,她也有些应对不过来。 眼前她也摸不清缪星楚的想法了。 窗外洒进泠泠的月光,初秋的风卷进来,吹起了纱幔。 青然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下章应该要到文案小剧场了 第77章 亲眼所见(文案) 已是夜深人静, 华宁堂主屋内死气沉沉,沉闷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晚风习习,穿过窗子钻了进来,冲淡那份凝滞。 “砰!”随意的一搁, 沈镜安的将染红血的帕子扔在了水盆里, 很快水盆就晕开了一片血色, 拿帕子也随之沉浮。 沈镜安一见到那帕子就心烦,今夜火急火燎地赶来, 本就弄得满身大汗, 结果还要再来一出,刚刚小心翼翼地处理伤口的时候他愤愤不平, 都想直接把那匕首插深一点, 直接让他见阎王去, 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听到水花溅起的声响,裴怀度本就睡得不太安稳, 掀开了疲惫的眼皮,“谁又惹你了?” “还有谁, 你说你下次再这样就干脆别喊我来了。活生生疼死算了。”沈镜安坐在一旁用干净柔软的白帕擦了擦他额头上出的汗,手指刚刚集中精力, 现在有些僵硬,用了热水敷着才好受了些。 裴怀度的脸还是没有什么血色, 剑眉英挺依旧, 疏淡的眉眼冷隽,嘴角扯了一下,不知哪里动了一下, 扯到了伤口, 他眉忽而皱下。 瞧他这样沈镜安冷笑一句, “现在知道疼了,早干嘛去了。我看你这苦肉计也不太成功啊,星楚非但没有原谅你,还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 正眼仔细打量了一下裴怀度,他轻嗤一声,“想当初这伤还是我替你亲自拆线的,现在又在上面捅一刀,你是真喜欢挨针是吧。” “这伤是星楚缝的。”也没理会沈镜安,裴怀度兀自闭上了眼眸,眉眼平薄疏离。 收拾着医箱的沈镜安手一顿,“你们还有这样的缘分?” 那年在边关是他冒着危险把裴怀度运了回来,两人躲过了刀枪剑雨,九死一生才捡回了一条命,只知道当年是有人救了她,没想到那人是缪星楚。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76节 不过看到裴怀度闭而不想再谈的态度他就白了他一眼,哼哼道:“我可不管你们有什么缘分,再来一次就你就把我一起给捅了吧,我们俩一躺,谁都别救谁。” 他今日已经够颓靡了,还没想好如何告诉楚楚,就被人毫不留情的揭了出来,难听的话入耳,戳人心肺,喉咙都生烟。 “说完了吗?”裴怀度扯过一旁的锦被盖在了自己的身上,稍稍侧身。 这用完就丢的赶客姿态可真让人气到鼻孔冒烟,但是今日看到了裴怀度的心情着实是不佳,他也不好再多加嘲讽,开玩笑也要看场合。 不过他想到了另一出,语重心长地劝道,“景明,你若真心对她,就好好同她解释,这样的法子用不了第二次,你这次是真的把她吓到了,我从没见过星楚这幅模样。” 裴怀度何尝不知今日之事吓到她了,可她那般盛怒的情况下,若不留住她,只怕明日跑倒连人影都找不到了。蓦然想起她刚刚的慌张和无措,他心里生出了几分悔意。 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心潮起伏,连带伤口处都传来了痛感。 一路颠簸,沈镜安早就乏了,他打了哈欠,回头见裴怀度也没什么大碍了,就准备起身去郑明给他备的房间去了。 刚走出两步,忽而想到了什么,沈镜安脚步一顿,“算算时间,裴晋北要回京了,他在钦州那股疯劲我到现在还记得,你若要顺顺利利成婚,肯定是要先看看如何处理这件事。” 已经打算歇息的裴怀度听到这话,微抬眼皮,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知道了。” 这闷葫芦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反正是不会告诉他了。但是他还是比较担忧裴晋北会来找星楚,他那不肯罢休的狠厉,让人心烦气躁。 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整间屋子里又恢复了死寂,灯火映照在他眼眸里洒下了明亮的碎星,久久裴怀度都不曾动弹一下,他伸手把放在身旁已经洗净的匕首拿起来对着烛火照了一下,玉柄光滑,冰凉入骨。 一墙之隔,不知道星楚现在如何了。 寂寥如月光漫过心扉,潮起潮落,不知归向何方。 倏忽,屋内的烛火被打灭,四周一下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 清晨的鸟雀叽叽喳喳地鸣叫,站立于枝头,扑腾着翅膀,扇落了不少枝叶,枯黄的叶纷纷而落,旋转飞舞飘飘扬扬落在了连廊里。 丫鬟们早早就起身准备着活计,忙里忙外,厨房里点起烟来,浓浓的烟火气升腾而起。 这处扫院子的是一个盲妇人,她骨瘦如柴,深深的皱纹层层叠在脸上,枯瘦的皮肤如纸单薄,腿脚尚便利着,守着这院子慢慢走,走到每一处都能扫起落叶,动作缓慢,僵硬的手握住帚,步子从容。 天不亮就醒了的缪星楚没有惊扰到任何人,披了一件衣裳就走出门外散心,初秋的风萧索,凉意吹上了脸,吹散了昨日的万千情绪,所有惊扰、害怕、失望、痛苦在此刻都被抛却。 一晚上睡得不安稳,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昨日发生的场景,白梓冉歇斯底里的吼叫,裴怀度不顾一切地一刀。直到迷迷糊糊睡过去了,梦里自己被一张网束缚着,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就好像是要将自己扔进深渊里头,剧烈的下坠感让她猛地惊醒。 再也睡不着了,便出来走一走。寻到这院子里有一处秋千,高高的,扫去落叶,缪星楚便百无聊赖地坐了下来,看着前头发愣着,只晃荡着秋千慢慢摇荡着。 过了一会,她便看见了一个老妇人带着一个扫帚走了过来,她步子很慢很慢,要扶着柱子一节一节台阶下着,眼睛里没有半点焦距和光亮,空洞无神,她已老态龙钟,佝偻着背走路。 走到一处她便开始扫着地上的落叶,时常是扫完一处,然后一处又掉落了叶子,像是永无止境的工作,无聊匮乏至极。 看到这样的老妇人,缪星楚没由来地心飘远,若是自己没有解毒,还看不见东西,或许也是这般步子缓慢,还要依靠着柱子走路。可转念一想,若是毒不解,她早就命丧黄泉,还活不到这七老八十年老体衰。 “婆婆何不等一会再扫,这落叶一直落,岂不是无用功。”缪星楚荡着不高秋千的,有些好奇。 虽然眼盲,可耳力聪慧,老妇人早就知晓那头有人在,手头扫地的动作不停,她声音如磨砾含沙粗糙,“你若不扫便越堆越多,总有扫不完的时候。没有什么无用功,扫完再扫,便是人生常态。我在此处扫地,同你在那处荡秋千没什么两样。” 这一番勘破红尘颇有出尘意味的话才真的让缪星楚有了自己在道观的认识。 她笑了笑,起身走到了那婆婆身边,“既然没有两样,那让我来试试吧。” 今日闲来也是无事,不如就看看这扫不完的叶是如何让人静心的。 拿着扫帚的老妇人一顿,抬起头来,深浅的皱纹微动,见她也不像是看玩笑,便将那扫帚递了过去,低声道,“莫要累着了。” 接着就换做了老夫人在廊下坐着,缪星楚慢吞吞扫着地,一来一往,莫名的,她心里的郁躁和烦闷被一点点梳理,扯不清的思绪也有了些脉络,吹着凉凉的风,万般皆静,唯有落叶声轻飘飘落入心里。 将眼前的一大片区域扫了一通,虽然落叶仍有,不过心里油然而生的满足在此刻让她欢欣,她抬头看向那老妇人,却发现她正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过去听到她喃喃自语,目光呆滞,干涩的唇翕动着,“没有谁是不祥的,命理之说都是骗人的,没有谁是不祥的,没有谁是不祥的……”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人听得不是很明白,忽而老妇人站了起来,拿起了那扫帚转过身走着,便走还便念着刚刚一直重复的话。 缪星楚愣着,看到她远去的背影晃了神,真是好生奇怪,这便是修道吗? “夫人!你在这里呀!奴婢们都找了一圈了。”茯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快步跑来,气喘吁吁,一面拍着胸膛一面道,“夫人你可让我好找。” 见缪星楚的眼神依然落在了那老妇人远去背影的身上,茯苓有些疑惑,“夫人认识吗?” 缪星楚摇了摇头,不过早上见过一次罢了。 “我听普宁观的丫鬟说,那老妇从前是宫里的嬷嬷呢,不知犯了什么错,就被送到这来了,听说还有人看着她呢。不过纪凡走后,这普宁观上上下下乱了套,管事嬷嬷都被送走了,自然就没人看着她了。” 一边听着茯苓在她身后絮叨,缪星楚一边走回了秋千上,漫无目的地摇了摇,许是刚刚走着鞋里进了些沙子,她脱下了鞋。 脱下鞋后她有些惫懒,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足袜,“你怎么找来的?” “我跑了几圈便看……” 茯苓突然噤了声,话还没说完,就一脸震惊的模样,最后的尾音也停顿在了那一刻。 不明所以,缪星楚抬起头来,看到她惊讶的表情,蹙眉正想问一句便感受到身后的体温和清冽的雪松木质气息,还混着些许淡淡的血气。 “楚楚,你一大早你去哪了?” 裴怀度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半点情绪来,可缪星楚分明从中听出了些低落。 也不顾他的虚弱的样子,她别过头去,垂下眼睫,“你管那么宽干什么。” “若不是医箱还在,我真以为你不管不顾地走了。” “我是想走,你给我机会了吗?” 裴怀度从背后揽住她的腰,语气低哑而深沉,“楚楚。” 被他弄得脾气都上来了,她正想摆脱他的怀抱但又怕弄到他的伤口,只好气极作罢。 裴怀度也没太得寸进尺,抱了一会便走到她身前来。她低头垂眸,显然是不想看他。 他蹲下身子来,拿起了她刚刚脱下来的鞋,将里头的沙子都抖掉了才给她穿上,“初秋风凉,你病好没几日,别着凉了。” 忽而,裴怀度的眸光一顿,森冷的眼神如雪亮刀刃,穿过层层阻碍,看到了远处站着的人。 犀利的目光仿佛将一切都荡平,让人头皮发麻,从骨髓蔓生的冰凉渐渐溢开来。 他轻轻转动着手头上的玉扳指,散落的光纹印出玉的特质,嘴角拉直。 “你为什么穿一只鞋后穿另一只要那么久?”头顶传来了缪星楚凉凉的声音,裴怀度压下眼睫,“没什么。” 接着就替她把另一只鞋给穿上了,做完这些后他站起身来。 不知为何,缪星楚察觉到了他一刻的心神不定,薄唇轻抿,同刚刚不太一样,难道是给她穿鞋委屈他了? 还没来得及多想,她就被裴怀度俯身从秋千上抱了起来,“走吧,回去用早膳。” “谁要跟你回去一道用早膳。” “你自己用总行了吧。”裴怀度无奈,脚步不停,只是走的途中余光落到了刚刚看见的地方,见空无一人,他眼底掺了份冷意。 *** 依靠在墙上的裴晋北忽然失了力气,肩膀塌着,俊秀的眉眼添了分颓唐和苦楚。 酸涩从心底里钻了出来,像是一剂毒药一般穿心烂肠,所到之处无一幸免。 鞭挞骨头的疼痛让他煞白了脸,他紧握住双拳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 想起刚刚看到的刺眼的场景,裴晋北就觉得心痛难耐。 他的皇兄,大魏帝王,屈尊降贵地给一个女子穿鞋,若换做任何一个女人他都只会调笑一句色令智昏,可那女子却是他心上之人,他寻了许久的人。 自从知晓星楚来京城有了别人后,他便抓心挠肝,捶胸顿足,恨意让他发狂,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裴怀度。 当眼前之景真真正正摆在他面前的时候,头一回升起来竟不是愤怒,而是无力和悔恨。接着便是滔天的怒火烧上了心扉,痛入骨髓,寒气从背脊蹿上头发丝。 “主子。”一黑衣男子蹲下。 “带着人在这附近守着,不要离得太近被人发现了。等本王的号令。” “是!”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各位追更的读者,从明天开始我要请假了,请十天,会挂请假条。三次元有非常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入v后除了过年就没断更过,现在要断更了真的好无奈。回来之后我会尽快写完的,文文不长,如果等不及的小可爱可以囤到完结之后一起看哈!感谢相伴~ 第78章 色令智昏 裴怀度把她抱进了屋, 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分量不多但胜在精致小巧,都是她喜欢吃的。 他说到做到,将她轻轻放在了椅子上便走了, 连头都不回, 背影落寞, 就好像是她始乱终弃一样。 缪星楚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支着下颌眼底泛着清凌凌的水光, 粉面芙蓉,远山黛眉。 青然走上前来服侍着缪星楚用早膳, 她有些消减, 眉眼里也没甚精神, 看上去有些疲累。 “青然,怎么了?”缪星楚缓声问道,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青然这般,从前的她镇定自若, 临危不惧,再痛再苦的伤都受着, 上一回在威武将军府,若不是青然的机警, 裴怀度还不会那么快找到他。 扑腾一下, 青然跪了下来,面怀愧疚,“夫人, 奴婢有错。” 想起了昨日发生的事情, 缪星楚眼神便淡了下来, 思虑了许久,她开了口,“青然你是从他那里来的,一开始就瞒着身份的时候你也不好跟我开口,难为你的纠结了。” 听出了这话里的安慰,青然抿着唇,“夫人若是想送奴婢回去,奴婢绝无怨言。” 每一次跟陛下身边有关的人出现她就开始担忧,怕夫人受委屈,也怕夫人受伤害,奴婢没办法去干涉主子的事情,她只能竭尽所能护她周全。 只是没想到这一件事会在昨日被白梓冉赤/裸/裸地揭示出来。 在毫无心理预期的情况下,夫人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狠狠伤到了,不然昨日也不会是那般的失魂落魄样。 缪星楚起身走过去扶起青然,“你呀,这件事你也是迫不得已,藏在心里估计也不好受,眼下终于都清楚明白了,你可别想着走。” “夫人是想要离开吗?” “若我走,便是一去苦寒之地,塞北风沙漫天,你还愿意跟我去吗?” “奴婢在所不辞。”青然语带坚决,眼神里是坚定不移。 听到这话的缪星楚笑了笑,但是很快这笑容又隐去,没由来的怅惋和哀戚涌了上来,心头扎了一根刺,如鲠在喉,难以排遣。 说不介意是假的,被人欺骗的感觉极其压抑且难过,又让她想起了那时知晓裴晋北身份的时候,是如何的难以置信,怀疑自我。 如今再来一次,她的心更是难以自抑地怀疑自己,难道她就怎么不堪,连坦诚相待都是奢望吗?一段感情里,若没了彼此的真诚交心,又何谈以后呢? 日头升了起来,晃得人有些刺眼,她有些散漫目光落到窗边看那片灿金,那股子躁郁又翻涌上来。 裴怀度,裴景明,你让我好生纠结,又气恼异常。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77节 用过早膳后,缪星楚有些困懒,早上出去走一走的时候精神得很,眼下用过膳了反而困了,昨夜潜藏的困意涌上,她懒懒打了一个哈欠,眼尾挤出一点泪来。 只是下一秒,不速之客便来到。 沈镜安像是掐好时间一样,就在她刚刚用完早膳的时候出现。 怎么看都像是别有目的。 “怎么困了,昨夜没睡好吗?正巧了,我也没睡好。不如我们俩聊聊?” 缪星楚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这拙劣的借口可真是烂俗。 正巧青然沏了一壶茶上来,摆在了两处,沈镜安就自然而言坐到了她的对面,毫不客气地端起茶来饮了一口。 “青然的手艺还是那么好啊。” 听到赞美的青然像是木头人一样,连半分情绪都没有波动,全程只是低着头,送完茶就自觉走到了门口站着。 吃了个闭门羹的沈镜安尴尬一笑,摸了摸鼻子,问缪星楚,“不会你还要赶我走吧。你不想见到裴景明,可别牵扯到我头上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看见他。”缪星楚反问。 一下语塞,沈镜安看向了一脸坦然的缪星楚,他自是不知道昨日发生的全部过程,当时也忙着给裴怀度治伤,见他避而不谈就没问下去,只是知道星楚知知晓了裴怀度的身份。 其实他早就告诉过裴怀度,若不以真身份示人,迟早会出问题,还是在所爱之人面前,这都很难解释,毕竟无法感同身受,被骗之人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更何况她从前被裴晋北隐瞒身份骗过,现在又被裴怀度隐瞒身份一次,难免会介怀。 可他从来没有见过他那般犹豫不决,直到真相被迫以这种方式揭开,弄得难以收场,还要他自残用苦肉计来留住她。 “星楚,景明他……” 话头到了这一处就断了,无端惹人猜想。 只因沈镜安看了眼缪星楚,她垂睫,神情恹恹,显然是烦躁和抑郁。 他叹了口气,“这件事景明他就是做错了,没有办法辩解。我也从来没有想要替他申辩什么。他骗你你不想理他,是他活该。” 一句话说得陈恳,加之沈镜安天生自带桃花眼,同人认真说话的时候,总让人感受到他的真诚和坦然。 听到他这一句话,缪星楚不答,只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表情冷淡。 “可他是真的想娶你,明媒正娶,以中宫之礼。他那个后宫一年半载都踏不进一次,形同虚设,他不好情/色,此次还将那些个妃嫔都遣散再嫁或挪至太妃宫里,足以见到他的诚意。” “怎么说来,我不仅不应该生气,还应该欢喜地等着嫁给他是吗?”缪星楚坐直了身子,眼神忽而变得认真起来,“沈镜安你讲讲道理,从前我的一切思量,都因他的这个身份而多了太多的顾虑。他骗了我,让我那些担忧和思索都成了笑话。我何曾没有想过一段感情的以后,前面的许多步是他走的,我愿意同他走后面几步,可现在要告诉我这前面几步是空中楼阁,我如何接受?” 沈镜安语塞,抿着唇沉思,拧着眉心,“你既愿意同他走后面几步,为何不再给他一个机会?” 默然不语,缪星楚的目光落到了眼前的杯沿边,心中坠坠的。 脑子里盘旋着的念头忽高忽低,像是有一个线紧紧拉扯着,在一方天地里游走。 “景明他半生寂寥,怎么多年唯有你走近他身旁。年少的孤苦让他竖起了戒备,身边无一人可信,从破败的宫墙走去塞外异族,在白骨堆积的血杀中走上无人企及的高位。他活得通透,也活得孤冷。他向前走的许多步中,何尝没有犹豫过,他想过让你走,可你回头了,他便不再放手了。” 沈镜安看了眼有些恍神的缪星楚,忽而平齐的眉眼添了分坦然。 “星楚,我不愿插手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无论如何,我都当你是知己好友。送往迎来,我风雨相候。你做出的任何选择只要遵从本心,我都报之欣然。只是边外苦寒,风沙漫卷,你这才好没多久的身子可没有从前那般的刚健,若定居可以找个温暖的地方。我在江南还有药铺,你若愿意,也可以去那里。” 他说得恳切,眉宇间的担忧皆出于本心。 一时间缪星楚心底里那些郁躁和枉然散了些,她素独来独往,知交甚少,遇到事情了也多是自己做主,好坏都自己承担。鲜少有人同她谈这些,莫名的,心头添了分暖意。 他虽是裴怀度的人,可他对她确实知己好友般相处,在仁安堂时针对病理进行交流,彼此坦诚以待,在钦州时也是他护着她,瞧他着急上火的样子,是真心把她当成朋友。 朋友。 这个词在喉咙间滚动了几分,多了分新奇,从前在雁南关时,她也就和周围的一些邻里说得上话,可是不知为何,人来人往,有些人搬走,有些人婚假,兜兜转转,都不能长久。 说不上寂寞,只是一人独行的时候还是会有些怅然。 来这里她遇到了机灵聪明的茯苓,稳重端庄的青然,咋咋呼呼心怀广大的长乐,同为大夫相交的沈镜安,还有他…… 忽而也觉得落脚一个地方有了理由,不为了所谓的情爱,只为自己的心之所安,这份安定便是谁都给不了的。 思及此,她好笑地看着他,“你这是把药铺开了遍吧。” “那可不,总要给自己找个退路,去哪都行。不至于居无定所,漂泊流浪。”沈镜安看到了她脸上终于浮现了真心实意的笑,便终于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 说实话,如果说星楚愿意留下,同景明长相厮守那便是最好的。如若不能,他也不能强求,毕竟人生是别人过的,冷暖只在个人,他没有权力去劝说什么。 今日一来,一是他不忍看到裴怀度那平静之下的失魂落魄,跟随他多年,他知晓他的性情,若是钟意一个人,绝不舍看到她难过。二来是他是真的把缪星楚当朋友,前头经过了裴晋北一事,想必心有戚戚。如今又得知裴怀度瞒她,心里肯定不好受,他不想为了这些情爱之事,便让她怀疑自己。 人生漫长,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做,不必困囿于情爱之中,也不要因此否定自己的价值。从前他年少轻狂的桀骜,到如今成了从容淡然。经过了背叛和血仇,他也就心醉于医术了。 “你呢?没个心仪的姑娘吗?怎么多药铺,总该有人替你打理。”缪星楚有些好奇。 她是无心问起,可沈镜安脸上的笑定格在一瞬间,然后还是从前那般玩世不恭,不甚在意,“你就别管我了,我看你气色不太行,早点回去睡个回笼觉,把自己身子养好,可别再像在钦州染病的那日了。” 缪星楚摸了摸脸,“有那么明显吗?” 昨日辗转反侧都没有睡意,倒是杂七杂八想了许多。 沈镜安起身,“景明他没事了,再不济还有你和大夫在,我先回去了。若是有空就回来仁安堂看看。” 聊了好一会了,困意在此席卷上来,缪星楚支着下颌,没甚力气地点了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思及他说的裴怀度的伤,早上他还能好好抱着她一路回来,想必是没什么大事。 同人说话之后她心情好了许多,也没昨日那么烦躁和抗拒了,起来走了两步,便要去休息了。 *** 华宁堂内,裴怀度正在批阅奏折,他脸色尚有些苍白,只冷峻的眉眼掩盖了他身上这份虚弱。 见到沈镜安走进来,他搁下了笔,“你去见她了?” 沈镜安坐了下来,“是啊,不过我可不是去当说客的,你自己捅的篓子别指望我给你补上了。自家媳妇追不上,我也爱莫能助。” 裴怀度平薄的眉眼抹上了几分担忧,“她心情好些了吗?” “还行吧,反正呢,现在这个情况,就冷下来两日,我看她对你也不是全然无情,你就先养伤。” 哪里还顾得上养伤,国事纷杂,又添了这乱头,耽搁的事还要他加紧处理起来,想着便又摊开了一本奏折。 看着他忙忙碌碌的模样,沈镜安笑了笑,“你干脆就跟你的奏章过日子,反正怎么多年都过来了,你这不也好好的。” 冷厉的目光扫到了沈镜安幸灾乐祸的样子,他声音低沉,“我看你也过得好好的,不如进宫当太医吧,为国效力。” 着实被这个提议吓了一跳,沈镜安弹了起来,“别别别,我闭嘴,” 当个啥太医,在宫外逍遥自在不好吗?皇宫里又不缺人,再说了,缺人也不该他来顶上。 只此一句裴怀度便垂眸看起了奏折,只是这闲适的姿态里总有些不安定。 沈镜安抱着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目光灼灼,这过分注视的目光让裴怀度抬眸,“你不想做太医,想当太监是吧?” 这句话差点把沈镜安雷死,接着就听到他说,“反正你打算孤身一人,还不如入宫算了。” 当机立断,沈镜安扭头就走,“你嫌我碍眼就直说,这样拐弯抹角地排遣我,亏我大晚上来替你治伤,真是狼心狗肺。” 他愤愤不平,也不敢大声骂他,絮絮叨叨地就走出了门外,正好遇上了抱着奏折前来的郑明,“沈大夫,这是……” “你家陛下好得很,实在不行就叫他心上人来看看。” 丢下这句话沈镜安便甩袖气冲冲走了,郑明有些怔楞,不明所以,这早上不还好好的。 不过沈镜安与陛下的相处向来如此,前者气消得快,后者冷静淡然,过一会便好了。 他也不敢耽搁,抱着奏折走了进去。 走近了几步,郑明道从怀中抽出了一封信,“陛下,边关来的密信。” 裴怀度剑眉微皱,撕开信来,面色冷峻看完了一整封信,表情有些凝重,“兵马调度如何?” “已经安排下去了。穆大人那头的消息也传来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早在上一回边关商队劫掠一事后,陛下通过边关眼线和密探得知了边关有异动,趁着兵马补给将穆熙派到了边关。 掩人耳目,不动声色。 果不其然,入秋后,边关异族骚动,还有牵涉了几个边关将领和官员。 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郑明表情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裴怀度看完信后余光看到,眉峰轻抬,“何事棘手?” “陛下,宋公子请命随军奔赴。” 拿着信的手在空中一停,裴怀度敛眉,心下思索,“宋国公和玉阳怎么说?” 这事由宋嘉润提出,想必是深思熟虑过,个把月来他表现不错,吃苦耐劳,勤学苦练,人人可见。去战场上锻炼一番肯定是最快最有效的立功方式,只是玉阳向来疼他,战场上瞬息万变,兵戈杀伐,怕是会舍不得宋嘉润去受苦受难。况他新婚燕尔,正是交颈恩爱之时,德亲王府又作何想法? 郑明来之前都已经把事情打听周全了,知晓陛下肯定要问,便一一道来,“宋国公上书表示支持,就是玉阳公主听说同宋公子闹了一番,争执了几日最后拗不过他,含泪相送。老奴私下也问了德亲王爷,王爷宝刀未老豪壮依旧,对此甚是欣慰,还说要将二公子一同送去。” 听到这,裴怀度将信件对折,放到一旁,“既如此,那便让他去吧,传信告诉穆熙,多提点他,但也要适时放手。” 穆熙是难得的将才,其世代忠臣武将,当年跟着他四处征伐,立下了赫赫战功。 郑明福身应是。 思绪转动,连带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他加了一句,“近来多派些人手守着普宁观,特别是雪霁居,她这几日不想见我。” 今早看到了裴晋北,依照他寻楚楚的偏执程度,找到普宁观来不出奇,只是眼下楚楚正生他的气,他也不能将人带走好好护着。 只能是多加些人手,四处巡护。 裴怀度思忖着,指腹摩挲着光滑的玉,冰凉的触感在皮上游走。他知晓裴晋北一直在楚楚身边的人是谁,也一度查到了宫里。 如今知晓是他,是会退缩还是有其他什么动作? 从前那个贤良清臣,颇得他器重,可这几次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踩在了他的底线上。 眸色渐深,裴怀度薄唇抿成一条线,有些散漫地靠在后边,却不甚扯到了伤口,想到楚楚昨夜的愤怒和今早的抗拒,他泛着一抹苦笑。 *** 秋风吹拂过千门万户,金黄的叶簌簌掉落,铺了一地,细软流金,光影斑驳。 距离裴怀度受伤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这些时日他格外忙碌,可还是过几日就抽出时间到普宁观来陪缪星楚。 她气未消,在屋内看医书写字,就是不让他进门。 有时秋风肃爽,冷风刺骨,他便在门外站了许久,几次后连茯苓都有些不忍,趁着端热茶的功夫进进出出,能让他顺着缝隙看到她几眼。 “茯苓,这门都要跟你闹别扭了。”缪星楚头也不抬,认真看着书,语气不咸不淡。 茯苓正要再一次出门的脚顿住,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赶忙退出去,“奴婢这就出去守着。”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78节 在门口和裴怀度正好对视上,茯苓不敢看他,只一眼就低下了头。 “茯苓,外头风大,门关结实了吧。别让楚楚受凉。” 低沉的嗓音平缓而温柔,茯苓赶忙关紧了门,福身告退。 隔着门,他的声音清浅,像是被秋风吹凉,蓦然,缪星楚的心有些乱了,重重放下书,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目光落到的洁白的窗纱上,“风大,你还是回去吧。” 外头送来了他压抑的几句咳嗽声,缪星楚捏着书一角的手兀自收紧,指尖有些泛白,沉钝的郁闷从心底里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困住了她,书上的一个字都进不去脑里。 她起身走到门口,也没开门,隔着门敲了敲,“听到没有?一会入夜后,天更凉了,你伤未好全,别瞎折腾了。” “楚楚心疼了?” 抵住门的手指僵住,缪星楚面上划过了几分不自然,而后冷哼一声,“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我管不着。” 随后赌气似是走回了书桌旁,只是再找不到一开始看书的状态,心乱如麻,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勾画他在门外的情景。 许是风大,他握拳压抑着咳嗽,面上还有几分苍白,长身玉立,不折风骨。 接着郑明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听得不太真切。 “楚楚,宫中还有事,我先走了。若有事,你让青然传话来。” 可能是知道得不到回应,只这一句话就听不见外头的声响了,好像一切四野寂静,空荡荡的。 缪星楚下意识走到了门口,推开门,他已经走远,徒留一个萧索的背影渐渐缩小。一身月白色织云纹披风在风中飘摇。 不知为何,她的心有几分怅然若失,国事繁忙,他过来一趟不容易,每一次都见不到她,日子久了,他会失望吗? 心里想着,在面上便有些显现,眼尾垂下,鸦羽长睫随风抖动。 忽然,远处的人影定住,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他回头一看,是久久的回望。 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只感觉到他的目光灼热,穿越时空的阻隔,分毫不差落到她身上。 脸上一阵如火烧,她脚步不停,转身回到了屋内,重重关上了门,未散的冷风在她脸上拂过,心跳如擂鼓,热意从脸上蔓延到了耳郭,直至整张脸。 她捂着脸,双手也有些烫意。 好不容易平复下呼吸,她暗骂自己慌什么。 *** 一日一日秋风紧,青然替她准备了不少暖和的秋衣,忙上忙下。 缪星楚在普宁观中给愿意留在此地的女子看病,几日下来也是忙得晕头转向,观中还有不少孩子,时不时围着她转,珠珠就时常来陪她,坐在她身旁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诊治,还说以后要跟着她学医。 她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笑着答应她。珠珠行动力强,这几日都跟在她身后,茯苓还乐呵着说她找到了一个小弟子,经常给陪着珠珠识别草药。 这一日她刚从孙夫人那头回来,推开了雪霁居的门,四处安静,唯有秋风呜咽席卷残叶,穿林的风声飘荡。 刚一打开门就看见了屋内支着下颌闭着眼的裴怀度坐着,他眉眼上染上了疲累,在灯火辉映下俊美的五官清朗,冷白如玉的脸线条流畅。 像是四野的风一下散去,她的脑子里刹那间有些空白,屋外的冷意和屋内的暖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像是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有他的世界。 这一刻仿佛千万重门都倒塌,许久不见的人出现在眼前,过去的好几日只有他的声音隔着门相伴,如今再一次见到他了,一种陌生感和异样油然而生。 不过她知道这份情绪里缺了一月前满腔的怒意和不愿听他解释的烦闷。 有时候她觉得她就像一个豆子,被他一个月的软磨硬泡给泡发了,虽没有看见他的人,但处处生活中都有他的影子。 出其不意的信件,字字温柔缱绻。避而不及的门外相候,温和而执着。 正如他所说的,许是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一国之君,而是她的夫君。她可以毫不顾忌将他拒之门外,视而不见,冷言冷语。只因她是她。 缪星楚叹了口气,抬起步子走了进去。 在架子上找到了郑明替他挂着的披风,墨黑柔滑的衣料落在了她的手臂上,她步子缓缓,走到了他身前,看到他面前摊开的信件奏折,也没仔细去看,就将披风轻轻挂在了他的肩膀上。 虽然室内没有外头冷,但就这样坐着,怕也会着凉,况且他伤刚好,还是注意些好。 本来就想替他披个衣服就离去,结果下一秒天旋地转,她的手被攥住,牢牢地锁紧一个怀抱中,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几分未醒的沙哑,“楚楚。” 刚想要挣脱开,却听到他下一声,“忙了好久才得空,一个月没见了你了,让我抱抱。” 不知为何,她心一动,心底防线一退后便是千军溃散,再无士气。 身子软了下来就这样窝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炙热的体温和紧紧的拥抱,像是要把她刻进骨髓之中。 “怎么忙还来干什么。” “想看看你。”裴怀度捏了捏她脸上的软肉,眉头轻皱,略过几分不悦,“瘦了。” 所接触的皮肤处惹了一片红,她乌黑光亮的瞳仁就这样含着水润看着他,“你这是太久没见到我了,产生幻觉了吧。” “你还知道我很久没见你了?小没良心,我来几次都不让我进门。” 缪星楚别过头去,轻哼一声,“我求你来了吗?” 他像是安抚猫的背一样抚摸她乌黑鞣柔顺的头发,动作轻柔,“是我求着见你。” 似是感受到了眼前人态度的软化,一个月多来的压抑的焦躁和烦闷都有了出口,在相拥中化为乌有。 裴怀度的眼底罕见地落了几分笑意,掺着烛火的碎光,如星闪耀。 转了个方向,让她坐在他腿上。 裴怀度握住她有些冰凉小手在宽厚的掌心内暖着,把玩着她的纤细皙白的指节,圆润的指甲泛着粉红的光晕,更显纤巧细腻。 “出门也不带了手炉,自己还是大夫,身子又弱,若是病了可有苦头吃。” “谁身子弱,我可不像某些人,拿着刀捅自己的。”接过刚一说完,风就灌进喉咙里,缪星楚不可抑制地咳嗽了几声,脸都有些涨红。 裴怀度无奈,将身上的披风扯了下来,把她仔仔细细围了起来,那看小孩玩闹一样的眼光让缪星楚气结,还没说一个字就被紧紧的披风围住,从脖子往下全被包围,像是一个包裹。 “你这是收拾行李吗?”缪星楚不满。 “那我真想把你带走。”裴怀度动作不停。 终于是泄了气被他这样一番比划,只能受着这过多的关心。 就这样抱着好一会,裴怀度动手将桌上的奏折放到一边去,抽出了一旁大的图纸摊开来。 有些好奇,缪星楚探头去看,看到了整个皇宫的地形图,宫殿整齐排列,工笔细致,颇具美感。 上头朱笔还划着什么,他道:“这是以后我们住的地方,先看看。” 住的地方? 这话说得真有水平,整座皇宫就这样缩小版放在她面前,听他那话不知道还以为一间宅子。 缪星楚刚想说她没做决定,怎么他就替她做决定了。 就听到他说,“这是碧霞宫,有温泉水,四季如春。你若是想种什么草药,可以到这来。” 这下她有些怔楞住,他真的准备把富丽堂皇的宫室拿来种草药?这留名史书得是个什么奇葩皇帝啊。 想到这样做的后果是可能她也会被后人议论,缪星楚十分冷静,拐着弯问他,“你确定下一代皇帝不会怨你?” “给他母后准备的居所他怎么会有半分怨言。” 听到这话一下烧红了脸,缪星楚扶额,真是色令智昏,哪里还有初见时的孤冷清傲。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感受到炙热的呼吸从后头贴近,带着他独有的清冽的气息。 缪星楚脸上发热,喉咙有些干涩,手指不自觉地顿住。 接着一个轻轻的吻落到了她侧脸。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哈哈我满血复活回来了! 这周偷偷摸摸写了八千字,恢复日更! 下章要搞事啦~ 第79章 春宵帐暖 轻轻的一个吻如蜻蜓点水一般转瞬即逝, 白毛浮绿水的柔软触感,瞬时间她的脸就更热了。 不过身后人冷静克制,没有其他动作,好一会她剧烈跳动的心才平复下来, 只皙白的脸还留着些红晕。 目光不经意间碰到了图纸上的一个位置, 这让她恍然想起自己也是进过皇宫的, 那时她还小,小小个的迷了路, 走到了一个宫殿里, 让祖父好一顿找,那是她头一回看见祖父这样着急的神态, 找到她之后也没舍得打, 只得一番耳提面命。 叫什么来着?努力在记忆里探寻着, 她陷入了沉思。 好像叫什么紫霞宫,顺着名字去找, 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座宫殿。 “这我幼时去过。”她纤细葱白的手指点到了紫霞宫。 闻言,裴怀度看向了那处, 唇角微勾,“你不仅去过哪, 还在那用一荷包如意糕换了一把草。” 那时他饿了许久,整日吃些糟糠野菜, 饿昏了头, 那一荷包的如意糕已有些不成型了,碎渣满地,可清甜依旧。 回想起记忆里的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他想, 缘分二字真是奇妙。 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秘密, 缪星楚没有反应过来,这也是可以查到的吗? 可转念一想,谁又会没事去查这些芝麻子烂谷子的事情,又不是什么大事,脑子里转了几圈,那个瘦的剩一把骨头的人不会就是裴怀度吧。 如此想着,她眼底浮上了一些犹疑,“你小时候惨成这样,没饭吃要去挖野草。” 接着就听到了身边人胸膛里传来的闷闷的低笑,“那还要谢谢幼时的楚楚慷慨解囊。” 缪星楚觉得有些事情出乎她的意料了,手指轻点,纸张微沙的触感让她有一阵的恍惚,那次在灯会的河岸听过他些许的往事,可都没有记忆的那般真实。 他那般瘦小,骨头上没有多少肉,仿佛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吹跑。 “太后是你亲生母亲吗?”她问,她几乎想象不到为何他幼年是过着这样的日子。 论及这个话题,裴怀度的周身的气息一下变得冷冽,眼底沉着幽冷的水,“楚楚,这天下不是所有父母都配当父母。” 大魏以孝治国,如今从裴怀度这个皇帝的话里听出了些异样,但他的语气又颇为平淡,平淡却意味深隽。 可见他同那位谢太后的关系如湖面薄冰,不可深究。 大抵是看出了裴怀度不想谈谢太后,缪星楚刚想岔开话题,就感受到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利落的下颌搁在她肩上,有些微痒的触感,温热的气息惹得人耳边酥麻。 “无事,日后在宫里,你若不想见她便不见。万事有我给你担着,想做什么就做。” 缪星楚觉着她要是被裴怀度这般纵着,迟早被迷得七荤八素没有脑子,万事还是多想想,多靠自己得好。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79节 不过她也不想在这样的温情的场景下说什么煞风景的话,白皙的手落在他的手心中,显得小巧,她一翻手,他的手指便追了上来,十指相扣,热意沸腾。 便是此时此刻,她能感受到真诚和舒心,来日方长,其实说不准什么那些情啊爱啊,此时的欢愉便可留于心间。 “楚楚,缪老太医的案子我在查,他身负冤屈,给我一点时间。” 缪星楚怔忡,相扣的手下意识的收紧,她想要抬头去看他,却被他紧抱在怀里不放。 “你……” 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是喜悦和欣慰,她祖父的冤屈终有一日可以得到洗刷,以慰亡者生灵。可接下来蔓延上来的便是担忧和疑虑。 她祖父的谋害先太子的案件是在前朝,子翻父案,又会引起多大的舆论喧哗。可他这般说想必是有了一些证据,不然也不会轻易许她。 “可有什么确切证据了?”她垂下眸,压下惴惴不安的心,这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悲喜混杂。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不安,裴怀度握紧了她的手,声音清冽,“找到当年陷害的人了,关系复杂,你莫要牵扯进去。放心,我要你安心嫁我。” 最后的几个字添了分缱绻,缪星楚心微动,破土的心绪生根发芽,有拼命向上长的趋势,她转过身抱上了他的脖颈,侧脸相触,彼此体温传递。 她声音有些闷,“我还没答应,你就自己许上了。什么都安排好了,你就笃定我会嫁你是吧。沈镜安还说你找他试什么合卺酒,你还真是闲。” “什么闲?我那是高兴,一切规章制度皆有礼部安排,头一次成婚有些好奇罢了。” 缪星楚想要抬眸去看他的神情,却不经意轻擦过他喉结,感受那股热意,她轻咬着殷红的唇瓣,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接着他灼热的呼吸探下来,凑上她的唇角,试探着轻轻啄吻。 下意识她想要逃避着过分暧昧的氛围,身后一退,不料却被他强势的手紧紧锢住腰,铁臂如火,烧起她衣下皮肤滚烫,迫使她往前凑近他。 唇瓣被湿热的唇含住,舌尖撬开她门关往里头探去,津液靡靡,唇齿相依,错乱的呼吸让她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只睁着迷蒙的眼去看他,水光润泽的眸子清亮,泛着一汪春水,面色潮红,在灯影的打照下晕出朦胧的光来,盈盈水波荡开涟漪,如染胭脂色泽的脸娇媚动人。 他的吻铺天盖地袭来,强势着霸占她每一寸呼吸,每一寸领地,她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只仰着头承受着他绵延的情意,眼尾泛起水痕,勾起一点晶莹剔透的泪珠。 耳畔传来低低的呢喃:“楚楚。” 如沉浸在温热的水之中,她浑身都发软,手指微收紧,耐不住他的每一份热,手抵在他坚硬的胸膛前,软弱无骨的娇柔。 下一秒他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她被颠簸地有些迷糊,睁开眼逆着光看他,眼睫上沾了水光,她收紧了揽着他脖颈的手,整个人依靠在他身上,呼吸有些稀薄,惹得她有些眩晕。 雪霁居不大,走到床榻边的几步却像是被无限拉长,她像是一只脚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不知身在何方。 纱帐委委垂地,她眼底印刻下一片朦胧的天青色,细腻的丝线柔滑流畅。 意识还沉浸在温水之中,渐渐攀上心扉的热意荡漾,划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面上热汗涔涔,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跌入沉醉的梦里。 裴怀度心头的火气越撩越盛,雪白滑腻的肌肤让人心沉醉其中。 他湿润的吻落在她眼角处,继而炽热滑到了鼻尖,轻轻吻过后落到了唇上,被反复研磨吮吸的唇瓣润亮,受着他不舍地摧残。 娇嫩的花在风雨里颤颤巍巍,只收拢住枝条花瓣,细密的雨从花瓣处滚落叶茎。 屋内暖意浓浓,弥漫着春情。 屋外早早听到动静的郑明不敢凑得太近,只好将守着的人都暂时赶得远远的。 四野寂寥无声,唯有秋风扫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偶然略过的鸟儿扑哧着翅膀,羽毛轻飘飘的浮落。 郑明拢了拢衣裳,秋风萧瑟,皮上都起了些鸡皮疙瘩,他缩了缩脖子,估摸着一时半会是结束的不了了,脚步一顿,亲自去看着人烧热水,准备干净的衣裳。 这时,无声无息处落了一个人影,他站立如松,背脊僵硬着,握紧的拳头有些颤抖,他面色扭曲着,从前清越的线条每一分如刀锋,锋利地可以撕裂开凛冽的秋风,如镜破碎,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愤怒和绝望从心底里一节一节攀升,带着沉重的枷锁,背负荆棘,将血肉都勒进了皮下,被切分的血管藏着暴虐和痛苦。 四肢百骸都像是被人打散,五脏六腑浸泡在粘稠的死水之中。 苦涩在舌尖弥漫开来,他闭眼处世界陷入了灭顶的黑暗之中,只有耳畔传来的喘息声将他狠狠踩在地里,青石板下他浑身血液冰凉,每一寸呼吸被遏制住,他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像是要扒开着令人绝望的寂静。 裴晋北目眦欲裂,眼球中的红血丝密密麻麻,交织着诉说着巨大的悲哀和苦痛,他死死咬住牙关,什么君子之风,清朗润玉,通通被他撕扯开来。 眼前的一切让他陷入莫大的绝望和苦楚中,他想起在边关时星楚转过身来时不经意的浅笑,温软的嗓音,那声渐渐与眼前的声音重叠,他耳朵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任何声响都变成的尖锐的刮擦。 老天何其残忍,要将这样赤/裸/裸的现实展现在他面前,冰冷地嘲讽他她已经不是他的,她在别人的怀中流连。 他像是一个赌徒,蹲守着一个可能,不料却被眼前的一幕狠狠撕裂。 强逼自己忍下,骨骼都紧绷着,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肝肠寸断,莫过于此。 有什么比亲眼所见自己所爱之人同他人欢好更凄楚悲哀的。 而那人是手握权柄,御极四方的天子,富有四海,杀伐于千里外,赫赫威名。 头一次,他如此颓丧,找到星楚的莫大欢喜都被此刻兜头浇灭,接着便是怒火焚身,让他再难忍耐。 可他告诉自己要忍,等一个时机,他相信这个时机会很快会到来。 沉闷的云流走,皎月朗朗,疏离的星闪着。 脚步声传来,黑影散去。 “动作都清点!”郑明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些。 听到了里头唤水的声音,他动作极快,指挥若定。 一旁的青然早就候着。 夜幕低垂,唯有门前的灯笼打照下的光晕开了一片温柔的月色,照进窗内同烛火辉映,屋内人影晃动。 净身后,缪星楚已全然没有了力气,耷拉的眼角还存留着娇媚的红痕,沉重的眼皮垂下,皙白的手指上残存齿印。 她有些倦懒地撩开了松垮的衣领,优美的锁骨上星星点点,随即手就被人握住。 困到了眼睛都睁不开,长睫轻颤,试图睁开却无果,她软绵绵的手推开他,“我热。” 意识混沌着,屋内刚刚点起的清幽的香气更让她沉沦在梦乡之中。 接着感觉到了锦被铺盖在身上,柔软丝滑的触感更是惹人困懒,她卷着被子侧身躺着,身子绵软,就连抬手都觉得酸痛,可以预想,明日起身是何等的麻烦。 如此想来,她眉上落了分忧虑,身体上的绵软无力让她轻蹙眉头,迷迷糊糊中骂了一句混蛋,也就再说不出什么了,刚刚欢好的时候不知道骂过多少声,可他愈发强势。 裴怀度倾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冷静克制,不带半分情/欲。 他声线低沉缱绻,“楚楚,你这般睡了,我睡哪?” 缪星楚本是随意躺下,只卷了锦被就不想再动弹了,哪里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被这话从梦境里暂时拉了出来,她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是斜着躺的,还真是连一点位置都不给他留。 “我不想动了,要不你走吧。”她闭着眼睛声音都含糊着睡意。 这没心没肺的样子让裴怀度无可奈何,这小没良心的自己睡了便想把他一脚踹开。 但他哪里肯依她,伸手将她抱起挪了个位置,适才安安稳地躺下。 随后他将手放在她腰上,想要将她圈揽在怀中。 不料被她抵住拒绝,水盈盈的眸半开半阖,有些警惕,“干什么?” 她可没有忘记刚刚的种种,不然怎么会她连手都酸软抬不起来。 耳畔传来了某人的低笑,他将她温柔地抱在怀里,哄着,“不闹你,睡吧。” 本就累到极致的缪星楚听到这话很快就垂下眼皮,沉沉睡过去,睡前一声浅浅的低语,“骗子。” *** 日子又过去一个多月,秋风更紧,四散枯黄凋零的枝叶被席卷着飘荡。 缪星楚近来忙着开义诊,还请了几个之前相熟的大夫来帮忙,同时也在收拾着东西准备回仁安堂。 普宁观僻远,裴怀度来一趟不方便,总是他隔几日就来此处,然后没呆多久就要离去。他软磨硬泡了许久才哄着让缪星楚搬回仁安堂去。 华宁堂处,裴怀度正在处理政务,神情认真,提着笔批阅着,时而眉心轻拧。 郑明脚步匆忙,推开门走了进来,气息不稳,额头上密布着细汗。 裴怀度眉峰抬起,似有些不悦,“何事惊慌?” 郑明跟在他身边多年,鲜少有这般失了稳态的样子,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 一抹额头上的汗,郑明勉强压下剧烈的呼吸,还带着几分不平,“陛下,边境出事了。” 笔赫然停住,他声音陡寒,指骨凌厉,“出了什么事?” “宋公子领一队兵士探听敌情,烧了对方的粮草,归来的途中遭到埋伏,生死未卜。” 裴怀度霍然起身,笔墨飞溅到他的衣角也浑然不觉,面色冷峻,清隽的眉眼如覆寒霜。 “穆熙那头消息如何?” “穆大人已经在全力寻找。”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宋嘉润走的那日还是他亲自去送的,十里长亭外,一壶酒洗尘。而再闻竟是生死之讯。 昔日那个稚气的少年披上战甲,高头大马,奔赴战场,守卫疆土。 “玉阳公主同宋国公入宫求见。还有……”他顿下,似有些犹豫,“长乐郡主也来了,刚一入宫门就昏了过去。太医诊断是有了身孕。” 裴怀度一把扯下架上的披风披上,脸色冷肃,眉宇里夹着戾气,朝门口走去,“先回宫。” 他捏着玉扳指的手指收紧,大步跨着,衣角随风飞舞,肃杀的秋风如刀锋凌冽刮来,声色不动。 出门刚好遇上了快步走来的缪星楚,差点就要撞上,裴怀度一把揽过她的腰让她站定下来。 “怎么走路冒冒失失的。”他伸手将她的有些散乱的头发撩起,见她未添衣,便顺手将肩上的披风解下披到了她身上,将她包得严严实实的,不透一点风进来。 暖意包裹,这披风还残留着他清冽的气息,缪星楚抬头看他。 但是看到了裴怀度和郑明两人的严肃的神情,当下觉得有些不对劲,她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替她拢好披风,摸了摸她柔顺乌亮的头发,他将她抱在怀中,“楚楚,边关军防出了些事,牵扯到宋嘉润,事出紧急,我先回去处理。” 不过思来想去,还是有些不放心,他道:“你也收拾一下,明日让林一护送你去宫里。你在这里,我不放心。” 缪星楚有一刻的愣住,随即冷静下来,“我这头义诊还有两日,事情紧急,你先回去处理吧。你有人手在这边,不用担心我。” 闻言,裴怀度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两日后,你就走。” 他话里的关切和不舍感染了她的思绪,她回抱住他,也不想他在此刻分心,“好。” 一个湿润吻落印她唇上,再分开时唇上水光潋滟,呼吸交换,她眼底含星。 怀中陡然一空,裴怀度带着郑明脚步飞快,只留背影越来越远,直至转角看不见了。 看来这一次的政务有些棘手,才会让他走得如此匆忙。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80节 如此想来,她心里添了些许担忧。 秋风吹起披风上的一角,缪星楚站着有些怔楞,不是第一次送他走,可这一次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安。 作者有话说: 因为有些存稿,所以今天早点发了~ 明天要出门看电影,可能会晚点哈。 第80章 动乱再生 秋雨生寒, 绵密的雨丝透着冬日的初凉,一寸一寸浸染着衣裳,风吹落叶黏连起尘土,脚步踏过留下斑驳的痕迹, 厚尘覆土, 又被新雨洗刷。飞蓬衰草连天, 啾啾声鸣。 落日寒烟轻翠,薄暮朱红缀云, 袅袅的青烟晕开一片朦朦胧胧的天青色, 滴答的雨声从树梢落下,滚进萍蓬满生的水池中, 一圈一圈荡开, 倒映着模糊的影子。 说着是两日, 可义诊太忙,缪星楚又加了十日才得了空闲出来收拾东西。 在普宁观呆了将近两个月, 所带东西不少,收拾起来也是麻烦事, 青然这几日忙得晕头转向。 缪星楚在一旁的黑色药箱中挑挑拣拣,分门别类一一归整, 她瞧得细致,时而用笔在纸上勾画, 记录缺漏。 门被推开, 茯苓有些着急的脚步声传来,她喘着气,“夫人, 可见到珠珠了?” 拿起药瓶的手停住, 缪星楚抬头看向茯苓, “我将她送到了紫竹院门口。怎么苏夫人没有见到吗?” 听到这话茯苓更着急了,“没有呀,苏夫人刚刚来雪霁居问珠珠怎么还没回去,说是没看见人,平常这个时间点早就回去了。” 赶忙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缪星楚在一旁的水盆中快速净了手,随意用白布擦了擦,“按理说,不应该啊,我将她送到了门口才走的。难道珠珠这孩子偷偷跑出去玩了吗?”她的目光落到了外头的天色,“都这个点了,该回去了吧。” 屋外斜晖脉脉,勾勒出檐边的鎏金色,余温如水微凉。 今日珠珠跟在她身后,她捏着小裙子坐在了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她忙前忙后,不吵也不闹,时不时还替她拿些东西,传些话。 也是晚上她将人送到紫竹院的,按理来说早应该回去了。 “夫人别着急,许是孩子贪玩跑倒了别处去。普宁观就那么大,都是认识的人,出去寻寻看,想必很快就寻到人了。” 一旁收拾东西的青然也停下,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了过来。 缪星楚带着青然和茯苓向外头走去寻人,同时在寻人的还有紫竹院的苏夫人和孙夫人,两人是最早发现不对劲的,在紫竹院附近寻了许久没有看见人,着急了才过来亲自问问,也没多留。 后来严嬷嬷听说了这件事,也搁下了手头上的活计加入了寻人的队伍中。眼瞅着普宁观内寻人的队伍越来越大。 可没有寻到珠珠的半点踪迹,怎么一个大活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一个个灯笼在院内游走,脚步声急,接连而起的是喊人的声音。 四处都是人,此时的普宁观不甚太平,一股恐怖幽密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之中,秋风更紧,树叶沙沙作响,人影晃动,晚间的薄凉侵上每个人的面孔。 严嬷嬷扶住已有些力竭的苏夫人,她脸上带着绝望,声声嘶哑,可她还是不舍得喊着,到最后只剩下个气音。 她顺着墙缓缓顿下,哭红的双眼湿润,眼皮肿胀,面色哀戚,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压抑不住的痛楚和呼吸让她喘不过气来。 已经寻了许久,怎么会寻不到人呢?若是有心人要掳走她的孩子…… 想到此,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此时,细密的雨丝渐渐随风拉长,点滴的声响也越来越重,演变为敲砸门窗的剧烈,骤雨裹挟着寒风利刃湿了衣裳。 场面一度混乱着,一把把伞撑开,斜打着的雨力道极大,歪歪斜斜的灯笼和人影撞在一起,人群中的喊声都被淹没在了忽大的雨声之中。 出门有些急,没有带伞的缪星楚只能随青然到一廊下避雨,难免被溅起的水花失了裙角,鞋袜入水黏腻,寒凉让她忍不住抱着自己的肩膀,眉头深皱。 那种诡异的不安又攀了上来,随着冰冷的雨水一道倾倒进她的心,指尖微颤,她打了一个寒战。 此处有些僻远,她们为着躲雨才匆匆寻了一处来,隔着墙有人声和脚步声交替传来。忽而风一吹,连廊上的光灭了,雨声渐密,肃杀的气息萦绕在周身。 “夫人,要不我们还是……” 声陡然被打断,缪星楚猛地转过身去,看到了被人抵住脖颈的青然,来人浑身肃黑,目光冷冽,一条刀疤从上眼皮一直划到了下眼角,斜着入骨的一道疤让人不寒而栗。 寒光返照,刀刃渗血,那人手法狠厉,干净利落的动作显出了残忍。 “阁下!”缪星楚声线冰冷,果决的声音带着几分震慑。 那人饶有兴味的看了缪星楚一眼,鼻孔里一声粗气,在冷天中冒出寒气,有些雾蒙蒙。 缪星楚下意识指尖扎进了手心才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雨帘沉重,她面色不虞。 刀疤男冷哼一声,下狠手将手下的人打昏过去,剑柄一撬,猛地将缪星楚身上的披风扯了下来,接着用力一推,她便不由自主朝后退去。 不料却入了一个人的怀中,缪星楚心一凛,正想抬手抚上手腕自保,可下一秒那人却先一步动了剑刃,极为利落的剑锋凌冽,那红玉手镯便成了两半,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谁?”她刚想提振声音就被已同样的方式抵住脖颈,如蛇吐信的冰冷声音在耳畔传来,“星楚,别白费力气了。” 低哑的声线随着雨声在月色之中如烟气散开。 他伸出坚毅的手臂紧紧锢住她腰,感受到她的挣扎,冷笑道:“我敢出手,便已做好了准备。今日你跑不掉的。” 被人勒住脖颈,缪星楚的呼吸染了几分沙感,“珠珠在哪里?” “星楚你这般境地了还关心他人?” “人在哪里?”这一回她的声音更急更厉,眸光猝尔燃起火来,怒气上头,一脚死死踩在他的鞋上,他气如游丝的声飘到她耳中,显得漫不经心,“打晕了扔在积翠阁的柴房。怎么?找不到吗?” 积翠阁早已被幽禁起来,任何人不得出入,有了裴怀度的死令,自然是没有人敢往里去。那处随着秋日渐冷,已经生了荒草,墙上印刻下斑驳的痕迹。 听到这句话,缪星楚咬牙切齿,“裴晋北,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温热的手抚上了她苍白的脸,眼底里躺着柔情,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星楚,我不会杀那孩子的,你那么喜欢她,我怎么舍得杀她。我还得替我们日后的孩子积福。” 听他满口不着边际的话语,缪星楚死死咬着唇瓣,攥紧了双拳。 裴晋北轻笑了两声,抚摸她的脸的手也带了几分力道,“别怕,我那么爱你,只是不想再放手了。” “可我不想与你再有半分瓜葛。” 听到这话,他面色骤冷,气息也变得危险,压低了声音,缠绵中又有几分恨意,“那你准备与谁有瓜葛,皇兄吗?星楚,那可知我的心有多痛?” 话说到这里,缪星楚也知道自己今日难逃此劫,那些焦躁和不安齐齐涌上,她闭上了眼睛,话语平静,“青然是无辜的,你放她走。” 眼见着时候不早了,若是再同缪星楚废话下去可不好走了,刀疤男出了声,“王爷,时候不早了。” 裴晋北挑起眉峰,目光落到了刀疤男手中的青然身上,嘴角划过冰冷的弧度,“去吧。” 得令之后的刀疤男动作极快,用缪星楚的披风将青然裹了起来,踏着飞快的步子朝左前方飞去。青然已然昏死过去不得动弹,只能任人摆布。 “你要送她去哪里?”眼看这刀疤男毫不留情的动作,缪星楚的心跳加速,跳动的心诉说着她的不平静。 “星楚还是先顾顾自己吧。” 话音刚落,缪星楚就被一方手帕捂住口鼻,药粉渗入呼吸之中,很快她就软了身子,无力倒在他身上。 将人揽抱起,裴晋北森冷的眼神射向了不远处的人影,他深扒了一月,熟悉地形,终于找到了薄弱的缺口,又动用了自己在禁卫中的眼线,搅乱视线,趁着雨夜动手,天时地利人和。 很快他身影消失在了廊中,来去无痕。 骤雨还在下,倾倒的雨水猛打地面,溅起一地的水花,折弯了枝叶,风雨侵袭,断了树枝砸落在地上,那声很快被淹没在了雨中,成了雨的节奏。 在一处躲着雨,一片混乱中茯苓走散了,回过神来发现了缪星楚和青然不见了踪影,她跺着脚心情烦躁不安,这头还没找到珠珠,那头又不见了夫人的影子,这一晚上都是些什么糟心事。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雨太大,两人去哪躲雨去了,亦或是寻到什么地方去暂时还没回来。可这会功夫雨都停了,怎么四处还寻不到夫人的影子? 于是茯苓赶紧跑回了雪霁居,满屋室无人,只余一室的寂寞清冷,走时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医箱还半开着,屋内透着寒气。 茯苓走进屋内点起烛火来,着急间将水盆打翻在地,哐当好大一声响,这一下吓得茯苓是心跳骤停,连忙拍着自己的胸脯,面色惨白。 此时,大门跨进一个穿着严整的人,利剑出鞘,寒刃逼人,“是谁?” “你可看见我家夫人了?”茯苓看见来人,着急问他。 听到这一声,本就心头有强烈不祥预感的林一心遽然沉下,也不得跟她细说,他一撩衣袍火速提步飞了出去,只留的一句让茯苓大惊失色的话。 “坏了,出事了!” 紧急着急人手搜寻着普宁观,分成了几个队伍有秩序地行动。 明日便是要出发去宫里的日子,林一在暮色后就开始调动人手,准备明日出发的一切事宜,这秋雨突如其来,又逢有人失踪,普宁观里人头攒动,场面有些乱。 “跟着夫人的暗卫呢?” “统领,一个都没有回来。” 这一句话让林一的面色愈发难堪,看来对手是有备而来,制造了这一切的动乱,又逢大雨,他握紧了双拳,“找!” *** “砰!” 一本奏折飞落在地上发出急促的声响,接着殿内跪满了一地,人人低头战战兢兢不敢说一句话。 郑明额头上密布着冷汗,咬着牙站在裴怀度的身边,承受着他滔天的怒火。 殿中本来站着的姚明辉和兵部尚书也被陛下突如其来的火气吓了一跳,心下凛然,也随着宫人跪了下来。 “陛下息怒!” 今日本来就边境派兵遣将的事情陛下宣了他和董尚书来商讨,两人跪下之后迅速对视了一眼,而后低下了头。 裴怀度冷玉般的手指抵在玉扳指上扣紧,额上青筋暴起,他怒然甩手,玉扳指便被甩在了阶上,噼啪滚落下来。 “郑明,立刻调羽林军出动,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朕找出来!” 收到命令的郑明脚步不停朝着殿外走去,面容严肃。 回宫这几日已经在加紧处理了很多事情了,本来明日就可以见到星楚了,不曾想在今日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裴怀度大力捏着眉骨,眼底沉着冷幽的死水,天子一怒,卧冰千里,雷霆威严压得人心浮浮。 “董卿,退下吧。” 独独留下了姚明辉。 听到这话的董尚书不动声色地起身,浸染官场多年,他早有了这般的自觉,快步退了出去。 走出门细雨裹挟着萧瑟的秋风而来,董尚书抬眼看向了一轮弯月,暗叹要有大事发生,鲜少见陛下如此大怒。 “起身吧。” 被留下的姚明辉有些惴惴不安,听到了这话才敢起身。 “你现在马上带人去秘密看守着齐王府,有任何动静都来向朕汇报,派人查齐王现在在何处。”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81节 而后他声色平静下来,坐于高堂之上,“现在立刻动身吧。” 退出紫宸殿的姚明辉正好撞上了回来复命的郑明,他形色匆匆,神情严肃,不过也不顾上寒暄,他只能一撩衣袍飞步走去。 郑明走进来,“陛下,已经传命下去了。” “另外派人去看守住碧螺宫和颜家,不要打草惊蛇。” 郑明听到这话心咯噔一下,碧螺宫是淑太妃的居所,稍有不慎消息走漏便是轩然大波。而颜家本就元气大伤,如今是压着尾巴做人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因着边境用兵一事,本就朝野不平,若是颜家再出了什么事情,怕是朝纪不稳,人人自危,不利国本。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不敢触到陛下的眉头,夫人出事,最大的嫌疑就在齐王殿下身上。 吩咐下去后,郑明试探着走上前了几步,“陛下息怒,夫人吉人天相。” 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裴怀度没有理会,他下颌紧绷着,流畅的五官如刀锋般凌厉,眼锋冷峻。 他霍然起身,“去普宁观。” *** 灰蒙蒙的天初亮,弯月仍悬在空中,流云丝丝漂浮,烟气聚散游走。 屋檐下滴落着昨夜未尽的雨水,滴滴答答垂在青石阶上。 一夜未眠的裴怀度坐在雪霁居中,烛火燃了一宿,洞开的窗户吹进来昨夜的冷气,替他的衣裳染上了薄霜。 外头的天又亮了几分,半阖眸子的裴怀度微微抬眼看向了屋外,神色莫辨,只一双古木无波的眼静如幽潭。 脚步声传来,林一抱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郑明看到缪星楚披风的那一刻心一喜,可很快就沉了下去,化为了更深的担忧。 若是夫人林一肯定不会这般抱起。 林一向前了几步,撩开了披风中人的脸,脖颈处有血痕,没有伤到要害,不过是皮肉伤罢了。青然在冷风里呆了许久,面色苍白,唇色全无。 裴怀度只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眸,声音冷峻,“林一,朕很失望。” “臣有罪,万死难辞其咎。” 整整一夜,普宁观便是在兵马动乱之中度过。 第81章 朕杀你有千万种理由 秋雨绵密, 细细的雨丝又在风中无根地漂泊着,衰草连天,吹卷流云,黑夜里寂静听不见半点声响, 万籁俱静, 四野空旷。 密不透风的沉闷让人心头压抑。 来到别院已有五日, 院内只有一个哑仆端茶送食,缪星楚没甚心情用饭, 推开窗看着这十日不停的大雨, 吹雨成花,散落枝头, 一日又一日的推进寒气。 原本以为不出几日就可以被人找到解救出来, 哪里知道五日了都没什么动静, 她闭塞于此处,院内衰败的草木就这样开着, 半点人声都没有,死寂的就好像这天地万物只有她一人罢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京城还是在何方,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夜晚,她极长的锁链关着, 不拘束她的动作,但也绝了她走出这院的路、 不是没试着喊过逃过, 这般僻静的地方, 还有一个不会说话直直盯着人的哑婆。这哑婆力大健硕,能抱起成堆的柴火,用力劈砍, 水缸沉重, 她也是轻松应对。 苍老如树皮的眼眸见不得半分活人的情绪, 褶皱密布。 百无聊赖地,缪星楚把玩着手里的一个雪白薄瓷的茶杯,目光淡淡的,这几日她一直在想,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久了,裴怀度都没找到她的人。 不过他肯定是知道了这件事跟裴晋北逃不开关系,整整五日她一次都没有见到过裴晋北,无影无踪,想必是被控制下来了。 可他究竟把她带到了何处,就连裴怀度都找不到这个地方。 不然也不会到现在她还在这里。 雨纷纷扬扬洒落进窗台,手指微触碰,凉薄在手中化开,指尖轻颤抖。 五日的宁静和不同他人说话,久到她只能同自己说话,找了屋子里的纸笔,默写医书。 想过用尖锐之物把细细的锁链弄开,可是无果,况且那哑婆像是有火眼金睛一样,有半点声响都来盯着她,目光炯炯。 坐在窗台前久到了瓷白的小脸染上寒霜,她也浑然未觉,雪肤冷得通红。 忽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缪星楚心一顿,立刻抬眼看先了紧闭着的门。 门开了,洞开的天光乍现,携带着浑身的雨气和寒凉,让人不由得心一颤。 被大力推开的门发出嘎吱的声响,缪星楚寻声望过去,一下愣住了。 怎么会是她? “缪星楚,可算找到了你。”姚晚棠喘着气,发梢眉眼带了几分的凌乱,乌黑的眸子闪着光亮,簇如暗夜的星火。 *** 在缪星楚失去行踪后的第一日,裴晋北就被紧急传召进宫,整整五日未曾踏出过宫门半步,外人只道他得陛下重任,在宫中商议国事而废寝忘食。 殊不知,在宫中密牢内,为人称道的清和雅正君子之风的裴晋北浑身血迹斑斑,被人绑在椅上,动弹不得。 衣裳破裂处皮开肉绽,力道极深的血痕入骨。 缚得极紧的绳索沾染了浓厚的血腥味,幽暗的灯火打照下来,模糊了他清朗的面容。 有声响传来,裴晋北半阖的眸子掀开,嘴角扯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皇兄,你还寻不到星楚。”他的语气极为平淡,却像是秋雨里潜伏的虫兽,带上了几分沉寂。 那话里的笃定让人恨得牙根痒。 沈镜安这几日气得火冒三丈,气势汹汹地拿过一旁的鞭子抽了过去,破空凌厉的鞭声打在他身上,他像是毫无痛觉一般。 “都问了你几日了,像是把哑巴一样半个字都不说,现在开始呛人了?” 说起这个沈镜安就更火大了,再怎么关下去,也不是个事情,齐王府里里外外都被翻了个底朝天,连老鼠洞头翻遍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这京城里里外外都封锁了起来,严加看管,出入禁严,已然是插翅难飞。 如今还没寻到半点人的影子,怕是早早送出了城,四通八达,兵将连夜把关探寻,按理来说不应该一点线索都没有。 可事实就是,怎么一个大活人,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 奇怪的是,裴晋北就明明晃晃地呆在了齐王府,一身凛然,似是知道有进宫怎么一遭,坦坦荡荡地跟着姚明辉入了宫。 一幅不怕死的模样,五日了都没透露出半点有用的话来。 裴怀度森冷的寒光落到了裴晋北的身上,手上拿着一方白帕在擦着手,指骨匀称,修长如玉。 “子期,你想做什么?” 背脊挺直,就算是被绑着他也不折脊骨,染了血的眉峰抬起,他冷笑,“臣弟知是争不过皇兄,不如就把那女人杀了,省的闹出君夺臣妻的街谈巷议来。” 目光凌冽,裴怀度手指微停,声音散漫,“你不会。” “陛下真的了解臣弟吗?不过一个女人罢了,杀了不足为惜。只是我无故被关在宫中五日,已然是议论四起。” 他话里的冷血和残忍丝毫不像是对缪星楚有本分怜惜的样子,倒像是泄愤,一腔的愤懑不平,在字里行间显现。 “朕杀你有千万种理由,为何不动你你自己知晓。” 忽然裴晋北爆出一阵大笑,狂悖的样子面目狰狞,连带血痕都不忍直视。 “臣弟还剩什么?辛辛苦苦开辟边境通商到头来为他人做了嫁衣,所爱之人投入别人的怀抱。母族衰落,母亲被软禁。如今来看,臣弟是一无所有啊。” 他忽然凑前,目光冷凝,“让我眼睁睁看着星楚成为皇后,不如山高水长,黄泉相见。” 这时沈镜安才知道如此疯癫的裴晋北竟已经不怕死了,他属实是没有想到他会剑走偏锋,只身入宫,倒如雾里看花,让人看不透,摸不清了。 “放他回去。”裴怀度眼神带着明显的嫌恶,冷幽的目光如浸寒潭。 侍卫领着太医走进来,目不斜视,只恭恭敬敬地替人解绑疗伤。 等走出了门,沈镜安一直憋着的话再也忍不住了,倒豆子一样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为什么放他回去?” “他不会说的,放他回去吧。这烂七八糟的事情,该有个了断了。” 裴怀度垂下眸,面容冷峻,“他之罪桩桩件件都还没算,此次嘉润出事也有他的手笔在。姚二的死因也和他脱不开干系。” “症结在楚楚这里,还夹杂了一个齐王妃。他不会动楚楚。” 为了泄愤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裴怀度暂时管不了那么多,当务之急是要寻到楚楚,他对裴晋北的死活不感兴趣。五日了他的人寻不到楚楚,怕是所藏之处极为隐秘。 这一切需要一个契机破局,留着一个裴晋北在宫中没有任何用处,只为惹人非议。 况且这几日,姚晚棠可不是坐以待毙,她那头的动静也不小。 “裴晋北这是发什么疯,整这一出。”外头有些冷,沈镜安拢了拢衣裳,“要是真的有那么深情,当初就应该不要娶姚晚棠,现在朝三暮四,还想左拥右抱不成,作茧自缚!” “我看他也不想是拎不清的人,现在意难平了,来寻人了……” 还想说什么,谁知看到了裴怀度不悦的神情,看向的目光格外寒冷,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挠了挠了头,“我这不是说如果吗?要是有裴晋北没娶姚晚棠,你还遇不到星楚,怕是逢年过节,人家夫妻携手觐见。” 像是想到了很遥远时候的做的一个梦,梦中楚楚和裴晋北携手入宫赴宴,两人眼神里都藏着恩爱,遥遥相望,他坐于高台之上,冷眼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相谈甚欢,那一刻刺眼极了。 思及此,裴怀度眉眼覆霜雪,凝着化不开的冷沉和阴郁。 “你话真多。”说话这一话之后裴怀度拂袖大步离去,太多事情等着他处理,五日来他没有一日是睡得安稳的,有时候一两个时辰了就要问一下来人的结果。 加之近来朝野不平,边境用兵本就伤国本,边防扰乱,宋嘉润生死未卜,又为着他让裴晋北在宫中五日而惹来非议。 沈镜安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呀,莫不是好事多磨?呸呸呸,什么乱七八糟的。” 沉黑的云压下,好不容易才放晴的天又阴了下去,一如这几日众人的心情,总是笼罩在挥之不去的阴霾之中,接连的阴雨添了几分烦躁不安。 *** 时隔五日却像是恍若隔世,再回到齐王府的裴晋北站在书房外面,他一身光鲜亮丽,锦衣华服,殊不知这衣袍下满是血痕和累累的伤疤,一条一条提醒着他过去的五日不是一场梦。 他看上去还是那般清朗雅俊,步子走过汉白玉石阶,身挺如松,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嘴角挂着他惯常的笑,却不达眼底。 等坐在了书房内,暮色已晚,斜晖透光窗台打照进光来,镀金色侵染上他的衣袍,薄霜一点点爬上衣角,触手寒凉。 屋内没有点一盏灯,静得好像不似人境,幽森的风裹挟着秋雨吹进来,吹乱他凌乱的鬓角和浸没凉水的心。 整个王府外头都是兵士看守,整座齐王府就如同一个囚牢一般,不见天日。 像是过了许久,裴晋北撑着额的手放了下来,眼眸微眯起,似是想到了什么,他霍然起身,推开了书房门,看了眼黑沉沉的天。 接着快步朝着王府主屋走去。 赵嬷嬷正在屋外来回踱步着急,面露难色,用过午膳后王妃娘娘就不见了人影,带着几个人就匆匆忙忙的出去了,也没留下什么话,只记得她先是见了什么人,得知了什么消息,然后就走了。 如今天已经黑了,还是没见到她的影子,真让人着急。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82节 本来王爷被留在宫中五六日这个消息就让人心生疑窦了,王府还被人里外看守了起来,那日姚将军带着人把王府搜了个遍,却格外小心,不让消息泄露出去。 这几日外头兵士来回巡逻,家家户户的问,像是在找什么人,城门都封锁了,戒备森严,一时间人人自危,惶惶度日。 这个关口,王妃又能去哪里呢?若是城门闭锁,那可就遭了。 一连下了几日的秋雨,赵嬷嬷还在担心她穿够衣服没有,若是受寒了可怎么办才好。 可谁知这是院里传来消息,说是五日未归的王爷终于回来了,他脸上带着欣喜,还说着王爷穿戴齐整,还是那副天人之姿,可见外头非议的那些都是空穴来风。 小厮这般高兴是为着王府没什么大事,毕竟这几日王府里的人都被吓得够呛。 可听到这话的赵嬷嬷却高兴不起来,王妃本就为了子嗣和缪大夫的事情跟王爷大吵了一架,两人最后不欢而散,王爷后来也整日不在府内,夫妻俩闭着门吵架下人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赵嬷嬷只知道王妃心情差到了极点,郁郁寡欢,本来就没养好的身子更弱了些。 可现在王妃不在府中,而王爷来了,这可如何交代? 赵嬷嬷慌了手脚,一下冷汗涔涔。 眼看着裴晋北越走越近,赵嬷嬷愈发心慌,一颗心仿佛要跳到了嗓子眼里去,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直觉感受到王妃这次出去肯定和王爷有关。 “王妃呢?”裴晋北语气平和,像是平日里来见王妃一般,可赵嬷嬷分明从他的眼神里探查到了几分他毫不掩饰的压迫和冰冷。 勉强压下心神,她掐着自己的手心,脑子飞速旋转,“王妃今日午后便回了娘家,老太爷身体不好,王妃说想回去看看。” “是吗?”裴晋北微抬眉峰,眼底藏着几分意味不明。 赵嬷嬷扯着笑,“王妃盼着您回来,都在府中着急等了几日了。若不是姚家传话来,娘娘肯定欢欣王爷归来。” 撒谎,裴晋北如何看不出她紧张的面容和焦虑的神态,明明是秋雨时节,赵嬷嬷额头上覆的一层冷汗,做不得假。 那日所有的叙话全都是闭着门他同姚晚棠说的,那一日她愤恨和痛苦的眼神裴晋北还记得清清楚楚,连和离的话都说出来了,她怎会期盼他回来? 可姚晚棠不在府中,又撒谎去了姚家,她能去哪里呢? 料想这嬷嬷也不会知道些什么,裴晋北极具压迫的一眼扫过去,赵嬷嬷立刻心虚地别过了眼。 “如此,本王明日便去姚府接她。”说完便转身离开。 这一句话说得赵嬷嬷是背脊一僵,浑身冷汗都冒出来了。她哪里知道王妃去了何处,到了明日又如何交代,到时候还有姚家那头的事了,老太爷的身体是真的不好,二爷身故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然是大悲,若再又什么刺激,怕是…… 赵嬷嬷哀愁地看向了外头的天色,心中忧虑更甚。 走出主屋的裴晋北脚步不停,步子越来越快,他越想越不对劲,走到了连廊处停了下来,心头一阵不安冒了出来。 他藏星楚的地方十分隐蔽,按理来说,她不可能寻到那一处才是。 想到过京城戒备会森严,沿途肯定会设置关卡,他暂时不敢动了将人送走的念头。他一开始设想的是拖,只要把星楚先带走,才能图以后。 那日他得知了礼部在准备封后大典便感到不妙,当机立断决定先下手。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会招来后患,可他没有时间去细思,再有一日她便要入宫,他的手再怎么样也伸不到宫里去,再者那日晚棠说出要和离一事,第一时间他心头一松,隐秘升起来的希望微弱,慰藉他对星楚的愧疚。 至于那一日他在雪霁居门外听到的欢好声更是刺激地他失了理智,他失去的东西,也不许别人得到,嫉妒使他发狂,悔恨如潮水翻涌。 五日了寻不到人,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兄还睡得安稳吗? 思及此他的心里升腾起了强烈的报复感,连带这满身的鞭伤都有了痛快着。 他知道现在最好的方式便是按兵不动,反正他不动,别人也不可能寻到星楚。 可…… 现在变故出在了晚棠的身上,她今日究竟去了何处? 裴晋北脚步一顿,突然想起了那日他抓到了姚晚棠跟在他身边的眼线,若是…… 现在任何的蛛丝马迹都让他怀疑,前方迷雾重重,看得不太真切。 他的面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双拳也紧紧握着。他不知道若是姚晚棠寻到了星楚,会对她做什么?她性子刚烈,眼底最容不得沙子。 裴晋北同她相处三年,自是知道她的秉性。 越这般想越是心头乱如麻,就是五日里受了重刑也没有此刻的心烦意燥。 他忽然想起整座王府都戒备了,为何她能出去,势必是有人刻意放她出去。 目光变得深幽,他嘴角划过了冷笑和残忍,步子加快,衣袂如飞,洒落的秋雨蒙蒙覆在了他的衣袍上。 王府内隐秘的一角有一处衰败干涸的井,相传里头埋了无数的死人,听些瞎了眼的老仆人说半夜里传来过冤魂的惨叫,阴气十足,故而久而久之荒草遍布。 此时这里还有未烧干净的纸钱的痕迹残留,想必是掩人耳目的奴婢悼念着什么。 暗夜里悄然无声,启动机关打开巨石板,拨开荒草,一个人影瞬间消失。 好似传来什么声线,擦亮了火烛,夜黑风高,显得格外幽森恐怖。 谁都不知道,这传闻埋死人的枯井下是一条极长的通道。 第82章 可我情愿再也不见你。 门嘎吱作响被推开, 姚晚棠披着满身的风霜和疲累走了进来,她眼前已有些模糊,连带着推门的动作都没甚力气。 一路的颠簸她眼底带着明显的倦累,因着走了许久的路她走进来的一瞬间整个人差点倒下去。 外衣上的薄霜铺开一层寒凉, 鞋上沾染了脏污的泥土, 深一块浅一块让人看不出原来的华贵。锦绣衣裙上多了几条划痕, 撕裂开矜贵的丝绸布料,一路的枝叶密布还在她手上留下了斑驳的红痕, 有些渗出些血来, 不过经过雨水的浸泡,已有些发白刺痛。 发丝凌乱着, 湿软的发贴在了额上, 面色红白交加, 发红的眼圈还带着泪痕,眼尾耷拉, 看上去憔悴极了。 看到了姚晚棠的身影,缪星楚先是一惊, 连忙起身到门口去扶住虚弱的她,“怎么是你?” 上下看了看她, 哪里还有往日那个矜贵如此的王妃模样,如此想来心沉了几分。裴晋北不会丧心病狂绑了她不够, 还要对王妃做什么吧。 然后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外, 那哑婆眼睛精明的很,若是让她知道了有人来了,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来。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眼神, 姚晚棠喘着气, “别看了, 我已经让人把她打晕绑起来了。废了老大的力气,一开始侍卫还轻敌,哪里知道一个老婆子力气那么大,蒲扇大的巴掌。” 她缓了缓心神,勉强平复作乱的呼吸才继续道:“这地方藏得过深,我也是碰碰运气才找到了,路途中机关密布,看守的人也隐蔽,我折了不少人进去,现在跟着的只剩下两个人了。” 言下之意是现在她们势单力薄,要出去怕是不容易。可若是不走,迟早被人发现异样。 缪星楚将她扶住,一步一送到了桌旁让她坐下来,又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外头天冷,先暖暖身子。” 见她喝了热茶后恢复了些血色,缪星楚替她诊脉,面色有些难看,“你身子这般虚弱,还淌这趟浑水干什么。连日的操劳和路途奔波,你已然力竭。” 姚晚棠哪里不知道她的身体状况,一路颠簸寻路已经耗费了她大量的精气,能找到这里完全凭的就是一口气。 可眼下这种情况哪里顾得什么,她连忙抓起缪星楚的手腕,满脸着急,“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当务之急是要把你救出去。其他的事情日后再说……” 裴晋北被“押解”入宫,她就察觉出不对劲了,整个京城都戒备了起来,城门设卡,家家严查,像是在寻什么人,如此大费周章,不由得想到了裴晋北。所以她怀疑可能是缪星楚失踪了。 派去仁安堂和普宁观的暗卫都碰了壁,加上裴晋北三无日一点回府的动静都没有,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 不料话还没说完她就摸到了一手的冰凉,她顺着感觉摸去,发现是一条极长的银白色锁链,从床榻到桌旁,甩动一下发出了沉闷的声响,这一声仿佛鞭打在姚晚棠的心上,她一瞬间面色发白,立刻起身去查看这链子。 “这什么玩意能打开吗?” “能试的方法我都试过了,我手头也没有东西,唯一的一把匕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在身上了。” 姚晚棠眉头紧皱,拉扯了那断的链子,接着从衣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拔掉剑鞘,寒光下显现,她试着去割那个链子,但是她从小娇生惯养,力气太小现在又没什么气力,很快就手臂酸痛。 烛火幽幽,打照进她眼眸中生生惹得一阵刺痛,眼尾被风一吹刺激地留下了几滴干涩的泪珠。 缪星楚叹了口气,接替过她手中的匕首,“我来吧。” 然后发力去磨,一下一下摩擦的声音尖锐刺耳,让她不由得皱紧眉头,下意识想要停手,才想起那看着她的哑婆已经被人打晕绑起来了。 姚晚棠有些怔楞着坐着,没力的手腕垂落在桌上,皓腕凝霜雪,几抹枝叶的划出的红痕平添了几分破碎感。 “裴晋北莫不是疯了,竟把你掳掠到了这个地方。那日我提出和离,他怕是要高兴坏了吧,他想娶你,自然是巴不得我赶紧退位让贤,省的我碍地方。” 她喃喃自语,声音极轻极轻,如羽毛在空中飘过,一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闻言,缪星楚抬起头看她沮丧失落的神情,叹了口气,“他非良配,你早日看清他的真面目也好,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莫名的,缪星楚的心里升起了感同身受的悲悯,那日她被淑太妃告知真相,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不得不接受,其中五味杂陈,辛酸苦辣无人能解。 “三年无子我受了多少的白眼和冷遇,淑太妃欺我辱我,外头人白看热闹,唯一撑着我的就是他对我的好,可现在告诉我,什么情意、名分都是假的,我如今的体面就剩下齐王妃一个空壳。他既钟意你何必同我虚与委蛇,我姚晚棠不是什么横刀夺爱的主,他为了权势娶我,现在又后悔了,什么话都给他说尽了。” 窗外的雨裹挟着几分寒凉飘进了屋,爬上了她的肩膀,她浑身冰凉,指尖也在颤抖,可再怎么样,也比不上她的心凉。 镜花水月成空,黄粱美梦乍醒。 见用匕首也搞不开这铁链子,缪星楚索性不再白费力气,将匕首放在桌上,握住了姚晚棠冰凉的手,“既准备和离,你来寻我做什么,白白搭上自己。” “我知道你不想跟他有半分关系,他不仁义掳了你,我不能白白看着你跳火坑。星楚,你我的人生,不该浪费在他的身上。” 她垂眸,“再说了,若不是你,我还没有那么快知道孩子的事情,我还在怪自己,为什么那么不争气,辛辛苦苦怀上了孩子还掉了。”惨然一笑,她反握紧了缪星楚的手,“后来才知道,不应该怪自己,一切都是拜裴晋北所赐。这样的人,我凭什么怪自己。我爹娘把我捧在手心里疼,不是让人作践的。” 说罢,她一抹掉眼角残存的泪痕,起了身,又去看那银白色的链条,神情着急,“这可怎么办才好,链子打不开我们如何走。” 缪星楚却先冷静下来,“你说这个地方僻远,这是哪里?” 此处的僻远肯定不是一般的僻远,没有多少时间给裴晋北将她带出去多远,她一失踪,消息肯定很快就会传到了裴怀度的耳朵里,可五日了,裴怀度都没有找到她,说明什么?这个地方极为隐秘。 说起这个姚晚棠就更来气了,“你知道这附近是哪里吗?” 缪星楚摇头。 “皇陵。” 听到这句话缪星楚也愣住了,接着听她继续说,“裴晋北曾经主持修建过皇陵,想必是留了后手。” 莫名有种阴森的恐怖弥漫在屋子里,坟土做堆,陵墓为邻,仿佛空气中都带了几分阴气。 缪星楚不解,“那你如何寻来?” “我在裴晋北身边的手下埋了后手,整整查了五日,才通过一点蛛丝马迹猜出来的。本也不知道对不对,想着来碰碰运气。” 说完姚晚棠的肩膀的就塌下去了,小脸皱起,用力搓了搓手,试图赶走身上的凉气,“可现在你这链子不解开我们很难出去,此地不宜久留,迟了怕出变故。” 想起了外头的护卫,他们力气大,说不定可以一剑劈开看看,姚晚棠起身朝门那头走去,“我出去看看,让人……” 话还没说完就堵在喉咙里,仿佛被人掐住脖子一般。 她面前的院子里出现了两具尸体,一剑割喉,血流如注,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眼前天已经安全黑下去了,只挂着的两盏灯笼摇摇晃晃,像是人的两个眼珠一样,泛白着,让她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面色惨白得不像话。 细雨连天,风声呜咽,一个人影提着剑缓缓走来,形同鬼魅,黑夜里看不见他的神情,那剑反射着光,鲜红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剑尖上汇合。 姚晚棠一下被吓得魂飞魄散,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竟然是有鬼,怕不是哪个先皇先后的鬼魂找上门来了吧。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83节 退后几步,立刻冲进了屋,猛地将门关上。 她软瘫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心神俱散,一张脸血色全无。 “星楚,有鬼啊……” 话音刚落,锁好的门被剑砍开,发出滋啦的恐怖声响。 姚晚棠立刻跑起身到了缪星楚的身边死死抱住她的胳膊,手都在颤抖,显然是还没从刚刚的那一幕中缓过神来。 缪星楚紧拧眉头,安抚着拍了拍她的手,“没有鬼,现在看看是何方神圣了。” 下一秒摇摇欲坠的门被一脚踢开,两人寻声望过去,迅速脸上挂上了戒备。 “晚棠,往日不见你这般胆小。” 那声音清朗而带着几分的虚弱,钻进姚晚棠的耳朵里极为熟悉,她脑子嗡嗡作响,霎时间一片空白。 “你不是在宫里吗?” 裴晋北不是被关在宫里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若不来,还不知道我的好王妃都背着我做了什么。” 姚晚棠面色一变,霍然将缪星楚护在了身后,满脸的不信任和警惕。 可她身姿娇柔,戒备的表情就好像是被夺食的兔子,只能龇牙咧嘴,在敌人面前显得力弱单薄。 “你不能正大光明地娶星楚,非要做这些不入流的小动作,哪里还有半分清正端雅的君子之风,我真是看错你了。” 裴晋北未走进半步,在门那处站着,身体在半明半暗之中,连脸也被分隔成两半,明暗交错间,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此时此刻落在姚晚棠的眼里,那真是渗人的很。 她咽了一口口水,压下震荡的心神,死命护住缪星楚。 “星楚?看来你们早就认识。” 当下姚晚棠的心里升起巨大的不妙感,“你想做什么?” 缪星楚握住她的手,低声在她耳畔安慰道,“别怕。” 继而眼神淡漠的看向了裴晋北,“你大费周章地将我送来此地,所求是什么?” 裴晋北垂了眼眸,平薄眉眼清越而卓然,一身墨色锦衣衬得身姿挺拔如松,听到了缪星楚的话,他自嘲一笑,“所求为何?不甘心?不舍得?不情愿?这样够了吗?” 他立着剑支撑着自己,声音平静如流水,“我求你回头再看我一眼,宫墙高深,我生我死,你都在皇室玉碟是我名正言顺的皇嫂。” 人似乎没有回头路可以走,走岔的那条路成为心上永不可灭的伤疤,在往后的年岁里一遍遍提醒着自己你错了,午夜梦回之际,心如刀绞。 裴晋北如何不知同权倾四海的裴怀度对上是什么下场,可千万般的不甘化为了心上的烈火,燃烧着心海中的荒漠,痛苦和悲哀几乎吞没了他。 是非因果,不过一念之差。 缪星楚闭上了眼睛,声色冷淡,“可我情愿再也不见你。” “你何必胡搅蛮缠,她既不愿你也强留不住她。”姚晚棠现在也冷静了下来,厉声斥责。 裴晋北向前走了几步,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味越发浓烈,几乎让人忍不住作呕。 虽是如此,但姚晚棠还是坚强地挡在了缪星楚的前面,眼眸带着坚定和不屑。 一方面也是唾弃,同床共枕三年,她竟不知枕边人是这样的表里不一的混蛋,什么丰神俊朗,君子遗风,不过是他伪装的面具罢了。 “晚棠,我不动你,你走,我既往不咎。”手中提着剑,他的面色冰冷,一步一步靠近,带着极重的压迫感。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姚晚棠简直不敢相信,“既往不咎?我做错了什么?你要既往不咎?我有今天,哪一样跟你没关系?你那眼高于顶的母妃,这三年来没少数落我。你就像是和稀泥一样,两头都哄,我真是昏了头才信了你的鬼话。” 她指着他的鼻子骂,竟然不知他是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缪星楚在一旁皱下了眉头,握住她手腕的手抓紧了几分,“晚棠,你走吧。我没事,安心回去等和离,再图日后。” 她心头划过了一阵不安,这个情况看来裴晋北莫不是动了杀心,本就不该她来承担这件事。 姚晚棠将缪星楚护得更紧了,“星楚你别怕他,今日若让他带你走,怕是再也找不到你了。和离什么,我要休夫,我要满朝文武都看看,他们眼中的贤王到底是什么人。” 这话惹来裴晋北的嗤笑,提着剑的手松动了一下,“姚晚棠,你可知选择权在我手中,我若高兴,那便是和离。我若是不肯放人但又不想见到你,你说王妃私通这罪名,自诩百年清流的姚家可认得下?若有一日你因受不住流言蜚语而自缢身故,又有多少人为你惋惜?” 姚晚棠生生楞在了原地,仿佛一瞬间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极了,什么裴晋北,什么齐王妃,三年的恩爱的走马观花在脑子中盘旋,每一次交颈缠绵历历在目,身体和灵魂仿佛被割成了两半。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倒流,一下急血攻心,她有些站不稳了,一日的疲累加之刚刚的惊吓。 怨恨化作了刀剑一寸寸凌迟着她的每一份血肉,世道如此不公,对女子这般刻薄,就连出身名门的她也逃不过这般的作践。 口中轻飘飘一句如娼妓般任人□□。 忆往昔她还是父母兄长手中的瑰宝,千娇万宠着长大,没曾想有一日会遇到这种事情。那些张牙舞爪被迫收起,姚晚棠不得不悲哀地承认,姚家受不起,她重病的祖父也受不起,信誓旦旦的说着要和离,其实主动权还是在裴晋北手中。 她嫁给他之后,冠上他的名字,灵魂被束缚打上烙印,求而不能,连施舍和离都是艰难的。 这番荒唐之言简直让缪星楚简急火攻心,她向前走着,一把将怔楞住的姚晚棠护在了身后,“裴晋北,你是不是有病?既如此,你当初娶她干什么?她本该嫁给良人和乐一生,是瞎了眼嫁给你被你糟蹋。” “你以为娶她是我乐意的吗?我那一刻没有在后悔,若是当初我顶住母妃的压力,也不至于走到今天,星楚,我们本该儿孙满堂。” 那句儿孙满堂刺痛了姚晚棠的心,她像是受伤的小兽一般呜咽嘶吼,“你跟她儿孙满堂,我的孩子呢?他还没来到世上看一眼,你何其残忍,虎毒尚且不食子!裴晋北你欺人太甚!” 裴晋北的表情冷漠至极,恰如冰霜寒雪,“不被期待的孩子不该出生。” 缪星楚抱着浑身发抖的姚晚棠,轻轻拍着她的背,事到如今,再多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裴晋北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往姚晚棠心上插刀,也让她胆寒。 这个曾经在她身边的男人竟是这样的冷酷无情,他的爱太偏执,以爱为名,肆意伤害他人,太过沉重,也太过残忍。 冷风吹得门嘎吱作响,仿佛也在悲鸣,一下一下打在了缪星楚的身上。 她突然很想裴怀度,心里空的一处像荒漠,暗无天日中寂寞阴冷,五日了他寻不到她,怕是没睡过一个好觉。 “晚棠,跟我回府吧。”他道。 今日耗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这个地方暴露了,只能想个办法转移,心中盘算过几轮,提剑的手紧了些。 姚晚棠瑟缩着往后了几分,摇了摇头,浑身的刺都在刚刚那一刻被拔了,她忽而很恐惧,惧怕回王府,她不知道等到她的会是什么,一脚深渊,一脚地狱,她无路可走。 “你既已走五日,齐王府想必被翻了个底朝天,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去齐王府。” 缪星楚拿起桌上的匕首搭在脖颈处,没有半点情绪的眸子就这样静静看着他。 而裴晋北也是这样静静同她对视,不言不语,空气凝滞着。 他忽而笑了,“你若愿意,就去齐王府吧。星楚,这是我们重逢后第一次你说要跟我走。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我也认了。” 其实他哪里不知缪星楚是为了姚晚棠,她怕他真的对姚晚棠做什么,在她的心里,已经认定了他就是这般卑劣下流之人。 姚晚棠抱住缪星楚的腰,“星楚,你……” 她的眼眸印下了那一刻匕首上的淬着的寒光,一瞬间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走吧,你来得这般快,想必是有捷径走。” 她缓缓放下了匕首,把匕鞘套在刀上,然后塞给了姚晚棠,“拿着,万事保护好自己,千万别硬来,人活着,才有未来。若是死了,你一辈子都是齐王妃,多晦气。” 将姚晚棠搀扶起来,缪星楚看向了站着有些僵硬的裴晋北,两两相对,全是冷淡和厌恶。 第83章 有孕 霜重风寒, 暗夜搅动着化不开的浓稠,门外两盏灯笼高高挂着,散落的光朦胧又透着某些诡异,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清新的雨水, 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大了, 马声嘶鸣, 粗气在风中被冻住,马蹄不耐地踏着, 眼神炯炯, 摇着细长的马尾。 “这裴晋北还真会藏,都能把人神不知鬼不觉藏到皇陵来, 难怪找了几天没有半点踪影。这地方谁敢来大肆搜捕, 怕不是半夜祖宗都来敲门吧。” 沈镜安下了马, 搓手哈着热气,秋雨细密飘在衣裳上, 赶了许久的路脸都有些冻僵了。 火把高举,星火相传, 连成一条火红色的长龙,在寂夜中分外耀眼, 仿佛点燃了天际的游云,火舌舔舐, 照得人的面孔呈现红黄不一的光来。 前头护卫开道, 门被一脚踹开,灯笼被猛烈的风高高扬起,发出噼啪的响声, 院中一片死寂, 吊诡的气氛弥漫着, 点燃的火把照亮了院内,只见两个护卫倒在地上,尸体冰凉僵硬,越靠近血腥味便愈发浓厚。 裴怀度站在不远处,缓缓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玉质温润,他心上的火沉寂了下去,此地没有了人气,看来是将人转移走了。 一旁的沈镜安蹲下身去,面色凝重,探了两个护卫的致命伤,摇了摇头,“一剑封喉,手法利落。” 他起身后随着裴怀度往里屋走去,点了烛火,一室倏忽亮堂起来,屋内的一切都一览无遗。 干干净净的屋子里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块简素的屏风,一套质朴的桌椅,桌上还留着茶杯,熄灭的烛台。 裴怀度走到桌前,拿起了那剩下半杯的茶,已经凉透了。 地下还有一条长长的银白色链子,顺着从床榻处走去,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气息,他敢断定此处便是缪星楚住过的地方。 床边放着写过一些字的纸张,字字入目皆惹他心烦意燥,眉眼攀上了冷郁和阴沉。 可他面上不显露出半分,只眉眼的冷冽如刀锋,一点一点审视着这屋内的一切,想象着他的星楚是如何在这样一个地方度过五日。 许是从早上坐在窗边看着外头从天光乍现到暮色四合,这长长的锁链困住她的步子,她或是想尽了办法也没能撼动半分,只能无奈地一字一字写着什么。 “陛下,偏房里发现一个老妇人,不能说话。”侍卫来禀。 沈镜安静默地扫了一圈,继而怒气上头,“这狗东西跑得倒是快,到底人去哪了?也太会藏了吧。” 他走了两圈见没有什么其他动静了,便到外头去看看有什么发现,刚走到台阶旁就险些摔倒,翘起的不平让他踉跄一下,下意识惊呼了一下。 “哎呦!” 裴怀度深幽的目光朝这边扫过来,而后也快步走了过来。 一旁的侍卫将其石板砖抬起来,发现了不对劲,底下是空动的,仿佛藏着一个深长的通道。 沈镜安蹲了下来,把一个火把从此处扔了下去,一下将里面照亮了,看到这里他不由得喃喃道:“好家伙,这还有路。” 刚要让人试探着往下走,看看尽头是什么,却被裴怀度制止,“不必去了,下面路怕是被堵住了,贸然下去怕是会困死在里面。” 接着,裴怀度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青石砖的边缘,发现了一圈荧光色的粉末,眉头深皱,一滴雨水掉落,擦开了那细微的粉末。 而后他接过侍卫奉上的白布,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指骨匀称的手指。 心底里的烦躁愈发的堆积,连带周身的气息都变得冷冽,恰如寒霜冬雪,给人极重的压迫感。 听到这话沈镜安纳闷,“你怎么知道?”接着脑袋伸了伸往里头看去,然后被裴晋北扯着后衣领拉了回去,“不要命了?” “怎么明显的一个漏洞让你发现了,你还偏要下去,阎王爷都在等着收你。” 被裴怀度一扯衣领卡到脖子了,沈镜安差点没被勒到,“呸呸呸,整天死死死的,你就不能盼着点我好。” 裴怀度抬眸看了看整个院子,“留一队下来搜搜看,这个院子里到底还有什么玄机。” 说罢,便大步朝门口走去,留下沈镜安一个人风中凌乱。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84节 “你等等我啊!现在去哪里?” *** “轰隆!”裴晋北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机关,只见来时深长幽黑的一条路瞬间倒塌,黄土埋没去路,呼吸都被呛住。 他回头对上了缪星楚平淡的眼神,“若是有人要走,那便是自寻死路了。” 忽而走进了几分,能让人明晃晃看到他勾起的一抹冷笑,“星楚,你说会不会有人从这里头走来,然后活生生憋死在里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缪星楚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就当他说话是一阵风飘过,只不过袖子中的擦着些荧光的粉末微顿,心中沉了几分,但很快想到了这么明显的把戏,若是裴怀度中了,那才奇了怪。 “你要自掘坟墓,还担心别人?” 裴晋北嗤笑一声,不明所以,目光落到了一旁已经站得不是很稳的姚晚棠身上。 本就奔波了一路,现在又走了许久,中间不过才休息了一小会,通道里空气沉闷,呼吸不畅,若不是她同缪星楚相互扶持,很难走出去,现在走到这里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没事吧?”缪星楚扶着她的手臂,担忧着看向她略显苍白的神色,伸手替她撩起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 摆了摆手,姚晚棠直起身子来,深吸了一口气,“我没事。” 外头的天蒙蒙亮了,清晨的雾气浓重,恰如仙雾缭绕,树木变得朦朦胧胧的,荒草密布,阴森感陡然攀升上心头。 姚晚棠眯起了眼睛,看向了四周的环境,老半天都没有想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裴晋北这是什么鬼地方?” 这深长的通道,她还以为自己去了京郊之外。 “齐王府。” 裴晋北抱臂站着,瞥了她打量四周的样子。 “什么?”姚晚棠赶忙看向了外头的建筑,被他这么一说,她才知道心里那种陌生感从何而来。 “三年了,我竟然不知道你在这处有怎么一个地方。”姚晚棠现在才发觉自己对于这里有多不熟悉,往日耽于情爱,被蒙蔽了双眼。如今从局中跳出来,方知自己错得离谱。 她本想再仔细看清楚这是王府的何处,哪知扭头的瞬间就看到摇摇欲坠的缪星楚,她大惊,三两步过去将她稳住,“怎么了这是?” 没有任何回答,缪星楚闭上了眼睛,面色惨白着,额头上冷汗密布,唇瓣干涩也没了血色,眼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憔悴枯败的花,垂落枯黄的叶。 这才一转头的功夫怎么缪星楚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姚晚棠回想起刚刚在路上她就已经不太舒服,只是那时候她自己也受不住通道里的寒风。 听到姚晚棠的惊呼,裴晋北紧拧眉心,扭头便看到了缪星楚软倒在她怀里的场景,当下一阵心慌如潮水般涌上,脸色乍变。 “星楚!” 他立刻飞步过去从姚晚棠的手中夺下失去意识的缪星楚,将她打横抱起,在原地停住了好一会,才皱着眉头一路沿着隐秘的小径往王府主屋那方向去,身后跟着同样着急的姚晚棠。 主屋那头赵嬷嬷一夜未睡,时不时就要出外头看看王妃回来没有,一颗心不上不下的,越发担忧起她的处境来,王爷说今日要去姚府接王妃,若是让姚家的人知道王妃一夜未归,那可就出大麻烦了。 如此想着便凄凄惶惶,双手不自觉地拧在一起。 直到天刚擦亮,早起的鸟儿站在高高的屋檐上发出清脆的鸣叫,她才依靠在柱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耷拉着沉重的眼皮,怀着深重的不安皱着眉头,衣裳都有些凌乱,她睡得极其不安稳,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一会是王妃垂泪的场景,一会是王爷厉声斥责她的场景。 忽然,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赵嬷嬷垂着的头猛地被惊醒,红血丝密布的眼中满是疲累,她揉了揉眼睛,心突然重重往下沉,这来人怎么那么像王爷。 来人的身影越发的清晰,把赵嬷嬷吓得半死,这可不就是王爷吗?赶忙爬了起来,心跳得极快,现在天寒地冻,手指都哆嗦了。 可走进了看她才发觉出不对劲来,怎么王爷怀中还抱着一个女子?这可是过去三年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更沉重的心慌涌上了心头,赵嬷嬷起身走过去,却见裴晋北踹开门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里屋,想要说的话全部被堵在了喉咙里,一下她的表情变得极其难看。 这王妃是上了玉碟的正妃,王爷如今随便抱一个女子进了主屋这便是在打王妃的脸,若说传出去,让王妃还怎么做人?齐王殿下这般行径,让姚家如何看? 后头气喘吁吁的姚晚棠好不容易才赶上来,扶在桌子上努力平复着呼吸,“嬷嬷……嬷…” “我的王妃娘娘啊,一晚上您这是去哪里了?老奴都快急死了。” 赵嬷嬷轻缓地安抚着她的背,让她慢慢恢复过来,见她面色苍白,跑得满头大汗,更是心疼不已,“王妃可用早膳了,老奴去准备准备。”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姚晚棠见赵嬷嬷要走,立刻拉住她的袖子,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截住。 “赵嬷嬷,以王妃的名义请大夫来,不要惊动其他人。若有差错,唯你是问。” 裴晋北冰冷的声音传来,不带一点生气,含混着外头肃杀的秋风。 赵嬷嬷楞在了原地,目光自然顺到了床榻上的女子,心咯噔一下,下意识扭头看向了王妃,“娘娘……” “还不快去!” 又被裴晋北一声的催促吓得浑身一抖,也顾不得什么了,飞快推出去去将府医请过来,跨出门的一瞬间险些摔倒,老眼昏花腰又不好,她忍着痛走了出去。 “那是我的乳娘,你有什么资格使唤她!”姚晚棠一看他对赵嬷嬷的态度就来气,赵嬷嬷也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一把年纪了腿脚不好使,还要被人这样呼来喝去的。 “你若是不满,就打发人送回姚府,省得心疼。” “你!” 姚晚棠气势汹汹地走过去,一把推开了裴晋北,“我看该走远一点的人是你,星楚若是醒了知道你在身边,怕是以为做了什么噩梦,两眼一闭再睡过去!” 毫无防备的裴晋北被她推开,踉跄了一两步才稳住身子,又听到了她说的一番话,一时间眼眸渐深,剑眉敛下,大力揉了揉深痛的眉心。 怎么往日没见他的这位王妃如此伶牙俐齿,全身的刺都对准了他,半点不如意就要呛个没完没了。 不过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坐在了椅上,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姚晚棠狠狠瞪了他一眼,发现他毫无动静,瞬间卸了气,浓重的悲哀蔓延在心上,荒野上寸草不生,干涩地连泪水都流不出来。 这几个月经历了太多,一颗心也被人扒开来反复碾踩,真心在不爱的人那里便是草芥,随意扔掉也不会有半分的介怀。 她的骄傲被人踩在脚底下,世家贵族的脸面被撕个粉碎,如今的她就剩一个空壳,空荡荡的身躯困不下游走的灵魂。 想起裴晋北看到了星楚晕倒那一刻的面色变化,她才知往日他有多假,每一分关切都精准算好,让她以为都是自己的错,让她愧疚,让她责怪自己,何其可悲。 姚晚棠缩在了床的一角,抱紧了自己的腿,眼尾很快红了,拼命压抑着的泪水挤压着眼眶,鼻尖酸疼难耐,舌尖泛着厚重的苦涩,比往日为了有孕吃得药还要苦,忽而想起了自己无缘的孩子,一滴晶莹的泪水啪嗒掉落,如有千金重。 接着传来了小声的啜泣,哭得裴晋北一阵心烦意乱,他睁开了眼睛,不耐地看向了姚晚棠,但又想到了什么,缓缓叹了一口气,“晚棠,别哭了。” “要你管!你滚一边去吧!” 姚晚棠一把抹掉眼泪,恶狠狠的哭腔沙哑着,像是挥舞着自己拳头的小兽,脆弱而敏感。 哭什么,为着这样的人不值得,就像星楚说的,当这个齐王妃,真是晦气得很,亏得她往日还当个宝,真是恶心。 “嘎吱。”门被推开,赵嬷嬷走了进来,“王爷王妃,大夫来了。” 苏大夫是最近在外头新请来的府医,先前的府医明大夫早就携着家眷不知逃到了何方。而裴晋北也是刚回京都没多久,府上的事也料理,只是知晓换了一个大夫。 天青色的帷幔委委垂下,姚晚棠将缪星楚的袖子挽起,露出纤细的皓腕。 老眼昏花的苏大夫摸着一把花白的山羊胡,隔着一层白色锦帕,搭上了缪星楚的脉。 片刻,他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神色,连忙起身拱手相贺,“恭喜王爷,王妃这是有喜了。” 霎时间,整个屋子都空气都凝固住了,这般诡异的安静让苏大夫心头一顿,莫不是诊错了脉了不成,可他行医多年,不至于连个喜脉都诊不出来。 刚想着是不是要再探一下脉,忽然看到了床帐里面王妃正坐着,一幅呆愣的模样,一动不动。 这下轮到苏大夫被吓到了,这这这王妃坐着,那他刚刚在替谁诊脉? 一颗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里,他目光下意识看向了坐着的裴晋北,手里捏了一把冷汗。 裴晋北拿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手指都僵硬了,忽而用力,茶杯就这样碎成了一地的残渣,指缝被划出了血痕,可他浑然未觉,面色难看到了极点,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一股戾气围绕在他周身。 “再探!” 被吓得浑身哆嗦,苏大夫猛地回过身去,吞咽了口口水,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颤巍巍地伸手再去探脉。 现在的他哪里还有刚刚那探出喜脉的惊喜,本以为可以拿赏钱了,谁知道这王爷王妃的是这样的表情。 这床上的女子会是谁?能出现在王府主屋,又让王妃这般的关切……苏大夫赶忙打住自己胡思乱想的情绪,眼下还是赶紧再探一次脉,今天看来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再探一次脉还是喜脉,苏大夫斟酌了许久,一张脸皱在了一起。 “如何?”这回是姚晚棠先问出的声,她满脸着急。 苏大夫拱手,声音小了些,“回禀王妃,这位夫人是喜脉。” 说完立刻站在一边低着头不敢再说一句话。 早就楞在一旁的赵嬷嬷活像见了鬼一般,满心满眼的她听到了什么,缪大夫有了身孕,这是谁的孩子? 本心酸地以为那是王爷的孩子,哪知王爷那一副狠厉的神情,哪里像是有了子嗣的喜悦。那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啊。 这一大清早王妃王爷就一同归来,还带了缪星楚同来,联想起近日发生的一切,她忽然背脊一僵,背后浸湿了冷汗。 姚晚棠定住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警惕地下床,堵在了床边,冷冷看着失魂落魄又低沉阴郁的裴晋北。 接着她听到一句话,一时间浑身的血液都被冰冻住了,头皮上蹿出寒凉的气,冷战从脚底传到剧烈跳动的心脏。 “苏大夫,去煎一碗堕胎药来。” 清晰而冷漠的一句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你敢!” 第84章 将这堕胎药送给陛下看看 掷地有声的一句让裴晋北抬眸看了姚晚棠一眼, 而后扶着额捏了捏酸痛的太阳穴,心头的火越烧越旺盛,那份深刻的嫉妒和怒火几乎要将他吞没。 “苏大夫,听不懂本王说话吗?”这一回他森冷的目光扫向了一旁颤颤巍巍的苏大夫。 苏大夫浑身一抖, 打了一个激灵, 先是同裴晋北冷厉的眼神对上, 而后又看了面色发白的姚晚棠一眼,手心里都全是汗水, 脚也止不住地哆嗦。 “是…是…”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苏大夫背着药箱,一咬牙, 皱着一张老脸缓慢朝门那边走了出去, 一颗心直跳, 那种悬空的感觉让他更加恐惧。 这到底是何人,竟然惹得王爷和王妃起这般的争执, 怎么想都没想明白,踏出门的那一刻还险些摔倒, 一个踉跄,这把老骨头就要跌在这了。 空气凝固胶着, 像是化不开的浓稠,仿佛存在着一股力, 在里头拉锯着, 谁都不让谁,这个时候一颗火星就可以点燃此处。 姚晚棠刚刚太过激动,直接站了起来同裴晋北对峙, 现在她冷静了下来, 缓缓坐了下来, 拨开质地细密柔软的纱帐,帮昏睡着的缪星楚掖了掖被子,还拿干净的帕子替她擦了擦冒着汗的额头。 “又是那一句不被期待的孩子不该出生?”姚晚棠声音很轻却很清晰,让人明明白白地听清楚。 “你搞清楚,这不是你的孩子,你没有权力选择他的出生或死亡,他也不该符合你的期待,裴晋北你以为你是谁?从前我怎么不知道你这般的胡搅蛮缠,连星楚有了别人的孩子你也要硬凑上去。” 一字一句如锋利的刀锋,插进裴晋北的心脏,汩汩的鲜血喷涌而出,几欲痛彻心扉,肝肠寸断。 那种痛是一种隐秘的痛,却刻骨铭心,慢慢如潮水般涌了上来,皮肉上都留下了痕迹,骨髓深处有什么在发烂,细密的痛楚渐渐弥漫开来。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85节 四肢百骸都没有了支撑力,疼到几乎要直不起身来,脊背弯下,肩膀倔强地保持着往日的骄傲,可那不经意的抖出卖了他。 那些刻意被忽略的往事一点一点浮上来,他忽然想起在雁门关时初见星楚时的惊鸿一瞥,骚乱的人群里她仍有条不紊地救治病人,处理伤口,那时她的眼里是坚定而温柔的眼神,穿梭过漫长的岁月洪流,让他经年不忘。 他胳膊上被人砍了一刀,眼前有些模糊已看不清了,只能扶着路旁断裂的木车,扎了满手的刺,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掉落。 雁门关正处在危难之际,动乱时候谁还管你是不是皇子皇孙,有多尊贵,人命草芥,王孙也不能幸免。 更何况被放逐的皇子早就不得圣上欢欣,失了价值的人也只能在暗无天日的麻木中一遍又一遍沉沦,看不见前路,只茕茕行走。 故事里的老套演了千百遍,可在他面前发生时心却不受控地悸动。 那时候的缪星楚没有什么华美的衣裳,浆洗过很多遍的衣裳带着清幽的药香,走到了他面前,替他包扎起了伤口。 后来也是在百姓慌乱瘟疫时,她同他一道参与到赈灾中来。那是他仕途路的起点,此后每一次回想起来最深刻的便是往日的并肩作战。 犹记得他陪她上山采药,下河摸鱼,修缮房屋,度过了一段简单而美好的生活。 什么时候变了,是母妃三十几封催促的书信,是她殚心竭虑地替他在朝中谋算,还是那悬挂在头上不得不成的婚。 如果,如果当初他能再多想想,是不是今日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惜再也没有如果了,红枝别抱,她是别人的了。那些锦瑟和鸣,子孙满堂都会是同别人的。 那人是高高在上,御极四海的帝王,若有一日国典欢庆,他立于千步之外,叩首跪拜,看着她锦衣华服同帝王并肩而立。 何其不甘。她本该是他的,她肚子的孩子也应该是他的。 他背脊挺直,眉峰冷冽,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那又如何,今日我要他死,不该存在的东西本就没有期待。” “这便是你拿掉我肚子里孩子的原因吗?”姚晚棠忽而笑了,凌乱的发丝发着颤,笑着笑着便落了泪,那关于孩子的伤疤溃烂着,怎么都不能释怀。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那么狠心,既如此又为何娶她,走到今天这个死局。 “晚棠,你可知这孩子本就是你用虎狼之药强求来的,那是搭上你的命。” 她死命握住了拳头,脆弱而坚韧的眼光看他,每一寸都看得清清楚楚,三年了,她竟从未有一日看透过他。 无情有情几个字都被他反复用烂了。 “砰!”怒不可遏,她将水盆被砸落在地上,清凉的水洒了一地,染湿了她的裙摆,这一刻她狼狈极了。 “这一切还不是拜你所赐,你对我做了什么你自己心理清楚!明大夫携家眷跑得无影无踪,府中相关的奴婢小厮死的死,消失的消失,生怕让别人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裴晋北静默起身,窗外流泻的天光映照在他眼眸之中,镌刻着半边脸清朗风姿,被关在宫中暗牢里的五日,使得他更清瘦了些,骨头轻薄,一平字肩宽,难以言喻的颓唐笼罩在他身上。 推开门,他缓步走了出去,依旧是那副君子朗朗之风,散着浅淡的书卷气。 背影落寞,裴晋北本紧握的双手送了些,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不会有应答的,事到如今,姚晚棠也奢望等到什么解释了,两两相望,唯余厌恶。 “晚棠……”虚弱的声音从床榻处传来,姚晚棠怔楞了一下,连忙回过头去看床上躺着的人。 只见她半阖着眼皮,长睫蝶影,瓷白的小脸上晕着红润,干涩的唇上微张。 “星楚,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她轻声问出声,怕惊扰了她。 过了好一会,耷拉的眼皮才勉强掀开,缪星楚从意识的困顿中迷迷蒙蒙地醒来,她只记得自己好像经过了一条很长很长的通道,出去后便已经是天亮了,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再醒来就是在现在,半梦半醒中好像听到了有人在争吵,她努力从睡梦中挣扎出来。 “我怎么了?” 听到这一处,姚晚棠突然哽住,面色一下变得凝重了起来,她没有忘记刚刚裴晋北的态度。 缪星楚瞧见她的脸色之后不由得轻拧眉心,搭在了自己的脉上,几息功夫她自己也愣住了,下意识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新生命的欢喜从心上破土而出,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染上了分笑意,可下一秒想到了此刻自己的处境,笑容僵了几分,手指慢慢垂落。 “我有孕了。”缪星楚喃喃自语,声音放得极轻极轻,像是怕吓到了腹中的小生命。 姚晚棠握住了她的冰凉的手,“星楚,当务之急,你不能留在了这里了。留在这里一日便多一日的风险。我的行踪想必是被人知道了。”忽而,她顿住,目光下移到了她小腹上。 迟疑着开口,“这孩子……” 结合起这几日京城的动荡和各种纷杂的消息,在一瞬间一个大胆的猜测涌上她的脑子里,心震荡不安,手都也不自觉的抖了几分。 这几日封锁京城进出的关卡的消息都传遍了,人心动荡,惶惶不安,生怕国有变故,所居不宁。而有这本事的…… “你这肚子里是陛下的孩子?” 缪星楚抬眸看她,同她晶亮的眼神对视上,手指停了半分,才点了点头。 脑子里的猜测得到了猜测,姚晚棠霍然起身,就这样看着缪星楚。 怪不得,怪不得裴晋北求而不得,齐王之尊要一个女人有何难的。 除非这女人的背后的权势已经让他不得不兵行险招,甚至疯了一般的搭上自己。这才恍惚过来在屋中那句皇嫂是何意。 多行不义必自毙,裴晋北也有今日,如今又整出了这档子事,怕是在劫难逃了。 莫名的,心上的悲悯也蔓延开来,裴晋北之不得,何尝不是她往日所求。 人生兜兜转转,像是一个循环,到头来,都走回了原地。只不过每一个人都不是曾经的那个人了。 “那你放心,顺着踪迹,陛下很快就能来齐王府了。你且……” 话为说完,就被推门的声音的截断,她转头看向了门外进来的裴晋北,脸色倏忽变得难看。 立刻起身挡在了缪星楚面前,十二分的戒备明晃晃的摆着。 “你要干什么?” 裴晋北端了装着热气腾腾的药的盘子走了进来,步子缓慢,动作轻柔,眉眼覆霜凌雪,没有丝毫的温度。 “该喝药了。”他清越的声线一如往昔,可落在她们二人的耳中便如洪口大钟,心神俱散。 缪星楚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小腹,往后退了几分,随着他的靠近,那股药香便愈发的浓郁,飘进了她的鼻中,她咬紧牙关冷冷地看着他。 “我不喝。” “听话。” 这一声几乎让缪星楚作呕,紧扣着素白锦被的指尖泛白,她的心也在决裂的跳动着。 “裴晋北你要谋害皇嗣吗?”姚晚棠死死盯着他的动作。 “皇嗣?无明媒正娶,无诏书昭告,不过是个孽种罢了。” 他叹了口气,“他不该存在。” 如今她们势单力薄,如何能面对这样的状况,姚晚棠只能紧抿着唇,飞快思量着眼前的场景该如何处理,一刻也不敢放松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洞开的门传来了李四发颤的声音,“王爷……门外来了好多兵马。” 侧耳仿佛还可以听到马声嘶鸣,马蹄阵阵的声响。 闻言,姚晚棠的气忽而松了半分,可下一秒她却发现裴晋北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就好像是早就知道有怎么一刻了。 悬着的心突然有猛地升起来。 此时外头的光格外的刺眼,打照在了裴晋北的身上,半明半暗之中,他神色莫辨,唇边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似讥似讽。 “星楚,你觉得是我快,还是他快?”他出声的一瞬镇住了在场的人。 缪星楚指尖扎进了手心了,不置一词,她知道现在她在里头,怎么都是裴怀度的软肋,他若要拿她要挟,也是意料之中。 “我若杀了你,今日之困局全束可解,我得到不到的东西,凭什么他有。他已经贵为帝王,享有四海,还要同我抢你。星楚,欺人太甚啊。” 这疯言疯语的哪有半点从前那个端正清和的君子模样,缪星楚这一刻也看不透他了。 接着,他笑了,将盘中的药递给了李四,“去,将这堕胎药送去给陛下看看。” 空气又一次陷入了凝固之中,一时间谁都没有出声。 第85章 一箭破空 秋风肃爽, 吹落了满地的枯枝败叶,泛起池塘内粼粼的水波,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游鱼嬉闹, 搅乱一池的宁静。 风面如刀, 割得人脸一阵生疼, 连皮肉都紧了几分。高墙之外站着的披甲执兵的兵士,面容肃穆, 纹丝不动, 严阵以待地将齐王府团团围住,一声令下就能果断行动。 一时此处极具压迫感, 有山雨欲来的沉闷, 过路的小儿被吓得啼哭, 接着被捂着嘴抱离在一旁,邻近的门府皆紧闭房门, 生怕惹到半点麻烦。 一路奔波的沈镜安眉眼耷拉下,显得没什么精气神, 他摸了摸自己有些眩晕的脑袋,用袖子遮盖住头顶的烈阳, 似无奈有疲倦,“裴景明, 我们怎么又来齐王府了。” 他撩起衣袖看了看四周兵甲包围的架势, “才将人放出来,你就撕破脸皮了。这几日京城里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高头马上, 裴怀度眉眼冷淡, 矜贵又冷厉的气势颇有威严, 利落流畅的下颌紧绷着,漆黑的眸中压抑着些许的躁郁。 “朕知道。” 不由得瞥了一眼依旧面如冠玉,神色不改的裴怀度,沈镜安心底不由得升起了担忧,自打星楚被人掳走的那日起他便是这般紧着一根弦,冷静地下令,看似不动如山,其实没有一刻是放松的。一日不见到星楚,他便一日难以安心。 加之国事芜杂,边境告急,需要他做决断的事情太多,这几日的紧闭城门,街上兵将搜捕已然是闹得满城风雨,朝野震荡,若非他强势压下一切,杀伐果决,指不定还会出什么问题来。 沈镜安下了马,看了看紧锁的门,“可要进去搜捕看看?听暗卫来报,齐王妃不见所踪,而齐王一直闭门不出。” 冰凉的玉扳指在手中微转,在阳光的打照下显出了几分耀眼来,裴怀度冷了心神,“这齐王府肯定藏着某些密道,不为人知。” 咂摸出这话的滋味来,沈镜安眼睛的转了转,“你说裴晋北昨夜出去偷龙转凤了。” 没有得到应答,他略一思索的功夫便听到了那紧闭着的门打开了,先是一条小缝,继而大开,走出来一个人,神色有些慌张,若不是从府内走出来的,还以为他是来做贼的。 端着药的盘子一抖,往外洒出来些,李四手心捏了一把冷汗,背后都被不断蹿上的恐惧和害怕浸湿了内衫,腿脚也不自觉抖着,看到门外站立的兵将更是浑身一哆嗦,连话都说不周全。 “陛下……” “你们王爷不出来接驾,就派你怎么个的出来,真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沈镜安一看就来气,裴晋北就这话能耐?莫不是称病在府内想要博同情吧,让满京城的人都看到一大早刚被放出来的齐王就又触了陛下的眉头,而且又不知是何缘由。 又眼尖看到了他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嗤笑一声,“你们王爷……” 不料话未说完,他眉头死死皱下,快步走上前了几步,那药的味道不太对劲。 直到那药摆在了面前了,沈镜安才从千万般思绪中抽出来一根,“你们王妃又有孕了?” 接着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话里的不对劲,若是有孕欢欢喜喜便罢了,为何大张旗鼓地送一碗药出来,还是堕胎药,除非这药是给特别的人服用的。 他面色更难看了,这幅模样落到了裴怀度的眼中不由得心生疑窦,“明希,如何?” “景明,你是对的,星楚可能兜了一个大圈,回到了齐王府。”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86节 继而沈镜安薄唇轻抿,似是有些为难,他想要怎么告诉他这个又好又坏的消息,未曾想到有一日听到裴怀度有孩子的一刻也是一碗堕胎药送出来的时候。 “那是安胎药?” 咽了一口口水,沈镜安犹疑了会,坦诚道:“那是堕胎药。景明,星楚许是有身孕了。” 这一刻他罕见地看到了裴怀度眉眼舒展,略带笑意的神色,可下一秒,他冷冽的目光扫到了那一碗已经冷下来的堕胎药身上,周身散发着沉郁恐怖的气息,狼似的一双眼眸浸着寒潭,深幽不见底。 裴怀度的手一下收紧,喉结轻滚,在日照下神色冷峻,眼神如碎冰,将人生生定住。 “景明,你冷静些,他送这东西出来势必是要激怒你。如今兵围府邸,他插翅难逃,不过是做困兽之斗罢了。” 说着让人冷静,可沈镜安也觉得自己脑子里的那根弦要绷不住了,没想到会出这档子,有了孩子是好事,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若是那个发疯的裴晋北对星楚做些什么,那便是无可挽回了。 “拿朕的弓箭来。”他沉声一句,立马而起,身后带着一队隐秘的好手,皆等待一声命下。 眼看着他要进去亲自救人,沈镜安不由得捏了一把汗,只希望裴晋北能有所顾忌,这几日不止是齐王妃,淑太妃所居的碧螺宫,颜府都被严格控制起来了。 人影相跃,只几息便消失在了眼前。 *** 齐王府主屋内,两拨人对峙着,赵嬷嬷被裴晋北的人抓了出去关起来,走的时候还扭着腰了,腿脚早就发麻,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可她还是十分关切地看向了姚晚棠。 心有戚戚,想这都是什么事啊,这几日发生的一切简直颠覆她的认知,王妃也被牵扯进其中难以脱身,现如今来得罪了王爷,今日这情况,怕是凶多吉少了。 姚晚棠一夜未合眼,加之这几日的奔波劳累,已是累极,现只撑着一口气挡在了缪星楚的面前,“外头兵马都团团围住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逞威风,你怕是不要命了吧。” “走出皇宫的那一刻,我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裴晋北背着光,声音忽而淡了下来,“晚棠,我已是四面楚歌。母妃被囚,颜家失势,边境生乱,到现在我还剩什么?” “那都是你咎由自取。” “晚棠。”缪星楚平静地喊了她一声,惹得姚晚棠紧张地回头看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再等等,出去之后找大夫好好看看。” 慌而生乱,她都忘记了缪星楚自己是医者,知道自己眼下的身体状况。 许是同病相怜,她不后退,想到那个未成形的孩子,她便看不得裴晋北要杀死缪星楚腹中胎儿这事。 “我没事。”缪星楚转过头去看裴晋北,声线冷漠,“你到底要如何?” “星楚,同我一起出去走走,见见这齐王府吧。” 当下听得满头黑线的姚晚棠紧拧眉心,就差没把裴晋北你是不是有病这几个字写在脸上,“星楚,这肯定有问题,你别……” “好。” 下一秒就听到了缪星楚应了一句,她瞪大了眼眸,“星楚,你莫不是疯了。” “诸般因果,都要有了断的时候。” 裴晋北垂下眼眸,嘴角挂上了一抹苦涩的笑意,很快隐没。 他率先走了出去,不做任何停留,似是知道她会跟来。 休息了许久的缪星楚起了身,还有些倦懒的气性在,缓缓朝着门外走去,一步一步朝着天光流泻的地方走去,她眉眼清淡,渺然若远山游云,一行一迟间自有气度,果真是走出了游历王府的架势。 和煦的光温柔拂面,让缪星楚有一刻的恍神,她看向了不远之处的裴晋北,恍惚忆起了曾经在雁门关的时候,彼时他一身麻衣也显得清贵卓然,眉宇中自有慨然之气,进退有度,斯文有礼,曾屈尊降贵替路旁断腿的大爷推着那简陋的独轮车,没有半分上位者的倨傲。 如今再看他,已是物是人非你,清瘦的肩平直,不同以往的意气,多了分沉稳矜重,已然是陌生如斯。 有时她在想,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今日。罢了又叹气,终究是事在人为。 他们之间缀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如有隔山阔水,永不相交。 一路走过了回廊亭桥,她始终没有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追忆往昔亦或是还想再说什么,可他一直都没有开口。 直到走到一处视野开阔之地,四野的林木花草染了秋霜,显得格外的寒凉萧索。 他顿下,也不回头,只道:“星楚,若没有这一切,许这里是我们的家。” 缪星楚分外讨厌他这种自以为是的假设因果,试图再留些什么的妄图,早在知晓这一切事情之后,她就把他彻底扔弃,连看他一眼都嫌憎恶。 “你说这些来弥补你心中的缺憾无可厚非,只是别扯到我头上来,这里的高门富贵,锦衣华服我半点都不稀罕,往日我们成婚的时候再简略不过,我也是欢欣的。可如今想来,是我蠢钝。” 裴晋北的眼眸渐深,走进了几步,“我若是抛弃这里的一切同你回雁门关,日后你去哪我都陪着,不问世事,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也把他当成亲生的对待。从此闲云野鹤,山水相伴。” “事到如今,你还没看懂。” 话音刚落,他就猛地抓紧她的手腕,目露狠色,“星楚,我如何不懂。你可知宫墙高深踏,踏进去之后想出来都极为困难。皇兄是能许你,你又怎么知道面对后宫佳丽,他不会厌倦你日益老去的容颜。” 轻嗤一声,缪星楚被抓得生疼也不改那冷淡,“但是我知道你既然在三年前做出了另娶的决定,还瞒我许久,便不是什么好郎君,哪里值得我再相信你一次。” 似是被戳中的肺管子,胸腔里漫起酸楚和痛意,裴晋北满心满眼都是苦涩,“你可知,我这三年也谋划了不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接你回来。” “我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她冷漠地看着他,道出一句让他心神俱灭的话,“裴晋北,周子期,我情愿你是死了,死在了你母妃告知我死讯的那一日。至少在那一刻,我是真情实意的。” 手上被抓得更紧了,缪星楚也不由得失了神色,面上带了几分痛感,可两人像是较劲一般,谁都不肯说半句软话。 身后几米的姚晚棠看到这一幕心如火烤,快步走过去却被他一臂推开。 “滚开” 他吼道,面色狰狞扭曲,额上青筋暴起,心头隐上的怒火有燎原之势,要将一切都烧尽,他想,杀了她,反正她心里已经没有他了,倒不如谁都不能得到她。 裴怀度贵为帝王又如何,还不是护不住心爱之人。 这般想着,他眼神便越发狠厉,像是要把眼前之人生吞活剥似的。 缪星楚另一只手死死攥着衣袖,藏住姚晚棠那把匕首紧扣着,她表面维持着冷静,其实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寒光隐现,裴晋北面容恐怖,却是在这时,一把箭破空而来,声音凌冽,硬生生穿胸而过。 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却丝毫不放那死握住的手。 第86章 大结局(上) 鲜血喷涌而出, 飞溅落到了缪星楚天青色的衣裙上,晕开了一片深深浅浅的痕迹。 被这一刻吓得有些恍神,缪星楚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但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摆脱他的绝佳时机, 她眸光一凛, 毫不犹豫地从袖中掏出了那把匕首, 朝着他手臂上割去。 刀锋滑入皮肉,渗入肌理, 墨色的锦袍被割开, 鲜红的血液流出,一滴一滴滑落在了地上。 裴晋北本能地松开了那只一直攥着缪星楚的手, 痛上加痛, 他几乎是耐不住地握住自己的手缓缓弯下了腰, 唇角的血如胭脂,面容清隽的一张脸此时扭曲起来, 整个人不住地抖着,衣襟很快被血液浸湿, 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走出来的。 “星楚……星楚……”声声嘶哑脆弱,喉咙发涩。 缪星楚在被放开的那一刻就不可控制地往后倒去, 莫大的恐慌笼罩着她,指尖都在发颤, 幸而有姚晚棠在身后扶住她, 她才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她抬眸看向了眼前这个受了伤的男子,眉宇突然闪过了一分不忍,自打相识起, 她还没见过他这般模样, 偏执而疯狂。 他万般不甘, 忍着痛向前了几步,想要去抓住她的手,哪知利箭破空,又一只射到了他的小腿上。 再也不能往前半分,他脚疼痛不堪,被迫跪下,唇色尽失,血迹遍布在躯体上。 忽而,他平静下来,淡声一句,“臣弟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抵抗,每一个字都随风飘走,沾染了浓重的血气,又分外沉重。 缪星楚不由得转头看向了那箭来的方向,下一刻,跌入一个熟悉气息的怀中,她喃喃自语,“景明……” 很快腿脚一软,她失了力气,便软在他怀中,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裳。 一个劲瘦坚毅的手臂锢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五天五夜不眠不休的煎熬,思念排山倒海般袭来。 御极多年,哪怕是战场上血洗金戈也是坦坦荡荡,从未有这样慌乱的时刻,却还要强压着着急和滔天的怒火,有条不紊地处理公务国事。 只有见到她的那一刻,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他眸色渐渐深,落到了眼前这个支撑不住跪着的齐王,内心极为复杂,皇室宗亲大多尸位素餐,担不起大用,不给皇室抹黑已经是大幸。而裴晋北素有贤名,能力出众,在诸位王侯中脱颖而出。 若是他的野心没有膨胀,将枝蔓渗透到边境,他或许还可以看在他曾经的功绩上网开一面,可他偏不死心,枉杀无辜之人,又掳走了缪星楚,激怒于他。 刚刚那一瞬间裴晋北分明起了杀心,暴怒的青筋在额上突起,眸色蔓延着血色。 他有意留他一命,故而没有一箭穿心。 “裴晋北,你可认罪?”裴怀度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倒在地的裴晋北,面色淡漠。 “臣弟何罪之后,陛下不是讲将王府搜了个遍了吗?如今还上门来寻什么?岂不是为天下所不齿。”他捂住那鲜血满溢的伤口,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臣弟从钦州返京,从来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陛下却兵围府邸,射杀臣弟,若传出去,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一身落拓骨头,不肯折弯。 “事到如今,你还死不悔改。” 裴怀度从怀中扔出了一个玉牌来,叮当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精致的玉牌小巧而昂贵,赫然呈现在裴怀度的面前。 略过了一眼在玉牌上,裴晋北抬起头来,似乎是毫不意外事情败露,早在做出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就没有回头路了,眉目疏淡,“不知宋小少爷如今尸骨何处,青山埋忠骨,死后也殊荣加身,不虚此生。” 裴怀度的眸光倏而变得冷冽而凉薄,“做这些事你可想过碧螺宫的淑太妃?” “全是我一人之责,再不济母妃贵为太妃,也称得上是陛下的长辈。”言下之意,是其罪责不累及母亲。 “这世上没有秘密藏得住,齐王不妨猜猜,淑太妃之罪缘何而来。” 怀中揽抱着的人意识有些混沌了,裴怀度也懒得跟他瞎掰扯,抬步就要往外走。 “押走!” 裴晋北被眼前两人亲密的一刻刺激到了,仿佛如梦中一般的高殿之上,帝后并肩而立,亲密无间,众人皆叩首跪拜齐呼万岁。 身后的兵士将要过来逮捕他,却被他躲开,他面色惨白得可怕,一双眼眸沉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星楚……” 只此一句,他便哽咽下来,再说不出一个字,千言万语都被吞进腹中,他想,今日一别,相见时难,亦或是黄泉碧落,一世无缘。 在裴怀度怀中窝着的缪星楚掀起了眼皮,平薄的眉眼在秋日烈阳下温润如水,清澈透亮的眼眸忽而有些飘远,很快又懒怠地闭上了。 身后的人的声音声声破碎喊着她的名字,她平静的心湖再掀不起半点波澜,暖阳洒落在她的衣裳上,打照在细白修长的天鹅颈上。 她想,这一刻,终于是有个了断了,纠缠了那么久的故事,今日迎来了它的结局。 往日的那些时光飞灰湮灭,那些青涩的、朦胧的、欢愉的年岁,皆一抔黄土,葬于枯坟荒丘,今生不再怀念。 从今以后,她有孩子,有爱人,有三两好友相伴,不再独身一人,一无所有。 缪星楚这样想着,眼前却有一刻的模糊,看不清这秋日的枯黄,看不懂这纷扰的人世,不知聚散有时,一只脚像是踏进了绵软细柔的云中,惊鸿声声入耳,忽而渺远淡出尘世。 “星楚,星楚!”裴怀度紧拧眉心,看着怀中失去意识的人,脚步飞快,踏过重门,向府外走去。 留在原地的姚晚棠有些怔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如堕深渊,这几日就好像梦一般。 她看到了被人带走的裴晋北背影落寞,声声嘶哑决绝,往日那个将她放在手心的人,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没有了乍见时的风姿卓然,疏朗君子。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87节 到底事情是怎么走到现在的,而接下来的日子她又能怎么办。 赵嬷嬷吓跑过来,满脸的惊恐和疼惜,喊着她的乳名,一地的鲜几乎刺痛了她的眼眸,她生怕姚晚棠出半点事。 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王府的人做鸟雀四散,惊慌失措,但很快都被控制下来了。她腿脚不好,忍着痛走了许久才寻到此处,却看到惊魂落魄,双目无神的姚晚棠,又看到了地上的鲜血,一颗心直跳。 眸中流出了干涩的泪水,姚晚棠闭上了眼睛,死死抱住赵嬷嬷的腰,“嬷嬷,我们回家吧。” 被吓到的赵嬷嬷顿时诧异,“王妃……” “收拾好行李,我们回姚府,我许久没见父亲母亲和祖父了。” 见过她木木的眼神里空洞一片,赵嬷嬷不敢再说什么,什么都不问,搀扶着姚晚棠走回了王府主屋。 *** 寒风乍起,细密的秋雨飘飞着,吹弯了枝条,发出沙沙的响声,迷蒙的雨帘卷起天际松散的流云。 紫宸殿内暖意融融,不然半点寒凉透进来,清幽的沉香缓缓升起后四散开来。 裴怀度负手而立站在敞开的菱花窗前,眸色深深,意味不明,冷峻的眉眼如利器尖刀,划破窗外的每一道重重垂落的雨帘。 冷如白玉的眉骨凌冽,长身玉立,如松挺拔,宽直的肩膀挺立,仿佛遮住人间风雨,他修长的指尖轻轻点在窗边,奇异地同那雨声重叠,一敲一搭,仿佛打落在人的心上。 飘洒进来的雨为他锦袍衣裳覆上一层薄薄的雨雾,滚落为水珠,承受不住地垂落地面,很快洇开一片。 他都站在窗边两个时辰了,沈镜安怨念似的在殿内捣着药,眼皮时不时掀起来看他什么时候能好好坐下来。 过了许久,他叹了口气,“我都说了人都没什么大事,你在那吹一日的冷风了,你这是孩子他娘还没醒,孩子他爹就要病倒。” 将草药放到一旁去,沈镜安站起身来,“你都几日没好好休息一下,再怎么下去,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了。” 站了有些僵硬的肌骨松了一下,裴怀度转过身来,“楚楚怎么还没醒。” 这几个时辰被问八百遍的沈镜安有些崩溃,“陛下啊,她这几日神经紧绷,累极了,累极了!又怀了孩子,身子骨虚着,因而需要好好睡一觉。每个时辰我都回你一遍一模一样的话了,要不要我进去喊醒她算了。省得你在这里烂七八糟地想。” 深邃的眼眸扫了一眼过来,沈镜安顿时噤声,肩膀塌下,没甚骨气地缩了缩脖子,看他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很快又嚣张起来,龇牙咧嘴地低声骂道,“还不准我说,了不起哦。” 而后没有再管,继续做下来捣鼓他的草药,喃喃自语,“我得多看些书好好补补,星楚这一胎怕是艰难,前些时候染了疫病,身子弱还没养得全,又那么快有孕。这孕育子嗣最是伤身。” “何意?” 沈镜安翻页的手指顿了一下,淡淡的目光落到了眼前的医术上,“你当以为孕育子嗣是什么轻松事吗?哪一个母亲不是从怀到生到养,耗费了极大的精力和精血。男子贪图欢好之愉,这子嗣之苦全全落到了女子身上。若是做的好,那便是贤妻良母,若是敢道半点苦,那便是不贤之妇,遭人戳脊梁骨的。” 见他探究的眼神落到了他的身上,沈镜安无奈,“我行医多年,自是见过太多这样苦命的女子,丈夫做撒手掌柜,妇人受尽灾痛。” 裴怀度来了兴趣,终于从那冷风拂面的窗边退出来,走到了案桌前坐了下来,听到说道了几句女子有孕之事。 对于这种面对面交谈女子妊娠一事,沈镜安还是头一次,终于轮到自己拿手的事了,于是他敞开话匣子侃侃而谈。 况且对面坐的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这让沈镜安莫名有些自豪,扬了扬下巴,心想总算在一件事上拿捏住裴怀度了。 整日沉着个脸,五谷不食的冷清绝然模样像是他欠他钱一般。 “女子有孕啊,食不得芦荟、螃蟹……不得过油过腻,得顺着哄着,时常出去多走走,心情得保持愉快……” 裴怀度顺手拿起了纸笔,款款落下,细心做好了标注,有时还询问原因。眉头时而皱下时而舒展,颇有当年读圣贤书的那份劲头,灯火打照在他清隽的眉眼,添了几分清雅的书卷气。 说得口都干了,喉咙冒火,沈镜安连忙摆手,“今日就到这里了,日子还长着呢。” 裴怀度顿了笔,听得正起劲就中断了,板着脸道:“不行,星楚已经有孕了,你之前怎么不早说,朕现在还得恶补一下才行。” 满头黑线的沈镜安扶额,你还真当你是寻常家的儿郎吗?后宫里有多少经验丰富的嬷嬷,随便挑出一个都足以解他的困,再说了,到时候嬷嬷们肯定能照料好这怀着金贵皇嗣的娘娘。 这莫不是关心则乱,雾里看花了吧。 不过他很快捕捉到几个字眼,没好气得瞥他一眼,“我不早说?我哪里知道你未成婚便让星楚有了孩子,怪来怪去都怪你们这些做夫婿的贪欢。” 沈镜安饮了一口茶,勉强解了口渴,忽而抬眸看到了他幽冷的神色,当下也怕了他了,第一次当父皇,我全当体谅他吧。 没办法从书桌上翻出了两本医书来递给他,“给给给,你真想看就看这个,省的我废口舌了。不过有话再先,每个女子的情况或有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接过书的裴怀度当真认认真真地翻开了起来,沈镜安看的是目瞪口呆,惊讶过后便伸了个懒腰,有气无力地起身,“不行,我得去睡一下才行,若是星楚醒了,差人来唤我便是。” 沈镜安连打了几个哈欠走了出去。 裴怀度看得入神,只觉得是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几页书翻得极其认真。 此时,郑明端着热乎的茶水进来,看到陛下正襟危坐,像是在处理什么国家大事,大气不敢喘,更加谨小慎微,放慢了脚步,微躬身走到裴怀度的身边。 “陛下,请用茶。”郑明道。 接过茶后裴怀度看了一眼郑明欲言又止,迟疑的表情停了一瞬,眉头紧拧,肯定没什么好事要说。 “有事就说。” 郑明斟酌了一下,“长乐郡主说想要去边境寻宋小将军。” 当即茶杯被扔了出去,茶水四溅,烟气四漫,携带着滔天的怒气和不悦。 “简直是胡闹。” 长乐也有了身孕,比楚楚还要早些,已经快三个月了,眼下这种情况还要去寻人,这不是胡闹吗?况且他刚刚听沈镜安说,有孕之人切忌劳累,这舟车劳顿,加之塞外苦寒,风沙席卷,哪里是她一个女子能去得了的。 而后冷静了下来,他大力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一波未平,太阳穴也突突直跳,“穆熙还没有半点消息吗?都几日了,他便是这般替朕办事的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放下书的声响沉闷,眼见陛下眉宇又添了分躁郁和冷寒,郑明背脊发凉,勉强稳着声,“那长乐郡主……” “裴晋北的人都招了些什么?” 郑明从袖中掏出供词,“回陛下,说是设下了陷阱,但是宋公子机智,躲过了预先设好的陷阱,但那日苦寒又刮着风雪,跌落一处便怎么都寻不到人了。那帮人也没细看,就跑了。” 又拿出了一封八百里加急从边关来的信件,“穆大人加急全力寻找,已经翻遍了一草一木,就是寻不到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最后几个字被他说得极轻,他能感受到那刮骨森冷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没有办法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继续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人来。” 而后又问,“玉阳和宋国公那边的消息如何?” “玉阳公主日日以泪洗面,又听闻长乐郡主想要去边境的事,昏了过去,宋国公府眼下是兵荒马乱。” 抬眼看向了冷着脸的裴怀度,郑明一咬牙,“玉阳公主想让夫人劝劝长乐郡主。” 提到了已经昏睡了许久的缪星楚,裴怀度眸中幽冷,眉间多了分担忧,“楚楚还没有醒,孕中多思,听到这个消息怕是要着急。” “那……” “容后再议,万事等楚楚醒来再说。” 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到了窗外,雨已经停了,细碎的光洒落进来,裴怀度按住玉扳指的手指转了转。 *** 金乌西坠,翻飞的鸟扑腾着翅膀远走,残留的雨滴有一下没一下从屋檐下滑落,游云瞬息千变,很快不见踪影。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人影来回走动,但都放轻了些脚步,只因缪星楚傍晚时短暂地醒过一回,宫女嬷嬷们便一刻都不敢放松守在一旁,但还没等到听闻讯息的裴怀度来到,缪星楚很快又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为此裴怀度推了会面大臣的政务,专心在殿里头守着,冷着脸连晚膳都没顾得上用,心急如焚的郑明明里暗里劝了几回都被他的眼神挡了回来。 无奈叹了口气,然后吩咐御膳房先备着,还要做些清淡的粥食,夫人若是再醒来,也好用上。 不知过了多久,裴怀度看奏折的心始终没有静下来,只好让郑明收起来搁到了一旁,自己则坐到了床边,静静地看她的睡颜。 又一挥手让殿内的闲杂人等一律出去,看得人心烦气躁。 一时寝殿内空旷无声,唯有烛火的燃烧的噼啪声清脆入耳。 裴怀度也没闲着,拿过今日沈镜安递过来的医书看了起来,也没注意到床上的人眼皮微动,半开半阖,显出盈盈的水光来。 许是那淡淡的眼神添了分灼热,裴怀度余光一瞥,看到了她清凌凌的目光,有一瞬的怔楞,很快回过神来,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声音轻柔,“楚楚,你醒了。” 喉咙里干涩,缪星楚红润的唇微张,“水……” 裴怀度先是抱着她坐起来,接着拿过一旁早已备好的温水哄着她喝下,不多时她的脸恢复了些血色,有了几分力气,不过也懒懒地躺在他怀中。 回握住他温热的手,十指紧扣,掌心触碰上暖意,她才从迷迷蒙蒙的睡意中挣脱出来些。 “景明,我睡多久了?” 裴怀度触摸着她的脸颊,感受到那份凉意,又将人抱紧了些,还将锦被扯过,团团围在她身上,见不透半点风才肯罢休,“一天一夜了,你若再不醒,沈镜安都要被朕烦死了。” 像是想到了沈镜安那无奈至极的表情,缪星楚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我知道了,意识是在的,就是太困了,总睡不够。” 鸦羽长睫静静垂落,在眼睑出洒下小扇似的阴影,她多了分扭捏,又强装镇定,“我哪里这孩子来的这般突然,半分麻烦都没给我找,我都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裴怀度的手从脸上挪开放到了她的小腹上,隔着被子摸不到什么,可他温柔的神情分明就像是摸到了孩子一般。 缪星楚的心微动,新生命诞生的实感才真真切切地落下,在齐王府猛地知晓这个消息,一切都还没还来得及为他做什么,就一碗堕胎药送来,她表面平静,实际上脑海中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忍着那份不适,同疯了似的裴晋北周旋,耗费了不少精力,再见到裴怀度一刻,彻底放下心来,多日的思念和困倦如水般袭来,顷刻间便昏睡了过去。 “楚楚,我们有孩子了。”裴怀度倾身凑近,在她脸颊处亲了一下,一触即离,声里带着明显的喜悦和欢欣。 缪星楚其实很少看到他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也不由得添了分雀跃,不过也不太好意思,抿了抿水润的红唇,“我们都还没成婚,等到那日孩子都显怀了,婚服穿着都不好看。” 听到这话,裴怀度想都没想,“我们马上就可以成婚,礼部的封后大典准备了许久。” 他莫不是给冲昏了头脑,缪星楚扶额,封后一事事关重大,突然冒出来一个女子,怕不是惹得朝野议论纷纷。 还马上成婚,这恨娶的语气…… 对上了她水光莹润的眼眸,裴怀度低了几分,湿热的唇落到了她的修长皙白的脖颈,声如火烧唤她的名字,字字滚烫,软肉被含在唇舌之中,酥麻感密密麻麻弥漫开来,他的唇留恋,留下濡湿的痕迹,一处被反复吮吸,很快就红了起来,深深浅浅的一片。 男色当头,缪星楚也难以招架,她很艰难别过头去,再他想要再进几分的时候喘着气喊停,“别勾我了。” 本也没想做什么的裴怀度停下来,眼眸深深如堕欲海,气息略有些不稳,抬眸看了红润的含春的面庞,又埋头狠狠亲了一下,惹得她往后躲,耳根早已红得不像话。 忽而想起了什么,她问:“裴晋…” 抬眸觑了他一眼,见他没有不悦才继续问下去,“裴晋北现在是怎么回事。” 裴怀度虽然没有不悦,但声音冷了几分,似是对于在这个时候提起裴晋北有些碍事,把她的手从锦被中抽了出来,牢牢握住手心中,“关了起来,他还有事没有交代。” “楚楚,问他作甚,朕不会给他机会再见到你了。” 缪星楚埋进他怀中,找了了一个舒适的位置靠好,“我也不想见他,就是问问,毕竟王妃救我出来,我总该看看她的日后。” 略思索了几息,裴怀度叹了口气,“你可知姚寄明?” 闻言,缪星楚先是注意到那个姓氏,接着想起了姚晚棠同她说起的事情,迟疑道:“姚家的二少爷?晚棠的二哥。他不是被人当街射杀了吗?” “没错,他被人射杀,伤势过重不治而亡。” 对上了缪星楚疑惑的眼神,他道:“裴晋北干的。” 缪星楚瞳孔微缩,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们不是姻亲吗?”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88节 “这其中说来复杂,裴晋北同姚家的关系也是利益为先,那回颜家的事情也牵涉到了姚家,诸多因素的影响下,他便选了姚寄明动手,狠狠插了姚家一刀,致使姚家元气大伤。” 这朝中世家之事缪星楚也一知半解,只皱着眉头想,这看来裴晋北还跟姚晚棠有着血海深仇,昔日夫妻反目成仇,如今还隔着血亲的人命,怎么看都颇为棘手。 正想着,腹中传来咕咕的响声,缪星楚愣住,接着便听到了耳边传来的低笑,“楚楚饿了。” 缪星楚一幅凶巴巴的样子剜了他一眼,“是孩儿饿了。” 目露谴责,弄得裴怀度只得缴械投降,让郑明把早已备好的膳食送了上来。 先是替怀中人穿好了衣裳,又帮她套了足袜,细细绑好结好,就抱着人起身往桌上走去。 缪星楚饿得发慌,抬手都没什么力气,只好木着一张脸,生无可恋地让他打扮小姑娘一样替她料理一切。 可他都要手把手喂她喝粥了,哪里受得了这腻歪,缪星楚赶忙接过来自己用了。 勉强吃了个七分饱就不再吃了,缪星楚耷拉着眼皮,显然是困意又上头了,她余光瞥到了裴怀度无奈的眼神,像是看小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的。 当即不服气,坐直了身子,“我那是困吗?是孩儿困了。他受了多少苦,多睡会怎么了。” “睡睡睡。” 裴怀度哪里知道才一个眼神就被曲解出别的意味,替她净手后将人又抱了起来,“现在就去睡。” 那大可不必这般着急,她只是耷拉了一下眼皮而已。 转念一想,这几日他可也肯定没睡好,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眼下的乌青,心有些紧,“你是不是也没睡过一好觉。” 想来也是,她走五日,又在齐王府困了一日,如今又睡了一天一夜,他眉眼里藏不住的担忧和疲累。 裴怀度忽而认真地看她,“楚楚,可别在吓我了,你昏睡过去的一天一夜,我怕你醒不来。” 许是想到了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问沈镜安她的状况,缪星楚心便软了下来,乖觉地躺在他怀中,乌云如瀑的青丝垂落,缭乱在素白的衣裳上,衬得一张小脸欺霜赛雪。 她手指无意在他宽直流畅的肩上打转两圈,而后头又搁在他肩头,缓缓阖上眼,“我知道了。” 屋内早已烧起了炭火,烘地到处都是暖意融融的,缪星楚打了一个哈欠,纤长细密的眼睫沾上了几滴因困倦而落下的晶莹泪珠,很快隐没。 将人稳稳当当抱回了床上,裴怀度坐在柔软的床榻上,怀中抱着软玉,晕黄的光打造她身上,将她轮廓模糊了些,像是在梦里,恍然间,他生出了几分不真实。 “你捏我干什么?” 裴怀度手指间滑腻如绸缎的触感传来,才惊然发现自己捏了捏她的脸颊,堆云的柔软让他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那你捏回来。”说着撩开了自己的衣袖,露出冷白劲瘦的手臂来,递到了缪星楚的眼前。 缪星楚眨着眼睛定定看了他几秒,扑哧一笑地从他怀中退出来,接着把他的腿当枕头,仰着面看向了名贵细柔的纱帐,好整以暇地闭上眼睛,“你幼不幼稚。” 这个姿势正他意,他俯下身来,黑曜石般闪耀的眼眸就这样注视着她,好似眼里心里都只装着她一个人,暧昧的气息在此间流转,烘出柔情蜜意来。 缪星楚垂下眼眸不同他对上,接着就像滑下来去到枕头上睡去,不料被他扣住皙长的脖颈,他略低了几分,唇舌上的柔软触感传来,仿佛天旋地转,她被他牢牢扣紧,转过身来。 呼吸都被掠夺,长驱直入的舌就这样缠着她不放,又细细舔/舐过每一处,势要在她身上打下烙印。 被亲的有些迷糊,她的意识像是舟行海上,无边无际地漂泊着,总落不到实处,每一处热意都传递过来,她受不住地抖着。 带着温热的喘息在耳畔落下,莹白细腻的耳垂被含住,很快绯红蔓延至耳廓上。 无意间碰到了小腹,她蓦然从情/迷中晃过神来,下意识去推他,“孩子……” 被迫从中抽离的裴怀度的吻又落在了唇瓣上,轻轻地啄吻,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眼底落了几分烛火,缪星楚低头看了看自己已褪到锁骨的衣裳,雪白泛红的肌骨上星星点点,松散的衣裳依稀可见那饱满浑圆,不由得瞪了他一眼,扯过自己的衣裳理了理。 自觉有些冲动的裴怀度替缪星楚穿好了衣裳,才唤人进来伺候。 *** 这一觉睡得有些沉,再一次睁眼已经是日上三竿了,缪星楚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手不自觉的摸到了一旁,空落落的只有一个枕头,一室的清冷,不由得心有些空泛。 好在外头守着的青然听到动静之后很快走了进来,侍候她梳洗换衣的当口,她问,“茯苓呢?” 青然正抱着一件天青色的锦衣,听到这话答道,“茯苓现在在仁安堂同老大夫们学医,夫人可要唤她入宫。” 缪星楚伸了个拦腰,“罢了,她既好学便多学几日,过几日再接进来吧。” 用过早膳,她又在外头的花园里走了几圈,时而蹲下来看着花花草草,心里想到了那日裴怀度拿出个皇宫地图,说可以让她在宫里拿宫室来种植草药。 缪星楚低头思索一番,霍霍精致的宫室不行,在这些花园里捣鼓捣鼓还是可行的。 正当她埋头思考的时候便听到了青然唤她的声音,“夫人,长乐郡主请见。” “快请进来。”缪星楚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又接过了青然递过来的手帕,本来是欢欢喜喜地看见了长乐,怎么知道一抬头便看到了她哭丧的一张脸,又想起了近日那件事情,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担忧。 自打认识她以来,还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她一直都是活泼,快乐,就算偶有不悦也很快能自己消化,可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分明是哭了许久,眼睛都哭肿了。 目光又落到了她已经显怀的小腹上,眉头拧紧了些, “长乐你都有身孕了,这么哭对身体不好。” 扶着肚子坐下的长乐见缪星楚替她仔细擦着眼泪,又想起了往日替她擦泪的宋嘉润,顿时悲从中来,“姐姐,你让陛下让我去边关好不好,我想去寻他。” 缪星楚皱下眉头,握住她微凉的手,“长乐你听话好不好,你现在怀着身孕不适合舟车劳顿,就算是你去了也无济于事,大家都在找他,肯定不会放弃寻他的。若是让他知道你有了他骨血,也不会愿意你去的。” 醒来之后听裴怀度说过这件事,那时他眉目深敛,似是为这件事头疼了许久。如今宋嘉润已经出事了,若是长乐再出事,那便更棘手了。 “没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不要害怕。母亲的害怕孩子也会感知到的。” 委屈了几日的长乐扑在缪星楚怀中嚎啕大哭,这几日的担忧和害怕没日没夜地缠绕着她,她梦里一会是鲜衣怒马征战沙场的宋嘉润,一会是浑身是血已看不清脸的宋嘉润,日日难得安寝,她想去寻他,哪里都好,只要有他待过的地方都好。 他们成婚才没多久,就要面临着生离死别,这让她如何甘心。她开始后悔,后悔他走那日为什么没有好好跟他说好话,他明明都那般哄着自己了。 可她还是别扭着不肯理他,让他滚出去。 后来高高的城墙上,她亲眼送他离开,不经意的泪落了下来,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他忽然回头往城楼上看,朝着她挥手,那时的她赌气,别过头不去看他。 如今却是生死未卜,相见时难。 缪星楚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又替她诊了脉,哄着她睡一会,看她憔悴的模样怕是几日都没有睡好过。 长乐睡前迷迷瞪瞪想起一件事来,抓住她的手,“陛下不是要娶你为后吗?怎么外头都传他要立颜晚意为后。” 听到这话的青然大惊失色,立刻去看缪星楚的神情,心下有些着急,怎么外头的谣言传成这样,陛下知道吗? 缪星楚有有些怔楞,见她困了便哄着,“假的,先睡会吧。” *** “啪啪” 奏折被扔到地上,裴怀度今日在为边境骚乱和雍州饥荒的事情忙着召见大臣,正是国事繁忙之际,又召集礼部官员商讨立后大典,一早上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坐下的官员面面相觑,纷纷起身跪下,不知道是哪里触到了陛下的怒火,刚刚是郑公公进来在陛下耳边耳语了几句,便见陛下发怒了…… 裴怀度静了几秒,用和缓而冷淡的生意道:“各位爱卿先按照今日商议好的章程来办,其他的事容后再议。” 郑明识趣地吩咐太监们将各位大人都送了出去,替裴怀度端了一碗热茶来,“陛下,这流言才刚开始传,若及时阻止应当没什么大碍。” 前几日就有立后的小道消息在坊间传开,百姓们纷纷议论,都在猜测是哪家的贵女,可迟迟没有定论。 而今日颜家小姐大张旗鼓地入宫探望淑太妃,像是平地惊雷,让关注着宫中一举一动的老百姓都说颜家之女是大家闺秀,又是名门之后,品行端良,堪为一国之后。 这消息便是越传越远,越传越离谱,坊间的街谈巷议论将陛下和颜家嫡女的爱情故事都编出来了,什么在琼华宴上惊鸿一瞥,京郊私会,众口说众话,煞有其事的样子。 裴怀度的眸色深沉,看了看杯中的热茶,轻轻摩挲着杯沿,清越的光浮现在眼底,“淑太妃……淑太妃卧病不起,颜晚意不过是来探病的,有何谣言可传?” 卧病不起这四个字让郑明浑身一个激灵,也不敢说什么,只点头应了句是,吩咐暗卫去行事。 刚走去没几步,郑明就又回来了,“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裴怀度知晓她要来问什么事,怕是早就忍不住了。 脚步声传来,雍容华贵的太后珠钗发鬟,珠光宝玉,锦衣华服缓步行来,眉色凌厉,似有咄咄逼人的姿态,“皇帝,一国之后岂可由一个二婚的女子担当,如此行事,岂不是被天下人看皇室的笑话。” “不若母后当年伙同淑太妃下毒谋害父皇来的笑话。” 作者有话说: 明天或后天写完就发剩下的一更。 第87章 大结局(下) 横眉冷目, 谢太后险些失了仪态,又下意识扫了四周,见没有旁人才勉强平复下混乱的呼吸来。 这件事裴怀度如何会知道,她的手心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袖, 面色也瞬间变的难看。 “陛下这是在说什么?哀家听不明白。” 裴怀度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茶, 眉眼淡漠, 没有半分的情绪,“朕要娶谁, 还容不得旁人质喧。太后今日来还有别的事吗?” 见被如此忽视, 谢太后火冒三丈,忍不住扶着剧烈起伏胸膛, “皇帝, 你是一国之君, 怎可如此胡闹。哀家是你亲生母亲,你的皇后便是哀家的儿媳, 如何没有关系。” 后宫的大权本就不在她手中,她做了这个空头太后已经许多年了, 本就心怀不满,如今就连立后都随心所欲, 这成何体统,还是一个曾经嫁过庶弟的女人, 传出去为天下人不齿, 令酸儒书生口诛笔伐。 再者,这宫中多了个皇后也就罢了,偏生裴怀度生出了独宠的心思, 宫中那些嫔妃不是去了太妃宫蹉跎年华, 便是更名改姓再嫁, 这如何使得,宫中没有了妃嫔,她这太后的威仪又做给谁看? 如此想来,她的火气更大了,这些年什么体面都输了干净,甚至还没一个淑太妃活得快活,这让她如何忍的了。 闻言,裴怀度放下了茶杯,抬眸看向了她,深沉的眼睛如含碎冰,让人见之生怖,“太后此言差矣。皇后是朕的妻子,却可以不是你的儿媳。” “你!” “太后稍安勿躁,正好朕也有几个人让你见见,来人,请太后去偏殿。” 接着就有宫女恭敬地请太后去偏殿,不明所以的太后先是疑惑地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裴怀度,而后带着几分的忐忑和怀疑走向了偏殿。 天光从窗外流泻进来,时间仿佛静止在此刻,万籁无声,唯有秋风之音拂过尘埃,和光同尘,穿梭过亘古的悠久岁月。 裴怀度看向了窗外的灿烂的光,忽而想起了自己年少的时光,瘦瘦小小的少年穿过重重宫门,顶着烈阳寻自己的母亲,却发现她正在陪皇兄读书,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过他。 许久之前,他问过为什么,后来不再问了,不会再有答案,那些心上的伤疤不会痊愈,经年衰败腐朽,成了隐痛。 很快,屋内的平静被打破,传来了歇斯底里地吼叫和打砸花瓶的声响。 一旁的郑明惴惴不安,偷偷看向了偏殿,心想上一次见到谢太后这般情态还是在端王死的时候,那时她发髻凌乱,提着剑冲进寝宫内,逼问陛下为何残害手足,声音撕裂而破碎。 裴怀度的目光还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窗上的烈阳,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谢太后怎么多年还是这样的脾气,真是半点都没改,依旧冲动,依旧愚蠢。 接着便听到了谢太后气势汹汹领着宫人去碧螺宫的动静。郑明迟疑着问,“可要派人去守着?” “不急,再等等。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89节 ***” 碧螺宫内,心下莫名有些不安的淑太妃正朝着佛经,跪在蒲团上念叨着什么,佛口婆心,颇为虔诚,只眉眼中的几丝愁绪,泄露了她此时的焦躁。 刚刚她将颜晚意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个关键时刻进宫来不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吗?这颜家如斯蠢笨,竟想出了这种法子为颜晚意造势,这是走投无路了将宝压在女人身上了吗? 她早就闭关不见人,若不是颜晚意带着令牌前来先斩后奏逼得她不得不见她,别人不知道,她是知道陛下早就带回了一个女子矜贵着爱护,整这一出莫不是在老虎头上拔毛吗?真是恨铁不成钢。 如今她已是失了势,又时刻担忧着宫外不知何种情况的裴晋北,只能念念佛经求佛祖平安,不知为何,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宫内的爪牙被处之殆尽,她想要知道宫外的消息是登天之难。 她看着面前沉重的佛龛愣愣出神。 忽而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淑太妃皱下眉头,刚下斥责是那个宫女这般不懂规矩,却苏嬷嬷慌里慌张地小跑进来,“太妃,太后来了。” “太后来便来了,作何慌张。” “太后似是带了毒酒前来。”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淑太妃霍然起身,满眼的不可置信,心像是沉如了深湖,再也触不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苏嬷嬷也没见过如此的阵仗,当下也慌了神,“老奴也不知。” 还没等主仆俩叙上几句话,门外便传来了嘈杂的声响,逆着光,一身华服锦袍的谢太后冰着一张脸走了进来,在光影流转下,她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未曾老去容颜的少女,仗义执言,没什么坏心思的谢姝婉。 只是现在时过境迁,再不复少年,如今她们已老态龙钟,在这深宫之中过着无边枯寂的日子。 “太后今日前来……”话还没说完,就被迎面而来一个巴掌打得别过头去,身后的奴婢太监纷纷低下了头,不去看眼前的场景。 长长的护甲在脸上划出一道血痕,刹那间让她不由得怔楞住,剧烈的痛感在脸上袭来,火辣辣的疼让人忍不住抖着身子。 一手便摸到了划出的鲜血,淑太妃不明所以,只觉得这一刻难堪极了,鲜红的血液刺激着她的眼睛,“谢姝婉你要干什么!” 谢太后拿洁白柔软的布擦了擦手指,看向淑太妃的眼神像是看什么脏东西,眼底是厌恶和痛恨。 “怎么不装了?” 淑太妃气得浑身发抖,面色煞白,“你究竟想干什么?” 谢太后走进了两步,那森冷的眼神直直落在她身上,“颜青宁,你可还记得裴梓灿。” 被埋在记忆里的名字和旧事被人忽然提起,淑太妃作诧异地抬起头来,“废王已被刺毒酒一杯,太后何故提及?” “你是不是以为有人给你背锅了,往日的那些事情哀家就都不会知道了。” 她居高临下,眉眼冷然,凝霜傲雪,此刻冰冷的样子有了年轻时的几分端矜。 身后的嬷嬷知晓她脾气,将闲杂人等一律赶了出去,只留几个心腹在屋内,几双眼睛如狼似虎死死盯着跌倒在地的人。 紧握的拳头渗出鲜血来,淑太妃指节刮破掌心,可这一阵生疼远没有此时此刻的难堪来的重。 “太后所言,我一句都听不懂。” “死到临头,你还狡辩!”谢太后不顾形象地低吼着,面容扭曲,不复从前的端庄,卸下太后皮囊的她十分脆弱。 她定定地闭上眼,忽然平静了下来,“把人带进来。” 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女子被扔了进来,她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两道血痕留在眼尾处,格外渗人,她张了张嘴,已经被人拔掉了舌头,一身布衣钗裙凌乱不堪,头发打结,像是遭到了凌/虐。 见到此人淑太妃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两步,面露惊恐,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讶然,“你你……不是死了吗?” 那人已经瞎了,又说不出话,被绑在地上如蛆虫,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猛地朝淑太妃这处来,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着实是把淑太妃吓得不轻,飞速朝后退去,哪知身后的嬷嬷目露凶光,一张死人面让她定住不能退后一步。 “看来太妃认得这人。” 如何认不得,当年她亲眼看着这人被挖去眼睛,又一狠心将人沉塘,明明没有听见声响了,如今青天白日的,倒像是见了鬼,她如何不惧? 当年她正是通过这丫鬟把毒给了鲁王裴梓灿,她与南疆有渊源,那毒是从南疆取来的,无药可解,裴灿野心膨胀,竟敢毒杀当朝太子,事情很快败露。 她自认当年的事情做得足够隐秘,出手给药这一条线她自己没一点沾上了,可千万想不到这丫鬟还活着,她明明亲眼见到她死的。 “一个五官不全之人,又能证明了什么,太后如今定罪便是这般轻率了吗?” 她勉强压下慌乱,但声音里的颤抖是怎么都掩盖不住。 谢太后的目光很冰冷,像是看死人一样的表情看她,“我如何想不到,你能毒杀先皇,怎么就不能毒杀我儿呢?颜青宁,当年是你跟我在同一条船上,不曾想你竟然背后捅我一刀。” “你那个废物儿子德不配位,嫉妒成性,不过是假仁假义的伪君子罢了。作为太子没有半点仁德之心,先皇的哪个儿子他不嫉妒,也就你个蠢钝的母亲把他当个宝。” 逝者已逝,谢太后每日求神问佛便是求她儿子早登极乐,在神佛面前说尽他儿子的功德,祈求圆满,但是却在淑太妃的口中听到了如此腌臜的话,她如何能忍? “你个贱/人!不配说我儿!” 当下气极,也不顾什么太后威仪,谢太后直接上手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发髻散乱,头皮都被扯得生疼,本能地想要反抗,却被几个膘肥体壮的健妇控制住手脚。 她面如死灰,巨大的痛感从头皮处传来,仿佛整个头皮都被掀开。 谢太后没了力气便松开了,瞪着一双冷冰冰的美目,大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身后的嬷嬷赶忙上前替她顺着气。 淑太妃好似从鬼门关中走了一遭回来,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汗水浸湿了全身,可她浑身冷得厉害,唇色发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一双眼已然失去了神采。 几息后,她道,“若不是他想杀子期,我又何必动他。他自己嫉贤妒能,不配为一国之君,这样的人若当了皇帝,又如何能留我们母子一条生路。” “更何况,他想先杀的第一个人是裴怀度,那个九死一生血战沙场的同胞弟弟他都下的了手,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谢太后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胡说,我儿贵为太子,何须嫉妒他人,一派胡言。” 怎么可能,她的儿子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一定是颜青宁这个贱人信口雌黄。 事到如今淑太妃也冷静下来了,她扯了扯唇角,这般大的动静陛下那处不会不知道,可是到现在都没有来人,看来是不打算插手这件事了。 也罢,这么多年了,不过是在今日了断。陛下对颜家步步紧逼,又对子期动手,看来是动了杀心。 可她死都不会让谢姝婉痛快。 细心地理了理缭乱的发丝别在耳后,她走了跪爬了几步上前,眼底弥漫着莫大的快意和绝望,“你想不想知道你儿子是怎么死的,剧毒穿心,挖肠捅肚,生不如死啊。” “贱/人!”谢太后不顾身边人的阻挠冲上前去又狠狠扇了她一个巴掌,“蛇蝎毒妇。” “论蛇蝎毒妇哪里算得上你,不过听信几句谶纬之言将自己的儿子送去给苏贵妃,而后几年不管不顾,又将人送去西夏当质子。你活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一国太后,过得还没个太妃舒服。” 谢太后死死盯着她,眼神仿佛化作利剑要将人生生捅穿,心肝脾肾肺都弄烂。 “颜青宁,这些年我怀疑过许多人,但是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那是你蠢!” 谢太后被人搀扶着起身,站起来的一瞬间有些头晕目眩,今日一股脑的火气全部涌上来,烧得她煎熬难耐,面色也变得苍白。 “来人,把东西端上来。”她有些有气无力。 此时,淑太妃一抬眼,看到了门口的那个站着老妇人,忽而歇斯底里地笑了,泪花在眼角处落下,她指着门口的人说道,“你不是还想知道我做了什么吗?那个丫鬟你可认识?从你宫里出来的贴身婢女吧。当年就是她一遍遍引导你相信那谶纬之言。说你蠢还不信。” 对上了谢太后惊诧的眼神,淑太妃终于找了几分报复的快意,她爬着起身,“当年的谶纬之言是我让钦天监告诉你的。也就你,相信了那么多年,将自己的儿子弃之敝履。” 谢太后僵硬的扭头看向了门口那背着光的老妇人,她像是看不见东西,浑浊的眼球没有半分焦距,老态龙钟的脸堆叠着层层的皱纹。 谢太后通过残存的记忆认出了是从前她身边的人。 在她怔楞之余,淑太妃的话如毒蛇附耳,吐出冷冰冰的信子,“你以为这些陛下查不到吗?他什么都知道,可偏偏留我到了今日,给我礼遇恩待,却在背后一步步对颜家步步紧逼。你的儿子没一个好东西。” 被谢太后几乎是半押半施威弄过来的姚晚棠听到这一句当下顿住了脚步,不由得回头看向了被几个女暗卫牢牢守住的缪星楚,心想青然人是叫对了,眼下这个情况,指不定谢太后和淑太妃要发什么疯。 还是多叫点人保障安全才是。 淑太妃的话继续毫无顾忌地吐出,“我死了,你以为你有什么好下场吗?不过是没有实权的太后罢了。你会在一日日的折磨和回忆里老去死去。” 失去理智的淑太妃正想再一次去刺激谢太后,哪里知道一抬头就看到了姚晚棠,一时说不出话来,有些疑惑不解,许久才道:“子期呢?姚晚棠,你进宫做什么,子期怎么了?” 已经有些癫疯的淑太妃还存留着对儿子的担忧和挂念,她死了没有关系,她儿子要长命百岁,只要没有犯大错,便是一辈子做个闲散王爷也罢。 虽然往日淑太妃对她多有冷眼,可姚晚棠看到淑太妃如今这幅模样,钗鬟凌乱,脸上两道长长的血痕,哪里还有往日那个高贵的太妃样子,她的心里陡然生出了些不忍,可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便被一旁的谢太后插了话。 “你以为我的儿子枉死,你的儿子就有命活了?”她手指指向了被人护得紧紧的缪星楚,“那个女人要做皇后,二嫁之身如何堵悠悠众口?裴晋北还有几日好活?” 闻言,淑太妃目眦欲裂,朝着姚晚棠身旁的缪星楚方向看去,刚刚人太多,她只一眼看到了姚晚棠,如今仔细一看不由得面色惊骇,骤然如纸般白。 怎么会…… 缪星楚怎么会在这里?淑太妃突然联想到了宫中的流言,陛下带了一个女子回宫宠着,礼部的封后大典已经筹备许久了。 竟然会是她,兜兜转转,她竟是砸了自己的脚。 淑太妃想要往这边冲过来,却被人暗卫挡在几米外,冰冷如斯的暗卫利刃出鞘,寒光四射,她只好骂道:“你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早就应该被毒死了,如何配做一国之母?” 看了许久热闹的缪星楚淡淡的目光落到了发疯似的淑太妃,恍惚间想起了那日在普宁观她高高在上的模样,轻飘飘的一眼充满了蔑视和怜悯。 “自是比不得淑太妃心狠手辣。”缪星楚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她知道光她站在这里就已经给淑太妃很大打击了。 再多的恶语都比不上此时此刻她出现在她面前。 姚晚棠见状眉目冷下,“太妃,说道别人之前,不若想想自己儿子吧。娶妻再前,又欺瞒于我。” “子期宠你爱你三年不改,你便是这样对他的?” “是啊,他宠我喂我吃绝嗣药,打掉我的孩子,我像是一个傀儡一般被他玩弄于掌心。” 淑太妃又一次愣住,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他们不是很恩爱吗?就算是裴晋北放不下缪星楚,可往日那些恩爱也做不得假啊。但看到姚晚棠满怀恨意的表情,她的心又开始动摇。 眼下她多了几分慌乱,她自己死也就算了,可裴晋北正值壮年,如何能去死? 谢太后冷眼看着她的慌乱,气愤压抑的心多了分报复的快感,抬手让来人端着毒酒上来,坐在了紫檀木的圈椅上,扶额看着满脸痛苦的淑太妃。 “颜青宁,哀家亲自送你上路吧。” “这般草菅人命,如何服众?传出去谢姝婉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那你是想怎么死?”谢太后抚摸着修长冰冷的护甲,“失足淹死?暴病而亡?” 忽而,她语气一转,“可哀家就是想让你今日死。” 话音刚落,精致秀美的绣山河屏风被人踢倒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早在门外听了许久的裴怀度走了进来,看着眼前的闹剧,眉眼冷淡,接着径直走到了缪星楚的身边,将她揽在了怀中,“怎么来了?也不多件衣服。” 缪星楚打庡?了一个哈欠,眼尾挤出了些倦意的泪痕,“不是很冷。”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淑太妃才真正相信缪星楚不仅没被毒死,还另攀上了高枝,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但她很快就把缪星楚抛到了脑后,目光瞬移看到了跟在郑明后面的裴晋北,面上带笑,下意识去理了理她的衣袖和头发。 自从她闭宫不出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到裴晋北了,听闻他去钦州治理瘟疫,她又担忧他的安全又欣喜他没有受到颜家的连累能得以重用,她便日日抄写经书为他祈求平安。 可下一秒她唇边的笑意定住,裴晋北背负着枷锁走进来,一身清瘦,剩两把骨头,可依旧挺直脊背,不肯折弯。 庶弟妻她不想入宫 第90节 淑太妃泪如雨下,给本来就凄楚的妆容更添狼狈,“子期你怎么了,你告诉母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裴晋北不言不语,只跪在了淑太妃面前,用拿带着枷锁的手擦去她的眼泪,可那眼泪便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怎么都擦不干。她心如刀割,看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孩子这般模样更是肝肠寸断,“儿啊,莫要吓为娘。” 忽然,声音断了,裴晋北毫不犹豫地一掌打在了她的后颈处,淑太妃眼睛一花,顿时失去了意识,软软倒在了地上。 “苏嬷嬷。”他唤了一直躲在一旁担忧害怕的苏嬷嬷。 见淑太妃的贴身嬷嬷将她扶好后,裴晋北带着枷锁朝谢太后拜了下去,“往年之事,皆因子期而起,今日便让子期代母受过,这杯毒酒便让子期饮下。” 谢太后靠在柔软的靠枕上,像是过了许久平静了下来,那股火气堵在喉咙里,却莫名地冷下来,她目光冰冷,“哀家没了儿子,想让你同你那个恶毒的母妃一起去死。以报我儿之仇。” 裴晋北抬眸看向了已经倍显老态的谢太后,面上没有半分表情,也不说半句字,只静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想是在看什么死物。 被这般看着的谢太后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本来想大声呵斥他,但一道极具压迫力的目光从一旁射过来,带着凉薄的森冷,她转过头看去,是裴怀度。 “裴晋北,朕幼时欠淑太妃一个人情,从今往后,诸事两清。” 裴晋北朝着裴怀度的方向跪去,平静的眼眸水波不兴,一字一句一板一眼,“臣,谢主隆恩。” 忽而眼神落到了他怀中的缪星楚身上,他静如死木的眼终于有了一些波澜,很快掩下,这一幕同无数次梦中梦到重合,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办法做下一个梦了。 如此,也好。 裴晋北坦然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酣畅淋漓,没有丝毫犹豫,坦坦荡荡,他转身看了看昏迷过去的母妃,眼里柔情,又看向了姚晚棠,眼底沉着千万般复杂的情绪,唇动了好一会,才说出了那句话,“晚棠,今生是我误了你,对不起。” 这是一句迟来的道歉。 姚晚棠捂着嘴眸中凝着泪水,恨意快意痛意交织,她不知道她该说些什么,忽然想起了成婚那会他背着她在桃花林里散步,头一点便许了一生。 不过三载,已是物是人非。 可道歉又如何,她受的伤害是真真切切的无法弥补的,今生今世,她绝不宽恕。 深红的色很快从的他唇角流出,他坦然赴死,眸中落了几分碎光,像是想再看一看这人世,接着便是双眼闭下,轰然倒地,没了声息。 裴怀度捂着缪星楚的眼睛一路将人抱出了殿外,他不想让她看到裴晋北的死状,他怕她会一生都记住他。 踏出重门,站在了汉白玉的石阶之上,屋外的温度骤然降下,冷意席卷而来,裴怀度将遮住缪星楚眼睛的手放开,在她耳旁轻轻道: “星楚,是初雪。” 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落了,为朱墙高瓦添了一抹新色,云卷云舒做了新妆。 缪星楚睁开眼睛,入眼是洁白的雪,一点落到了鼻尖,很快化掉,她的眼神点了一簇星光,似是刚刚从那场闹剧中脱身出来,满心满眼都是这一场纯美洁净的初雪。 她喃喃道:“下雪了。” 后面的路裴怀度将缪星楚背了起来,走过长长的路,雪不大,他没让人撑伞,也不让人跟着。 缪星楚趴在他背上,眼底看过了这宫墙的一处一处盛放的景色。 霜雪覆头,此生白首。 【——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这是我写的第一本书,回头也发现了自己的很多不足,希望下一本更进步吧~ 感谢各位小可爱的一路支持! 放个下本预收:《娇宠美人》 当朝贵妃同姊妹妩媚惑君,惹得皇帝不思朝政,荒淫度日。 一日贵妃病了,红着眼垂泪思念着未入宫时生的女儿,陛下怜惜贵妃爱女之切请,特许陆家公子去往江南护送其女归京探望,以慰贵妃之心。 宋雪之生养于江南水乡,天姿国色,粉面芙蕖,举止婉转间皆有烟雨江南的朦胧剔透的娇软。只是性子软糯,命不好,遭族人欺压,表哥调戏,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一张倾城色更是惹来无数人惦记。 贵妃十年不曾理会过她,却突然来信说要接她回京同陆家公子成婚。 她满心欢喜着等待着脱离苦海的日子。 那日她被娇蛮表妹泼了满身的水,转头看见了人群之外孤高冷绝的陆家公子,那一刻她委屈极了,跑着扑过去进他怀中,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身,娇软地喊了一句,“夫君。” *** 萧长聿是当朝太子,可他坐在皇位的是他的叔父。 当朝皇帝荒淫残暴,贪恋美色,沉耽于后宫佳丽三千,尤甚宠爱那从臣子手中抢来的女人,还封为贵妃。 他来江南监察漕运一事,遇上了同行的好友陆尚辞,听闻他是来接贵妃之女,当下嗤之以鼻。 不料,踏入宋府的一刻,却被人抱了满怀。她委屈巴巴地唤他夫君。 冷眼旁观着这位贵妃之女的把戏,他倒是想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但相处下来,他发现她心智纯良,心性不似常人,按照□□的话来说就是狐狸窝里养出了个小白鹅。 可不是小白鹅吗?又白又软,不晓人事,全心全意把他当成了夫君。 一时有趣,萧长聿便将把人养在了身边,原本就是当个玩意养着,算不得真心。 哪里知晓后来她成了他脖颈上的一道绳索,他命里的劫。 【小剧场】 回京后的宋雪之懵懵懂懂地被人送进了宫,说是贵妃病了想念她召她入宫。 可等来的不是贵妃,而是身子亏空,脚步虚浮的皇帝,他面露色光,这样的眼神她在无数男人的眼中的见过。 她怕极了,挣扎着向后退去,忍着泪掐自己的手心,一抽一噎的。 忽而寝殿门被撞开,寒光四射,萧长聿手持长剑一步步走过来,剑上滴着鲜红的血液,在地毯上晕开殷红的一片。 肥头大耳的皇帝吓得瘫倒在地,指着他的鼻子骂乱臣贼子。 他清冷的声音响起,分外温柔,“之之,别怕,过来。” 一个雪白素衣的人影飞速冲了过来,直直撞进他怀中,也顾不得他满身的血腥味,只泪眼朦胧,“夫君,你怎么才来。” 萧长聿摸了摸她的柔顺的发丝,带着几分诱哄的意味,“之之,想不想做孤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