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醉酒》 贵妃醉酒 第1节 ?贵妃醉酒 作者:三醉木犀 一句话简介:大女主后宫搞事业! 第1章 楔子 端和二十六年,淳妃沈氏病重。帝遍寻神医以治,沉疴不见起色。 同年,八月初一,帝不顾操劳奔波,亲临国寺求淳妃安泰,并晋封其为贵妃,以求上天庇佑。 八月十五,以照旧例,本该张灯结彩以庆秋节。皇帝却下令阖宫茹素,禁止一切庆贺,为贵妃祈福。淳贵妃日益沉重的病势,为这秋日繁花相和的朱墙内,蒙上了一层阴翳。 御书房的小太监宋诚,在南宫门等着沈家的车架,敛声屏气不敢抬头多看一眼。听着动静,又见一双掐金羊皮小靴停在了眼前,才轻声道:“沈姑娘,请随奴才来。” 转身,不疾不徐,恭敬在前带路。 “有劳公公。” 听声音来人年岁不大,却是深谙宫内规矩。 沈明娇不是头回入宫,莫说正值秋节,便是平日里,这宫中亦是莺飞燕舞,热闹得紧。可今日,路过的几扇宫门皆是紧闭,连半声丝竹响乐也未传出,心里隐约觉得不好,却未曾多言。 “沈姑娘,奴才便送您到这。” 宋诚将沈明娇引到了景运门,停住脚步,恭敬道:“过了这道门,便进了后宫。” 话落,躬身退下,眼神示意早已在此等候的,太后身边的掌事,郑姑姑上前。 “见过姑姑。” 沈明娇抢先一步上前,屈膝行了半礼。 郑姑姑是太后身边最得力之人,乃内宫的一品女官,受沈明娇一礼并不算逾矩。 “沈姑娘使不得,奴婢哪里受得了您的礼。” 郑姑姑上前虚扶一把,打量着眼前的永靖侯嫡女。 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梳着双丫髻,穿银线的红色丝带在发髻上系城蝴蝶结,垂下的丝带尾端缀了两颗足有鱼眼那么大的东珠。颈间带着有祥云花样的金项圈,坠着一块形状不甚规则却莹润纯净的玉石。 身上穿着云霏妆花缎织的月白色锦衣和同色马面裙,下摆用红色软丝并银线细细出绣瑞兽团花纹样,脚上踩着掐金云纹小靴。身上罩着用血雀羽毛并狐皮织成的大红色斗篷,衬得人雪面粉腮。 “姑姑是长辈,自是受得。” 沈明娇抬头,对上郑姑姑打量的目光,恍若未觉,清甜一笑。 往常随母亲进宫探望姑母,都是也如今次般,由宋诚引入后宫。只是,往常在这景运门等着的,都是永和宫的人。她虽是疑惑为何今日是太后身边的人在此,却不言语,等着郑姑姑的下文。 “太后听说沈姑娘今日进宫,特教奴婢在此迎您过去叙话呢。” 郑姑姑言笑晏晏,量步引沈明娇向仁寿宫走去。 “今朝秋节,宫内未摆灯,不然姑娘可在宫中赏玩一番。太后体恤,特教太子殿下也出宫与民同乐。” 郑姑姑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起了这桩事。 “金秋时节,宫中景致已是极好。” 沈明娇淡淡道。 “永靖侯府沈氏明娇,见过太后娘娘。” 垂头入仁寿宫主殿,跪地行了大礼。 “快起来。” 上首之人的声音带着柔慈笑意。 “谢太后娘娘。” 沈明娇起身,随着郑姑姑的示意坐在了太后的下首。 “人老了,就喜欢瞧瞧鲜艳的小女孩,好像自己也变年轻了似的。” 太后极为亲昵地拉过沈明娇的手,问道:“月前听闻你祖母染了风寒,她如今可好?” “祖母已大安,有劳太后娘娘记挂。” 沈明娇不吝笑靥抬头,落落大方。这并非她初见太后,如今却是注意到太后似乎比过往所见,憔悴了许多。 “那便好,我备了些宫里的滋补吃食,你待会儿带回去给她。” 太后示意郑姑姑将食盒交到沈明娇身后跟着的小丫头手里。“我与你祖母相交四十载,在未出阁时,同她便是最要好的。如今…孙辈都已这般地亭亭玉立,当真是白驹过隙。” 沈明娇只是轻笑着,并不答言。 “你这丫头倒是个乖觉的性子。” 太后笑道:“去吧,你姑姑怕是要等急了。” 待沈明娇退下后,太后面上的笑意散去,极为疲惫地揉了揉额间。与郑姑姑道:“息兰,你怎么看?” “奴婢瞧着,沈姑娘无论是品性还是样貌,都是顶尖儿的。” 郑姑姑回想着方才路上处变不惊,进退得宜的沈明娇。 “是啊。沈氏教养出来的孩子…哪个不是顶尖的。” 太后轻叹一声,话中似有所指。“永和宫那边如何了?” “晨间刘太医来报,说是…不大好。” 太后不住摩挲着手中的佛珠,果决道:“传话东宫,早做准备。” “是。” …… “姑娘来了!” 沈明娇方才踏进永和宫的大门,便见淳贵妃身边的大丫鬟迎了上来,极为亲昵热切。 “姑母!” 沈明娇快步随着她到了内室,见淳贵妃沈英庄倚在床边,面上虽带着病气,眼角亦有几丝皱纹,却无损其容貌风韵,愈觉我见犹怜。 沈明娇父亲兄妹四人,如今的淳贵妃沈氏英庄,于家中行四。 “娇娇,太后娘娘与你说了什么?” 沈英庄听说了太后派人将她带去仁寿宫,自是担心。 “不过闲话家常。” 沈明娇一改方才的谨慎,笑容亦是带了真意,握着姑母的手,言语间不觉流露出女儿家的娇憨。“我今日瞧着姑母的身子好多了呢!容颜更胜从前!” “还是姑娘最会讨娘娘开心!”一旁的大丫鬟听着沈明娇的话,又见沈英庄的面上多了几分神采,打趣道:“姑娘这样好的容貌,偏嘴又甜,不知日后哪家的郎君得了这样好的福气!” 瞧着沈明娇被羞得满面绯红,美眸顾盼生姿,隐约可见日后好颜色,沈英庄嘴角的笑意微凝,对丫鬟道:“先退下吧。” 待人退下,沈英庄从身后的枕头下拿出一封信来,交到沈明娇手里。 “这是?” 沈明娇瞧着信封之上的笔迹纤弱,新墨未干,显然是姑母病中所写。 “这信…你留着,日后若有皇命召你进宫…再将此信展开。” 沈英庄慈爱地抚了抚沈明娇的鬓间,将方才她被风吹落的发丝挽到耳后。轻声道:“后宫倾轧。若是有得选…娇娇定要嫁与一户清白人家,相夫教子,平安一世。万不可像我一般…再好的人,天长日久困在这里,都会变的。” “姑母…” 沈明娇望着姑母的眸子,犹豫道:“姑母可后悔?” 沈英庄于双十年华入宫为妃。可喜,与当今圣上两情相悦,入宫十六年盛宠不衰。可悲,所育两子皆不足周岁而亡,膝下唯余一女慈徽公主,却因早产赢弱,心智如幼童。 “不悔…” 沈英庄轻笑一声,眼泪砸到了沈明娇的手背上。“可叹世间好物不坚牢。” 一时无声,沈英庄将泪痕尽数敛去,对沈明娇笑道:“娇娇帮姑母梳洗打扮一番可好?久在病中,人都没了生气。” 沈明娇自无不应,至晚方才出宫。 秋节傍晚,正是热闹的时候,回去的马车走走停停。她将姑母的信自袖中拿出,犹豫半刻,撕开信封展读。 “姑娘,夕市人多,怕是要绕路而行。” 马车外的小丫头道。 见无人应声,又唤道:“姑娘?” 沈明娇猛然回过神来,兀自稳住颤抖着的双手,将信纸收好。晚风钻进马车带来凉意,才觉面上已是一片湿寒。 “入画。” 沈明娇擦干面上的泪痕,清了清嗓子,对外唤道。 “在呢姑娘。” “去虞楼。” 虞楼是京都最大的酒肆,每逢节日,便会举办各色活动,往来的达官贵人如过江之鲫。 门口招呼的小厮见沈家的车架,殷勤着迎了上来,对车夫道:“此处杂乱,请贵人移步后门。” 纵然是在这随手扔块石头都能砸到个官儿的京城地界儿,永靖侯府依旧是鳌头独占。 “今日早前,天字房被客人定下了,只能委屈姑娘到地字房。” 虞楼有天地玄黄四间上房,小厮知道沈家姑娘是常客,惯用天字房,只得恭谨陪着几分小心的语气提醒道。 “自是无妨。” 沈明娇倒不甚在意,抬眼看见天字房门外的守卫,微顿了顿脚步,旋即目不斜视走了过去。 到了地字房,沈明娇示意入画给了小厮一锭银子,提茶问道:“可知天字房中是何人?” “若是旁人问,小的自是不敢说的。” 小厮眉开眼笑接过银子,压低声音殷切道:“既是姑娘问,只悄悄同姑娘说一句,早前小的过去端茶,余光瞥见屋内的侍卫腰间带着宫里的出入令牌。” “宫里的人…” 沈明娇喃喃道,心里存了个疑影。 “正是呢!” 小厮日日在虞楼同京城的达官贵人打交道,颇有些见识。如今收了好处也十分上道,见沈明娇疑惑,走到门边听了听,确认外面没有动静才又悄声道:“来时,是袁家的少爷陪着一位年轻的公子。袁少爷只片刻便离开了。” 袁家?正是先皇后的母家,如今太子的外家。天字房里坐着的是何人,呼之欲出。 “若是不想生事,便将你的嘴闭严了!” 入画机灵,又塞了一锭银子到小厮的手里。 “是。小人明白!” 小厮于市井中摸爬滚打,自是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入画,你去…” 沈明娇附耳对她道。 一炷香后,小厮捧着一件长宽约一尺的古朴的木盒,敲响了天字房的门。 “隔壁的贵人命小的将此礼送来。” 小厮十分有眼色,只将木盒交与前来开门的侍卫,并未踏足入内。 侍卫神色冷峻,收了礼,将门复阖上。 “太子殿下,这是隔壁差人送来的。” 侍卫检查过礼盒并无异样后,打开放在桌上。 端坐于桌边的尉迟暄,一身月白色飞龙暗纹常服锦袍,束白玉镶金发冠,目若朗星扫了一盒中的玉雁。展开藏于其中的字条,轻声读道:“白雁为礼...” “隔壁是何人?” “回殿下,是永靖侯府的姑娘。” 沈明娇才走到门口,便见府中的管家快马而来。“可算找到姑娘了!” “出了何事?” 永靖侯素来治家极严,下人鲜少有这般莽撞的时候。沈明娇面色微变,心知是生了变故。 “姑娘,宫里...宫里娘娘,薨了!” 端和二十六年八月十五,永和宫淳贵妃薨,帝甚感念,追封其为淳贤皇贵妃,百年以后,同葬昭陵。 端和二十七年正月,帝猝然崩于心疾,谥号怀,史称周怀帝。同年,新帝登基,年号宝历。 ? 作者有话说: 感谢久等,新文终于开啦! 前三章留评,随机掉落红包哦! “白雁为礼,以求好和。” 以白色大雁作为聘礼,来求取姻缘。 《仪礼·士昏礼》: 纳采,用雁。 第2章 惊蛰 宝历二年。 永靖侯府,百年清贵,开国功勋,累世公卿之家。 门前立着两只二丈高的石狮子,一左一右,一雌一雄,头上皆雕有十三太宝。雄狮脚下踩着一只描金绣球,雌狮身下依偎着幼师。 朱漆大门紧闭,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书有端方遒劲的“永靖侯府” 四个烫金大字。两侧柱石之上刻着 “敬恭天地以为序,匡扶民物昭圣贤” 对联。 正是日昳时分,不远处的街市人来人往,可这永靖侯府门前连风声也无,就是门口的两尊石狮子,也未沾染上半点烟火尘灰。 贵妃醉酒 第2节 一旁的小门虚掩着供人平日进出,若是自门外探去,隐约可见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却不见繁花相迎,唯有两棵槐树立于道路两侧,在艳阳之下愈发显得枝叶油亮。 青梧院主屋内暗香浮动,初夏暖阳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桕游进屋中。 少女仰躺在窗前的摇椅上小憩,丝帕遮住了脸,只露出截嫩藕似的脖颈,垂下的两缕发丝平添几分清滟的风情。身着淡绿色的小衣,配宽片鹅黄色锦缎裹胸,袖口上绣着孔雀蓝色的海棠花,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 长裙下摆针脚细密地绣着蓝色的海云图,随着身子轻动散开。长袖翻开,一截丰润似油膏般的白嫩玉臂影影绰绰露出,垂着的手指纤纤如玉笋,掐着装有残酒的玉盏。 似是被晌午渐强的阳光扰了清梦,不耐地踢开绣鞋,脚不着地,小腿搭在躺椅边缘无意识地轻晃。残酒随着晃动洒在了绣鞋边缘,木樨酒香似有若无,端得是一派悠闲。 小丫鬟轻手轻脚推门进来,对着榻上的少女细声唤道:“姑娘,” 。不见动静,又轻轻掀起少女盖在脸上的帕子,低语:“姑娘快醒醒罢!” “入画…” 少女清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因着午睡方醒的喑哑,撒娇道:“你差人到祖母那里,说我身子不爽利,不去前面用饭了罢!” “不是这桩事儿啊!姑娘!” 入画的声音带了明显的紧张,“老太太听了宫里递出来的信儿,好大的火气,将茶盏都摔了呢!这会子咱们老爷夫人,同东院二老爷、二夫人,都在宁松堂呢…” 少女听了这话,登时清醒,双手扒在窗棂上向外看,果真见祖母身边的人在门外候着。一双潋滟美眸慧黠地转动,几分调皮,几分淘气,轻声道:“你怎的不早说!” 入画将自家姑娘拉了回来,抬手替她整理着压皱了的衣领,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对着她笑道:“姑娘快去罢!” 十日前,六月初一,永靖侯嫡长女及笈,太皇太后赏了一方玉如意作笈礼。次日,沈明娇随母亲到宫里谢恩。 今儿午时,仁寿宫太皇太后跟前儿的郑姑姑,亲自送了教习嬷嬷到侯府里,指导沈明娇宫中的一应礼仪章程。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京城的高门勋贵之家,里里外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遑论与皇室沾了关系的事,便是半丝风声也瞒不住。不过一日,宫里送了嬷嬷到永靖侯府的消息,已是传得满城风雨。更有惯会见风使舵的,这会儿已将厚礼递进了侯府的大门。 “把东西都给我扔出去!” 满头花□□神矍铄的的老夫人,看着小厮呈上来的各色礼品,手掌拍着桌面,怒道:“皇上好算盘,与左相斗法,便要将我沈氏的女儿做靶子!” 永靖侯府的老夫人沈秦氏,出身镇远将军府,中年丧夫,一力拉扯着儿女撑起永靖侯府的门楣,为人最是刚强护内。 永靖侯沈庭秋眼见着母亲惊怒之下失了分寸,再说下去怕是要连先帝一并骂上。眼神示意小厮退下,抻出一抹清淡的笑意,安抚道:“母亲消消气,如今不过是宫里放了口风出来,圣旨未下,一切还未可知。” “二十年前便是如此!一道圣旨,庄儿进了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老夫人横了自己儿子一眼,握拳捶着自己的胸口,沉痛道:“是庄儿痴心,怨不得别人…可如今,便是要拼了祖宗功名基业,我这条老命血溅宫门,也断不再让沈家的女儿入后宫半步!” 话落,疾咳不止。 沈庭秋的夫人秦氏见状,急忙上前去,替老夫人拍背,柔声道:“母亲莫急,不若待会儿问问娇儿的主意…” 秦氏与老夫人同出身镇远将军府,依照母家辈分,秦氏乃老夫人的内侄女。嫁入沈氏后,姑侄变婆媳,素来亲厚。 “啪!” 沈秦氏抬手将手边的茶盏拂到了地上,片片碎裂。热茶蒸腾着,溅了一地。 “便不该带她进宫谢恩!” 老夫人心焦难免口不择言,转念又想起沈明娇那张鲜妍灵动的脸,轻叹一声。“是福不是祸…” 秦氏嫁入沈府近二十载,眼见着婆母为人最是永毅。纵是当年小姑沈英庄丧信传来,也是捱过伤心,未见如此大怒。一时脸面上挂不住,又焦急着女儿的前程,竟是顾不得旁人,滚下热泪来。 “这…这…宫里的赏赐下来,断没有不去谢恩的理儿。咱们家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官人与二弟在朝中处处小心…若是不带娇娇进宫去谢恩,免不得言官借题发挥说沈家轻狂,不将新皇放在眼里!” “大嫂…” 沈庭秋胞弟沈庭霖的夫人邹氏上前,将秦氏扶回座位。 “大嫂说的对,这事躲是躲不过去的。” 二老爷沈庭霖出言道。 他作为次子,无爵位可袭,年轻时走科举仕途的路,寒窗苦读十数载,一举夺下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 沈庭霖为人精明强干,又有百年望族世家的人脉根基提携,如今不惑之年,已官至户部侍郎,对朝局洞若观火。“先皇走的突然,当今圣上这虽有雷霆手腕,却困于势单力薄,正是拉拢朝臣的时候。” 先皇正值不惑之年,猝然崩于心疾,膝下唯有两位皇子。当今圣上乃先皇后所出,一早便被立为太子,德才兼备,登基名正言顺。 先皇对政务不甚上心,崇尚清净无为,本就存诸多积弊。太子早立,身后虽无皇位纷争,却留下诸多内外未完之事,更是未来得及替储君铺路。是以如今,君弱臣强,朝堂不稳。 沈庭霖把玩着茶盏,目光炯炯道:“映姝的婚事珠玉在前,谁人不知沈氏待女儿如宝似珠。想要我沈氏为用,还有什么…比姻亲更牢靠的关系呢。” 沈映姝是沈庭霖的女儿,四年前嫁与豫泰伯嫡子为妻。出嫁之时,堆金砌玉的嫁妆水样地流出去。先皇又加恩,赐新郎翰林院侍讲学士。 自此,京中盛传,得娶沈氏女,金为枕,玉为被,财神开路,文曲相贺。 “此为其一。” 沈庭秋听完沈庭霖的话,深以为然,点头又道:“皇上登基这一年多,在朝局不甚明朗之时,凡事亲力亲为。如今朝中亦是启用了许多新人…我瞧着,圣上倒是个心思重的。” “你是说,圣上此举是想借此,牵制沈氏。” 沈庭霖一点即通,恍然道:“难怪…难怪…去年选秀之时,因明娇年龄不够,映姝又已婚嫁,我便未多加关注。如今看来,选入后宫的…可都是父兄皆在朝中得用的女子。” “此法…说出去虽不太好听,可若用的好,便是缓兵之良计。” 沈庭秋轻呷一口手边的茶,“前朝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 “朝堂之事,是你们兄弟的本事。” 老夫人听了这许久,已是了然其间利害,仍是坚持道:“依如今的局势,后宫之中的风险艰难只多不少,断没有舍了女儿求富贵安稳的!” “母亲…” 沈庭秋见母亲如此强势,想起妹妹沈英庄,亦是伤怀,左右为难叹道:“娇儿是我的掌上明珠,我护她之心相较母亲更甚,只是如今朝局…还需万全之策。” 一语未了,只听得一道清朗女声。 “我愿意!” 沈明娇袅袅婷婷走入宁松堂,对着在座诸位长辈一礼。神情坦然,没有半点忸怩勉强。郑重缓缓开口道:“明娇愿意入宫。” 掷地有声。 “娇娇!” 老夫人听见孙女如此说,也顾不得旁的,直接起身拉起她的手,问道:“你可知那是什么去处!” “我知祖母慈心。” 沈明娇握住祖母的手,轻声安抚道:“承沈氏所养,如今入宫为妃,是明娇作为沈氏女儿的责任。” “荒唐!沈氏立族百年,满门荣耀靠的是文成武就,何须卖女求荣!” 沈庭秋听女儿如此说,更是心酸。 “正是此理!” 沈庭霖听得侄女此言,亦是出声,愤然道:“沈家儿郎皆在,何愁家业不兴!” “祖母、父亲、二叔,请听我一言。” 沈明娇躬身一礼,随即走到宁松堂门前,吩咐外面的小厮道:“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得接近。” 随即阂上外门。 “娇娇…你这是做什么?” 老夫人见孙女这番动作,知她定是有要紧事说,亦是眼神示意身边的老妈妈去外面守着。 “祖母。” 沈明娇行大礼跪在主厅中央,随身拿出一封信来,双手呈上。“这是端和二十六年,我进宫去看姑姑时,她亲手交与我的。并嘱咐,若有朝一日,有圣旨召我入宫,方可打开。不然,便烧了了事。” “这…” 老夫人不曾想过,当年先皇的淳贤皇贵妃,她的女儿沈英庄,竟留有书信。颤颤巍巍上前,接过沈明娇手中的信封。 “你…看过了?” 老夫人心中有数,想她此前态度坚决,便知这信中定是提到了有关沈氏满门安危的要事。 “是。” 沈明娇坦诚相对,起身将祖母扶回椅间坐稳。 老夫人见信,双手不住颤抖,竟哽咽不得出声。 “祖母…” 沈明娇焦急地用手替祖母在胸口顺气。 “鹤安...我的庄儿...” 老夫人颤声悲唤自己早逝的丈夫与女儿的名字,惊怒之下晕厥不省人事。 沈鹤安,先永靖侯,端和元年带兵伐燕,遇伏,十五万大军埋骨瑶招雪山。 “祖母!” “母亲!” “快唤府医来!” 守在门外的下人,听到动静推门而入,将昏厥的老夫人抬进内室。厅中乱作一团,沈明娇悄悄将展开落在地上的信纸拾起。 “寒山困铁骑,边隅藏兵戟。赤血沾罗袖,朱墙杀雠家。” 这字字泣血,自两年前她拆开信封,便烂熟于心。 ? 作者有话说: 留评继续随机掉落红包哦! 第3章 亮剑 宁松堂人来人往,端着药碗来来回回的,洒扫收拾主厅冷茶碎盏的,守着门口听信儿等吩咐的,乱中有序。 “这是怎么了?” 洒扫侍奉的丫头玫儿探头探脑扒望着院门,同宁松堂出来的小厮搭话。 “老太太晕了过去。” 小厮压低了声音,眼神留意着院中的动静。 “因为什么?” 玫儿追问道。 “听说是为着四姑娘入宫的事…” 话说一半,小厮抬眼,狐疑看着她。“你问这多做什么?” “我能有什么,不过是好奇罢了!” 玫儿睨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卧室内,府医开了调养方子,又将脉案记录在册,对着沈庭秋等人道:“侯爷放心,老夫人身子骨强健,眩晕之症是由于情志内伤。” “草民开一剂龙胆泻肝汤,龙胆草清肝泻火;柴胡、甘草性温,疏肝清热调中;辅以生地、当归滋阴养血。清中有养,泻中有补,煎服两剂即可大安了。” “有劳先生。” 沈庭秋吩咐下人前去煎药,内室之中余下侍候之人皆退下,只余沈家诸人。又吩咐府卫道:“将宁松堂守住。” 沈明娇将信纸交与他手上,厅中一时寂静无言,只留信纸传递于几人手中时,带过的沙沙声。 “寒山困铁骑,边隅藏兵戟。” 沈庭秋低声念着信上所书,神色晦暗不明。抬眼看向对面坐着着,同样神情严肃的沈庭霖。语气冷若三九:“此句…恰似对应了,父亲当年困于瑶招雪山之事。” “边隅藏兵戟…庄儿于诗词造诣颇深,此句定非闲笔。” 沈庭秋兀自呢喃琢磨着这句话,“藏字何解?若是想说北燕,敌对日久,大可不必用藏字。难道…” “内贼。” 沈庭秋一锤定音,毫不掩饰道:“庄儿谨慎,此句明指伏兵。可父亲熟谙兵法,对边境地形了若指掌,除非行军图泄漏,不然纵是气候恶劣,亦断不会被困于其中。” 先永靖侯之死,早前便有疑窦,只是当年正逢孝帝大丧,先帝登基百废待兴,朝中混乱,不及细查。而沈庭秋作为永靖侯世子,时年不过总角,人走茶凉时孤儿寡母支撑永靖侯府的门楣已是不易,遑论插手彻查远在边境之事。 待沈庭秋承袭爵位入朝后,永靖侯府复起,家世煊赫,上百口人身家性命系于他一身,断然承担不起重翻旧案的风险。带他兄弟二人皆于朝中站稳了脚跟,却已是时过境迁,遗留的诸多线索尽断,无从查起。 “大哥的意思是,边境守军里应外合,才致父亲大军覆灭?” 沈庭秋目光如炬,双拳紧握,怒不可遏道:“时任守军总兵为何人?” “断非如此…” 老夫人此时已然转醒,勉力道:“当时的边境守军,是秦家的人!” “母亲。” “祖母。” “扶我起来。” 老夫人借力靠在床头,神色已然恢复如往常般清冽,锋芒毕露道:“当年你们还小,不知军中之事。当年的边境守军总兵出自我镇远将军府门下,断不会叛!” “是宫中之人。” 一直在旁听着未出声的沈明娇笃定道:“与后宫中人脱不了干系。” “后宫?” 沈庭秋面露惊愕,显然并未料到边境战乱会与后宫有所瓜葛。 “姑母当年盛宠加身,性情舒阔,纵是为着两位皇子早夭伤心,也不会病得如此突然。这信当年姑母交与我时,也不过是刚刚写成。” “你是说…” “姑母久在宫中,想是察觉了什么线索,才被人暗害灭口。” 沈明娇拿过信纸,执笔在其间勾画示意道:“朱墙、罗袖,无一不指向后宫,而且姑母说过,只有沈家女儿入宫时,才能将此信打开。这说明…旧时真相,与后宫脱不了干系。” “我的庄儿…是不想让沈家的女儿为了此事,牺牲自身入宫翻案啊!” 老夫人泪盈于睫,似是忽地想起了什么,看向沈明娇道:“你是何时得知此事的?” 宫里不过今日才露了口风,可是看她的反应,显然已是心中有数。 “我…出宫便已将信拆开,便是今日皇室不召,我也是要再等选秀入宫的!” 沈明娇直言,却着意隐去了出宫后在虞楼与当时还是太子的新皇的一番来往。 她握住祖母干枯皲皱的手,信誓旦旦:“姑母当初正值壮年,身子素来康健,若无人暗害,怎会一病不起早早撒手人寰?” “你…你这孩子…唉!” “明娇…” 诸人皆是不忍,一面是家仇,一面是女儿前程,要如何抉择! “如今新帝势弱,想以沈家为首的世家与左相府等朝中新贵制衡。若是再有旧案牵涉其中,其艰险,便是一招不甚,沈氏百年经营付诸流水,断不可后宫无人。” 沈明娇跪在祖母床前,贤秀脊背挺直若青竹,字字铿锵:“而这人选,非至亲不可用。” “不必说了!” 沈庭秋如何不知女儿所言句句切中,心中愈发百感交集,不知何时起那不谙世事的孩童,长成了如今这般飒爽明诚的少女。挥挥手,坚决道:“便是如此,为父断不会牺牲女儿幸福。” “父亲!” “我同意妹妹进宫!” “大哥…” 沈明娇回头,便见沈庭秋的长子,如今的永靖侯世子,沈晏川身着一身劲装便服,身姿挺拔信步而入。 贵妃醉酒 第3节 沈晏川如今正值弱冠之年,为人清朗正直。随外祖秦家于军队当中历练,近日,随军在西郊演兵数日,方才回府。 沈晏川含笑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跪在她身侧。朗声道:“沈氏素承祖训,宁静致远。自祖父去后,父亲与二叔更是低调自身,不露锋芒,沈家一退再退以保周全。可在旁人眼中,沈氏源远流长,是可与尉迟皇室相提并论的存在。” 沈氏于先朝便是世家大族,与尉迟氏□□共同起兵反了暴君。又在距皇位一步之遥时,为天下黎民休战火,主动退出皇位之争,低身扶尉迟氏登基,甘为人臣。 这百年来,沈氏与尉迟皇室的关系,自始自终,于黎民口中君圣臣贤的美誉之中,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只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历代皇帝有意打压,沈氏一再退忍如此才得相安无事。 “如今,不进则退!” 沈晏川作为永靖侯府世子,自幼秉承家训,聪敏忠直,于沈氏族内素有名望。“何况祖父旧冤未昭,姑母去得不明不白,桩桩件件,暗箭不除,沈氏便一日不得安宁。” 沈明娇一如幼时般,每有相求,便小动作轻扯大哥的袖口。接话道:“何况姑母所指后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川儿…你,一早便知此事?” 言尽于此,沈庭秋将儿女之间一番来往尽收眼底,如何再看不出。 “是。” 沈明娇与沈宴川自小亲厚非常,知无不言。是以,早在两年前,沈晏川便已知此事。 “为何不告知为家中?” 几个呼吸间,沈庭秋和沈庭霖已然想清楚了,为何素好诗词文学的沈晏川,突然弃笔从戎,这两年几乎日日在军队校场中打滚。 “是女儿不让大哥说的…” 两年前进宫,她知太皇太后并非只如所言般与她闲话家常。皇室于她身上唯一可图,便是身后的永靖侯府,太子若是登基,自然要拉拢世家,她便是姻亲的不二人选。 那日在虞楼,她以双雁相赠,又全然未隐藏身份。在那时的太子眼中,无异于永靖侯府向他示以秦晋之好。她进宫之事,便成了八分。 只是,两年前,她尚未及笈,便是将此事如今日般告知家中剖析透彻,她也不能入宫。 六月初十,她随母亲进宫谢恩又着意… 正兀自出神的沈明娇,忽而听身旁的大哥道:“下月北伐,我已决心随军出征。” 北燕数度袭扰,新帝派十万大军前往边境镇压。 “大哥…” 沈明娇心头一暖,眼泪不自觉涌出。大哥作为侯府世子,世袭罔替,若不是为她在宫中增加支持,何须奔走沙场。 “傻丫头,大哥定会护你周全。” 沈晏川抬手揉了揉妹妹的鬓发,宠溺道。 永靖侯府已是鲜花着锦,显赫至极。自祖父去世后,便将兵权交回。沈庭秋只世袭爵位,并未在朝中领职。沈庭霖虽是中书侍郎,却是有意放权闲怠,未理机要。 可如今,既是决心重查旧案,背后之人定是身居高位。如今山雨欲来,沈氏韬光养晦多年,也该亮剑了。 “承沈氏所养,宴川、明娇,誓报家仇!光耀沈氏门楣。” 二人叩首,掷地有声。 “好!是我沈氏的孩子!” 老夫人精神矍铄, 入夜,永靖侯府,主院海云阁。 秦氏出身将门,素知沙场横刀跃马,何其凶险。不由对夫君叹气,柔声道:“战场凶险,后宫更甚。我是真的担心。” 沈庭秋与秦氏青梅竹马,亲睦相守二十载,安抚道:“孩子们都大了,沈氏儿女素来都是好样的!” “唉,我知事到如今,别无他法。” 秦氏回握夫君的手,压低了声音:“若…那背后之人,是皇室呢?” 这般烈火烹油的家世,她不得不忧心至此。 “那便…效仿先祖。” 沈庭秋冷然,一家之主的杀伐果决尽显。 次日,秦氏带着教习嬷嬷到沈明娇的青梧院。 许嬷嬷在宫中浮沉三十年,如今是太皇太后宫里的得力之人,一双眼睛早已练得如猎鹰般尖利。 观这院中凤尾森森,佳木葱茏,万绿丛中隐约得见飞檐明瓦,相映成趣,精致更甚宫中,笑道:“想来姑娘亦是聪灵雅致之人。” “小女顽劣,还教嬷嬷多费心了!” “母亲。” 沈明娇拾掇整齐走了出来,对着许嬷嬷规矩一礼,“见过嬷嬷。” 许嬷嬷毫不掩饰地端详着眼前的姑娘,乌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不着珠钗。略带些婴儿肥的白润鹅蛋脸,淡扫娥眉如细柳,圆长的媚眼、眼尾上调似秋水潋滟。 肤白细润,唇不点而赤若娇花。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拂风,有清甜香气隐隐。不若时下京中盛行的纤弱秀气之风,倒是个艳光四射的丰润美人。 观之神情慧霞灵动,无半点忸怩怯弱之态,一看便知是被娇养着的女儿。 侧身对着秦氏笑赞道:“老奴来时便得太皇太后交代,说府里的姑娘是一等一的标志人物。今日一见,竟是恍然以为神妃仙子下凡来。” ? 作者有话说: 留评随机掉落红包哦!男主、封妃下章! 第4章 封妃 初夏仍带着些许凉意的微风,随着来人开门的动作穿堂而过。 于案间笔耕不辍的年轻的帝王抬眼,看清来人后,素日眸中杀伐果决的凌厉被温和笑意取代。起身相迎,言笑关切道:“正是晚膳时分,祖母怎么来了?” 尉迟暄生母,先皇后袁氏早逝,他长于先皇荣贵妃宫中。而后,荣贵妃诞下二皇子,对尉迟暄的教养难免被亲儿子分了心思。太皇太后怜惜长孙,时常照拂,是以祖孙关系甚是亲厚。 “便是政务繁忙,也该照量着身体。” 太皇太后两鬓斑白,举止雍容温慈,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质韵不凡。打量着桌案之上堆得如同小山一般的奏折,眉心微蹙,拍了拍尉迟暄的手。“近日特教郑姑姑做了你喜欢的素裹儿,暄儿与祖母共进晚膳可好?” “郑姑姑回宫了?” 尉迟暄知道祖母遣郑姑姑带人到永靖侯府教规矩,心间一动,问道。 太皇太后见尉迟暄问起这事,嘴角带了几分隐秘笑意。 先皇爱美人儿胜过江山,甚至在痛失所爱后不过数月便追随而去,留下朝局动荡不安,内忧外患险些酿成大错。 她这个孙儿,眼见着诸多荒唐,便引以为戒,对风花雪月之事半点不放心上。只是如今看…似乎也不尽然。 “她回宫不过半个时辰。” 太皇太后打量着尉迟暄,着意道:“不如暄儿与我同一起听听回奏。” “奴婢将太皇太后让沈氏嫡女进宫的意思,透露与永靖侯府,只是…” 郑姑姑面露难色,犹豫道:“似乎侯府并不愿意让姑娘入宫。” “哦?” 未等太皇太后开口,尉迟暄抢先问道:“永靖侯府打算抗旨不成?” 俊眉微蹙,似不认同。 “如今尚未下旨,如何能说得抗旨了。” 太皇太后云淡风轻说笑着。环顾四周,挥挥手,令闲杂人等退下。 “永靖侯府老夫人突发晕厥,不知是否因此事所起。” 郑姑姑将在永靖侯府中的所见所闻悉数说出。 “荒唐!” 尉迟暄重重落下筷子,愠怒道:“便是他永靖侯府再显赫,仍是朕之臣子,入宫为妃还委屈了他家女儿不成!” 父皇执政最后两年,全副心神皆放在了永和宫,以致朝纲不稳,政务怠乱。他登基这一年,试图推行新政,却遭到诸多老臣的掣肘,尤以左相为首。他数次召沈庭霖议政,企图利用以永靖侯府为首的世家与左相一派制衡,奈何此人滑得如同泥鳅一般,皆以精力不济为由躲了去。 是以这次祖母提出召沈氏入宫时,他自然是同意的。 太皇太后见尉迟暄神色不愉,方要出言开解,便见宋诚进来。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宋诚如今已是皇帝身边的第一号人物,前朝的总管太监。步步高升,却仍是一副谦谨忠厚的模样。 “宣。” 尉迟暄坐下,收敛了外露的怒气。 “臣妾见过皇上,见过老祖宗。” 来者并非绝色佳人,却自带一股子质若白兰的风流婉转。在庄重华贵的皇后服制之下,倒像是…提线木偶般,不甚相宜。 “永靖侯府的老夫人,递了牌子要进宫。臣妾拿不定主意,特来问问老祖宗。” 皇后赵氏出身清远伯府,十五岁嫁入东宫,与皇上少年结发,相敬如宾,素有贤名。 尉迟暄神色晦暗不明,低头把玩着指尖的扳指,恍若未闻。 皇后似是未觉气氛尴尬,起身走到桌边,执起玉箸为太皇太后添了两样素喜小菜。和颜悦色缓缓道:“臣妾想着老祖宗与永靖侯府老夫人许久未见,定是想念得紧。便擅自做主,吩咐御膳房备上江南风味的菜肴。” 镇远将军府秦氏,太皇太后母家的萧国公府,祖籍皆是江南富庶之地。 “你这孩子,最知哀家的心思。”太皇太后若有所思,微微侧身拍了拍皇后的手。“明日,召永靖侯府的女眷入宫吧。” “是。”皇后唇边仍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并不为太皇太后的赞赏所动。手上不停,继续小心伺候着为其添菜,却被按住。 “息兰,哀家累了,回仁寿宫。” 尉迟暄起身相送,扶上太皇太后的手臂。“祖母,孙儿送您回去。”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兀自带着宫人走了出去。 “皇上的这对白雁别致,似乎不是宫中匠官的手艺。” 皇后笑意盈盈,状似不经意般,扫过摆在书案后木架上的一对玉雁。带了几分试探的意思,言笑道:“古语有白雁为聘,以求好和。臣妾大婚时亦是得了荣贵太妃所赠金雁一对,却不似眼前这玉雁灵动。” 皇后口中所指荣贵太妃,正是尉迟暄的养母,先皇荣贵妃。 尉迟暄闻言神情淡漠,似乎这玉雁只是寻常摆件,全然将其放在心上。寻常语气道:“荣贵太妃的东西自是好的。皇后辛苦,无事便退下吧。” 皇后又眼风极快地扫了一眼那玉雁,面上的笑容不动如山,顺从道:“臣妾告退。” 走出御书房,瞧着外面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皇后身边的姑姑沧伈退到檐下道:“娘娘略等等,奴婢去取伞来。” “外面风凉雨急,娘娘当心。” 御书房的副总管太监贾廉上前行了礼,双手呈上一纸油伞,递进了半步到沧伈手里,不动声色低言道:“那玉雁是前年秋节…”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贾廉的话只说了半句,便被不知何时自何处走来的宋诚打断,手脚麻利地拉开了同沧伈的距离,规规矩矩地垂着头在一旁听吩咐。 “皇上瞧见外面落雨,特吩咐了奴才备轿撵送娘娘回正阳宫。” 宋诚恭恭敬敬传话,不带半丝谄媚讨好。 照例,妃嫔轿撵只许行至景运门,再步行至前朝。 宋诚直起身,瞧着拥拥簇簇数人伴着皇后娘娘的轿撵乘雨离开。回身抬手拦住正要入内奉茶的小太监,手指轻触盏壁,声音冷冷道:“茶凉了,换一杯来。” 话落,余光扫了一眼在旁的贾廉。 雨虽不大,却十分密集,借着风势往人身上招呼。 “娘娘何苦在意那对玉雁,白白惹了皇上不快。” 到了正阳宫,沧伈亲力亲为,服侍着皇后娘娘换下沾了潮气的衣裳。 “初二那日,我到御书房请安,便见皇上把玩着那双白雁,神情之间…颇有意趣。” 皇后的声音平静,不见半丝拈酸吃醋,从容道:“皇上冷情,怎会将此等与男女姻缘相联之物摆在眼前?” “方才听贾廉的意思,似乎这玉雁是皇上两年前秋节得的…” 沧伈稍加思索,揣度道:“娘娘可记得,端和二十六年八月十五正是淳贤皇贵妃的忌日。” 皇后闻言微怔,静默良久。“如何不记得,淳贤皇贵妃那般盛宠,足以令阖宫侧目。那年秋节…先皇还下令阖宫不得庆贺,以为贵妃祈福。当日,只有沈家的姑娘,入宫探望…” 话音方落,手中的玉簪不小心摔落地上,碎成两截。 “娘娘!” 玉碎乃凶兆,沧伈急忙将地上的玉簪拾起。 “你是说…不会的!” 皇后并不在意玉簪落碎,满目皆是不可置信,道:“皇上素来痛恨先皇因情怠政,如何还会与沈氏女再有什么瓜葛?” “娘娘方才说,六月初二见皇上把玩着那双玉雁…” 沧伈亦是为这番推论深感震动,不自觉放低了声音。 “正是永靖侯夫人带着姑娘,进宫谢恩那日。” “若是如此,那接下来…” 皇后只觉心乱如麻,攥着桌上的断口锋利半截玉簪,受疼方才撒手。警醒对沧伈道:“吩咐贾廉,近日在御前万要谨慎,暂且不可再传话与正阳宫。” 翌日午时,永靖侯府的老夫人入宫,并未按规矩先到正阳宫见礼皇后,而是径直到了仁寿宫。与太皇太后不知谈了什么,并未有半点风声传出,至宫门落钥方才回府。 次日早朝,皇上下旨,启用赋闲在家日久的永靖侯沈庭秋,领正一品中书令一职,与左相易殊同为百官之首,分管朝政。 圣旨一下,满朝哗然。沈氏素来被皇帝所忌惮,虽在大周盛名加身,却从未有历任永靖侯出任如此机要高官。 诸人想见沈氏素日行事低调内敛,鲜少议政,皆是等着沈庭秋抱病搪塞过去,结果却见他昂首阔步上前,不卑不亢领了旨意。 眼见朝局风云变幻,被新帝打压沉寂已久的世家出身官员皆是摩拳擦掌,而站在左相身后的诸位官员,眼见着皇上明晃晃的分权之举,不由人心惶惶。 更有那本就风吹便倒的墙头草之流,已悄悄给永靖侯府递出了橄榄枝。 此皆后话,不过半日,前朝众人还未及从沈庭秋扶摇直上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后宫又出一道圣旨… 沈家诸人齐聚主厅,宋诚亲自前来宣纸,朗声道:“圣旨到!” 贵妃醉酒 第4节 沈明娇扶着祖母,方要跪下,便听宋诚极为客气敬重道:“皇上特地嘱咐,老夫人年事已高,不必跪…” 老夫人气度雍容,不卑不亢坐回主位。 余下沈家诸人,依长幼尊卑有序,行跪礼。 沈明娇心里有数,皇室并非全然信任沈家,只是如今左相势强,父亲才趁新帝行制衡之术时复起,在前朝已是一人之下。彼长此消,她在后宫的位分,定是不会太高。姑母初入宫时,也不过是正三品婕妤,她如今…怕是还不及姑母当年。 沈明娇越想越觉心中不安,藏在袖中的手不由得紧握了几分。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惟赞襄内政、端重温恭之选。咨尔沈氏诞育名门夙标令问。端柔淑慎,性秉温庄。兹仰承太皇太后慈谕、以册宝、封尔为正二品懿妃、择吉日八月初一迁居永和宫。尔其淑慎有加、长怀谦谨、顾典册以答新恩钦哉!” 沈明娇只听得正二品懿妃几个字,不由得怔住,一时忘了谢恩。 “懿妃娘娘,谢恩吧。” 宋诚见人忘了动作,悄声提醒道。 沈明娇回神,叩首,谢恩,尘埃落定。 “有劳公公,用些茶水。” 沈庭秋听见女儿得了个正二品的位分,心中堵了数日的大石微微见亮,语气亦是轻快了几分。 “恭喜侯爷。” 宋诚环顾四周,眼见诸随从皆是忙着安放宫里带出来的赏赐。微微侧身,打着哈哈说笑间示意沈庭秋到门旁,趁无人注意悄声道:“慧妃不日将晋为贵妃…” ? 作者有话说: 本文背景架空,结合历史资料考量后,前朝后宫品级如下: 前朝: 文官:三省六部 三省为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 (三省长官皆为正一品宰相,互相牵制监督。门下省长官为左相,中书令实为右相,低于左相半级。) 中书省负责定旨出命,长官中书令一人,门下省掌封驳审议,长官侍中二人,中书、门下通过的诏敕,经皇帝裁定交尚书省贯彻。尚书省职责为执行,长官尚书令一人,位高权大,基本不设,其政务直达皇帝处置。 六部指尚书省下属的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六部分理各种征政事务,每部又领四司,计24司。各部尚书官位正二品,侍郎官位正三品。 另设翰林院,掌科举,官员选拔。 武将: 正一品:禁军统领 从一品:骠骑大将军 正二品:辅国大将军 从二品:镇远大将军 另,公侯伯子男五等乃爵位,是皇帝对有功之臣或皇亲贵戚的封赐,享受尊荣财富,单纯爵位并无实权。 …… 后宫(同品级按排列前后顺序区分尊卑): 六宫之主:皇后(1人) 正一品:皇贵妃(1人) 从一品:贵妃(1人) 正二品:妃位 (4人) 从二品: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 (9人) 正三品:婕妤 (4人) 从三品:承徽 (6人) 正四品:芳华 (6人) 从四品:容华 (各6人) 正五品:才人,美人,良人 (各9人) 正六品:令仪,丽仪,肃仪 (各12人) 正七品:采女、娘子,宝林,书女,更衣(无定数) 剧情为主,架得很空,切勿考究,鞠躬感谢! 感谢在2022-02-13 12:23:57~2022-02-19 21:1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深海有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大礼 自一前一后两道圣旨入了永靖侯府,沈氏门庭一改往日肃静内敛,车水马龙,往来皆是权贵,宴饮笙歌日夜不绝。 在这高朋满座、花天锦地的府邸之中,另有一处幽静天地。 精明强健的婆子半点不敢懒怠地守在青梧院门外。自院门而入,仿佛是隔绝世外的另一方僻静天地。 幽径两侧的钻天杨,树冠茂密油亮,遮天蔽日。目所能及之处,半人高的贵妃插翠牡丹光艳而妩媚,玉笑珠香,冠艳群芳。 天热得像是烧透了的砖窑,盘根错节的葡萄藤依附着凉亭的石柱向上攀爬,将正午的毒辣日头悉数挡了去。 有一美人,身着胭脂色天香绢薄衫,纤臂上悬悬挽着罗翠软纱,三千青丝松松垮垮束起云鬓。玉手握着白色绣着白蝶穿花的团扇,于面旁轻摇散暑。美目微阖,倚在凉亭内的云榻上,香唇之上还站着未干的酒渍。 “知道的是咱们的皇妃娘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园子里的牡丹花精现出了真形儿!” 来人声音清丽,调笑着,如同碎石投入沉潭,惊扰了这方静谧。 沈明娇睡眼朦胧,闻声起身扰得钗横鬓散,绫罗微乱。美目顾盼流转,娇唇含笑道:“我是牡丹花精,那你们又是什么?嗡嗡扰人清梦的蜜蜂吗?” 沈映姝对着身边的镇远将军府三小姐秦胜月笑道:“咱们白操心,瞧她这张嘴,日后便是入宫也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 “二姐姐,月姐姐。” 沈明娇笑着应声,算是打了招呼,又着丫鬟添了两只酒盏,斟满正是时节的梅子酒递与二人。 秦胜月一身骑装常服,端得疏阔明朗的模样,直言:“整个京城都因咱们家的两道圣旨翻了天,你却好,在这处躲懒儿!” “有没有圣旨,永靖侯府都是烈火烹油,何妨让这场面再热闹点。” 沈明娇抬手将散落的鬓发用素簪插好,以手掩面细声细气打了个哈欠,问道:“你们怎得来了?” “瞧她这话说得好没良心,还未进宫,便拿起皇妃的款儿来。” 秦胜月快人快语,说起了玩笑话,抬手捻了口小碟中的玉桂糕,又撇了嘴轻叹道:“我是真不愿你入宫,只是到了如今,半点儿也不由人。” “舅舅都与你说了?” 沈明娇听话听音,便知她所指乃姑母留书一事。当年,秦胜月的祖父,她的外祖父,亦同十五万大局埋骨摇招山。又看向沈映姝,问:“二姐姐也知道了?” “这般大事,你竟瞒了家里两年。” 沈映姝叹气,看着沈明娇艳若桃李的一张脸,眼中满是心疼。“姑母当年为情入宫,甘居人下便罢了…可你…唉!怎可委屈为人妾室!” “就是!” 说起此事,秦胜月亦是不平,秦沈两家家风清正,从不屑攀附皇权富贵。“若是早知这桩旧事,当初东宫立正妃时,沈家旁枝的适龄姑娘也该争上一争!” 沈明娇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清清淡淡道:“虚名罢了,何及权柄重要。” 眼见她二人皆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调笑道:“我只盼姐姐快些给我添个小外甥,到时我封他个状元当当!” 沈映姝面上忽而染了红霞,声音低低道:“前些日子,府医来看,说是…已有了两个月的喜脉。” “这样大的喜事,怎未告知家里?” 沈明娇惊喜十分,眼睛亮亮的似是藏了繁星朗月。 “祖母病倒,又出了这些事,我哪里还高兴得起来。” 沈明娇赶紧唤人撤下了清凉的梅子酒,换些滋养的羹汤来。 “姐夫定是高兴极了,如此一来,无人再敢乱嚼舌根!” 豫泰伯年轻时是个惯来风流浪荡的,以至于伯府的后院女眷之间是非不断。元夫人早逝,续弦夫人当家。 沈映姝与豫泰伯世子成婚几年皆是无所出,好在夫妻感情和睦,又有家室撑腰,无人敢明面上给她刁难委屈。可纵是如此,亦是吃了许多暗亏。 “豫泰伯府再乱,不过是各房为了银钱田产使些小动作罢了,虽恼人,可关起门来到底是一家。” 沈映姝有家室傍身、夫君敬爱,自认处置起来后院的琐事游刃有余。只是想起后宫那一团污秽,总要叹气。“后宫之争,刀刀见血,步步惊心。教我如何放心你…” 她见沈明娇懒懒的,状似并未将后宫之争放在眼里,一颗心又是悬了起来,难免多说几句。“新帝登基不过两年,如今后宫高位嫔妃也只有皇后与慧妃两位。慧妃是左相之女,依照如今皇上的意思,以永靖侯府制衡左相一派。你日后难免要与慧妃对上。” “易深深未入宫时,便是各府姑娘中最不好相与的一个。” 秦胜月长沈明娇四余岁,与慧妃易深深早前便是对头。“只怕如今她气焰嚣张更胜往昔,你须得谨慎才好。” 沈明娇早前便听说过这位慧妃娘娘的名号,为太子良娣之时,便得三千宠爱于一身。入宫后,更是常伴君侧,风头一时无两。 “兰昭仪虽不甚得帝心,位分也不算高,可到底是生养了皇上如今唯一的子嗣,不容小觑。” “皇上勤政,不重女色。余下各人不及慧妃与兰昭仪出挑,我所知不多,还需你日后小心相处才是。” 沈映姝出阁后,行走交际于各府女眷之间,消息灵通自然胜过沈明娇这般闺阁女儿。 虽是心意已定,可沈明娇到底是自小娇养着的姑娘,不日便要将终生托付于朱墙之内,心中怎会不忐忑。说话间,一杯又一杯地自斟自饮,如今面上已是带了几分醺红。见二姐姐说完了后宫诸事,眉心微蹙问道:“皇后呢?” “皇后…端庄规矩,无甚特别的…” 经她这一问,沈映姝倒是怔了怔,目光对上一旁的秦胜月,也是看到了同样的迷惑神色。“皇后…在闺阁之时从不曾出门交际,只知是清远伯府的嫡次女,旁的脾性喜恶一概不为旁人所知。”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许是清远伯府子女众多,七年前先皇册她为太子正妃时,京中好些人竟都不知清远伯府还有个嫡次女。” “那为何要立她为太子正妃呢?” 沈明娇倒是生出了几分兴趣。 “是啊…当初太子选正妃时,京中的世家闺秀都抢破了头。谁都没想到,最后这名份会落在清远伯府名不见经传的二姑娘头上。” 秦胜月手托着下巴,拄在桌上,一惊一乍道。 “我隐约听祖母提过这事,似乎是左相…当年在先帝面前力荐清远伯府的嫡次女为太子正妃。旁的…我便不清楚了。” 沈映姝思考时,小动作下意识摩挲着袖边的花样,又缓缓道:“皇后娘娘行事恭谨,就连慧妃那般盛宠也能容下,并未听说过与其有过什么不和,想是个贤淑好相处的。” 沈明娇不置可否,又与她二人胡乱地说些闺阁里的玩笑,免不得多饮几杯。日暮时分,微凉的晚风吹散酒热,倒是让她染了头风,沉沉病了数日才好。 病中时间飞快,待伤风好利索,又忙着入宫的各项琐事,时间竟如飞一般,转眼便到了八月初一。 初一寅时,礼部尚书带着相应官员侍从百余人,敲响了永靖侯府的大门。待沈氏宗祠焚香祭祖规程仪制完毕后,沈明娇由随侍宫人侍候着沐浴更衣。 前后八人共同侍奉着懿妃娘娘,换上了由礼部送来的正二品宝蓝色广袖宽身罩衣,绣五尾凤凌云花纹。下着同色掐金五线翟团云花纹曳地朝裙,腰间是用细如胎发的金线绣成的千叶海棠腰封。与东珠金凤头面相映生辉,通身端得是如牡丹般艳色万方的雍容气度。 按照规制,正二品以上的妃嫔发髻皆由宫中的老嬷嬷梳成。永靖侯府的老夫人出面,请了与沈氏关系亲厚的大长公主作为全福老人,为沈明娇盘发。 “懿妃娘娘唇红鼻润,额间饱满,是多子多福的好面相。” 大长公主手持玉梳站在沈明娇的身后,慈眉善目地端详着镜中的美人。 沈明娇含羞带怯轻笑着,谨守着出嫁当日新娘于母家不得开口的规矩,眼角眉梢皆是情意。当真仿佛满心欢喜,嫁与所爱之人图一生圆满。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大长公主话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欣喜慈爱:“你也是我从小看大的孩子,如今嫁给了皇帝,今后更是一家人了。” 大长公主在皇室中辈分仅次于太皇太后,当年太子正妃大礼亦是未能请动。如今此举,算是给足了沈明娇在皇室宗亲当中的底气。 一旁的随侍的诸多宫人,见懿妃娘娘入宫如此气派章程,相较皇后入宫大礼,亦是不遑多让。不由得心思起伏,掂量着本就暗潮涌动后宫…怕是要变天了。 诸事齐全,青梧院中处处张灯结彩,除了不见新郎迎亲,当真半点不逊于世家贵女正室大礼。 沈庭霖之子沈宴和长身玉立站在门前,望着被众人簇拥着缓缓而来的沈明娇,眼中皆是疼惜。 “三公子背着娘娘出门。” 大长公主见沈明娇面露惊愕,含笑在她耳边轻声道。 筹备入宫事宜的这些日子,沈明娇虽是心中忐忑,却刚强着不曾外露半分。如今伏在三哥的背上,由他稳稳地托着,一步一步向前,竟滚下热泪来。 “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沈宴和心细,听到妹妹在耳边压抑着的抽噎声,柔声安抚道:“大哥随军去了边境,便由三哥背着你出门子。别家姑娘有的,我妹妹也有。” 贵妃醉酒 第5节 “哪里就有这样的规矩呢!” 沈明娇也顾不得开口禁制,声音之中少见地露出几分哽咽。“入宫为妃,与寻常礼仪不同。若是礼部官员多嘴,少不得御使又要参沈家逾矩。” 世家姑娘出嫁,须得亲兄弟背着出了大门,意为身后有母家作靠山,讨一个婚后事事顺遂的好意头。可嫁入皇室,先为君臣,后为夫妻,自是不得用这些传统。 沈宴和稳稳地背着妹妹,步伐极是沉稳坚定。听了沈明娇的话,沉默半晌,到拐弯处放慢脚步着意与前人拉开了些距离,才沉声道:“你记得,在宫中凡事以自身安危为先,沈家在后。” “三哥…” “别哭,便是天大的事,还有我,还有沈家,托着你呢!” ? 作者有话说: 下章预告,后宫男女主开始相爱相杀~ 沈家排行: 父辈:沈鹤安妻子秦氏(老夫人) 子辈:老大沈庭秋,妻秦氏 / 老二沈庭霖,妻邹氏 / 老三沈庭沛,妻宋氏(暂未出场) 孙辈:大哥沈宴川(秋)二姐沈映姝(霖)三哥沈宴和(霖)四妹沈明娇(秋)五弟沈宴潍(沛) 服饰礼制: 皇后:明黄色/正红色衣着,九尾凤图纹,两侧垂至肩膀流苏。 皇贵妃:正紫色衣着,七尾凤图纹,一侧垂至肩膀流苏发饰。 各宫主位:宝蓝色衣着,五尾凤图纹,双侧垂耳流苏。 第6章 引诱 永靖侯府有品级诰命的诸人,连带着礼部官员,清路洒扫,将沈明娇的车架连带二百六十抬嫁妆送至南宫门。 宋诚带着六扛舆轿撵,曲柄黄伞两扇,身着总管服制等在宫门前。 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仪仗,皇室宗亲命妇二人,孝亲王世子妃手持正二品妃的册书,礼亲王世子妃端着懿妃宝玺。紧随其后的是永和宫与内务府的宫人,手捧壶、瓶、盆、炉、蝇拂,等二百八十件吉物。 另有云锣一对,横笛一对、扎板一对、唢呐二支,喇叭二支、号筒二支,丝竹相乐之声不绝于耳。 见沈明娇随陪嫁婢女观棋、入画左右服侍着下了车驾,宋诚满面笑容迎了上去。“奴才奉旨,迎娘娘入宫。” 身后诸人皆是大礼相随,齐齐道:“恭请懿妃娘娘圣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明娇心间感慨万千,分神踌躇了半步,想要回头再看一眼身后的沈家诸人。 宋识躬身,将手臂悬在沈明娇的手下以供搀扶,半步行于其后,低声提醒道:“懿妃娘娘,不可回头。” 正阳宫内,皇后娘娘一身素袍,未施粉黛,端坐于书房内。手边放着一本已翻至尾篇的《太上老君清静心经》抄写,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娘娘,兰昭仪和许婕妤来了。” 沧伈进门,轻声道。 “不见。” “是。” 沧伈正要退下,却被叫住。 “等等…叫她们进来吧。” 皇后锋笔未停,神情专注于经文之上。 “外面正热闹,锣鼓喧天阖宫皆闻…” 二人入内屈身见了礼,许婕妤走到桌边为皇后研墨。“到底是皇后娘娘好性子。” “娘娘字写得好,耐心自然好。” 兰昭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接过沧伈递来的茶盏,轻呷一口,笑道:“方才出来时,彦儿听见了动静,还闹着要我带他去瞧热闹。” 大皇子尉迟彦,兰昭仪之子,方满五岁。 “正是爱热闹的年纪…” 提起大皇子,皇后停了笔,同兰昭仪道:“明日你也该带他去雍和宫给懿妃见个礼。” “是,自该如此。” “我替娘娘生气呢!” 许婕妤见皇后收了经文,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许多。“当年娘娘入东宫,也不过是萧国公府的老夫人作全福,可沈家竟请动了大长公主!日后皇室宗亲,少不得对她另眼相看。” “永靖侯府的老夫人与大长公主相交日久,不足为奇。” 皇后不以为意,将写好的经文卷起,转身放入书架的暗格之中。 “听说懿妃带了足足二百六十抬嫁妆。” 兰昭仪把玩着手上的戒指,若有所思,眉眼间皆是笑意。“娘娘莫要笑我没见识,这宫里的女人,谁不是富贵窝里喂大的。可别说是咱们,就是先帝嫁公主,也不曾有过二百六十抬嫁妆这样的大礼。” “就是,这永靖侯府也太不知收敛了,这般大张旗鼓,不知道人还当他们家出了个皇后娘娘呢!” 许婕妤口无遮拦道。 “巧儿!” 许婕妤话音方落,便被兰昭仪不紧不慢地喝住,笑着打起了圆场:“到底是懿妃娘家得力。” “若是如此便也罢了…” 许婕妤巴巴地凑到皇后身边,接过皇后手上整理书文的动作,压低了声音道:“皇上竟遣了半副皇后仪仗去宫门接她!” 皇后微怔,唇边的笑意不自觉淡去。回身时,长袖不知怎得落进了砚台里,染了好大一块墨污。“你二人先去前厅坐着,容我更衣。” “嫔妾告退。” 出了书房,许婕妤挽上兰昭仪的手臂。见院中四下无人,声音浅浅的,全然不似方才牙尖嘴利,颇为亲昵道:“姐姐,我可说落了什么?” “呵…” 兰昭仪轻笑一声,“懿妃这般声势,娘娘便是九天仙女,也要被搅动了凡心…” “许婕妤说的可都是真的?” 正阳宫主殿内室,皇后坐在妆台前,臂腕向后靠,倚着桌面借力,面容疲惫。 “是。” 沧伈上前,抬手欲扶皇后起来更衣,却被拂开。“听说,皇上之前的旨意是以懿妃仪仗相迎便…却不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让宋诚带了半幅皇后仪仗到宫门。” 沧伈眼见皇后脸色不好,又出言劝慰:“左不过是些虚礼,娘娘不必在意。” “虚礼?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皇后闻言,忽而抬起头来目光如炬直直盯着沧伈,清秀的面庞被悲怒所笼罩,质问道: “你倒是说说,于本宫而言,什么又是实的?” “娘娘只要在这六宫之主的位置上安安稳稳的坐着,您在意的人,自会好好的。” 沧伈受皇后怒火,却不带丝毫惊慌,上前稳稳地扶起她。“兰昭仪和许婕妤还等着娘娘呢…” …… 妃嫔入宫,无需行祭庙大礼,沈明娇随着仪仗到了永和宫安置。 她抬眼望着宫门上方描金绘彩的永和宫三个字,心绪凄迷,物是人非之感扑面而来。 “皇上圣恩,知道娘娘最熟悉永和宫,特意拨了这处给娘娘独住。” 宋诚极有眼色,猜出沈明娇所想,可开口便是在有意提醒沈明娇莫要因淳贤皇贵妃之事,乱了吉日的礼仪规矩。 宋诚今日几度出言提醒,她自是领情,微微点头谢其好意。 五凤织锦锦缎绣鞋裹着玉足纤纤,款步姗姗踏入永和宫主殿。 “这…” 纵是沈明娇在永靖侯府这般击钟鼎食之家长成,亦是被眼前穷工极丽的殿内布置感到奢靡乍舌。 檀木作梁,金松为为柱础,琉璃宫罩为灯,东珠为帘幕。宝顶之上悬着一颗碗大的夜明珠,便是在白日,亦是与太阳光线交相辉映。地铺白玉理石,凿地为牡丹,鲜活玲珑,栩栩如生。 “早前,郑姑姑从侯府回来,见娘娘闺阁布置不凡。” 宋诚瞧着宫人陆陆续续进了殿内安置,便就着四周布置一一给懿妃娘娘细说:“金为梁、玉铺地、取金玉满堂的美意。还有这头顶的明珠、地面儿的花纹,都是皇上亲自吩咐内务府布置的,只为娘娘住得舒心。” 沈明娇听着宋诚所言,在看殿中一改姑母在时的清雅布置,雕梁画栋、酌金馔玉,不由暗自心惊。 “本宫资历尚浅,永和宫如此奢豪,不敢为居。” 她着意朗声,压过了宋诚滔滔不绝的介绍。“还请宋公公,禀明圣上,本宫请旨意别殿而居。” “皇上知娘娘知礼贤德,只嘱咐奴才与娘娘说,这永和宫内所有布置,皆是按照正二品妃位的份例来的,并无甚逾矩之处。请娘娘安心。” 宋诚满面堆笑应对。至于…永和宫的份例到底多少,有无逾矩,说破了天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沈明娇提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永靖侯府已是煊赫到了极点,料想历代皇帝皆爱制衡之术。本以为尉迟暄也不例外,前朝起,后宫息,不会让沈家女儿有再为宠妃的机会。 自己只想在后宫安分守己度日,暗中查清前尘往事,护沈氏平安即可。可如今看来…半幅皇后仪仗入宫、永和宫这般布置,是有人着意献媚永靖侯府也好,还是皇帝别有用心也好,她已然成了众矢之的,无路可退。 “如此,却之不恭,请宋公公代本宫谢过皇上美意。” 宋诚点头应下是,随即轻轻拍了拍手,外面进来了十数个嬷嬷,恭敬垂头站在沈明娇面前。“除了您带进宫的入画和...还缺两名掌事的姑姑。” 沈明娇心里清楚,这个时候,递到她跟前儿的人,都是各有各的门路,便是她火眼金睛,也难挑出个干净清白的。便想抬手随意指两个,天长日久,她自是有办法拔了这钉子。 这时,宋诚却走到了她边儿上,扶起她,笑眯眯道:“这些嬷嬷都是内务府精心选的,最是精明能干,请娘娘到近前儿,好好挑个合眼缘儿的。” 沈明娇听着宋诚话里有话,留了几分精神起身随他到跟前儿看人。“把头抬起来。” 嬷嬷们闻言齐齐将头抬起,皆是低眉顺眼,照着规矩不敢直视甚明娇。唯有一人…眼中皆是期翼,激动得手指将袖口的布料卷出了褶皱。 沈明娇对上她的眼神,险些站不稳。稳了稳心神,面上不动如山,随手指了她与旁边的另一个嬷嬷。“本宫眼都挑花了,就她二人吧!” “奴婢桂初、梅湘,见过懿妃娘娘。” “起吧。” 沈明娇眼神落在梅湘身上,皆是笑意。 “日后你二人便是永和宫的掌事姑姑,同观棋、入画二位姑娘,贴身侍候娘娘,须得尽心!” 宋诚接过话头,敲打了一番。 “是,谢娘娘恩典。” 诸事皆毕。“娘娘歇着,奴才去复命了。” “等等…” 沈明娇藏在袖中的手握成拳,似是下了什么决心。挥手命入画拿出一方巴掌大的木盒,递给宋诚。“烦公公,将此物交与皇上。” “是。” 宋诚半句话也未多问。 …… “皇上,永和宫都安置好了。” 宋诚手捧着盒子,回到了御书房复命。 “懿妃如何?” 尉迟暄放笔,饶有兴致等着宋诚回禀。 “如皇上所料,懿妃娘娘见宫殿布置,自是推拒了一番。” 宋诚一字不落地将沈明娇的反应说与皇上。“奴才按照皇上的吩咐一字不落,这懿妃娘娘才肯留在永和宫。” “人呢?都安排妥了?” “是,娘娘本想随便指两个人,还是奴才提醒,才没白费了皇上的一番心思。” “呵!她倒是想得明白!” 尉迟暄言语之中不自觉带了几分调笑。 “是呢,懿妃娘娘从容随和。” 宋识眼观鼻鼻观心,顺着皇上的话往下说。“这不,娘娘有心,还吩咐奴才给皇上带了谢礼来。” 话落,将手里的小盒背对着自己打开,不敢多看一眼,呈到了尉迟暄的案前。 “谢礼?” 尉迟暄挑眉,看着自己眼前的小木盒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叠得四角整齐的小字条在角落。 “是…” 宋诚也拿不准懿妃娘娘送了什么给皇上,他瞧着盒子大小,以为是些寻常的首饰物件。可…听话听音,心里不由得开始打鼓。 尉迟暄不置可否,拿起盒中的小纸条打开,怔了半刻无声…忽而极为愉悦地朗声大笑了起来。“宋诚,将这纸条与那对玉雁收在一处。” 宋诚上前,扫了一眼,只见纸条上娟秀的簪花小楷写着一行字:旧时明月,今朝好景与君同。 ?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销假回来,尽力保证日更!! 字条翻译:收了我的玉雁便是我的人! 《下朱楼》是架空小说,但诸多礼仪参考了各朝典籍。所以想在此解释一下,嫔妃入宫带嫁妆是有前据可依的。 汉惠帝刘盈迎娶鲁元公主之女、清末光绪皇帝的瑾妃和珍妃入宫之时皆有嫁妆。 贵妃醉酒 第6节 第7章 慧妃 大礼已成,礼部诸人散去。一应布置洒扫事毕,永和宫的下人依照品级高低,跪在正殿等候懿妃娘娘训示。 “桂初。” 沈明娇樱唇轻启,看着恭敬跪在下首的人。“你是有资历的,便由你说说永和宫的内务和规矩吧。” 桂初原本瞧着,凭懿妃娘娘的容貌家室,定然是个盛气凌人的,已做好了受一番敲打的准备。如今先礼后兵,倒是让她刮目相看。 她回道:“永和宫是宝历元年重新修葺的,却一直没有主子住进来。上月,赶在娘娘入宫前,皇上亲命内务府布置。可…宫里的物件,大都出自皇上的私库,太皇太后也添了许多。” 按说,各宫的布置是有份例可循的,一应皆出自内务府。虽然宋诚早前说永和宫的布置并未逾矩,可她记得从前姑姑宫里断无这般奢靡,只当内务府有意讨好,可如今得知竟是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手笔。 沈明娇心里讶异,面色平静并未显露半分,只示意桂初继续说下去。 “娘娘是正二品位分,身边该有四个大宫女,观棋、入画是娘娘用惯了的,自是在列。” 桂初向一旁撤了两步,露出身后的一排小丫鬟。“还请娘娘再挑两位,也好四角齐全。” “就靠北边的两个吧。” 沈明娇眼都未抬,随意指了两个。 被点到的两个小丫鬟上前,齐齐道:“请主子赐名。” “琴棋书画…” 沈明娇轻喃着。“你二人便叫傍琴、迎书吧。” “奴婢傍琴、迎书,谢过主子。” 二人各自认领了名字,起身站在观棋和入画的身边。 “永和宫的管事太监是何人?” 沈明娇看了一圈,并未见下首有太监在列。 “回主子,都在外面候着,等娘娘亲定。” 桂初答话,又问:“永和宫原本便有一管事太监,娘娘可要见见?” “原本?可是先淳贤皇贵妃身边的人?” “正是,自先皇贵妃薨后,他便在永和宫为守宫太监,未曾离开。” 沈明娇挥挥手,示意唤人。 “奴才安长庆,见过懿妃主子。” 约有半百之年的老太监进门,行止极为恭敬,细听可觉其语音颤抖,如此前的梅湘一般语气。 “你既是永和宫的老人了,便继续留任吧…” “娘娘,庆公公年纪大,怕侍候娘娘不得力。” 桂初适时出言提醒道。 “哦?” 沈明娇一副懒怠的模样,看起来像极了不通庶务的世家贵女。“那…庆公公在外面的小太监里挑个勤快听话的,给本宫做掌事太监吧。” 她心里打定了主意,要将姑姑从前的旧人尽力网罗到身边。本以为要费上一番力气,却未想到进宫当日便自己送上门来,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安排好的。她看向一旁沉稳的桂初… 不过片刻,庆公公带了个面白削瘦的小太监入内。 “奴才安德海,见过主子。” “就他吧!” 沈明娇瞧着安德海走路轻盈,举止干净利落,倒像是个练家子。沉吟半刻,问桂初道:“永和宫可有自己的厨房?” “回娘娘,妃位之上皆可膳食自理。” “那便好了!庆公公继续留在永和宫,与梅湘一同负责厨房。” 沈明娇闻言语气雀跃,娇气的当真恍若只为膳食自理而开心。 “从前入宫时,本宫便最喜永和宫的吃食,如今你二人皆在,自是最好不过。” 半点也未掩饰安长庆与梅湘乃先皇贵妃旧人的事。 “奴才、奴婢,谢主子赏识。” 桂初冷眼瞧着,新入宫的懿妃娘娘,一副不谙俗务,于宫务半点儿不挂在心间的绣花枕头模样儿。对下人,也是好说话的紧。可细细推看,从梅湘,到安德海,顺水推舟便将先皇贵妃身边的人留了下来。倒像是个绵里藏针的,心里又添了几分谨慎。 “桂初,便负责永和宫与各宫的往来支出进项吧。” 沈明娇一锤定音。 “是。” 桂初又是没想到,娘娘竟会让她管着永和宫的财务。这般重要的事,向来各位主子都会安排自己的心腹,这位懿妃娘娘…是真的用人不疑,还是有意试探? “观棋,永和宫每人赏五十两银子。” 沈明娇起身,由入画扶着懒懒的起身。“各司其职,规规矩矩做事即可,散了吧!” “谢主子!” 众人皆是惊喜,五十两银子,已是寻常宫人一年的俸禄。到底是永靖侯府财大气粗,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各自心里打起了算盘。 沈明娇走出主殿,站在院子里,看着这四方的地、四方的天,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好的日子,姑娘怎么叹气呢?” 入画圆圆的面庞上满是喜气,手遮在额间挡太阳,抬头看着天,语气愉悦:“姑娘你觉不觉得,这宫里的天好像比咱们府的更蓝,像是水洗过似的!” “痴话…” 沈明娇玉指轻轻点了点入画的额头,也顺着她的方向抬头看天。“都是一片天,哪里就分出不同了呢?” “是真的!姑娘你看…” 入画比划着,解释道:“从前在府里,咱们院子处处都是树荫遮挡,抬头看天总像是挂了一层阴影似的,可在这明瓦红墙,半点遮挡也无,天也瞧着更蓝了呢!” 沈明娇闻言如同醍醐灌顶般…她心里揣着芥蒂,瞧到的都是困顿,入画心胸舒阔,却看出了她不曾领会到的景致。 既来之,则安之。 “主子衣衫薄,你倒好,拉着主子在风口站着。” 观棋从身后走上来,睨了一眼入画。 观棋与入画,皆是侯府的家生子。观棋沉静,入画活泼,自小在沈明娇身边长大,情分亲昵远胜寻常。 “姑娘你瞧,观棋这幅管家婆的模样儿,倒像是原本就在这宫里的人呢!” 入画笑嘻嘻的在沈明娇身旁撒娇调笑。 “都与你说了多少次了,到了宫里要叫主子,不能再叫姑娘了!” 观棋瞪了她一眼。 “宫里人多眼杂,莫要让人揪到你的错处。” 这话倒是给沈明娇提了个醒儿,拍了拍入画扶在自己臂弯处的手,笑道:“的确是不能再叫姑娘了!” “不管什么时候,娘娘都是我自小服侍的姑娘…” 入画嘟着嘴,一扭头,便看见门口有个约莫着四五岁、一身粉色锦缎、玉雪可爱的小姑娘,探头探脑的扒着永和宫的大门向里看。 “主子…” 沈明娇也顺着入画的目光看了过去,对着门外的小姑娘招了招手,笑意融融。“过来呀!” 那小姑娘向后看了看,又扭头看向沈明娇,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小步跑了进来,嘴里甜甜地唤道:“仙女姐姐!” “这是哪来的小姑娘?” 入画贴着观棋低声问道。 沈明娇抱起扑过来的小姑娘,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十分宠溺问道:“你叫我什么?” 小姑娘一双眼睛生得极好,笑时似弯月,不笑时又似明珠有神。 “仙女姐姐!” 小姑娘又重复了一遍,极是自来熟地将小胳膊挂在沈明娇的肩上。“娘亲说你是仙女姐姐。” “你娘亲呢?” 沈明娇结果入画递来的手帕,轻轻擦着小人儿额间的薄汗。 “你先说你是不是仙女姐姐?” 小姑娘仔细端详着沈明娇的脸,温软的小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面颊。“你长得真好看。” “你娘亲说我是,那我就是吧。” 沈明娇笑着接话。 “那…那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 小姑娘闻言,像个小大人似的,眯了眯眼睛,紧紧盯着沈明娇。“人们都说仙女什么都知道的!” 入画在后面忍着笑,等着看自家姑娘怎么圆回来。 “让我算算…” 沈明娇一手整理着她因奔跑散乱的小辫儿,细软的头发直直戳到人心里。“你叫…丹柔!” 见小姑娘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滚圆,着实可爱,手痒捏了捏她的脸蛋儿。“我说的可对?” 如今皇上子嗣单薄,宫里的这般大的小孩子也不过是兰婕妤的大皇子,和…慧妃娘娘的二公主,尉迟丹柔。 “娘亲!你快进来!” 尉迟丹柔在沈明娇怀里,扯着嗓子向门外喊。“娘亲!懿娘娘真的是仙女!” 沈明娇闻言哭笑不得,慧妃的玉秀宫与永和宫不过一巷之隔。她以为是宫人不留神才叫二公主跑到了这里,哪里想到了还有这一出。 抱着二公主,怔怔看着一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长裙的慧妃娘娘,身后带着十数个宫人,浩浩荡荡进了永和宫的大门。 “慧妃娘娘圣安!” 呼啦啦永和宫里的宫人跪了满地。 “娘亲!” 丹柔扑腾着小短腿,从沈明娇的怀里跳了出来,拉住慧妃娘娘的手,亲昵道:“娘亲未骗我!懿娘娘真的是仙女!” 慧妃易深深,身量高挑纤细,一双媚态横生的丹凤眼,淡红色的眼线引得眼尾顺势上调,扫了一眼近旁行了平礼的沈明娇,“呵!懿妃娘娘好大的派头!” 一声嗔怪。 沈明娇兀自起身,也不唤人,眼中带着令人捉摸不定的笑意。淡淡扫了一眼盛气凌人的慧妃,便转身向主殿走去。 “你!” 慧妃气急。 满院子的宫人皆是大惊,这…这懿妃娘娘,也太气盛了些。进宫第一日便与慧妃对上了? 更令人大跌眼镜的还在后面… 慧妃娘娘放开二公主,提着裙子快步追了上去挡在懿妃娘娘的身前。 “做什么?” 沈明娇挑眉,好整以暇看着她,半步也未退。 慧妃娘娘面上挂着层冰霜似的,忽而抬起手来…狠狠地捏了一把沈明娇的脸蛋儿。“让你捏我女儿的脸!” 话落,微风吹散冰雪,沈明娇与慧妃面上皆是春融暖意,笑作一团。 阖宫的人,除了两位娘娘,皆是面面相觑… “还是丹柔讨人喜欢!半点不像你着娘亲似的飞扬跋扈!” 沈明娇复抱起二公主,好笑地扫了一眼慧妃。 “当年是谁,哭作一团拦着不教我进宫的!” 慧妃揽着沈明娇的手臂,言语之间颇为亲昵,蹙着眉头。“怎么如今你也到了这儿,娇娇可是想我了?” “美得你!” 沈明娇睨了一眼慧妃。看着午时日头渐毒,晒得丹柔的小脸通红,抱着她向内室走去。 “懿娘娘是来瞧丹柔的!” 尉迟丹柔见娘亲开心的样子,更是对懿娘娘心生好感。小手攥着她的袖子,亲近道:“娘亲自打知道了懿娘娘要进宫,便又哭又笑的好几日,一早便偷偷带着丹柔去宫门口瞧人。” ? 作者有话说: 尉迟暄:娇娇?你叫谁娇娇呢? 慧妃:娇娇娇娇娇娇娇娇娇娇娇! 第8章 情分 宋诚眉毛拧成了麻花,在御书房门外踱步。 “等等…你干什么去!” 拉住手里托着绿头牌案子小太监。 “宋公公。” 新来的小太监看宋诚脸色不好,赔着笑脸,讨好道:“小的刚从司夜房出来,要不…由您将这牌子递进去?” 小太监还以为宋诚是看上了他这份儿差事。 “笨蛋!” 宋诚抬手便朝着小太监后脑勺拍了一下,压着声音道:“懿妃娘娘今儿才进宫,又是初一,你还想让皇上去哪?” “多谢公公提点!白日里阖宫都忙着永和宫的差事,竟是忘了今儿是初一。豆粒大的一滴汗便顺着脸淌了下来,抬手用袖边擦了擦。“那…公公何故叹气啊?” “也不知皇上心里怎么想的...两边的主子…谁也不好得罪。” 宋诚看着外面的天色,已是到了日暮时分。若是按照惯例,今儿初一,他自是要提醒皇上按规矩到正阳宫去,可偏巧赶上懿妃娘娘入宫,他…他这差要怎么当哟! “宋诚!” 尉迟暄的声音自内间传来。 “奴才在。” 宋诚赶忙掂量着紧凑无声的小步进了御书房内间。 “去给朕换盏白茶来。” 尉迟暄勤政,自早间下朝,便伏在案头批阅奏折,匆匆用了午膳,忙到此事还未有半刻歇息。 宋诚听皇上要白茶提神,又瞧着他手指捏着鼻梁轻揉,神色疲倦。轻声出言提醒道:“皇上,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 “嗯。” 尉迟暄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复又将视线转回笔墨之间。 贵妃醉酒 第7节 宋诚看他并未停笔,赶忙取了白茶换上。 “将这道折子交与翰林誊录两份,送去永靖侯府、左相府。” 尉迟暄心里想着秋闱的事,余光瞧见宋诚在旁欲言又止。“有话便说。” 宋诚接过折子,“今儿初一,皇上可要到正阳宫用膳?” “依惯例吧。” 尉迟暄兴致缺缺。 “是。” 宋诚察言观色,以为皇上是忙忘了永和宫这桩事。出言提醒道:“皇上今夜在哪安置?” 尉迟暄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宋诚,起身走了出去。 “娘娘,用膳吧。” 沧伈看着天色渐沉,出言提醒道:“今日懿妃娘娘进宫,皇上怕是去了永和宫。” “今日初一。” 皇后神色淡淡的,坐在桌边等着尉迟暄,守着规矩并未动筷。 “皇后说的是!” 尉迟暄信步走了进来,扶起见礼的皇后,面上带着温和笑意。“今日初一,朕自是该到正阳宫陪皇后用膳。” 皇后见到来人眼睛一亮,神情也带了几份温存,为皇上布菜。 “今日朕遣了半副皇后仪仗到宫门接懿妃,未及知会你,是朕不周全。” 话虽如此,语气之间并无半分歉意。 察觉到皇上打量的目光,皇后手中的筷子顿了顿,仍是笑意清浅的模样。“永靖侯府为皇上肱骨,莫说是半副皇后仪仗,便是要臣妾自请下堂,臣妾亦无二话。” “当真?朕听皇后这话,倒像是吃味了。” 皇后听了这话,倒是手一抖将汤匙里面的羹汤洒出了半下。抬头对上皇上的目光,清甜地笑出了两个梨涡,随着皇上的语气道:“臣妾不敢。” 不轻不重,又将话头扔了过去。 自打她入东宫,与皇上的相处恭敬有余,亲昵不足,不似夫妻,更像君臣。 “这后宫之中,无人能撼动你皇后的位置。” 尉迟暄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宛若敲在了她的心上。宠爱、权利、子嗣,她通通不在意,只要这皇后的位置是她。 “秋节快到了,前年淳贤皇贵妃大丧,去年国丧,已有两年不曾大办了。” “依皇上的意思,今年可要庆贺?” 皇后思量着这话的言外之意,他素来是个不爱热闹的,突然提起,可是今年有什么旁的打算? “嗯。” 尉迟暄杯箸不停,似乎今日的饭菜格外合胃口。 “臣妾记下了。” “还有…” 尉迟暄放下筷子,正色看着皇后。“各府女眷,不拘诰命,皇后下帖子吧!” “皇上…” 皇后忽而怔住,连筷子都忘了放下,言语之间竟带了几分哽咽之意。 “邀些素日与你交好的各府女眷进宫,说笑解闷一番。” 尉迟暄又重复了一遍,轻轻拍了拍皇后的细肩,起身离开。 永和宫内,正是热闹着。宋诚差人来传话说皇上去了正阳宫用膳,沈明娇干脆便将慧妃母女留下,一同用膳。 “这叫什么规矩!” 慧妃看着自己女儿与沈明娇闹作一团,无奈道:“怎么说今日也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在这用膳…叫什么事!” “放心好了!白日皇上遣了半副皇后仪仗迎我,今日又初一,皇上定然会去正阳宫陪皇后,不会再到我这助我声势。” 沈明娇娇俏着扫了她一眼,又将碟子里的玫瑰油糕递到尉迟丹柔的小手里,逗弄着她。“丹柔告诉懿娘娘,是娘亲美,还是懿娘娘美?” “嗯…” 尉迟丹柔满嘴满脸皆是玫瑰花汁子,香喷喷得,活脱脱一个小花仙似的。吃人嘴短,眨巴着眼睛,认真道:“懿娘娘最美!” “你!” 慧妃气节,等着美眸看向尉迟丹柔。“你这个小叛徒!今夜莫要回玉秀宫了!” “可吃饱了?” 瞧着小姑娘像是吃饱喝足了,手里摆弄着油糕玩了起来。 “饱饱!” 沈明娇将她送到一旁观棋的怀里,嘱咐道:“带公主清洗一番,送回玉秀宫安置!仔细些,莫要磕碰了!” “是。” “入画,将我从家里带的木樨酒拿一壶来。” 沈明娇眼中似有繁星闪烁,看着慧妃娇笑着道:“这酿酒的桂花,还是姐姐入东宫那年摘的呢!我今日特连嫁妆一起抬进宫来!” “那我可要痛饮几盏!” 慧妃看着沈明娇明媚肆意的模样儿,一如当年,眼中的笑意更是加深了几分。 入画将酒斟到玉盏中,递到二人桌前儿,对慧妃笑道:“我们姑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千叮咛万嘱咐,要我记得将这坛子酒带进宫来。” “这丫头牙尖嘴利,倒是一如旧日!” 慧妃看向入画,调侃道:“也该早日找个郎君管管她这张利嘴!” 这话说的入画满脸飞红,一跺脚,羞道:“还是先给巧秀姐姐找郎君是正理!” 人像蝴蝶似的,慌不择路飞出门去。 “是啊,怎不见巧秀?” 沈明娇这才想起来,看着慧妃身边的大丫鬟换了人。 慧妃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回身示意周围侍候的人退下,才沉声道:“巧秀…去了。” “去了?” 沈明娇正在兴头上,一时未解。在看她神色,恍然不可置信道:“怎会?” “去年,大皇子跌进御花园的锦鲤池中,险些没救过来。” 慧妃执盏,碰了碰沈明娇的杯盏,轻抿了一口。“有人看到,是巧秀做的,被送进了掖庭暴室,没挺过来。” 沈明娇想起那个俏丽活泼的丫头,不由得心酸。“谁做的?” “不知。” 慧妃严重生了雾气,哽咽道:“那段日子丹柔染了极重的风寒,那么大点的孩子,高烧三日不退…事发突然,她们众口铄金,我已是心力交瘁、百口莫辩。” “她们?” “在宫里,有人看着你在悬崖边摇摇欲坠,剪藤蔓的剪藤蔓、扔石子的扔石子,没有敌友之分,跌下去一个是一个。” 沈明娇听得心里不痛快,兀自将玉盏之中的酒一饮而尽。 “你为何要进宫呢?” 慧妃看着沈明娇,素知她并非攀附皇权富贵之人。未等她答言,自顾自道:“你不似我…我自懂事便知自己要为家族入宫,扮得骄纵跋扈、弄得声名狼藉,还是没逃过,被一卷黄纸召入这朱墙…” “姐姐…” 沈明娇欺身越过小桌,用手帕将慧妃面上的清泪抹去。“你还有丹柔呢!” “宫里宫外,这面具戴久了,险些以为自己当真就是这副飞扬跋扈的性子…” 慧妃拉着沈明娇的手,眼神澄明。“老天待我也不薄,这世间还有你这位知己,知我本心本性。” “如今可好了,我进宫来便能日日去寻姐姐,怕是要惹得你厌烦了!” 沈明娇见她伤情,便着意说些调皮话,逗她开心。 “姐姐随我来!” 沈明娇起身,掐着酒壶,挑起琉璃灯,握着慧妃的手出门。 今夜月色皎洁,二人借着月光灯盏相照,走到永和宫后院的小花园。 “姐姐可还记得这里?” 不高的假山石后面,有一处半人高的狭小山洞。 “自然记得!” 慧妃扔下缠绕在小臂上、碍手碍脚的披帛,先一步矮身钻了进去,全无半点白日雍容的气度,倒像是偷跑出来的顽童般。 沈明娇也随她钻了进去,二人并肩坐在小山洞的石凳上。 “今后,如旧时一样,我同姐姐一起,好好护着丹柔长大。” 沈明娇七岁时,随祖母入宫赴宴,遇见了时年十二岁的左相嫡女,易深深。 当时的易深深,因为在太后娘娘面前献艺时,不小心扭了脚踝,而遭到左相夫人训斥。趁人不注意,一人跑出来躲在御花园后面的假山石后面哭泣,却正巧撞上了躲懒藏在同一处的沈明娇。 沈明娇见她哭得可怜,便将她带到了永和宫,让姑母替她整理伤处。 自此以后,二人便成了朋友。淳妃提醒左相与永靖侯府两方势力敏感,让她二人明面上装作互不相识。 是以在众人眼里,易深深是嚣张跋扈的左相嫡女,沈明娇是金尊玉贵的永靖侯女儿,二人从无交集。 每逢佳节入宫赴宴时,两个小姑娘趁着人多事杂,再偷偷跑出来,到永和宫后院的假山边躲着玩。 “娇娇…” 慧妃眼中的神采,随着琉璃罩中被风吹动的烛火,明明灭灭,声音歉然道:“是我无能…未能将淳贤皇贵妃救回来。” “与你无关。” 沈明娇将头靠在她肩上,声音轻得似是风一吹便散了。“姑母…” 她入宫后,与永和宫往来甚密,因着与沈明娇的交情,沈英庄将她视为子侄。而她,亦是贪恋这份类似母爱的温情。 当年,淳贤皇贵妃病得突然,她当时只是太子良娣,做事束手束脚,未能尽力。眼睁睁看着淳贤皇贵妃一病不起,短短不到一年光景便撒手人寰。此事,亦是她之痛处。 “你进宫可是为了此事?” “是…” 沈明娇直言不讳。 还未及她解释,忽然听得前院传来细密的脚步声…”皇上驾到!” ? 作者有话说: 尉迟暄:挑事我最行! 第9章 春宵 “懿妃呢?” “主子说今夜月色好,到后院去赏月了,奴婢这就去叫。” 沈明娇听着前院的动静,心里思量着对策。对慧妃道:“姐姐,玉秀宫的人这会儿都在后门等你呢,悄悄出去吧!” 如今阖宫皆知,永靖侯与左相在朝中势同水火,自然便以为她与慧妃也是对头。既是都等着她二人乌眼鸡似的掐上,她自然不能让看热闹的人失望。 “那你呢?” 慧妃看着她脸蛋儿红扑扑的,满身的酒香,也是躲不过去。 “我对月独酌,有何不可?” 沈明娇笑嘻嘻的,全然不见半点紧张。 见慧妃一行人离开,沈明娇呆立在原地半刻,似是手足无措。恍然回过身将地上喝剩了半壶的酒,仰头对着嘴悉数灌了下去。 “朕去看看。” 听见前院皇上说话的动静·,沈明娇急急卧在了石桌上装睡。 到了小花园,随从手中的灯火将这方不大的天地照得通明,尉迟暄看到的便是美人玉肩半露、钗斜鬓乱,酣醉于百花丛中的香艳景象,粉面桃腮衬得周遭的珍卉失了颜色。 “呵…” 尉迟暄轻笑一声,美人在前,哪有推拒之理。信步走到近旁将她用斗篷裹住抱起,轻声于其耳边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怀中的美人眼睫微颤,猫儿似的缩了缩肩膀,向人的怀中藏去。 尉迟暄将她安置在卧室的贵妃榻上,亲力亲为解开斗篷,面带笑意打量着粉妆玉面的香人儿。 “皇上,奴婢来为娘娘洗漱。” 观棋到近旁轻声道:“请皇上移步外间。” “傍晚慧妃来了?” 尉迟暄问。 “是,慧妃主子带着二公主在这小坐了一会儿。” 观棋垂着头,回答滴水不漏。 “都退下吧。” 尉迟暄将寝间的帷帐拉上,坐在贵妃榻旁边的矮凳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沈明娇。 沈明娇本以为皇上见自己醉得不省人事,便会离开。这么一盏茶的功夫,她只觉得酒劲渐渐上头,整个人都混沌着,如坠云雾之中。 “入画…给我盏茶来。” 她酒量不差,纵是酒饮得急面上有些醉意,可到底是神志清明的。睁眼见寝室内的烛火迷迷蒙蒙,看不真切。 “喝吧!” 沈明娇接过茶,方觉这并非入画的声音。能在她卧室中的男人…后背出了一层凉汗。 尉迟暄见人醒了,手拄着脸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逗弄猫儿似的,等着沈明娇的反应。 贵妃醉酒 第8节 “你…” 沈明娇整个脸面都被酒气熏得粉红,美眸潋滟,打量他半晌。忽然歪了歪头,唇边若隐若现地笑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清甜道:“你来啦!” 尉迟暄以常理推演的反应,是她手忙脚乱地跪下请罪,却不防被这招美人计杀了个措手不及。轻咳了两声,正色道:“你可看清了,朕是谁?” “朕?” 沈明娇抬眼细细看了他半刻,忽然笑得眉眼弯弯,两个梨涡像是盛了蜜糖似的,顾盼生姿道:“阿暄!” 尉迟暄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心头微微有些酸涩钝痛。自母后离开,已有十五年无人这般叫过他。 疑心顿起,起身走到她身旁,细细的端详着她,目光凌厉,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穿透。 “你叫朕什么?” 沈明娇仍是一副懵然不知的样子,皓腕带着桂花香气,挽上了他的脖颈。“阿暄!” “为何如此叫朕?” 尉迟暄见她仍是醉得厉害,哑然失笑。顺势坐下,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 “娘亲便是如此叫父亲的。” 沈明娇垂头把玩着他细长的手指,神情专注,信誓旦旦道:“恩爱夫妻都是如此!” “恩爱夫妻?” 尉迟暄重复着她的话,心间想起儿时偶然得见的,先皇与淳贤皇贵妃相处时琴瑟和鸣的模样,心头微动。顺着她的话问道:“你心悦于我?” 沈明娇突然抬起头来,醉眼中却是与这旖旎风光不甚相符的郑重。“是!” “自何时?” 尉迟暄手掌揽住她的细腰。 “嗯…端和二十六年秋节。” 美人捧住了他的脸,似乎是在确认眼前人是否为她的心上人。 手心还带着酒醉的热度,桃面粉红,嫣语娇态含羞。呼吸相接间,带着醉意的软语断断续续。 “于…于…虞楼。” “玉雁?” 尉迟暄薄唇轻启,云淡风轻吐出两个字,不带半丝旖旎。 “是!” 沈明娇忽地笑开了,圆长的媚眼变得弯月一般,清清亮亮,满心满眼皆是他。“遥遥一见倾心,便送了玉雁为聘!” “今日为何饮醉?” 尉迟暄儿时便见惯了后宫争宠的手段,对沈明娇这般仍是存了几分疑心,便借着她的醉意循循善诱。 怀里方才还笑靥如花的娇人儿,忽然垂下了眉眼,泫然欲泣。向他怀里蹭了蹭,小声娇嗔道:“哪里有洞房花烛夜郎君却不在的!” 抬头,一张俏脸红得滴血似的。 他原本心里还存了疑影,以为她醉酒是为家族进宫而苦闷,更甚想到了永靖侯府别有所图。却不曾想,怀里的人竟娇娇软软地同他吃起醋来。 尉迟暄怔住,觉得她身上的热度透过晚夏薄薄的衣料,传到了他的身上。低头在娇艳欲滴的人儿面上轻啄了一下,起身横抱着向床榻走去。 巫山云雨,一室生春,锦帐春宵恋不休。鸳鸯解,整巽裳,开门观月上东墙。 宋诚在门外听着动静,耳尖泛红。已是叫了两回水,这…皇上并非如此重色之人啊!轻轻叹了口气,从衣袖里掏出了两团棉花,塞进了耳朵里。 观棋未睡,端了茶盏到宋诚跟前,示意他向远处几步。“宋公公,可要用些茶水?” “多谢姑娘。” 宋诚这几日为着懿妃娘娘进宫的事,忙了个四脚朝天,近日又在此守夜,眼下已是有了乌青。 观棋见旁的随从都在远处,便侧了侧身,从袖中拿出了两个足有拳头大的金锭子,放到宋诚的手里。 “这…” 便是宋诚在宫内这许多年,各宫主子的赏赐只多不少,却是头回见人用金锭子打赏奴才的。“姑娘快收回去吧!” “宋公公尽心为皇上办差,这是娘娘赏的。” 观棋将金锭子又塞回宋诚手里,便转身离开。 丑时未分,宋诚摘下耳朵里的棉花,又贴门听了听动静。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轻轻叩门道:“皇上,时候不早了,该歇了!” 这扫兴得罪人的活计,是守夜太监的本分,提醒皇上不能纵欲。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候,屋里的动静方歇。宋诚看了看天色,已是微微泛了鱼肚白。赶紧也靠在外廊背风的地方眯一会儿。 卯时一刻,宋诚听见宫门外的晨锣声,起身隔着窗户轻声道:“皇上,该起了!” 没有动静… 宋诚瘪了瘪嘴,心想下回永和宫守夜还是换别人吧…硬着头皮又敲了敲窗棂,嗓门儿又放开了些:“皇上!该早朝了!” 过了片刻…“进来吧!” 尉迟暄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睡得安稳的人,心情颇好地扯了扯嘴角。又将锦被向上拽了拽,盖住美人肩上的暧昧痕迹。 这一身的细白皮肉如同嫩豆腐似的,他昨夜不过微微用力,便青一块紫一块的。 “主子,卯时了。” 见皇上起身,桂初赶忙上前,轻轻唤醒主子。 沈明娇细眉微蹙,卷着被子向床内翻滚而去。 “罢了…” 尉迟暄想起昨夜沈明娇酒后那一番肺腑之言,也乐得对心悦于自己的女人宠上几分,便让桂初下去。 宋诚见此,下巴险些惊掉。他伺候的这位主子,从来克勤克己,半分规矩也错不得。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绝非怜香惜玉之人。 当初许婕妤晨起晚了半刻,这位主子便遣嬷嬷到承光阁教了人一日的规矩,阖宫皆知。许主子失了脸面,为此还病了几日。 “愣着做什么?” 尉迟暄看着一旁略有些呆傻的宋诚,记上一笔。 “诶…诶!” 宋诚赶忙上前替尉迟暄更衣。 尉迟暄走到门口,又回身对宋诚道:“懿妃克勤淑柔,甚合朕意,将年前安南国进贡的红玉头面送到永和宫。” 克勤?宋诚余光撇了一眼仍放下的床幔,腹诽:得…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尉迟暄眼风扫了一眼宋诚,心情极好地调笑道:“你今日怎么总分神?” “奴才晓得,一会便差人送来!” 感受到皇上的目光,宋诚心间一凛,从袖兜里掏出两个金锭子。“皇上,懿妃娘娘赏的。” “呵!她倒是大方!” 尉迟暄全然未当回事,看见宋诚眼下乌青,神色竟微微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收了吧!” “主子!主子该起了!” 桂初瞧着眼看就到了辰时,又到寝室叫醒。“近日要给皇后娘娘请安呢!” 沈明娇靠在床头醒神,回想着昨夜的事。佯醉倒是将玉雁一事解释清楚了,而瞧着尉迟暄今早的反应,自己显然是赌对了他的胃口。 经昨日逾矩的进宫大礼,加之今早她未起床伺候更衣,有意也好,无意也罢,自己显然已是落下了个恃宠而骄名声。 到了如今,想靠不争不抢在后宫安身立命已是不能。尉迟暄想让自己做宠妃,想要鹬蚌相争,那自己便配合他…站在明处。 “桂初。” 沈明娇的嗓音还带着些许喑哑,拉开帷帐,一手揉着眉心,对她道:“去正阳宫,向皇后娘娘告假。” “主子…这样怕是…” 桂初碰到沈明娇的眼神,将嘴边的两个字咽了回去。“是,奴婢这就去。” “再去太医院请医女来。” “观棋。” 沈明娇看桂初离开,对外唤道。 “主子。” “你去玉秀宫,同慧妃娘娘说…” 沈明娇凑近观棋的耳边。又嘱咐:“随便拿样物件儿,遇上了人便说是给二公主的见面礼。” …… 正阳宫,沧伈快步走了进来。“娘娘,永和宫差人告假。” “昨夜皇上留宿永和宫了?” 皇后手上拿着一套镶金头面,身着正红色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一改素日的清雅装扮,雍容华贵至极。 “是。” 沧伈凑近皇后耳边,悄声回禀着早间的事。 “这事慧妃可知道了?” 皇后神色晦暗不明,问道。 “玉秀宫的人说,昨儿下午慧妃便与懿妃起了争执,今日早起摔了两套茶盏呢!” 沧伈嘴角带着了然的笑意,幸灾乐祸道:“懿妃方才差人给二公主送东西,竟吃了闭门羹。” ? 作者有话说: 尉迟暄:疑心病晚期 沈明娇:后宫奥斯卡 宋诚:我呆傻???我加了一个月大夜班还说我呆傻??!! 许婕妤:tui!双标渣男! 第10章 谈笑 正阳宫内,各宫嫔妃皆是落座于主厅,闲话家常,等着姗姗来迟的皇后娘娘。 “也不知,慧妃娘娘和懿妃娘娘,这两尊大佛,谁来的更迟些?” 素来于众人面前嘴巴不饶人的许婕妤娇笑着,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神情。 “你也听说了?” 愉昭媛按耐了一早晨,可算见人挑起了话茬。“今早懿妃派人去给二公主送东西,可是吃了慧妃的闭门羹呢!” “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萧承徽出身太皇太后的母家,有大树依傍,说起话来也是口无遮拦。“不过是靠着身后的永靖侯府罢了,也配得上半副皇后仪仗?” “萧承徽这话说得一股子酸味儿,那样的家室谁不羡慕?” 一直未说话的兰昭仪开口奚落道。 “想巴结永靖侯府,也要看人家待不待见你。怎么永和宫就给二公主送东西,却不见大皇子的份儿呢?” 萧承徽形如弱柳扶风,说起话来却跟刀子似的。“要我说啊,生个受宠的公主,倒是比不受重视皇子顶用呢!” 阖宫皆知,皇上对二公主,视若珍宝。反倒是对膝下唯一的皇子,不甚看重。 “你!” 兰昭仪想起皇上每每见到大皇子,半丝慈父心肠也无的模样,不由气闷。刚要反唇相讥,便被一道如同枝头霜雪般傲然的声音打断。 “行了!萧承徽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慧妃一袭紫绡翠纹裙,上着同色苏绣月华锦衫,整套的金镶玉头面衬得人珠光宝气,明艳不可方物。 “慧妃娘娘圣安!” 厅内的各妃嫔皆是起身问安。 “听说慧妃娘娘昨儿下午便去了永和宫。” 愉昭媛打量着慧妃今日妆容精致更胜平时,话中带刺,娇笑着道:“这传说中的京城第一美人进了宫,慧妃娘娘艳冠群芳的美名,这下怕是要让贤了!” “愉昭媛倒是消息灵通。” 慧妃意有所指,又将球踢了回去。 “皇后娘娘到!” 沧伈扶着皇后从内间走了出来。 “皇后娘娘金安!” 众人起身见礼,慧妃只是微微屈身福了福,未等叫起便又坐了回去。 皇后也不在意,扫了一眼下首众人。“懿妃身子不适,派人同本宫告了假。” “母家得力就是不同。” 兰昭仪言笑晏晏,面色如常,当真只是闲话家常般,不带半点旁的意图。“要说在座刚入宫时,都是早早地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谁又敢告假呢!” 皇后无所谓地弯了弯嘴角,打量了慧妃半刻,笑道:“慧妃今日的装扮特别,倒是与皇上早间赏给懿妃的那套头面有几分相似。” “臣妾这套也是皇上赏的。” 慧妃转头玉手轻抚着头上的珠翠,一举一动皆是风情,眼中挑衅半点不掩饰地看向皇后。“昨儿初一,想是娘娘未睡好,这红色的外衫衬得娘娘脸色愈发苍白。” 众人闻言,皆是面面相觑。慧妃娘娘往日里张扬跋扈惯了的,可像今日这般公然嘲讽皇后容貌,还是让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沧伈正要以不敬皇后为由,出言教训,却被皇后抬手按住。 “听闻你昨日去了永和宫?” “是,丹柔乱跑,臣妾去找她,正巧懿妃在院子里,便说笑了两句。”慧妃轻描淡写揭过此事。顿了顿,又添了一句:“皇后娘娘到底是未曾生养过,不懂小孩子的淘气…是不是,兰昭仪?” 兰昭仪正全神贯注听着皇后与慧妃你来我往,却不防火突然烧到了自己身上。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得淡淡道:“彦儿喜静,也不曾让臣妾多费心。” 腹诽今日慧妃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当真是为着懿妃妒火攻心了不成? “如今宫中只大皇子与二公主两个孩子,你们都要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才好。” 皇后不咸不淡说了几句场面话,将这尴尬圆了过去。 “秋节要到了,宫里也许久未曾热闹过了,皇上与本宫的意思,是邀二品以上的各府王公大臣及家眷,入宫相贺。” 皇后接过沧伈递来的往年后宫节庆礼单,一边翻阅一边道:“既是热闹,免不得各样花销…从三品以上各宫,本月另添十五两月例,余下等各添五两。” “臣妾等遵皇后娘娘懿旨。” 贵妃醉酒 第9节 临散,皇后叫住兰昭仪。慧妃瞥了一眼二人,便先行离开。 “记得带大皇子去给懿妃见礼。” 皇后将昨日已与兰昭仪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懿妃乃大皇子庶母,这礼可见可不见,并无定数。只是皇后这般三番两次叮嘱,倒是教兰昭仪有几分不解。按下疑惑,应声道:“臣妾想着昨日事忙,待过几日懿妃忙完,臣妾再带彦儿去见礼也不迟。” “今儿慧妃是怎么了?怎么句句往皇后娘娘心窝子里捅?” 从正阳宫出去的路上,愉昭媛同许婕妤一路走着,小声嘀咕着。 “还能因为什么,来了个势均力敌能同她打擂台的,心气儿不顺呗!” 许婕妤怯热,玉手不住地扇着团扇。四周扫了一眼,见近旁无人,又贴到愉昭媛耳边:“我只同姐姐说,听说昨夜,永和宫闹到了丑时方歇。今儿晨起,皇上又免了人起身伺候。” “当真?” 愉昭媛面上一红,思忖道:“皇上素来克己,最重规矩…看来这懿妃当真是个有几分本事的。” “平日里,皇上去慧妃宫里次数最多,如今…她怕是要急火攻心喽!”许婕妤半点不收敛。 “这才哪到哪!” 萧承徽后来居上,余光扫了一眼后面不紧不慢,刚从正阳宫出来的兰昭仪,插话:“二公主再怎么得宠,也不过是个成不了气候的女娃娃。等明儿懿妃再生出来个皇子,前朝又有永靖侯府顶着,来日…咱们啊,就等着青灯古佛吧!” “到底是皇后娘娘好脾性,慧妃挑衅,懿妃直接不见了人影儿,竟也和颜悦色忍了下来。” 许婕妤闻言叹了口气,说起皇后时,倒是挂了几分敬重在面上。 “不忍能怎么着,皇上前朝正用人,后宫里这两尊大佛,皇后娘娘是说不过又动不得。” 萧承徽扶着宫人的手臂,借路而过,朗声道: “若是有有个嫡子傍身还好些,可偏偏膝下空空!” “姐姐出来了!” 许婕妤十分亲近地挽住兰昭仪的手臂,关切道:“皇后娘娘同姐姐说了什么?” 兰昭仪与许婕妤同是出自兵部侍郎许家,许婕妤为嫡次女,兰昭仪为庶长女。 许家在尉迟暄还是东宫太子时,押宝将庶长女送入东宫为才人。这庶长女也是争气,一朝诞下长子,位至东宫太子保林。 太子登基后,许家眼瞧着兰昭仪站稳了脚跟,便又将嫡次女送入宫中。一门二女皆入宫为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许家如今是又将宝押在了大皇子的前程上。 “让我带着彦儿去给懿妃问安。” “姐姐带彦儿去给懿妃问安,于皇后何益呢?彦儿…二公主…” 许婕妤盘算着,猛然回头看向兰昭仪,恍然大悟道:“慧妃…” “回宫说!” 兰昭仪心领神会,急忙打断许婕妤的话。 “皇后是想让姐姐你带着彦儿去投诚!” 到了兰林轩,许婕妤将憋在了心里一路的话,一吐为快。 “投诚?” 兰昭仪细嚼着这两个字,喃喃道:“你是说,皇后有意让懿妃与慧妃相斗…好坐收渔利?” “姐姐你想,如今的慧妃与懿妃两人若是对上,论家室、容貌哪个不是势均力敌,唯独在这子嗣上头,懿妃输了人一截!” “懿妃年轻,又不是不能生,何况彦儿…并不得宠。” 兰昭仪轻叹了一声,她也不懂,为何皇上对彦儿总是不冷不热的。 “就算懿妃能生,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何况,谁又能保证一举便得个皇子呢!” 许婕妤神采奕奕,说到了兴头上更是口无遮拦。“父亲着人传话说,皇上派了左相和永靖侯一同监理地方秋闱。” “父亲传话?” 兰昭仪看向许婕妤,眉心微蹙。“怎么我却不知。” “宫里人多眼杂…” 许婕妤讪笑,自悔说漏了嘴。又贴着兰昭仪讨好道:“何况父亲知道,我向来对姐姐知无不言!” “许家,站在了永靖侯府一头?” “父亲并未言明,只嘱咐我…我与姐姐,与懿妃交善。” “既然如此,那妹妹明日便与我同去永和宫瞧瞧懿妃吧!” 兰昭仪从善如流,笑若空谷幽兰般柔和,与世无争。 …… 尉迟暄登基后,荣贵太妃随先帝二皇子,如今的裕亲王尉迟旭,出宫别居。只每逢初一年节,才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臣妾料想,昨日懿妃娘娘进宫,阖宫定是忙乱着,便拖到今日才来给老祖宗请安。” 荣贵太妃一身红棕色弹花暗纹锦服,眉目纤巧,保养得宜,依稀可见年轻时八面玲珑的气度。 “哀家就盼着你时常进宫,与哀家说话逗趣儿呢!” 太皇太后极是受用荣贵太妃这般殷勤。 “瞧瞧老祖宗红光满面,又得了个乖巧的孙媳妇儿,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昨日丝竹礼乐声响了半日,倒吵得哀家头疼。” 话虽如此,太皇太后的脸上却不见半分气怨。 荣贵太妃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听得如此,便顺着太皇太后的意思笑道:“沈氏的孩子个个都是好模样儿,敢明儿再给老祖宗生个粉雕玉琢的曾孙,更有得闹呢!” “你瞧瞧她这张嘴!还是这般爱说笑!” 太皇太后闻言笑得合不拢嘴,指着荣贵太妃对身边郑姑姑道。 “依老奴说,像荣贵太妃这般含饴弄孙,才是好福气呢!” 郑姑姑想起了月前报进宫的喜讯,裕亲王妃诞下麟儿。 “还说呢!” 荣贵太妃说风就是雨,不知怎得竟长叹了一口气。“旭儿赋闲在家无事可做,便成日里往西郊的演武场跑,我这个做亲娘的,整日里也见不到一回人。” “旭儿自小便不是个安分的,如今出宫立了府,可不是更坐不住了!” 太皇太后轻描淡写将荣贵太妃的话挡了回去。 “臣妾今日,就舔着脸,求老祖宗一回。” 话虽如此,□□贵太妃一环扣着一环,显然是有备而来。“请老祖宗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好给旭儿也某个差事…” 见太皇太后不言,荣贵太妃小心试探道:“臣妾听说…兵部有缺口,旭儿好武,让他去补这处缺儿,也算相宜。” ? 第11章 下山 散朝后,尉迟暄将永靖侯沈庭秋与左相易殊召至御书房。 “江南学子罢考一事,朕还是想听听二位的看法。” 尉迟暄眉头紧锁,深以此事为重。 今日早朝,江宁总督快马急奏,一考生触壁而亡于贡院门前,以致舆情激烈。其辖区内多地考生罢考,已然影响了秋闱的正常进行。 “回皇上,此事本可大事化小,是有妄图渔利其间者着意煽动,臣请皇上授命总督派兵镇压。” 左相言之凿凿,显然是一早便想好了应对之策。 “渔利其间?” 尉迟暄好整以暇等着左相的下文,问道:“何利有之?” “事态发酵,贡院周围动乱,地方为使考生不受影响,定会以延考之策应对之。” 左相心里琢磨着皇上的态度,斟酌道:“一旦延考,牵一发而动全身,多出来的车马交通、衣食供应,皆是有利可图。” “所以,左相的意思是,朕该铁腕镇压闹事之人,平定考场秩序,使秋闱如常进行?” “是,闹事的刁民定是料想法不责众才如此嚣张,此风不可助长!” “刁民?” 沈庭秋打断了左相的慷慨陈词。 “左相口中的刁民,多为苦读十数载的学子,秋闱中断,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这群学子甘冒风险罢考,定是有所诉求。左相此举,不过扬汤止沸。” “诉求?” 左相嗤笑,反唇相讥道:“沈大人怕是在温室里呆久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群学子罢考,无非是想借机争取更多时间用以备考罢了!” “朕倒是想听听沈大人的说法。” 尉迟暄见二人各执己见,出言调停。 “禀皇上,解铃还需系铃人,群情激愤之症结乃于贡院门前触壁而亡的考生。臣请延期秋闱,彻查此事。” “这是在浪费时间!” 左相极是不赞同沈庭秋的看法,“彻查,少则一月,多则半年,沈大人可知延期,官府会额外生出多少花销?何况,此先例一开,秋闱前动辄便生事端,难道次次都要延期?” “皇上,江南科考人数乃各地之最,花销事小,乱了天下学子的心事大啊!” “好了!今日先到这,容朕想想。” 尉迟暄拿起手边的一卷奏疏,摩挲半刻,又开口道:“永靖侯留下。” 左相闻言脚步一顿,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皇上,见其脸色并无异样,方又退下。 “皇上,此事不可依左相所言,铁腕镇压断不可行!” 沈庭秋心里清楚,如今北境大战一触即发,兵士粮草,处处要用钱。左相这话,打蛇打三寸,拿捏在了皇上最在意的地方。 先帝崇尚无为而治,皇帝年轻,腹背受敌自是倾向于铁腕处事立威。沈庭秋心间焦急,见皇上垂头于案前,不解其意,斟酌半刻又出言相劝道:“皇上可知科举之要义?” 尉迟暄停笔,看向沈庭秋,正色道:“选材。” 尉迟暄师承桃李满天下的佟老先生,亦是先帝之座师。此人理念与先帝志同道合,文采有余,帝王心术却不足。 他教出的学生,于盛世之时做个先帝那般的守成之君,绰绰有余,但若是想成就雄图霸业,手段便过于柔和了。 沈庭秋入朝数月,观皇帝言行,杀伐果决,便知其与先帝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贤臣得盼明君,一如久旱侯甘霖。 先父之丧乃家事,旧时真相如何,需得徐徐图之。而于朝堂之上,君明臣直,他亦乐得为其肱骨。 “此为其一,却并非要义。” 沈庭秋直起身,行止不卑不亢,颇有贤臣风骨。“科举之要义,在于牢笼志士。” 尉迟暄闻言,心间一动。他素知沈庭秋乃实干之才,将他放在中书令的位置上,虽有牵制左相之意。可追根究底,还是看重他的才能。 “牢笼志士,此话何解?” 看向沈庭秋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重。 “读书人是黎民百姓之唇舌,读书人安定了,天下便安定了!” 静默半晌,沈庭秋泰然自若地等着皇上琢磨消化他方才所言。 “看看这个。” 尉迟暄起身,亲自将手里的奏疏递到沈庭秋的手里。 沈庭秋双手接过奏疏,却见里面赫然夹着一张礼单。细细读来,其间所记,是自端和十八年至今,十年三场科举,江南总督行贿左相的明目条陈,林林总总,其数额之巨,难以想见。 今年更甚,竟有二百万两白银之多。 “如今,你既知朕为何打发了左相。” 沈庭秋并未答言,而是反问道:“皇上想如何处置?” “水至清则无鱼…左相既说延迟科考花销巨大,就不知这二百万两白银,够是不够。” 尉迟暄抬眼看向沈庭秋,言之凿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停留过久的目光,暴露了年轻帝王眼中的犹豫。 “臣请亲赴江南,肃清考纪!” 沈庭秋主动请旨,揽下了这块烫手山芋。于公,科考为国之重典,他当仁不让;于私,永靖侯府想要复起,需要新皇的信任,江南之行,便是投名状。 “准!” 尉迟暄看着沈庭秋退去的背影,内心想到了过去母后所言:“沈家的人,便如群狼,平日隐身于雪山之巅,不屑与虎豹为伍。却最是重情守义,一旦有人伤害到他们在意的人,便会倾巢而出、以血洗血。 十六年前,他听了母后这番话后,心生景仰,去求过父皇,请拜沈庭秋为太傅,却被驳回。 尉迟暄拿起手边的另一封战报:沈宴川于北境屏阳山,带两千骑兵突围,奇袭敌军,初战告捷。 如今…这狼群,为何下山? “宋诚。” “皇上有何吩咐?” 宋诚着急忙慌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碟形状各异的点心。 “懿妃今日在做什么?” 尉迟暄并未抬头,专心于眼前的战报之上。大周虽有小胜,可北燕素擅骑射,亦是悍勇,战况胶着。 “懿妃娘娘,早间唤了医女…” 宋诚如是回话。 “咳…” 尉迟暄自知为何,轻咳一声。“可有去给皇后请安?” 一不留神,饱墨滴到了战报上,糊了一片。 “懿妃娘娘说身体不适,同皇后娘娘告了假。” 尉迟暄闻言挑眉,心思转动半刻,倒是被她这般张扬行为带起了几分兴致。“你手里是什么?” 一抬头,看宋诚手里捧着一盘不堪入目的... “是…是懿妃娘娘刚差人送来的,说是,昨夜醉酒失态,给皇上赔个不是。” 宋诚余光见皇上皱眉,急忙道:“时间匆忙,想是内务府的奴才还未来得及同永和宫说规矩。” 尉迟暄自登基起,便立下了规矩,后妃无事不得涉足前朝。自然也包括了,不得给皇上送吃食、汤羹、酒水等等。从根源上杜绝了一切…暗送秋波的可能。 “是什么东西?” 尉迟暄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他最近总觉得宋诚整日当差如同没睡醒一般,他问东,他答西。他分明问的是何物,他便要说是何人送来的,啰嗦了半刻也没说到点儿上。 “是…粟子糕。” 话落,宋诚又瞟了一眼这份卖相奇特的栗子糕,念在兜里沉甸甸的两个金元宝的份上,又补充了一句:“永和宫的人,说是懿妃娘娘亲手做的。” “拿来朕尝尝。” 今早迟起,本就未用多少早膳,又经方才科考之事,颇费了些心神,倒有些饿了。 宋诚自小便跟在皇上身边,先是皇子所,到荣贵妃宫里,再是东宫,后来先皇罢政,他又随着监国的太子挪到了德辉殿和御书房。 这些年在身边侍候,最是知道皇上的口味挑剔,眼前这…. “皇上,奴才再给您换个别的来吧。” 贵妃醉酒 第10节 “朕早前便听说过,永靖侯府厨子的手艺胜过虞楼,想来懿妃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尉迟暄又扫了一眼那盘东西,话说到一半也是没了底气,却还是好奇心胜过本能。“拿来吧!” 宋诚认命,将这盘千奇百怪的栗子糕送到了案头。看着实在是其貌不扬,瞄皇上的脸色似是有几分视死如归,又添了句:“皇上放心,已着人验过,无毒。” 尉迟暄执箸试探着尝了一口,微怔,又挑了个大块送到嘴里。 宋诚看得心酸,暗道做皇上也殊为不易,辰时忙到这会儿,大半日过去,连口好饭也未及吃上。 “这是懿妃亲手做的?” 尉迟暄问道。 “是…” 宋诚心里打鼓,以为是味道不佳,正想着要怎么懿妃娘娘开脱… “好!” 尉迟暄吃得高兴,却给在旁的宋诚吓了一个激灵。“好?” “好!” 尉迟暄又吃了一口,已是破了皇上用膳三箸而停的规矩。“看着其貌不扬,却不曾想懿妃还有这样好的手艺。” 宋诚只觉得,自己是棒子面煮葫芦—糊糊涂涂,这乌漆麻黑的东西,能好吃才怪。却不敢吱声,皇上觉得好就好,干脆在一旁赔着笑脸。 尉迟暄见宋诚没动静,干脆转头打量着他:傻头傻脑、眼下乌青。心情颇好地问道:“昨夜未睡?” 哪里只是昨夜未睡,他这个月日日从鸡鸣忙到人定,已是忘了家门朝哪开。这话他哪敢说,又继续赔着笑脸道:“谢皇上,奴才睡了,睡了!” “下午换贾廉替你两个时辰,回去歇着。” 说完,尉迟暄又继续专注于盘中余下的两块栗子糕上。 永和宫,正是热闹着,入画、观棋、梅湘、安德海,四人在厨房忙了一个下午,才将懿妃娘娘从永靖侯府里带来的宝贝们安置到位。 沈府离经叛道的三老爷沈庭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诗文不精、翰墨不通,却偏爱商贾之道,于江湖之间结识妻子宋氏。 宋氏先祖曾为御厨,家学渊源,连带着沈府的二位姑娘也沾了光儿。沈明娇与沈映姝,跟着宋氏,习得一手比之京城赫赫有名的虞楼师傅,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好厨艺。 今日早间,沈明娇思虑良久,要如何再接再厉,将皇上引到永和宫来…于是便有了栗子糕这一出。 “入画,把三婶婶前些日差急脚递送回来的清洲鱼脍找出来,着水泡上。” 沈明娇心头盘算着晚膳做些什么吃食,栗子糕油腻,晚间配些鲜甜清淡的鱼汤,最是得宜。 “奴才给懿主子请安!” 御书房的小太监找到了厨房里,恭敬着对懿妃娘娘道:“皇上晚间过来用膳,请懿主子准备着。” 沈明娇心间一动,暗道:成了! ? 作者有话说: 急脚递:古代快递,以马送之,详情可参见《梦溪笔谈》 第12章 惑君 “今年倒是较往年时节雨水多些,天也闷闷的,不让人舒坦。” 郑姑姑侧身进到仁寿宫中,将油伞交给近旁侍候的小丫鬟,又拿冒着热气的滚烫香炉熏了熏身上的潮气,方才进到了内室。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太皇太后看着半空中滚动的闷雷,淅淅沥沥下了半日细雨,薄薄的一层窗纱似乎已然挡不住渐重的潮气,扑面而来。“这雷,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这雷落到何处,落到哪些人的头上,都是各人的修行。” 郑姑姑站到太皇太后身旁,一如往常体贴着太后的心思。“外面湿冷,主子离窗远些吧。” “皇帝在做什么?” 太皇太后问。 “皇上正忙着,奴婢未见到。” 郑姑姑替太后斟了盏热茶,又道:“在御书房召了左相和永靖侯议事,不得空,奴婢便让宋诚将话带给皇上。” “可知所为何事?” 能同时动用两位正一品的大臣,定然不是寻常政务。 “奴婢隐约听见,好像是为了江南秋闱的事。” “你着前朝的人留意着,江南秋闱出了何事。” 太皇太后握着茶盏的手抖了抖,微微洒出了些茶水到袖上。 “待会儿皇上来,主子问问也好。” 郑姑姑将太皇太后的袖口水渍拭干,笑容可掬道:“主子的这些孙辈里,数皇上是最为孝顺的,对您从来都知无不言的。” 轰隆!一声闷雷滚下来,斩落了院中开得正盛的一枝油桐。 “这天说变就变!” 入画蹲在库房里翻箱倒柜,才从一众嫁妆箱子里翻出了沈明娇惯用的小手炉。向其中铺了一层薄薄香炭,待触手生温时,才又再外面套了层软软的棉缎,放到了人手里。“姑娘快先暖着。” 沈明娇自幼便有个说不上是病症的奇怪毛病,甭管是什么时节,但逢天气骤变,就遍体生寒。 “又唤错了!” 沈明娇接过手炉,就势轻轻点了点入画的额头。 “姑娘、姑娘、姑娘!” 入画见沈明娇并未当真动气,便借坡下驴撒起娇来。“我只在私下里唤姑娘,在外面唤主子!” “随你!” 沈明娇闻言睨了她一眼,神情宠溺放纵。入画、观棋家里都是祖祖辈辈在侯府当差的家生子,自六岁起,同岁的二人便跟在她身边,自是亲厚不比旁人。 “你差人去御膳房,寻块嫩嫩的鲜羊肉回来。” 沈明娇看着晚来风急,想到于家中的阴雨时节,她与沈宴潍常常碰在一处炙羊肉吃,不由得有些嘴馋。 “姑娘可是惦记五公子了?” 入画心里门儿清,沈家的小辈关系皆是亲厚,不分远近。可若论志趣相投,五公子是最能同姑娘玩在一处的。 “沈宴潍到哪了?” 沈明娇只长沈宴潍月余,两人皆是个随心所欲的跳脱性子,向来彼此私下只互称名讳,不论姐弟。 “三老爷一家紧赶慢赶,想着送姑娘出嫁,却遇上了江南学子罢考闹事,在路上耽搁了时日。” 入画撇了撇嘴,神情皆是可惜。“如今怕是还在江宁府呢。” …… “皇上,早些时候太皇太后身边的郑姑姑到御书房传话,请您得空到仁寿宫一趟。” 打量着皇上忙完了政务,上了轿撵准备到永和宫用晚膳,宋诚适时出言提醒道。 “可又说了所为何事?” “并未。” 宋诚将郑姑姑原话说与皇上,有压低了声音补充道:“今日早些时候,荣贵太妃入宫见了太皇太后。为此,太皇太后还免了各宫主子的请安。” 尉迟暄想起前两日宫外的奏报,裕亲王日日到西郊大营随众将演武,甚至同寝同食,心下有了计较。“那便先到仁寿宫吧。” “祖母。” 尉迟暄微微躬身见礼。 “暄儿可用了晚膳?” 太皇太后关切道。 “孙儿已让懿妃宫里准备着。” 顿了顿,问道:“祖母唤孙儿可是有事?” “哀家听说江南秋闱出了乱子,可是萧歧办事不力?” 太皇太后祖籍江南萧氏,先皇登基后两年,作为先皇母族的萧氏为避嫌,急流勇退,自京城回了江南首府江宁。 如今的萧国公是太皇太后的嫡亲兄长萧甫,本届江南科举的中正官萧歧,正是萧国公府世子,萧承徽的父亲。 尉迟暄闻言扫了一眼近旁侍候的郑姑姑,迟疑半刻,才复又开口道:“不过是些学子闹事,朕已着人去处理。” “若是你舅舅不中用,尽管罚他便是。” 太皇太后说笑着,言语之间颇多亲近。 一旁的宋诚听着太皇太后的称呼,打量着皇上不咸不淡的表情,心里暗自发笑。皇上的嫡亲舅舅在袁家呢,萧歧为太皇太后亲侄,关系隔了不知几层。若是硬要论上,皇室公卿,谁与谁又不是沾亲带故的呢! “萧中正于职位之上恪尽职守,朕心中有数。” 尉迟暄将称呼又改了回来,轻轻放下。“若是祖母无事,孙儿便告退了,懿妃还在永和宫等着。” “还有一桩事。” 太皇太后唤住正要离去的皇上,言语之中存了几分试探之意。“荣贵太妃求到哀家跟前儿来,盼望着给旭儿谋个差事…” “校尉有缺,明日让裕王去兵部报道吧。” 尉迟暄只略微犹豫了半刻,便应承了下来。 “去吧!” 太皇太后看他神色并无不虞,一如既往诚孝恭敬。面上的笑意愈发慈和亲切,又对着当差的人嘱咐道:“外面雨凉,都当心侍候着!” 尉迟暄走后,太皇太后总觉心下不甚安宁,对郑姑姑道:“送信回南,秋闱到底发生了何事,让萧歧给哀家交代清楚!” 手掌不住拍着茶案,显然是动了怒气。 “太后息怒。” 郑姑姑急忙侧身为其顺气,又安抚道:“奴婢瞧着皇上并未动怒,想是与世子爷无关也说不定。” “萧歧那不成器的东西!哀家心里有数!去打探,皇上派了何人去江南。” 太皇太后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下不安,轻叹一声:“皇帝如今…心思越发重了。“ “此乃皇上登基后的首届科考,多些重视也是正理。” 郑姑姑知太皇太后心思,心下无奈,只得好言相劝道:“皇上不喜后宫议政,主子又何必插手惹皇上不快呢!”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太皇太后并未答言,而是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主子是说…” “沈家的势头,一如当年!” 尉迟暄到了永和宫的时候,主殿空空不见一人。隐隐约约可闻,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欢声笑语。 “你们主子呢?” 尉迟暄问殿中洒扫的小太监道。 “主子正在后院的小厨房忙着。” 小太监机灵得很,见皇上心情不佳,又补充道:“奴才替皇上将主子请回来。” “罢了,朕自己去。” 尉迟暄心里别扭,到旁人的宫里,谁又不是好生等着侍候在他近旁。偏偏永和宫不同,沈明娇进宫两日,日日皆是他到处寻人。 “主子,羊肉片要如何切?” 安德海撸胳膊挽袖子,手里握着菜刀,跃跃欲试。 “顺着肉丝儿的方向,切成一指宽的薄片即可。” 沈明娇在案板前聚精会神地调着酱料。 “主子,这鱼脍已过了一遍水。” 观棋将沸水焯过的鱼片稳稳当当捞出,盛在盘子里,透亮十分,半点儿未破。 “拿来吧!” 她一袭利落的四喜如意云纹统裙,广袖被襻膊束起,露着两条白生生的胳膊。尉迟暄停在门前看着这一幕,那张在水汽蒸腾间时隐时现的飘渺面孔,渐渐与他脑海之中的另一人重合。 他七岁那年,偷偷跑到冷宫去找母后时的所见…像极了眼前。 “奴才给皇上请安!” 安德海切好了羊肉片,回身时正好撞见了皇上,反应飞快。 “给皇上请安!” 哗啦啦,欢声笑语骤然停住,奴才们跪了一地。 沈明娇抬眼看了看他,旋即又低头看了看锅里的汤羹。“皇上略等等,臣妾这还离不开手!” 俏生生的,眼角眉梢皆是雀跃鲜活的笑意,灶前的水汽渐热,染得她面若丹朱。 “小安子,将羊肉放在我放在调好的料碗里腌个一盏茶,再用小火在锅上慢慢煎上一炷香的功夫即可。” “观棋,将鱼脍汤盛到锅里,小灶熄了明火,慢慢温着。” 沈明娇将余下收尾工作一一吩咐好,自己则是回身到后面的小隔间里净了手,又拿备好的薄荷叶略略熏了熏衣袖上的灶烟味,打理整齐。 “臣妾给皇上请安!” 笑盈盈的,似含着一泓秋水。与书中所言女子看向心爱之人的目光,如出一辙。 “起吧!” 尉迟暄竟侧身扶了她一把,皱眉道:“手怎得这样凉?奴才们都是如何当差的…” “不怪他们!” 沈明娇顺势反握住他的手,自然而然地与他并肩向主殿走去。“鱼脍以沸水焯熟后,再过一遍冰水,口感会更好。” 她的手实在是凉得很,将他的全副心神都吸引到了交握着的手掌之间,全然未闻她滔滔不绝的饮食之论。 “皇上?” 沈明娇看他出神,又轻轻摇了摇他的手。 “咳…” 尉迟暄回过神,才反应过来,她如今这般举止哪有半点规矩可言。“你…” “皇上略坐坐,臣妾先更衣,去去就来。” 她滑溜得像尾鱼,狡黠得又像是狐狸,未等他出言训斥,便见好就收,逃之夭夭。 尉迟暄看着外面薄薄的雨幕,手见热气腾腾的茶盏,还有她方才忙于灶前的样子…都像极了母后当年… “雨凉,娘亲给阿暄煮了面,暖暖的才好。” “娘亲为什么被关在这啊?” “阿暄慢慢吃…” “多学些本事…日后成为造福百姓的好皇帝…” “以后不要再偷跑来看娘亲…” 贵妃醉酒 第11节 “日铸雪芽性凉,皇上待会儿定要喝些暖暖的鱼汤养胃。” 手里的茶盏忽然被人抽走,抬眼,却是沈明娇那张娇艳欲滴的脸。 “你究竟是谁?” 尉迟暄回过神来,未经细想的话便脱口而出。定定看着她,语音凌厉之中暗藏犹疑。握住她来不及抽走的手,肤如凝脂,温软生香。 沈明娇不妨他这样用力,温茶撒了半盏,侧身慢条斯理的将其放回案几。圆长的媚眼将尉迟暄脸上的冷峻尽数看去,心下惊慌,却还是维持着笑意不减,顺势半个身子倚在他的怀里。 柔桡轻曼,妩媚纤弱,轻声道:“臣妾…是皇上亲自迎进宫来的妖精啊!” ? 第13章 娇娇 夜幕降临,雨势渐大,明瓦上的水一缕小溪似的顺到檐下的芙蓉渠盆景里,叮咚作响。 沈明娇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面上的纯柔笑意不改,可脑子却因紧张而混混沌沌的。 今日晌午,她得了信儿,父亲被皇上召进了御书房议事。这本也寻常,可就在一个时辰以前,传来了永靖侯突发不适,来日告假于朝的消息。 大哥在前线九死一生,父亲沉浮于这瞬息万变的朝局之中。她愈发觉得在这宫中身若浮萍,恨自己力弱不能为父兄分担,一时着急迷了心窍,才贸然兵行险招。 她自小便是个惯会撒娇扮痴的,得姑母喜爱,时常入宫。日积月累,也听姑母有意无意地说起过些先皇后袁氏的事。言谈之中,颇多亲厚敬重。 最重要的是…她记着,姑母说过,尉迟暄七岁那年生辰,先皇后于冷宫之中燃火起灶,做了一碗长寿面给他吃。也是在那日晚上,冷宫走水,烧了三天三宿未停,火势大得染红了宫城的半片天。 这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她急着唤起他心里的寸草春晖,以得他的信赖,在盘根错节的后宫里握住权柄,站稳脚跟。却忘了如今她面对的,已不是十八年前那个依赖着母亲关怀的太子,而是大周杀伐果决的君主。 沈明娇对着尉迟暄的眼睛,澄澈、凌厉,如剑锋般,快要让她无所遁形。 怦怦… 眼前的人忽然笑了,质润亲切,如沐春风。接着她方才的话:“让朕好好瞧瞧,你是什么妖精?” 怦怦… “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 他抬手,轻轻捏了捏她水嫩的脸颊,鼻息触到她的耳畔,痒痒的。“唯牡丹可配娇娇。” 沈明娇手心已然汗湿,余光见入画端了菜肴在门边候着,急急从尉迟暄的怀里抽身,言笑晏晏道:“皇上用膳吧!” 一道炙羊肉,一道青笋鱼脍汤,配上珍珠八宝饭和六样时令小菜。 “臣妾服侍皇上用膳。” 沈明娇收敛着,规矩站在一旁侍膳。 “这时候又讲起规矩来。” 尉迟暄嗤笑一声,拉着她的手坐下。“娇娇若是有心,明早服侍朕更衣便可。” 沈明娇想起昨夜的荒唐,面上一红。 宋诚又添了一双碗筷到桌边,恭敬道:“奴才侍候两位主子。” “怎么了?这会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尉迟暄未动筷,见沈明娇不言不语,谨守着规矩。心想是方才吓着了她,念着美人忙了一下午,缓和调笑道:“娇娇可愿为朕说说,这两道菜,有何渊源?” 沈明娇缩在袖中的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媚眼一横,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臣妾不敢乱说…”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尉迟暄摇头失笑,也不勉强,便要动筷。 “臣妾三叔正在江南清洲,这鱼脍是他差人送回来的。” 这沈明娇佯装带着点意气情趣,夺过他手里的碗,素手握着白瓷,轻点慢舀,将鱼脍汤盛到碗里。 “臣妾想着下午皇上用多了栗子糕,怕是腻腻的不舒服,便用小火慢慢滚着鱼脍做了汤,解腻又暖胃。” 尉迟暄接过汤碗,舀了半勺入口,果然清新香甜,让人食指大动。 “时气多变,羊肉祛寒,温补气血。” 沈明娇又执箸,挑了薄薄的一片羊肉到他碟中,柔声道:“北境动荡,臣妾盼着大军凯旋,此菜名为红羊枝杖。” “太平从此销兵甲,记取红羊换劫年。” 尉迟暄饱读诗书,自然一点即通。“娇娇可是担心兄长?” “刀光剑影,臣妾自是担心。” 沈明娇有感他的打量,恍若未觉,抬手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鱼脍汤。诚挚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是大哥的本分。” “看看。” 这话说得尉迟暄心下舒坦,抬手,从宋诚手里接过沈宴川奇袭敌军的捷报,递给沈明娇。 “臣妾不敢议政。” “这是家事。” 尉迟暄拉住她的手,打开,将奏疏放在掌心。 还未等沈明娇看完,便见桂初低头恭谨入内。“皇上、主子,颐华宫萧承徽的宫人有急事要禀报皇上。” “宣人进来。” 沈明娇回身将奏报交还给宋诚收好,心里思量着,是什么急事能让萧承徽差人漏夜赶雨找到永和宫来。 “奴婢给皇上请安,给懿妃娘娘请安。” 萧承徽的贴身宫女菡芯进来,眼风飞快的扫了一眼坐在上首艳光四射的懿妃娘娘。 “何事?” “回皇上,主子头疼得厉害,请皇上过去瞧瞧。” 菡芯这话说得油滑顺溜得很,显然也不是头回这么做了。 沈明娇挑了挑眉,笑了。光明正大抢人抢到她跟前儿了。 “皇上去瞧瞧吧!想是萧承徽疼得难耐。” 未等尉迟暄动作,她先开口应承了下来,当真是一副大度贤达的模样。 尉迟暄一怔,看她神色并不作伪,心下正思量着…余光便觉身旁有人向他倒了过来,下意识抬手去接。 “皇上…” 沈明娇就势窝在他手臂里,媚眼如丝,贝齿咬着下唇,我见犹怜。“臣妾突然也头疼…” 话落,还悄悄挠了挠他的手心。 “咳…” 见她这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尉迟暄险些没绷住笑意。抱着人头也不回地向内室走去。 “这…” 萧承徽有太皇太后照看,连皇上也不好拂了面子。这招从来皆是无往不利的,菡芯哪里见过这架势,一时愣在了原地。 “哟!好不巧的!” 宋诚强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才忍着不笑出声,上前对一旁的小太监道:“还不带着菡芯去太医院给萧承徽抓几副治头疼的药!” 沈明娇揽着尉迟暄的脖颈,俏脸贴着他的胸口,妖妖娇娇低笑着。 “娇娇可还头疼?” 尉迟暄揽着怀里的人在贵妃榻上坐下,逗弄猫儿似的,把玩着她纤细光洁的手指。 “萧承徽到臣妾跟前儿抢人,臣妾不依的!” 这两日与尉迟暄同寝同食,沈明娇也拿捏着,知道他对后宫女人争风吃醋的小事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其说是宠爱,倒更像是未放在心上。 “差使朕陪你演戏,娇娇如何回报?” 尉迟暄瞧着她面上实在光洁莹润,像极了他儿时喜欢的糖蒸酥酪。一时起了玩心,垂头在她脸上飞快的轻啄了一口,偷香。 “臣妾明日再差人到御书房给皇上送午膳可好?” 沈明娇惦记着父亲,总要想法子将前朝的消息递进来。 “沈家倒像是给朕送进宫了个厨娘。” 尉迟暄笑得随和,将人向自己怀中揽了揽,又问:“娇娇可知,朕立了规矩,不准后宫与前朝往来?” 这话,不知是在说吃食,还是旁的什么。 “御厨圆滑,为了不出错处,宁可将菜的滋味清淡些。天长日久,吃得嘴都苦了。” 她撇了撇嘴,权当未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自顾自道:“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让夫君吃上可口的饭菜是娇娇的心意。” 尉迟暄看着她,不知怎得,就心软想起来昨晚她说的那句遥遥一见倾心。“准了!” …… 颐华宫里,殿门大开,萧承徽倚在门边,裙角被风带着雨水吹湿了下摆。 “风雨交加,妹妹莫在风口站着。” 说话的人,正是白日在正阳宫与萧承徽针尖对麦芒的兰昭仪。 “姐姐养着孩子,自然要担心今日风冷了、明日雨凉了。” 萧承徽回头,未着粉黛的面上,染了几分憔悴萧瑟。“我便不同了,吹吹冷风,总好过温水煮青蛙,什么时候溺死了都不知。” “主子!” 菡芯冒着雨小跑入了殿,将在永和宫一番所见悉数说与萧承徽。 “姐姐可听见了?” 萧承徽被皇上拂了面子,却未恼怒。关了门挡住雨幕,坐到兰昭仪身边。“就是不知,这朵花,能红上几日。” “你见皇上对哪个长情了,宠懿妃是在给世家脸面。” 兰昭仪面上冷冷清清,了然道:“皇上这是…撺掇着前朝打擂台呢!” “主子!出事了!” 兰昭仪宫里的挽翠慌慌张张地在外叩门。 “出什么事了?” “是二公主!二公主掉进了御花园的锦鲤池里,怕是…怕是不好了!” 挽翠连伞都未来得及打,衣裳湿了大半,颤抖着道:“皇后娘娘这会儿已到了玉秀宫!” “快走!” 挽翠与菡芯给各自主子打着伞,顶风冒雨向慧妃的玉秀宫赶去。 玉秀宫正殿里,挤挤挨挨站了一下子的人。宫人一个个都跟慌脚鸡似的,进进出出。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颐华宫距离玉秀宫最远,兰昭仪与萧承徽到的最晚。 愉昭媛和许婕妤安慰着在一旁哭天抢地的慧妃,庄修仪像根儿木头似的,杵在一旁。 “起来吧!去瞧瞧慧妃。” 皇后面上的焦急倒是真切。 “怎么回事?” 萧承徽拉住庄修仪,悄声问道。 “二公主跌到了锦鲤池中,好一会儿才被人发现,太医正在内室救治呢!” 庄修仪一如既往,与世无争的模样,说起天大的事神色也是淡淡的。 “皇上呢?” “在懿妃宫里,着人去请了。” 玉秀宫与永和宫不过一巷之隔,皇上与懿妃还未来,又是这个时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狐媚!” 许婕妤眼尖,看兰昭仪与萧承徽一同过来,手中的帕子揉成了团。悄悄拉着兰昭仪走到一旁,抬手替她擦干额面的水汽,问道:“姐姐怎同她一起?” “彦儿闹着不让我走,便出来的迟了些。” 兰昭仪笑笑,解释着自己迟来的缘由。“走到门口,正巧遇上了萧承徽。” “皇上驾到!” 宋诚替皇上遮着伞,紧凑着小步。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会跌到锦鲤池里!” 尉迟暄的罗靴湿了大片,显然是得了消息,连轿撵都未乘匆匆赶来的。 兰昭仪想起每每大皇子病痛,皇上只遣太医到兰林轩看看了事…天差地别,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皇上!” 慧妃听到了动静三步并作两步跪到皇上跟前,涕泗横流,一双丹凤眼肿得如同桃核儿一般。“皇上救救丹柔!” “先起来。” 尉迟暄擎着慧妃的手臂,将她拉起来。“太医呢!” “老臣见过皇上!” 素来只给皇上诊病的陈太医满头大汗,语速极快,给皇上陈述病势:“二公主目前神昏脉微,臣已尽力救治。只是,发现的晚,水积于肺,闭塞气道,臣等却也无万全的把握…” 第14章 夜雨 永和宫内灯火通明,细若牛毛的雨幕浮在宫灯的光晕里,露出几分在宫中难能可贵的暖意。 “观棋、入画、傍琴、迎书,多着些人手,将本宫的嫁妆箱子都打开!” 沈明娇换上易穿的素净常服,将撒开的长发随手一绾,披着红羽大氅快步走出了内室,不停吩咐着。 “主子!” 桂初上前拦住她,劝道:“夜里不能开嫁妆,会冲了喜气!” 嫁妆主阳气,夜里湿寒阴气重,妆抬须得用红布罩住,不能妄动,这是规矩。 “什么时候了,还顾及得了那些怪力乱神之说!” 沈明娇挥挥手,柳眉一竖,对着众人道:“还不快些动作!” “主子说个模样儿,奴才们也好找。” 小安子灵巧,看着下头的人没头苍蝇似的在库房乱转,急中生智。 沈明娇听说丹柔在锦鲤池中溺水,本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此时站在风口,迎风雨吹着不禁打了个寒颤。 “东西是奴婢收的。” 观棋手里比划着。奈何各样物件都是装在了统一规格的檀木朱漆大箱里,二百六十抬嫁妆,入宫不过两日,也才整理出了五十抬,余下的找起来如同大海捞针。“奴婢记着,一应丸药都是装在了贴着红封的牛皮匣子里。” 贵妃醉酒 第12节 “手脚都快些!” 小安子扭头对着库房里动作的奴才们喝道:“找带红封的牛皮匣子!” “主子莫急,还有太医侍候着呢,二公主定会没事的。” 入画瞧着她急得额间已是出了一层薄汗,抬手替其拭汗时,惊觉脸上一片冰寒,才发觉人正站在风口吹着。赶忙回身到卧房里拿出了手炉,递到大氅里让人握着。 “主子。” 梅湘打着伞从宫门进来,鞋袜皆湿。“玉秀宫正乱着,太医说二公主溺水时间过长,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沈明娇听了这话,抬手将大氅的帽子一戴,冒雨跑到了库房里。 “主子!” 小安子吓了一个激灵,急忙夺了入画手里的伞追了上去。“您这是要了奴才们的命了!” 人命关天,她哪里理会得了这样多,就近开了口箱子,亲自翻找。 “找到了找到了!” 洒扫的小太监在角落的一口箱子里找到了贴着红封的牛皮匣子。 沈明娇接过匣子,信手撕开红封,看见绿色葫芦瓶的丸药完好无损地躺在里面,长舒了一口气。 “主子,奴才送到玉秀宫去。” 沈明娇刚要将丸药交给小安子,余光看到一旁的梅湘,迟疑着收回了手,轻唤道:“梅湘。” “这会儿,谁还在玉秀宫呢?” 琥珀色的眸子在灯下美得如同琉璃似的。 “皇上和皇后都在呢…” 梅湘随着先皇贵妃在宫里沉浮日久,哪里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我亲自去!” 沈明娇握着手里的药瓶,抬手顺了顺乱发。 “那奴才去传辇。” 小安子说话间就要动作。 “不过一巷之隔,本宫走过去便是,观棋跟着。” 转头看着梅湘,神色郑重,嘱咐道:“看好永和宫,任何人不得进出。” …… 天子一怒,人人自危,玉秀宫的宫人里里外外跪了一院子。屋内,丹柔面若黄纸,小鼻子吃力地扇动着,双目紧闭。 “你说!” 尉迟暄指着丹柔的乳母,喝道。 “皇上!您是知道的,二公主自小便喜雨日!” 乳母噗咚一声,双膝结结实实磕到了地上。心里明白,若是二公主救不回来,她也别想落得好去,说话间已然顾不了许多。“今日晚饭后,二公主哭闹着要去御花园放河灯,这也是公主玩惯了的,奴婢与春香便带公主去了。” “就你二人侍候,满院子的宫人都是死的不成!” 丹柔嘴甜,模样又生得玉雪可爱。他虽政务繁忙不常与之相处,可这个女儿,他是放在心上疼着的。 “今日,皇后娘娘在各宫都拨了人,到内务府去筹备秋节的一应布置…” “皇上,节庆前各宫都到内务府听吩咐,领取份例,此乃常理。” 皇后半个眼神也未给插嘴的萧承徽,稳稳当当坐着,淡定自若说着旧例。声音沉稳有力,毫无辩解推诿之意。 “公主去锦鲤池旁放河灯本也是寻常事,虽是晚间,可御花园沿路灯火通明。次次皆是奴婢与乳母带着的,从未出过差错啊!” 一同照顾二公主的侍女春香开口,六神无主,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似的。 “到了锦鲤池,是…是许婕妤宫里的人,给了奴婢赏钱,吩咐奴婢搭把手将自内务府领回来的灯饰送回怡华宫。” “你休要信口雌黄攀扯本宫!” “就是娘娘身边的菱角啊!奴婢打量着怡华宫离御花园近,才应下差事的!” “皇上,下人之间如何来往,臣妾如何能知啊!” 许婕妤对上尉迟暄质疑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跪下,软了语气。“何况,便是臣妾宫里的人带走了春香,那还有乳母在呢!” 见尉迟暄不言,自己成了众矢之的,许婕妤急得泪光盈盈,委屈得口不择言:“臣妾立誓,若是臣妾有意加害二公主,便…便让臣妾终老无子!” “皇上,许婕妤说得有理,便是春香走了,还有乳娘带着二公主。” 方才松了一口气的乳娘,听得皇后娘娘轻飘飘一句话,又将矛头引回了自己身上。抬头扫了一眼内室太医的动静,才支支吾吾道:“是…是公主,见河灯飘远了,又让奴婢去取回来。待…待奴婢回来时,公主已经溺水了。此间发生了什么…奴婢也不知道啊!” “你取回来的河灯呢?锦鲤池总共才多大,便是你去取河灯,也该听到动静才是!” 许婕妤逮到了她言语之间的错漏,不依不饶。 咣锒,内室传出水盆跌落到地上的声音,陈太医手忙脚乱出来,打断了许婕妤的话。“皇上,二公主的气道闭塞太久,已然出来了痉挛抽搐的症状。” “救不回来丹柔!本宫要你们通通陪葬!” 慧妃哑着嗓子,声嘶力竭。 “请慧妃娘娘移步内室,握着二公主的抽搐的手脚,以便微臣施针。” 慧妃强忍着身上的虚浮脱力之感,打起精神,倚着侍女的手臂进了内室。 陈太医又唤在门口的医女,吩咐:“去看看给二公主提神用的参片煎好了没。” 一直未出声的庄修仪目光在陈太医与那医女之间游移了半刻,忽然开口道:“皇上,满屋子的药味熏得臣妾头晕,请准臣妾出去透透气。” 庄修仪一开口,众人的目光皆是挪到了她身上,愉昭仪小声同近旁的兰昭仪道:“这病秧子也有怕药味儿的时候。” “去吧。” 尉迟暄全副心思都在女儿身上,像是未仔细听庄修仪说了什么,便敷衍着应下。 “臣妾见过懿妃娘娘。” 庄修仪一脚才踏出门槛,便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沈明娇。 懿妃?屋内的女眷闻言又齐齐将目光放在了来人身上。行若弱柳扶风,披着朱红色的大氅,带着帽兜,逸出截乌黑如泉的长发和侧面依稀可见的、似白瓷精致的半张脸。 “臣妾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 沈明娇屈身微微一福礼,帽兜落下,露出媚意天成的秀面。 “起吧。” 未等皇后说话,尉迟暄先上前半步扶起了她。“身上都淋湿了。” “不打紧。” 沈明娇玉手轻轻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旁若无人,声音轻轻柔柔只对他说:“皇上,臣妾有法子救二公主。” 覆手,拿出绿色的葫芦瓶,问陈太医道:“太医知息蘘草的用法?” “息蘘长于北海深处,数十年成一株、专醒溺水之人肺息。” 陈太医将目光放在沈明娇手上的瓶子上,声音隐约颤抖着,“极为难得,懿主子有息蘘草入药?” “此物便是。” 沈明娇倒出两颗墨绿色的丸药,回身放在跟着她的观棋手里。“这丫头精擅疑难杂症,让她随陈太医进去为公主入药吧。” “皇上…这…” 陈太医不敢擅动,等着尉迟暄的首肯。 “去吧。” 尉迟暄半点疑虑都未有,永靖侯府的本事他有数,又添了一句:“观棋为主,陈太医从旁协助。” “到底是懿妃家大业大,灵丹妙药说拿便能拿出来…” 想见丹柔无事,紧张的气氛才略微有些缓和,便有人按耐不住了。 “闭嘴!” 尉迟暄冷冽,将愉昭媛的话堵了回去。 或许是这两日相处对沈明娇性情的了解,尉迟暄见她气定神闲,自己心下亦是有了把握,也微微松口气。转头注意到外面的雨还下着,看向她脚间,才发现一双锦鞋浸了雨水,已然湿透了。 沈明娇察觉到他的目光,着意抖了抖大氅,将脚面盖住。笑意带着羞赮,“救人耽误不得,便未等轿撵。” “宋诚,端盏热茶来。” 听了这话,众人神色各异…今日这寒风冷雨时下的,谁的身上没个几两潮气,怎得偏就她娇贵? 说话间,约莫着一盏茶的功夫,观棋走了出来。“回皇上、主子,二公主救回来了,好好的养上几日便无碍了。” “也忒悬了点,太医都束手无策,两颗黑黢黢的丸药便救回来了。” 萧承徽打量着懿妃,妒意便拱着风凉话脱口而出。“难道懿妃用的是仙丹不成。” “是二公主有福气,恰好臣妾有这味药。” 沈明娇听见她嘲讽的话也不恼,抬眼看向尉迟暄,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医家无灵丹之说,再难的病症只需药草对症便可解。” “既是无事了…” 尉迟暄坐回席位,看着下首的乳母,冷然道:“接着说。” “奴婢…奴婢该死…” 乳母见状,明白若是等二公主醒来指认,不如自己先招了将功折罪。磕磕绊绊道:“…早些时候…” “太皇太后驾到!” 玉秀宫门前的一声嘹亮的唱和,打断了乳母的话。 “雨天路滑,祖母怎么来了。” 尉迟暄起身相迎。 “丹柔如何了?” 太皇太后面带怒气,扫了一眼众人,目光在沈明娇身上顿了顿。 “丹柔平安,后宫不宁惊动了祖母,是孙儿的不是。” “乳母照料二公主不利,杖毙。” 太皇太后开口,半丝转圜余地未留。“其他照顾二公主的奴才,送去暴室。” 沈明娇心里盘算着,事发已有两个时辰,仁寿宫到这便是雨天缓行,也不过一刻余。太皇太后急着虎头蛇尾地了事…到底是来的早不如来得巧。 ? 作者有话说: 友情提示:丹柔小可爱落水这件事漏洞百出是有原因的,莫急,向后看! 第15章 上钩 雨过天晴,晨曦挣脱了夜雨的纠缠,越过层层叠叠的绿瓦红墙,从云缝中冲出,被微风送进了罗帷之中。 “咳…” 沈明娇昨夜睡得不踏实,梦见沈宴潍的商船遇见滔天巨浪,孤帆飘飘摇摇不知去向何处。醒来觉得后心微痛,没忍住轻声咳了出来。 尉迟暄浅眠,是当初被先皇安置在荣贵妃宫中时养成的习惯。听到枕边人的动静也醒了过来,拉开帷幔看了眼天色。“什么时辰了?” “皇上,刚过卯时。” 门外早早准备好朝服,听着动静的宋诚回应道。 “着凉了?” 尉迟暄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触手生温,味觉异热。“昨日累着了,今日不必去给皇后请安了。” 宋诚垂头站在一旁,听着皇上的话,见怪不怪。 他当差这许多年,见皇上身边来来去去的娘娘主子不知几许。便是外界皆言慧妃娘娘盛宠,他日日瞧着也不尽然。如今摸不着头脑的是,为何皇上唯独对入宫不过两日的懿主子屡屡破例… 昨夜那般兵荒马乱,皇上还能记着体贴后宫哪位主子,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先是念着风寒雨重,只让懿主子在永和宫听信儿;旁的娘娘主子们冷站了满屋子,只想起吩咐他给懿主子上茶;诸人散了后,又拂了皇后娘娘的面子,随懿主子回了永和宫过夜...凡事总该有个缘由,这位爷如此怜香惜玉又是为了哪般? “臣妾无碍的。” 沈明娇笑笑,便要起身替他更衣。“皇上可要在永和宫用早膳?” “好。” 得…宋诚又脚不沾地的出去吩咐准备膳食。 “宋公公放心,娘娘昨夜便吩咐奴才们准备了。” 小安子正从膳房出来,碰上了迎面而来健步如飞的宋诚,说话利落带着精气神儿。 宋诚随他进去看了一圈,鱼肉磨成糜用鸡汤煨着的稠羹,翻着花样儿的细点,还有几样…用油盐浸着的、嫩绿嫩绿的,他叫不上名儿的小菜。 “这几样是江南菜,来时都在土里全须全尾儿地存着,只移栽到永和宫的温室里就齐活儿了,随吃随取。” 小安子照着入画与他说的话,学给宋诚。 原本宋诚惦记着永和宫第一次招待皇上用早膳,别出了岔子,才特地来提点着,看了一圈儿,竟是白操心。从碗筷碟勺,到菜色用料,都是精之又精,细之又细。 早膳用完不过两刻钟,尉迟暄食得妥帖,心下舒坦。估摸上朝还早,便多说了几句。“这菜特别,滋味极好。” “无甚特别的,不过时南地随处可得的野菜罢了。野菜粗陋,御厨素常是看不上的。” 沈明娇言笑晏晏,轻声慢语解释着:“臣妾的三叔一家行商,年年都要到江南几次,偶然带回来后,臣妾觉得滋味好便要了些种子随手撒在温室里,极好养活。” “你倒是个会吃的!” 尉迟暄此话不假,寻常贵女哪个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她却将一饮一食如数家珍。“耳闻永靖侯府三爷是京城里头一号奇人,待他回来,朕也见上一见。” “父亲与二叔为官威严,可三叔却是个最有趣儿的。” 沈明娇斟了盏温温的淡茶给尉迟暄清口,言语随和说起了家常。“年年月月带着商船队东跑西颠的不着家,攒了一肚子的奇闻逸事儿。” “中午莫要忘了,给朕送午膳去。” 尉迟暄自小在宫中长大,天家亲缘情份浅,听她说起家事有些心生向往,抬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 “主子,正阳宫的沧伈姑姑求见。” 桂初进来,并报道。 “奴婢给皇上、懿主子请安。” 沧伈进来正好撞见他二人举止十分亲昵自然的一幕,多留意了两眼,恭敬道:“皇后娘娘体贴各宫主子昨夜奔波劳累,特免了今晨的请安。” “如此,你待会儿替朕到玉秀宫去看看丹柔。” 小孩子身体娇嫩,宫里的孩子更是难养活。虽然太医已确认她脱离了危险,尉迟暄还是有些不放心。 “是。” 沈明娇自无不应,又对沧伈道:“替本宫谢过皇后娘娘。” 礼多人不怪,昨夜匆匆一见,她觉得这位容貌不甚出色,家世平平的皇后娘娘,能稳稳当当到今日,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宋诚,你亲自带着人,给朕将御花园的锦鲤池填了!” 尉迟暄皱眉,先是大皇子去年跌了进去,丹柔又险些丧命于此,他昨夜便有这个念头了。 “是,奴才这便带人去。” 宋诚知道昨夜的事,是戳了皇上的肺管子,不止是为了二公主…皇上,最恨被人牵着鼻子走。 贵妃醉酒 第13节 …… 早朝上,果然应了昨日的传闻,永靖侯告病。 “昨日朕收到了北境的军报,我军骁勇,应对北燕的几番试探皆是得胜。” 尉迟暄并未上过战场,带兵打仗的事,还是要听沙场上磨练出的将军说话。“接下来的战势,辅国将军以为如何?” “兵者,诡道也。” 辅国大将军骆汉骞出列,声音舒阔,言谈举止进退得宜,就连面貌也不似寻常兵将风沙磨砺的粗旷,颇有几分儒将的风度。“依照如今形势,北燕尚未流露议和意图,屡次挑衅试探却不大兴出兵,定是为了消耗我军粮草。” 大周与北燕接壤的北境方圆百里不过盐湖、洛桑两座城池,其间多沙地山丘,人烟稀少,开垦困难,寻常作物极难成活,以一年只收一季的旱麦为主要作物,另有牧民放牧为生计。 平时,每季皆有定量的粮草军备于江南府走最快的水路至兰河城,再转陆路送达北境,耗时二月有余,全年不断,大军供给自是无忧。 可到了战时,耗在路上的时间便显得尤为紧迫,粮草供不应求。纵使盐湖、洛桑两城官民勒紧了裤腰带供给战需,也才勉强为兵士温饱所用。我军虽占了兵刃之利,却困顿于粮草不济。 北燕并无实力驱兵直入,心里也清楚在兵刃之利上讨不着好处。而大周,攘外必先安内,新皇登基朝局不稳,人心浮动,腾不出手来也不敢孤注一掷决战——以铁骑踏平北燕。 在这种情况下,战,必有要有所得。 大周和北燕都清楚,眼下情势,议和是于双方皆有益处的选择。可议和也要有个说法,谁赢了,撰写议和条陈的笔杆子就倒向谁。 如今北境已然进入深秋,盐湖、洛桑城粮食青黄不接,并不利于我军作战,北燕显然是打起了消耗战的主意。为今之计,只能速战速决。 “粮草的事…朕已有了决断。” 尉迟暄想到了沈明娇早上提及的商船,只是具体细节,还有待敲定。“骠骑将军、辅国将军、兵部尚书、吏部尚书、户部尚书,廊餐过后,到朕书房商议此事。” “臣等领旨。” “皇上,臣有本奏。” 左相见皇上对江南秋闱的事只字不提,心里没底。只得主动出列,老调重谈:“江南学子罢考愈演愈烈,已有多地考生应和,臣请皇上速下决断。” “左相怎么看?” 尉迟暄揣着明白装糊涂,权当他昨日御书房里的进言未发生过。 左相摸不清皇上的想法,无奈只好将昨日在御书房说过的话复述一遍,力陈铁腕镇压闹事学子。“臣请亲赴江宁府,平息事端,恢复考纪。” “朕觉左相之言有道理啊!” 尉迟暄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期待地看着下首神色各异的臣子。试探道:“众位卿家可都赞同?”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以为左相所言有理。” 梁无庸、许思携、魏谷浑…尉迟暄将迫不及待出列响应左相的几人记在心里。 ”既然如此…” 尉迟暄挑眉,面上一副深以为然的神情。缓缓道:“永靖侯告病,朝中诸事皆由左相一力承担,甚是辛苦。那就…吏部尚书替朕走一趟江宁府,平息此事吧。” 被点到名字的吏部尚书袁温孤心领神会,迅速闪身出列,应下皇命。 “朕赐你便宜行事之权。” 尉迟暄示意一旁的奉朝太监将尚方宝剑送到袁温孤手中。“见此剑,如朕亲临。” 左相皱眉,心里思量着皇上的言外之意。袁温孤此行,能号令江南诸官,更可以…先斩后奏。 …… 沈明娇正亲力亲为收拾着滋补食材、药材,都装到待会要带给丹柔的礼盒里,着意又添了许多旁的给慧妃。 前朝局势未明,她二人不方便在明面上往来交好,正巧早间尉迟暄给了她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借着去探望丹柔,也能宽慰慧妃一番。 “主子,您打个眼儿,哪块同咱们宫更相配些?” 入画和小安子一人一头,抬着两块毯子到她面前。 “这是做什么?” 她分明记着主殿的地毯是前日收拾内室时刚换上的。“原本那个花色就极好,无需换新的。” “主子您瞧…” 小安子手脚麻利的又将已撤下的旧毯子搬了过来,指着上面带着铁锈样的泥渍道:“不知是谁鞋底不干净,白糟蹋了好布料。” “主子,可还要添些旁的药材?” 桂初手里拿着东西过来,见了地毯上的红泥,蹲身以手上去蹭下一块放在鼻间轻嗅。迟疑半晌…悄声道:“奇怪…这泥似乎是锦鲤池边上的。” “干活都麻利些!” 宋诚在锦鲤池旁监工。去年大皇子跌进去已是将阖宫闹了个人仰马翻,还折了慧妃娘娘的一个侍女,如今又是这处生事,他看着便觉晦气。 “诶呦!怎么干活的!” 拎着铁锹毛手毛脚的小太监不小心连泥带水溅了他一腿。“一个个有前没后的,咱家如今发火都怕烧了你们这起子草包!” “噗嗤…哈哈哈!” 宋诚回头,便见入画在一旁掩嘴笑着,神色之间还有几分玩笑似的揶揄。 “可是懿主子有吩咐?” 宋诚走近问道。 “永和宫后院的花池子有个缺口。” 入画打量着填了一半的锦鲤池,果真见到了与地毯上一样的红泥。“小安子说,加固修锦鲤池用的是南俞府的红土,最是结实不过,让我过来同宋公公讨些。” “他倒有几分见识。” 宋诚立刻差人装起红土,同时与入画闲聊道:“先皇好风水,打定了主意要将锦鲤池修在这。奈何地势低洼,泥土湿软,又无天然的泉眼。内务府也是煞费苦心,最后找来了红土加固,才将池子稳住不至塌陷…阖宫也只这一处有。” ? 作者有话说: 尉迟暄:钓鱼执法… 注释: 廊餐:在有政事未完的情况下,散了早朝后,皇上要赐食百官,赐食的地点在殿堂廊下,故称廊餐。(办公餐) 江宁府:江南诸府之首。 小可爱们的催更都收到啦!最近在写毕业论文真的好忙~保证准时日更,周末看看情况忙得过来的话一定努力加更!谢谢喜欢呀! 感谢在2022-03-05 04:33:23~2022-03-07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in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素衣白裙清浅微笑 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张扬 正二品妃的八抬鎏金轿辇,浩浩荡荡十数宫人手捧着锦盒,敛声屏气候在永和宫门前。 来人莲步款款,分花拂柳而出。三千青丝绾成朝云近香髻,整朵艳丽的银鳞碧珠牡丹簪于发间。黛眉墨瞳粉腮朱唇,身着金丝白纹昙花雨丝束腰长裙,锦绣双蝶钿花罩衣,明艳不可方物。 “姑娘,咱是不是太张扬了些。” 入画瞧见门口的派头,不由乍舌,小步凑到沈明娇身边,轻声说话儿。她记着呢,进宫前,夫人特地耳提面命她与观棋,处处谨慎,时时内敛。 “叫主子。” 沈明娇带着笑意秀眉一挑,媚态横生。 “永和宫距皇后娘娘的正阳宫多远?” 沈明娇上辇,问身边跟着的小安子道。 “回主子,为示尊贵,只有皇后娘娘的正阳宫与太后娘娘的仁寿宫,在景运门以东。余下各宫皆在景运门以西,自永和宫到正阳宫,乘辇也要行两刻钟。” 几句话,小安子将后宫诸殿分布说得明明白白。 “这么远…” “是,” 小安子抬眼看了看天,接着沈明娇的话,提醒道:“雨霁天晴,日照灼人,娘娘不如明日再去正阳宫,左不过早间皇后娘娘已是派人来告,免了请安。” “远些好…” 沈明娇把玩着早间刚用鲜花汁子浸好的着色的指甲,唇边若有若无含着笑意。“走吧,本宫想熟悉熟悉后宫,不必挑近路。” “是。” 小安子半步于轿辇前引路,心里琢磨着主子话里话外的意思,脚底下挑了一条在各宫门口都可经过的路。 “主子,这是祥庆宫。主位愉昭媛出身户部侍郎府于家。” 桂初跟在沈明娇的轿辇旁,每到一处便解释与她。“侧殿住的是教坊司琵琶女出身的庆良人。” “送两份礼到祥庆宫。” 沈明娇挥挥手,后面托着礼盒的宫人捧着两个礼盒去扣祥庆宫的门。lj “兰林轩,由兰昭仪带着大皇子独住。” 桂初话音刚落,又有两个宫人跟着沈明娇的手势,将锦盒送进了门。 “主子,您这是…” 桂初瞧着沈明娇的举动,不解其意。她在宫里当差三十年,从未见过哪位主子进宫便这般招摇过市,到处送礼的。 “你说你的。” 沈明娇玉手纤纤轻拄着脸,懒懒道。 “这是住的庄修仪,身子不好,不常与各宫往来。” 桂初稳了稳心神,不去在意主子的奇怪举动,继续道:“庄修仪是皇上的表姐,吏部尚书袁温孤大人的嫡长女。” “庄修仪…” 沈明娇记得,昨夜便是她,看出了李太医的不对劲儿,寻借口出去查人。抬眼看着宫门前的匾额,念念有词:“碧霄宫…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倒是相配。” “观棋,你亲自将雪莲送到庄修仪宫里。” 沈明娇吩咐。 “颐华宫…住的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萧承徽。” “呵!入画,去,将安神香送去给萧承徽。” 沈明娇欣赏着着富丽堂皇的颐华宫,轻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有本宫在,日后…萧承徽怕是总要头疼了。” “主子…” 桂初看沈明娇举止这般张扬,忍不住又出言提醒道:“您才进宫,还是…与各宫娘娘交好为上。” 沈明娇闻言,倒是扭头和颜悦色打量着桂初,问:“这两日事忙,本宫倒是忘了问,桂初姑姑…从前于何处当差啊?” “奴婢…从前不过是在内务府做些粗使活计,承娘娘慈恩慧眼,才能到永和宫当差。” 她不妨沈明娇突然发问,先是愣了愣,随即对答如流。 “主子,前方是思篁阁,许婕妤的寝宫。” “许婕妤?兰昭仪的嫡妹?” 沈明娇饶有兴致问道。她记得进宫前,祖母倒是与自己说过这桩事,许家将姐妹两人皆送入后宫,并且…庶女还压了嫡女一头。 “主子聪慧,许婕妤此人心直口快,无甚城府。” “有趣儿。” 别说是后宫这泼天的富贵面前,便是寻常小门小户家的女儿,还要为了田产嫁妆争上一争。许婕妤就甘心,位份、子嗣事事落在庶姐后面? …… “主子,懿妃娘娘来给您请安了。” 沧伈到正阳宫的书房,见皇后只着月白色素净长裙,未着粉黛,发间唯有一支金凤钗。恭敬道:“奴婢服侍您更衣。” “不必。” 皇后放下手里的论语,正翻到卫灵公篇,书纸页脚已微微起了褶皱毛边。“走吧,去见见。”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沈明娇见人出来,规规矩矩福身大礼,半点不得马虎。 “起吧。” 皇后坐在上首,眉慈目善看着她,开口便是十分亲近友好。 “昨夜匆匆一瞥,未来得及同妹妹说说话儿。” “娘娘说的哪里话,是臣妾的不是,早该来请安的。” 她与昨夜在皇上面前的温柔小意不同,容貌艳极,却藏着几分与盛装不符的疏冷。 “前有先淳贤皇贵妃,如今再见到妹妹,才明白为何民间皆传沈氏出美人。” 皇后此话说的真心。她嫁与皇上七年,见过宫中的各色美人如过江之鲫,却无一人能与沈明娇相提并论。 “娘娘过誉。” 顿了顿…她舒眉展眼,带着纯柔笑意道:“娘娘于闺想是甚少交际,说句大不敬的话,臣妾竟不知清远伯府还有皇后娘娘这样贤良端淑的女儿呢!” “本宫少时体弱,鲜少出门交际。” 说这话时,皇后随手将垂在面上的碎发理到耳后。 “到底是宫里的风水养人,娘娘如今气色正好呢!” 沈明娇认真打量着皇后,语气诚挚。“这通身的风流气韵,更像是婉柔可亲的江南闺秀。” “秋节礼庆诸事繁杂,宫中高位嫔妃不多,慧妃又忙着照料二公主…” 皇后未接话,而是另起个头,向她抛出了橄榄枝。“你也该借此机会熟悉宫务,日后…也好多多帮衬本宫。” “娘娘可是说笑了,臣妾于家中时,便是出了名的懒怠,庶务半点儿不通。” 她四两拨千斤,就不知…拒绝的是宫务,还是人。“宫中能手甚多,娘娘还是寻个得力的人。” 扫了一眼旁边的刻漏,沈明娇适时开口,笑道:“娘娘这里茶甜,竟教臣妾险些忘了去御书房给皇上送午膳的事儿。” “既是如此,本宫便不多留妹妹了。” 皇后神色淡淡,并未因她此前婉拒而生不虞,守着皇后的端庄本分,又嘱咐道:“懿妃还是要尽心侍候皇上,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才好。” 沈明娇告退后,沧伈捧着一件手掌大小的木盒,递给皇后。“主子,这是方才懿妃娘娘带来的,说是给主子的见面礼。” 皇后想起方才她句句皆是试探,凝神轻叹一声,迟疑着打开木盒。里面放着的,是一件绣着舐犊情深图的江南苏锦香囊。 “主子可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出了正阳宫,小安子问道。 “昨夜风寒,太皇太后怕是染了头疼,便不去叨扰她老人家了。” 昨夜那样的天气,折腾太皇太后走一遭,的确是为难…可细听似乎此言却又好像意有所指。“桂初,将本宫准备的山参、灵芝,送到仁寿宫。” “去玉秀宫。” 沈明娇看向小安子,问道:“让你带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贵妃醉酒 第14节 “放心吧主子,都齐全着。” 经昨日那一番惊天动地的闹腾,玉秀宫的奴才如今都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谨小慎微地办差。 “明…什么风将懿妃吹来了?” 慧妃看见沈明娇身后浩浩荡荡的宫人,将嘴边的的话拐了个弯儿又咽了回去。 “妹妹奉旨,替皇上来瞧瞧二公主。” 见她精神面色皆是恢复如常,沈明娇心里舒了一口气。“小安子,你跟着慧妃娘娘的人,将皇上给二公主的药材都安置妥当。” “小李子,你带安公公去库房,也让太医捡些眼下便能用上的。” 慧妃将人支开,引着沈明娇进了内室去看望丹柔。对外吩咐道:“将殿门关上,二公主受不得风。” 待屋内只剩她二人,慧妃拉着沈明娇的手,欲语泪先流。“明娇,我要如何谢你!” 说着,便要屈身给沈明娇跪下。 “姐姐!” 沈明娇赶忙托住她,拿手绢给她擦干了面上的薄泪。“能将丹柔救回来就好,姐姐再说谢,便是同我生分了。” 轻手轻脚拉开帷幔,见丹柔正安睡着,才算安心。握着慧妃的手,问道:“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可记得,我与你说过,大皇子去年掉到锦鲤池中,巧秀因此被诬陷丧命?” 慧妃的一双手冷得如同数九寒冰,颤抖着道:“天底下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昨日之事是有人在警告我!” “警告?” 沈明娇想起乳母三番被打断的供词,将声音压得极低,问道:“太皇太后?” “你发现了什么?” 沈明娇自广袖中拿出一方沾了红泥的手绢,递给慧妃。“昨夜,萧承徽身边的宫女曾在丹柔出事前后去过我宫里,而她鞋上沾的红泥,只锦鲤池旁有。” 联想作夜太皇太后的举止,不难猜。 “果然…果然是萧家!” 慧妃面上乍然失了血色,惶惶不安。 “姐姐…” 沈明娇欲言又止,若是事涉萧家,那便是与左相府有关。她与慧妃本就因为家族立场不同,互相处境尴尬,话说到此处,她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 “明娇…此事,你知我的为难…” 慧妃如何不知她所想,并非她不信任沈明娇,而是左相府上百口人的性命握在她的手里,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我只问一句。” 沈明娇看着她,若有所思,平心定气问道:“这后宫之中,除了姐姐,是否还有左相府的人?” “你于丹柔有救命之恩,只是我…” “不必再说。” 慧妃如此神态,答案不言自明。沈明娇安抚似的笑笑,抬手温柔地抚了抚丹柔细软的额发。“姐姐护好自己,护好丹柔,旁的…不必说了。” “若是有朝一日…永靖侯府与左相府,到了不死不休的立场,你待如何?” 慧妃也将视线移在丹柔身上,眼中蓄泪,不忍再看她。 “我是沈家的人。” 她为何进宫,皇上为何启用永靖侯府…二人的姐妹情分,在她一脚踏入宫城那刻,就成了这后宫之中,最不打紧的东西。 “理当如此。” 有些话啊,不说时悬心,说白了又伤心,默契地言尽于此刚好。 ? 作者有话说: 沈明娇:后宫带货达人。 感谢在2022-03-06 07:14:04~2022-03-07 20:2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ins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n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素衣白裙清浅微笑 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乱局 兰林轩,长绿斗严寒,迎笑度盛夏,若以宫名度其意,必然是疏影暗香、草木苍翠的一处文雅院落。可其中的景致,却与宫名大相径庭。 雕梁画栋的主殿前,不见野草闲花、不见绿树成荫,十数丈长宽、四四方方的庭院内,摆满了未曾开刃的刀枪剑戟、高矮不一的木人桩。不像是娘娘主子的居所,倒像极了将军的演武场。 “挽翠!你看我厉不厉害!” 尉迟彦手里拿着半弓,瞄准不过丈余远的木人桩,歪歪扭扭将箭射出。小脸儿红扑扑的,对着经过的婢女炫耀道。 “大皇子真棒!” 挽翠将弓箭挂回原处,替他擦了擦额间的薄汗,耐心哄道:“大皇子随奴婢进去歇歇可好?” “母妃!” 尉迟彦撒腿向主殿跑去,扑到了兰昭仪的怀里。“母妃怎么又在挑红豆啊?” 兰昭仪正将一篮已经有些陈了的红豆,一颗一颗地细致挑拣着,取好筛次。闻言停手,“母妃给彦儿煮红豆汤好不好啊?” “不要!” 尉迟彦摆摆手,撅起小嘴,嘟囔着: “彦儿最讨厌红豆汤了!” “这是什么?” 兰昭仪不以为意,抚摸着尉迟彦的额发,问挽翠道。 “懿妃娘娘差人给主子和大皇子送来的,说是…见面礼。” 她也奇怪着,宫里这么多主子,也没见谁不年不节给人送礼的。 “见面礼?” 兰昭仪闻言轻笑着,接过一个锦盒掂了掂,“打开看看。” 大一些的礼盒里面装的是件将军猎雁的铜制雕像,另一个礼盒中装是块胭脂,细滑润泽,隐约可闻见兰花香气。 “这是前日进宫时极热闹的那位懿娘娘给彦儿的吗?” “是,彦儿可喜欢?” “喜欢极了!” 尉迟彦看到活灵活现的雕像,眼睛都亮了,爱不释手把玩着。 “主子,懿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是为了搏个和睦后宫的贤名儿?” 挽翠不解。 “阖宫都有?” 兰昭仪把玩着手里的胭脂。 “是,懿妃娘娘今早乘全套正二品妃金辇,盛装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每路过一处宫门,便差人给宫里的主子送礼。” “彦儿,母妃带你去谢谢懿娘娘好不好啊?” 兰昭仪思索半刻,吩咐挽翠道:“去带大皇子更衣。” ”姐姐不必白跑一趟了!” 许婕妤一袭水蓝色的撒花纯面百合裙,娇笑着进门。“懿妃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回来,便替皇上去瞧二公主了,只怕这会儿还未回宫呢!” “彦儿给姨母请安。” “乖宝贝!” 许婕妤弯腰捏了捏尉迟彦的小脸蛋,满眼皆是喜爱。 “姐姐又在挑红豆?” 许婕妤扫了一眼桌上的半篮红豆,不经意地抓了一把把玩着。“有下人在,何须姐姐日日亲力亲为做这些。” “彦儿喜欢。” 兰昭仪笑得慈柔,将她手里的红豆撒回篮子里,收到一遍。“母亲为孩子,恨不能事事躬亲。” “妹妹也收到懿妃的见面礼了?” 兰昭仪问道。 “是啊!同姐姐一样的胭脂。” 许婕妤扫了一眼桌上的锦盒,坐在兰昭仪下首。“眼下阖宫都在议论这事,都说懿妃娘娘好大的派头,便是皇后和慧妃娘娘也不及。” “姐姐以为,她这是唱的哪出?” 兰昭仪摇了摇头,浅笑着走到妆台前,轻轻点了些沈明娇送的胭脂在面上。“我倒对她这性子有几分羡慕。” “羡慕?” 许婕妤看着她的动作,不解。 “托生到了簪缨之家,又被万千宠爱地娇养着。” 兰昭仪借着镜子,看着身后的许婕妤,眼中几分嫉恨不甘。继而倾羡道:“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于家族不过联姻棋子,万事不由己,遑论真心。要说她自是好命,能有这般底气。” 语音渐低,化作一声叹息。 “姐姐…这是怎么了?” 许婕妤鲜少听她说起这些,眼中皆是忧疑,不知如何接话。 “昨夜牵连你的那个宫女,留着也是个祸害,还是要早些处置了。” 兰昭仪回过身来,面颊染上了成色极好的胭脂,显得整个人也鲜活了起来。仿佛刚才那些自怨自艾的话,并非出自她的口中。 “菱角啊…” 许婕妤浑不在意道:“今早不小心掉进井里,已被草席卷着扔出去了。” “那便好。” “姐姐觉得,这事是谁做的?” 兰昭仪见她一副单纯懵然不知的模样,忽然笑了。“昨夜在玉秀宫,太皇太后的反应,可不就是不打自招。” …… 仁寿宫中,半人高的仙童贺寿图纹炉鼎上,缓缓缭绕着凝神静气的檀香,太皇太后头间配着抹额缓解头风,神情疲惫苍老。 “主子,药煎好了。” 郑姑姑轻手轻脚进来,捧着药碗,侍候太皇太后服下。“萧承徽在外面候着。” “让她进来。”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推开郑姑姑递来的蜜饯。 “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 萧承徽面色青灰,一身寡淡的云纹长裙,粉黛轻薄只配了对银累丝耳坠子,不复平日花团锦簇的模样。 “老祖宗…” 萧承徽福身见礼,未听见叫起,不敢擅动。 “姑奶奶…” 萧承徽如何不知,太皇太后这般是为着昨夜的事在罚她,可…她也是满肚子的委屈。索性叫起了母家的称呼,希望太皇太后能念在萧家的面子上,给她个解释的机会。 “你给哀家跪下!” 太皇太后听见她的称呼,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拂落了手边的茶盏,勃然大怒。 萧承徽进宫不过两年,受太皇太后照拂颇多,哪里见过这般雷嗔电怒的时候。腿一软,登时便跪了下去,双膝结结实实磕在地上。 “息兰,你出去守着。” 太皇太后扫了眼下首萧承徽畏畏缩缩的模样,让郑姑姑关上内室的门出去望风。 “谢老祖宗昨夜漏雨前去…搭救臣妾。“ 萧承徽想起昨夜那乳母招认前,看向她那种孤注一掷的眼神,遍体生凉。软了语气道:”可是…” “你混账!” 太皇太后起身走到她身前,抬手便是一耳光,细嫩的面颊登时便红了起来。 “老祖宗…” 萧婕妤哪里料到太皇太后会气到动起手来,抽抽噎噎地不敢出声。 “去年,彦儿落水时,哀家是不是警告过你!不可再对皇嗣动手!” 太皇太后怒目而视,开口翻起了旧案。 “臣妾没有…” “你当哀家不知道你父女二人的心思?” 萧承徽听见太皇太后提起父亲,便知她与萧家的往来通信,太皇太后了如指掌。心里没了底,颓然坐在地上。 “去年,你嫉恨慧妃得宠,借彦儿落水陷害,卸了她的左膀右臂。” 太皇太后目光沉沉,缓缓道来旧事,桩桩件件,触目惊心。“拖泥带水,是哀家为你收的尾。不然,你当慧妃得宠这些年,只是凭着她那张脸?” “老祖宗,可昨夜…” “你给哀家闭嘴!” 太皇太后看着她那副胸大无脑的愚蠢样子,便气不打一出来。 “皇上对江南秋闱的事不依不饶,你父亲慌张,便让你在后宫对慧妃动手,逼左相出手相助…” 太皇太后提起江南秋闱之事,便觉如鲠在喉,轻咳了一声,继续道:“左相定以为,后宫的事皆是哀家的授意,以为是哀家以慧妃要挟他,便只能替萧歧趟这淌浑水。” 萧承徽不曾想太皇太后洞若观火,与父亲递给她的意思,分毫不差。 太皇太后闭上眼睛,直觉疲累异常。原本,她是想趁着自己还说得上话,借萧歧担任科举中正官有功的机会,开口让皇上将萧家迁回京城,以续繁荣。可如今萧歧所作所为…永靖侯府、袁家、左相…这蠢货还不知自己惹下多大的祸患! “你父亲在江南做了什么?” 太皇太后平稳了情绪,问道。 “父亲…父亲他…” 萧承徽话回得磕磕绊绊,顾及着父亲在心中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将此事告诉太皇太后。 “罢了,你若不说,便等着萧家满门抄斩吧!” 太皇太后起身便要向外走去。 “老祖宗…姑奶奶…” 萧承徽不曾想到事态如此严重,听得满门抄斩这几个字,吓得魂不附体紧紧抱住太皇太后的腿。哭求道:“父亲在江南秋闱帮人替考敛财…还…还…逼死了五名考生。” “五名考生?” 太皇太后闻言惊怒交加,替考敛财这事,她素知萧歧的德行,已是猜到了几分,却未曾想牵连了人命。气得直直后退,跌坐在椅间。 “他们不过是穷学生!而我萧家…萧家是皇亲国戚…不过是几条贱命而已…” 萧承徽此前一直觉得太皇太后是神佛般的人物,就算萧家闯下滔天大祸,也不过是轻飘飘一句话便能平了的。 “原本已经打点妥当了的…谁能料想到偏遇到个软硬不吃的,在贡院门前,当着众人的面将此事抖了出来!父亲…也是压不住了,才想让左相在皇上面前将此事糊弄过去。” 眼前太皇太后束手无策的样子,让她心里打鼓,急忙道:“都怪左相推脱,想弃车保帅将父亲的人推出去…父亲也是没法子,只剩慧妃这条路可走。” “科举受贿、草菅人命、谋害皇嗣,单拎出来一件,都是满门抄斩罪名…” 太皇太后目光平静无波,看着跪在她脚前的萧承徽。“我萧家…怎么出了你们父女这两个孽障!” 贵妃醉酒 第15节 萧承徽心下惊慌,初秋时节愣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正低头听训。闻得太后提起谋害皇嗣四个字,抬起头来惶然否认道:“老祖宗!昨晚儿的事,真的不是臣妾做的啊!” “若不是哀家及时到场,恐怕你怕是已在冷宫睡上一晚了。” 昨夜,还是李太医机敏,见势不对,打发医女到仁寿宫来报信。“你派到懿妃宫里请皇帝的宫女菡芯,鞋底带了锦鲤池边的红泥,乳母收下的银票,赫然印着萧家票号四个大字…桩桩件件,还冤了你不成?” “怎么会…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萧承徽百口莫辩,丝毫没有头绪是谁在背后陷害她。夺门而出,对郑姑姑道:“请姑姑差人去我宫里带菡芯来!” 不多时,郑姑姑推门进来,不动声色道:“禀太后,颐和宫的人回报,菡芯上吊自缢了。” 萧承徽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环环相扣…自己是被人算计了。“不是我…” 她已是六神无主,哽咽道:“老祖宗,我…我昨夜还未来得及动手啊!” ? 第18章 执棋 从御书房出来的几位大臣,一步三回头,彳彳亍亍。 “袁大人,您是皇上的亲舅舅..” 兵部尚书谢惑凑到了吏部尚书袁温孤的身边,小声嘀咕着:“您说说…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廊餐过后,皇上召见几位大人在御书房商讨北境战事。最后定下来,征用永靖侯府三老爷沈庭沛的商船队伍押送粮草,先走水路到兰河城,在通陆路前往北境。 沈庭沛虽然出身永靖侯府,但一无官职在身,二所承并非皇商。皇上挑来选去,放着皇商不用,点名让他这草台班子押送军资就是够奇怪的了。随即又点了左相嫡子易汇为军资押运使,即刻前往江南与沈庭沛汇合,共赴北境。 “皇上这不是在挑事么?” 户部尚书见他二人窃窃私语,也探头探脑凑了进来。“永靖侯府世子也随军在北境呢…又将左相儿子送了去,再添个从来不怕事大的沈庭沛,皇上这是嫌北境还不够乱啊!” “皇上圣心,岂是你我能揣度的。” 袁温孤呵呵笑着,一副和事佬的模样,先行离去。 “老爷,咱回府吗?” 袁温孤出宫门上了马车,赶马小厮问道。 ”去草市,挑人多的地方落脚,你再将车赶回府。” 袁温孤看了一看后面跟着的,旁的几位大人的车架。“便服可带了?” “带了老爷,在座下的暗格里呢!” 袁温孤换上便服,挤在人来人往的草市下车,环顾前后左右无人在意,闪身进了虞楼。 “大人,请随小的来,贵客已候多时。” 还是从前的小厮,将人带到了三楼的天字号房。 “不知温孤兄何日启程江南?” 先等在房内的美髯公见袁温孤进来,笑语相问。 “好茶!” 袁温孤接过茶盏,慢条斯理细细品味。“第一泡茶,往往炙口生涩。须待热气渐散,过滤了渣滓。茶叶在水里沉淀着,才能泡出香味,急不得。” 答非所问。 “正是此理。” 二人抬手,以茶代酒碰盏,尽在不言中。 御书房,面貌平庸身着最莫等服制的小太监,不言不语将一件蓝封奏疏交给宋诚后,隐入来回侍奉洒扫的内宫奴才之中,不见踪影。 “皇上,御鉴司的奏报到了。” 御鉴司,大周最为神秘的机构。不议政、不参战,只认皇帝私令不认人。无主官、无衙门、分散在各宫各府。除皇帝外,无人知御鉴司在何处、有何人、办何事。 尉迟暄接过奏报,展阅半晌,问道:“袁卿出宫去了何处?” “袁大人去了虞楼,与永靖侯相谈不过一刻,便各自回府。大约一炷香前,永靖侯登上了南下的画舫游船。” “后宫有什么动静?” “二公主落水涉及的奴才们都已处置了。太皇太后召见了萧承徽,还有…懿主子查到了红泥…” 宋诚顿了顿,打量着皇上的神色并无不虞,又道:“慧妃娘娘悄悄递了家书到左相府。” 话落,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呈到尉迟暄案头。 尉迟暄打开,草草扫了一遍,神情辨不出喜怒。“将信重新封好,交给左相府的人吧。” “是。” “永和宫可是来人了?” 宋诚闻言松了口气,堆笑道:“懿主子掐着时辰差人送来了午膳,皇上这会儿可要用膳?” “嗯,摆膳吧。” 尉迟暄将阅过的蓝封奏疏扔入火盆之中焚尽。 …… “臣妾给皇上请安!” 酉时一刻,尉迟暄一踏入永和宫主殿,便见沈明娇雀跃着上前拉住他的手,滔滔不绝。 “臣妾准备了喜鹊登梅、蝴蝶暇卷、鸡丝银耳,配上甜合锦,最是鲜甜开胃!” “娇娇展颜,所谓何事?” 尉迟暄看着她明媚生动的笑脸,连同发髻上的步摇都随着她跃动,不由也被带动得有了笑意。 “臣妾白日去瞧了丹柔,见她平安,自然高兴!” 沈明娇殷勤地替他净手,又夹了一道将鸡丝银耳到盘子他盘里。“小小的孩儿,遭了那样的大难,皇上定要彻查昨夜之事。” “彻查?” 尉迟暄给她的碟子里添了一块蝴蝶虾卷,不动声色道:“昨夜太皇太后已严惩了办事不利的宫人,娇娇还要朕查什么?” 昨夜太皇太后出手便是明晃晃地糊涂了事,沈明娇知他是明知故问,也不拆穿,对外唤道:“小安子!” “奴才给皇上请安!” 小安子将那张染了红泥的地毯搬了上来。 “皇上可还记得昨夜冒雨前来的那个丫头?” 沈明娇辨不出他的喜怒,柔荑如昨日那般,轻轻刮了刮他的手心。“就是昨日来替萧承徽抢人的那个…” “娇娇记仇…” 尉迟暄顾左右而言他,轻轻点了点沈明娇的鼻尖。 “那丫头的鞋底沾了锦鲤池的红泥呢!” 沈明娇仍是揽着他的手,神色郑重之中还带着几分期待。 尉迟暄瞧着她不依不饶的模样,说话急匆匆的,像个献宝的孩子。哑然失笑道:“娇娇是说,是萧承徽的丫头将丹柔推了下去?” “皇上休要套臣妾的话来!” 沈明娇分明瞧出了尉迟暄眼中的试探之意,媚眼横飞,娇嗔道:“事无定论,臣妾才不是那起子嚼舌根的小人呢…这么大的事,若是冤了萧承徽可怎么好。” “那娇娇想怎么查呢?” 尉迟暄见她只顾着说话,一筷子也未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先吃。” “臣妾又不是御史台的人,哪里懂这些。” 轻飘飘又将话递了回去。 “乳母已杖毙,涉案的一众奴才也都死的死、罚的罚,如今便是想查也无从下手了。” 尉迟暄扫了一眼宋诚,示意他将闲杂人等都待下去。门阖上,只剩他二人在室内。 “娇娇同慧妃关系很好?” 尉迟暄突然问道。 沈明娇突然手一滑,方夹住的喜鹊登枝便咕噜噜滑到了桌子底下。“皇上的后宫和睦,臣妾同各位姐姐妹妹的关系都很好。” “娇娇莫要和朕打岔。” 尉迟暄拉住她轻轻一带,便温香软玉揽在了怀里。“说实话。” “皇上既然知道,又何故问臣妾呢?” 她嘴硬心甜,又夹了一筷子甜合锦,喂到了他嘴里。笑得嘴角的两个梨涡若隐若现,“可甜?” “甜…” 尉迟暄就势贴了贴她的嘴角,目若朗星。“不及娇娇甜。” “臣妾与慧妃姐姐自小便认识。” 沈明娇知道他如今这样问,定是知道些什么,遮遮掩掩反倒惹人疑心,便将与慧妃如何认识的经过和盘托出。 “所以娇娇才想为丹柔讨个公道?” “丹柔是皇上的掌上明珠,何须娇娇来讨公道。” 沈明娇觉得在人怀里吃东西甚是不方便,便要踮脚下去,腰却被揽得紧。 索性放下了筷子,将手臂绕过尉迟暄的肩膀环抱着。亲昵道:“臣妾是想,去年大皇子落水,不过一年,又生了丹柔这事。虽然皇上命人将锦鲤池填了,可始作俑者并未抓住,到底是让人悬心的。” “娇娇以为…太皇太后昨夜为何草草收场?” 到这份上,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瞧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儿,便知其所想,尉迟暄又补充道:“这是朕与娇娇的私房话,可畅所欲言。” “臣妾昨夜以为,太皇太后是为了萧承徽才出手相助的…” 沈明娇斟酌着语气,约莫着尉迟暄的态度。见说起太皇太后,他并无不育,才又道:“可是,今日细想之下臣妾又觉得,这事不像是萧承徽做的。” “哦?” 尉迟暄未曾想她一语中的,循循善诱道:“颐华宫的宫女鞋上沾了红泥在前,又有太皇太后袒护在后,如今局面,分明萧承徽的嫌疑最大。” “可…” 沈明娇险些将对于左相与萧家关系的疑问脱口而出,突然警醒再说下去便牵扯到了前朝。话音一转,窝在尉迟暄的怀里撒起娇来。“臣妾进宫不过三日,连人都未认全呢!” 尉迟暄看她一副娇憨的模样,知道她是想耍滑混过去,也不戳破。“若破此局,便要看谁人得利于其中。” “得利?” “依娇娇所见,昨日风波,何人得利啊?” ”庄修仪…愉昭媛…许婕妤…兰昭仪…萧承徽…” 沈明娇板着手指一个一个数过去,突然停了声,扭头看向尉迟暄怯生生惊道:“臣妾得利?” 尉迟暄闻言也是一怔,挑眉道:“这…朕倒是未曾想过,娇娇如何得利了?” “臣妾冒雨去给丹柔送药,自是会得了皇上和慧妃姐姐的好感。” 沈明娇一脸郑重,越说便越觉是这么回事。“昨夜得利最多的,是臣妾啊!” 尉迟暄闻言扶额,恨铁不成钢道:“朕今日便教教你,免得日后在宫中被人囫囵吃了都不省得。” “后宫盘根错节,臣妾连哪个宫的宫门朝南开都不知,如何能分析得出利弊得失。” “前些日子,江南总督来报,有学子举荐中正受贿血溅贡院门前。” 说起前朝之事,尉迟暄收敛笑意,正色道:“此届科举的江南中正官是萧承徽的父亲。” “可…科考之事远在江南,与慧妃姐姐又有何干呢?” “支持萧承徽父亲敛财的人,正是左相。” “如此说来…萧承徽在后宫之中,该与慧妃姐姐交好才是。更不会动手加害丹柔。” “正是如此。” 幕后真凶是何人,尉迟暄心里有数。想让她知道的事,都已交待清楚。“所以,罪犯另有其人。” “嗯,臣妾明白了!” 沈明娇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张口便对外唤道:“入画。” “主子。” 这丫头来的倒是快。 “菜都凉了,替本宫温了再端来。” “娇娇?” 尉迟暄预想的是,她此时该主动请缨,将查清幕后黑手的差事揽下来。而他,也好借此机会试出永靖侯府在后宫的势力。可…口干舌燥说了这么一通,美人儿却只关心菜凉了? “娇娇接下来打算如何?” 尉迟暄耐着性子,循循善诱。 “皇上圣明,臣妾就安心了。” 沈明娇眨巴着眼睛,自斟自饮了盏桂花酒,喝得美滋滋的,还颇有几分无事一身轻的风度。 “娇娇难道不想替朕分忧?” 沈明娇闻言,终于将心神从玉盘珍馐挪了回来。甜甜一笑:“臣妾求之不得呢!” “娇娇想如何做?朕给你撑腰!” “臣妾…” 沈明娇柳眉都打成了结,冥思苦想半刻。终于开口道:“臣妾不好越俎代庖,明日便将此事知与皇后娘娘!” ? 作者有话说: 正确内容已更新完成,鞠躬感谢小可爱支持! 感谢在2022-03-08 06:13:42~2022-03-10 00:5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人间惆怅客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鱼饵 “主子,今日穿哪件衣裳?” 傍琴在衣柜前,摩挲着皇上前些日子赏的一匹千金的浮云锦做的衣裳,眼里皆是艳羡。“这衣裳真好看,奴婢眼都要挑花了。” 沈明娇还迷糊着坐在妆台前,任由入画替她摆弄长发。昨夜折腾到鸡鸣时分方才歇下,卯末便起身服侍尉迟暄更衣上朝。好不容易将人打发走了,仁寿宫又来传话,辰时三刻诸宫嫔妃皆要去太后宫中问安。在宫中的日子…着实辛苦。 贵妃醉酒 第16节 “主子?” 傍琴见她未回话,到外间洇湿了一方软帕子,递到跟前儿。“主子醒醒神儿。” “就穿那件双蝶云纹的吧!” 沈明娇扫了一眼,点了那件最打眼儿的紫色的云形千水裙。 入画闻声也回头看过去,眉心微蹙,望着镜子的人道:“奴婢今儿梳的堕马髻,不如穿哪件月白烟纱的,更相配些。” 姑娘平日在家时,最爱浅蓝、嫩翠、鹅黄这些素净的颜色,偏是进了宫后日日挑些艳丽繁靡的衣裳穿,不是不好看,只是…太张扬了些。 沈明娇如何不知她所想,于镜中笑着睨了她一眼,拍拍肩膀上的手以作安慰。“好丫头,改成朝月髻,就穿那件紫的。” 三夜留宿、屡屡破例、明晃晃的偏袒,尉迟暄摆明了想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主子,今日戴这套金镶玉的头冠吧!” 说话间,桂初手捧着精美绝伦的首饰到她跟前。 “这套头面是老太太给主子的陪嫁,会不会太名贵了…” 入画还是担心姑娘太过打眼儿会引来旁人嫉恨,开口拦道。 “就它吧!” 沈明娇不着痕迹地打量桂初半刻,含笑应下。都已敲锣打鼓地站到了台上,不全须全尾儿地将戏唱完,岂不是辜负了皇上的心思。 仁寿宫中,群芳争艳、朱飞翠舞,好生热闹。 “慧妃,丹柔如何了?” 太皇太后满面慈和,挥了挥手,示意郑姑姑将准备好的托盘呈于慧妃眼前。“这孩子今年多灾,怕是冲撞了鬼神,哀家准备了几样银器,你回宫给丹柔戴上,养神辟邪。” “臣妾替丹柔谢老祖宗赏赐。” 慧妃恢复了之前妆容精致艳丽的模样,长袖善舞,笑着召侍女接过了托盘。“丹柔有福气,多少人惦记着她。” “那也是二公主讨人喜欢,莫说是老祖宗,臣妾瞧着二公主遭罪,也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许婕妤等了许久,才碰上这么一个见缝插针向慧妃示好的机会。好话说尽,不过是因着丹柔落水时牵连到了她宫里的人,趁机人前洗脱自己的嫌疑。 “我也给二公主在皇寺求了个平安锁,还请姐姐收下。” 许婕妤的侍女将长命锁也送到慧妃跟前。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当日的时是太皇太后亲自了的,慧妃心里再怎么怀疑,也得拿出个将此事就此揭过的态度来。“妹妹有心了。” “人都来齐了,哀家今日是有事要与你们商量…” 太皇太后环视了一圈,全然似未见沈明娇缺席,便起了话头,抬手召人给各宫主子奉茶。 “老祖宗,懿妃还未来呢!” 愉昭媛掩唇笑着,一句话阴阳怪气绕了三绕,狐狸眼顾盼生姿。 “哀家年岁大了,竟忘了宫里添了新人。” “永靖侯府的家教也不过如此…” 慧妃凤眼一横,开口便是奚落。 懿妃前日才奉了灵药给丹柔,如今看来,慧妃并未领情啊。 “昨夜皇上歇在永和宫,想是懿妃早上侍候皇上早朝,这才晚了的。” 皇后神情淡淡的,不偏不倚开口替沈明娇打着圆场。回头对沧伈道:“出门去迎一迎懿妃娘娘。” “皇后娘娘可别吃力不讨好。” 慧妃手倚在额间,睬了一眼皇后,嗤笑道:“懿妃进宫这些日子,给皇后娘娘请安才几次,怕是心里不服的很呢!” “慧妃姐姐这张嘴跟刀子似的!”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把嗓子如游鱼出听似的,低回轻柔而妩媚多情。 众人侧目,见来人佳人莲步迟迟,眉如嫩柳,眼似水杏。一点芙蓉花钿,秀靥艳比花娇。 “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 沈明娇婷婷嫋嫋,屈身一福。 “好孩子,起吧。” 太皇太后抬手略抚了抚,将人拉到近前儿,仔仔细细端详着眉眼,赞道:“有道是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哀家今儿才算见得了。” “本该早早儿来给老祖宗请安的,只是…皇上昨夜歇在永和宫,故来的迟了。是臣妾的不是。” 沈明娇垂着头,飞红扫到了眼眶底下,更衬得人若雨打了的娇花似的。 听听这话儿说的,就差将张狂二字写在脸上了。底下听着的人,不知又撕碎了几方帕子。 “你很好,” 太皇太后闻言笑得愈发慈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颇有几分爱不释手的模样,缓缓嘱咐道:“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是要紧事。” 说了话,才放她回到慧妃下首的位置上坐下。 “姐姐送彦儿的将军铜人儿,他可喜欢的紧呢!臣妾替彦儿谢过!” 兰昭仪率先开口,起身对着沈明娇屈半身微微一福。 “兰昭仪得空也常带大皇子到永和宫坐坐。” 沈明娇轻轻颔首,受了这礼。 “瞧瞧,咱们一时见了这神仙般的人物,都看呆了,竟忘了谢谢懿妃娘娘昨日的赏。” 愉昭媛适时开口,变脸向翻书似的,又向人讨气好来。 “都是自家姐妹,何须言谢,不过是些寻常玩意儿,取乐罢了!” 沈明娇言笑晏晏,一副和气好脾性的样子。 “好了!” 太皇太后打量了众人你来我往半晌,出来将话茬收住。“哀家今日召你们来,是思量着…秋节佳宴,是皇帝登基后首次宴请群臣,届时各府家眷你们免不得见上一见…” 太皇太后顿了顿,亲昵地拍了拍皇后交叠在膝间的手,二人对视一眼,才又道:“旁的便罢了,哀家与皇后的意思是,待各府命妇入宫朝拜时,妃位上总要四角齐全才好。” 此话一出,下首众人神色各异。懿妃才进宫,便要再封妃,这不是打人的脸么。 听太皇太后的言下之意,怕是已有了打算。今时今日,能稳稳当当坐在这仁寿宫里谈笑风生的,有几个是奔着情爱才入宫的。家族在背后挺着各宫主子的腰杆子,权位才是实打实要握在手里的好处。 “老祖宗…言下之意,可是已有人选了?” 许婕妤心里清楚,空着的两个妃位,再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头上。可同是出自许家的兰昭仪便不同了,已是九嫔之首不说,尉迟彦更是皇上膝下的独苗苗,论资排辈也该有她的一席。 “哀家心里有影儿,也还想听听你们的推举,总要做到各人都服气才好。” “既然老祖宗这样宽和,那臣妾也腆着脸说句不避嫌的。” 许婕妤听话听音,看向兰昭仪,同众人举荐:“如今皇上膝下唯有一位皇子,便是照量着大皇子的面子,这妃位也该有兰昭仪的一席。” 太皇太后只是含笑听着,却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平白地让人悬心。 “臣妾…” 兰昭仪见许婕妤将她推到人前,也不好不开口,仍是不争不抢的模样起身,轻声慢语道:“臣妾虽养着大皇子,却...还是将妃位给更得皇上心意的妹妹吧!” “姐姐伴君多年,从未出过错处,又劳苦功高地养育者大皇子,妹妹们自是服气的!” 一直未发一言,丧眉搭眼的萧承徽忽然开口,竟也同意兰昭仪晋位。 “懿妃怎么看?” 皇后问道。兰昭仪养着大皇子,若是晋了妃位,可就越到了无子的懿妃前面。 “臣妾也觉得兰昭仪晋位最是众望所归。” 沈明娇轻描淡写,当真半点不担心被人压上一头。 “余下一席便给萧承徽吧!” 尉迟暄信步而入,仍是黄袍加身,显然刚散了早朝便过来了。 被点到名字的萧承徽如何也不敢想,自己不过从三品,竟也能指望上妃位。喜不自胜,灰败的面容顿时容光焕发。按耐着忐忑,欲迎还拒道:“臣妾资历尚浅,如何能担得起妃位。” “萧承徽如今不过从三品,又无子嗣,跃升妃位实于规矩礼数不合。” 太皇太后原本是想着,在九嫔之中取高位晋位妃位,再寻个机会将萧承徽提拔到九嫔之内。可如今皇上这般行事,倒是让她捉摸不透了。 “江南总督今早快马给朕递了折子,以江宁府为最的秋闱考生罢考之事,已逐渐平息,朕心甚悦。” 尉迟暄亲自上前扶起萧承徽,笑容可掬。“此事得以快速平息,尤属萧中正劳苦功高…萧承徽资历虽浅,可入宫以来克己恭顺,从无错处,深得朕心。晋为妃位也算相宜。” 皇上这一番话,属实让在座各位措手不及。 “皇后觉得呢?” 尉迟暄看向端坐在一旁,笑容得体如同一尊观音像似的皇后。 “萧中正平息了江南秋闱之乱,替皇上安抚住天下学子的心,此功劳不可谓不大。” 皇后笑容滴水不漏,侧身对着太后道:“皇上从来赏罚分明,越级晋位虽少,也并非无先例可循,臣妾亦是觉得萧承徽担得起这妃位。” “那便…以皇上所言吧!” 太皇太后看着下首乐不可支的的萧承徽,心里提着一口气没着没落的。 “臣妾谢皇上!谢太皇太后、皇后娘娘恩典!” 萧承徽喜不自胜,已然无暇分辨为何前日还是危如累卵的萧家,为何突然转危为安。 “萧承徽晋为贤妃,兰昭仪抚育大皇子有功,便晋为德妃吧!” 尉迟暄一锤定音。 “哀家累了,都撒了吧!” 众人见萧承徽晋为萧妃,而太皇太后面上却不见喜色,皆是在心里犯嘀咕,也不敢多嘴。 “懿妃到御书房伴驾!” 尉迟暄扫了一眼安逸自在地瞧好戏,手边的茶果盘子空了大半的美人儿,顿觉好笑。 “臣妾遵旨。” 沈明娇见自己又被拎到了众人面前,心里轻叹一声。面上却不露分毫,仍是笑得清甜娇俏,看向尉迟暄的眼神里皆是欣喜得意,跟着他身后,先于众人走了出去。 “娇娇可知,朕为何晋萧承徽为妃?” 出了仁寿宫,尉迟暄放慢了脚步,未乘金辇,揽着温香软玉在青森小路慢走。 “皇上见不得美人伤怀,博其一笑呢!” 沈明娇一双眸子顾盼生辉,拈酸吃醋道。 ? 作者有话说: 后宫人均奥斯卡!感谢在2022-03-10 00:52:29~2022-03-11 00:3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elldo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helldon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设局 “隋大人,下朝了,您怎么不走啊?” 散朝后,左相从德辉殿出来。便见监察御史隋节独自一人在殿前踱步。 “易兄。” 隋大人见是左相,拱手一礼,坦白道:“今日早朝,萧中正快马递来的折子,您怎么看?” 隋节与左相年轻时是同届科考的学子。左相当年一榜头名,状元及第,他作为同榜十五名,素来甚是钦佩其才学。 同朝为官三十载,隋节在御史的位子上守心持正,不涉党争,与左相常有政见摩擦。可下了朝,仍是相谈甚欢的故友。隋节有感二人皆是出身寒门,惺惺相惜,看不上永靖侯府之流的世家贵胄。 “乱象平息,自然是好事。” “好事?” 隋节脾气火爆忠耿,一根直肠通大脑,是个先帝都怯上三分的直臣。闻言气得胡子抖了三抖。“萧中正无非是听说皇上派了袁大人亲下江南料理此事,才着急忙慌递了平事的折子来!明摆着欺负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以武力强行压制!” 前些日子江南学子罢考的事一出,隋节便在朝上将江南总督骂了个狗血淋头。监察御史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落到了隋节身上就是相得益彰、如虎添翼。 左相对他的脾性了若指掌,沉吟半刻,开解道:“萧中正如此做法,想来也是…觉得科考耽搁不得,先平息了纷争,恢复考场是正事。” “荒唐!” 隋节听左相如此说法,狠狠剜了他一眼,怒其不争道:“你我皆是科考出身,理应与考生同心同德!力陈皇上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袁大人不日启程,江南路远,难免要再耽搁些时日,到时候难不成要上千人在考场门前等着他?” 左相一边说话,一边带动着隋大人向宫门走去。 “真金不怕火炼,晚些考试又何妨?以史为鉴,群情激愤之下必有冤屈,科举作弊之事前朝并非没有旧案。” 隋节一门心思皆在说服左相,未觉说话间便到了宫门前。 “萧中正作为江南科举主考,如此糊涂断案,皇上今日早朝居然还加以褒奖?就不怕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吗?” 隋大人说得唾沫横飞,其言倒是与沈庭秋的看法颇为相合。 “隋兄慎言!” 左相眼见他要在宫门前将皇上也捎带脚骂了进去,好意出言提醒。 隋节觉得自己一股子血气直冲脑门,停住脚步,对他没好气道:“左相先行吧!我去御书房等皇上!” 话落,转身怒气冲冲向御书房走去。 左相看着他的背影,面色晦暗、阴晴不定,抬脚跟了上去。 “臣妾与皇上共乘一辇,若是风声吹到了御史的耳朵里,皇上又要被念叨了。” 沈明娇跟着尉迟暄从仁寿宫出来,没走两步,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拉上了御辇,一同去往御书房。 “朕不忍娇娇受累。” 在阳光之下细瞧美人,愈觉赏心悦目。 大周开国□□金口玉言:监察御史,直谏帝王,乃有功之臣,不可论其大不敬之罪。 虽有此语在前,可趋利避害乃人之本性,是以过去的一些御史言官,大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触皇上的眉头。 可…有的皇帝倒霉,碰上了忠直的贤臣清官作御史。脸皮厚过城墙,半点眼色也无,偏是打不得也骂不得。尉迟暄脑子里过了一下早前朝上隋节的脸色,后心发凉。 说话间便到了御书房,尉迟暄心里美滋滋想着待会儿如何红袖添香。一抬头,便见隋节像屁股后面点了火似的,大步走了过来。 “咳…” 怕什么来什么。尉迟暄煞有介事地清咳一声,不着痕迹地放开了美人的柔荑。 “臣隋节,给皇上请安。” 隋节躬身,略微抬眼扫了一下旁边的人,没好气儿道:“见过懿主子。” 方才在御书房门口等皇上的时候,贾廉说了,皇上下朝便去了后宫。联想这几日的传言,不难猜,能得皇上这般相待的主子是哪位。心里直叹,世风日下! “隋卿何事?” 尉迟暄深吸一口气,方才温香软玉在怀的旖旎情致散了大半。 他今日在朝上违心夸萧歧的时候,就猜到了隋节下了朝会来找他。所以脚底抹油先去了后宫,谁想到这个死心眼的还在这等着他!忠臣之心,他懂,只是…有时候,他真是想把隋节的脑子撬开,拧上几个弯再合上。 沈明娇听此人自称隋节,便想到了二叔每每下朝回家,都会在宁松堂与众人绘声绘色讲起这位御史大人在朝上跟皇上梗脖子的事儿。还有…听闻三叔年轻的时候,还和这位隋大人斗街打架过。 想到这里,她一时没忍住,多看了几眼隋节,唇边露了笑意出来。 “皇上,在和后宫主子共乘一辇…” “臣!给皇上请安!见过懿主子!” 左相朗声将隋节有伤风化四个字堵在了嘴里。 “两位爱卿何事见朕?” 贵妃醉酒 第17节 奖赏萧家,是尉迟暄苦心布下的局。将秋闱之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明面上好像是顾着太皇太后的脸面就此打住,实则诱敌深入。与其等着幕后之人警心涤虑、清扫线索,不如诱其大意张狂,露出更多把柄给沈庭秋和袁温孤,将科举不正之风连根拔起。谁知半路杀出隋节这个憨直的不依不饶,还带着左相一起来。 “皇上,江南科…” “皇上…” 隋节才一张嘴,沈明娇忽然直直对着他倒了下来,泫然欲泣道:“臣妾头疼!” “宣太医!” 尉迟暄十分上道,抱起沈明娇抬腿便走。 “皇上!” 隋节哪里见过这阵仗,一时愣住,还要再说。 “隋大人,您瞧…今日不巧了,要不您有什么事回去递了折子来?” 宋诚心领神会,急忙拦住隋节,安抚道。 “走吧隋兄!” 左相见此,只当沈明娇是怕隋节在皇上面前给她上眼药。心想正好遂了他的意,堵住隋节的嘴,让秋闱之事就此揭过。皇上今日在朝上的态度,明显是顾及着太皇太后的面子,不愿深究。而袁温孤为人最是滑溜,纵到了江南也不过走个过场。 “还要装?” 尉迟暄将人抱进御书房,见外面隋节和左相离开,捏了捏怀中美人柔滑的脸蛋儿。 “臣妾头疼。” 沈明娇手臂仍是环在尉迟暄的肩上,美眸带着狡黠的笑意。 “娇娇装病倒是手到擒来。” 尉迟暄想起前日她也是用这手躲过了萧承徽抢人。 “臣妾看见隋大人便觉脑仁疼,他像极了过去在侯府里教书的先生。” 沈明娇抱怨着,顺带解释了方才为何替他解围。“臣妾若再不装晕,隋大人揪着臣妾与皇上共乘一辇不放,明日再扣一顶不修内德的帽子下来,臣妾可担不起。” 尉迟暄沉心打量着她,方才那一晕实在是恰到好处,就是不知…到底真如她所说是怕隋卿,还是…他身边有永靖侯府的人走漏了消息。他如今正用沈家不假,可绝不容许养虎为患。“娇娇可知,永靖侯告病多日?” “嗯?”父亲病了?” 沈明娇闻言愣了片刻,面上的笑意还未消。反应了片刻,扭头眼泪便落了下来。“皇上遣太医去瞧过了?可严重?父亲素来康健的,怎会告病多日呢?” 尉迟暄看着她一句接着一句,当真情急的样子,心里安定。“娇娇还未回答朕此前的问题。” 尉迟暄抬手抹下了她面上的泪痕,问道。 “什么?” 沈明娇似乎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父亲告病这桩事上,懵然问道。 “朕问娇娇,可知为何要破格晋封萧承徽?” “皇后娘娘不是说了么,萧中正在南边将科举的乱子处理得妥帖。” 沈明娇漫不经心回应着,又迟疑着看向他,试探道:“皇上昨夜才与臣妾说,萧中正与左相徇私受贿…” 见尉迟暄好整以暇等着她的回答,沈明娇任命地瘪了瘪嘴,轻叹一声道:“皇上成日里这般考问臣妾,可是想让臣妾考个状元?” “朕派了袁大人和永靖侯,一明一暗,下江南彻查学子罢考之事。” 尉迟暄收敛了玩闹的神色,郑重其事与她道。 “臣妾父亲…不是告病了么?” 沈明娇喃喃自语,随即恍然道:“皇上是故意这样,掩人耳目的!” “还不算太笨。” 尉迟暄轻轻点了点他额头。 “那…皇上晋封萧承徽为妃,也是为了麻痹萧家?” 沈明娇揣着明白装糊涂,将自己都要绕了进去。 “这只是其一。” “皇上圣心独具,臣妾是真的不知道了!” “丹柔落水之事的主犯还未落网。” 尉迟暄突然觉得,这样与她共同分析,思路倒是比独自一人时,轻松明快了许多。 “皇上不是说,已经知道是谁的动作了?” 沈明娇现在真心觉得自己脑仁疼,一边不能露出马脚,一边还要顾及着尉迟暄的情绪,一步一个坑。 “乳母已死,旁的人证物证也都清理干净了,朕没有证据,自是不能突然发难。” 尉迟暄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又道:“何况,此事虽然不是萧承徽下的手,但也与她脱不了干系,朕此时若是开诚布公地查,难免会让萧家警醒,于江南局面不利。” “所以,皇上就需要个人,在后宫里暗中摸索?” 说到这,沈明娇是明白了,皇上是忍着按兵不动,到时前朝后宫数罪并发啊! “是。” 尉迟暄抬眼,目光灼灼望着她,面上的笑容里,怎么瞧都是不怀好意。 “臣妾…愚笨,不能担此重任。” 沈明娇见找上门来的麻烦,连连推脱。何况,此事有关左相,若是下手重了,难免伤到慧妃姐姐。如今左相府与永靖侯府,好歹是在面上相安无事的,她当真不想做这个恶人。 “皇后娘娘贤良,定能不负皇上所托。” “皇后有旁的事。” “可是…如今萧承徽和臣妾平起平坐,又有太后撑腰,臣妾…有心无力。” “朕给娇娇撑腰。” 尉迟暄自认将她的心思看得分明,又循循善诱道:“此事若做好了,朕有重赏。” “皇上赏臣妾什么?” 沈明娇瞧他有意纵着自己,又水蛇似的攀到了人怀里。 “娇娇想要什么?” 温香软玉欺身,岂有推拒之理。 “臣妾想想…” “娇娇想做皇后吗?” 沈明娇玉手纤纤把玩着自己的长发,感觉到尉迟暄的的打量,媚眼如丝、吐气如兰道:“臣妾只想做皇上最喜欢的人!” ? 作者有话说: 这一对亦敌亦友的戏精,真的好爱演哦! 隋大人:累了!毁灭吧! 感谢在2022-03-11 00:35:12~2022-03-11 21:5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ns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起伏 “事情查的如何了?” 陪着尉迟暄在御书房用过午膳,沈明娇回到永和宫,召了观棋私下问询此前让她着人去查的,左相和萧家往来的事。 “早在先帝当政时,萧家便已与左相往来。” “先帝在位三十年,当政期间共有九次科考,左相是从哪一届开始与其往来的?” 尉迟暄同她说过,左相经年累月,通过科考之事受贿之巨,难以想见。 观棋蹙眉,狐疑不决道:“主子,萧家与左相的往来…自他一入朝便开始了。准确来说…是左相在科考时,已在受萧家的恩惠了。” “怎会?” 沈明娇闻言大惑不解。人尽皆知左相寒门出身,于科举之中斩获头名,供职于翰林院,后获先帝赏识才步步高升,入朝之时半点儿根基也无。怎么可能在科考时,便得萧家相助了? 纵有些世家大族会挑选出色的学子为其门客,以网罗培养来日势力。可…左相是在先帝登基第二年自黎阳老家进京赴考的,那时的萧国公府作为先帝外家,为避嫌一早便回了江南,二者并无交集的可能啊! 萧家便是有心扶持新人,为来日回朝作准备。可如何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放着京中人才济济不要,去偏远的黎阳扶持一个籍籍无名的穷秀才。 “主子嘱咐了这事要紧,咱们的人也是生怕时间久远出了差错,再三查访。左相初入京时,的确是在萧家的偏院落脚,也是萧家的奴婢在照料。” 观棋虽也觉得奇怪,可回起话来却是半点不含糊,言之凿凿:“您是知道的,他们…的消息,断不会出错的。” “如今看来,江南总督不过是萧家与左相往来的幌子…” 沈明娇如坠云雾之中,原本只是想查萧家为何要对丹柔下手,却误打误撞碰出了这桩事。“可告信家里了?” “咱们这边有什么动作,家里定然也会知道。” 观棋递了盏茶给她,柔声道:“主子再等等,老爷如今虽不在家,可老太太与二老爷得了信儿想是很快就能查出个结果。” “你再去查,慧妃进宫这些年,与太皇太后和萧承徽的往来。” 进宫前她便想,纵是永靖侯府与左相在前朝冲突,只要她与慧妃记着往日的情分,总不至于成为敌人。可这些日子,桩桩件件都在告诉她,前朝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躲不得、避不开。 前途渺茫,步步踩在云头,霞光万丈跌下便是粉身碎骨。 “等等…” 思及此处,她福至心灵,叫住观棋道:“你着意将我要查慧妃与太皇太后往来的事告诉桂初,让她与你一同去查。” 沈明娇对桂初背后的人,隐隐有些猜想,只是还不敢打草惊蛇。 “主子,兰昭仪带着大皇子来了。” 傍琴轻轻叩门,禀报道。 沈明娇起身看着窗外碧空如洗,舒服得紧,以手掩面懒懒打了个哈欠。 “姐姐怎么顶着日头来了。” 她满面笑意迎了上去。 尉迟暄金口玉言,兰昭仪成了德妃,膝下养着大皇子,自是高过沈明娇一头,叫声姐姐也算得宜。 “还未行册封礼,当不得娘娘这声姐姐。” 兰昭仪温言软语,举止端庄,推辞道。 “板上钉钉的事,姐姐何必推辞。” “儿臣给懿娘娘请安。” 尉迟彦稚声嫩气,跪地给沈明娇行了个大礼。 “乖孩子。” 沈明娇受了这礼,又极其热切亲昵的俯身将他扶了起来。对兰昭仪道:“姐姐将彦儿教得真好。” “谢谢懿娘娘送给彦儿的礼物。” 尉迟彦奶声奶气,神色却像个小大人似的。 “彦儿喜欢习武是不是呀?” 沈明娇笑意盈盈拉起尉迟彦的小手,眼中皆是宠爱。 “是!” “入画,去将那套七十二武将的木雕拿来送给大皇子。” 沈明娇吩咐道。 “妹妹…这…” 兰昭仪急忙抬手制止,一副不善言辞的模样。 “宫里孩子少,我有好东西不给他又给谁呢?” ”彦儿还不快谢谢懿娘娘。” “谢谢懿娘娘!” 尉迟彦见这位娘娘人长得漂亮,脾气好又大方,言语之间也多了几分俏皮欢快。 “奴婢带着大皇子一起去玩好不好啊?” 入画上前,牵着大皇子去了偏殿找玩具。 “这孩子平时认生得很,同妹妹倒是有缘。” 兰昭仪看着尉迟彦一蹦一跳的背影,神色欣慰,又对沈明娇道:“彦儿不得皇上的青眼,宫里的人也随风倒…这孩子倒是有福气,如今多了妹妹疼他…” “姐姐这话说得糊涂。” 沈明娇闻言,颇为亲昵地挽住兰昭仪的手臂,并行入了主殿。“皇上素来克己自律,于儿女自然也是要做严父。在那起子势利小人眼中倒成了彦儿不得盛宠,目光短浅之言,姐姐何必自扰。” “妹妹聪慧。” 兰昭仪见桂殿兰宫,富丽堂皇,目光流转间皆是艳羡。“我这做娘亲的,不得圣心,家世又不出挑,虽是九嫔之首,却任人都能踩上几脚。彦儿跟着我这样的娘亲,平白失了皇长子的气派。” “姐姐怎么净说些灭志气的话。” 沈明娇未曾想到,后宫人人都撑着脸面,兰昭仪与她说这些失意之言。提着几分小心,劝慰道:“姐姐为人和善,彦儿争气,不日又将封妃,好日子在后头呢。” “妹妹刚进宫,正是喜上眉梢的时候,我本不该说这些…可我虚长几岁,又见今日妹妹待我、待彦儿如此和气…” 兰昭仪紧紧握着手中的茶盏,言辞温婉,若有所思道:“妹妹信我也好、不信也罢,我说这些,只图个安心。这宫里…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妹妹断是不可轻信于人!” “姐姐好意,妹妹领情。” 沈明娇仍是说笑着。以为她只是说些寻常的客套话,顺便搏些好感,便云淡风轻应下。 “唉…” 兰昭仪观她明眸皓齿、不谙世事,心里暗叹,到底是娇养着长大的女儿家。“丹柔落水,妹妹或只当是意外…你要知道,朱墙之内,这‘意外’才是寻常。” “姐姐这话说的…倒是让我不懂了。” 沈明娇打量着她,不知其间有几分真意。“还请姐姐明示。” 回首,示意众人退下。 “想来你也知道,去年,不差不多这时候,彦儿也跌到了锦鲤池去里,命悬一线。” 兰昭仪掀盖喝了口热茶,似乎是想驱散这桩旧事带来的寒意。 “有所耳闻,似乎还处置了个宫女。” 虚虚实实,带着三分真意的话才好让人信。 “那宫女是慧妃的人。” 兰昭仪侧脸看着欢声笑语在院中玩闹的尉迟彦,面上回了几分暖色。“太皇太后查来查去,最后不了了之,只下令处置了那宫女。左相在前朝得力,皇上见言而无事便有意抬手放过。” “姐姐的意思,彦儿落水,是慧妃的手笔?” “不是。” 兰昭仪无奈摇了摇头,缓缓道:“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沈明娇记得分明,这事冤死了巧秀,慧妃那日与她提起时也是颇为伤情。 “慧妃不冤,她原本就是冲着彦儿来的。只是二公主突然生了急症,不得已收了手。却被有心人利用,打着她的幌子动手。” 兰昭仪当初为了给彦儿讨回公道,对巧秀用了极刑,也给只得出了现下的结论。 “有心人?” “我说了,太皇太后出手将事情盖棺定论,我便是不甘心也不能揪着不放。” “时过境迁,姐姐与我说这些…” 沈明娇不解其意,她与兰昭仪此前并无交情,如何便得了她这样一番推心置腹。 “慧妃不可信!” 兰昭仪开口见心,目光灼灼看向她。 贵妃醉酒 第18节 沈明娇闻言,只觉头顶炸了个惊雷般,抬眼看向兰昭仪,稳住神色如常道:“姐姐这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倒是让妹妹不懂了。” “在宫里,情分,就是穿肠毒药。” 兰昭仪扫了她一眼,放下茶盏起身。“我只说这一句,权当是谢妹妹对彦儿的好。” 兰昭仪带着大皇子前脚刚走,后脚便来了别人。 “奴才给懿主子请安!” “皇上有什么吩咐?” 沈明娇看尉迟暄遣了宋诚亲自过来办差,便知是有要紧事。 宋诚上前半步,小心着从袖口里拿出一道蓝封,亲自放到她手里。“御鉴司今日的折子,要紧的东西,娘娘收好。” 沈明娇接手将折子放到宽袖之中,又若无其事问宋诚道:“皇上今晚可要来永和宫用膳?” “皇上正召了隋大人觐见。” 宋诚面上露出几分心知肚明的笑意,对她道:“娘娘费心,准备些皇上爱吃的。” “观棋。” 沈明娇唤人进来。 “公公当差辛苦。” 入画又塞了两个银锭子到宋诚手中。 “奴才谢娘娘赏!” 宋诚眉开眼笑退下。皇上说了,懿妃娘娘有钱着呢,永和宫的赏赐,可以收! 沈明娇到内室,打开御鉴司的折子。触目惊心一行字:有伏兵于津口,已清。 津口,乃父亲南下必经之路,伏兵刀口对着谁,不言而喻。 “入画!” 沈明娇看着白纸黑字借着烛火焚尽,对外唤人吩咐道:“准备些蜂蜜、辣子、蟹肉…” “皇上驾到!” “隋节居然敢对着朕大放厥词!” 酉时过了半刻,尉迟暄满头满脸的官司到了永和宫,像个受了先生罚的孩子,进门便同沈明娇抱怨道:“这个油盐不进的老匹夫!若是让朕寻了把柄,便送他去游街示众!” 沈明娇早前得了宋诚的提醒,见他如此,自知是为了哪般。开口给人顺毛,眉目生春问道:“说起隋大人,臣妾倒是知道一桩笑料,皇上可要听听?” 尉迟暄接过她递过来的玉盏,舀了一口甜汤。清润舒怀,一口花蜜直沁心脾,将他心头的火气也熄了许多。将人揽到怀里,饶有兴致道:“娇娇说说看?” 他发觉沈明娇身材不似时下流行的纤细瘦弱,一身细嫩的软肉带着桂花气,抱起来舒服得很。 “皇上可曾注意过,隋大人上下对称着,少了两颗牙?” “成日掉书袋,朕懒得瞧他那张老脸!” “臣妾三叔,早年间与皇上一般,最恨隋大人时时处处掉书袋。” 沈明娇顾盼神飞,秀面之上皆是鲜活生动的笑意,低声与他道:“一时意气,挥拳打掉了隋大人两颗牙…” “哈哈哈!沈三爷果然是京城头一号纨绔!妙人!妙人!” 尉迟暄闻言开怀,怒气一扫而空。 ? 第22章 折枝 沈明娇的晚膳日日都翻新着花样儿,几日下来,倒是给尉迟暄养成了个一到酉时便惦记着往永和宫去的习惯。 宋诚作为皇上身边的第一人,更是早于本人察觉了这事儿,也乐见其成得很。毕竟…永和宫的小灶,真香! “宋公公,几样小菜,您先用着。” 观棋隔门听见房中的动静歇了,端着托盘到廊下,轻声道:“这里有奴婢守着,您坐石凳上稳当地用。” 许多宫女太监,每日天不亮便开始劳作,只有在深夜轮值交班后才能潦草啃上几口馒头充饥。先帝性情温和仁慈,对待宫人更是颇多体察,见宫规严苛,便金口玉言施恩,允许宫人在无事时吃上一口热饭。 “无妨,这已是极好了。” 宋诚笑笑有感其好意,接过托盘放在距离主殿不远的围廊长凳上,蹲下身用饭,顺便同观棋闲话几句解闷。“替奴才谢过懿主子。” “主子知道宋公公守夜辛苦,早前便吩咐奴婢做几道可口的饭菜,在灶上温着。” 几次接触,观棋知道宋诚是个没什么架子,脾气温和谨慎的人,便也低声接话道:“更深露重,吃上几口热汤热饭也好驱驱秋凉。” “懿主子慈心。” 宋诚这话说的倒是真心诚意,他自小长在宫里,盛气凌人的主子娘娘只多不少。可这几日看下来,懿主子无论是对身边人,还是旁的奴才,都是温声带笑的模样,赏罚分明,极是妥帖。“你是几岁跟着懿主子的?” “奴婢是家生子,祖辈便是永靖侯府的人。” 观棋声音低低的,温柔小意,不谄媚也不自怜。“奴婢自五、六岁的时候便在主子身边,那时候年纪小,什么也不懂,只是陪着主子玩闹。” 想起过去的事,观棋言语之间带了几分暖意。 “那你的医术师从何人?” 宋诚可是记得清楚,那日在玉秀宫,观棋一手好医术可不像是懿主子口中的略通皮毛。 “是跟着府里的大夫学的。” 观棋坦白道。见宋诚一小碗白饭见了底,起身又到小厨房端了一份替他添上,才又接着说:“师傅年轻时本是江湖游医,机缘巧合下跟着老侯爷行军,救死扶伤。后来…便到了府里做府医,收了我做徒弟。” “竟是老侯爷的旧人?” 宋诚闻言心间一动,狼吞虎咽了几口,又问道:“当年瑶招山一战无人生还,这位府医又是如何到了永靖侯府的呢?” “你有所不知...当年,大军入瑶招山以前,驻扎在不远处一个名为清泉的村落。大军开拔前几日,清泉村不知为何突然开始蔓延时疫。老侯爷心慈,便让师傅留下救治村民。” 说起旧事,观棋轻叹一声,又道:“若非如此,凭师傅用药如神的本事,或许…当年老侯爷还能活着回京。” “竟是如此!” 宋诚大惊。瑶招山这场惨烈的战役举世皆知,皇上自入学习武起,一直以来对其耿耿于怀。他自小跟在皇上身边侍奉,自然也略读过些军报典籍。却从未见过有书册提及清泉村这一段。“为何此事于军报中从无记载呢?” “您也说了,瑶招山一战全军覆没,哪里还有活口。至于战报,不过是任人书写罢了。当年的真相到底如何…” 说到此处,观棋掩去话尾。月凉如水,她的面上也好似蒙上了一层清霜似的。起身道:“公公慢用,奴婢手上还有活。” 鸡鸣破晓,宋诚心里揣着事,睁着眼睛等到天亮。 昨夜又是翻云覆雨一番糊涂,连正事都未来得及说。沈明娇心里记挂津口刺杀父亲的事,早早便没了睡意。见尉迟暄还睡着,便往人怀里钻。细声细气道:“皇上,卯时三刻了。” “妖精…” 尉迟暄一唤便醒,轻啄她眼角,调笑道:“娇娇是在唤朕起身,还是在投怀送抱?” 目若朗星,笑语生春。 尉迟氏先祖曾凭一张艳若秋华的面孔,成为前朝长公主的入幕之宾,由此发迹…尉迟家的男儿面貌都生得极好,尤其是尉迟暄这双含情目,极擅蛊人! “臣妾服侍皇上早朝!” 沈明娇深吸一口气,赶忙脱身,起来披上了外袍。 早膳间,尉迟暄余光瞧见她对着玉盘珍馐兴致缺缺,只满腹心事地同汤匙较劲,笑问道:“娇娇有话问朕?” 在永和宫,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早不知丢到了何处。 “臣妾…” 沈明娇抬起湿漉漉的媚眼,殷切道:“臣妾担心父亲。” 尉迟暄抬手揉了揉她尚未及绾起的软发,温声道:“朕昨日将折子送来,就是为了安你的心,怎得反倒让你忧心了。” “臣妾是想谢谢皇上。” 沈明娇眼中全心全意皆是信赖爱慕,软语道:“谢谢皇上救了臣妾父亲一命。” 她心里有数,父亲远下江南,身边定有永靖侯府的好手暗中相随。可毕竟是人在屋檐下,既能表忠心又能让尉迟暄心里舒服,何乐而不为呢! “你父亲为掩人耳目,只带了使唤小厮。朕一早便着人在必经之路留意着,幸而派上了用场。” 尉迟暄听话听音,又想到沈庭秋和沈庭霖兄弟二人在朝中的言行,暗赞沈家人举止有度,进退得宜。 “于公,沈卿南下是为朝廷办事,替朕担着风险。” 抬手夹了一块沈明娇喜欢的糖蒸酥酪到她碟中。又含情道:“于私,他是娇娇的父亲…” “皇上待臣妾最好了!快尝尝这个豆沙菊爪酥…” 美人儿心事落地,又开始对着他撒娇。“先贤有云: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臣妾便也学着附庸风雅一回。” 尉迟暄看她知情识趣,顺而想起后宫的事,问道:“朕托给娇娇的差事,办的如何了?” “皇上可要好好想想,如何赏臣妾了!” 沈明娇娇俏地挑眉看他,胜券在握的得意模样让人忍俊不禁。对外唤道:“桂初!” “奴婢在。” “快给皇上说说,本宫让你差的事如何了?” 她不遮不掩地将人唤来,又揽住他的手笔,跃跃欲试道:“臣妾也未听回报呢!” “主子吩咐奴婢去查慧妃娘娘与萧承徽这些日子的往来…” 桂初抬眼,揣摩着皇上的神情。复又规规矩矩回禀道:“萧承徽日日到太皇太后宫中请安,慧妃娘娘忙着照料二公主,无甚特别。只是…二公主落水的前些日子,慧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曾出宫到萧家票号,换了数张面额颇大的银票。” 沈明娇此前说的话并非作假,她的确未曾听过桂初的回禀。如今乍然听到这事,也是一怔。“皇上您看,臣妾的人厉害吧!” 面上不露分毫,状似心无城府地先讨起赏来。 “不错!” 查了多半日,她就只差人查出这些来…尉迟暄不忍美人儿失望,点头违心赞道。 “诶?你是如何查到的?” 沈明娇一惊一乍地,问桂初道:“做的极好,皇上和本宫都有赏。” “奴婢…在宫中日久,相熟之人颇多,替主子打探消息自是不难的。” “皇上,内务府的人来了。” 桂初话音刚落,宋诚适时进来岔开了沈明娇的追问。 “秋节将至,朕叫内务府送来些秋菊给你赏玩。” “臣妾谢皇上美意。” 沈明娇明眸善睐,顾盼生姿,顿了顿,又道:“只是…秋菊冷肃,庄严有余,情致不足。臣妾还是更爱牡丹,花团锦簇,妍媚生姿,让人看了欢喜!” “依你!” 尉迟暄最喜看她这般直爽明朗,着意纵着。吩咐宋诚道:“去花房挑些牡丹来,送到永和宫温室里养着。” 秋菊有佳色,金风飘素蕊。仁寿宫,院中名目繁多的秋菊花簇锦攒、齐放争妍。 “前几年宫中一直在办白事,倒是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百花争艳的热闹了。” 太皇太后心悦意舒地看着满院子缤纷,与郑姑姑闲话道。 “皇上最是仁孝,特吩咐了内务府挑枝叶品格都齐整的秋菊,送来给主子赏玩。” 郑姑姑素来不是个多嘴多舌的,眼见太皇太后开心,才柔声笑语道。 郑姑姑本是萧国公府的家生奴婢,跟在太皇太后身边数十年,极受倚重。 “息兰,哀家知道你的意思。皇上登基后,你便一直劝哀家放手,安享晚年…” 太皇太后闻言看向她,神色之间几分无奈优柔。“子孙不争气,怪不得旁人。若只是一个萧歧,舍了便舍了。萧家当年避难回了江南,如今皇帝再查下去怕是要拔出萝卜带出泥来,到那时候就是退无可退…” “唉…” 转眼便是三十多年过去,郑姑姑再想起旧事,仍觉刀剑风霜扑面而来,心惊不已。“皇上虽然强势,可到底还是顾及着主子的。” “若皇帝让哀家安心,哀家自然也会让步,照旧扶持着他安安稳稳地坐在皇位上。”太皇太后冷淡轻笑一声,疾言倨色道:“早知养虎为患至此,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选了他做太…” “主子慎言!” 郑姑姑闻言顾不得规矩,将太皇太后的话打断。“江南事平,皇上重赏了萧家,又晋位萧承徽为贤妃,都是为了您开心呢!” “他是哀家教出来的孩子…还是太嫩了…” 言及此处,太皇太后眼中冷意顿生。“无约而请和者,谋也*。皇帝这是借着科举的事磨刀呢!” “磨刀?” 郑姑姑浸淫宫里的明争暗斗一生,敏锐非常。“主子是说,皇上想重翻旧案?” “依皇帝那个沉不住气的性子,倒不见得知道了当年的事…不过是急着制衡权臣。” 太皇太后素手把玩着着枝头的翠菊,饶有兴致道: “借秋闱的事来试探永靖侯府的忠心,又想方设法打着哀家的名义,将懿妃弄进宫里来。” “可要出手,冷了皇上对懿妃的心思?” “萧家在沈家人手里吃的亏,已经够多了…” 太皇太后倒是反过来安抚似的拍了拍郑姑姑的手,游刃有余道: “不急,人已在路上了。” “主子,可要将窗沿下的牡丹撤了?一水儿都摆上秋菊?” 洒扫庭院的小太监上前问道。 “牡丹,美则美矣,只叹花期尚短…” 太皇太后首肯,含笑看着宫人将窗下廊前的牡丹撤下,由纷红骇绿的秋菊取而代之。素手微微用力,掐下得正好的一朵,意有所指,轻语慢吟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 作者有话说: 无约而请和者,谋也。摘自《孙子兵法·行军篇》 解释:敌人尚未受挫而主动请求讲和的,是麻痹其心智,另有阴谋。感谢在2022-03-12 23:05:37~2022-03-13 22:2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ns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投诚 今时不同往日,萧承徽一身名贵的淡紫色水纹锦,由侍女扶着走过御花园向仁寿宫去,大改不得志时的灰败脸色,玉面生辉,盛气凌人。 “远远瞧着妹妹这般气派,我只当是懿妃呢!” 愉昭媛在凉亭闲坐着,打量着来人,开口便是奚落。“还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就是怕…登高跌重。” “愉昭媛素来最是个牙尖嘴利的,不知道皇上是不是也嫌你刻薄,才越过你,将妃位给了本宫。” 萧承徽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脱口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昨日在仁寿宫,兰昭仪封了德妃。余下的一席妃位,凭资历前后、凭位份高低,给愉昭媛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偏偏皇上金口玉言,属意于她。阖宫,怕是再没有比愉昭媛更尴尬的人。 “我若是你,今日断然没脸面再出来再张扬的。” 萧承徽扫了一眼面色僵冷的愉昭媛。心想反正经过这场,是将人得罪狠了,索性也不必虚与委蛇,半点儿不留情面道:“位份既是变了,这称呼也该改一改,姐姐妹妹的…莫要唤错了!” “难得萧承徽还记得规矩,册封礼还没齐全呢,到底也该收敛些… ” 愉昭媛不怒反笑,起身走到萧承徽身边,侧耳轻声道:“江南水大…小心别给妹妹的妃位冲跑了!” 萧承徽到了仁寿宫门前,看见院中的秋菊姹紫嫣红,甚是热闹,正衬她今日春风得意的心情。眉开眼笑快步走到院中,对着太皇太后一福,欢天喜地道:“要说皇上还是最惦记老祖宗的,阖宫的秋色也不及仁寿宫分毫。” 方才说起与郑姑姑说起萧家的事,太皇太后心间正噎着一口气。如今见她这副不识眉眼高低的浅薄样子,愈发觉得不堪为用,语气也带了几分冷淡。“怎么穿成这副样子招摇过市!” 紫色束腰长裙、朝月髻、镶玉金簪、眉间一点芙蓉花钿,通身的装束,总觉得在哪见过似的? “奴婢瞧萧承徽今日的装束,倒是有几分像昨日的懿妃娘娘。” 郑姑姑上前扶起还在屈身福礼的萧承徽,笑着打起了圆场。“到底年轻,稍微打扮一下,便像花朵儿似的!” 贵妃醉酒 第19节 “姑姑好眼力!” 萧承徽被戳破了刻意模仿懿妃,不以为恼,反而是带着几分得意。上前挽住太皇太后的手臂,炫耀道:“臣妾昨日瞧皇上的神色,分明是喜欢懿妃这副样子的,臣妾特意学着打扮,也好讨皇上的喜欢!” 太皇太后听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无言以对。朽木不可雕也,对于她这种东施效颦的愚蠢行为,已经懒得开口提点。“萧媛已在路上了,秋节过后进宫。这些日子,你谨慎些,将贤妃的位置落定。待她进了宫,你姐妹二人也好互相扶持。” “这样快…” 萧承徽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萧媛是她的庶妹,家里这时送人来,分明是要放弃她…心下不舒服,却还是强撑着笑脸不落道:“老祖宗说的是,一笔写不出俩萧字,媛儿是臣妾的亲妹妹,以后日日在一处,自然亲厚更盛旁人!” “你能如此想便好!” 太皇太后本以为凭她被娇纵坏了的性子,听闻萧媛入宫分宠,少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来上一套。如今听来,不论真假,倒是说了几句中听识大体的话。面色和缓道:“前日既是收了懿妃的礼,今日也该走一趟永和宫。” “是。” 不过在仁寿宫待了一盏茶的时候,萧承徽瞧着太皇太后意兴阑珊的样子,也冷了自讨没趣的心肠告辞。后浪推前浪,待萧媛那个狐媚来日进了宫,自己在仁寿宫怕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无。 “主子,咱要去永和宫吗?” 出了院子,萧承徽身边宫女的玉红问道。 “先回宫,换身衣裳。” 她自嘲笑笑,张狂尽褪,云淡风轻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像兰昭仪。余光注意花房的奴才在将廊下的牡丹搬出院子,抬手叫住:“等等…这花开得正好呢,怎得撤走了?” “回萧主子,太皇太后说进秋牡丹不应景儿了,吩咐奴才将院中的花都换成秋菊。” “秋菊来了么…” 萧承徽看着陆陆续续搬进院中的各色菊花愣神,心绪不知飘到了何处出。垂头再看了一眼回话小太监手里捧着的一小栽盛放的魏紫牡丹,豁然开朗,笑吟吟道:“本宫倒是觉得,牡丹正是花期呢!” “娘娘好眼力!” 小太监见四下无人,拿捏着分寸,悄声道:“菊花种类繁多,有名的只有秋菊,只是花期太短,每年也就只有这时候才赏个新鲜。牡丹便不同了,寓意吉祥、花朵鲜艳,宫里的花房都是一年四季养着的。” “说得好!” 萧承徽示意玉红打赏,“这盆太皇太后不要了的花,咱们要了!” 永和宫里,奴才们聚了一院子,落英缤纷,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内务府送来的秋菊主子不喜欢,怎么处置啊?” 入画琢磨着被弃置在墙角的秋菊。自小便是,姑娘喜欢什么,她就喜欢什么。 “奴才待会儿就带人把这些花搬回去。” 小安子来来回回将花房送来的牡丹搬到暖棚里,忙活得满头大汗。 他自入宫便跟在庆公公身边,先淳贤皇贵妃得宠的时候,满宫的奴才都上赶着巴结他。皇贵妃薨了以后,庆公公念旧,守着永和宫不愿离开。人走茶凉,在懿主子来之前的两年里他也算将人情冷暖受尽了。如今懿主子重用他,宽仁待下,更加感念着永和宫前后两位主子的好。 “留着吧,本宫还有用呢!” 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免了早间请安。沈明娇早上送走了尉迟暄上朝后,又回去眯了个回笼觉。此时方醒,素髻上只戴了支玉簪,配软银轻罗百合裙,肩上罩了件软缎披风,未施粉黛,只点了抹唇脂,面若细玉,淡妆浓抹总相宜。 “主子想将秋菊摆在哪?” 小安子放下手里的活计,跟在她身后,解释道:“秋菊原本花期便短,内务府又都是挑开得正好的送来,等到秋节后也不剩什么了。” “泡酒!” 此时没有外人在,沈明娇乐得自在,言语间也生动随意了许多。“昨日梅湘做的那道豆沙菊爪酥吃着不错,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儿。” “咱们从家里只带来了两坛桂花酒,也该泡些新的!” 入画闻言,眉欢眼笑的应和。 “奴婢去拿酒谱!” 观棋与入画相视而笑,心意相通。 在家里时,姑娘爱酒也会酿酒。一年四季,各时各色不同的花果,酿出的酒也风味各异,春雨、夏雾、秋霜、冬雪,偶得好景,她们也会陪着姑娘小酌。 今日见姑娘在要酿酒,倒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宫里事多规矩大,她们日日在旁瞧着都觉得累人得紧,乐意纵着姑娘过得自在些。 “酒谱?” 小安子是穷人家养出来的孩子,走投无路到宫里净了身,跟着严厉的师傅,还从未尝过酒的味儿,更不知到酿酒的这些花样。 “寻常人家有菜谱,咱们自然也有酒谱!” 沈明娇含笑开口为他解释道。 庆公公前几日特意到她跟前,说小安子身世可怜,受过姑母的恩惠,是可信之人,让她放心差使。 小安子母亲早逝,父亲是军队的伙夫,十五年前,随军出征后再未回来。小安子吃百家饭长到了十岁,后来实在活不下去便寻门路进了宫。还是姑母瞧他瘦小可怜,让庆公公收了徒弟带回永和宫。 这世上的可怜人多,各有各的难处。她非神佛,无力普度众生,但若是身边的人忠心得用,作为回报,她也愿庇护几分。 “主子!找到了!” 入宫这些日子,观棋时时刻刻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少见这般活泼的时候。 “我瞧瞧!” 入画手快,接过酒谱,对着沈明娇念道:“菊花、生地黄、地骨皮各二十两,枸杞五两,糯米二十五两,酒曲适量。” “小安子,你去备料,再搬个大大的坛子来。入画、观棋,你们随我将这些菊花的花瓣儿都摘下来,咱们晚上尝个鲜,余下的泡酒。” 沈明娇见几人皆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心中欢喜。 日后的漫长年岁,她都要与她们一起,锁在这四方的院子里。后宫的日子不安稳,却也不能时时事事都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一张一弛才能把日子过下去。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瞧我竟是个有口福的!” 萧承徽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着主仆几人的对话,心里竟无缘无故生了几分羡慕。 提起裙角,接过红玉手里的牡丹,亲自抱着,言笑晏晏进了门。“为了皇上赏的几盆秋菊,满宫的嫔妃都红了眼。谁又能想到,这些名贵的花儿,进了永和宫大门竟都光秃秃地成了姐姐的杯中物了!” 沈明娇闻声抬眼,见是萧承徽,快步迎了上去。亲近道:“怪不得今早便听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客要来。” 全然不见嫌隙。 “看来…今儿我这礼是送到姐姐的心坎上了?” 萧承徽见廊下花团锦簇摆着牡丹,而一旁的秋菊残花零落,惨惨戚戚。将牡丹交到入画手里,对沈明娇笑语:“这花,权当是谢姐姐前日送我的胭脂!” “折煞我了,” 沈明娇也道了谢,引着萧承徽去向主殿。“你我如今同在妃位,论资历也该是我叫你一声姐姐!”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萧承徽也不推辞,环顾主殿精雕细刻,便知皇上对永和宫的用心。留恋着挪开眼,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来,是有两桩事儿要与妹妹说。” 挥挥手,红玉退下。 “姐姐请讲。” 前几次相见,萧承徽皆是锋芒毕露的样子,今日倒有几分真意。 “头一桩,是我对不住妹妹,前几日是奴才不懂事,见我头风发作,竟到这来搅了皇上与妹妹的晚膳。” 萧承徽竟起身微微福了一礼,诚恳道:“我心里过意不去,今日特来给妹妹陪个不是。” 沈明娇见她能屈能伸,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倒是有几分刮目相看。“姐姐这是说得哪的话,如今头风可都好了?” “还有一桩…” 萧承徽若有所思,泣下沾襟,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见门窗皆是紧闭着,才软了语气,安心与她道:“我今日来,是与妹妹投诚的。”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3 22:21:19~2022-03-14 23:0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十九 2瓶;2349281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姑母 “投诚?” 沈明娇听了她的话,猝不及防怔了片刻,犹疑道:“我竟不解,姐姐此话何意?” 后宫有太皇太后撑腰,前朝有萧家支持,不日将封妃,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何故与她联手?还用了投诚,这样低声下气的说辞? 她云里雾里,心里琢磨着,昨日有自怨自艾的兰昭仪到这演了一出《借东风》,那头花脸还未及卸,今日又迎来了哭哭啼啼的萧承徽…好戏连台,哪里深宫寂寥了? “话既说到这了,我也不怕妹妹笑话…” 萧承徽眉眼寂寥,说悲诉惨,抬手拭去面上的泪,与沈明娇印象中志得意满的样子大相径庭。“我已是弃子,萧家…不日将送我庶妹萧媛入宫。” 听着萧承徽的话,她心里有了几分透亮。 若其言为真,萧家走这步棋,并不意外。 江南秋闱出事,皇上雷霆大怒紧接着便是褒赞重赏,加封萧氏女却未收回袁温孤南下的旨意,恩威并施一遭让朝野摸不清新帝对萧家态度。 而萧家,退回江南日久,紧要时于朝中能说得上话的人并不多。萧承徽不得宠,天子近前唯有太皇太后可用。可太皇太后年岁已大,萧家小辈又不出挑,短时间内难以在朝中出头,这便是困境。 解法倒也简单,未雨绸缪,趁着太皇太后健在,再扶持一个得皇上心意的宠妃,一朝诞下皇子便是来日倚仗。 在家族眼里,萧承徽进宫两年,如今虽得了高位,可后宫的人一茬送一茬老,不得圣心、无子,便难有前途。还不如趁着封妃,眼下能在皇上跟前儿说上句话,帮着太皇太后提拔萧媛上来,发挥点余热。 世家大宅中,嫡庶之差更甚于云泥之别。且看萧承徽这性子…想来在家时也没少搓磨庶妹。一旦新的萧氏女踩着她出了头,萧家的资源倾斜,便再无出头之日。她眼前能求到这里,倒像是真的走投无路之下,弃家族而选了自个儿的前程。 父亲此番南下便是奉圣意调查萧家的,她在后宫与萧氏女对上是迟早的事。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相较于萧家的根基,秋闱这阵风,还是太弱了。一朝新人进宫,得了萧承徽与太皇太后一心扶持,来日还真是不好说… 但若萧家在后宫内耗呢? “姐姐可是多虑了?” 沈明娇递了盏热茶到她手里,安抚道:“到底是亲姐妹,进宫来互相扶持是好事啊!” “妹妹是不信我?” 萧承徽这时候倒是反应快,急道:“我若不是走投无路,岂会不顾脸面求到你这…要我如何说,妹妹才肯相帮?” “我只是不明白,纵是萧媛入宫,姐姐还是萧家的嫡女,身在妃位,何惧之有?” “何惧之有?萧媛那个贱人!便如同蛰伏在暗处的毒蛇,一旦被她咬住便不死不休!” 萧承徽说起庶妹,声音陡然尖厉,含着恨意道:“她只有七岁的时候,便懂得借刀杀人,换了催产药,害死我的母亲和弟弟。在我进宫的前一夜,更是企图放火烧死我取而代之…” “你既知这些,为何不告知家主以惩戒之?”沈氏祖上有规矩,正室七年无所出,才可纳妾,并将庶子女养在正室名下,断不可生嫡庶龃龉。她听了萧承徽的话,甚觉惊心。 “萧家荒唐,我自己说来都觉可笑…” 萧承徽看着沈明娇,惶然不可置信道:“萧媛狠戾、美貌、不折手段,她这样的厉害角色,是萧家翘首以盼的指望。若非当初先帝金口玉言指婚萧氏嫡女,今日…怕是轮不到我坐在这。” “姐姐难道不知,我父在前朝力陈彻查秋闱之事?” 前朝后宫素来都是瓜葛着的,凭萧承徽前些日子对她的态度,显然已知此事。若非是萧媛入宫把人逼到了绝境,也不会有这番谈话。 此时打开天窗说亮话,并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姐姐今日来,可是打定了主意要放弃萧家的支持了?” “妹妹以为,我在你这说的话,能瞒得过太后?我今日出了永和宫的大门,即使日后,我在妹妹的帮助下赢了萧媛,他们也再不会用一个与家族隔了心的棋子。” 萧承徽看着门的方向,意有所指,不言自明。 “萧家,最不缺的便是有野心的女人。无论如何,我是萧家的弃子这事,已成定局。只是…我不甘心为人阶梯,不如拼一番前程。” 此话,是在安沈明娇的心,告诉她无论结局如何,联盟一成,他日不会反锋相向。 “说了这样多,到底是你们萧家的事。” 几番思量下,沈明娇已然拿定了主意。只是,这趟浑水,趟是不趟?如何不脏了鞋面?还有得说。“我与姐姐并无深交,要我如何信你?” 萧承徽明白,她言下之意,便是在要好处,要她的投名状。“我愿尽全力助妹妹谋得皇后之位。” 凭永靖侯府的地位,她不信沈明娇甘居人下。 “皇后之位?” 沈明娇闻言轻笑一声,不屑道:“虚名而已,有什么用呢?” “那你又为何入宫?” 沈明娇看她困惑也不解释,注意到茶凉了,起身亲自续了盏新的给她。反问道:“慧妃强势,朝中又有左相扶持,兰昭仪有大皇子,来日可期。姐姐,为何…要选我呢?” “慧妃生二公主时伤了身子,再难有孕。兰昭仪虽然养着大皇子,可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的态度,许家更是卖女求荣,没什么能量。她二人,不过是纸糊的美人灯罢了,成不了气候。” “我不入宫不过几日,连人都未见全。” 沈明娇见她对后宫局势洞若观火,与之前在太皇太后面前张狂鲁莽的样子,判若两人。果真,人人都是做戏的好手。 “后宫从不是来得久就能赢的地方,何况妹妹身后还站着永靖侯府。” 言及此处,萧承徽忽而抬眼,目光灼灼看着她,笃定道:“最重要的是,妹妹你…不爱皇上,可皇上却似乎待妹妹格外不同。” 萧承徽告辞后,沈明娇独自一人在殿中坐了许久… 一旁炭炉已将水煮沸,她提壶将水倒于一旁的玉壶里,按住盖帽轻晃过后将茶水倒出,顺着镂空的纹路流下茶盘之下的水盒里。用竹镊子将茶盏一一翻转过来,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乱。洗茶、点盏,一手执壶柄,一手按壶顶,将壶抬起把焖好的茶以流畅清澈的弧线倒进茶杯里。 热茶入口,缓过心神。脑海中回响着萧承徽说的话:我爱过一个人,所以我一眼就能看出你不爱皇上。 自嘲般弯了弯嘴角,笑意未达眼底,不似平素媚态娇柔,冷滟得很。她一直模仿着记忆中姑母当年对先帝的样子来对待尉迟暄,差了几分爱人的心肠,到底还是不够像。 或者…沈明娇心神一动,脑海中飞快闪过什么却未抓住。所有人都说姑母是为情入宫,倘若…不是呢? “主子!” 入画叩门,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主子!你快看谁来了!” “四表姐!” 这道娇憨清甜的声音将沈明娇从沉思中拉了出来,顾不得热茶碰洒了半盏,急忙起身将殿门拉开。见到门外的少女,瞬间热泪盈眶,哽咽轻唤道:“慈儿。” 先帝与淳贤皇贵妃育有二子一女,二子皆不足周岁而夭。所余一女名唤慈徽,先天情智不足。 淳贤皇贵妃薨逝后,慈徽公主奉皇命,前去昭陵,守灵三年。 “怎么回来得这样突然,也未先着人知会我一声!” 沈明娇拉着慈徽前前后后地看着,眼泪又滚了下来。“瘦了许多,我们慈徽出落得愈发好看了。” 慈徽公主长相更似沈家人,清丽婉柔,一等一的好相貌。“四表姐!慈儿最想四表姐啦!” 只可惜…言行举止稚嫩如孩童。 “可用午膳了?车马劳顿累不累?” 沈明娇替她摘下身上的披风,握着的手半刻也未曾松开。 “回懿主子,初一那日皇上便传旨让公主回京,整理行装、路上又耽搁了许久,今日才到。” 从小照顾慈徽的姑姑梅清回话道。 “清姑姑也辛苦了!入画,快带人下去用茶!” 沈明娇言语之间皆是暖意。梅清是姑母从侯府带出来的旧人,相较梅湘更是亲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 “我原本还能再早些回来的!是听说大舅舅病了,到了侯府却…” “你们去吩咐小厨房做些清淡易克化的吃食来!” 沈明娇听她眼见着就要将父亲不在侯府养病的事说漏,急忙打断。散了众人,亲力亲为替慈徽净手。 “四表姐怎么进宫啦?是来找我来玩的吗?” 慈徽任沈明娇拉着换下风尘仆仆的外衫,粘人得紧,嘴里念念叨叨路上的见闻。 贵妃醉酒 第20节 “可见过皇上了?” “见过了!皇兄说晚点也来永和宫为我接风!” 难得,在亲缘浅薄的皇家,尉迟暄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甚是照顾,衣食住行皆亲自过问,又派暗卫在皇陵保护。三年之期一到,便将人召了回来。 “四表姐可是在酿酒呀?” 慈徽进院时,小安子等人正将洗好的花瓣装在坛子里。 “慈儿也懂酿酒?” “懂的呀!” 慈徽一双不谙世事的眸子清清亮亮的,笑起来与沈明娇一样,嘴边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母妃在时也会这样做,然后再将坛子埋在后院的大树下!” 沈明娇闻言错愕不已,在她的印象中,姑母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遑论在宫里酿酒。又柔声问慈徽道:“姑母也会酿酒?” “是啊!” 慈徽十分肯定地点点头,推门拉着沈明娇向后院走去。“就在这树下!母妃还说,是特地为了四表姐准备的呢!” 沈明娇如坠迷雾之中,想起姑母的遗言:日后若有皇命召你进宫…再将此信展开… 她是沈家最常进宫的孩子,性情受姑母影响极大… 姑母是算准了她会提前打开那封信,知道凭她的性子,只要是看了那首诗,无论有无皇命都一定会想法设法入宫。 所以…今日站在这里的,只有她,也只能是她! 可永和宫若是住了旁人呢?除非…姑母确认她会入主永和宫。 隐约记得,姑母每每说起尉迟暄的生母袁皇后时,总是十分感念...那么,尉迟暄将她放在永和宫,还是巧合吗? 姑母如此煞费苦心将她送到这里…树下埋着的,到底是什么? ?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入v啦!有万更掉落! 另外!作者头可断,血可流,全勤记录不能丢!入v后也会保持日更的!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mua~ 感谢在2022-03-14 23:08:22~2022-03-15 19:5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十九 2瓶;3488057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心意 [v] 朱墙、灯辉、玉砖、锦榻,这些物件,在后宫里,大多时候都是冷冰冰的。若是到了酉时,哪个宫里还能热闹着,大概是最惹人艳羡的事儿了。 “我在昭陵时,最想念的便是四表姐做的菜了!” 慈徽看着沈明娇花一下午时间掂对出来的佳肴,食指大动,心意喜悦道。 “慢慢吃!别噎着了!” 沈明娇一遍遍嘱咐她用慢些,手上又不停给她添菜。在外,宫人再怎么用心侍候,也比不得宫里细致,何况昭陵清苦。端详着慈徽清减了许多,她也十分心疼。“如今回了家里,你若喜欢,我日日做给你吃!” 回家…尉迟暄闻言怔了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家这个字眼,他乍然听到却觉得陌生得很。抬眼看着殷勤体贴照顾着慈徽的沈明娇,仍是惯有的温和浅笑模样,似乎哪里又多了些不同,较平日添了许多真意。 鬼使神差地,尉迟暄端起玉盏,亲自盛了碗鸡茸莼羹放到她面前,朗声带笑道:“莫要只顾着她,晚上又和朕闹着要吃宵夜。” 她接过汤碗,眼睛里的光晕像是藏了两颗星星似的,笑盈盈道:“知道啦!” “四表姐这次在宫里住久些好不好呀?” 慈徽不懂事,只当沈明娇还是向从前一样进宫小住,心里不舍,期待地看着她。 “我…” 沈明娇一时语塞,还未想好如何解释… “娇娇不走了,以后慈儿可以日日见到你的四表姐了。” 尉迟暄轻笑一声,话是对慈徽说的,却挑眉看向灯下秀面绯红的美人儿。 私下里这样叫她便也罢了,如今当着慈徽的面,从他口中说出的娇娇二字,沈明娇平白地听出了几分缠绵来。圆长的媚眼似嗔似怪地瞪了一眼尉迟暄。 “四表姐是与皇兄成亲了吗?” 慈徽闻言,小鹿似的眼睛瞪得滚圆,在他二人之间左顾右盼。 “是,日后就是一家人了。” 尉迟暄对待慈徽的耐心极好,是个极温和宠溺的兄长。 “慈儿真是大姑娘了,竟也知道成亲了。” 沈明娇一直以来都将与自己差不多一般大的慈徽,看作是小妹妹,如今乍然听到这话,竟是十分惊喜欣慰。 “是啊!清姑姑说过,成亲就是男子和女子互相托付了终身,再…再一起养娃娃!” 慈徽会想着清姑姑说过的话,期盼着看向他二人,殷切道:“永和宫要添娃娃了吗?” 热闹的气氛好像忽然冷了下来,尉迟暄笑意淡了几分,专注吃着东西。 他有自己的考量,前朝不稳,后宫暗流涌动,永靖侯府他也用得将信将疑,她若是再有了孩子,只会让已是抱火卧薪的局势更加危险。 当年留下兰昭仪和慧妃的孩子,是为了堵上悠悠众口,稳住东宫之位。他亲眼见过父皇后宫倾轧的手段,是以登基之后,在前朝后宫未稳之时,除了皇后,余下各宫嫔妃侍寝后皆会赐下避子汤。 何况,在她进宫以前,他一月留宿后宫的时间,还不及这几日在永和宫多。所以如今子嗣不多,也算是他有意为之。 这些日子侍寝过后,沈明娇依着规矩,乖觉着不怨不提,一碗又一碗的避子汤喝着。 “慈徽可有心上人了?” 沈明娇调笑着岔开了话题。见尉迟暄缄默,不以为意地弯了弯嘴角,抬手夹了一块口味偏甜梅汁渍鸡到他碟中,左手在桌下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就好像…他们就孩子的事达成过什么默契一般。 “我…” 慈徽的脸忽然红了几分,支支吾吾。 沈明娇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此时再看着慈徽的神情,可不就是一副春心萌动的模样。喜出望外道:“我们慈儿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是该议亲了!” 纵然慈徽相较寻常女子情智弱了许多,可她与姑母皆是希望,若是老天见怜,有朝一日也能让慈儿如寻常人一样体验美满齐全的一生。 尉迟暄闻言倒是眉心紧蹙,担心慈徽单纯,被哪家的浪荡子欺负。转念又怕自己太过严肃吓到她,调整表情松弛了几分。 ”慈儿在昭陵时,认识了一个书生,他…极好,隔着墙壁为我读书。” 慈徽脸色红得如同飞霞般,眸中水光潋滟,攀着尉迟暄的手臂,期盼问道:“皇兄也能将他召进宫,日日与我在一处吗?” “慈儿先用膳,晚些表姐与你皇兄好好商量看看,是哪家的少年郎如此有福气。” 沈明娇见他的表情郑重,怕吓到了懵懵懂懂的慈徽,开口打起了圆场。 用过了晚膳,尉迟暄与沈明娇一起,散着步,亲自将慈徽送回了她的徽元宫。 眼看着便要到八月十五秋节,朗月如玉盘,和灿烂的灿星交织在一起,相映生辉。御花园小径边的虫鸣繁密如落雨,间或一只草莺起起落落相合嘘啭着夜曲。各色繁花的香气借微风飘散着,让人嗅之微醺。 “皇上怎么打算慈儿的事?” 二人从徽元宫回来,并肩走在明月灯火相照的小径上。入秋的夜风清凉冷硬,她畏寒往人身侧躲了躲,尉迟暄也自然地将人收在怀里。 “书生?先派人去查查底细吧!” 此事着实超出了他的预想,处置重了怕慈徽伤心,若是轻易允了赐婚,又担心是别有用心之人害了她终生。“如此可妥当?娇娇以为如何?” “臣妾…想谢谢皇上!” “哦?娇娇想谢朕什么?” “姑母早逝,慈儿…又过于单纯,纵有外祖家记挂着,可到底永靖侯府能力有限只顾得上宫外,却顾不了宫里。” 沈明娇将自己的手钻进他温润的手掌中,凑在一处暖着,诚挚道:“臣妾想替姑母谢谢皇上,护着慈儿,将慈儿照顾得这样无忧快活!” 她与尉迟暄之间的相互试探也好,算计利用也罢,至少在对待慈徽这件事上,她是真心感激他的相护之情。 尉迟暄倾斜着的薄唇,泄露了真心。想起慈徽方才的话,垂头看着她蝴蝶似的长睫,白瓷似的脸蛋儿,脑海中忽然隐隐浮现出了一个影子,长得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或许是夜色撩人,月光温和让人卸下了防备,他脱口而出道:“娇娇可想养个孩子?” “什么?” 她的心绪似乎还沉浸在慈柔的事里,抬眼迷茫看着他,似乎没听清,又问道:“皇上说什么?” “没什么…” 尉迟暄见不远处的凉亭正好能在御花园的葱葱郁郁之中窥见月色,心情颇好地提议道:“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月色正好,娇娇可愿与朕共赏?” “臣妾听祖母讲过嫦娥奔月的故事,皇上听过吗?” 沈明娇头靠着他的肩膀,轻声慢语。 “自然。” 尉迟暄笑她娇憨幼稚,“娇娇此言,像是把朕当作孩子在哄。” “小孩子可听不得接下来的话。” 分明是隔着夜色掩盖,他好像还是能看见她春浓娇媚的面庞。任她凑过来,带着温度吐气如兰在自己的耳边道:“还有一段儿,是这样的…嫦娥玉宫寂寞,怜情众生,便赐下福祉…保佑在秋节时相偕望月的有情人,白头偕老。” 话落,她姣羞着又缩回自己臂弯之中,温情灼人。 尉迟暄想起那张字条儿、那对儿玉雁,还有,更久远的事…唇边含笑,静默着,任暧昧情愫发酵。 “臣妾今天酿了酒。” 沈明娇望着月亮,兴致勃勃地同他说起今日的小事儿。“用秋菊酿的,想要埋在后院的树下,明年这个时候,再拿出来与皇上月下共酌。” “今日萧承徽去娇娇宫里了?” 尉迟暄想起萧氏女那个跋扈的脾性便觉头疼,本意是担心她到永和宫找不痛快。可话脱口而出就变了味,倒像是他监视试探…“咳,朕是说…” “臣妾正想与皇上抱怨呢!” 沈明娇恍若未觉,蹙着秀眉,脸皱成一团,俏生生地同他撒娇卖乖道:“萧承徽好生可怜,眼泪多得险些将永和宫淹了!我哪里见过这般架势,手足无措的!” “哦?萧承徽何事与娇娇哭诉?” 尉迟暄听她说得生动有趣,也有了几分兴趣。 “还不是萧家的官司!听说是萧承徽那个不好相与的庶妹也要进宫来,萧承徽当然心里不舒服,就想约臣妾一起,等明儿那人进了宫,不痛不痒地捉弄一番出出气!” 尉迟暄哪里想到,这个傻姑娘竟将萧承徽拉拢她的事一并说了出来。而且听她的语气,完全没意识到萧家此举的用意,还不痛不痒捉弄一番?就凭萧家人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她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永靖侯是怎么教女儿的,这般心思澄澈也敢送到宫里来? 在心里轻叹一声,捏了捏怀里小白兔的柔滑脸蛋儿,问道:“那娇娇是如何回应的?” 打定主意自己要多替她留神儿些,可别被后宫那些鬼魅魍魉生吞了。 “臣妾答应她啦!” 沈明娇声音雀跃着,又往人怀里蹭了蹭,浑不在意道:“萧承徽说她那庶妹狠毒极了,又是害人性命,又是烧房子的,臣妾听着都觉心惊!我到觉得萧承徽性情直爽,好相处些,帮一帮她也没什么…” “娇娇还是…” 尉迟暄想说点什么提醒她小心掉进了萧家人的圈套,又不忍乱了她这副水晶心肠,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明日让宋诚去查查这个庶女的底细便罢了。 “太皇太后那边…娇娇勤谨些!” 尉迟暄想了想近日前朝后宫诸事,出言提醒道。对于太皇太后偏帮萧家的种种,他素来都是念着祖孙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事涉科举,乃大周之根基要计,太皇太后竟如此的不明事理,只知一味袒护,让他惊怒失望的同时,更是不解。 “还有一件要紧事,臣妾遇到了难处…” “说来听听?” 不过片刻,再抬眼时,云层便遮住了半个月亮。 “桂初查到,丹柔的乳母身上有两张萧家票号所出的银票,与慧妃姐姐之前派人出宫到萧家票号取的面额是一样的…” 沈明娇斟酌着,像是自言自语分析道:“这样的话,慧妃姐姐便是最有嫌疑的人,可是…她怎会忍心推自己的女儿入水呢?” “御鉴司已经先一步差个水落石出了,朕心里有数,只是尚未到发落的时候,娇娇不必再查了。” 尉迟暄让她插手去查此事的原因有二,一是为了试探永靖侯府在宫中的钉子,可这些日子她只用了桂初,若不是他有意从手里漏出点线索,怕是连眼下这些都查不出来;二是为了让她醒醒神儿,不要被人拿旧情利用了。而且,他好像也不太想把她拉进这趟浑水里。 “不查了?” “是。” 尉迟暄安抚着揉了揉她的长发,“娇娇若是好奇,朕明日让宋诚送御鉴司的折子给你。” “原本臣妾也是心疼丹柔,如今既是有了结论,皇上知会慧妃姐姐一声便好。” 她的样子,倒真是如释重负。 “若是有朝一日,左相之流与永靖侯府发生了冲突,娇娇如何自处?” 尉迟暄忽然问起了此前慧妃也问过她的话。 “臣妾想想…” 沈明娇显然是未料到他这一问,皱着眉头念念有词道:“臣妾是沈家的女儿,自然是要先同沈家站在一起…可是…” “可是什么?” “臣妾是皇上的人。” 怀中的人忽然抬头看向他,黛眉弯弯,眼中皆是面对心爱之人的依赖欣喜。“若定要取舍,出嫁从夫,臣妾自然是要与皇上站在一头。” 尉迟暄心下微动,似是不忍再看她眼里涌动的爱意,伸手虚掩住她的眸子,稳了稳心神。 “娇娇最得朕心。” 横抱起怀中宜喜宜嗔的美人儿,回了永和宫。 软玉帐中拥,云雨事难穷。粉汗如珠,一室生春。 次日卯正时分,红罗帐中,美人儿长发覆肩,虚虚掩住春光乍泄,满面羞红娇声娇气同人抱怨道:“下次再不许皇上在臣妾肩颈作恶!如今这样…还怎么见人去!” …… “皇上,奴才进来侍候了。” 宋诚听见房中的欢声笑语,带着侍候洗漱的奴才进了内室服侍尉早朝。个个头垂得极低,半点眼风不敢看向帐间。 “皇上、主子,正阳宫的沧伈姑姑来了。” 观棋入内禀报道。 沈明娇闻声也忍着腰肢酸软,在帐中穿戴整齐。“这么早,定是要紧事儿。” “召人进来。” 尉迟暄对宋诚道。搭眼看着沈明娇长发和脖颈之间的暧昧痕迹,轻咳一声,对观棋道:“将屏风拉上,只让她在外间回话吧。” “奴婢给皇上、懿主子请安!” 沧伈进来,见屏风挡着内室,心里也觉得奇怪,微微抬头向里看了两眼。 “何事?” “皇上大喜!皇后娘娘诊出了喜脉,已两月有余!” 沧伈言语之间皆是喜气,自打六年前皇后娘娘小产后,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动静,如今总算是盼来了! “李太医诊过了?” 贵妃醉酒 第21节 “回皇上,正是昨夜李太医诊的。皇后娘娘不忍深夜搅扰皇上,是以此时才遣奴婢来禀报喜信儿。” “中宫遇喜,臣妾给皇上贺喜!” 沈明娇率先福身道喜。 “奴才贺中宫大喜!” 内室侍候的宫人皆是随着,朗声相道。 大周储君素来是先考虑嫡子,再择贤。皇后遇喜,若是一朝诞下嫡子,便有了来日储君,是涉及到国祚根基的大事。 “起吧!” 尉迟暄表情淡淡的,波澜不惊,先抬手扶起了沈明娇,又对宋诚道:“赏吧!” 沧伈听着动静,总觉得皇上似乎并无想象之中的欣喜看重,心里正犯嘀咕,免不得动作大些又向内室瞧去。 宋诚见此,急忙招呼了身边的小太监过去。 “沧伈姑姑,随奴才来。” 小太监接下眼色,上前请人出去。 沈明娇也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上前接过奴才手里的配饰继续替尉迟暄穿戴。“库房里有些上好的补品,一会儿臣妾亲自给皇后娘娘送去。” 双手环过他的腰间,替他系上腰封。 尉迟暄顺势揽住她的细腰,柔声问道:“娇娇可喜欢孩子?” 沈明娇还想着小库房里还有什么东西,珍贵又挑不出错处的,一会带去给皇后娘娘,面子上的礼数总是要尽的。冷不防听到他这一问,自然回道:“皇后娘娘怀的是大周来日的储君,臣妾自然是喜欢的!” “唉…” 尉迟暄轻叹一声,对牛弹琴。 穿戴整齐,简单用了早膳。临出门时,尉迟暄突然吩咐宋诚道:“告诉太医院,以后不必再来给永和宫送避子汤了。” 第26章 秋节 [v] 日子转瞬即逝。 八月十五,酉时。晚霞如血不声不响笼罩吞噬着朱门红墙,俯瞰着下方络绎不绝的香车宝马。南宫门大开迎客,红灯高悬,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红飞翠舞,张袂成帷,好一副万象升平的富贵图景。 一前一后,豫泰伯的两辆车驾停在宫门前。 “慢些。” 豫泰伯世子方君泽温润如玉,正小心扶着身怀六甲的沈映姝下车。 “哪里就这样娇弱了!” 沈映姝还未显怀,面庞较月前圆润了些许,闻言莞尔一笑,睨了相公一眼。余光见永靖侯府的三辆车驾在对面停下,与他眉欢眼笑道:“是家里的车驾!” “好巧!我正要去寻宴和呢!” 方君泽生母早逝,自幼受教于外祖父佟太傅,端方正直,尤其厌恶豫泰伯府后院的乌烟瘴气。与沈映姝成婚后,有感沈氏家风清正和睦,心向往之,交往亲近。尤其与沈宴和这个小舅子对脾气。 方君泽尚未入朝,亦未袭爵,沈映姝自然也无诰命在身。按规矩平日没有入宫赴宴资格,这次是皇上开口,正二品以上大员和诸府公卿可携家眷入宫,他二人也在受邀之列。 “平时总往沈家跑便罢了,待会儿入宫莫要坏了规矩。” 豫泰伯与续弦夫人于氏自前一辆马车下来,叫住正要去对面的夫妻二人。挑不出错处的言辞,听起来却让人不舒服。“映姝,你与我同行。” “左不过女眷都去正阳宫,和谁走不一样?” 人来人往的,平日刁难也便罢了,在宫门口给儿媳妇立规矩像什么话!豫泰伯挥手对方君泽二人道:“去吧!” 方君泽拉着沈映姝连个好脸都未给于氏,抬腿便走向了沈府那边。 于氏气结,她还惦记着待会儿借沈映姝的名义去见永和宫那位呢!各府可都传开了,这位娘娘自初一进宫至今,椒房独宠半月,连御史言官的折子都未劝动皇上。 京中各府眼见沈家显赫更胜从前,皆是眼红豫泰伯府这门亲事结得好。这些日子,上门给沈家三位公子说亲的媒人,将永靖侯的门槛都踏平了寸余。 待来日永和宫主子生下贵子,朝中有沈家做后盾,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高枝儿,放在谁跟前儿能忍住不攀?就连于氏,平日里再怎么拿婆婆的款儿刁难沈映姝,还不是暗中托人给自己的女儿与沈宴潍说亲。 荣贵太妃与裕王自王府的马车上下来,正巧撞上了这一幕。 “见过荣贵太妃,见过裕王殿下。” 豫泰伯给二人见了礼,便兀自先行向东去。 “母妃,儿子也先行一步。” 四周都是女眷,裕王也不好多留。 受邀入宫赴宴的各府自南宫门而入,王公大臣东行至长乐殿广场侯宴,女眷向西从景运门入后宫,先依礼数,到正阳宫参拜皇后娘娘,而后散去自行拜见各宫主位,再于戌时到长乐殿落座。 “大节下的,怎么了这是?” 荣贵太妃与于氏搭伴同行,二人此前在京中各府的宴饮中往来颇多,很是相熟。见她脸色铁青,问道。 “我们家哪里是娶媳妇儿,分明是白白给永靖侯府送了个儿子!” 于氏扫了一眼那边花团锦簇的永靖侯府,忿忿郁然道。 “眼下京中都上赶着巴结永靖侯府呢!你攀上这门亲,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于我有甚关系!” 于氏在宫门前被扫了面子,心火正旺,说起话来也少了许多顾忌。“到底也不是在我肚子里蹦出来的孩子。” “这话倒是,你虽然也有儿子可以指望,可日后这豫泰伯府的爵位、财富,板上钉钉都是他们夫妻两个的…” 荣贵太妃言辞恳切,拍了拍于氏的手,苦口婆心道:“既是改变不了,还是要好好相处才是!” 于氏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领受了她的好意,又笑道:“要说这京中还数荣贵太妃您让人羡慕,裕王孝顺,人又长进,听说王爷入职兵部后,西郊大营的将士都对王爷的武艺心服口服呢!” “你消息倒是灵通!” “京城里的消息都是长了翅膀的,谁又瞒得过谁去!” 大周民风开放,于氏见荣贵太妃对自己十分亲近友善,心间一动,殷切道:“妾身养了个女儿,品性样貌都是出挑的,太妃若是不嫌弃…” 裕王侧妃的位置还空着,若是能成,她儿子日后有裕王这个妹夫为助力,豫泰伯的位置未必不能一争。 荣贵太妃哪里会瞧不出于氏的如意算盘,抿着嘴笑,手指探出来丁点儿,向旁边儿一指。“儿大不由娘哟!” “那是…” 于氏往不远处一瞧,愣了半刻,方才告辞的裕王此时正与一位身材高挑纤细、一身红裙的明艳姑娘说笑着。迟疑道:“那是镇远将军府秦家的小姐?” “正是!” 荣贵太妃嘴上抱怨着,可这笑容满面的表情显然是对秦胜月极其满意。“文静的闺秀他瞧不上,偏中意这将门虎女!” 未及半日,裕王有意求取镇远将军府嫡长女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此乃后话。 正阳宫,诸位命妇参拜皇后礼毕以后,各自散去。有门路的,便寻门路去;没有门路的,在御花园七嘴八舌说些妇人见的闲话;还有被天家富贵迷了眼的,花枝招展寻摸着机会,盼望着一朝得伴君侧。 “娘娘害口严重吗?胎像可还稳当?” 清远伯夫人带着婢女,在正阳宫内室嘘寒问暖。 “本宫一切安好,夫人放心。” 皇后娘娘是清远伯府的嫡女,可言谈之间,却对这位母亲甚是疏远客气。 “听闻娘娘遇喜,伯爷…你父亲甚是喜悦。” 清远伯夫人慈眉善目,气度和蔼,可对眼前的女儿说话时,更是客气。“为这桩喜事,还厚赏了…阖府。” “娘娘若是害口厉害,可用些温和滋养脾胃的豆腐汤…” 清远伯夫人身边的婢女开口,打量着皇后的脸色,关切道:“如今正是苏州丹梅熟了的季节…生津开胃,娘娘用些也是极好的。” 皇后看着那婢女,忽然垂下泪来,急忙佯作咳嗽,侧身将泪水拭去。“母亲…” 迟疑着对清远伯夫人开口,言语之间带着几分恳切道:“母亲…能否将余姑姑留在宫里几日,照顾饮食?” “这…” 清远伯夫人显然是没有准备,面对皇后娘娘的要求,她不能拒绝。可…轻叹一声,“罢了!不过是个下人,就留下吧!” 窗外的萱草花暗香涌动,有风吹过,琼片凄惶着散落一地。 …… 永和宫,灯火通明,如有白日,院中景致一览无余。大片大片的牡丹花冠盛放,芬芳扑鼻。各色仙藤累垂,生机勃勃,苍翠可爱。明瓦红墙、雕薨绣槛,俨若仙宫。挂在飞檐之上的瑞兽铜铃,随风叮咚、清脆作响。 “老夫人和夫人们要先去正阳宫参拜皇后娘娘,免不得交际应酬一番,主子别急。” 观棋将要给府里带回去的东西都摆好,拿着条陈一一核对。见主子在门前走来走去盼望着,出声安抚道。 “什么时辰了?”沈明娇一身正二品妃服制,盛装华艳,神彩逼人。盯着宫门,总觉得时间流逝得太慢,又担心她们路上会遇见什么意外,一颗心七上八下难以安定。 “刚过酉时三刻。” “主子,来了!来了!” 入画欢快得像只喜鹊似的,小跑着过来报信。 沈明娇快步走到宫门相迎,大妆沉重繁琐,脚下还被绊了个趔趄。 “臣妇,请懿妃娘娘圣安。” 沈明娇祖母、母亲秦氏、二婶婶邹氏和二姐姐,四人由小安子领着入了永和宫,行大礼,眉眼之间皆是宽慰欣喜的笑意。 “快起!” 不过半月未见,沈明娇却觉已是经年,眼睛酸涩得很,急忙将人都扶起来。 “明娇,给祖母、母亲、二婶婶问安!” 先行君臣之礼,再行家礼,此乃伦常。 “好孩子!” 老夫人见到孙女这般,哽咽出声。恍若隔世般,数年前,她的庄儿也是站在这方院子,这样的光景。 “快起来!” 沈明娇母亲秦氏将女儿扶起来,不住打量着,抬手拭泪。颤抖着握住女儿的手,“难为了我的娇儿!” “瞧瞧,看这院落布置,就知京中传言不假,懿妃娘娘果真是皇上心尖子上的人物!” 沈映姝见满院子的奴才都听着,急忙说些俏皮话打趣,散了几人的辛酸泪。 “二姐姐!” 流言蜚语自是也传到了沈明娇的耳朵里,闹了个脸红。挽住沈映姝的手臂,轻轻抚了抚她的小腹,问道:“我的小侄儿可还乖巧,有没有闹你?” “外面风凉,快进屋吧!” 邹氏也见外面人多眼杂,言笑着动身随几人一同进了主殿去。 “观棋、入画,去外面守着。” 沈明娇闷了一肚子的体己话儿想说,将侍候的人都散了去。 “将东西放下,去外面候着吧!” 一个垂着头看不清面孔,手里提溜着各样礼品盒子的小太监一直跟在跟后。她以为是个打杂的,便开口让人退下。 “懿妃娘娘一朝荣华,竟忘了咱家鞍前马后照料的功劳!” 小太监刻意掐着嗓子,声音粗糙而尖利。 沈明娇一怔,随即恍然。与一旁的沈映姝相视而笑,上前拧着小太监的耳朵,俏生生恶狠狠道:“沈!宴!潍!” “诶哟诶呦!疼疼疼疼!” 沈宴潍跟个皮猴儿似的,边喊疼便挣扎。嘴上还是不饶人:“我不过半年没在家,你怎么就嫁出去了!把自己弄到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从小到大都这样,一生气就拧他耳朵。 “宴潍!” “五弟!” 旁观的几人见沈宴潍说话随意,急忙喝住。 沈明娇打量着许久未见的人,一个夏天都在外行船,沈宴潍的皮肤黑了些,壮了许多,未及弱冠之年身量却已高过她一个头去。一双桃花眼格外清亮,相较京中子弟,俊逸潇洒的气质格外打眼儿。 “这里是后宫,你怎么偷摸跟着进来了!胆子也太大了些!” 能见到沈宴潍,她自然是惊喜非常。可缓过神来,却又担心人多眼杂生了麻烦。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沈宴潍不以为意,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也不客气,自己拿起茶盏倒了满满一杯,大口吞了下去。“不过是后宫,哪里拦得住小爷我!” “你这孩子!不看看在什么地方儿,嘴里也没个把门的!” 邹氏笑骂道。 “是皇上,听闻宴潍回来了,下午便召了他入宫询问船队北上去运输军资诸事。” 秦氏看着女儿谨小慎微的样子心疼,开口解释道:“皇上知道你惦记着你五弟,便让你姐弟二人见见。” “父亲说皇上于后宫之事不甚在意,我还担心你委屈。” 沈映姝与方君泽成婚几年,还是一副蜜里调油的样子。看了永和宫的布置、一路上宫人的态度,细细体贴着,笑道:“如今看来,对你倒是上心。” “皇上让你来后宫见我?” 沈明娇回想了一下尉迟暄在前朝对着臣子的冷面,觉得不太可能,狐疑地看向从小说谎都不要草稿的沈宴潍。 “没明说啊!” 当事人一门心思摆弄着自己的袖口,浑不在意地回话。 “没明说?” 还未等沈明娇继续问,秦氏和邹氏二人倒是瞠目结舌,惊问道:“你不是说,是皇上金口玉言让我们悄悄带你过来吗?” “诶呦!我要是不这么说,你们也不肯带我来啊!” 沈宴潍反应极快,话落便躲开了沈明娇伸过来拧他耳朵的手。 “好啦!你瞧瞧你如今的出息,腰板儿硬气些,后宫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怕她们做什么!” 沈宴潍一看沈明娇表情就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从小到大,她每每惹了麻烦,逞强斗狠时,都是一个样儿。出言宽她的心道:“皇上虽未明说,但是我听懂了啊!这不,这身太监衣裳,还是宋公公塞给我的!可不就是这意思。” 沈明娇心下的石头落了地,面上也轻松了许多。“你怎得未与三叔和三婶婶去北境找大哥?” 沈宴潍从小便以大哥为榜样,跟屁虫似的,指哪打哪。 “没良心!” 沈宴潍白了她一眼,起身走到桌前,竖起手臂使劲晃了晃。 丁零当啷…五花八门掉出来一堆的物件,熠熠生辉有鱼眼大的珍珠、翠绿透亮的翡翠、光洁无瑕的玉石、咕噜得哪都是的金珠子、还有各种成色极好的首饰…多不胜数。 “都是给你的!” 沈宴潍拽着她的手臂到桌前,又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小爷我的全部家当,都给你了!” 沈明娇猜到了几分,心头像熏着醋似的,红了眼眶。 沈宴潍手上忙着,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又讲桌上的礼盒拆开,絮絮叨叨:“我知道入宫之前家里肯定给你备足了嫁妆,但我今日看下来…宫里用钱的地方忒多了点,怎么着也不能让你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受了委屈!” 话落,抬头见沈明见豆大的眼泪往下掉,双目红得跟浸了血似的,顿时慌了神儿。拿过一旁的帕子手忙脚乱给她擦脸,不住道:“你哭什么呀!这些东西才几个钱,你好好的,活得长命百岁,儿孙满堂的,比什么都强!别哭别哭!” 沈宴潍记得清楚,姑母去世那天,宫里派人到侯府,披麻戴孝,持节报丧。满目的白色,亮得刺眼。所以当他听说沈明娇要步姑母的后尘进宫时,那场景又浮现在眼前,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害怕同样的场景再一次发生,更怕发生在沈明娇的身上。 “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沈宴潍见她止住了眼泪,舒了口气,收敛住玩世不恭的神情,正色道:“我决定留在家里读书,准备科考。” “沈宴潍…” 他的性子与三叔一样,喜自由、怕拘束,却最有担当,她心里隐约猜到此举为何。 “光耀门楣的事儿,哪能少的了我!” 沈宴潍意气风发,摩拳擦掌道。 旧事、疑云、悬在沈家头上的利剑,他也感觉到了… 贵妃醉酒 第22节 “宴潍说得对!” 一直静默看着姐弟二人的老夫人开口,掷地有声道:“莫要委屈了自己,有沈家撑着你在后宫的底气!” “主子,宋公公来了。” 观棋在外提醒道。 “奴才给懿主子请安,给老夫人、夫人问安。” 宋诚进来后,瞥了一眼大大咧咧在一旁的沈宴潍,不着痕迹地笑了笑。上前半步轻声道:“皇上让奴才告诉懿主子一声,待会儿的宴会…懿主子莫要忘了。 ”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6 07:43:53~2022-03-17 05:5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十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争锋 [v] 夜幕低垂,长乐殿飞檐之上盘踞着两条丹楹刻桷的金龙,于月色相照之下熠熠生辉,似欲腾空飞去。 酉末,待王室公卿、朝臣显贵,诸男客落座以后,各府女眷随各宫主位之后,陆陆续续到了长乐殿赴宴。 万事皆备,诸礼全齐,只等皇上、皇后、太皇太后入殿开宴。 沈明娇的席位在慧妃与贤妃之间,繁复华丽的宫装,与其明艳的容貌相得益彰,通身皆是傲人的宠妃气派。 “懿娘娘好!” 落水事件已过去十天有余,丹柔调养恢复得极好,一张白嫩的笑脸重新焕发红润,见到沈明娇落座,热切地跑过来问安。 “真乖!” 沈明娇起身顺势将她抱在怀里,迎上前几步与慧妃打招呼。 “奴婢该死!” 侍候酒水的女使不知怎得,竟毛手毛脚地撞到了慧妃身上,将酒水洒上了她的衣襟。 “贱婢!” 慧妃横眉冷对,艳丽的丹凤眼里皆是跋扈沉郁的怒气。 “大节下的,姐姐莫要被个丫头坏了兴致。” 沈明娇抱着丹柔走近,示意近旁的太监将犯了错的女使拉下去。搭眼打量着慧妃的衣裳,出言劝慰道:“这身云锦最怕湿气,趁还有时间,姐姐快去换了吧!” “真是晦气!” 慧妃拿手帕随意在前襟擦了擦,抬手要接过丹柔。 “我照顾二公主吧,时间不多,姐姐快去快回。” 沈明娇掂了掂揽着自己肩膀的丹柔,笑盈盈问道:“母妃去换衣裳,丹柔随懿娘娘在这待一会儿可好呀?” “好!” 小孩子不似大人,哪里会虚与委蛇。喜怒都挂在了脸上,与沈明娇的亲近,一览无余。 “好乖!” “那便劳烦妹妹了!” 事已至此,慧妃欲言又止,辨不出喜怒,带侍女到后殿专供女眷更衣的静秀阁去。 这个时候,各府女眷恨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头不大不小的动静,自然也没能逃过众人的眼睛。两位本该在后宫针尖儿对麦芒的宠妃娘娘,竟能这般和和气气地说话儿,再瞧二公主与懿妃娘娘的亲近劲儿,更是让人云里雾里。 “都说玉秀宫慧妃娘娘这位最是个目中无人的,看着却与懿妃娘娘相处得不错。” 裕王府的席位与永靖侯府一上一下紧挨着,这一幕自然也落到了荣贵太妃眼里,啧啧称奇与老夫人道: “瞧瞧二公主喜笑颜开的,您的这位孙女儿是个有福气的。” 老夫人也不清楚沈明娇与慧妃的往来,见此情状,心里迷糊着面上却云淡风轻,只四两拨千斤道:“二公主可爱。” “怎么不见永靖侯?” 荣贵太妃作势环顾,快人快语问秦氏道:“告病约有半个月了吧,可要紧?” “多谢您惦记!” 秦氏这些年操持永靖侯府诺大的家业,早就练出了八风不动的本事,轻叹一声,滴水不漏道:“侯爷听说北境战事胶着,急火攻心激出了早年习武落下的旧疾,太医看过,也说要静静养着才好。” “怪不得,旭儿前些日子前去探望,却被门房挡了回来。” 荣贵太妃言语之中皆是机锋,笑着半真半假道:“我还说呢!这宫门相较永靖侯府的大门,倒还好好进些!” 哪里是被区区门房挡了回去,永靖侯府可是受□□令可养府兵的,裕王令牌都亮出来了也是碰了一鼻子灰。 “原该怪我的不是!” 秦氏急忙言笑着道了歉,避重就轻道:“侯爷那个操心劳碌的脾气,我怕他不能静心修养,索性就闭了府。谁知倒挡住了王爷,可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四面八方的探究目光自然没有逃过沈明娇的眼睛,却只是恍若未觉。拿了块桌上的茶点递给丹柔,宠爱道:“丹柔如今都好了?” “嗯!娘亲还让我谢谢懿娘娘的药呢!” 半个月里见了几面,丹柔对这个总是笑盈盈的漂亮娘娘很是喜欢,倚在她怀里坐着,也不吵着找娘亲。 “不客气,丹柔日后再去池塘边玩,可一定要小心,再生病会急坏你娘亲的。” “丹柔晓得!不会怪娘亲的!” 小孩子不设防,有好吃的,又在信赖的人身边,竹筒倒豆子似的,半点心事也藏不住。扭头对沈明娇道:“娘亲这些日子总是给丹柔道歉,说她不该为了…” “丹柔!” 话还未说完,慧妃换好宫装快步走过来。听其声气不均,便知来得十分急促,对上她探究的眼神,几分不自在地接过丹柔。“多谢妹妹,快开宴了,换我来照看丹柔吧!” “姐姐慢些…” 沈明娇收回打量的目光,向前半步,仰头抬手替慧妃扶正了微微倾斜的步摇,轻声软语道:“别急。”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皇太后驾到!” 戌时一刻,准时开宴。 “今乃中秋佳宴,朕邀众卿共赏满月,以盼我大周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尉迟暄今日未着龙袍朝服,一身玉色飞龙金线暗纹常服锦袍,束白玉镶金发冠,修眉朗目,气宇轩昂,少了几分杀伐决断的凌厉之感,盛世君主的温贤气度尽显。 “臣等谢皇上圣恩!” 秋节佳宴进入正题,鼓乐齐鸣,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舞女于殿中,身姿婀娜飘逸,欢歌曼舞,矫若游龙。 众人推杯换盏、言欢语畅,甭管各门各户私下如何尔虞我诈,如何在朝上针锋相对。今夜在长乐殿里,谁都不能砸了皇上的场子。 沈明娇入了席,看嫔妃的宴酒是上好的桂花醉,心动起了兴致,拂开侍女握壶的手,好酒总要自斟自饮才得趣儿。抬眼正对上坐在对面席间的沈宴潍,举杯隔空遥遥相碰,一饮而尽。 桂花浮玉,正月满殿明。于十五月圆之时,得见家人,沈明娇觉得再无更快意的事儿。酒不醉人人自醉,多饮了几杯,面上染了飞红。 “懿主子,” 宋诚不知何时悄悄到她身后,躬身提醒道:“皇上让您饮慢些。” 沈明娇闻言展颜,玉手挑起酒盏,对着上首的尉迟暄嫣然一笑,美目盼兮。娇波艳冶、有意相迎,明晃晃地勾引。 太皇太后看见此幕,蹙了蹙眉,侧身与郑姑姑轻声道:“开始吧。” 方才还和缓的乐声,突然变得紧促强烈,教坊司的乐女个个面覆轻纱翩翩而入,抱着琵琶,指尖急弦不停入场。曲到急时,其中一女子摘下面纱,于众人之中脱颖而出,赤足上殿,眉间一点芙蓉花钿,皓臂修长,双腿浑圆结实。手中孔雀羽扇合拢握起,随琵琶重音转、甩、开、合、拧、旋,一起一伏皆是风情万种。 “咣啷…” 贤妃的杯盏应声落地,酒水洒了一身,无人在意。 “就她?” 沈明娇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美人,秀眉微挑,看向失态的贤妃,嗤笑一声:“我当是个多厉害的角色!东施效颦罢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殿中起舞的女子,妆容修饰过的眉眼倒有几分像懿妃娘娘。 一舞落定,美人踏着碎步上前,身姿婀娜一福:“臣女萧媛给皇上请安。” 尉迟暄看不出喜怒,亦未叫起。半点儿不知怜香惜玉,给萧媛晾大庭广众之下任人打量。 “臣女萧媛给皇上请安!” 萧媛倒是不慌不忙,媚眼如丝望向上首,伏低做小又缓缓说了一遍。 殿中针落有声…皇上这态度,分明是不满太皇太后再塞人入后宫。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恭默守静。 “呵…” 沈明娇轻笑一声打破僵局,粉面如醺,媚态横生,言笑晏晏道:“皇上忒不懂怜香惜玉了!” 抬手,拉住萧媛的手臂将借力扶了她起来。 “爱妃有何话要说?” 尉迟暄好整以暇,朗目藏笑看着下首的肆意妄为的妖精。 “臣妾见此情此景,想起个典故来…” 沈明娇眸含春水清波流盼,万般风情绕眉梢。“曲有误,周郎顾。” 她侧目看向一旁浓妆艳抹的萧媛,声若落珠,相问:“萧姑娘方才可是…为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了?” 今日能坐在这的各府夫人,哪个没有几分手腕,却是从未见过此等阵仗。再观皇上神色,显然是纵着的。心间不由赞叹,这般出色的人物,配上锦绣家世,来日鹿死谁手,还真是不好说。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萧媛竟被问得怔住了。沈明娇这般…胆大妄为,以力破巧,竟让她的心思都没了用武之地。 余光看了上首的太后一眼,定了定心神,勉强维持着仪态,泫然欲泣道:“臣女才疏学浅,竟不知娘娘此话何意?可是…臣女哪里做的不周到,惹了娘娘生气?” “呵!” 这点小伎俩,沈明娇不遮不掩地撇了撇嘴,突然失了玩乐的兴致。 嗔怪着睨了一眼上首看热闹的尉迟暄,回身在教坊司的乐女手里拿过琵琶,抱在怀里。指如削葱,轻拢慢拈、推手含情,将方才的曲子其中短短一节重新弹了一遍。玉珠走盘,纷披灿烂。 “萧姑娘方才弹错了一段儿!” 秀靥艳比花色,美目盼兮,恃宠生骄。“皇上,臣妾说得可对?” 未待人首肯,莲步款款回了席间。 萧媛咬碎了一口银牙,面上不显,仍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娇弱道:“皇上…” “懿妃说的对,你学艺不精,殿前失仪,便…” “皇上!” 尉迟暄话还未说完,被太皇太后打断。 尉迟暄回眸笑得温和,歉然道:“是孙儿的不是,忘了此女是萧家的人,只当是教坊司的舞女。” 将世家贵女比作供人取乐的舞女,说是奇耻大辱也不为过,心高气傲的萧媛的面上霎时间失了血色。若刚才是佯作泫然欲泣,此时倒是真的梨花带雨了。 “朕念你父亲平息科举之乱有功,便封你为正六品令仪吧!赐居颐华宫西殿。” 尉迟暄懒得动脑想个好封号,搭眼看见琵琶,敷衍道:“封号…乐!” 不过是个供人取乐的玩物罢了! “皇上赏罚分明,是为臣者的福气!” 看着皇上当众给萧家没脸,太皇太后急怒攻心,头胀目眩。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愉快笑意不改。“哀家年纪大了,便早些回宫了。” “孙儿送祖母!” 尉迟暄起身相送,孝仪周全。 “群臣宴饮,皇上怎可离席!” 太皇太后深明大义,笑得端庄慈和,当真无半点不虞。“懿妃,便由你陪哀家回宫吧!” ? 作者有话说: 沈明娇:最佳辅助! 感谢在2022-03-17 05:50:15~2022-03-18 04:3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汐哦豆豆呵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招揽 [v]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长乐殿里歌舞升平,更衬得门外秋衣寥落。满月当空,却被风吹动的浮云遮出了半牙缺口,不甚圆满。 “你是不是以为哀家叫你出来,是为了罚你方才当众让萧家没脸?” 太皇太后任沈明娇扶着,避开景运门,绕了远路回仁寿宫。侧目看着她年轻鲜艳的面孔,谈笑自若打破了沉默。 “臣妾不敢。” 秋风打面,倒是让她清醒了许多。 “三年前的今天,哀家在仁寿宫见你时,便知你是皇上要找的人。” 太皇太后失笑摇摇头,不理会沈明娇的疑问,自顾自道:“模样生得好、家世得力、知进退,皇帝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宠妃。” “老祖宗此言,倒给臣妾说糊涂了!” 沈明娇温声软语,恭顺道。 “你今日在殿上与皇帝一唱一和,做得不错!” 太皇太后已然平复了方才在殿上的激怒,言语之间颇为赞赏。“若是在过去,哀家定然也为皇上在后宫有个如此得力的人而高兴。只可惜…皇上如今的剑锋,对上了萧家。” 太皇太后不遮不掩地,便将这些日子与皇上的嫌隙云淡风轻说了出来。 这个时候,说多错多,沈明娇干脆只是含笑听着,不言语。 “萧媛的德行,哀家本以为能有一番造化…无论贤妃,还是她,败在你手里,那是她们没本事。” 太皇太后拍了拍沈明娇的手,直视她目露精光,正色道:“哀家要的,是能保住萧家满门富贵,甚至来日的人。至于这人是谁,是不是姓萧,哀家都不在意。” 沈明娇听着这明晃晃的拉拢之言,暗自惊心。藏愚守拙道:“臣妾愚笨,不堪为用。” “你不是愚笨,你是太聪明。” 太皇太后看着这张艳冠京华的面孔,这般心智,却不是出自萧家,心里扼腕。“你知道,后宫女人的荣耀,皆系于皇帝一人之身。所以你与慧妃交好、照拂大皇子示好德妃、利用萧媛拉拢贤妃…将与女人内斗的心思,都用来笼络皇上。” “这招虽难,可沈家的女人向来做得极好。” 太皇太后话里有话,抬眼看着游云渐渐将整片月亮都覆了上去,意有所指道:“今日是你姑母的忌日,她啊…当年的手段,与你今时如出一辙,可她却输得子女零落、香消玉殒,你可知为何?” “敬闻老祖宗赐教。” 沈明娇回手接过了郑姑姑递来的斗篷,亲力亲为替太皇太后穿上。 “她聪慧,拿捏住了为君者冷硬心肠里的一点火种,让皇上动了真情。可她在先帝面前演了十数年,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怕是连自己也分不清。” 太皇太后轻叹一声,目光灼灼看着沈明娇。“飞蛾扑火之前,也不信火能真的要了它的命。” “臣妾愚钝,不知老祖宗此话何意。” 沈明娇闻言疑窦丛生,明知此时若是顺着太皇太后的思路走下去,便落了下风,可事涉姑母,却还是开口道:“众人皆知,姑母当年是与先帝在宫外一见钟情,甘心入宫,遑论演戏?” “沈家,是真的宠你。 ” 太皇太后闻言颇为意外地看向她,转念想起沈宴潍今夜扮作太监入宫的事,随即释然道: “那些见不得光的阴私手段,竟半点未让你沾染。” 贵妃醉酒 第23节 太皇太后仰头静静看着与夜云缠斗了许久,又重现皎洁的圆月,静默良久。引领着沈明娇坐在了望月亭内,沉沉开口说起了二十年未见光的往事。 “当年,先帝微服出宫赏灯时,对永靖侯府的嫡小姐一见钟情。那时,你祖父去世,永靖侯府消沉避世许久。” 太皇太后接过郑姑姑递过来的热茶,苍老的眼中皆是对往事的惶然不可置信。“先帝…强迫了你姑母,又以侯府满门前途威胁她就范,入宫为妃。” 难怪…难怪那日祖母听闻她要入宫的消息时,情绪会那般激烈,甚至说出血溅宫门这般惨烈之语。女儿遭此奇耻大辱,为人母亲情何以堪! “懿主子…” 直至郑姑姑递上一方软帕,沈明娇才惊觉面上一片湿寒。 “臣妾失仪!” “这事,是哀家教子无方,对不起永靖侯府。好在你姑母入宫以后便认了命,未再生出什么荒唐波澜…” 太皇太后挥挥手,谅解她的失态,继续道:“你祖母那日亲自到仁寿宫,不惜自揭伤疤,以这桩旧事为挟,与哀家替你要了正二品的位份。不然,便是侯府嫡女,也无此殊遇,入宫即居高位。” 沈明娇心如刀割,自恨无法感同身受祖母当日的痛心疾首,何等残忍。不禁闭目稳住心绪,压抑着狠喘了几口气,指甲抠进手心染了嫣红。 太皇太后看她神色,便知借风使船此言已得其所,书归正传道:“皇上、后宫妃嫔、诸臣显贵,皆是不解,为何哀家要为了萧家那摊扶不上墙的烂泥,拼着晚节不保也要与皇上一争,你可懂哀家?” “皇帝看中了你的家世,将你拉入乱局,永靖侯府自此便只有成王败寇这一条路可选。输了,便如同你姑母一般,白骨一具、红颜成灰。你若能助萧家闯过这关…” 太皇太后手指东方,德辉殿的金顶之上的飞龙在月光下栩栩如生。 “来日…” 不言自明。 太皇太后说了这么多,便是为了笼络住她,为自己所用。沈明娇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深吸一口气,按耐住喷薄欲出的悲惶愤懑。警醒拒绝道:“臣妾自认资质平庸,姑母当年做不到的事,臣妾也做不到。只想在宫里平平安安地了此残生,不敢指望来日。” “悲喜自渡,宫里的女人,不一定要圣宠,却一定要有用。” 太皇太后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歇够了起身向仁寿宫去,仍是笑语风声,字字玑珠:“哀家知道,皇帝悄悄派了永靖侯前去江南,去查萧家…但你可知道,萧家也有太宗皇帝钦赐的铁卷丹书?这次,你父亲怕是要败走一趟了。” “哀家养出来的孩子,最清楚不过。不信咱们走着瞧,他薄情、狠戾、弄权,与他父亲一模一样!” 太皇太后收敛了笑意,言语之中带了几分凄惶,握住她的手,动之以情道:“皇上表面上是以你沈家为重,实际上却是磨刀霍霍,操纵着世家互相残杀,削弱世家对朝政的影响力,狡兔死…” “哪朝无冤狱,科举之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皇上便是念着您的提携之情,也该放萧家一条生路。” 再长的路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说话间便到了仁寿宫门前,沈明娇打断了太皇太后的话,目光澄明,展颜道:“臣妾不懂…太皇太后,您...到底在怕什么?” “你…” 太皇太后语塞,不曾想她话锋一转,快刀剪乱麻,瞬间便握住症结所在。 “今夜的话,臣妾权当未听过。” 沈明娇福身一礼,再抬头又是那副令人挑不出错处的娇美笑意。“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夜深露重,老祖宗早些歇息。” “主子,懿妃是拒绝了咱们?” 郑姑姑上前扶太皇太后回去,悄声道。 “能屈能伸,对自己也狠…” 太皇太后看着沈明娇渐行渐远的背影,月光破云而出,冷冷清清落到人身上似要羽化登仙似的,轻笑一声:“倒是哀家小瞧她了!” 这厢,沈明娇转进御花园,见四下无人扶着假山石狠狠地喘了几口气,似要将胸口浊气一吐为快。冷风入肺,不妨被呛得疾咳不已,眼泪也飞了出来。 “主子!” 观棋不住地替人抚背,到底还是年轻,哪里见过她这样,急得眼眶都红了。“主子回宫吧!” “长乐殿那边可散了?” “散了…” “走!” 沈明娇接过手帕,覆在面上冥思半刻,拿起擦了擦眼泪。再抬头,巧笑倩兮的眸子里不声不响地生出了几分狠意。 宴饮方歇,整个宫城复又浸入夜色之中。 沈明娇一身菊纹上裳配素雪娟裙,长发绾成单螺髻,淡妆素钗,恰似平民女子。轻手轻脚上了北宫门前停着的,一辆精致却不显眼的马车。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古人诚不欺我!” 早一步等在车里,也是一身便装的尉迟暄见她披星戴月而来,眼前一亮。 “皇上惯会取笑臣妾!” 沈明娇不自在地整理着裙摆,粉腮玉面,美目盼兮。 这是他二人早前便说好的,沈明娇查探丹柔落水一事的赏赐。虽然案子查得虎头蛇尾…但尉迟暄记得她喜欢中秋灯节,便以此为借口铺了台阶,带人出来游玩一番。 “宋诚,走吧!” 尉迟暄握着她的手,仔细看着美人儿的眼眶似乎有些微红,歉然道:“委屈娇娇了。” 前时在殿上刁难萧媛的那一出,是他二人提前谋划好的,便是为了打压住萧家在后宫的气焰,也给那些分不清风向想抱人大腿的臣子们一个警告。太皇太后拂袖而去,还带走了她,是尉迟暄未曾想到的。 “太皇太后可有为难你?” “老祖宗不曾为难臣妾。” 沈明娇轻声快语,却是垂着头,并不看他。 “被训斥了?” “臣妾今夜在殿上着实是放肆了…” 三分真七分假,言语之间带了哽咽道:“太皇太后训诫臣妾…也是应该的。” 尉迟暄第一次见她如此憋屈小意的模样,便知是委屈得狠了。向来万事以朝政为先的人,竟是生了几分悔意。无言半刻,不知从何说起。 “朕…明日下旨让沈宴潍到工部报道,跟着水利司做事,兼学航运之政。” 言外之意,便是要越过科考,培养沈宴潍入仕。 “皇上…” 沈明娇忽地抬头看着他,眼中皆是依赖感激,嚅嗫道:“科举取士为正途,皇上…不必为了臣妾做到此处的。” 尉迟暄说这话本意是想分一分她的心神,安慰她在仁寿宫受的委屈。听得此言,自己心神一凛,倒也怔住了半刻。经不起扪心自问,自己提拔沈宴潍…却实是存了搏她开心的念头的。欲盖弥彰般轻咳了一声,道:“今日下午,他给朕上了道折子,是他这些年行船的经验,朕瞧他于水利工事颇有造诣,到工部学习长进,来日辅助兴修军粮运输的内河节点。” “臣妾替五弟谢皇上提拔!” 绕过科举直接进了工部,虽无实职,但由皇上钦点,前途无量。 ? 作者有话说: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出自王建《十五夜望月》 另外,明天新书上夹,下一章在明天(周日)晚上23:30更新。 感谢在2022-03-18 04:32:32~2022-03-18 23:4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人间惆怅客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惊变 [v]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今日秋节,街道司衙门撤了宵禁,戌末时分,十里长街仍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沈明娇任尉迟暄握着手,随人流走动,欣赏着美不胜收的各色花灯。双眸之中仿佛揽尽长夜星光,细细碎碎,明媚喜人。 “老板,这兔子灯怎么卖?” 尉迟暄停下脚步,握住一杆雪白兔子灯笼,红红的圆眼睛、三瓣嘴,毛茸茸的长耳朵,在蜡烛的辉映下活灵活现。娇憨模样倒有几分像她。 “十五文。” 做灯的人是位年逾花甲的老人,打量着眼前两位仪态不俗的年轻夫妻,便知出身清贵。又热情地推销道:“少爷再买一盏河灯给夫人许愿吧!月神娘娘只喜欢我这儿的花样儿!” 尉迟暄听他说得有趣,顺手挑了一盏牡丹样式的河灯,让宋诚付了钱,带着沈明娇到不远处的水岸放灯。 “娇娇?” 尉迟暄侧目,今夜已有几次都是如此,她面上如常却总是有几分心不在焉。他只当是太皇太后的训责将她吓到了,又将人往怀里揽了揽。 “臣妾已为人妇,哪里还要玩这些闺阁的把戏…” 沈明娇嫣然一笑回神,接过河灯饶有兴致地把玩着,回抱住尉迟暄的劲腰。 “娇娇过去许了何愿?” “臣妾十一岁那年,看着二姐姐与姐夫情深意笃,便也与月神娘娘求个如意郎君,爱我敬我,白头偕老…” 沈明娇声音空灵,远目看着桥上岸边的闺秀们,人人面上皆是期盼喜悦,似有所感。 转脸看向尉迟暄,清甜一笑,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颤抖,深情款款道:“过去许的心愿,月神娘娘已帮臣妾达成了,不敢再贪心。” 蹲身,素手拨弄着河水,将河灯放在水面上,侧脸在阴影里滑下一滴清泪藏在随波流漂远的灯里。 “皇上…” 宋诚悄悄从人流里挤过来,看着懿主子欲言又止。 “何事?” “豫泰伯府出事了…听说是世子夫人冲撞了豫泰伯夫人,世子未在府里,豫泰伯夫人动了家法。” 宋诚垂头不敢看她神色,硬着头皮回话道:“世子夫人小产,太医这会儿已过去了。 沈明娇闻言只觉一道惊雷在耳边炸起,怎么会…几个时辰前二姐姐还是好好的。因为方君泽的关系,她们婆媳不睦已久,可豫泰伯夫人断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为何今日突然发作…可是与她有关?豫泰伯夫人姓于…于家…愉昭媛,不会是她,这样何益?到底是谁? 她全副心神都在这事上,被往来的人流推撞着,脚下一滑竟跌到了身后的河里。 “娇娇!” 尉迟暄伸手欲拉为时已晚。 宋诚慌了神,急声呼喊着隐藏在人流中的随从太监跳下去将人拉上来。 秋凉,何况深夜的河水之冷,沈明娇本就怯寒,被人从水里拉上来时如坠冰窟,心寒齿冷,不住地打着寒颤。 尉迟暄脱下身上的斗篷,将人罩住,横抱在怀里向街口马车处走去。 “皇上…可要回宫?” 宋诚哪里料想过这场面,三魂丢了七窍,小碎步跟在尉迟暄身侧。 “回…” 一字出口,他看着怀里的人,莫铭觉得心里窝着一口气,沉沉地压得人不痛快。话锋一转:“去虞楼!” “呦!客官里面…” 虞楼跑堂的小儿话只说了半句,见尉迟暄的脸色沉得眼见着就要落雨似的,收敛了面上惯有的油滑笑意,正色低声道:“主子!” 领着人上楼到了天字一号房。 沈明娇只在内室草草擦干身上,换了套衣裳。湿发都未及缴干,走到尉迟暄面前,眼眶红红,求道:“皇上…臣妾要去豫泰伯府!” “荒唐!朕是皇帝,哪有皇帝带着嫔妃去管臣下后院之事的!” 尉迟暄见她嘴唇还紫着,心间的压着的一口气不吐不快,声音陡然严厉。只是不知…是为了她要去豫泰伯府,还是心疼人不顾及身体。见人泫然欲泣,心软了几分,自悔语气重,扶人起来安抚道:“太医已去了,你此时去又有何用?” “皇上…” 沈明娇心思沉了沉,深吸一口气抵住慌乱,厌烦极了如今这种事不由己的无力状况。别无选择,冒险一搏拿捏着尉迟暄的心思,哭求道:“臣妾若是在宫里便罢了!二姐姐盼了这孩子多年,如今骤然失子!臣妾…不能让她白白受了这委屈!” 豫泰伯与她二叔交好,若是真的按照太皇太后所言,尉迟暄要分裂蚕食世家,那今日她去豫泰伯府一闹... “娇娇…” 尉迟暄闻言握住她的手,晦暗不明地盯着她,神色之间似有几分彷徨。缓缓道:“永和宫的懿妃娘娘,先是朕之家臣,再是沈家的女儿,你可明白?” 起身,放开她的手,走向内室。 “皇上…” “朕与懿妃出宫赏灯,于人潮中不甚走散…” 尉迟暄的声音缓缓自内室传来。 “臣妾谢皇上!” 不论如何,总是得了他的首肯。沈明娇磕头谢恩,脚步匆匆带着观棋赶去豫泰伯府。 “皇上…这…” 宋诚瞠目结舌,看皇上的脸色分明是动了怒气,可又放了人去豫泰伯府… “愣着做什么!还不派人跟着!” 尉迟暄轻叹一声,捏了捏眉心,沈明娇…着实令他头疼。 “若…若是起了冲突呢?” 宋诚觉得懿主子那个来势汹汹的态度,可不像只是去探望世子夫人的。 尉迟暄自然听懂了她方才话里的意思,就不知她是急中生智,还是分明就对朝局和他的心思洞若观火,一直在他面前撒娇扮痴。“要打要杀随她去。” “是。” 豫泰伯府,深夜时分阖府灯火大开,后院里忙得是人仰马翻。 “夫人啊!您怎么能…” 于氏身边的老妈妈在门口瞧着动静,又退回来恨铁不成钢道:“您糊涂啊!世子夫人身后可是永靖侯府!还有宫里那位盛宠加身的主子!沈家人最是护内,您…您这怎么交代啊!” “是她!是她沈映姝不敬主母,挑唆我与世子失和!我罚她是应该的!至于…至于孩子,那是她自己没本事,护不住罢了!” 豫泰伯夫人学着此前愉昭媛教她的说辞,强撑着色厉内荏道。只是不住颤抖的手,泄漏了她的底气不足。“再说,沈映姝过门这些年,连个蛋都生不出,方君泽早晚要休了她!不足为惧!” “唉!” 老妈妈摇摇头,夫人这么些年实在是糊涂,一心想着争世子之位,小打小闹也便罢了,如今竟着此滔天大祸。“待会儿世子爷回来,不知道要怎么怒呢!这可怎么办呦!” “那个孽子!我好歹是五品诰命夫人,难道他还敢对主母喊打喊杀不成!” 于氏越说越有底气,渐渐说服了自己就是这么回事。方君泽若是敢对主母不敬,孝字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他的前途也别想要了,世子之位还是自己儿子的! “他不能!本宫能!” 这一道疾言厉色的声音给于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本宫?懿妃?她怎么会来? 于氏顾不得被碎盏烫湿了的鞋面,疾步走到门口,看见来人膝头一软,险些跪了下去。面上撑着笑意道:“懿妃娘娘怎么来…” “啪!” 话音未落,观棋对她面上便是狠狠一耳光。 于氏只觉得面上一阵火辣辣地疼,不可置信看向沈明娇。“我是诰命夫人,你怎么敢…” “啪!” 又是一声,于氏的脸上已是起了血痕。 “沈明娇!你是疯了不成!我是豫泰伯夫人!你敢对我动手不怕宫规处置吗!” 于氏恼羞成怒,沈明娇打她,便是在打豫泰伯府的脸。如此不修内德之人,言官的唾沫星子都能将永和宫淹了。 “谁许你动我姐姐的?” 沈明娇,因方才落水这一遭,面色惨白,玉手冰冷掐着于氏的下巴,愈发瘆人。 “你…你在说什么?” 沈明娇这般肆意妄为的样子,落到于氏眼里便成了有恃无恐。心里害怕难道是皇上让她来的…原本就心虚,如今被人一问,面上便露了怯。好歹还知道不能将愉昭媛供出来。眼珠子叽咕乱转着,忽然伏在地上撒泼大喊道:“来人呐!欺负人了!懿妃娘娘到豫泰伯府喊打喊杀!这是将伯爷的面子放在地上踩啊!伯爷呢!都让人欺负到头上了!还愣着干什么!” “愉昭媛教你的?” “不…不是!你休要攀扯别人!” 于氏已然被她这番凌厉手段拿捏住,脑子一团浆糊哪里还编的出来旁的借口,开口便将自己打了一晚上的腹稿说了出来。“是沈映姝她不敬主母!害得我与世子我们母子失和我罚她也是应该的!” 贵妃醉酒 第24节 先帝、太皇太后、萧家、豫泰伯府…瞧瞧这些便面上礼孝恭敬,暗地里一团污秽的世家贵胄。沈明娇今夜憋了一肚子的气,见她如此怒极反笑,看向一旁的老妈妈,嗤笑一声问道:“她怎么罚我姐姐的?” “娘娘!娘娘主子饶命啊!” 老妈妈一辈子都在后院里转悠,哪里见识过这场面,已是吓破了胆。 “说!她是怎么罚我姐姐的?” “夫…夫人也未做什么,只…只是回来便让世子夫人在院中跪着。世子夫人不从,夫人她…她便…” 老妈妈心里悔不当初,怎么就没劝住夫人,见贵人这势头,怕是不能善了,胆战心惊抬头瞥了一眼上首的人。“她便让人强按世子夫人罚跪,推搡间…世子夫人便…便从台阶上跌了下去了…” 沈明娇心里明白,愉昭媛在宫里本就不得意,断然没有胆子敢教唆于氏做着百害无一利的事,只怕身后还有隐情。前朝…户部侍郎似乎是在替左相做事。 自己这般闯到臣下后院来闹,到底不合规矩,今晚又得罪了太皇太后,回宫受罚是板上钉钉的事。事已至此,一不做二不休,倒不如将事情闹大,背后的人按耐不住,自然会趁机出来打击她… 几番思虑,沈明娇心里已然拿定了主意。看着满脸愤怒,钗斜鬓乱的于氏,调笑道:“喜欢罚跪是吗?” “沈明娇!殴打朝廷命妇是大罪!你敢!” “给我捆了!” 不容置喙。沈明娇回头看着门口,清冷一笑,朗声道:“还不进来?” 宋诚忙不迭带人进院,心里惶恐不安得很,平日里看着好脾性的懿主子,今日是要将天捅个窟窿出来…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8 23:42:43~2022-03-20 19:4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ns 3个;shi_i、yq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jelly 40瓶;我是人间惆怅客、深夜学习 10瓶;二十九 2瓶;看不见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莫测 [v] “宋诚,带人去找些藤条来。” 宴上喝了酒,酒气未散时落水,又动了肝火,心力交瘁下沈明娇只觉得自己脊背一阵阵地冒着虚汗,面上却不显,只是微微向后靠不轻不重倚着观棋。 “你要做什么!” 于氏以为沈明娇再如何胆大妄为,不过是罚跪出气罢了。如今叫了藤条来,才意识到她是真的不见血不休,眼神示意院中下人去通报伯爷。伯爷从宫里回来便不满她在宫门前为难沈映姝,去了桃姨娘那个贱人的院子,不用想也知道这会子在做什么。 “方才我姐姐跌在哪里?” 沈明娇任观棋扶着,细喘微微,低声问道。 “那…那里…” 于氏身边的老妈妈颤着声音回话。 “宋诚,将藤条铺在那!” “懿主子…这…” 宋诚虽然领了尉迟暄随意打杀的旨意,可心里还是顾念着她,怕一个下手没轻没重,真闹出人命来,回宫不好收场,懿主子难免受累。 “去吧。” 沈明娇知道他的好意,只是如今事情闹到这个份儿上,一退不如一进。 宋诚带着人将小儿手臂宽,两尺长的藤条摆在沈映姝跌倒的地方,垂头等着懿主子吩咐。 “让她跪在藤条上!” 那藤条之上密密麻麻分布着米粒大小的粗刺,跪了,于氏的膝盖也算废了。 “沈明娇!你敢!” 于氏这下子是真的慌了神,也顾不得尊卑体统,挣扎着便要起身逃走,奈何身上背粗绳束缚着反倒摔了个实诚,额头跄在地上登时便见了血。 “你一直在问我敢不敢?” 沈明娇由观棋扶着,蹲身在她面前,好整以暇看着。“你看我敢是不敢?” 话落,便让宋诚手下的人拎起于氏,结结实实按在藤条上。 于氏吃了疼,双目猩红,狼狈不堪,形如疯妇。恶狠狠看着沈明娇道:“我是诰命夫人!兄长是户部侍郎!夫君是二等伯爵!侄女是从二品昭媛!你今日敢这般对我!明日…明日你会被朝上的言官死谏,会被皇上废弃!” “呵!便是这些人,给了你熊心豹子胆,敢搓磨沈家的嫡女,本宫的姐姐?” 沈明娇不理会她的哭嚎,一双美眸里蓄满了狠意,和容悦色道:“你放心,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本宫记住了。” 方君泽嗔目切齿,愤气填膺大步走进院中,抬腿对着于氏便是一记窝心脚,踢得她整个后背都躺在了藤条之上。“贱人!” 见方君泽犹不解气,还欲动手,沈明娇示意宋诚拉住。 “见过懿妃娘娘!” 方君泽大气都未喘匀,显然是得了信儿匆匆赶回来的,面色铁青,不盛其怒。 “你去哪了?” 沈明娇心里对他是有气的,若是他陪着姐姐一同回府,也不至于掉了孩子。 “臣…自宫里出来后,与沈宴和去…去了虞楼小酌几杯。” 方君泽说话时突然对着沈明娇几不可见地微微摇了摇头。 三哥从来滴酒不沾她是知道的,再看方君泽如此神情,显然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在此处说。于氏不过内宅妇人,不足为惧,那…是顾及着尉迟暄身边的宋诚? “去看看二姐姐吧!她刚失了孩子,正是要你陪着的时候。” 二姐姐与方君泽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不然沈家的女儿也不会嫁到后院乱成一锅粥似的的人家。 “请懿妃娘娘将此毒妇交给臣处置!” 方君泽这话一方面着实是心怒难消,另一方面,懿妃娘娘到底是宫里的人,今日在伯府动手,明日言官那关难过。倒不如自己一力揽下来,说破天去也不过是后院失和,是家务事,总好过前朝后宫都盯着,让她受累。 “去吧…” 如今前朝青黄不接,正是用人的时候,大哥和三叔都在北境战场,尉迟暄会护着她,宋诚今夜在这的作用便是明日应付言官的;而太皇太后那边,父亲在江南暗查萧家,打老鼠忌着玉瓶儿,不会真的拿她如何。若是方君泽担下了这罪责,便是不敬主母,有违孝道,传出去,他的仕途也就到了头,姐姐的日子如何过下去。 “老臣给懿妃娘娘请安!” 你方唱罢我登场,沈明娇闻言看着豫泰伯一身常服,身后还跟着两个妖妖娆娆的姨娘,挑了挑眉。这是…好事方歇?一早便闻豫泰伯府后院热闹更甚欢楼,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豫泰伯收了对方君泽的冷脸,笑吟吟道:“老臣听说皇上陪着懿妃娘娘出宫赏灯走散了,便猜到娘娘可能是来府里探望令姐了。府里妻妾纷争,脏了娘娘的眼睛,让娘娘见笑了。” 三言两语,便将沈明娇摘了出去,分明是她动手罚了于氏,如今这话一说,倒像是妾室以下犯上伤了于氏,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娘娘、伯爷,妾身该死!” 跟在豫泰伯身后的两个妾室像是商量好了一般,顺从地担了欺压主母的罪责,上前请罪。 “伯爷…你!分明是…” 一旁伤痕累累的于氏听了这话,挣扎着起身辩白。利刺入骨,跪了这许久,她的膝盖算是废了。 “还不快将人带出去!” 一家之主下了令,立刻有人上前架起了于氏带走。 “逆子!” 好戏连台,沈明娇眼神还未从于氏身上收回来,便听豫泰伯重重给了方君泽一个耳光,怒骂道:“宫宴方歇便带着媳妇出去闲逛吃酒!跌跌撞撞丢了孩子!你个混账!” 孩子…眨眼间便成了这么丢的。 方君泽煞有介事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个姨娘,梗着脖子对豫泰伯反唇相讥道:“父亲大人…到底是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混帐东西!你给我滚!” “走便走!你当我乐意在这乌烟瘴气的破地方!” 方君泽说完了自己的词儿,期待地看着沈明娇。 沈明娇一直不明白为何二叔会和豫泰伯这般糊涂人成为至交好友,如今看来扮猪吃老虎的可不止她一人啊…这京城里处处都是好戏!豫泰伯此举,想来是与方君泽和三哥的动作有关…轻咳一声,接话道:“府里不安宁,姐姐身子事大,世子…便带着姐姐回永靖侯府小住几日吧!待伯爷消了气再回来。” “哼!” 豫泰伯狠狠剜了一眼方君泽,挥袖离开,仿佛当真是气急了,直接忽视了沈明娇去。 “去吧!让姐姐好好调养,明日我遣宫里擅长调养妇人身体的女医到永靖侯府。” 沈明娇见诸事落定,便要离开。 “娘娘不去看一眼映姝了?” “不看了,莫要将今晚的事告诉她,免得她又忧心。” 沈明娇的额角皆是虚汗,只想快快回去,若是看了二姐姐直接晕到人前,今晚的事便没法解释了。又耐着性子嘱咐方君泽:“孩子还会有的,好好照顾她!” “娘娘放心!” “宋诚!” 沈明娇将自己身上大半的重量都靠在观棋身上,吩咐道:“去备马车来,皇上怕是等急了!” 尉迟暄打开窗子,吐出胸口压抑着的浊气,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晚市临散,各路小商小贩有忙着收摊的,有卖力吆喝着将最后一点存货卖光的,万象升平、安居乐业…想起母后的遗言:“暄儿以后,要做个万民爱戴的好皇帝。” “卖馄饨咧!热乎乎!一碗下肚美滋滋的馄饨咧!” 虞楼南角起早贪黑的馄饨摊也要收拾碗筷回家了。 不知怎得,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方才沈明娇那张梨花带雨,却倔强着的小脸儿。言犹在耳:“臣妾…不能让姐姐白白受了这委屈!” 她明知此去是冒着触犯宫规的风险,进宫才几日,自己都是深一脚浅一脚,泥菩萨过河般,却还是忙着要去给姐姐出气。 他记得,前几日他问,若是左相之流与永靖侯府发生了冲突,她如何自处? 她怎么说的来着…“若定要取舍,出嫁从夫,臣妾自然是要与皇上站在一头。” 如今怎么觉得,她只是哄着他高兴? 再久远一点… 淳贤皇贵妃死死扣着他的手,声声泣血道:“你要发誓,待你做了皇帝…只要沈家不反,便要要护着沈家不倒…” 尉迟暄薄唇轻启,不由失笑,喃喃自语道:“疯子…” 他们沈家的人,都是疯子。 回身看到放在桌子上的兔儿灯,内芯分明只是短短一截儿小蜡,却燃了这么久。可笑他还以为自己养在宫里的人儿也是一只兔子,分明是只皮毛艳丽的狐狸,整日在他面前忽闪着蓬松的大尾巴,狡黠灵巧得很。 “沉舟!” 尉迟暄对外唤道。 “属下在。” 还是三年前沈明娇在这儿送玉雁时,见过的那个侍卫。 “豫泰伯府如何了?” 宋诚那个混帐东西,反应慢的很,这么久也不知差人递个信儿来。 “懿妃娘娘用藤条废了于氏的膝盖…” 沉舟回话的时候也是心惊胆战的,心道这懿主子真的是胆大包天,好歹是世家命妇,说废便废了。“豫泰伯出面替娘娘收拾了局面,只说是妻妾之争,被娘娘撞见了。” “只是废了膝盖?” 尉迟暄摇摇头,亏得自己还当这只狐狸有多大本事呢。将人得罪狠了都不知道斩草除根,留着张嘴难道还等人反咬一口?到时候满城风雨,宫规扣下来,她担得起吗?轻叹一声,对侍卫道:“豫泰伯夫人急病暴毙…将桃姨娘扶正吧!” “是!” “等等…” 尉迟暄喊住要退下的人,犹豫再三…开口:“备些热汤热饭送上来。” “是…” 沉舟掐算着时辰,吞吞吐吐问道:“主子,今夜不回宫了吗?” “不回。” 凭太皇太后的耳目,这会儿想来已是得了豫泰伯府里的消息,此时回去可不是狐狸送入狼口里。太皇太后当年可是能替优柔荒唐的先帝从一众皇子手里夺下江山的人,那只狐狸…嫩得很。 “明日休朝,再告诉皇后,找个由头免了明早嫔妃的请安。” 甭管多少人察觉了他二人不在宫里,明面上也要遮掩过去。先皇怠政,要不是大周底子厚,现在自己要面对的可就不仅仅是眼前的麻烦了,可前朝后宫人心浮动,也着实可恶! 不过两刻钟,楼下传来动静,沈明娇带着观棋和宋诚回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 她声音低沉,有气无力的。 “起…” 尉迟暄来字还未说出口,便见人虚浮着脚步朝自己扑了过来,身上已然汗湿,跟方才从水里捞出来也没两样。 ? 作者有话说: 从今开始,每天尽量双更,还是照旧每章3500字,更新时间都在晚上。 感谢大家继续支持正版! 第31章 观心 [v] 事情过去已有两日,秋风在京城里又吹过一遭,各宫各府大约都晓得了懿妃娘娘在豫泰伯府的作为。无不暗自心惊其人圣宠是开了前例,好歹是有品级的命妇,说打杀便打杀了,墙头草之流又开始重新掂量起永和宫这位主子的分量。 明面上,朝野内外都接受了将于氏之死归咎于暴毙的说辞,无人敢去戳破这层窗户纸去触尉迟暄的眉头。 就连一向刚直不阿的御史隋大人,听了证人宋公公红口白牙的一番说法后,这会子也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一言不发。户部侍郎于家更是吃了秦椒烤火——里外发烧,大门紧闭,不声不响忍下了这闷亏。 真相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风向。 事发第二天,皇上金口玉言,将沈宴潍送进了工部,封赏擢升远在北境的沈宴川为从五品上游骑将军,沈家的复起已然势不可挡。明眼人自然看得出,沈家两位公子有真本事不假,可皇上挑在这个风口上给二人封赏,就是在给懿妃娘娘做脸立威。 将朝野内外闹得人仰马翻的懿妃娘娘本人,倒是躲进小楼,不问春秋。 “李太医,我们主子都这么反反复复烧着三日余了,可怎么好啊!” 出宫时人还好好的,不过半日,回来便成了这幅样子。如画看着沈明娇额发已被虚汗打湿,面色潮红,时而眉头微蹙,时而重重地吐纳,急得与李太医说话都带了颤音儿。 “懿主子是寒邪外束,阳不得越,郁而为热发烧。” 观脉象,懿妃娘娘分明是七情不顺,抑郁忧思伤脾。可这话,他说了便是罪过。 李太医在太医院做了半辈子医官,对后宫的生存之道门儿清,病情挑好听的说,药方子再对症下:“我已命女医熬了麻黄汤,待会儿请姑娘替懿主子擦身解表发汗,辅以荆芥、防风、苏叶、豆豉、生姜等药性温和的材料解表散寒,待内热尽散便无碍了。” “有劳太医了。” 贵妃醉酒 第25节 李太医安顿好这头,出了永和宫的大门又脚不沾地的被召去了御书房,心里思忖着待会儿怎么回话。 “懿妃如何了?” 果然,开口便是问人病情。“不过是在宫外时受了凉,为何缠绵几日都不见好?可是有旁的缘故?” 尉迟暄心里有疙瘩,两日都未去永和宫。却日日昭人问病情,日日不见起色。他幼年丧母,背负着太子之位在后宫生存,见过经过的腌臜龌龊只多不少,如今难免想到了旁的地方。 “懿主子…胎里便有的心肾不济的怯凉怯热之症,长日里惊惧交加,抑郁忧思伤脾,被外来寒邪所激才致发热。” 李太医细细诊过,并未发现懿主子受过旁的脏东西,所以如今只当听不明白皇上的言外之意,本本分分地禀明病情。“老臣考虑皇上前些日子撤了给永和宫的避子汤,为了日后懿主子怀胎考虑,并未用虎狼之剂,只以温补的药材治养结合,见效略慢,却于身体无伤。” “小心侍候着,不拘好药,到朕的私库去取。” 尉迟暄心间大石落地,又问道:“太皇太后身体如何?” 太皇太后近日并未召诊,只是太医院的循例请平安脉,并未见异常。李太医随不解其意,还是如实道:“太皇太后凤体大安,皇上放心。” 李太医走后,尉迟暄回想着他方才的话,长日里惊惧交加… 除去前两日豫泰伯府的事端,旁的时候,沈明娇时时见他都是巧笑倩兮的样子,有他撑腰,后宫里无人敢找她的麻烦,尊贵体面尤甚皇后。 对永靖侯府,他已数度加恩荣宠,更是在她面前言明了任用沈家对抗萧家的意图,这般信任,她还有何顾虑?便是他于朝上以左相之流相制衡,可此乃为君为臣之道,她于簪缨之家长大,不该不明此理,断然不到惊惧交加的地步。 他身为国之君主,自然是一言九鼎,当年与淳贤皇贵妃以皇位为交易,承诺庇护沈氏,他自会做到。 “宋诚!” 尉迟暄厌烦这种暗夜行路之感,沈明娇与他便如海市蜃楼般,看得见却摸不着。 “奴才在。” “御鉴司可有送信来?” “皇上…” 自宫外回来这两日,皇上总是阴晴不定的,前日更是吩咐他让御鉴司差起懿主子入宫之后与沈家的各类通信往来。“御鉴司回话,懿主子进宫这些日子,除了秋节那日与沈家诸人见了半个时辰以外,从无通信往来。” “从无?” 各府在后宫的钉子眼线尉迟暄十知□□,这些钉子,若是利用好了便是他的眼睛耳朵,他自是有的放矢。 淳贤皇贵妃当年助他夺位的手段,他心如明镜,却从来不曾接触到过沈氏在宫里核心的布置。登基以后,他借着选秀的机会清扫后宫,竟干干净净地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未曾抓到。 前些日子,他以丹柔落水之事试探,可沈明娇将事情查得虎头蛇尾,用的也都是永和宫摆在明面上的人… “御鉴司回话的确是说懿主子入宫以后与永靖侯府从无往来。” “吩咐永和宫的人,将眼睛给朕擦亮了!” “是,皇上。” 宋诚纳闷,无缘无故的,皇上为何又查起永靖侯府来…心里揣着事,便在脚步上露了出来。 “你在想什么?” “奴才该死!” 揣摩圣意是大忌,宋诚急忙跪下。 “朕问,你与永和宫往来多,是否注意到了什么?” “皇上是要奴才的命啊!” 前朝总管太监与后妃往来是死罪,宋诚闻此诛心之言,头磕得响亮。“奴才去永和宫办事都是奉皇上的旨意去的!从无旁的往来啊!” “……” 尉迟暄心累,宋诚最近办事总是有前没后的,常常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永和宫的饭给你脑子糊上了吗!” “皇上…” 宋诚委屈,他成日里担惊受怕,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办差。这半个月,前前后后多少事,他天天还要跟着皇上在永和宫廊下守夜,不过吃了几口小灶,皇上便揪着不放。“奴才…奴才冤枉。”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还能说什么? “朕问你…” 想起沈家那群疯子,尉迟暄就觉得心里别扭,清咳一声,问道:“你觉得懿妃待朕如何?” “啊?” 宋诚被这话问得脑袋发懵,见皇上皱眉,忙不迭道:“懿妃娘娘待皇上处处用心,自然是没得挑。” “用心?” “用心啊!” 宋诚点头,细数着懿主子进宫以来的种种。“皇上您瞧,懿主子进宫这些日子,一日三餐换着花样地给您安排得妥妥当当,也从未听说过永和宫与别宫起过什么冲突,争风吃醋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皇上您瞧…” 宋诚回身到外面取来一顶精美的食盒,“懿妃娘娘便是病着,都不忘吩咐人给您安排午膳呢!” “奴才瞧着皇上对懿主子也是极好的,宫里的娘娘主子这么多,能让皇上如此上心的,懿主子是头一份!”见皇上脸色微霁,宋诚又替人顺毛,拍着马屁道。 “上心?” 宋诚闻言一怔,瞄了眼皇上的脸色。得…马屁又拍马蹄子上了。 为君者,当克己修身,不可外露喜好,不可因私怠政,更不可沉迷女色荒唐。沈明娇让他开怀又省心,自己便也顾及着淳贤皇贵妃和永靖侯府的面子,多宠上她几分,遑论上心? 扫了一眼近旁的食盒,尉迟暄蹙眉,清了清嗓子。别扭道:“将食盒撤下,传御膳。” 永和宫,入画以主子病中不能见风为由,将主殿的门窗紧闭,与观棋一里一外守着。 “姑娘,李太医走了…” 入画确定了近旁无人,悄声在人耳边道。 “快快快,扶我起来!” 方才还在塌间昏昏沉沉的美人,动如脱兔,一双眸子慧黠地转着,娇声娇气同入画抱怨着:“在床上躺了半日,我的腰都要断了!” “到底前日还是受了寒的,也不能大意。” 入画扶人起身走动,顺手将黑黢黢的汤药倒进美人蕉里半碗。“余下的半碗姑娘还是喝了吧,奴婢问过了,都是温补的药材。” 秋节那天晚上,沈明娇的确是受了寒,又在豫泰伯府的院子里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当晚便发起了高热,被尉迟暄带回了永和宫。 烧退以后想着自己这回怕是在尉迟暄面前露了馅儿,可不想顶风而上被人当面锣对面鼓地盘算,一时情急,便想出来装病的法子。 这两日前朝后宫翻了天,她将计就计,装上扮相,太医诊脉都是隔着帷帘又不敢真的动手探她热度,一来二去,也便糊弄了过去。这病倒是挡住了诸多纷扰,她乐得清静,等着家里的回信儿,再想个应对的法子。 “您这整日里装病躲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呀!” 如画看着自家姑娘轻声哼着小曲儿,使了大劲地网面上拍胭脂,急得直跺脚。整日药都是扔一半喝一半,倒是给那株美人蕉补得枝叶油亮。 “看!” 沈明娇回过头来,玉手在脸上用力揉搓了几下,衬着胭脂,面颊红扑扑的。“这样呢?像不像高热的样子?” “像像像!” 从小到大,入画陪着姑娘装病逃学的次数,多不胜数。唯这次,她紧张得天天与李太医说话时都在发抖。“姑娘,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办呀!” “好丫头!左不过这一半日,家里就快回信儿了。” 敷衍着挡住了管家婆的唠叨,沈明娇探头探脑向外巴望,委屈巴巴问入画道:“饭呢?” 这些日子,李太医嘱咐,说她病中脾胃虚弱,应清淡饮食。日日送上来的都是些亲汤寡水,半丝油腻荤腥不见的吃食,五脏庙跟着她受累,嘴馋得紧。 “扣扣扣!” 后窗响了三声,入画赶紧过去接应。 “梅清姑姑问主子晚间想吃什么?” 脸生的小太监将食盒从后窗递进来,悄声问道。 永和宫有人盯着,不方便给她开小灶。倒是徽元宫,离得不远,只慈徽一个人住着,照顾她饮食起居的梅清姑姑又是永靖侯府的老人。这两日,三餐皆是梅清姑姑借给慈徽做饭的时机,一并多做些,差自己人走小门送来永和宫。 “柘浆蜀鸡…” 沈明娇轻声道。这道菜是把鸡腿肉用辣子腌好后,过油炸出一层金黄的脆壳,再覆上一层甘蔗蜜汁,吃起来甜滋辣味,是梅清姑姑的拿手好菜。 ? 作者有话说: 零点左右还有一章哦~ 下章适当解决一下皇后娘娘的问题~ 第32章 皇后 [v] 自秋节过后,尉迟暄已有七日未踏入后宫,沈明娇也见好就收,放出痊愈的信儿,一早便到了正阳宫请安。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依旧是艳光四射的模样,礼数周全,挑不出错处。 “起吧。” 皇后本就是个清淡无争的性子,有了身孕以后倒是愈发地温和持重。“见妹妹平安无事,我便放心了。” “懿妃娘娘抱病的这些日子,前朝后宫可是翻了天去。” 许婕妤一身湖蓝色的长裙,远看像只花孔雀似的招摇。对着沈明娇抿嘴一笑,道:“现在宫里宫外…懿妃姐姐的气派,可是要盖过皇后娘娘去了。” 前些日子刚封乐令仪的萧媛接开口,嘲讽道:“这不年不节的,又没吃饺子,我怎么闻着殿里好大的一股子酸味儿!” 起身对着沈明娇一福,温顺恭敬,好似忘了秋节家宴那日沈明娇当众给她难堪的事。 “妹妹尝尝今秋新下来的八仙茶…” 贤妃说笑着将茶盏向沈明娇的手边推了推,接下乐令仪的话茬,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许婕妤倒是想酸呢!也要有个得力的嫡亲兄弟不是?” 许家一门嫡出唯许婕妤这一个女儿,庶出的孩子倒是一院子,可那样的家风,隔了肚皮的兄弟姐妹,谁又能借上谁的力呢? “听说德妃姐姐的弟弟刚考上了秀才,很是长进呢!” 慧妃今日的装束甚是华丽明艳,像是憋着劲儿要压上众人一头似的,言语锋芒毕露,倒是她一贯的性子。 “依我看呐,有时候嫡出的儿女,反倒不如庶出的孩子有出息呢!” 表面上像是在奚落许婕妤这个嫡女的位份不如德妃这个庶女,实际… “多谢妹妹惦记,小弟天资愚钝,只不过是笨鸟先飞罢了。” 德妃哪里听不出慧妃话里的机锋,圆滑着回了话,又柔柔弱弱讨好皇后娘娘道:“彦儿顽皮,娘娘来日的孩子才是正统,是大周的储君,臣妾与彦儿断不敢有非分之想!” 很是谨小慎微、无事无争。 “德妃过虑了!本宫腹中龙胎男女尚且不知,如何便说得及以后的事了。” 皇后手掌下意识地覆在尚未显怀的小腹上,笑容温婉,对着德妃安抚道:“彦儿活泼可爱,本宫也很喜欢。” “下个月,便是一年一度的皇家秋狝,皇上如今虽未下旨,想来依照惯例也是势在必行的。” 皇后听着下首几人你来我往地打哑谜,没什么趣儿,便另找了个由头,挑有意思的事说起来。“咱们大周以武开国,后宫嫔妃在秋狝时上场也是寻常事,各位妹妹这些日子无事可相约着到宫里的马场活动活动筋骨,将骑射的本事拾起来。” “这日子过得可真快,臣妾记得去年好像是愉昭媛得了头筹。好生厉害,险些胜过皇上去呢!” 说起能出宫游玩,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兴致勃勃。 “可不是么!皇上一高兴,竟然直接给人从修容晋位昭媛呢!“ 许婕妤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乐令仪。 “永靖侯世子前些日子在北境立了大功,懿妃娘娘的外祖家又是镇远将军府,想来娘娘的骑射功夫也是一流的。” 向来人微言轻的庆良人忽然开口。 沈明娇对这位庆良人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桂初提过她是教坊司乐女出身。抬眼看向坐在边缘矮凳上的女子,容长脸,微微下垂的杏眼,五官寡淡不甚出挑,好在四肢纤细弱柳扶风般,是个清秀柔和的人物,搭眼一看倒是有几分德妃兰姿蕙质的气质。 “是啊,不知妹妹骑射功夫如何?” 皇后经庆良人这么一提醒,转头问她道:“可是需要先寻个骑射师傅给妹妹?” “谢娘娘。” 沈明娇知她好意,颔首道谢。眉宇之间露出几分飒爽的风采,明艳照人,与众人笑道:“不怕说句托大的话,后宫和各府的女眷都算上,怕是也没有一人骑射功夫能比得上本宫的!” 她自小便有怯寒之症,父亲为了让她强健体魄,便请了女师傅专门教导她与二姐姐的骑射功夫,几年下来,弓马娴熟还是当得起的。 “那今年秋狝可是热闹了!” 兰昭仪看着沈明娇这副模样,眼中流露出几分欣赏羡慕来。 “皇…皇后娘娘,” 看着众星捧月的沈明娇出神许久的乐令仪,一张软帕险些在手中柔碎。犹豫了许久,秀面羞红,吞吞吐吐道:“臣妾…想请个师傅学…骑射。” “呵!如今看来,嫡庶还是不同的!” 愉昭媛顾忌着前些日子在豫泰伯府的事端,今日耐着性子,伏低做小生怕有人再提。如今总算是逮到机会,想着萧媛与沈明娇的过节,故意开口为难道:“我记得贤妃的骑射也是得皇上赞过的,怎么同是出身萧家,乐令仪还需要请个师傅呢…” 话落,期待看向沈明娇,希望以此能卖她个好儿。 “原不是多大的事,请个师傅就是。” 皇后娘娘恍若未闻愉昭媛的话,倒是与沈明娇说笑起来。“你尝尝这八仙茶如何?本宫怀着身孕不能饮茶,倒是嘴馋得紧…” “臣妾于家中时也常煮茶,却从未尝过这一味。” 沈明娇将手边泡久了的茶盏给沧伈,又换了盏温度时长刚好的,摇盖轻呷,回甘清甜。眼睛一亮,笑道:“娘娘的东西果真是极好的!” “是你有口福!这味八仙据说是新品种的乌龙茶,若是在我这儿放上十个月,岂不是糟蹋了好东西。待会儿你略等等,我着人将茶包好都给你带回去。” “如此,臣妾便却之不恭了!” 沈明娇爽朗应下。 又说了几番闲话,众人见皇后娘娘兴致缺缺,便都起身请辞,殿中只余沈明娇与皇后二人。 “你不问问,我留你何事?” 皇后见沈明娇不言不语,只缓缓品着茶,一副醉心其中的模样。 “臣妾谢娘娘赏茶。” “唉…” 皇后咬了咬唇边,犹豫着道:“那日…你送我的香囊,何解?” “听说清远伯府送来位姑姑照顾娘娘身孕?” 沈明娇不答反问,顾左右而言它。 “你果真知道…” 听见她这话,皇后几日以来的虚心吊胆,忽觉落定。收敛了笑意,言语中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味问道:“你要什么?” 沈明娇这才放下茶盏,煞有介事地环顾这正阳宫金碧辉煌的主殿片刻,目光停留在凤椅上。饶有兴致笑道:“臣妾若是想要坐坐这把凤椅呢?皇后娘娘可舍得?” “你若想要,凭永靖侯府的权势,皇上未必不会给你。” “我进宫之前便觉得奇怪,为何当年让京城贵女抢花了脸的太子妃之位,会落到清远伯这个落败侯爵府里,名不见经传的二姑娘头上。” 沈明娇这话说得直白,打量着皇后清滟的面庞。 “臣妾自幼不喜诗文,不通经世学问,通最擅丹青,尤好人物。” 她扫了一眼皇后颤抖的手,起身添了些温水到她的瓷盏中。“丹柔落水那日,见了慧妃未着粉黛的样子,又见了娘娘,心里的猜疑才算是落了定!” “娘娘…” 清远伯府送进宫来的那位姑姑从屏风背后走出来,跪在沈明娇脚下。“娘娘想知道什么…只要不为难皇后娘娘,奴婢…知无不言。” “皇后娘娘面上总是清清淡淡的,慧妃日日盛装,就是为了遮掩二位是同父异母姐妹的事实吧?” 沈明娇拿出自己的绣帕,信手扔在在茶盏里沾湿,轻笑着探身掐住跪在她脚下的那位姑姑的下颚,亲力亲为一下又一下地将人面上以作掩盖的铅粉擦去,露出清丽绝伦的一张脸。 “二十三年前,江南名妓余迢迢与时任江南总督的易殊大人,有段为人所不知的露水情缘…” 沈明娇看向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的皇后,转头打量着自己手里的这张染了风霜却仍然艳绝的一张脸,问道:“我说的对吗?余迢迢…” “你…你怎么会知道,知晓这件事的人屈指可数…” 余迢迢不曾想过,她隐姓埋名二十年,这桩旧案却还是被人翻了出来。“懿妃娘娘!此话…此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去,皇后娘娘便毁了啊!” “阿娘,起来吧…” 皇后日日夜夜担心的事,一朝被人戳破,反而如释重负,示意余迢迢坐在她身边。 “沈家三老爷成年累月在外跑船,恐怕也不止是行商吧!” 皇后娘娘虽然性子温和无争,但能陪着尉迟暄一路从东宫走到现在,自然也不是个任人圆揉扁锉的无能之辈。“沈三爷,是在外为沈家收集情报吧…” 沈氏能屹立百年不倒,并非只靠着一味的隐忍退让,自然要有让帝王心服的本事的。 沈明娇不置可否,神意自若。“先帝为何选皇后娘娘做太子妃,恐怕皇上都是一知半解...” 贵妃醉酒 第26节 “皇上多疑,又素与先皇不睦,加之我这些年小心翼翼,所以只以为先帝是忌惮他势大震主,才选了清远伯府这个于他并无助益的落魄门户。” 皇后不得不佩服沈家的能耐,前朝御鉴司查不出,旧人都要死绝了的事,沈明娇进宫才几日便翻了出来。怪不得…大周历代帝王忌惮沈家致斯却又难离其辅佐。 “你想要什么?” “快午时了,臣妾还要去替皇上准备午膳呢!” 沈明娇看了一眼滴答滴答声声不停的水钟,福身一礼。 “臣妾无心后位,娘娘慢慢想,臣妾要什么?” “沈明娇!” 皇后声音嘶哑,被她这番云淡风轻的动作逼得几欲失态。 “对了…娘娘身边的沧伈…” 沈明娇走到门口,闻声回眸清甜一笑。“碍事,还是处置了吧!” 沈明娇才出正阳宫,便见愉昭仪在不远处的花荫之下等着她。 “嫔妾给娘娘请安。” “等本宫何事?” “我今日找娘娘…是代表了户部侍郎府的意思。” 愉昭仪走在沈明娇的身侧,颇为亲昵地挽着她手臂,用只有她二人可闻的声音道:“前些日子死了的于氏,不过是个我府上的庶女罢了,死了便死了。” “愉昭仪此话何意?” “那女人死了也没什么,我阖府把嘴闭得严严实实,不再追究。” 愉昭仪顿了顿,目光灼灼看向沈明娇。“就当是…我于家,与永靖侯府,与娘娘,投诚了!” “投诚?” 沈明娇停住脚步,秀眉微挑,看向自以为是的愉昭媛。“若是我不接受呢?” ? 第33章 浮萍 [v]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过了十五,仿佛万事万物都在一夕之间入了秋,御花园里百花败尽,残叶纷纷,更添肃杀。 愉昭媛听了沈明娇的话,几欲怔住,难以置信道:“娘娘说…不接受我的求和之意?” “不接受。” 沈明娇拂开她挽在自己小臂上的手,同人拉开距离,笑问道:“你于家是什么身份,也配在本宫面前说不追究?” “嫔妾知娘娘与豫泰伯世子妃姐妹情深…” 愉昭媛只当沈明娇还在怒着,僵着笑意跟在她身后,安抚道:“于氏脑筋不清不楚地在外惹是生非,不如趁早收拾了省心,我于家…倒是要谢谢娘娘。” “唱完白脸唱红脸,愉昭媛累不累?” 沈明娇蓦地停住脚步,端详着这个无子无宠、家世平平、素来名声刻薄如今却稳居九嫔之首的女人。 “娘娘这是说得哪儿的话…” “于氏死前,招认是你在背后窜掇着她动手的,就连事情败露后应付本宫的那番说辞,都是愉昭媛教的…” 沈明娇颇为期待地等着愉昭媛的回应,都说这宫里的女人尤会扮戏,她应接不暇地看了半个月,当真日日新鲜,一出重样的都未有。 “嫔妾不敢…娘娘莫要听贱妇挑唆!” “本宫想了这么些日子也没寻思出个究竟来,你或者于家,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是为了什么?” 沈明娇随手掐了朵秋菊,将花瓣一丝一丝地扯下来,百无聊赖道:“若说是愉昭媛嫉恨本宫得宠,却对本宫的姐姐出手,着实让人不解?要是你于家在朝堂上与沈家不对付,实在也不必拿个未出世的孩子做筏子。” 愉昭媛冷眼瞧了几日,这位懿妃娘娘向来都是个绵里藏针的性子,不曾想今日却这般不依不饶,此前准备的一番说辞全然无用。“娘娘何必揪着这些不放,如今在朝上,世家与左相之流打得火热朝天,多个盟友总好过多个敌人…” “背后是谁教唆着你,又意欲为何?你交代明白,本宫便也接受了这投诚。” 沈明娇听着她东拉西扯,腻烦得很,开门见山道: “盟友,总不能挑个吃里爬外的,愉昭媛说是不是?” 话落,转身便走,半点等愉昭媛的意思也无。 “娘娘这是打定了主意要与我为敌了?” “你将主意打到我姐姐身上时,咱们便不能善了了。” 沈明娇在豫泰伯府时,是打定了主意将事情闹大,以自己为饵,待背后的人落井下石。却未曾想到尉迟暄出手收拾残局,草草了事。如今愉昭媛与她示好,显然是另有所图,与其放着这么个居心叵测的人在身边,不如借力打力,逼那人再出手。 何况,她沈家也不是什么烂杂碎都收的。 永和宫,慧妃带着二公主在主殿中等着沈明娇回来。别的宫院内都是秋菊争艳,只有这永和宫里,半丝秋意也无。 牡丹拥拥簇簇开得正热闹,长青树倚着朱墙,红绿相衬,古雅之中又透露着顽皮巧思,倒是有几分像这宫殿主人的性子。 “姐姐久等了!” 沈明娇进院见丹柔跑来跑去,抱起小丫头说笑着进了主殿。 “又是好吃的,又是好玩的,别说等个一时半刻,便是让我们娘俩儿住在这,也是愿意的。” 私下里,慧妃卸下在外人面前的冷戾跋扈,开怀道。 “那丹柔便做懿娘娘的女儿吧!好不好?” 沈明娇笑盈盈地替丹柔跑散了的发辫缠回去,抬眼对着慧妃秀眉轻挑,状似无心道:“姐姐到时可莫要不舍了!” “明娇…” 慧妃闻言笑意散去,欲言又止。 “懿娘娘这儿有时下最好的梅子,让入画带你去尝尝好不好呀?” 沈明娇耐心哄着丹柔和入画出去。 慧妃看着丹柔小小的身影,眼里的愧意一闪而过。“这孩子…偏托生到我这样的娘亲身边。” “姐姐说什么糊涂话!” 沈明娇睨了她一眼,起身将殿门关上,坐在慧妃身边握着她的手道:“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那日在玉秀宫是妹妹莽撞了,不该说那些划清界限的话,惹姐姐伤心。” “明娇…” “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姐姐有无可奈何,我也有自己的情非得已。” 沈明娇拍了拍她浸凉的手,情真意切,柔声道:“永靖侯府与左相府,在前朝虽是政敌,却并非仇敌,不是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我无意于皇上,姐姐亦然,所以,咱们还是要一起护着丹柔的。对不对?” “是我不好!” 这话便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慧妃经历了这些日子的煎熬折磨,终于忍不住痛哭道:“是我害了丹柔!不配为人母亲!” “皇上知我与姐姐交好,便借查丹柔落水之事,着意放出线索,诱我查到姐姐头上。” 沈明娇蹲在慧妃身前,抬手拿着手帕替她轻柔擦着眼泪。“我与姐姐,但凡有一方心有不虞,就会因此事生了嫌隙。”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不信过你!” 尉迟暄借桂初之手将她在萧家钱庄换银票的事牵扯出来,沈明娇后脚便递话给她,让她想法子应对。从那时起,她便知道,沈明娇是在有意放水护着她。 “我知道,九年前我愿意将姐姐带到永和宫见姑母时,便与姐姐交心了。” 这个世道,女子的名声更重过性命,易深深当年为了不进宫,宁可装作坏了性子,毁掉自己的名声。从东宫到玉秀宫,在宫里七年,每逢沈明娇进宫,二人总会借先淳贤皇贵妃掩护,在永和宫后院相见互诉心事。甚至…易深深厌恶痛恨宫围倾轧,连孩子都不想留下。 沈明娇记得她当年刚有孕时,也是一如今日这般痛哭,同她讨落子药,言犹在耳:“我这一生落于泥污不得自由,是我没得选,断不会让我的孩子再长于宫墙之中!” 还是沈明娇考虑良久,觉得深宫之中有个孩子傍身总是好的,再三相劝,才有了今日的丹柔。 沈明娇想起往事,见她哭起来与丹柔一个模样,忍俊不禁逗她道:“都是做娘亲的人了还哭鼻子,待会儿要惹丹柔笑话了!” 慧妃破涕而笑,与她抱怨道:“那日在长乐殿,丹柔说话没遮没拦,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实在心惊胆战,生怕出了变故。后来你让我别急,我一颗心才落定。” “前朝左相与沈家相斗已成事实,若是咱们在后宫撕扯起来,岂不是再让渔翁得利?” 沈明娇见她复又稳定了情绪,拿出藏在袖中的纸条,递给慧妃。“姐姐此前有意提醒我左相府与萧家的往来,我让人去查过了。” 巧秀死后,玉秀宫大都是左相府的人,那日她二人在内室说的话,半真半假打着机锋,说给旁人听,可该传递的消息也一点不曾落下。 “她们、还有你,都是心甘情愿为家族前程入宫,我与你们不同,明娇…你知道的,我之所以还顾及着左相府,不过是为了我母亲在府中能好过些。” 慧妃并未展开字条,云淡风轻道:“若我母亲没了,左相府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当年,她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强行将她送进东宫,亲手毁了她的一生。入宫之后,在她身边安插眼线,让她在犬狼环伺间如浮萍一般漂泊无依,彻底沦为左相府的傀儡。她如同恨这道宫墙一般,恨毒了左相府。 “你母亲…” 沈明娇今日听她言语甚是消沉,心头隐约浮起不好的预感。 “太医去瞧了,不过是这几日的事。” 慧妃深吸了一口气,又如释重负般吐出,凄惶道:“她痴了一辈子,为了那没心肝的男人,于妾室纷争之间汲汲营营,甚至委屈将妾室的儿子养在膝下。又为了左相府的前途将她捧在手心里的女儿送到这里。如今…油尽灯枯。” “姐姐…” 慧妃拿起沈明娇从正阳宫带回来的那罐八仙茶,玉手轻轻摩挲着,若有所思,苦笑道:“你知道了吧…她还算是我的姐姐呢!多荒唐啊…” “姐姐,我悄悄派观棋的师傅去左相府好不好,或许...还有得救。” 沈明娇知道,慧妃的母亲虽然并未阻拦左相送她入宫,可在府中时,爱这个女儿如掌珠。 “人何必与天争朝夕。” 慧妃打开八仙茶,玉手捻起一点,直接放在口中,任苦意扩散。“她解脱了,我便也解脱了。” “快到午时了,我今日亲自下厨给姐姐和丹柔尝尝可好?”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沈明娇不忍见她伤情,岔开话题道。 “还有一事…” 慧妃平复着起伏不定的心绪。“左相知道江南科举出事,皇上正要借机收拾萧家,便借机布局将矛头都引向太皇太后。银票是我准备的、乳母和那个叫菡心的丫头是我收买指认贤妃。” “姐姐糊涂!丹柔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他以我母亲的性命相威胁…” 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女儿,要她如何取舍! “左相知道皇上不在意真相,只在意利弊。能拔了萧家,即使漏洞百出,他也会让这事变得天衣无缝。” 慧妃颤抖着握住沈明娇的手,痛悔惊慌道:“我原本只是想像去年大皇子那般,丹柔落水后立刻便救上来,再装作重症,给皇上在后宫发落萧家的借口。可…那晚,锦鲤池旁还有别人,挡住了我布置救丹柔的人,想要了丹柔的命!要不是有你的药…只怕…” “都过去了…万幸…” 这样凶险的计划,沈明娇如今想来也是后怕。思忖半刻,缓缓道:“不对…左相与萧家…” 按照家里给她传来的情报,左相早在如朝之时便与萧家在一条船上。便是期间生了嫌隙,但在她入宫的节骨眼上,也该联手将刀锋对准沈家才是,怎会如此狠斗呢? 还有,皇上是太皇太后一力扶持的,为何会如此恨恶萧家? “左相这些年一直防我甚多,只吩咐我要做什么,鲜少与我说缘由。” 慧妃明白沈明娇的意思,这也是她一直不懂的地方。“我在后宫,不过是替人挡箭的靶子,左相之流…一直将宝押在了皇后的身上!” “不好!” 沈明娇心间一凛。对外唤道:“观棋!” “主子。” 观棋就在门外守着,应声而入。 “快!着人去正阳宫!悄悄盯着清远伯府送到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个姑姑!” ? 作者有话说: 女孩子互相扶持的感情真好!呜呜呜! 凌晨还有一章,小可爱们可以明早起来再看哦! 感谢在2022-03-22 00:42:01~2022-03-22 19:4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薄荷柚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薄荷柚子 23瓶;每天睡不醒.、廾匸、8848.86m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敌友 [v] 鲜味有:花蓝桂鱼,玉带虾仁,油发豆莛;甜味有:玫瑰莲芯,奶汁肥鱼,香炸琵琶 ;辣味有:四烩鸭宝,金钱鸡塔,绣球鱼翅。玉盘珍馐,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丹柔最喜欢懿娘娘了!以后日日都要来永和宫瞧懿娘娘!” 丹柔粉嫩嫩地小脸儿吃得如同猫儿一般,不过两个时辰便已与入画熟络了,扯着人的袖子撒娇道:“入画入画,我还要那个甜甜的鱼片。” “小馋猫!” 慧妃哭过一场,心口大石落地,许久没有这样松快。拿帕子替丹柔擦了擦嘴,调笑道:“我看你是日日都要来永和宫寻好吃的才是!” “姐姐尝尝,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吃上这一口好不容易,幸而梅湘姑姑还在宫里。” 沈明娇拣了一块玫瑰莲芯到她盘中。 这道甜点是梅湘姑姑的拿手好菜,薄薄的油面用玫瑰汁子染成粉色,再做成莲花的形状下锅,炸至定型,再于其间注入莲子粉与蜂蜜熬成的糖浆,甘甜中带着清新的莲子味去腻,好看又好吃。 “姐姐当年怀丹柔的时候害喜,偏就念着这口。如今果真生出个小馋猫来!” 沈明娇看着古灵精怪丹柔,心里还是后怕,幸亏她入宫时听祖母的话,将家里的丸药各色都带了几味,将孩子救了回来。 “还记不记得,那年元宵佳宴,姑母替咱们遮掩着,我偷偷带姐姐到永和宫,让梅湘做这道玫瑰莲芯吃。” “唉…怎么能忘呢,我入宫之后才知道,这世上还有淳贤皇贵妃那样好的人。” 慧妃轻咬了一口玫瑰莲芯,慢慢品着,不知是在品尝味道还是在怀念人。“她好像九天仙女儿似的,待谁都似春风拂面。可就是太好了,这宫里容不下好人。你也不该进宫来的…” “我不进宫,姐姐今日如何有这口福呢!” 姑母早逝,是梗在她心头的利刺,一呼一吸都被拉扯着发疼。见丹柔眨巴着大眼睛听着,沈明娇不欲让孩子沾染这些,岔开了话题,捏了捏丹柔的鼓鼓的小脸儿,笑道:“咱们住得近,日后丹柔再想吃什么,就来找懿娘娘!” “我可以日日都来吗?” 丹柔闻言喜滋滋的,跳下凳子,伏在沈明娇膝间,满脸期望道: “那我长大了也会像懿娘娘一样美吗?” “当然可以!” 沈明娇自发髻上摘下精巧的碧玺蝴蝶雕花篦,轻手簪在丹柔软软的发丝里,温和道:“丹柔长大了会是大周朝最漂亮的姑娘。” “今日这餐饭吃完,怕是满宫都要知道你我二人的关系了,明日的戏还要怎么演…” 慧妃失笑摇了摇头,替她盛了一碗热汤,带了点儿孩子气地佯装抱怨道:“以后啊…我和我女儿,怕是要赖上你一辈子了!” “进宫这些日子,天天都要演戏,我都嫌累得慌!” 沈明娇流露出几分娇嗔,倚着慧妃道:“我瞧荣贵太妃那样就极好,在宫外自由自在的。等几十年以后,便让丹柔给咱们养老!” “瞧瞧你呀!” 慧妃此时觉得沈明娇倒像是个她的小妹妹,正色几分苦口婆心道:“你当年说的对,在后宫还是要有个孩子傍身的。” 沈明娇对她慧黠一笑,明眸皓齿的样子甚是喜人,贴在她耳边悄声道:“我用着避子药呢!” “怎会?” 慧妃惊愕不已,压低了嗓音:“皇上分明免了你的避子汤的!”丽嘉 “我一个人替皇上当靶子就够了,何必早早地生出一个小靶子出来,没得牵连了孩子。再说,有沈家在,我也无需母凭子贵。” 沈明娇接过入画手里的碗勺,捡了点细细的鸡丝,喂丹柔吃。“再等等…等后宫再安定些,等我们丹柔长大些,能替懿娘娘照顾妹妹,对不对呀?” 贵妃醉酒 第27节 “是弟弟!” 丹柔两条小眉毛拧得如同波浪一般,强调道:“一定要生个弟弟才能保护懿娘娘!” “这话是谁说的?” 孩子的眼睛里,半点脏东西也藏不住。 “是我听宫人说的,说彦儿哥哥才有用,丹柔不过是个女孩,没有用…” “我们丹柔会是大周最尊贵的公主,是你娘亲和懿娘娘最爱的人,一辈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沈明娇看着丹柔的眼睛,一字一句正色道。这话不仅是祈愿,也是她的承诺。 “明娇…” 慧妃眼眶发热,动容难以言喻。她原本已对灰败如同傀儡似的一生绝望,是沈明娇替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点了盏灯,又给她送来热饭热菜,鲜花胭脂,俏生生地与她说:姐姐你看,活着是值得的。 “怪不得玉秀宫里不见人,原来都在这儿热闹着!”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沈明娇起身到殿门口,见到满面笑容的皇后怔了怔,不咸不淡道:“娘娘怎么来了?” “入秋了,本宫带着内务府的绣娘出来,给彦儿和丹柔量量尺寸,做两身新衣裳。” 皇后笑得柔和,亲切地对着丹柔招了招手:“丹柔来,让母后看看!” 沈明娇见丹柔怯生生的,抱着她的腿躲在身后,伸手挡了挡。“这点小事,哪里值得劳动皇后娘娘走一遭。” 侧身让皇后进了殿。 “本宫竟是个有口福的!” 皇后打量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对沈明娇殷切道:“前些日子便听皇上说妹妹宫里的吃食更胜御膳房一筹,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挥了挥手,着人添上一副碗筷。 沈明娇拦住拿来碗筷的奴才,领着丹柔坐回桌边,柔声安抚道:“丹柔陪着懿娘娘再用些可好?” 转头看向皇后,笑靥如花,说出来的话却是一针见血。“永和宫的饭菜粗糙,若是惊了娘娘肚子里的储君,臣妾可没处说理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招惹麻烦。 皇后闻言也不恼,招了招手,几个奴才压着一个脸生的小太监进来,转身将殿门阖上退下。殿内只留沈明娇、慧妃、丹柔、皇后,还有那个小太监。 “入画,带着公主到卧室去。” 沈明娇见来者不善,唤入画进来将丹柔带到内殿。 “这人,妹妹看着可眼熟?” 皇后稳若泰山,眼风带过慧妃,从容与沈明娇道:“这也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妹妹是以为我要杀了余迢迢灭口,所以派人去正阳宫监视?” “这宫里的奴才的奴才不知多少,皇后娘娘随意拉个人来便说是我派去的…” 沈明娇不慌不忙,不否认,也不承认,而是打量着她的肚子,轻笑一声:“若是赶明儿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碰掉了娘娘肚子里的金疙瘩,娘娘也说是我派去的,岂不是要冤死臣妾了?” 皇后陡然色变,护着肚子,看向沈明娇的眼神带了几分防备。 “我还当娘娘是得了尚方宝剑,这般浩浩荡荡到永和宫兴师问罪来…” 沈明娇看着色厉内荏的皇后,嗤笑一声,轻蔑道:“左相没教过娘娘,要谋定而后行动吗?” 皇后闻言,怔怔看着慧妃良久,意识到眼前的局面,与她二人道:“前些日子,德妃与本宫说,懿妃妹妹与慧妃妹妹是知交好友,平日里针锋相对的,都是把满后宫的人当傻子耍,我还未信…眼下看来,德妃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心里倒是有数。” 一句话,连敲带打,将德妃也牵连了出来。 “说吧,来这做什么?” 被人坏了午膳,对着这张笑里藏刀的脸,慧妃心里不痛快,懒得与她周旋。 “来给你二人吃颗定心丸,” 皇后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取而代之几分落寞。 “你们都觉得,杀了余迢迢,本宫的身世便死无对证,是最一劳永逸的法子。” 方才皇后进来的时候,沈明娇便注意到了,余迢迢好好地跟在皇后的身侧,便好整以暇听着她的下文。 “慧妃能为了她母亲在宫里挣扎求生,难道本宫就不能吗?” 说起余迢迢,皇后温情脉脉,不似作假。“本宫直到六岁,还在跟着阿娘在青楼楚馆里,挣扎求生。那样的日子虽然清苦不堪,可有娘在身边,心里总是熨贴的。” 抬眼看向慧妃,似乎在求她认同。 “后来…” 皇后欲言又止,着意隐去了最不堪的那段过往,“本宫与娘亲到了清远伯府后,受左相胁迫,隐忍学习着做一个皇后。” “胁迫?” 沈明娇以为皇后是自愿入宫的。 “这个戏码…慧妃很熟悉吧?” 皇后抬头看着慧妃半刻,自嘲般唏嘘轻笑一声:“对他那个人来说,女人不过是他扶摇直上的梯子罢了。” 沈明娇揽住慧妃颤抖着的手臂,安抚道:“都过去了。” “说来,我还要感谢懿妃你。” 皇后看着她二人的互动,抱着温热的茶盏,自顾自说下去。“要不是你入宫,搅乱了局面,左相也不会为了安抚我,指示清远伯夫人带我阿娘入宫。” “悲喜自渡,臣妾度不了娘娘。” 沈明娇目光澄明,不带半丝悲悯犹疑。这后宫里一子不甚,满盘皆输,何况她与皇后的交情也未好到能甘冒风险相帮的地步。 “在后宫里,单打独斗是成不了事的。” 皇后欣赏沈明娇的果决,这样的人,若不能收为己用,便会成为来日大患。试探道:“皇上想要坐山观虎斗,总要一碗水端平才是。不信的话…你看皇上今日会不会去宠幸乐令仪?” “皇上宠何人,为了什么,都不是臣妾管得了的事。” 沈明娇无所谓尉迟暄去宠谁,互相利用而已,谁又对谁动了真心呢? “皇后娘娘说了这么多,臣妾还是不明白,娘娘此来何意?” 该说的她都说了,若是沈明娇能当即答应与她联手,才让人悬心呢!她要的不过是个信号,她无心与皇上的信号。“早些时候,你让本宫想想,你要什么…” “娘娘想到了?” “没有,但是本宫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皇后把玩着自己修长华丽的护甲,沉沉藏着杀机道: “本宫想要左相死!” “那娘娘怕是找错人了。” 沈明娇闻言并不意外,左相对她母女弃如敝履,招之即来,不恨才怪。“沈家与左相府眼下只是政敌,并非仇敌,娘娘的家务事,臣妾管不得。” “若是仇敌呢?” 皇后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沈明娇,神色不动,目光如炬,大有放手一搏的姿态。又掷地有声地重复了一遍。“我说,左相若是你沈家的仇人呢?” ? 作者有话说: 附本章温馨提示:皇后凉凉真的很很很不简单!不要被眼前骗了! 目前出现的主要男性角色…都是些…残次品==(考虑到在封建社会里大多数女性作为男性附属品存在的背景,这种残次品很多…) 但是!!!姐妹们不要对爱情失望,稍后会有光辉伟正的角色出现的!!(比如,沈家三位哥哥,还有慈徽心心念念的那位书生…这些可爱的男性角色在后面的章节里都会有戏份的!!) 感谢在2022-03-22 19:48:38~2022-03-23 00:5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出逃 10瓶;颜芜 9瓶;fen、49819217、少女er、4119043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探底 [v] “皇上,永靖侯的手书到了。” 宋诚将御鉴司着人送到的蓝封奏疏呈给皇上。 尉迟暄打开蓝封里面夹着的永靖侯亲笔信,勃然大怒。仅这一届秋闱,萧岐手中流过的白银竟有五万辆之巨,寻常百姓之家每日才开销不过三五两银子,五万两白银足够整个江南府一年的民生所用。 “混账!” 砚墨四溅,皇上少有如此大怒。宋诚吓得急忙跪下,大气不敢出。 “五名考生以身相抗替考,被府衙暴役殴打至伤重不治…” 尉迟暄难以相信自己眼前所见,他这个盛世君主居于庙堂之高,日日所见皆是海晏河清。撕开这块锦绣织就的遮羞布,其下疮痍遍布,触目惊心。“贪赃枉法、横征暴敛、草菅人命!这便是大周以富庶安宁著称的江南府!他萧家到底有没有把朕、把朝廷放在眼里!” “混蛋!” 尉迟暄尤不解气,抬脚踢翻了木椅。咄嗟叱咤道:“明日休朝,巳时给朕宣户部尚书、户部侍郎入宫,这差事都是怎么当的!” “是…” 宋诚敛声屏气,想起前几日的风波,捏了一把汗。于家…这是流年不利啊! “将隋节也宣来。” 皇上喊住宋诚,语气沉沉如黑云压境般,问道:“太皇太后这几日在做什么?” “自秋节之后,太皇太后日日在小佛堂诵经,几乎不与各宫娘娘往来。” “诵经?” 尉迟暄怒极反笑,面色晦暗嘲讽道:“朕倒要看看,神佛渡不渡得了萧家这一窝豺狼!” “懿妃前些日子不是在查萧家与左相的旧事吗…” 尉迟原本不打算这样快地发落左相,欲留着他制衡永靖侯府。事到如今,再纵容下去怕是朝廷都让这起子蛀虫嗑塌了。暄吩咐宋诚道:“命御鉴司的人抬手,帮她查!” 左相倒了,有得是人前赴后继,再扶一个便是。 “是!” 宋诚心间一凛,朝堂…是山雨欲来了啊! “将桂初唤来。” 一刻钟后,桂初奉懿主子吩咐,出了永和宫,到御书房给皇上送膳。 “奴婢给皇上请安。” “永和宫有什么动静?” 自打那一日,自己模糊的心思,被宋诚用上心两个字一语道破后。尉迟暄这些日子反省自沈明娇入宫以后自己的所作所为。开始的确是念着前情又存了试探利用之心,才刻意亲近。 可后来种种…一而再再而三为她破例,却不该是明君所为。这些日子他着意不入后宫,不见她,便是存了心地将自己的心肠冷上一冷,在躬静心。先皇犯过的错,他不能重蹈覆辙。 “懿主子昨日…留了慧妃娘娘和二公主用午膳,亲自下厨,相谈甚欢。” 桂初冷眼观察沈明娇这些日子,愈发觉得她不按常理出牌,德妃与贤妃一位养着大皇子,一位身后是太皇太后,频频示好,她却偏偏不为所动。反倒是与左相府出身的慧妃,感情融洽,待二公主如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 “相谈甚欢?” 泥人还有三分脾性,何况慧妃素来便是个飞扬跋扈的,竟能忍下沈庭秋与懿妃一前一后清查左相府? “是,午膳前二位主子曾于内室密谈,有观棋和入画守着,奴婢未能近身。” 桂初也不得不感叹这位主子的手段之利落,入宫不过月旬,各宫埋在永和宫的钉子都拔得差不多,收拾得如同铁桶一般。迟疑道:“不过…二位娘娘用膳时,倒是未避讳旁人,奴婢听着,似乎事与左相夫人有关。” “宋诚,都听见了?” 尉迟暄扫了一眼垂头站在一旁的宋诚,不言自明。 “奴才记得了。” “早间,愉昭媛就豫泰伯府的事示好投诚,被懿主子拒绝了。” 桂初继续道。 尉迟暄不意外,沈家人皆是牙呲必报的性子,于氏虽然死了,但是幕后指使的人没抓出来。那只狐狸,看着笑眯眯的,实则记仇得很! “还有一事,也很奇怪。” 桂初心里没有把握,犹豫再三开口道:“皇后娘娘说是到永和宫寻二公主量衣裳,却押了个小太监,倒像是…找懿主子兴师问罪的。” “然后呢?” “奴婢无能,未能近身。” 桂初心里暗叹一声,这桩差事着实难当,懿主子除了从侯府带出来的人,谁都不信。她不过是面上看着受倚重,实则紧要的事干脆插不进手。“不过皇后娘娘走的时候,倒是满面怒气。” “那个小太监人呢?” “奴婢…没找到人。” 桂初决定将这桩事说与皇上的时候,就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退下吧。” 尉迟暄云淡风轻道。 这便是他为何不敢全信沈家的原因,无论是先淳贤皇贵妃,还是沈明娇,说话做事皆是与他站在同一战线,却从来不露其手段。为臣者,只能为君主之利剑,却不该妄想平起平坐… “宋诚,去传话,朕今夜去永和宫。” “是。” 宋诚一脚还未踏出御书房,便见正阳宫的奴才在外候着。“可是皇后娘娘有事?” “请宋公公通报一声,皇后娘娘突发不适。事关龙胎,不敢不来禀报皇上。” 宋诚回神,脚不沾地的小跑着入内,禀报尉迟暄道:“皇后娘娘宣了太医,皇上可要去瞧瞧?” “走吧,先去正阳宫。” 在东宫时,他对先帝指的这个家世平平的太子妃不甚满意。如今登基,才看出家世平庸有平庸的好处。清远伯府人丁单薄,于朝中未担要职。这样,来日储君便没了外戚之患。 永和宫,沈明娇闲来无事,拿了本棋谱对照着,在棋盘上照猫画虎摆棋局,起落间生疏得很。 在家时,大哥、二姐姐、三哥都是布阵点子的高手,其间尤以二姐姐棋艺最为了得,常常将父亲这种老棋生也杀得片甲不留。偏她与沈宴潍两个浑不吝,于棋盘边上半刻都坐不住,成日里招猫逗狗,不按套路出牌。 “主子…摆错了!” 观棋,人如其名,跟着她师傅也学得一手好棋艺,深谙诡兵之道。 “观棋不语,观棋不语!” 沈明娇装模作势这许久,打了个哈欠,嗔怪着顺势放下棋谱。 福至心灵间,抬手将棋盘之上的乱子一扫而光。拉着观棋坐在了对面,拿起一颗黑子比划道:“你看啊…这颗黑子是太后。” 在棋盘的左上角落定。 又拿了旁边的两颗葡萄,信手摆在黑子下面。“这两颗,是贤妃和乐令仪。” 拣了两颗白字,并排放在左上角。“这两颗呢,是我与慧妃姐姐。” 起落间,又放了一颗圆圆的枣子在象征慧妃的白子边上。“这颗,是皇后。虽然暂时在这,但是和那两颗葡萄一样,随时会滚到别处去。” “主子…” 观棋看着不忍直视的棋盘,缓缓道:“棋面…不是这么摆的。” “棋子儿怎么摆,还要执棋的人说了算!” 沈明娇笑笑,接着捡了白黑两颗子,一上一下落在左下角。“这两颗…是德妃和许婕妤,看着虽然是姐妹,却是离心的。” 沈明娇看着玉碗里的各色时令水果,犹豫不决。 “主子再挑一样当作许家就是了。” 观棋看出了门道,主子这是将棋盘当作后宫了。 祖母秋节那日进宫时,特意与她交代,许家庶子女多,是因为许婕妤母亲生产时伤了身子。可许家执掌中馈的权利,还是牢牢握在主母手里的。所以,许家在宫里的人脉和资源,一应都是先供着许婕妤的。 沈明娇捡了一颗莲子,放在了代表许婕妤那颗白棋的下面。 贵妃醉酒 第28节 许家家底不厚,发迹也不过这二三十年的事。本就不多的资源,经过许婕妤再落到贤妃手里,能剩下多少? 贤妃看着性子软弱温吞,与后宫诸人皆是不远不近的。对皇上…说好了是识大体,可分明就是漫不经心。 便是那日来永和宫与她说了那样一番话,可事后也再无亲近攀附的举动。这样的人…除非是许家的祖坟冒了青烟,不然是怎么稳稳当当养着大皇子,还扶摇直上的? 愉昭媛也是…沈明娇又信手扔了颗棋子随意落在棋盘上。前朝,于家的立场奇怪得很,与永靖侯、左相两方不沾,更未见皇上倚重。后宫,愉昭媛既不亲近仁寿宫,也不偏向正阳宫,就这么孤零零地,斡旋在这乱局之中。 小颗水果都用完了,随意拿了个苹果放在棋盘上,权当于家了。 “主子忘了,还有庄修仪呢。” 观棋提醒道。 “庄修仪?” 观棋要不说,她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印象还只停留在丹柔落水那天,庄修仪在门口一眼便认出了她。 “唉…” 沈明娇伸了个懒腰,复又拄在棋盘上,问观棋道:“庄修仪是谁家的来着?” “是皇上的表姐,吏部尚书袁温孤的嫡女。” “姑娘?” 入画探头探脑进来,轻声道:“桂初走啦!” “再等等…” 这盘棋,怎么看怎么别扭。 “姑娘这是做什么?” 入画性子跳脱,也是见到书本就头疼的丫头。“姑娘竟然摆起了棋子?” “你看看,这些样水果,你想吃哪个?” “这个青皮葡萄涩人,需放上几日才好吃!莲子又苦…” 入画虽然不解其意,还是一样一样盘算着。“冬枣和苹果…选苹果吧!” 入画捡起苹果,咬了一口。 “好丫头,甜吗?” “甜啊!” 入画点点头,打量着手里的果子,也没什的特别的。“姑娘,你莫要买关子了!” “那就先吃苹果吧!” 沈明娇与观棋相视一笑,正和她意。 “主子,” 小安子进来,禀报道:“皇上去了正阳宫。” “傍琴和迎书呢?” “主子放心,都打发去了内务府。” “干活吧!” 沈明娇看着夜幕降临,摩拳擦掌道:“让梅湘守好前院。” 小安子和一个脸生的小太监,将前些日子用来酿菊花酒的坛子搬到后院树下。观棋入画跟在后面,一人拿着两把铁锹。 人多手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挖出了模样。果如慈徽所言,姑母在树下藏着个酒坛子。 几人将坛子挖出来,抬到一边。又将装着菊花酒的坛子还进去,恢复原样。 “主子,奴才来吧。” 小太监拦住沈明娇要伸进坛子的手,动作利落。 坛子不大,小臂探进去便触到了底,果真捞出了几样东西。 “主子请看…” 一截残缺破损了的玉箫,一枚成色普通的玉佩,还有块看着锈迹斑斑的令牌。 ? 作者有话说: 梳理一下局面~ 恭喜40位中奖的小可爱!没抽到奖的小可爱不要伤心,下月还有机会! 下一章小可爱们不要熬夜等!会很晚!晚安哦! 最近三次元有点忙,所以晚上更新时间不固定,但是会尽力保持双更!再等两周,会有一个固定时间的,谢谢理解~ 感谢在2022-03-23 00:50:26~2022-03-23 18:2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an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ang. 10瓶;伊琳 5瓶;魔法师lm、我要长高高 2瓶;廾匸、fen、4981921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诛心 [v] 仁寿宫佛堂内,观世音菩萨玉像,慈眉善目,悲悯众生。太皇太后虔诚跪于蒲团之上,诵经祝祷。 “何事?”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太皇太后问道。 “永靖侯的奏书,传回来了…” 息竹声音低低的,不知是怕扰了太皇太后的清修,还是心中有愧,怯见菩萨。 太皇太后起身,将念珠双手奉于案前,转身出了佛堂的门。“还是没拦住吗?” “能用的法子都用了!” 沈庭秋与袁温孤一明一暗,在江南软硬不吃硬是将奏书送出了江南府。一路上,萧家不知派了多少波人拦截,那张轻飘飘的纸便如长了翅膀般,乘着秋风飞向尉迟暄的案头。 “当年,本宫能让沈鹤安死在瑶招山。今日,也能让他沈庭秋留在江南…” “主子!” 郑姑姑闻言心惊胆战,不住地磕头相劝道:“收手吧!当年那般筹谋,还不是险些便功败垂成!今时今日,情势更不如当年!” “收手?哀家如何不想安度晚年!可他沈家步步相逼,皇帝离心,此时退了,便是万劫不复!” 太皇太后眼中滑下一滴清泪,眉目之间皆是不安,惶恐颤声道:“哀家不敢!断不能被钉在大周的耻辱柱之上!连带着萧家受万民唾骂!” 是啊…罄竹难书的罪行,便是死后也不得安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哪里还有退路可言。 郑姑姑起身,决绝道:“主子,您与皇上,还能有一谈的…” “此话一出,哀家与皇帝,日后便再无情分可谈了。” 有了权力,又贪心惦记起情分来,当真可笑。 “递信给萧家…” 心软不过一瞬,不争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太皇太后狠绝道:“萧岐…畏罪自裁吧!” “主子…” 郑姑姑还欲再劝,张了张嘴却只化作一声叹息。扔了个不中用的棋子,总好过满门覆灭,萧家或许还有得救。 “去吧,替哀家请皇帝来!” 太皇太后推开窗,任窗檐下的秋菊落芳吹入内室。到底是走到了这一步,她这一生,可有一时半刻是为自己而活? 沈明娇那孩子…若不是出身沈家,她倒是当真喜欢的。意气风发的样子,像极了她年轻时候。看着那些娇花儿一般的人物,竟恍然想不起自己刚进宫时的样子。 “孙儿给祖母请安。” “坐吧!” 太皇太后轻叹一声,打量着尉迟暄的眉眼,若无其事道:“哀家记得初见时的太宗,和暄儿如今的模样极为肖似。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祖母,唤孙儿来何事?” 尉迟暄心里有数,无非是为了萧家的烂账。 “暄儿还记得自己当年是如何登基的吗?” 太皇太后看他神色便知,不论她如何温言软语,这本就不剩多少的祖孙情份,过了今日,怕是也要随风散了。 “是祖母扶着孙儿登上皇位的。” “不是我,是沈英庄,她倾尽全力将你推上了皇位。” 太皇太后云淡风轻道:“可惜…却没个好下场。” “祖母是想替萧家求情吧?” 尉迟暄神意自若地等着太皇太后的下文。 “谋财害命,科考行贿。” 太皇太后对萧岐所作所为一清二楚,神色平静坦然。“哀家知道,皇上派了永靖侯和袁温孤,一暗一明到江宁府,如此大动干戈,不像是对着萧岐一个人去的。” “祖母英明。” 尉迟暄本来也没打算瞒得住太皇太后,是又如何,他就是要拔了萧家。 “暄儿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如此针对萧家,其中缘由并不难猜。 “淳贤皇贵妃说与孙儿的。” 尉迟暄突然抬头对着太皇太后笑了,像是过去顺顺利利背完了书,讨她夸奖似的。心平气和问道: “您害了我母后,记得吗?” “不愧是沈家的女儿…呵!临了还算计了哀家一手!” 这就算是应下了。 “孙儿一直想不通,袁家与萧家从无过节,我母后更是和善恭孝,祖母…为何要置她于死地呢?” “不重要了!哀家今日叫你来,是为了另一桩事。” 太皇太后不动如山,收起了笑意。质问道:“当年,你父皇是怎么死的?” “祖母此话何意?” 尉迟暄面色微变。 “先帝便是再荒唐,也是哀家的儿子!” 太皇太后起身自茶几的暗格里拿出一丸丹药,扔到皇上面前,心绪起伏道:“暄儿好好掂量掂量,这弑父大罪,和萧家造的孽比起来,哪个更大些?” “过了今日,皇上放过萧家,哀家…也放过皇上。” 太皇太后起身向外走去,留尉迟暄一人在内室。“萧岐的命,给皇上了。” 永和宫,沈明娇一动不动坐在书房里,看着桌上的三样东西仿佛入了定似的。 入画端着几样吃食进来,见沈明娇揉着眉心发愁。温声相劝道:“姑娘对着这几样东西都瞧了一个时辰了,贵人留下的东西肯定不是这么容易便能解开的,就先歇歇吧!” “姑母到底想与我说什么呢?” 沈明娇接过梅子羹吃了一口,清甜解燥。突然想起了慈徽,既然她知道姑母将酒埋在树下,说不定认识这几样东西,便与入画道:“将它们装好,随我去一趟徽元宫。” “好,姑娘先吃点东西,奴婢收拾着。” 入画出去找了个不甚显眼的盒子,拿起桌上的玉箫便要放进去。忽然愣住,仔仔细细端详着,呢喃道:“奇怪…” “怎么了?” 沈明娇问道。 “这截儿东西,奴婢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入画挠头,摩挲着玉箫,仔仔细细回想着。 “在哪见过?” 沈明娇觉得心像放在火上烧似的,入画成日与她形影不离,照说她见过的东西自己也应当见过的。 “观棋!前些日子五公子给娘娘的那些东西都放哪了?就是我收拾的,那个红漆的大木头盒子!” 入画急匆匆跑出去,逮住观棋问道。 “怎么了?” 观棋拿出贴身的钥匙,交到入画手里。“都在娘娘的私库里放着呢。” 入画手忙脚乱开了私库,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匣子,又一溜小跑着送到沈明娇跟前,打开翻弄着。 “那天姑娘带着观棋去赴宴,五公子拿出来的这些东西都是奴婢收拾的。当时奴婢还纳闷儿呢,怎么五公子还跟个小孩儿似的,送姑娘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入画在盒子里翻出另一截残萧,与方才从酒坛子里捞出那节儿几乎一模一样。 沈明娇接过这截残萧,将它与另一半摆在一起。果然,两段玉萧的缺口是对应着的。 “入画,替我去门口看着。” 沈明娇关上门,坐在桌前,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将两截玉萧的缺口对在一起。像是有磁石吸住似的,严丝合缝。 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沈宴潍那日来是给她送这东西的!只是…就连自己也不过刚刚才发现这东西,他是怎么能未卜先知的? 沈明娇试着放在嘴边吹了吹,并不出声,是个哑萧。也就是说,这东西并不是中空的。会不会…里面塞了别的东西。 是三叔!三叔最喜欢这些机关奇巧的小玩意儿! 沈明娇回忆着,以前她同沈宴潍在三叔的书房玩这些小玩意儿时,三叔怎么说来着?若是不得正法,便是将东西砸了也是拿不到里面的东西的。 灵机一动,沈明娇捧过沈宴潍给她的那一箱东西,端了盏灯过来,一样一样仔细端详摩挲着。一刻钟过去,看得她眼睛都花了,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入画!” 沈明娇唤道。 “怎么了姑娘?” “前些日子五公子送来的那些银票呢?” 他那日还特意与她交代的,让她好好收着,哪里想到是在这等着呢。 “收着呢!我这就给姑娘取去!” 入画手脚利落,说话的功夫就把银票拿了过来。 沈明娇一张一张地翻着,终于看到,在夹在中间的一张银票的角落里,有小字写着:内推左七。 贵妃醉酒 第29节 一看这潦草似鬼画符般的字迹,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东西果真是出自三叔之手。那沈宴潍突然回来,也是为了给她送钥匙的? 沈明娇双手握住玉萧的衔接口,用力向内推。果然!玉箫向里缩了一截。又按照三叔说的,向左转了七下。 ‘咔嗒’一声,玉箫复又断为两截。只是这次缺口整齐,铜钱大的暗层里塞着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纸。 沈明娇扒窗四顾,见外面没有动静,又叮咛入画看好了门,才放心回到桌前,将信纸打开。 姑母的字迹赫然映入眼帘: 娇娇,不得已将你带入这条不归路,莫要恨姑母。沈家的血仇,不可不报。 十五年前,先皇后袁氏临死时,将这方可调动半个御鉴司力量的凤令交与我。作为交换,我承诺不惜代价,扶尉迟暄登上皇位。筹谋数年,到今日,尉迟暄于皇位已是触手可及,再无人能挡。 母亲与兄长以为,退朝避世,可得平安。殊不知,皇室悬在沈氏头顶的利剑,从未摘下。当年的瑶招山之难,便是太宗皇帝与太皇太后、萧家交易布局,妄图倾覆沈家。正因如此,太宗皇帝将皇位传给了平庸无能的皇上。萧家远遁江南,便是为了躲开沈家宗族的排查。父亲素来谨慎,军中皆是可信之人,却在这死局之中毫无反击之力,背后所牵涉之人,断不止萧家。只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如今自身难保,遑论查明真相手刃仇人,实在愧对沈家列祖列宗。 你差人将这方令牌送到虞楼验明正身,宫里自然会有人出面与你接应。记住,御鉴司,只效忠于令牌主人,并非听命于尉迟皇室。 尉迟暄此人心性冷厉更甚太宗皇帝,断非良人。娇娇切记,莫要困于情爱。若有余力,替我护慈徽平安。 沈明娇反反复复读着这封手书,直至每个字都烙在她心上。抬手,将信纸投入烛火之中,眼看着它燃烧殆尽。 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掉进冷水里的感觉,冰冷、压抑、恍惚。 沈家世代为忠,祖父千里迢迢带兵去北境,谁能想到,十五万大军竟死于自己人之手? 她听祖母说过,瑶招山上,将士们的血,将半尺厚的雪都浸透了。到来年春日,从瑶招山流下的泉水,都是带着血锈味的… “入画…” 声音沙哑。 “来啦!” 入画推开门,便见姑娘颤颤巍巍扑过来,靠在自己的肩头,呜咽着痛哭起来。 ? 作者有话说: 捋一下皇室的人物 第一代皇帝:周□□,皇后沈氏(共同创立御鉴司,分掌龙凤两块令牌) 第二代皇帝:周太宗,皇后是如今的太皇太后,萧氏 第三代皇帝:先帝,皇后袁氏,贵妃沈英庄 第四代皇帝:尉迟暄,皇后清远伯府嫡次女赵寸心(实为左相之女) 感谢在2022-03-23 18:29:50~2022-03-24 01:2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伊琳 5瓶;魔法师lm 3瓶;fe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风起 [v]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今江南总督熊迁在任期间,徇私枉法,草菅人命,致民怨沸腾,为朕所不容。即日起,满门下狱,熊迁处以斩刑,熊氏男子流放充军,女性为娼为奴。中正官萧岐,受贿舞弊,已畏罪自裁。念萧氏历代忠良,不予株连。钦此。 圣旨一出,今科学子无不拍手叫好,山呼万岁。期间有对萧家处置抱有疑议者,也不过是如同流石卷入浪潮,无声无息淹灭于其中。 “主子!皇上这分明就是有意袒护萧家!” 入画恨得牙痒痒,摩拳擦掌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沈明娇听了这道冠冕堂皇的圣旨倒是不意外,萧家虽然退回江南多年,到底是有根基在的。就是不知,太皇太后是使了什么法子,让尉迟暄的攻势这么快就偃旗息鼓。“快了…萧家快回京了。” “回京?” 入画大为不解,“怎么会呢!犯了大错还回京,惩罚岂不是变成了恩赏?” “皇上会想将萧家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的…” 尉迟暄的疑心之重,她再清楚不过。 表面上这一局是太皇太后压了尉迟暄一头,虎口夺食保下了萧家。前朝后宫都看着太皇太后立威,搅弄风云的本事仍是不容小觑,皇上雷霆手腕也不过是让萧家丢了个不中用的世子。 实际上呢? 江南总督满门抄斩,涉案牵连人员宁错杀不放过。紧跟着尉迟暄的人便补了上去,如今整个江南府彻底收于尉迟暄麾下。 考生罢考之事经过发酵,闹得极大,天下人的眼睛都盯在秋闱上。如今尉迟暄这样一番雷霆手腕之下,有先帝无咎无誉的政绩为对照,百姓交口称赞新帝大公无私。 这一局,太皇太后赢了面子,尉迟暄赢了里子。 姑母说过,尉迟暄冷厉,在登基之前已将前朝后宫尽在掌握。姑母危在旦夕时留下的话,自然不会是随便说说,定是有所根据的。 这样说来…尉迟暄登基不过两年,此时最需要的便是让万民归心,朝野信服。 沈明娇凝神,突然想到一种荒唐却合理的可能性…若是尉迟暄,从来就没指望这一遭能拔了萧家呢?更甚…若这局,就是尉迟暄设的呢? 自打沈家回朝后,太皇太后便草木皆兵,时时刻刻担心瑶招山旧事泄露,惧怕沈家寻仇报复。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萧岐出事,太皇太后前朝后宫腹背受敌,尉迟暄顺势逼她亮出底牌。以后,萧家在他的面前,便是头被拔了牙的老虎。 尉迟暄如此大动干戈,将前朝后宫搅得风起云动,所图断然不止一个萧家。还有什么呢... “主子,家里来信了。” 见观棋进来,入画退出去守门。 “可查出来了?” 此前,她通信家里去查左相和萧家的关系,查来查去,所有的线索都停在左相入京赶考,受萧家照拂,便戛然而止。不得已又派人快马前去左相老家去查,等了这些日子,想来是有了眉目。 “左相的父亲,是老侯爷军中的人。” “竟是如此!” 沈明娇错愕之余,豁然开朗。时间也对得上,瑶招山之难是三十三年前的事,左相如今入仕正好三十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便说得通了。“萧家照拂左相,极有可能是因为…左相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 “那萧家当年为何不杀他灭口呢?” 观棋不解,比起养虎为患,只要杀了当年尚未起势的左相,便一劳永逸。 “是啊…” 萧家为何不杀了左相灭口,反而扶着他青云直上,一路走到今日呢。绝非巧合,左相的父亲,在祖父的军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观棋,当年瑶招山下清泉村的时疫,你师傅可说过细节?” “只记得师傅说,老侯爷让他留在清泉村治疗时疫,没有随军上山,这才捡回一条命。” 观棋努力回想着,摇了摇头。“主子怀疑什么?” “十五万大军,不过短短两日便尽灭。怎么可能?” 当年只说是遇到了北燕伏兵,死无对证,草草结案。祖母虽有疑虑,但悲痛之下,顾及着稚子幼女,面对朝廷有意打压,不敢再冒风险。待事情平息后,沈氏宗族企图再查时,太宗已死,十五万大军连一个活口都未留下,线索已然尽断。 沈明娇走到桌边,拿出夹在书册之间的地图,玉指在期间指点。“想要歼灭十五万精兵良将,最少也需同等兵力。但若是短时间内,有大量的兵力调动在瑶招山设伏,祖父不可能没有察觉…” “若是提前设伏呢?” “不会,瑶招山冬日苦寒,根本不可能有伏兵长时间守株待兔。” “主子是怀疑,老侯爷大军也染了时疫?” 观棋的思路顺着她走,一点即通。 “这是最说得通的,当年在瑶招山上,并非是两军相搏,而是单方面的屠戮。” 沈明娇摇摇头,还是不对。“如果大军开拔时便染上了时疫,便上不了瑶招山…” “你可有法子联系到你师傅?” 祖父死后,此人虽受侯府照拂,却是长年行踪不定。每年在不过初春时节回来,给祖父上柱香。 “瑶招山一事,师傅痛悔,我想…师傅如果听说三爷和世子都去了北境,他也会赶去的。” “还是要寻个机会,见祖母和父亲一面才行…” 姑母手书上的内容,她是断然不敢经别人之口告知家里的。兹事体大,关系着永靖侯府满门的前程和性命。 “还好,主子如今已经知道了仇人是太皇太后和萧家,有机会为老侯爷报仇!” 观棋安抚她道: “其中细节,早晚会差个水落石出的!” “太皇太后?萧家?” 沈明娇嘲讽地弯弯嘴角,将行军图折起收好。悲凉含恨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 露沾草,风落木,岁方秋。萧岐的血,到底还是染红了颐华宫的枫叶。 “主子,您用点吧!不吃不喝,身子怎么受的了啊!” 宫女柔声劝慰着。 “父亲死了…” 贤妃眼下乌青,惶然失措。“本宫…该怎么办?” “主子,您还有太皇太后呢!” 宫女蹲下身,将汤羹喂到贤妃嘴边。“您还是萧家的嫡女啊!” 贤妃闻言苦笑,父亲都没了,萧家世子之位易主,她还算是哪门子的萧家嫡女。“太皇太后?她巴不得我死才对!” 她的身后,是萧那个畏罪自尽的世子,是过去与皇上对立的萧家。 皇上昨夜宠幸了萧媛,今早晋其为正五品良人,摆明了是要与萧家冰释前嫌。在这个关头,皇上弃她而选了萧媛,其中意味,不言自明。萧媛如今,是萧家与皇上重修旧好的指望。 “主子,吃些吧!您总要为自己的身子着想。” “她说得对。” 沈明娇带着人进来,抬手便让小安子扣住了那个宫女。“有人巴不得你死,你偏要活得好好的!” “懿妃…” 贤妃看着盛气凌人的沈明娇,脸色又白了几分,不解其意。“你这是,来落井下石的?” “我是来救你的命的。” 沈明娇挑起汤匙,轻轻敲了敲装着羹汤的小碗,声音清脆。 “你…” 贤妃先是惊愕地看向那宫女,遂即了然,轻咳一声。认命道:“我早该想到的。” “这碗羹…” 沈明娇起身端起玉碗,近前放到那宫女手里,道:“给太皇太后,端回去吧!” 挥挥手,命小安子将人带下去。 沈明娇打量着她如今这副万念俱灰的样子,饶有兴致道:“在我面前,何必再装呢?” “我不懂,妹妹此话何意?” 贤妃披头散发,甚是憔悴。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呆呆看向窗外。 “姐姐那日一番情真意切的话,险些将我糊弄了过去。萧媛虽然进了宫,可是否能得皇上青眼,能走到哪步,都是未知数。但姐姐的妃位,甭管怎么得来的…正二品,距皇后之位,不过一步之遥。” 沈明娇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窗外的红枫满园。缓缓道:“萧家,没有理由为了个看不清的前程,放弃姐姐这个实打实的贤妃,不是吗?” “妹妹聪慧。” 贤妃并未否认,而是静静听着她接下来的话。 “姐姐那日所言,爱过的人…是裕王吧?” 沈明娇玉手推开窗,捡了一片窗棂上的叶子,放到贤妃手里。 贤妃乍然回过头来,此时,盯着沈明娇的眼神,才带了几分真意。 “前些日子的风言风语,姐姐想必也听说了。都说秋节那日,在宫门口,裕王对镇远将军府的秦小姐十分上心,就连荣贵太妃亦是露了口风,有意替裕王求娶侧妃。” 贤妃握拳,将枫叶攥在手中碾碎。 “这位秦小姐是我的表姐,我便着人去查了查裕王的后院。” 平地一声惊雷,她却说的云淡风轻。“姐姐猜怎么着?我竟查出,当今皇上为东宫太子之时,萧家曾有意将姐姐嫁与裕王为正妃。” “那又如何,知道这事的人并不少。” “真好看。” 沈明娇回神,握住贤妃的手腕,端详着她手上累金丝珐琅彩镯。“好巧,我沈家的商船这些年走南闯北,也带回来几样乌孙族的首饰。只是实在不及这个精致。” 乌孙族虽有王室的名头,但早在百年前便已归附大周,地少人稀,不甚流通发达。若不是三叔曾经带回过几样首饰给她与二姐姐把玩,如今还真是不一定认得。 “荣贵太妃入宫前是乌孙族的王女…姐姐手上这个…是裕王所赠吧?这些日子,姐姐不论衣着首饰如何换,这镯子却从未摘下过。” “够了!” 贤妃声色俱厉,泪流满面。 “姐姐那日在正阳宫好意让我尝尝新茶,可自己却半丝茶水也未沾。这本也没什么…” 沈明娇端起一旁的茶盏,果真见里面只是温水,连半色茶叶也无。笑道: “这桩桩件件连在一起,我才看出了几分真意。” “那日姐姐走后,我便一直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事儿,能让姐姐甘愿舍了萧家这个助力,冒险来与我求和。” 沈明娇微微探身,手掌覆在贤妃的小腹上,“是为了它吧?” 贤妃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贝齿咬着朱唇,露了怯。 “话虽如此,可我也是皇上的嫔妃,姐姐凭什么有把握,认为我会帮你保下这个孩子呢?” 沈明娇步步相逼。 “除非…姐姐知道,沈家与皇上,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 ? 作者有话说: 贵妃醉酒 第30节 全员恶人!开始处理伏笔啦!边填坑,边挖坑~ 今天要改论文,所以只更新一章哦~晚安! 第38章 虚实 [v] “你保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日后便为你马首是瞻,知无不言。” 话说到这份儿上,再遮掩着就没意思了,该谈条件了。 “为什么呢?” 沈明娇手掌轻抚着她的肚子,定定看着贤妃,喃喃道:“为什么你会想将这孩子生下来呢?” 贤妃闻言,粲然一笑,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似的。“不论他父亲是谁,终归是我的孩儿,为什么不要呢?” “你还爱裕王吗?” “与其说我爱他,倒不如说,他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活人。这宫里太冷了,飞蛾扑火倒还痛快些!” 沈明娇过去只觉得她张狂愚钝,像个提线木偶般,借着萧家和仁寿宫的声势,狐假虎威。可如今这模样,倒是像个…活生生的人。 “这样看我做什么?” 贤妃瞥了她一眼,从容不迫,半点不见沮丧怨怼。清清淡淡道:“自我会说话起,便学会了看人眼色。一切都是为了不被抛弃,却时时刻刻做好了被抛弃的准备。裕王也好,萧家和皇上也罢,我一旦没了利用价值,便会被弃如敝履。” “想必裕王也听说了皇上弃我而选萧媛的消息,不会不知道我作为弃子的下场。所以…我还抱着点念想,等他或许会记挂着旧情来扶我一把,只是左等右盼也没见他的人出现。我倒是真打算喝下那碗汤,一了百了。 ” 贤妃起身走到妆台前,拿起青雀头黛细染眉稍。一改往日刁蛮上扬的飞燕眉,只轻轻落尾,眉若新月。 “没想到,却等来了你,想是我命不该绝。” “想通了,好好活着便是了。” 沈明娇对她这些话,无所谓信与不信,各取所需罢了。 “无需你怜悯我,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贤妃不复颓态,铜镜之中的面庞明媚之中带着几分情真意切,与她道:“你啊,想护着的人太多了…” “人活一世,总要有点记挂的东西才有趣儿。” 沈明娇闻言眼波流转,难以言喻的妩媚之中揉杂着少女的娇憨,似笑非笑道: “姐姐既说宫里闷,就找点乐子。” “你打算怎么做?” “等我的消息就是了!” 沈明娇笑得张扬肆意,眸中似有熠熠流萤相映,顾盼生姿。 “不急,等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有了名分,再与我说沈家的事儿罢!” “主子为什么不干脆问清楚?贤妃是萧家的人,自打入宫起便在太皇太后什么,定是知道些什么。” 观棋见主子一无所获,却眉开眼笑出了颐华宫,不解问道。 “急什么,” 沈明娇笑的狡黠,对观棋附耳轻声道:“等等鱼儿上钩…” 当年,荣贵太妃可是尉迟暄名义上的养母…这宫里,越来越有趣儿了! “小安子,你去玉秀宫,唤慧妃姐姐带着二公主到永和宫用晚膳。” 她可是答应了丹柔的,日日都可以到永和宫玩儿。何况,昨日丹柔见到皇后的脸色她看得清楚,要问个明白。 “主子,要不…先问问皇上。” 自秋节后,皇上便未到过永和宫,后宫如今已有说主子失宠的流言传出了。 “不必问,皇上今晚还会去乐良人那的。” 她明白,尉迟暄如今对萧家就是打一棒槌给颗甜枣儿,等着给太皇太后熬死了,萧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几步之遥,恰逢一架六抬轿辇落在了碧霄宫门口。徐徐走出一位身着鹅黄暗花细丝褶缎裙的清秀佳人,略施粉黛,长发随风飘扬,柔弱似要秋风一吹便倒似的。她脚步微顿,侧目看向沈明娇,柔和笑道:“给懿妃娘娘请安。” “快起来!” 沈明娇上前扶起庄修仪,亲切道:“哪里担得起庄姐姐这声娘娘!” 庄修仪是尉迟暄的亲表姐,足足大了沈明娇十余岁。 “礼不可废。” 话虽如此,庄修仪却并未推辞这逾矩的称呼。眉目柔和,打量着这位让皇上屡屡破例的宠妃,出言相邀:“妹妹可要到碧霄宫里坐坐?” “好。” 沈明娇看着庄修仪在阳光下苍白如同一层窗户纸般单薄的面皮,蓦地竟生出几分不适。靠近隐约可闻见清苦的药香味。 正三品修仪宽敞开阔的主殿里只摆着几盆苦竹,除了几个素胚净瓶,连旁的寻常摆件都不见,朴实素净如同雪洞一般。另有只一道屏风与卧房隔开,更格格不入的…是隐约可见的朱红色罗帐。 “妹妹坐吧。” 庄修仪挥手让宫女端上玉盏,放在沈明娇手边,解释道:“我脾胃不和,不敢饮茶,只能委屈妹妹将就用些白水了。” “姐姐过谦了…” 玉盏晶莹剔透,触手生温。其中的清泉入口甘洌清甜,全然不似寻常白水涩口。“话本子里的瑶池琼浆也不过如此。” “早该去永和宫瞧妹妹的,只恨我这身子不争气,又在丹柔落水那日受了凉,总不见好,怕过了病气给妹妹。” 许是她身子不好的缘故,面色总有几分怯弱不胜之感。 “秋节家宴那日,我远远看着姐姐便想上前亲近一番,只是人多,才不得机会。” 沈明娇细细打量着这位孤僻却无人敢慢怠半分的庄修仪,通身皆是寸缕寸金的洗云锦。 洗云锦,顾名思义,轻软飘逸,在阳光下一摆一动如云朵挂着金光。每年夏至,津洲府挑成色质地最佳的两匹原锦送入宫中,由手艺最出挑的绣娘将黄金捻成的软线一根一根随着布料的纹路穿入其中。这一番功夫花费两月时间,成衣刚好是秋风乍起之时。 “我素来是个孤僻性子,独来独往惯了。” 庄修仪并未接话,绵里藏针地将话打了回去。“倒是妹妹的永和宫,门庭若市,炙手可热。” “大隐隐于市,庄姐姐才是高人。” 沈明娇漫不经心看着墙上挂着的壁画,件件皆是价值连城的孤品。庄修仪的祖父,就是袁皇后与吏部尚书袁温孤的父亲,不过是榜眼出身,清流人家,哪里会有这样的底蕴财力? 大周开国皇帝的皇后沈氏无子,由萧妃之子过继到皇后名下为嫡子,立为太子,便是后来的太宗皇帝。太宗元后早逝,如今的太皇太后为继后入宫,生下先帝。却直到太宗当政的最后三年,瑶招山大难之后,才下旨将资质平庸的先帝立为太子。 后来,太宗皇帝做主,将新贵袁家的女儿赐给先帝为正妃。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为了防范外戚弄权,皇后皆出自家世普通的清流官家。 “妹妹?” 庄修仪见沈明娇出神,轻声唤道。 “是我的不是,看姐姐的壁画入了迷。” 沈明娇回神,羞赧一笑,回问道:“姐姐说什么?” 庄修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迟疑半刻,复又问道:“我方才问,秋节那日,妹妹与皇上出宫赏灯了?” “是。” 沈明娇直言不讳,着意添油加醋描绘一番,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和炫耀。“还与皇上放了河灯呢!当真热闹极了!” 搭眼,果真见不食人间烟火的庄修仪,无意间将帕子拧成了一团。 “那豫泰伯府的事儿?” 庄修仪试探道。 “什么事?” 沈明娇揣着明白装糊涂,突然起了玩心。这宫里,难不成真有人对尉迟暄动了真情? “听闻…那晚豫泰伯夫人暴毙了?” 庄修仪看着她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不着痕迹沉沉压了闷气在心头。 “姐姐问我这事啊?” 沈明娇大惊小怪,坐近一些握着她的手,故弄玄虚道:“您是皇上的表姐,是自家人。我只与姐姐说...” 庄修仪挣开她的手,似乎是极其厌恶旁人触碰。撑着面上笑意不动,“妹妹说吧!” 沈明娇蹙着秀眉,再三强调道:“这事儿啊!是我与皇上的秘密,姐姐断不可告诉别人。” 庄修仪看着她的神情,突然压抑不住心头的怒气。急忙侧身到一旁,用手帕掩住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 “姐姐怎么了这是?” “咳…咳咳…无碍,老毛病了。” 庄修仪将脏了的帕子丢进一旁的玉篓中,与她道:“妹妹继续说。” “豫泰伯府的后院,姐姐也是知道的…” 沈明娇宜喜宜嗔,情绪皆摆在脸上,言语之间怒意里还带着几分得意。“豫泰伯夫人伤了我二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是…皇上为了给我出气,才处置了豫泰伯夫人的!回朝又怕言官为难我,才编瞎话将事情糊弄了过去…姐姐千万不可说与旁人啊!” “咳…咳…咳咳咳!” 沈明娇话音才落,庄修仪像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了似的。 “姐姐既然身子不适,本宫便先告辞了!” 麻烦够多了,不能真将这病美人气出个好歹来,沈明娇适时起身告辞。 庄修仪并未出言挽留,只是歉然道:“妹妹若是喜欢这幅画,待会儿我着人摘下来,送到永和宫给妹妹赏玩。” “谢谢姐姐好意。” 沈明娇云淡风轻笑笑,收回目光,与她不动声色道:“妹妹不喜夺人所爱。” 出了碧霄宫,沈明娇在回去的路上将凤令从广袖中拿出,交给观棋,悄声道:“你待会,将令牌交给碧霄宫的春絮,让她带去虞楼…” …… 仁寿宫,郑姑姑行色匆匆入内,靠近着太皇太后耳边道:“主子,虞楼来人传信,凤令现身了!” “是真的吗?可验过了?” 听闻凤令两个字,太皇太后苍老的面庞,如同枯木逢春般,精神焕发。 御鉴司,大周开国皇帝与皇后沈氏共同创建,只奉令主。天子令和凤令,将御鉴司一分为二,并行掌管。通常,天子令掌杀、毒、刑,历代皇帝登基之日接手,凤令掌查、潜、风水,由大周的皇后代代相传。 当年,先帝立袁氏为皇后,凤令便从太皇太后手中传给了袁皇后。十八年前,冷宫的一场大火,凤令随袁皇后的逝去而消失。御鉴司的另一半职能隐入暗中,再未启用过。 “何人持令?” “那人在虞楼谨慎的很,咱们的人几次险些跟丢。” 郑姑姑神情有拨云见日之感,神采奕奕道:“还好,他入宫后便放松了警惕,确认是碧霄宫的人。” “袁氏果然将凤令给了她侄女!怪不得,庄修仪自入宫后深居简出…” 庄修仪入宫以后,太皇太后也有过疑心,却数次探查皆不得。 “为何她在此时将凤令拿出来?” “你寻机会将贾廉给哀家唤来…” 袁家向来和皇帝在一个鼻孔出气,她不得不防。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4 21:01:05~2022-03-25 04:5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魔法师lm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裕王 [v] 皇后娘娘身边的沧伈等在南宫门口,不住地张望着,见镇远将军府的车驾露了头,殷切迎上去。“奴婢奉皇后娘娘旨意,在此迎秦小姐。” “有劳姑姑了!” 秦胜月一身利落的水蓝色云纹绉纱女士长袍,高挑挺拔,雷厉风行。青丝半绾成凌云髻,只配一支光滑的同色玉簪。通身端得是将门虎女的飒爽英姿。 “秦小姐这是…自演武场才回来?” 沧伈见她周身不见佩环,珠圆玉润的耳垂上连耳饰也未着,腰间挂着一块进出西郊大营的令牌。 军事重地,寻常人怕是连西郊大营的门儿都摸不得,何况是世家闺女。当年淳贤皇贵妃盛宠,连带着镇远将军府这个外祖家也跟着沾了光,秦小姐腰间这块牌子也算是大周贵女里独一份的恩典。尤记得,当年淳贤皇贵妃金口玉音与先帝道:镇远将军府的将门虎女,自然不能似寻常人家女儿一般教养。 “恩。” 秦胜月安之若素,对待皇后宫人的态度与对寻常下人一般无二,全然未将沧伈放在眼里。 甭说是个二流的将军府,这京中尚无品级的世家小姐,哪个人见了她不得看着皇后娘娘的面子客气几分。沧伈碰了一鼻子灰,心里记挂着皇后的嘱咐,发作不得,索性闭了嘴。冷眼打量着她,想起近日的传言,心里对照裕王妃那般温柔似水的人物,裕王怎么会看上这位眼高于顶的秦小姐?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 到了正阳宫主殿,秦胜月并未福身,端正从容对着皇后拱手一礼,英气十足。 “本宫今日见了秦小姐,方才知将门虎女四个字为何意!” 皇后抬手叫起,言笑晏晏,含沙射影道:“难怪!难怪裕王那般眼高于顶的人物…” “臣女尚未婚配,娘娘慎言!” 皇后话只说了一半,便被秦胜月清冷通透的声音怼了回去。 “怎么…连荣贵太妃亦是首肯了的,秦小姐如何在本宫面前害羞起来?” 皇后只如待寻常贵女那般,看待秦胜月,以为她是谨慎害羞,出言安抚道:“秦小姐莫推辞,本宫与皇上亦是乐见其成的!” “镇远将军府可有得罪过娘娘?” 秦胜月抬头,古怪地看了一眼上首的女人,凛声问道。 “好好的,镇远将军府忠君爱民,秦小姐这话本宫倒是听不懂了。” 皇后面色如常,茫然不解其意。 “既是未得罪过娘娘,那今日娘娘为何要坏臣女的名节呢?” 秦胜月目不斜视,眼神锋利如长刀般,让后宫里那些弯弯绕绕的阴诡心思无所遁形。字字铿锵,坦坦荡荡朗声道:“臣女与裕王不过一面之缘,无媒无聘,素无往来。流言难驯,三人成虎。娘娘身为一国之母,不但不制止,却火上浇油放任蜚语坏我名节。镇远将军府满门男丁都在北境浴血奋战,今日娘娘言行若是传到有心人耳朵里,不知是否会寒了北境将士的心?” 这一番义正严辞的话,说得皇后脸色乍青乍白。 她哪里想到秦胜月这般的上纲上线,本来是小事一桩,这般言辞激烈说出来便成了她这个皇后失职构陷。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的事,若让有心人传到前朝御史耳朵里,便是皇上也要训斥她出言不慎。 “臣女一时情急,冲撞了皇后娘娘。” 该说的都说完了,秦胜月先发制人,扭头又陪起不是来。“请娘娘恕罪!” 拱手又是一礼。 皇后凝眉打量着这位貌似心无城府、刚直烈性,实则滴水不漏的秦家小姐,起身上前亲自将人扶起来。拍了拍她的手,笑容可掬道:“耽搁了这么一会子,懿妃怕是要等急了,去吧!” 永和宫,沈明娇正在小库房里忙着翻箱倒柜。“观棋,前些日子内务府送来的马鞭和护具呢?” 表姐成日在西郊大营,这些东西给她最合适,顺便再挑些沈宴潍带回来的稀罕玩意儿。过去哪次三叔带回来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是她与二姐姐、表姐每人分几样。 “一套青色的,一套红色的,主子要哪套?” “红色的!” 表姐英气,最能压得住艳色。 “我要青色的!” 秦胜月端着手臂,倚在小库房门口,笑盈盈看着沈明娇。“在猎场里穿红色,岂不是要成了靶子!” 行军作战,最忌讳艳色衣裳。 “嗯…有道理,那便青色…” 一句话还未完,沈明娇恍然回过头来,眼角眉梢皆是惊喜。“你怎么来得这样快!” 秦胜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沈明娇一圈,才点点头满意道:“没瘦没瘦!我还悬心你受了委屈。” 贵妃醉酒 第31节 “可见过皇后了?” “见过了,不欢而散!” 秦胜月不以为意嗤笑一声,直言不讳嘲讽道:“明摆在脸上,暗藏在话里,都是想将我送给裕王做侧妃。” ”我还奇怪呢,怎么就传出了你与裕王两情相悦的闲话来。” 沈明娇听她这般不乐意的语气,心里的大石才算是落地。“还有,秋节那日宴会怎么也未见到你?” 秦胜月环顾主殿的布置,精巧华丽更甚正阳宫,便知明面上皇上对她还不错,心舒意畅。“还不是因为裕王纠缠,我才不得已以找了个突然腹痛的借口,早早从宫里逃回家。” “纠缠?” 流言口口相传,添油加醋,到沈明娇耳朵里时,已然有鼻子有眼儿地传成了二人私定终身。要不是她知道表姐的性子,真是要信了。即使如此,还是心里忐忑,差人去查了裕王的后院。 “说纠缠都是轻的!狗皮膏药也不过如此!” 秦胜月不厌其烦地挥挥手,英气的剑眉皱得如同挽了剑花似的。“日日在西郊大营缠着我不说,秋节那日竟在宫门前堵人!当真让人心烦!” “那你怎么想?” 沈明娇本意是想问她对策,又想到她早便立誓终身不嫁,话出口转了个弯变成这样。 “我怎么想?你居然问我怎么想!” 秦胜月抬手便要去掐她的脸,突然想到是在宫里,生生忍住。“那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看不出来!” “你觉得,裕王是想要兵权?” 沈明娇还是觉得不可能,这也太明显了点。尉迟暄那个疑心深重的性子,裕王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不见得放心呢!何况如今这么上蹿下跳的,不是自己早死么。 “我是真看不明白。” 秦胜月见沈明娇提前给自己备好了喜欢的桂花酿,美滋滋自斟自饮一杯,思忖道:“你想想啊…先是裕王到兵部任职,皇上竟也放任他日日同那些兵士将领厮混。宫宴那日,荣贵太妃又放出风声来,将我与裕王绑在一起。方才皇后又说,她与皇上乐见其成。桩桩件件,怎么看都是冲着镇远将军府来的。” 沈明娇闻言也轻叹一身,短时间理不出个头绪。也斟了盏酒,与她的玉盏碰了碰,嘱咐道:“你还是小心些!” “不用操心我,两个裕王捆一起都不见得打得过我。” 秦胜月吐了一口浊气,直言不讳道:“你要小心些,我瞧那个皇后可是没憋什么好屁!” 沈明娇在宫里日日同人打着官话猜谜,闻言一怔,转瞬朗声大笑起来。险些忘了她这表姐可是自小随舅舅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的,本事学了许多,插科打诨的话也是攒了一肚子。秀才遇上兵,想是皇后方才也气的不轻。 “我二姐姐如何了?” “映姝的性子你还不知道!最是个疏朗不过的人,掉了孩子虽然可惜,却也不过两日便缓了过来,与方君泽依然是蜜里调油,好得很!” 秦胜月调侃着安她的心,没忍住手指轻轻点了点沈明娇眉心说: “倒是你,竟在豫泰伯府大庭广众直接打杀了于氏。方君泽与映姝说了以后,让她又哭又笑悬心了好些日子,直到前几日听闻朝上也未追究了才算放心。” “于氏一死,还牵连出了一桩事。” 秦胜月若有所思道:“本来没什么,但方才一提裕王,倒是让我将这两件事连在了一起。” “前些日子,我偶然碰见于氏的那个女儿,豫泰伯府的方碧音。见了我登时便如同河东狮一般,当街就要与我动起手来。” 沈明娇失笑,那个方碧音与她一般年岁。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倒将于氏粗浅的性子学了个十成,成日里闹得豫泰伯府的后院鸡飞狗跳。 “你当她是为了什么?” 秦胜月唏嘘不已,附耳与她道:“她竟说于氏活着的时候私下与荣贵太妃有了默契,要将她许给裕王做侧妃呢!” 沈明娇闻言心间一动,愉昭媛背后的人会是荣贵太妃吗?昨日贤妃也说过,裕王与她亲近是为了探查后宫的消息。她原本以为荣贵太妃与裕王母子是个安分守己的,这几日的事情捋下来,明显也不尽然。 可…能是为了什么呢?皇位?尉迟暄大权在握,她母子二人就算是惦记着皇位也是有心无力,胜算微乎其微。何况,就连她后知后觉,如今都看出了裕王这些日子的不安分,尉迟暄不可能不知道。 裕王这么不遮不掩地在明面上蹿下跳,便是有不臣之心,也不至于蠢到这个程度。于家,也不至于笨到替这个没兵权的王爷,去当马前卒。 “裕王这块破布,还当真有人稀罕!方碧音也真是不挑…” 秦胜月嫌弃道。那裕王是青楼楚馆里的常客,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裕王府后院塞。这样的货色别说他是个王爷,就算是个成天下金蛋的鸡她也不稀罕! “迎书!” 沈明娇对外唤道。 “主子有什么吩咐?” “本宫记得于家的祖籍就在南林府,” 沈明娇有了主意,有心试一试愉昭媛背后是不是荣贵太妃。吩咐道:“前些日子内务府送来了南林府今年刚下来的枇杷果,你送去祥庆宫。也让愉昭媛尝尝家乡的风味儿。” “内务府哪…” 秦胜月脱口而出,收到沈明娇的眼色又咽了回去。她记得今年南林府大旱,沈宴潍南下回来,废了好大的劲儿也才得了一小箱。 内务府这些油水衙门精得很,除非上头点名,不然在宫外采买时从来都不要这种灾年高价,没利可图的东西,宫里哪来的枇杷果。 “观棋,你带迎书去拿!” “随我来吧!” 观棋心领神会,带迎书去取前些日子五公子带进宫给主子的那一小盒。 ?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忙着改毕业论文,每天都会保证至少一更,第二更尽力...谢谢小可爱们理解!感谢在2022-03-25 04:50:35~2022-03-25 20:2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孙漂亮、琉璃不失所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情怯 [v] 永和宫,下午送走了秦胜月,沈明娇便一直和衣窝在贵妃榻上,思量着裕王和荣贵太妃的意图。 乌发如云,朱唇润色似海棠,罗裳翠浓红密衬得纤腰不盈一握,侧卧着的曲线似峰峦起伏。雪葱似的手指悬悬欲坠地掐着一盅淡酒,黛眉开娇若远岫,似蹙非蹙,面上拢着一团轻愁。 “姑娘,李太医在外候着呢。” 入画轻手轻脚进来,与她道。 “李太医?我何时宣太医了?” 沈明娇不解。平安脉在每月初一十五请过,何况李太医素来只负责皇上、皇后、太皇太后三位主子的脉案,来永和宫做什么? “奇怪…李太医分明说是奉姑娘您的传召过来的啊!” 入画转身便要出去打发人离开。 “等等…” 沈明娇起身,凝眉定神,陡然想起什么。“让他进来!” “臣给主子请安!” 李太医进来,手里还领着副包好的草药。 沈明娇听他称自己为主子,心神一凛。懿主子和主子,虽只一字之差,可其中的意思却是天壤之别。试探道:“李太医…是奉本宫的令前来?” “是,” 李太医垂着头,躬身亲自将药包放在了沈明娇手边。“主子病症乃心绪不宁、肝火上行所致,臣对症配了一味安神汤。” “本宫知道了,多谢李太医。” 沈明娇左眼微微跳了跳,兀自镇定着,玉手扣着药包。 “老臣告退。” 三言两语,李太医便离开。 这两日,她对凤令在宫内可能的接应人,一一排查,猜疑颇多,却万万没想到这人会是李太医。这朱墙内的水,比她想象的更加深不见底。 人人都在带着面具,家族、仇恨、情愫、野心,千丝万缕的线交错着,将这些角色绑在一起,环环相扣。 她一直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是最好的猎手。如今却有些怅然若失,或许在这个暗箭丛生的猎场里,不到最后一刻,场上的所有人都是别人觊觎的猎物。 月光像是一把长剑,从窗子插入这间书房。沈明娇深吸了一口气,有感进宫这月旬里,情绪与情绪之间的边界似乎被压缩了许多,前一刻她还在忐忑怯然之中,下一刻便已镇定着将手伸向了药包。惶惑之中竟嗜血般隐隐期待着。 哗啦啦,草药涌出来…并没有她预想中的字条或是什么信物。“茯神、红枣、麦冬…还有参片。” 都是些常见易得的药材,当真只是一副再寻常不过的安神药。 “主子,” 观棋又拿进来巴掌大的一包药材,放在桌面上。“方才太医院的小太监又送来了一味药材,特意交给奴婢。没头没脑的…说是请主子照南海录煎服。” 南海录是一位名为霜泉的游医所著的游记,期间记载的内容,多为古法偏方,不拘药用,杂学旁收甚多。但宫中太医素来谨慎,若非急时,鲜少会参照这本书配药。 “你可有南海录?” 沈明娇记得,观棋的师傅教与观棋的医道皆为实用正法,但似乎对这本书颇为推崇。 当年沈宴潍爬墙摔断了骨头,三叔受好奇心趋使,竟同意观棋师傅拿自己的亲儿子试验,用南海录上的方子接骨头。祖母知道后,三叔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在这。” 观棋方才听了小太监的话,心觉有异,便将南海录也一并翻了出来。 沈明娇打开后送来的药材,“墨鱼骨?” “墨鱼骨多用于止血敛疮,主子桌上的药材是安神所用,两者…并无甚关系。” 观棋熟知药性,却百思不得其解。 “你找找看,南海录里是否有关于墨鱼骨的记载?” 即特意嘱咐了,便是有用。 观棋端来油灯,放在桌上。 沈明娇余光撇见烛火晃映之下,装着安神汤药材的黄纸光泽十分亮眼,不同寻常。拾起细细摩挲之下感觉更像棉麻质感,光泽和厚度相较寻常纸张更强。她捻起一角,需微微用力才能撕裂。 “找到了主子!” 观棋将南海录展开,海物这一篇首页脚便提到了墨鱼。 以此鱼之墨汁书写,字迹风干后可自然消失。墨中辅以骨胶,遇水后可重现墨迹。 沈明娇不由啧啧称奇,暗赞其法精妙。李太医行事着实谨慎,将锁和钥匙分开送给她,这样就算其中一样落入旁人手里,也不会泄漏隐秘。 观棋端来了水,将纸张铺开,先小心翼翼,试探着打湿了一角。“主子你看!这法子有用!” 几个呼吸间,沾过水的地方渐渐显露字迹。 沈明娇如法炮制,一盏茶的功夫,药纸上的字迹密密麻麻。对此法叹为观止的同时,她拿起药纸细读。其间所录,是凤令所掌管的御鉴司人员名录。耳目之多,令人咂舌。 沈明娇突然将纸撕为四分,将其中两张收到书柜的暗格之中,另外两张交给观棋。嘱咐道:“字迹风干消失后,你与入画各保存一张,你找个机会将此事说与入画。” 经这一遭,她却愈发觉得可信之人寥寥。 凤令传到她手里已是第五代,这些年里,太皇太后、袁皇后渗透了多少进去,还有多少真正可用之人,都是未知数。御鉴司用好了是利刃,用不好便是反受其害。凤令当年…不是也没能保着姑母善终么。 “皇上驾到!” 蜂虿作于怀袖,未着提前通报,尉迟暄竟突然来了。 观棋手脚利落地将南海录与墨鱼骨收在怀中,随主子出去接驾。 这些日子,尉迟暄着意避着沈明娇,归训着忌情克己。日日宿在乐良人宫里,做一个皇帝该做的事,抛开自己的喜恶心意,平衡前朝后宫的势力。可方才路过永和宫时,看见其中的灯火点点,竟荒唐地想起了近乡情却几个字,鬼使神差地踏了进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 她凑近时,隐隐约约可闻见些许酒气。 “娇娇饮酒了?” 动作快过神志,尉迟暄握住了美人儿的柔荑。 “没有…” 沈明娇抬眼,含嗔带怨地瞥了他一眼。便撒开手兀自向前走去。 尉迟暄被她这一眼看得忽然不自在起来,心里竟然蓦地生出几分愧意。别扭着一口气,像是要证明她于自己不过尔尔似的。怒声道:“谁给你的胆子!” 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似乎…太严厉了些。 沈明娇停住脚步,站在屋檐的灯火下,回头看了他一眼。平日里盈盈生笑的眸子里不知是泪,还是碎落的光线。半刻…直到看得他都不自在起来,却见她忽然跪在地上。声线里含着浓过夜色的委屈,哽咽道:“臣妾知罪。” 尉迟暄进退两难,感觉一阵头疼。克制着自己上前去扶起她的手,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惹她哭是为哪般。 “主子晚上未等来皇上到永和宫用膳的消息,心里不痛快,便小酌了几杯。” 观棋跪在地上认罪,见尉迟暄并未真的动气,又道:“主子…这些日子…皆是如此。” “朕不来便抱怨买醉,这就是永靖侯府的规矩?” 尉迟暄被这几句话扰得心烦意乱,到底还是上前拉起沈明娇,轻叹一声:“你要朕拿你如何是好!” “臣妾没有!” 她一双秋水似潋滟的美眸,红得如同兔儿一般。给几分颜色,又放纵道:“臣妾没规矩!乐良人将皇上侍候得舒坦,皇上去找她好了!” 话落,又委委屈屈地撂开了手。 宋诚跟在后面看得眼睛发直,皇上到哪个娘娘主子宫里,不是被小意妥帖地招待着。偏到了永和宫,皇上和懿主子的态度颠倒着,调了个个儿。 尉迟暄跟着进去,见她手忙脚乱地将桌上的药材收起来,不解其意,看向观棋。 “主子听桂初姑姑说,皇上这些日子政务繁忙,便召李太医要了方子,亲手挑选药材,想着给皇上煎些安神汤送到御书房。” 尉迟暄走近,见说面上未来得及收起来的几样药材,茯神、红枣、党参…脑海中闪过火树银花,像是有流萤钻进心里般,自悔失言:“咳…方才,是朕不该与娇娇发怒。” “皇上已有…十日…” 沈明娇抽抽噎噎,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一句话说得七零八落。 尉迟暄忽然想起,端和二十四年夏天,他第一次见到沈明娇时的样子。她躲在永和宫后院的树荫里,一身草绿色的衣裙,眸光灵动,笑语欢声。活像话本子里说的,藏在树里的精灵。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朕…前朝事忙…” 不自觉解释开口解释。 “皇上骗人…” 她哭得愈发厉害,眼睛、鼻尖、面颊、嘴唇,无一处不是粉红粉红的。似乎喝下去的佳酿都随着眼泪流了出来,熏得满屋子都是浓醉的桂花香气。 “皇上明明是去了萧媛的宫里!” 她情急意乱,连规矩都忘了,干脆直呼乐良人其名。 “朕才在前朝处置了萧岐,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要安抚萧家。” “真的吗?” 沈明娇知道,他能说到这已是极限,掌握着分寸收了眼泪。“皇上对乐良人无意?” “无意。” 雨霁天晴,尉迟暄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皇上用过晚膳了吗?” 沈明娇扯过他手里的帕子,擦干了脸。听闻他对萧媛无意,眸中星星点点皆是喜悦得意。“臣妾亲自动手,给皇上做几道小菜。” 永和宫小厨房的灶火时时刻刻都燃着,准备好的食材也都是现成的。不用沈明娇亲自动手,只需她提点着哪样材料如何烹煮,加几分咸淡,几时出锅便可。 “娇娇前几日邀丹柔和慧妃来用膳了?” 尉迟暄夹了块起酥鱼脍给她,问道。 贵妃醉酒 第32节 “臣妾喜欢丹柔!何况皇上也知道的,臣妾入宫前便与慧妃姐姐交好。” “朕可是听说,皇后在你这连双筷子都未得。” “皇后娘娘怀着来日储君,万一饭菜饮食出了差错,臣妾岂不是百死难赎。” 沈明娇直言不讳,目光澄明坦荡。 用好了晚膳,沈明娇觉得饭前又哭又笑,脾胃失和,吃得不甚舒服。想起前些日子在皇后那得来的八仙茶,便到小库房里取了茶具,张罗着给尉迟暄煮茶。 “懿主子!懿主子!” 不过一刻,便见宋诚丢了魂似的,慌慌张张跑到小库房叫人。“皇上!皇上…快宣太医!” 沈明娇闻言小跑着回了主殿,见尉迟暄面色苍白,唇色青紫,冷汗连连,显然是中毒的样子。 ? 第41章 事发 [v] 永和宫内灯火通明,除了太皇太后以外各高位妃嫔都在。 “回禀皇后娘娘,皇上所中乃雷公藤根皮之毒,幸而所食不多,如今已经解了。” 李太医抬手微微擦了擦自己额间的汗,又谨慎恭敬道:“到底毒性是伤了肠胃,还需服药静养几日。” “有劳太医。” 皇后得知有惊无险,松了口气。 “老臣这便去替皇上煎药。” 李太医退下。 “皇上虽然没事,可是谁有此不臣之心,臣妾请皇后娘娘彻查!” 庄修仪冷然开口,若有所指看向沈明娇。 “请皇后娘娘还臣妾一个清白!” 沈明娇一张美人面更是惨白,惊怯着皆是泪痕。看着皇后,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皇上是在永和宫毒发的。既然懿妃也同意,那便…搜宫吧!“ 皇后不动声色,公正道:“在座诸位见证着,除懿妃外,德妃、慧妃、贤妃,各派两个宫人,随沧伈和宋诚公公一起搜查,相互监督。” “是。” “皇后娘娘,可要派人去仁寿宫通报太皇太后一声?” 德妃谨小慎微问道。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知道此事后难免替皇上劳碌忧心,待查个水落石出再通报她老人家吧!” 萧家今时不同往日,太皇太后…也该放权了。 “娘娘纯孝。” 德妃也不多言,派了自己身边的挽翠出来。 “去吧!事关皇上龙体,都搜仔细点!” 皇后一声令下,宋诚从观棋手里接过永和宫各殿的钥匙,带人前去搜查。 “若我是懿妃,真想给皇上下毒也不会在自己宫里动手,瓜田李下,岂不是一查就露馅儿了!” 慧妃上前扶起沈明娇,替她擦了擦面上的泪痕,强势道:“正二品妃,无凭无据,谁敢说你就是下毒的人!” “听说慧妃成日带着二公主来永和宫玩闹,哪日…莫要也吃坏了东西!” 向来于旁的俗务上半点不挂心的庄修仪,遇见皇上的事倒是一反常态地激烈。如同一只斗鸡般,逢人便啄。“人心不古,慧妃要擦亮眼睛。” 慧妃将沈明娇安置在座椅间。‘啪!’ 得一声,回手对着庄修仪面上便是一耳光,猝不及防打得众人都楞住。 只见她横眉冷对,与被打得离了魂似的庄修仪道:“慧妃也是你能叫的!”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在后宫。关系好时都姐姐妹妹地叫着,到了见真章儿的时候,就像庄修仪似的,不忿也只能生生受着。 “你敢…我…我是皇上的表姐!” 庄修仪素来便以这个身份自命不凡,虽然只是个修仪之位,却成日里眼高于顶,觉得自己与皇上的关系较旁人更不同。 “这话便说岔了!” 贤妃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自己的护甲,睨了一眼庄修仪。 “如今是在宫里,在座诸位都是皇上的妻妾,又不是在你袁府的后院。表姐不表姐的…庄修仪还是莫要再提了,没得说出来惹人笑话。” 说话间,宋诚手脚倒快,便带着人回来了。沧伈和挽翠还压着个宫女。 “回禀皇后娘娘,奴才在偏殿宫女的寝室里,搜到用剩了的雷公藤。“ 宋诚将托盘里的雷公藤呈到皇后娘娘面前。 “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宫女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喊冤。 “抬起头来!” 皇后娘娘带着凌厉的怒气,将跪在地上的人吓了一哆嗦。缓缓抬起头来,看向沈明娇。 “迎书?” 沈明娇面露惊愕,与皇后直诚道:“这丫头是本宫身边的人。” “启禀皇后娘娘。” 李太医端着一方碗碟入殿,言之凿凿道:“老臣一一验过皇上在永和宫用过的膳食餐具,在这碗碟之上发现了雷公藤根皮的毒性,想来是有人事先将雷公藤根皮熬成药水,浸泡涂抹于其间,才致皇上中毒。” “这也可以解释…” 李太医顿了顿,不偏不倚道:“为何皇上中毒,而懿主子安然无恙!” “敢问宋公公,除了这一截雷公藤之外,可还有发现旁的?” 沈明娇等着剑锋都对准了自己,云淡风轻问道。 “回懿主子,不曾。” 宋诚实话实说,搜遍了永和宫的库房,确实也就发现了这么一截雷公藤。 “那敢问李太医,就算是有人将这区区一截雷公藤生吞了,可会致命?” 沈明娇条理清晰,全不复方才是发时的慌乱颓唐。 “不会。” 一旁的愉昭媛打量着跪在地上的迎书,总觉得衣着打扮有几分眼熟似的。 “主子…她不就是白日给咱们送枇杷的那个宫女吗!” 经身后的婢女一提醒,再看向泰然自若的沈明娇,身上猛然惊出一层薄汗。有如凌迟般,听着她头头是道。 “那便奇怪了,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臣妾甘冒风险在永和宫动手,定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那为何不下十足的计量一击毙命呢?倒是如今,不轻不重的,皇上无恙,臣妾倒沾了一身脏水,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沈明娇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愉昭媛,嘴角噙着一抹清浅的笑意。“还有…宋公公既是没翻到旁的雷公藤,那这区区一截儿,又是从哪来的?” “李太医,太医院药房可有雷公藤?” 皇后顺势而为,问道。 “回禀皇后娘娘,雷公藤的根皮虽有毒,可其他部分亦可用药。每年秋天时,太医院都会准备时下新鲜的雷公藤,去根皮,晒干留存药性,以应对治疗麻风。” “宋公公,你去太医院将负责修剪整理药材的奴才带来。” “是。” 愉昭媛眼下已十之八九确认,沈明娇布置这番闹剧是冲着自己来的,却没着没落的,不得应对之法。面上不显,却是心惊胆战,遍体生寒。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一炷香的功夫,宋诚带着人回来。 “近日有哪宫去太医院取过雷公藤?” “未有。雷公藤是带着毒性的药材,这类药材各宫取用都需登记在册的。” 小太监呈上一本书册,经沧伈手呈给皇后娘娘。“这是近日里各宫前往太医院取用药材的记录。” “退下吧!” 皇后翻看自月初到今日太医院的所有药材支出,并无异样。 小太监起身时,眼风扫向一旁,顿了顿脚步… “何事?“ 宋诚眼尖,自然是没落下他这一番迟疑。 “回禀皇后娘娘,奴才…前些日子修剪雷公藤时,倒是见过那位姑姑!” 愉昭媛一口气还未松完,便见那小太监手指向自己身后的婢女碧桃。“大胆奴才!竟敢攀扯本宫!” “奴才不敢!” 小太监应声跪地,显然是一副吓坏了的样子。仓皇对皇后娘娘道:“就是这位姑姑,前些日子她曾到太医院替愉主子取药,等药的时候,奴才正在院中修剪雷公藤,她还与奴才攀谈了几句。正是秋节那天晚上的事!奴才记得清楚,别宫主子为了讨吉利,十五那天晚上都停了药。娘娘不信大可翻看记录,那晚只有愉主子宫里的人到过太医院!” “雷公藤离土以后,根皮的毒性便会逐渐侵蚀原材的药性,是以太医院向来是在采买当日便着人修剪的。剪下的根皮即刻焚烧。” 李太医是皇上身边的人,无党无偏,令人信服。“娘娘可以调内务府的采买记录,雷公藤的确是在秋节那日采买入宫的。” “愉昭媛,你给本宫个解释吧!” 皇后娘娘听明白了李太医的意思,也就是说,这一个月内,只有秋节那天的新鲜雷公藤才有根皮未修剪。 “臣妾那晚的确是派人去过太医院取药,却…却未曾拿过雷公藤啊!” 她那晚派人取药,是因为听说沈明娇在豫泰伯府打杀了于氏,惊惧之下犯了心悸的毛病,才派人去太医院的。“或许…或许是从宫外带进来的也说不定啊!况且,臣妾这些日子从未来过永和宫,如何将雷公藤送进来。” “愉昭媛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今日的一桩事来。” 沈明娇看着迎书,缓缓道:“早时我表姐进宫时,给臣妾带了些枇杷。臣妾想着愉昭媛的祖籍是南林府,便差这丫头给愉昭媛送去些…” “那这么说来,愉昭媛教唆这婢女将雷公藤带进永和宫,再给皇上用也说不定!” 德妃适时开口,三言两语便将罪名坐实了。 “臣妾没有!臣妾冤枉的!” “豫泰伯夫人的事儿…愉昭媛怕是恨毒了懿妃娘娘吧!” 许婕妤开口落井下石道。于氏是怎么死的,大家心里门儿清,朝上不过是配合着皇上粉饰太平罢了。 “愉昭媛不冤枉。” 沈明娇意有所指,从观棋手里接过两张身契,交给皇后。早在入宫那日,迎书与傍琴到她身边侍候开始,她便着人查过了这二人宫里宫外的底细。迎书家人父母挂靠在于府名下的田庄里,藏得深,但也不是挖不出来。 事到如今,愉昭媛哪还有什么不明白。就算这全盘九成九都是假的,只有最关键的一点是真的——迎书是她的人。甭管这局面漏洞再多,也足以将她置于死地了。 “迎书是臣妾的人不错,但皇上中毒之事,确非臣妾所为。” 愉昭媛颓然坐在地上,倒是平静下来。输给沈明娇不算冤,她够狠,为了咬死敌人,不惜以自己为饵。可今夜环环相扣,步步成局,如此顺利… 愉昭媛勃然变色,抬头与皇后对视片刻。了然道:“如此…臣妾认罪,愿赌服输!” “愉昭媛,先禁足于祥庆宫,听候皇上发落吧!” 皇后一锤定音,看向沈明娇,“懿妃…” “永和宫兵荒马乱的,臣妾唯恐皇上不得静养,皇后娘娘将皇上接去正阳宫照料吧!” “宋诚,你差使些手脚稳当的人,将皇上抬去正阳宫吧!” 皇后从善如流。对众人道:“各自散了吧!” 众人皆散,只贤妃还站在院中等着沈明娇。见她逆光而来,含笑问道:“为何不再加重些剂量呢?” “你想他死?” 沈明娇玉指拨弄着花草。 “他死了对我也没什么坏处,不是吗?” 贤妃抬头望天,夜幕沉沉中好像藏着闷雷。“当年…淳贤皇贵妃可是死于他之手。” 飞鸟尽、良弓藏,尉迟暄怎么可能会情愿被沈家的人掣肘,姑母之死她一早便有此猜疑。面色如常舒了口气,反倒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慢慢来…他在这个时候死了,岂不是便宜了旁人。” 何况,也死得太舒服了… ? 作者有话说: 大型狼人杀现场! 替小可爱们捋顺一下人物背景: 皇后:清远伯府嫡女(实际上是左相和名妓余迢迢的私生女) 德妃:晋封前是兰昭仪,大皇子生母(兵部侍郎许家庶长女) 慧妃:二公主生母 (左相嫡长女) 贤妃:晋封前是萧承徽 (萧家嫡女,太皇太后侄孙女,父亲是萧国公世子萧岐) 愉昭媛:吏部侍郎于家嫡女 (豫泰伯夫人于氏的侄女) 庄修仪:吏部尚书袁家嫡长女 (皇帝生母袁皇后的侄女,皇上表姐) 许婕妤:兵部侍郎许家嫡女,德妃妹妹 庆良人:教坊司乐女出身 乐良人:萧媛 (萧家庶女,太皇太后侄孙女,父亲是萧岐) 第42章 忌惮 [v] 九月初一,吏部尚书袁温孤自南回京,将江南科举诸事面呈皇帝。 “舅舅这趟辛苦了。” 尉迟暄信手翻看着他所呈奏疏,与他所料大致相同,这些年萧家收买笼络江南总督熊迁,干涉科举选材。左相则是与萧家内外勾结,将萧家举荐至京城的学子,选入朝中各部任职。其中不乏有真才实学者,萧氏与左相通过如此运作,以培植其在朝中的势力。 “皇上…可要真臣络御史起草奏折,明日在朝堂之上向左相发难?” 袁温孤人虽不在京中,但这月余前朝后宫发生的大事小情,他了然于心。皇上显然是被太皇太后拿捏住了把柄,对萧家发作不得。 只是,左相门生众多,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想用一个萧岐来达到敲山震虎左相的目的,还是太轻了,鞭子总要打到自己身上,才会觉得疼。 “朕听说,江南学子推崇沈庭秋者颇多?” 尉迟暄直言正色,凝神注视着袁温孤,意味不明道:“ 甚至有人说…沈氏归朝,启明高照?” 哪里是有人说,这话都从江南飘到了京中,妇孺皆知。 “庭秋兄…沈大人于学子当中暗访,要请受害考生抵抗萧氏威压出面指证,免不得亮出身份以说服之。” 袁温孤听皇上的话,忽然想起太宗朝瑶招山旧事,帝王心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连忙出言转圜道:“流言尔尔,当不得真。今科学子之间,赞誉皇上贤明之人更如雨后春笋…” “呵!世人只知沈家,不知皇室,此风久矣。” 永靖侯府老侯爷灵柩归京,各州府百姓服丧持节相送的场面,三十三年过去,仍是口口相传。每逢立春当日,百姓路祭之礼至今约定成俗。 贵妃醉酒 第33节 “皇上!百姓心明眼亮,沈家世代忠君为国,皇上切不可猜忌伤了君臣和气!” 袁温孤是看护着尉迟暄长大的,此话是臣子之谏言,亦是长辈之忠告。“悲剧…不可再重演了!” 皇上才登基不到三年,如此急功近利,贪功揽权,表明上看是勤政,可实际上却是再拿大周的江山社稷在赌。沈家、左相之流势大,欲瓦解绝非一日之功。如此冒进,一朝不慎便会动摇大周根基。何况,如今外敌未清,北燕虎视眈眈。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皇上不能不明啊! “朕有言在先,答应过淳贤皇贵妃不会覆了沈家,只是…朕也要护住尉迟皇室的体面。” 尉迟暄上前扶起袁温孤,锋芒毕露,言辞凿凿道:“沈氏既然倒不得,那便分而食之。” 淳贤皇贵妃当年究竟调用了朝内后宫多大的势力,才将他这个摇摇欲坠的太子扶上皇位,如今想来只觉惊心。 “皇上!沈家如今愿意归于皇上麾下,何乐而不为呢!” 袁温孤心间预感山雨欲来,当年的太宗皇帝便是如此。君主猜忌,谗言佞语,才有瑶招山那一场浩劫。 沈家先祖为了不使战火殃及黎民百姓,将皇位拱手让与尉迟氏,甘愿俯首称臣。可后来,到底还是有十五万将士白白丧命。沈氏…唉…或许一开始便错了。 “朕心已决,不必再劝!” “沈庭秋何日入京?” 袁温孤退下后,尉迟暄召宋诚问道。 “沈侯爷在江宁府扫尾,较袁大人晚一日出发,估计此时差不多到了津洲府,这一半日便能回京了。” 宋诚将方才皇上与袁大人的一番话,尽数听到了心里,思忖着应对之策。 “准备动手吧!” 尉迟暄下了决心。 他不灭沈家,只是要重新建立一个能为他所用的永靖侯府。沈宴川在北境为将、沈宴和参加科举入仕、沈宴潍在工部,还有沈明娇…他将沈氏置之死地而后生,用这些人,重新打磨一个由他一手扶持的沈家。而不是现在这个,名声煊赫,被百姓称为启明星的沈家。 星辰怎敢与日月争辉… “皇上!皇上三思啊!” 向来对皇上言听计从的宋诚,跪地磕头死谏。“还有懿主子…皇上如此,会伤了懿主子的心啊!” 皇上早在派沈侯爷下江南时,便着手布置此事了。他本以为这些日子过去,皇上会看在懿主子的情面取消布置,却低估了君主之心的狠绝。 “她不会知道的…” 尉迟暄看着宋诚,眼含警告。 他先是尉迟氏的君主,再是她沈明娇的有情人。他宠着她,却绝不许沈家威胁尉迟氏的皇位!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今日欠她的…他日后会用另一种方式偿还的。 …… 六抬轿辇停在祥庆宫门前,庄修仪盛气凌人站在门口。“给本宫开门。” 声色淡漠,颐指气使。 “给修仪主子请安!” 侍卫满脸为难道:“愉昭媛在禁足,没有皇上旨意…” “皇上只说不许她出来,可有说过不让本宫进去?” 庄修仪怒目而视,倔强倨傲道:“本宫可是皇上的表姐,你也敢拦?” “奴才不敢!只是…” “你是痛痛快快给本宫开门,相安无事…” 庄修仪见侍卫的立刀沾到了她的裙角,嫌恶地退开半步,轻世傲物道:“若是本宫等下请皇上过来,这事便不好了了!” “奴才该死!” 阖宫皆知,皇上对于这个表姐修仪向来是敬重有加,放人进去看着点就是了,何必惹麻烦。“修仪主子只能一人进去,不然…奴才这颗脑袋不要也不敢放旁人进去的!” “啰嗦…开门!” 庄修仪一人进了祥庆宫,见枯枝败叶满园,茅封草长,嗤笑得意道:“活该!” 喜悦遂心者为愉,皇上登基时,竟然赐了这样一个好封号给这个贱人。她这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毒害圣躬这样足以满门抄斩的大罪,皇上醒来后竟然只让她禁足废供于祥庆宫内。难不成…皇上是不舍得她? “妹妹来了…” 推开门,愉昭媛端坐在茶几旁,淡然闲适,不见半分窘迫颓废。 “你这个毒害皇上的贱人!” 庄修仪见她并未因受困而落魄,气焰熏天拿起愉昭媛手边的茶盏用力砸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夏天都过去了,妹妹火气还是这么大。” 愉昭媛见她气怒,愈发喜笑盈腮,重重的咬着妹妹两个字。阴阳怪气道:“妹妹喝茶…” 抬手,茶盏距离庄修仪一寸停住,指尖倾斜,热茶尽数倒在了她的绣鞋上。 “你这个毒妇!竟敢搓磨本宫!” 庄修仪瞠目欲烈,巴掌挥手便朝着愉昭媛的脸面袭去。 啪!愉昭媛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抬起狠命对着庄修仪便是一耳光,声音清脆声响过方才茶盏落地的声音。 “都说了,火气不要这样大。” 愉昭媛放手甩开她,好整以暇欣赏着她的脸颊,故作姿态笑道:“前些日子妹妹挨了慧妃一巴掌,如今….倒是成双成对了!” “妹妹敬酒不吃,便要吃罚酒。打又打不过我…” 愉昭媛抬脚踢了踢地上的茶盏碎片,问她:“说吧!来这儿做什么?” “谁指使你胆敢伤害皇上的!” 庄修仪吃了亏,也不欲再动手,心浮气盛道。 “是皇上让妹妹来审我的?” 愉昭媛句句踩在她的痛处,挑眉道:“恐怕不是吧…皇上怕是了碧霄宫的门朝哪边开都不记得了!难为妹妹巴巴地过来…讨人嫌。” “我是皇上的表姐!是自家人!自然要替皇上查清何人要加害于他!” 庄修仪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大义凌然。 “真有趣儿!” 愉昭媛闻言朗声大笑,似是在笑她痴心,挑衅道:“既是自家人,如今母仪天下的人…怎么不是你呢?” “你…” 庄修仪气结。 “与其在这和我空费口舌,庄妹妹不如想想…如何除了皇后娘娘肚子里的那块金疙瘩!那可是…未来的储君呐!” “你在说什么!” 庄修仪瞬间脸色变得惨白,矢口否认。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走吧!” 愉昭媛厌烦地挥挥手,懒怠道:“除非皇上亲自来审我,不然…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庄修仪竹篮打水一场空,负气离开。 “懿妃娘娘的墙角…可听够了?” 愉昭媛见人走远了,对着后窗道。 “皇后之位,本该是她的。” 愉昭媛也不招呼从身后进来的沈明娇,若无其事瞟了眼近旁的水钟,饶有兴致同她说起了闲话。 “袁大人算是从龙之功,又是皇上的母舅,庄修仪的家世做皇后,倒也相配。” “是啊!可先皇偏偏舍近求远,选了清远伯府的嫡次女,你可知为何?” 本也没指望沈明娇能说出来,愉昭媛自顾自道:“先皇啊,亏心事做多了,总要想些办法封口。” “亏心事儿?你说的是哪一桩?” “呵!我最喜欢看你们这副求而不得的样子。可却不能告诉你…我要指望着这些秘密活命呢!” 愉昭媛眉开眼笑,自顾自道:“皇后娘娘当年也是怀过孩子的,可惜…有人想要皇上断子绝孙啊!” 沈明娇施施然走进来,凑到窗缝跟前儿,看着怒气冲冲渐行渐远的庄修仪,轻笑一声:“有趣儿!” “她竟然爱皇上…多天真呐!” 愉昭媛触目兴叹,言语之间竟流露出几分羡慕。“像她似的,能骗得了自己,说不定也是种福气。” 一颗痴心,不知做出来多少荒唐事儿。 “不想你倒是通透。” “当你的身家性命都握在他手中时,如何还能有心谈情说爱…” 愉昭媛目光悠远淡漠,直截了当:“寻常夫妻拌嘴,赌书泼茶。在这呢…爱他一怒之下杀了你全家?” 她与沈明娇对视良久,一字一顿失笑道:“你步步为营,算无遗策,不也是是因为从来都未将皇上放在心上么?” “你想出宫吗?” 沈明娇单刀直入道。 “交易吗?那就算了。” 愉昭媛眼中燃起一抹转瞬而逝的希望,随即摇头。“总之皇上还不敢让我死了,在这清清静静待着也诶什么不好。” “你于家与荣贵太妃是什么关系?” 沈明娇想起昨日秦胜月的话,盯着她问道。 愉昭媛不妨这声相问,怔了怔。端详着面容娇美的沈明娇,似笑非笑道:“难怪…大周历代皇上都欲除你沈家而后快。若是我,身边有这样的臣子,怕是也难安枕。” 她又瞥了一眼水钟,话音极低:“与其花心思在这撬我的嘴,不如去派人到津洲府去替永靖侯收尸…脚力快些,还来得及也说不定呢!” ? 作者有话说: 愉昭媛:我好像什么都没说,但我其实什么都说了... 感谢在2022-03-26 19:08:51~2022-03-27 04:1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噜噜不想上班 30瓶;阿喵、柒雪糖棠 10瓶;正在加载……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伏兵 [v] “主子!” 观棋匆匆忙忙进了书房,面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救下来了!侯爷救下来了!” “自侯爷去的路上遭过一次暗杀后,老太太便在回来的沿途都派了咱们的人守着,三爷临去北境前也在江南留下了一批人手。” 观棋说话时气都未喘匀,显然是得了消息便飞奔回来安她的心。面带惜痛道:“咱们的人死伤过半,侯爷受了重伤,悄悄被挪到津洲府的暗处养着。”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沈明娇浑身脱力似的窝在靠椅中,目光如利刃,问道:“可查清是何人动手了?” “替二老爷传信的人说,侯爷回来路上前前后后一共遇到了三波暗杀,在津洲府…除了咱们的人,还有另一伙人相救。” “四波?” 沈明娇心里盘算着。除了萧家会动手是在预料之中的,另外三方… 沈明娇脑海中的光影一闪而过,前几日的困惑霎时间迎刃而解。“尉迟暄…重新启用沈家,布下科举这一局,一开始的目标便是沈家!” “皇上召侯爷回朝,不是为了制衡左相吗?” 观棋不解。 “尉迟暄他从来就没信任过沈家!” 沈明娇语速极快,压抑着胸腔中的情绪翻滚,条理清晰道:“这月余来,尉迟暄行事种种怪异之处,只要将他的出发点换成这个,一切便都能解释了!” “他故意在后宫替我立威,借丹柔落水的事引我对太皇太后出手…” 草蛇灰线,一环扣着一环。 “我当时不知瑶招山之事是萧家的手笔,可太皇太后和萧家不明就里,草木皆兵之下定然会以为我是知道了什么才会针对萧家!尉迟暄将沈、萧两家的疑心和戒备引到了对方身上,鹬蚌相争。” “在前朝提拔大哥、让沈宴潍入工部,给了所有人他启用、信任沈家的信号,其实落到沈家手中的只是虚名。这样一来,他再于暗中对父亲动手,便不会让人疑心他是容不下沈家。” “永靖侯的丧信一发,所有人都会觉得,是父亲江南之行开罪萧家才遭劫难…到时,整个大周百姓的矛头都会对准了萧家,尉迟暄依民心顺势收网,名正言顺除了萧家、重创沈家、将百姓对沈家的爱戴转移他的大公无私上!” 沈明娇怒极反笑,“好!好个一箭三雕的好计策!” “皇上这样做,不怕朝廷动乱吗?” “父亲回朝才几日,便被他派去了江南…根本就未接手多少朝务。大哥虽在北境立了军功,但资历尚浅根本影响不到北境的战局。” 他没有嫌疑,朝中依附沈家的人自然不会反他!沈明娇心中梳理着朝中各部的势力,柳暗花明。 “尉迟暄对左相受贿之事,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就是想利用左相稳住前朝…表面上让沈氏回朝制衡左相,都是障眼法,从一开始他想要除之而后快的…就是沈家!” 太宗、先帝、尉迟暄…他尉迟氏,从来就没对沈家放心过!尉迟暄他从一开始便知道瑶招山一事的真相,知道沈家与他尉迟氏早晚不死不休,便先发制人。 “萧家、皇上…” 观棋 “还有两方呢?” “还记得愉昭媛的话吗?” “荣贵太妃和裕王?” “在外人眼里,沈家和皇上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一通百通,抓住了尉迟暄这个症结所在,余下的问题倒是清楚多了。萧家、沈家、左相、裕王府,都被尉迟暄玩弄于股掌之中。恐怕… “姑娘!” 入画进来书房,将一张白纸并一块玉佩放到桌上。“藏在浣衣局的衣物里送来的。” 沈明娇将字条放入茶盏中沾湿,一行小字:玄武候启明。 “这是何意?” 观棋拿起这方玉佩,喃喃道:“这玉佩…” 沈明娇突然回身,从书桌底下的暗匣里取出前些日子在姑母留下的酒坛里捞出的另一块,一模一样。 “玄武…” 北方七宿。北方…“北燕。” “小安子!” 沈明娇对外唤道。 “奴才在!” “将桂初捆了!灌下哑药!” 事到如今,她如何伏低做小,尉迟暄都不会信任她…那也不必再忍了。 “是!” 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他安德海也忍了很久了! “观棋,你去兰林轩与德妃说……” 沈明娇悄声附耳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她也要送尉迟暄一份大礼才行。 “明娇!” 慧妃手牵着二公主几乎是小跑着进了永和宫。握着她的手,惊慌失措道:“我…我听说永靖侯他…” “姐姐听说的是什么?” 贵妃醉酒 第34节 “如今怕是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萧家怀恨在心,在永靖侯回京的路上设伏劫杀。” 慧妃急得额角都是虚汗,握着沈明娇的手不住地发颤。低头一看,沈明娇的手心里血迹斑斑。“哎呀!入画快拿药箱来!” “没事…” 方才情急,指甲窝进了手心里,她都没有痛感。随慧妃坐下,任她替自己擦药。淡淡道:“是尉迟暄下的手…” “你打算怎么办?” 慧妃专心致志替沈明娇用药,云淡风轻道:“太医院有我的人,你可要…” 不言自明。 “姐姐你说,皇帝这时候驾崩,何人即位名正言顺?” “皇后的孩子还未落地,储君未立…那便是大皇子。” 慧妃全然未对沈明娇此言感到惊愕,事情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再心慈手软不如直接一根白绫吊死。“裕王…也说不定,大皇子才六岁不到,主少国疑。” “姐姐觉得,后宫…除了庄修仪,还有谁是他的人。” 沈明娇按耐住杀意。尉迟暄的心思之深,远超她的预期。他既然敢把她放在后宫,敢这般相逼沈家,还有后手布置也说不定。若想一击而中,必定是要先将他的羽翼都拔出。 “皇后。” 正阳宫,皇后看着窗外碧空如洗,唇边含笑,问道:问沧伈道:“懿妃去看过愉昭媛了?” “是。愉昭媛倒是识相,什么也未说。” 沧伈迟疑片刻,斟酌道: “主子,皇上为何迟迟不处置愉昭媛?” “你还真当她于家敢有那个胆子,给皇上下毒?” 皇后不屑一顾。 “懿妃太急了…一心想着替沈映姝出头,却被人当了刀子使。” “娘娘是说…皇上的毒是懿妃下的?” 沧伈心里后怕,轻声道:“娘娘糊涂啊!怎能配合懿妃做这种抄家灭门的险事!” “皇上想借懿妃之手,挑出荣贵太妃埋在后宫的刺。” 皇后挑眉,似乎是在笑沧伈愚蠢,胜券在握道:“本宫帮的,从来都是皇上。” “懿妃这一手,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替皇上拔了愉昭媛这根刺,被荣贵太妃记恨,还暴露了李太医…要怪,就怪她沈家太天真了。” 皇后笑盈盈轻抚着自己的小腹,慈柔期待道:“母后会替你清除一切障碍的。” 她的孩子,一定要是大周未来的君主。 “今日天好,医女也说让主子多晒晒太阳,生个强壮的储君。主子,可要出去走走?” 沧伈闻言直觉心惊肉跳,面上笑意不改。 “也好。” “彦儿慢些跑!” 御花园里,宫人拉着风筝给大皇子取乐,小孩子活泼脚步快,跑起来连大人也追不上。德妃眼看着尉迟彦越跑越远,轻喘着:“在这里歇会儿等彦儿吧!” “你放高些!再放高些!” 大皇子指使着放风筝的奴才,蹦蹦跳跳的。 “殿下慢些跑!莫要冲撞了贵人!” “你将风筝线拉一拉,我都看不清了!” 尉迟彦见风筝被大树挡住,踮着脚小手用力扯着风筝线。 放风筝的奴才留意着不远处的动静,渐渐收了风筝线,眼看着位置差不多了,狠劲一扽。风筝飘飘摇摇便落在了不远处茂密的树上。“奴才该死!” 尉迟彦仰头看着落在大树上的风筝,想了想。“你托着我上去!” “殿下慢些,莫要跌下来。” 小太监蹲身,让大皇子骑在自己的肩膀上,起身将他送到树上。树木枝叶葱茏,几乎将他的身影掩了去。 “你在下面接着我!” 尉迟彦本就好动,成日在兰林轩舞刀弄枪,相较寻常同龄的孩子健壮许多。攀在粗壮的树干上,几下便够到了风筝。 “小李子!” 大皇子想下来时,却见下面的奴才人没了影子。 “主子您看,远处好像是德妃。” 沧伈手指着不远处的亭子,对皇后道。 “便去那坐坐吧!” 皇后话音还未落,余光瞥到从身旁树上飞扑下来一道人影。想要避开可御花园的小径窄窄一条,身旁还站着沧伈,躲闪不及生生受住这一下,整个人被压到了地上还被带着打了两个滚。 “主子!” 沧伈忙不迭冲上去。怒骂道:“哪个不长眼的!” “母…母后!” 尉迟彦整个人还压在皇后身上,知道闯了大祸,说着话眼泪便滚了下来。 德妃听见动静,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见皇后整个人神智不清倒在石子路上,脸上被风筝划了一道寸余长的血痕,下身…下身更是见了大红。吓得花容失色,“这…这可怎么好…快传太医!” 抬手将尉迟彦拉回自己身后。 “皇上!” 宋诚急匆匆小跑着进了御书房内室。“皇后娘娘…在御花园被大皇子冲撞,见了大红!怕…怕是不好了!” 正阳宫里,尉迟彦和德妃跪在殿中,娘俩儿哭作一团。 “父皇…呜呜呜…彦儿,彦儿不是故意的。” 尉迟彦抽抽噎噎,显然是受了大惊,连话也说不利索。 “皇上,您不能罚彦儿啊!” 德妃瞧着里面进进出出,一盆接一盆的血水端出来,皇后却连个动静也没有。心里有数,开口求道:“彦儿可是皇上唯一的皇子啊!” 尉迟暄心下惊怒,皇后这个孩子既是嫡子,清远伯又安分,他心里是存了指望的。骤然生了变故,偏生是孩子闯的祸…德妃说得不无道理,尉迟彦…到底是他眼下唯一的孩子。 “彦儿是为了到树上去抓风筝,谁知正巧碰上了皇后娘娘!” 德妃一副柔弱无争的可怜模样,殷切无助道:“皇上您也知道的,彦儿日日到御花园放风筝,绝无伤人之心啊!” “好了!” 尉迟暄被她母子二人哭得心烦,德妃从来都是个不争不抢的柔弱性子他心里清楚。挥了挥手,“进去看看皇后吧!” 永和宫里,沈明娇抱着丹柔,替她剥干果吃。 小安子进来,轻声道:“主子,成了!”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7 04:18:35~2022-03-27 18:1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尘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盟友 [v] 人情时事,悲欢几分,拟欲问秋秋不言。东边水深火热、哭悲嚎惨,西边烹菊煮茶、不亦乐乎。 “懿娘娘,是皇后娘娘生病了吗?” 丹柔窝在懿娘娘怀里,与娘亲一起,在后院架起了炉火煮茶。小手里把玩着秋菊,将菊爪一丝一丝揪下来投入滚水中。 沈明娇与慧妃说话并未刻意回避丹柔,她虽希望丹柔可以纯粹安乐,但在如今险象环生的后宫里,更要明理、知敌友、不愚善。 “丹柔喜欢皇后娘娘吗?” 沈明娇注意到她并未称呼皇后为母后,想起前些日子她见到皇后时的表现,柔声问道。 “不是…” 丹柔向她怀里躲了躲,轻声道:“我害怕。” 沈明娇闻言看向慧妃,见她也是迷惑不解的样子,搂着丹柔安抚道:“娘亲和懿娘娘都在呢,没有人能伤害丹柔的。” “我落水那天,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姑姑,用力按着我的头…” 丹柔模仿着做了一个向下按的动作,继续道:“我呛了好多水,就晕过去了。” “你怎么未和娘亲说这件事?” 慧妃听了这话哪里还能坐得住,蹲到丹柔面前问道。她只知那日她安排救丹柔的人被人按住,却不知还有这个插曲。 “娘亲也没问呀!” 丹柔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手轻轻摸了摸娘亲的脸安抚。 “那日…皇后娘娘来这儿,我看到那个姑姑,才记起来的。” “没事了,没事了!” 沈明娇拍拍慧妃的手让她安心,将丹柔圈在怀里温和承诺道:“娘亲和懿娘娘都会将坏人赶跑的。” “正阳宫的天都塌了,您二位在这儿处躲清净也不知带上我!” 贤妃姗姗来迟,倒是满面春风。 “丹柔给贤娘娘请安。” “乖宝贝!” 贤妃眉欢眼笑受了丹柔的礼,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发。侧身对着慧妃一福礼,良久未起身,言辞恳切道:“从前冲撞姐姐,虽是情非得已,但到底险些酿成大错,是我的不是,今日给姐姐赔罪了。” “妹妹起吧!” 慧妃见沈明娇并未出言插手她二人的恩怨,感激一笑。对贤妃道:“妹妹当了娘亲之后,倒是明理许多。” 贤妃微怔,侧目见沈明娇与丹柔亲如母女的样子,心下了然。都是要在一条船上的人,索性将话说清楚,免得日后再被人拿捏着把柄挑拨。 “萧家当日的确有传信与我,要我…” 贤妃看了看丹柔,不言自明。继续与慧妃道:“但今日我用腹中孩子与姐姐起誓,那夜的事,实非我动手!” 慧妃心里明白那晚是怎么回事,加上丹柔方才的话,始作俑者是谁显而易见。她知道贤妃与明娇的交易,听贤妃说完这番话,无非是给双方个台阶下。 “妹妹坐吧!” 慧妃舀了茶给她,轻轻碰盏。 “姐姐不去正阳宫看热闹,来我这做什么?” 沈明娇知道她有话要说,让入画带着丹柔去前院玩。 “我与你如今非敌非友的,心里总不踏实,今日来落个定。” 贤妃轻呷一口热茶,见里面浮着几片菊花瓣,会意笑了笑。“我说实话,前些日子,我虽指望着妹妹,心里到底是存了几分疑的…总怕妹妹将我卖了!” “如今呢?” 沈明娇听着她说话,手间却未停,换了盏过滤净了菊瓣的茶给她。 “听闻永靖侯出事,正阳宫那位落了胎,我才松了一口气,方知妹妹…与皇上、皇后,乃至萧家都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贤妃接过茶盏,目光灼灼看向她。“事到如今,我才安心将前程托付给妹妹!” “你信我…那要我如何信你呢?” 沈明娇载笑载言,挑眉问道。 “妹妹答应我一事,我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贤妃神色郑重,“以后,冲锋陷阵,绝无二话!” “说说看…” 贤妃凝眉,坚毅果决道:“我的孩子出生后,请妹妹将他送到宫外一个安定富裕的良家抚养,远走高飞!” 显然,是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隐藏身份,就连我…也不必知道他的去处!” “我以为…妹妹会想为这孩子谋个远大前程。” 慧妃闻言倒是颇为意外,看向她的眼神带了几分欣赏。 “咱们困在宫里,是没得选…我的孩子,该在外面的广阔天地里,做个明朗自在的好人。” 这宫里的身不由己、尔虞我诈,已是让她身心俱疲。这孩子,不该因为她的错误,被困在这宫墙里,走她的老路。要大好河山,有个干干净净的一生。 沈明娇打量她半刻,忽然笑得明媚若山花盛开,带了几分真意与她碰盏道:“成交。” “以茶代酒…” 贤妃双手持盏,诚心诚意敬她。“我信妹妹!” 她在太皇太后身边钻营沈家这几年,自然清楚沈家人的品性。 贤妃打量着沈明娇安之若素的模样,忽然对来日生了几分期待,轻笑出声。 “笑什么?” 慧妃凤眼一挑,瞧着她,言语之中带了几分随性。 “我笑…皇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都是耳聪目明的人,今日种种,稍微联想便能摸索出几分。 “姐姐莫要乱说,” 沈明娇揣着明白装糊涂,挤眉弄眼顽皮道:“皇后肚子里的储君,可是被大皇子撞掉的。” “你这处…说话可方便?” 贤妃稳了心思,欲言又止,问道。 “说吧!” “当年淳贤皇贵妃之死,除了皇上以外…” 贤妃深吸一口气,又猛然吐出来,按住胸口,声音压得极低。“其中还有荣贵太妃的手笔。” “嗯…” 这也解释了,为何沈家的势力和凤令都未能保下姑母。两方…甚至三方,齐齐对姑母出手,防不胜防。 只是…想来姑母至死也未想到自己竟倒在了尉迟暄的手里。更甚,姑母在天有灵若看到了今日,会不会痛悔养了尉迟暄这个狼崽子。 “皇上为了什么缘故,你心里清楚。至于荣贵太妃…” “说来十分奇怪,当年先帝执政最后几年,对如今的皇上甚为不满。甚至是…几度欲废太子…” 贤妃跟在太皇太后身边,受倚重之时,也于只言片语当中窥得不少辛秘,日积月累下来,也拼凑出来些许当年的真相。 “废太子?” 沈明娇只知尉迟暄当年势弱,是因为袁皇后早殇的缘故,就连姑母手书当中也未提过先帝欲废太子之事。“最后两年,皇上不是已经以太子身份监国了吗?先帝再有此想法…说不通啊!” “具体缘由我也不甚清楚…” 贤妃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话说回来,荣贵太妃当年对淳贤皇贵妃下手也有这个缘故,想要撤了皇上的助力,帮先帝废太子。” “这倒不意外,万里江山,何人不动心。” “还有最关键的一件事…先帝,似乎留了遗诏在裕王手里。” 贤妃眉头紧促,言辞犹疑,小心翼翼道:“遗诏内容我不确定,只是从太皇太后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得知了这事。” 沈明娇拿起壶盖,扣住滚茶。闻言心思纷乱难定,先帝便是再荒唐,也不该不知道兄弟阋墙对江山是多大的威胁,如何会做出这般糊涂的举动。 “皇上知道这事吗?” 慧妃闻言亦是心惊,问道。 “应该是不知道吧…” 不管这遗诏里的内容是什么,总不会是利于皇上的。 “皇上知道先皇欲废太子的事吗?” “知道!” 贤妃毫不犹豫,言辞凿凿。“当年,太皇太后便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才打算将我嫁给裕王的…只是,皇上出面阻挠,似乎是与萧家做了交易,才稳住了太皇太后。” “尉迟暄…还不能死…” 沈明娇目光沉沉,若有所思道。 贵妃醉酒 第35节 “是啊!” 贤妃轻叹一声,语气之中似乎还有几分惋惜。“他这时候死了,万一裕王的遗诏是与皇位有关的…咱们白费力气,倒为旁人做了嫁衣。” “不仅如此…” 沈明娇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永靖侯府大门旁,先祖亲手所刻的家训:敬恭天地以为序, 匡扶民物昭圣贤。 想起今日种种,压抑着心头的酸涩,声音低缓道:“北境战火未熄灭,强敌环伺。他这时候死了,前朝后宫大乱,大周会山崩地裂,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 若以无辜之人性命填私欲,沈家与尉迟氏何异。 “为今之计…还是要想个法子,将愉昭媛的嘴撬开。” 慧妃明白沈明娇心里所想,轻轻拍了拍她手背安抚。“估计皇上也是想以愉昭媛为饵,钓荣贵太妃出来。” “只要有弱点就好办。” 贤妃抬手抓了一把盘里的杏仁,放在手掌里搓了搓,把外面的一层浮皮吹掉,将杏仁放在茶壶的盖子上烙着。“只是,我看她那日的态度,倒像是抱了必死之心。” “人都要死的,倒不必去寻死,可活着就难多了。” 沈明娇看着贤妃这一番动作,含笑睨了她一眼。 “你有主意了?” 贤妃见她打趣自己,面上一红,带着几分追忆解释道:“在萧家的时候,我身边有个丫头,总这样做…” “愉昭媛如今已是惊弓之鸟,想撬开她嘴的人和想杀她灭口的人一样多…” “你是说,咱们吓吓她?” …… 一个小太监拎着食盒走到了祥庆宫,给门口的侍卫看了一眼御膳房的腰牌,推门进去。 “愉主子吉祥!” 愉昭媛闻言抬头,看着小太监打量半刻。问道:“今日怎么换人了?” 皇上撤了她宫里的侍候,只留侍卫日夜看守,由御膳房一日三餐送饭。 “回愉主子,原来给愉主子送饭的小全子被派去做别的活计了。” “拿来吧。” 愉昭媛心里存着几分谨慎,看着菜色却迟迟不动筷。 “愉主子慢用,奴才在外面候着。” 小太监脚步故作迟疑,见她未动筷,又着意道:“起风了,愉主子莫要将饭菜都放冷了。” “站住!” 愉昭媛扔下筷子,笃定中带着惶恐不安,死死盯着小太监。“谁派你来的!” “愉主子…奴才听不明白…” 小太监言行破绽百出。 “听不明白…” 愉昭媛回身端起一盘菜,按住小太监,狠声失态道:“将这盘菜吃了!” 小太监看着这盘菜,却迟迟不动手,身子抖得如同筛糠一般。面色惨白道:“愉主子饶命!” 见此情状,愉昭媛原本心里原有的五分警醒,此刻已成了九分恐惧一分慌乱。连连退步,手忙脚乱将膳食碗碟尽数摔在地上。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7 18:10:38~2022-03-28 05:4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剪个盖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卡娃伊咔咔 30瓶;阿喵、我可能不是人、我要长高高、三四三二 10瓶;正在吃瓜ing 8瓶;美人清影、29666762、好大一碗面 5瓶;fen、有空就来转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出招 [v] “你可听说了,沈侯爷到现在还了无音讯呢!” 虞楼对面卖肉的李二虎歇了肉铺生意,巴巴地凑到旁边的茶馆里,与人神神秘秘道。 “侯爷回朝几日便遭此大难,真是倒霉。” “是人祸!” 东街的馒头铺子老板倚在桌边,装神弄鬼道:“我上面有人,听说是萧家害怕永靖侯回京将龌龊事上达天听,才杀人灭口。” “对!” 衣着朴素的白面书生听见他提起了萧家,义愤填膺道:“我表兄是此届江南考生,听说沈侯爷上月告病,实际上是去江南暗访,考生们讨回了公道全是侯爷的功劳!” “你们懂个屁!” 仙风道骨,举着卦起在此歇脚的算命先生神神叨叨道:“我师兄…有名的阴阳风水师,早就看出了门道儿,是…那位看不得沈家做大,才欲除之而后快的,侯爷是被天上的神仙搭救藏了起来。” “行了行了!” 茶楼老板眼见人越聚越多,提心吊胆地过来赶人。“都别说了!那位连侯爷都能咔嚓了,你们这些人脑袋瓜子活动了?” 说着,做了个斩首的动作。 “法不责众,怕什么!” 有人出来仗义执言道:“你们在座的,谁没受过沈家的恩惠,不说旁的,年景不好的时候,谁没吃过沈家粥棚的米!” “就是就是!” 乞丐也搭在茶楼的门槛子上,白了一眼掌柜的。“当年要是没有沈家老侯爷、老老侯爷,还有秦将军家,你们祖宗有没有命生下你们还不一定呢!” “可不是,沈家的大公子和三爷如今还在北境呢!” “你们说…当年老侯爷罹难,会不会也是…” 永靖侯于回京路上遇刺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众说纷纭,你一句、我一句,消息于街头巷尾间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 有言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过两日,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乞丐们已经编出了一曲《颠倒歌》顺口溜。成日里于街头巷尾敲敲打打口口相传:“升破军,斩启明,南船北行。东西街,南北走,皇上看见人咬狗。拿起狗来打砖头,又怕砖头咬他手。” 风儿吹呀吹,不怕吹不到御书房的案头上。 尉迟暄被颠倒歌戳中了心思,怒气沉沉。“可查出源自何人之口了?” “民间流言四起,实在查不出是何人所为。” 宋诚特为此事出宫,明察暗访仍是未揪出幕后主使。 “不过一夕之间,妇孺皆知…神…神出鬼没般。” 连他都心里发毛,难不成真是老侯爷在天有灵? “查不出?永靖侯府呢?” 这个局虽然周详隐秘,但沈家人的心思头脑,他最清楚不过,不得不防。 “永靖侯遇刺失踪的事传到府里,老夫人当时便厥了过去,这几日汤药不断。太医去看过了,似乎…不大好,沈家已贴出了重金聘医的告示。” 宋诚想起沈府大门紧闭,愁云惨雾的模样,心里叹气。“沈庭霖大人夜夜跪在沈氏宗祠。” “御鉴司来报,沈家几乎将各州府能用的人都派了出去,全力寻找永靖侯的下落。” “沈家…” 尉迟暄神色冷厉。他并未刻意隐瞒永靖侯失踪的消息,便是为了试探民间的态度,毕竟沈家已经退朝避世数年。若是百姓对永靖侯失踪一事,反应平淡,那他也好借势继续打压沈家。却未想到…这大周朝,当真是只知沈氏,不知君主啊! “继续查下去,是谁在背后搅动风云。” 尉迟暄不信鬼神之说,心里清楚是有人在幕后捣鬼。这个人…了解他的心思,清楚宫内宫外的势力,才能做到仅通过这月余来的蛛丝马迹,推算出他步步为营是为了打压沈家。甚至还会利用民心,给他施压…“棋逢对手,有趣!” “是。”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先皇怠政已然尽失民心,他不能再不顾及民意。压制流言最好的方法,便是放出新的消息转移百姓的主意力。 “着人造势,将北燕使团要进京的消息放出去吧!” 沈庭沛把军资及时补给上以后,弥补了大周于战场上不能打持久消耗战的劣势。军心大振,势如破竹,北燕皇室派了使团进京议和,不日将到。 “奴才这就去办。” “等等…” 尉迟暄这几日一直在刻意忽视自己心里的歉疚不适,忍不住出言相问道:“懿妃如何?” “懿主子…自得知永靖侯出事的消息以后,已经闭宫不出多日,连正阳宫侍疾都未曾去。” 宋诚话音顿了顿,察量着皇上的神色,想起近日后宫事多,着意隐去了桂初失踪的事。“懿主子看中家人…想是伤心极了。” “着内务府,不拘份例,捡好的药材送到永和宫。” 尉迟暄有时会在想,是不是他尉迟氏欠了沈氏的血债太重,才会让先祖皇帝、先帝…和他,对沈家的女人动情。可无论如何,君臣夫妻,先尽君臣本分,再谈夫妻情分。“另外,正阳宫侍疾…她不愿去便不去吧!” 永和宫,沈明娇闲来无事,翻弄着各府尚未出阁的贵女名册,心里盘算着…大哥这次从北境回来,尉迟暄定是要给他赐婚的。与其两眼一抹黑被人塞了个奸细进家门,不如先未雨绸缪。 “主子,那首颠倒歌已经让民间宫里都物议沸腾了。” 观棋忍着笑意,主子这一招实在是妙极。 “后宫呢?可都传开了?” “主子放心,都照主子的意思传开了,众说纷纭更甚。” 沈明娇慵懒起身,如同一只收着利爪的猫儿。尉迟暄想利用舆情收服沈家,她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尉迟氏的口碑摔在地上,看他要怎么捡。 “小安子,皇上可是召了诸位大臣议政?” “主子神机妙算,左相、隋御史、吏部尚书、兵部尚书,还有二老爷,一刻钟前刚刚进宫。” “人都在哪儿呢?德辉殿还是御书房?” 沈明娇走到镜前,将发髻上的珠环玉翠一件件摘下。 “回主子,都在御书房。” “观棋入画,服侍我更衣吧!” 沈明娇若有所思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嫣然一笑。“穿那件素服,将面上打得白些…” 半刻钟后… 沈明娇白衣素裙,脱簪清冠,跪在御书房门前。抛珠滚玉,梨花一枝春带雨,凄凄惨惨戚戚。 “懿主子!” 宋诚见此,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人。“懿主子快起来!奴才这便去通禀皇上!” “宋诚!你站住…” 沈明娇并未起身,叫住他,声音嘶哑决绝道:“皇上在与众大臣议事,本宫就跪在这等着皇上。” 她要让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她沈明娇今日在御书房门前脱簪告冤。 “懿主子…您…您这是何苦呢!” 扶又扶不起来,也不让他去通报,前朝人来人往的这么些人看着…这不实在打皇上的脸么! 偏生天公有心,好好儿的竟不轻不重地下起毛毛雨来,显得沈明娇这副单薄纤细的身子愈发可怜。 一炷香的功夫,御书房的门打开。诸位大臣见到这副景象皆是目瞪口呆,还是沈庭霖心领神会,不躲不避,带头站着不动看戏。 沈明娇见诸位看官都到齐了,拿捏着力道不轻不重口头,朗声凄切道:“皇上!沈家冤枉!” “皇上…” 宋诚手忙脚乱到内室唤人。 “皇上!臣妾父亲下江南,是为天下学子请命!如今却下落不明,臣妾请皇上彻查!” 沈明娇的声音极大,两侧往来的宫人侍卫纷纷侧目。 “皇上!” 沈庭霖若有似无地藏起一抹笑意,耷拉着眉毛,不远不近跪在沈明娇身后。声如洪钟:“皇上!民间此时已是流言纷纷,更有猜忌皇上心思者欲以此事挑拨君臣失和,臣代表沈家,请皇上彻查此事!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 这话听实在是引人遐想,将皇帝忌惮沈家的心思宣之于口。 “父亲忠心可表!皇上切不可听信小人谗言!臣妾请皇上派人寻父亲下落!以正视听!” 沈明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哪有什么谗言?嘴里说的是请彻查,实际上口口声声都在针对皇上。经过这遭,皇上无论如何都要证明,他亲近倚重沈家。 隋节看着沈庭霖与懿妃二人皱眉,虽然此举荒唐不合规矩,但说得倒是在理。皇上若是一味地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偏袒萧家,不给沈家一个交代,便是坐实了流言,于朝局稳定不利。心一横,脱帽跪在沈庭霖身边,朗声道:“臣身为御史大夫,掌邦国刑宪、典章之政令,纠察朝廷秩序,责无旁贷。臣请皇上,彻查永靖侯遇害一事,严惩真凶!” 这话说得严厉极了。 左相看着三人,侧耳听着御书房的动静。沉沉一笑,皇上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萧家也跟着倒霉。 “隋卿既掌邦国典章,可知君臣礼数?” 尉迟暄走出来,任细雨沾衣,藏怒宿怨,言词锋利道:“有言可谏,奏呈君主,是规矩。如今…如同小女子一般行事,御史体统何在?” “臣在此面呈皇上,赏永靖侯肃清科举之功,安天下士子之心!” 隋节倔驴脾气发作,重重将头磕的响亮,起身头也不回走入雨幕之中。 沈明娇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拉了拉二叔的衣角,沈庭霖心领神会,跟着隋节的动作,朗声道:“臣附议!” 起身离开。 “诸卿…还有话要说?” “臣等告退!” “你好大的胆子!竟在御书房前胡闹!” 尉迟暄眸色沉沉,盯着沈明娇,怒道:“他们到底是朕的臣子!还是你沈家的家臣!” “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皇上如此诛心之语,沈家、臣妾,不敢领受!” 沈明娇面上雨水混着泪水,倔强地盯着他,字字恳切: “臣妾始终不愿相信流言蜚语,皇上乃明君,知人善用,断不会因忌惮沈家便出杀手!” “回去吧!” 尉迟暄忽然不忍再她凄凄惨惨的模样,脱力般轻声道。 “请皇上答允,彻查臣妾父亲遇害一事!” 沈明娇嘴唇打着寒颤,不依不饶。 尉迟暄眸色沉沉,不懂她到底是有意在用舆论挟制他,还是为人子女之常情。“永靖侯的事,朕自有打算,你愿意跪就跪吧!” 转身离开。 “皇上…” 沈明娇气若游丝,直直倒在了御书房门前。 “懿主子!” 尉迟暄闻声回过头来,三步并作两步将人抱了进去。“愣着做什么!宣太医!” ? 作者有话说: 准备毕业事忙,从今天起每天晚上22点更新一章,4月10号再恢复双更,比心~感谢在2022-03-28 05:41:25~2022-03-28 21:2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贵妃醉酒 第36节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宁譞 10瓶;明茗、魔法师lm 3瓶;朴猪猪的脸颊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发酵 [v] “醒了?” 屏退众人,尉迟暄坐在永和宫内室的床边端详她许久,心神飘忽。 “皇上…” 她这些日子似乎憔悴了许多,秋水剪瞳般的眸子看向他的眼神不再是含情生笑,而是迟疑中带着慌怯。 “太医说你是心神激荡所致晕厥,喝药吧…” 尉迟暄端过手边的药盏,亲手喂药到她嘴边,尽力柔和道:“朕有话与你说。” 沈明娇避开他递过来的汤匙,端起药盏一饮而尽。“皇上说吧!” “朕初见你时,是端和二十二年的夏天,也是在这,在永和宫的后院。” 说起往事,尉迟暄的语音轻缓,眉目柔和。“朕长在深宫,所见过的女人,如淳贤皇贵妃和荣贵太妃那般心思深沉,或如母后那般,含笑带泪。” “却是第一次,见过那般鲜妍明媚的女子,有着宫中女人没有的生命力。一眼便入了心。” 尉迟暄握了握她的手, “慧贤皇贵妃临终前,曾托付朕护你平安。” “皇上…” 沈明娇不知他说这些目的为何,更是懒得探究他话里几分真意。心头闷闷的,蓦地有一种因为与他不断地虚与委蛇而生出的疲累感。挡住他接下来的话,直言试探道:“我姑母去世时正值壮年,是何人相害?” “朕以半副皇后仪仗迎你入宫,赐封高位,夜夜留宿专宠,无一不是在向众人昭示你于朕之特别。” 尉迟暄着意忽视了她的疑问,自顾自继续道:“朕,便是你在后宫的底气。” “如此说来,皇上与臣妾,是情根深种了?” 沈明娇冷眼旁观他的剖心相诉,云淡风轻道:“姑母进宫以后,后宫再无旁的嫔妃生子得宠,先皇愿意为了姑母做到这个地步。如今皇上既说心悦臣妾,那可愿为了臣妾废黜六宫? ” “朕答应你,日后朕之嫡子,会于娇娇膝下教养。” “嫡子…” 沈明娇轻笑一声,柔声细语道:“臣妾若是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储君呢?” “朕竟不知,娇娇有如此心智。” 尉迟暄细细抚摸着她的脸,欢欣期许道:“朕希望,娇娇能为朕生个女儿,朕会让她成为整个大周的明珠。” 沈明娇忽然想到姑母夭折的两位皇子,心生恶寒。咽喉涌起强烈的不适感,几欲要将方才喝下的药汤呕出,努力压抑着,重重咳了两声。 尉迟暄轻抚着她的脊背,意味不明道:“大周开国沈皇后、先淳贤皇贵妃、还有朕的娇娇,都是沈家的女儿。” “是啊…有时臣妾竟分不清,祖皇帝、先帝、还有皇上,究竟是在自欺欺人爱沈家的女儿,还是爱掌控凌驾于沈家之上的快感。” “朕有时希望,娇娇不要太聪明。” 尉迟暄闻言,深情款款的面具忽然出现了裂痕,声音缠绵喑哑:“朕喜欢娇娇,所以娇娇毁了皇后的脸,弄死了嫡子,朕都不计较。” “甚至你与李太医联手,给朕下药,设局废了愉昭媛替你姐姐出气,朕也纵着你。” 他欣赏着她渐渐苍白的脸,像是在享受猎物垂死挣扎的快感。声音陡然狠戾:“可是娇娇,今日不该到御书房前,当着众臣的面,胁迫朕!” “皇上,是要臣妾放弃沈家?” “朕明日早朝会发布永靖侯的丧信。以后,我大周只有为朕臣子的永靖侯府,没有沈家。” 尉迟暄把玩着她温软生香的手指,饶有兴致道:“只要娇娇在这永和宫乖乖的,倚靠信赖着朕,朕会护着你的。” 她轻敌了,尉迟暄对于后宫的掌控,远远超出她的与其…沈明娇双手被他紧紧扣着,如坠冰窟。 “不要在朕的背后搞小动作。更不要,试图挑战朕,挑战尉迟氏的皇权威严。” 尉迟暄抹掉她面上的泪痕,起身温柔小意地替她盖好被子,转身离开。“沈家,若继续与朕争下去,结局不会好过今日。” 尉迟暄走出永和宫,问宋诚道:“都安排妥当了?” “是,奴才到太医院宣布了李太医告老还乡的消息。” 宋诚垂着头,恭敬谨慎回话:“李太医,会在回乡路上遇山匪劫财,死于非命。” 沈明娇见尉迟暄走了以后,拿起装下的盂盆,干呕了几声,不堪忍耐尉迟氏的卑鄙龌龊。 心里盘算着如今的筹码,肯定的是,身边除了桂初以外,还有尉迟暄的人。这人知道她的布置,受她驱使信任,或许未接触到最隐秘的部分。不是慧妃,若是她,今日尉迟暄不会留自己性命。观棋入画自小便陪着她... 迎书已死,桂初废了,傍琴…并未近身侍候。余下的人,小安子和梅湘…尉迟暄如今与她挑破窗户纸,也不是坏事。 “明娇!” 慧妃进到内室,由入画侍候着熏落了身上的凉气,坐到床边见她精神还好,松了口气。“我听说你当着众臣的面,冲撞了皇上,又晕倒被送回了永和宫,吓死我了!” “装的。” 沈明娇往身上揽了揽被子,懒懒躺着。“御书房门前的石砖冰凉冰凉的,又下着雨,一直在那跪下去还得了。” 她还要留着这副身子,与他斗下去呢。 “你这招,当真是妙极了!” 慧妃欢天喜地,顾盼神飞道:“前朝那么多的侍卫宫女都看得清清楚楚,哪里是皇命能封住口的。永靖侯为肃清考场遇害之事本就传得沸沸扬扬,御书房门前的事一出,倒如火上浇油一般,已是甚嚣尘上了。” “想来今日过后,皇上有得头疼了!” 她越说越起劲,滔滔不绝:“京中众多今科学子,在闹事聚集写了一张三尺长的奏折,请皇上彻查永靖侯遇害一事!” “这还只是开始…” 沈家先祖当年与尉迟氏联手反了前朝,不忍百姓再流离于战火之中,甘愿让出皇位…可如今,祖祖辈辈金戈铁马杀出的清明世道,不能毁在尉迟氏的手里。 沈明娇起身,净面,上妆,更衣,转眼又是艳若桃李的一张面孔,将这阴雨天里的内室都点亮了起来。“姐姐,咱们该去瞧瞧愉昭媛了!” 风追着雨,雨赶着风,细密的雨丝在天地间织起一张灰蒙蒙的网,将所有的野心、贪欲笼入其中,妄图洗刷一新。 愉昭媛打开主殿的窗户,不在意雨打湿了衣裳,盯着祥庆宫的大门。 “吱嘎!” 宫门打开,愉昭媛眼睛一亮,待看清冒雨而来的两人时,神色复杂,了然又寥落。 “妹妹失望了?” 沈明娇与慧妃收了伞,打量着几日不见已是形销骨立的愉昭媛。 “不算失望,有些唏嘘罢了!” 愉昭媛留恋着向外看了一眼,自嘲般勾了勾嘴角。 “料想妹妹这几日定是食不知味,寝不安席。” 慧妃将食盒放在桌面上,亲力亲为一样样小菜捡出来,又当着她的面试了毒。“吃吧!” “这宫里,如今恐怕只我二人不想你死了。” 沈明娇笑着将筷子递给她,挑了一块儿杏仁酥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愉昭媛见状,有自己拿起银针一一验过一遍,方才落定,狼吞虎咽吃起来。 “皇上迟迟不处置你,无非是在消耗荣贵太妃的耐心,等着她出手,派人救你,好顺藤摸瓜抓到裕王府在宫里的布置。” 沈明娇是在赌,赌她于家与荣贵太妃的联盟并非牢不可破,赌愉昭媛在她与尉迟暄当中会选她。 “只是如今,我觉得皇上的耐心怕是要先用完了…皇上既不想放过你,又不想打草惊蛇处置了于家,就只能想个法子让你病逝了…” “你想要什么?” 愉昭媛心里清楚,自己如今进退维谷。对于荣贵太妃来说,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荣贵太妃在宫里的布置,我不会说的。” 一旦她说了,死的就是整个于家。 “我改主意了…依荣贵太妃的手腕,能让你知道多少?便是你说了,我也不敢信。” 沈明娇眼神柔和,却无端让人察觉出势在必得的气象。“我好奇的…是你前些日子说的,先帝为何要选清远伯嫡次女作皇后?” 愉昭媛放下筷子,目光如炬问:“你能给我什么?” “留在宫里和回于府,我做不到。但我能帮你换个身份,好好活着。” 打蛇打七寸,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想来愉昭媛是明白的。 “大约二十年前,京城出过一桩失踪案。报案人家…丢的都是十四五岁的未婚女子。这桩旧案,于你…想来是个惊喜呢!” “等着吧!” 沈明娇问到了想问的,起身告辞。 “等等!” 愉昭媛叫住她,摆弄着袖口的花纹,漫不经心道:“我听说…皇后的龙胎掉了?” 沈明娇回头看她笑得心舒意朗,也笑了。“是。” “皇上将你拉进宫,真是个错误!” 走出祥庆宫,慧妃一直心事重重,欲言又止道:“愉昭媛说的那桩失踪案,似乎与左相有关。” “姐姐若是不愿说,也没关系。” 沈明娇散了轿辇和随行的宫人,与她各撑一把伞走在着漫天烟雨之中。 “母亲已死,左相府与我半点关系也无。” 慧妃扔了自己的伞,挽住沈明娇的手臂躲进她的伞里,眉欢眼笑。“都说了,你我要风雨同舟的。” 慧妃回想着能与这件案子扯上关系的线索,缓步轻语道:“我能得知这事,是当初他不得不告诉我皇后身份时才说的。” “与清远伯府有关?” 沈明娇心头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京中的一些高官狎妓是不光彩却十分寻常的事,十四五岁的少女,很难不让她联想至此。 “若不是今日愉昭媛说起,我也是联想不到的。” 慧妃见路上四下无人,“清远伯早年曾经…弄死过…翰林院一位编录的女儿,是左相出手将此事平了。似乎是为了此事才与清远伯达成默契,将皇后送到了他府中收作女儿养着。” “是这样…” 沈明娇心里有了眉目,但还是觉得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若只是这一件事的话,并不足以让清远伯承担这么大的风险,何况,先帝既是知道清远伯府嫡次女是左相的女儿,不可能不究其缘故。” “皇后的话不见得一定就是真的,也莫要被她误导了才是。” 慧妃灵机一动: “不如,想个法子从余迢迢下手。” “晚了。” 沈明娇晃了晃伞面积的雨, “这些日子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倒是忽视了皇后。恐怕此时,咱们找不到余迢迢了。”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8 21:28:40~2022-03-29 21:3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不自渡、尘 10瓶;fen、伊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旧人 [v] “主子,都安排好了!” 观棋依照沈明娇的吩咐,差人监视梅湘。梅湘是永和宫的旧人,如果有问题,说不定能在她身上挖出点什么。 “微臣,给懿主子请安。” 新的太医院院正名为陈宗,踏实谨慎过了头,外表看起来甚至有些木讷。年纪尚轻,若在太医院里论资排辈起来,最是个不出头露脸的角色。 人吃五谷杂粮,总会生病,宫里的各位主子,在太医院都会有个自己得力的人。尉迟暄显然是故意挑了这么个看似干干净净的人,作为太医院的新任院正。 “你是…” 观棋抬眼看向此人时,忽然怔住,轻轻拉了拉沈明娇的袖口,又让入画到门口守着。这人分明就是前些日子,替李太医跑腿来送墨鱼骨,又让她看南海录的那个生面孔的小太监。 陈宗闻声抬头看向观棋,不动声色道:“南海录上有颇多古方可用,为娘娘调养身体甚好。” 沈明娇领会其意,露出玉腕,由观棋盖上隔布。与陈宗道:“本宫近日来食欲不振,偶发干呕,想问太医是何病症?” 陈宗并未上前替其诊脉,声音浑厚沉缓,笃定道:“懿主子昨日昏厥时,臣替懿主子诊脉。脉象圆滑如珠,回旋有力,是为喜脉无误。” “想来昨日为本宫诊脉者并非你一人…” 她知尉迟暄多疑,定会借机探她是否有孕。 “懿主子的喜脉月份实浅,太医院的太医诊不出也是寻常。” 何况,太医们在后宫安身立命,没有十成把握的事,哪里敢说出口。陈宗此言带了几分傲气,微微抬眼,看向观棋。“懿主子身边的观棋姑娘,想来也未能诊出。” 为医者,最怕旁人质疑其医术。观棋闻言,时时处乱不惊的面上,掀起涟漪,方要提出异议,却被沈明娇按住。 “陈太医…为何不将本宫喜信,如实禀报与皇上?” “微臣,不知主子心意,未敢擅言。” “你是御鉴司的人?” 沈明娇听他对自己换了称呼,锁眉探究道。 “不是,” 陈宗的神色诚意恳切,言辞愈发恭敬道:“微臣与主子身边的观棋姑娘,师出同门。” “师傅?” 观棋从未听说过,师傅还收了旁的徒弟。“是他老人家派你来的?” “我父陈耀生前是师祖身边的药童,五年前,师祖应先淳贤皇贵妃秘召入宫时,将我带入后宫,由先淳贤皇贵妃安插在太医院。” 陈宗拿出一块贴身佩玉,放到观棋手中,以证明自己身份。“这块玉佩,是师门的信物,想必观棋姑娘也有一块。” 观棋接过玉佩,仔细摩挲验证无误后,迟疑道:“这么说…你…应该唤我师姑?” “咳…” 陈宗平静如水的面上沾染了些许不自在,忽视观棋的话,兀自镇静道:“这几年,臣一直按照淳贤皇贵妃的嘱托,低调保全自身。” 沈明娇沉思良久,姑母到底还为她留下了多少暗线,深宫暗流涌动中到底还有多少她始料未及之事。回神问道:“你可知淳贤皇贵妃当年因何故猝然而逝?” “臣进宫以后,淳贤皇贵妃几乎不与臣联络,有意将臣深藏于太医院当中。” 陈宗如实相告道:“直到主子入宫以后,臣收到师祖传信,才开始逐渐展露些头角。经李太医一事,皇上再寻太医院院正必然会细查其底细。臣出身干净,与师祖的关系早在进宫之时便被清理,入宫后与各宫皆无往来。淳贤皇贵妃苦心,可见一斑。” “你确认,你与姑母、与你师祖的关系都被清理了?” 竟昨日一事,沈明娇对尉迟暄的警惕又加深几分。 “臣如今,是东街药铺掌柜的二儿子,托人使大银子才能进宫谋个差事。” 陈宗应对如流,木讷的外表之下,倒是个机灵又会藏拙的细致人物。 “主子放心,当年师祖随老侯爷行军之事,若非观棋姑娘有意透露,旁人也是半点查不到的。江湖水深,到底有皇室所不能及之处。” “本宫在私下服用避子药,为何还会有孕?” 沈明娇示意观棋拿出药丸,交给陈宗。 “观棋姑娘…配药时顾及主子身体,以紫草、龙香散和黄酒,辅以少量蚕衣,药性温和。主子长时间服用,与身体无害,停药即可受孕。” 陈宗将药丸掰开碾碎,轻嗅后又沾了些许放入口中细尝,心里落定后才开口。“此类温性药材的药性易解,主子这些日子,可入口过红子仁?此物性热,解避子药的药性正对。” 永和宫小厨房的一应差事,都由梅湘主管。日日膳前,都由观棋再确认并无食性冲撞后,她才可用,已是小心再小心,不曾想还是出了纰漏。 “或许,不是娘娘明面入口的东西…” 陈宗心细,见观棋满脸懊恼,不着痕迹出言替她开解道:“锅碗碟勺、茶盏、或者旁的顶不起眼,但主子日日用得的。” 贵妃醉酒 第37节 “入画!” 观棋本就心里憋屈,自恨学艺不到精疏忽害了主子,雷厉风行对入画道:“你快想个法子支开梅湘…” 一盏茶的功夫,便见梅湘带着两个丫鬟走了出去。 “师侄…陈…陈太医,请随我来。” 观棋于师门里外的关系上别扭着,支支吾吾,带着陈宗去了厨房。 不多时,二人回来,观棋手里拿了截木枝。“主子,小厨房里成日用来烧火的都是红子仁的树枝。” “回主子,红子仁的树枝药性热烈更甚其果实,每日放此物于灶火中焚烧,飘散出的烟雾于厨房的食材、汤食无孔不入,日日如此,便解了避子药的药性。” 就连陈宗,也不得不赞此法之精妙隐秘。 “此物,对身体可有害处?” 沈明娇问道。 “无害,想反,对主子怯寒之症有滋益之效。” 陈宗字斟句酌道: “无论设局之人是谁,臣倒是不觉得他有害人之心…性热的药有多种,但以药理来说,免不得会与主子所食避子药的药性相冲而生毒性。唯红子仁能解药性,又不生毒,想来用药之人是仔细斟酌过的。” “还有一事,许你帮本宫…” 言尽,犹嘱托道:“万事谨慎。” …… 仁寿宫,太皇太后自萧岐死讯传回京中后,已有数日未露面,更是免了嫔妃的日常请安。皇后落胎这样的大事,连只字片语都未有问过,当真恍若净心放权、安度晚年。 太皇太后闭幕跪坐在蒲团之上,手里不停拨动着念珠。“凤令的事,可有动静了?” “庄修仪自打在祥庆宫碰了一鼻子灰之后,便再未出过碧霄宫。” 郑姑姑也跪在太后身旁,替其焚香。“期间只在袁大人回宫后,与袁府传过两封家书,便再无动静了。” “着人盯紧了!” 太皇太后想起传闻,眉目舒展道:“这些日子,沈家的事在前朝后宫闹得沸沸扬扬,皇帝…这算是自作自受了。” “泥人还有三分脾性…” 郑姑姑笑道:“皇上,将沈家逼得太紧了。” “紧些好!只有皇帝觉得危险了,萧家才有出头的机会。” 萧家与皇上隔着杀母之仇不假,可这时候,就要看看,在皇上心里,到底是皇位重要,还是那个与他有几年母子情分的袁皇后重要。 “沈家这一步棋,走得着实狠辣!” 连冷眼旁观情势起伏的郑姑姑,亦是赞道:“皇上如今最在意的便是民心,沈家偏拿这事做文章,前有懿妃在御书房门前那么一闹,后有学子联名上奏。皇上只能服软,今日早朝,放了永靖侯的丧信之后,便立刻下了沈家大公子袭爵的旨意,又升其为从四品忠武将军。游骑将军才多久啊,又升了半级。” “呵!忠武将军可是有军令能掌兵权了,皇帝这是扬汤止沸,不得已而为之。” 太皇太后心里清楚,皇帝对沈家如此得民心,不知有多眼红。这次是将皇上逼到褃节儿上了,就看沈家能不能抓住机会了,不然…等皇上喘过这口气… “主子,咱们要不要出手,压一压沈家的气焰。” 郑姑姑担心太皇太后只顾着看皇上与沈家斗,忘了旧事。“毕竟,万一沈家知道了瑶招山的事…” “不急,” 太皇太后气定神闲道:“北境战事一了,沈宴川回朝,沈宴和科举入仕,凭左相那点子根基,压不住沈家起势。此消彼长...皇帝,快让萧家回京了。” 一如三十三年前,只有萧家才能灭了这把火。皇帝心里那二两母子情分,如何抵得过万里江山的分量。 “启禀主子,乐良人来了。” 宫女入内禀报道。 “臣妾给老祖宗请安。” 乐良人自得宠后,尝到了甜头,从装束到举止,一味地模仿着沈明娇的样子。还是恪守着礼数,面上却挂了几分焦急。 “什么事?” 太皇太后看她的样子,微微摇头,到底还是磨练不够,稍微遇见点事,便挂在脸上。 “方才…太医诊出,贤妃已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乐良人嫉妒得牙痒痒,为何偏她这般好命,萧家刚刚决心扶持自己,她便有了身孕。 “身孕?” 太皇太后亦是惊讶,不声不响的,这孩子…来得也太是时候了。“初一十五请平安脉,之前怎未诊出来?” “是真的,皇上这时候的赏赐都送到颐华宫去了!” 乐良人说话间不自觉带了几分焦急愤恨。自己才得意了没几日,父亲死了,嫡女庶女的,谁又尊贵得过谁去呢!谁知她肚子这般争气,有了这孩子,又在四妃这一… “乐主子,您先坐下定定神。” 郑姑姑见她一心都扑在自己的前程地位上,半点儿为萧家高兴的意思也无,出言提醒道。 “多谢姑姑!” 乐良人瞥了一眼太后的神色,定神道:“陈太医说了,是…是姐姐她原本就有月信不调之症,加之个人体质不同,也有妇人会在孕初期有少量见红。姐姐…偏又是个粗心大意的,便未探出来。” “这孩子,来得好!来得及时!” 太皇太后神清气爽,笑道:“天不绝我萧家!” “老祖宗…” 乐良人咬了咬嘴唇,争强好胜道:“皇上这些日子,常来我宫里,说不定…” “贤妃有孕不能侍寝,你更要笼络住皇上!”太皇太后哪里会看不出她的心思,正色提醒道:“你们都是萧家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哀家,不会亏待了你的。” 第48章 玲珑 [v] 今早,太皇太后召了各宫嫔妃巳时到仁寿宫请安,郑姑姑亲自到永和宫去请懿妃娘娘早个一时半刻过去,说是太皇太后有话要私下说与懿主子。 “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 沈明娇掐算着时间,只早了一刻到仁寿宫。 “懿妃来了,” 太皇太后坐在妆台前,挥挥手让正在服侍梳妆的宫女退下,慈眉善目与她道:“你来帮哀家绾发吧!” “臣妾粗手笨脚,怕弄疼了老祖宗。” 话虽这样说着,沈明娇还是上前接过木梳。 “哀家听说前几日你在御书房门前大闹了一场?” “皇上顾及老祖宗的面子,不肯处置萧家。” 沈明娇面上挂了些许哀恸,意有所指:“事急从权,为人子女总要想法子替父亲伸冤。” “秋节那晚,哀家与你说的话,到了今日依然有效。” 太皇太后抬手,将凤钗递给她。 “贤妃有了身孕,萧沈两家联手,将这孩子扶上皇位。你沈家到时便是从龙之功,新帝肱骨,无人可撼动。” “贤妃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还未知,老祖宗早早便打起了皇位的主意。” 萧家还真是不要脸,当日说放弃贤妃便放弃,见人有孕又扭过头来。沈明娇绵里藏针道:“前些日子…皇后娘娘也是这样想的…” “一定会是个男胎的。” 太皇太后不以为意,嗤笑一声。“皇后保不住孩子,是因为她两面三刀,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皇上对世家磨刀霍霍,与其任人宰割,不如此时联起手来。我萧家,不计较萧岐的死,你沈家…也将你父亲这页揭过,可好?” 太皇太后说这些异想天开的话,不过是在试探沈明娇罢了,看她到底知不知道瑶招山旧事的真相。 “萧岐不过是个废物,哪里配与我父亲相提并论…老祖宗倒是越活越天真了,萧家手上沾了我沈氏的血,哪里能说揭过便揭过了。沈家,从来也不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的门户。” 沈明娇巧笑倩兮,声音柔柔的,却是锋芒毕露。只是…这血,是指沈庭秋,还是指瑶招山,没得让人悬心。“您好好活着,总要亲眼看着血债血偿的那一日。” “哀家在镜中瞧着你的模样,恍然间竟以为是你姑母回来了。” 太皇太后泰然自若,专注地看着沈明娇在镜中的倒影…像!真的像!只是她的气度相较于沈英庄更加的疏朗冷硬,心…也更狠。 “老祖宗说笑了,” 沈明娇眉目含笑摆弄着太皇太后斑白的长发,声音像是淬了寒冰一般。“姑母若是回来了,也定是找人索命的。” “她命好,早早去了享福。” 太皇太后拍了拍沈明娇的手,四两拨千斤道:“不像哀家命苦,一把年纪了还要为萧家、为皇上操心。” “命苦?” 沈明娇听着她的风凉话,忽然想起前日尉迟暄与她说的那番玩弄权术、忌惮贤良的混账言辞,心火顿起。缓缓道:“将士们出师未捷身先死,可不可怜?江南学子十年寒窗,却被人顶了入试的机会,可不可怜?” 太皇太后闻言错愕极了,苍老皱褶的手指节用力泛起青白,玉篦掰断成两截。 “断玉锋利,老祖宗仔细莫要伤了手。” 沈明娇探身将她手中断了的玉篦拿起,信手仍在一旁,附耳轻声慢语道:“太皇太后高高在上一辈子,金尊玉贵地养着,却喂不饱你的野心,是可怜还是可笑?” “禀太皇太后,前厅各宫的主子娘娘都到齐了。” 小宫女入内回话,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弭于无形。 “臣妾先去前面了。” 沈明娇见她犹未回过神来,规规矩矩曲身一礼,拂袖而去。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沈明娇到了前厅,福身,抬眼看着脸色青灰还挂着一条新伤的皇后,快人快语道:“娘娘看着,倒是比往日轻减了不少。” “起吧!” 皇后除了脸色不大好以外,精神看着倒是与平日差不多,没了心心念念的嫡子,也未见败落颓唐。“懿妃今日来得倒是早。” “是太皇太后,惦记着皇后在病中不能主事,德妃、慧妃姐姐又都养着孩子,贤妃姐姐又有了身孕,便想让臣妾这个最清闲的人替娘娘分担些宫务。”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诛心,挑拨了皇后与太皇太后,句句不落孩子,直戳皇后的心窝子。 “本宫很好,懿妃还是多替沈家操心吧!” “是。” 沈明娇在慧妃身边坐定,看向对面的德妃,嘘寒问暖道:“听说大皇子前些日子受了惊,可缓过来了?” 德妃仍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听见她的话如惊弓之鸟似的,如坐针毡地瞥了一眼皇后的脸色,唯唯诺诺出声音:“多谢妹妹惦记,已…已经好多了。” “要说这大皇子从树上掉下来得真是时候,偏就砸中了皇后娘娘。” 乐良人一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模样,提点着皇后。 “皇上都不计较了,哪有你在这多嘴多舌的份儿!” 许婕妤白了一眼乐良人,出言维护德妃。 “德妃可要精细地照顾着大皇子,眼下,皇上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慧妃说得对!” 太皇太后梳洗穿戴整齐,由郑姑姑扶着出来坐到主位上。看着德妃道:“近来宫里事多,如今皇上膝下只这一个皇子,更要小心照料着。” “皇后,身子骨健壮,也还年轻。” 太皇太后安抚似的拍了拍皇后的手,郑姑姑将事先准备好的补品交给身后的沧伈。“彦儿到底是个孩子,又是无心之失,你这做嫡母的,可不能记恨。” “老祖宗说得哪的话,没能替皇上护住嫡子,是臣妾没福。” 皇后心里虽然膈应,但漂亮话谁不会说。“臣妾是国母,彦儿也与臣妾亲生的孩子一样的。” “到底是皇后娘娘大度!” 荣贵太妃言笑晏晏进来,福身给太皇太后见礼。长袖善舞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老祖宗这真是热闹。” “出了那样大的意外,皇后娘娘可好些了?” 荣贵太妃关切道。招手让身后的宫人将准备好的药材交到沧伈手里。“小月子也是马虎不得,好好调养者,早日再给皇上生养个嫡子。” “多谢荣贵太妃关切。” 皇后淡淡的,收了礼。 “这两样,是我特地准备给大皇子的!” 荣贵太妃八面玲珑,说笑着将锦盒亲自递到德妃手边。“皇家的孩子金贵,小毛孩子更禁不得吓,给他压压惊。” “臣妾谢过荣贵太妃。” 德妃受宠若惊般,接过礼盒,连连道谢。 “这有什么的!到底也算是我的孙儿!” 荣贵太妃坐在太皇太后身边,开朗说笑道:“旭儿的儿子,连乳母动作大些都会吓得哭闹。到底还是大皇子这样皮实淘气的孩子,招人喜欢!” “哀家听说,皇上今日派了裕王去城外迎接北燕使臣团了?” “正是。” 荣贵太妃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八面玲珑道:“听说这次来的是北燕王大妃之子,敖登王爷。若是只打发礼部去接人,免不得说咱们轻视北燕。若皇上亲迎,更是不成体统。旭儿作为皇室宗亲,这差事由他出面最恰当不过。” “旭儿很好!很是长进!”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眼风扫过沈明娇,与荣贵太妃道:“哀家听说,你有意将镇远将军府家的嫡女,说与旭儿做侧妃?” “老祖宗说笑了,秦家的女儿可是先帝金口玉言赞过的,哪能委屈给旭儿做侧妃,不过是捕风捉影的事儿罢了!” 荣贵太妃一改之前乐见其成的态度,矢口否认。侧身对沈明娇示好道:“秦姑娘是懿妃娘娘的嫡亲表姐,那样的门庭人物,做裕王正妃都是使得的,哪里敢让人屈居侧妃之位呢!” “荣贵太妃抬举了!” 沈明娇笑笑,轻描淡写道:“本就是些流言罢了,当不得真。” “奴才给太皇太后请安,给各宫主子请安!” 宋诚进来,传口谕道:“请太皇太后和各宫主子,酉时到长乐殿赴宴,与皇上一起为北燕使团接风。” “皇后娘娘,皇上特意吩咐奴才带话给您,请您为北燕的孟和公主,准备一处宽敞亮堂的宫殿,尽快差人收拾打理出来。” 皇后闻言怔了怔,还是从善如流道:“本宫知道了,请皇上放心。” “荣贵太妃也在这儿,正好。” 宋诚面上带了几分恭敬笑意,与荣贵太妃道:“裕王殿下正在驿馆安置使臣,晚些会回宫复命。皇上请贵太妃一道留在宫中赴宴。” “多谢皇上!” 孟和公主这阵风,吹皱了一池春水。宋诚走后,庄修仪先是按耐不住道:“这孟和公主是何人,听皇上的意思,是要安置在后宫?” “孟和公主是北燕王宠妃所生,与如今在北燕带兵和我大周交战的查干王爷,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太皇太后扫了一眼庄修仪,出言解释道:“既是让皇后在后宫安置,那便是北燕有意联姻求和了。” 沈明娇听着太皇太后的话,心里盘算着。如此说来,带队入京的北燕大妃之子,与查干王爷是皆是北燕王储的有力人选。由敖登王爷带着孟和公主进京,想来这北燕王室也不太平。就是不知…姑母留下的玉佩,还有前些日子通过浣衣局送到她手里,写着 “玄武候启明” 的字条,是出自哪方之手。 “既是如此,便都回去准备着吧!” 太皇太后开口,散了众人。 沈明娇乘辇刚到永和宫门口,便见慈徽在门口等着,见她过来,迎道:“四表姐!” “慈儿怎么不进去等着?” 沈明娇握着她的手,将人带进宫里。 “我想吃四表姐做的玉蔻糕便来了!” 慈徽面上笑意不改,仍是一副懵懂天真的模样,手指轻轻在沈明娇手心写字。 沈明娇脚步微顿,压住心中的惊骇。不动声色,将人带入内室。“入画观棋,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沈明娇阖上门,茫然不知所措地背对着慈徽,仿佛是被钉在了原地,深吸一口气才回过身来。目光里漾出难以置信的犹疑神气,盯着慈徽的脸,张了张嘴,好像失音麻木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唤道:“慈儿?” “四表姐…” 慈徽的声音不复之前的稚嫩轻盈,上前握住沈明娇的手,目光清明。“我是慈儿。” ? 作者有话说: 要素过多,大家慢慢盘~ 感谢在2022-03-30 05:56:39~2022-03-30 20:2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9865139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熊饕餮 10瓶;魔法师lm 3瓶;fen、汐哦豆豆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贵妃醉酒 第38节 第49章 北燕 [v] “你是…慈儿?” 沈明娇上上下下打量她,又惊又喜道:“你是装的?” 慈徽五岁左右时,展露出情智略逊于常人的状态。此后十一年里,这种先天不足的情况表现得愈发明显…就连沈家,都在姑母的默认下,以为慈徽是胎里不足带出的智弱之症。 “四表姐。” 慈徽又唤了一遍她,语气与从前的稚嫩甜涩全然不同,清清亮亮的,好听极了。“我是装的。” “你这孩子!” 沈明娇喜极而泣,揽着慈徽不撒手,哽咽道:“你怎地不先告知家里!” “这事晚些我再细细说与四表姐。” 慈徽的发色漆黑,下午的阳光探入窗户落在她的头上,像是夜莺的翅膀一样。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摘去伪装的阴翳,适着聪明伶俐的神色,不住地张望着外面。快语如珠道:“四表姐晚上到长乐殿赴宴时,千万记得将我母妃留下的那块佩玉带着,还有,裕王他…” “传皇上口谕!” 外面院子传来动静,慈徽受惊般止住了话头,再三嘱咐道:“一定要将玉佩系在显眼的地方!” “主子!是贾廉公公!” 入画叩门提醒道。 “奴才给懿主子请安!” 贾廉相较宋诚更加圆滑轻浮,抬眼看见慈徽公主也在,笑鼻笑眼道:“给慈徽长公主请安!” 慈徽又恢复了平素的神态,好奇看着贾廉身后跟着的奴才手上托盘里的彩绣辉煌的华冠丽服。“是皇兄让你送来的吗?” “懿主子,皇上特地吩咐奴才送一套新的宫装给您。” 贾廉对着慈徽讨好着点点头,又对沈明娇道:“懿主子您瞧,皇上的用心了的!” “这颜色…你怕是送错了地方。” 水红色的宫装,在阳光的映衬下,无限趋近正红。若是晚上,在长乐殿的灯火辉映下,颜色将与皇后的正红色宫装别无二致。 目光扫过后面奴才端着的头冠,攒金嵌东珠的贵妃七尾凤图腾…她如今只是正二品妃位,按规矩该是五尾凤图纹。“这头冠,也逾矩了。” “这头冠和绣纹都是经皇上亲自过目的,阖宫只这一份,断错不了。” 贾廉机灵,办差的同时不忘替皇上与沈明娇买好,悄声道:“前朝后宫这些日子一直有懿主子失宠的风言风语,皇上这是…替您做脸呢!” “慈儿来替我更衣吧!” 却之不恭,沈明娇收下宫装。 “这是长公主回宫以后初次赴宴,过去的宫装想是都不能用了,内务府刚刚送了新的大妆到徽元宫。” 贾廉陪着笑脸,与慈徽道:“殿下回去试试吧!绣娘都在徽元宫候着您呢!哪处不合身,改改也来得及。” “好!皇兄真好,还给我准备了新衣裳!” 慈徽神色雀跃灵动,对着沈明娇微点了点头,便随贾廉回了徽元宫。 “主子,这宫装,咱们穿吗?” 观棋端着这块烫手山芋,问道。 “穿!” 沈明娇摩挲着这套直逼皇后衣妆份例的宫装,心思飘忽。 “可是主子…这样不会得罪皇后吗?” 入画蹙眉看着这件衣裳,担忧问道。 “得罪?” 沈明娇点点她的额头,“开始便不是一条船上的人,遑论得罪与不得罪。” 皇后恨左相是真的,但一开始也未信任于她。她与自己说那番早年旧事,无非是想让自己将注意力放在调查清远伯府身上。这番的用心…也是那日愉昭媛说了失踪案以后,她才反应过来的。 皇后与她皆是面和心不和,这事尉迟暄是知道的。观今早情态,显然他并未将自己指示德妃的事告诉皇后。既然如此,他更没有理由舍近求远用这般粗陋的手段挑拨自己与皇后的关系。唯一说得通的理由,倒是贾廉方才的话,尉迟暄知道自己在后宫腹背受敌,所以有意替自己做脸? 想起慈徽的话,沈明娇将玉佩取出,系在宫装的腰带上。迟疑片刻…又摘了下来,放在袖兜内。 沈明娇由入画替她绾好素髻,将攒金嵌东珠的七尾凤头冠戴在发髻上。亲自动手,拿起螺子黛描出两弯上调的双燕眉,眉心一点淡红牡丹花钿。 水红色广袖宽身上衣,绣彩凤凌云花纹,下着同色掐金曳地朝裙,盈盈一握的腰身束金丝软烟罗。与东珠金凤头面相衬,本是雍容端庄的宫装,挂在沈明娇这身媚骨上,倒是穿出了一股子绮糜靡艳的姿态。 “真好看,比画上的人物还好看…” 入画看着沈明娇的模样,眼中不自觉带了几分痴意,喃喃道:“皇上最知道主子该如何打扮。” 申末酉初,沈明娇带着观棋出了永和宫,辇行至景运门,下轿换步行至前朝长乐殿。 “懿妃娘娘!” 走出景运门没几步,身后荣贵太妃赶上来,言笑亲近道:“咱们一道儿吧!” “好。” 沈明娇应下,再未说旁的。 “懿妃娘娘今日这身儿衣裳…” 荣贵太妃在后宫多年,如何看不出她今日装束的越了份例,迟疑道:“这身衣裳怕是…有些逾矩。” “是吗?” 沈明娇不以为意笑笑,淡然道:“皇上下午差人送到永和宫的。” “前些日子,后宫纷传,萧家那个庶女得宠更压过娘娘一头,如今看来…” “不过是件衣裳罢了。” 沈明娇泰然处之。 “永靖侯府与萧家不合,贤妃又有了身孕。皇上此举,是怕后宫看人下菜碟儿,一味地巴结着太皇太后委屈了您。” 荣贵太妃望着前方大殿的红飞翠舞,美人如云,感叹道:“宠爱宠爱,原本就是两桩事,皇上宠谁都不稀奇,可正能让皇上上了心的,才是本事。” “气忿则不平,色厉则取怨。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罢了…” 沈明娇说的是真心话,尉迟暄对她是否有情、有几分,她都不在意。在生死家仇面前,情爱不过浮笔浪墨。 “娘娘如今的模样儿,倒是让我想起了故人。” 荣贵太妃打量着沈明娇这张艳极的脸,像是在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似自言自语般:“造化弄人…同样的人和事,再走一遍,不知结局又会如何?” “臣弟见过懿妃娘娘!” 暗处走上前来一人,长眉若柳,身如玉树,对着沈明娇拱手见礼。 这宫中,能自称为臣弟的,只裕王一人了。沈明桥微微颔首回礼,打量着这位这些日流于众人口中毁誉参半的人物。 裕王的面孔并不像荣贵太妃一般眉眼生笑,更不如沈明娇事先所想那般粗旷不修边幅。 若说尉迟暄硬朗锋利,昭如灿日。则这位裕王更像隐于云层之下的皎皎明月,有男子中少见的清秀眉眼,气度俊逸,表面倒是半点看不出传言中耽于声色的模样。 “旭儿,” 荣贵太妃看见自己儿子倒是满心满眼皆是欢喜,上前半步,殷勤问道:“皇上交待你的差事可都办妥了?” “已到德辉殿与皇兄复命了。” 裕王不着痕迹避开荣贵太妃的手,后退一步侧身,恭敬对沈明娇道:“懿妃娘娘请。” 酉时正刻,尉迟暄说了些犒赏将士、告慰臣子的话,之后于便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间开宴。 “北燕敖登王爷到!孟和公主到!” “北燕敖登,见过周朝皇帝。” 身高八尺的年轻男子,金冠束发,北燕王族装扮,腰间佩着一块质地不算好却雕刻精细的黄玉;一双眼睛生的极好,却过犹不及,反而衬得整张脸余下部分平平无奇,只见这如猎鹰般明亮犀利的双眸。不卑不亢,向尉迟暄行了使臣之礼。 “孟和,给皇上您请安!” 美人仪态万千地问圣上万安。身材高挑丰满,无论长相身姿都带着游牧民族特有的飒爽,倒是颇有几分秦胜月的气质。 “我父王欲将孟和公主献与大周,显示我北燕修好之意。” 北燕敖登王爷说。 正作壁上观的沈明娇闻言,一口酒差点呛到。这话…当真是诚意满满。她看向对面,果然,那能孟和公主此时的脸色难看极了。 莫说是一国公主,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不愿像个物件儿似的,用上献礼这样自降身份的说辞。更何况被送到他国和亲本就身份尴尬,如今敖登这番言语,说是奇耻大辱也不为过。 “这北燕的皇室倒是有点意思。” 敖登的母亲是北燕王大妃,孟和与带兵的查干王爷是北燕王宠妾随所生。一旁的贤妃也是看出了端倪。 “北燕王尚未册立储君,这两位王爷一带兵一主政,有得斗了。”沈明娇好整以暇看戏,与贤妃道:“如今看来,孟和公主的兄长怕是落了下风,不得已才送了妹妹入宫争取大周的支持。” “孟和公主英姿飒爽,朕看着…倒是有几分镇远将军府秦小姐的气度。” 尉迟暄对美人的态度不冷不热,看向旁边的裕王,朗声道:“裕王弓马娴熟,于孟和公主倒是良配。” 被点到名的裕王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孟和公主,并未露出什么喜恶态度,静静等着尉迟暄下文。 “我不愿意!” 孟和公主未等尉迟暄叫起便起身,半点女子羞怯之意也无,直视上首,势在必得道:“我来大周,是要嫁给皇上的!” “便封豫承徽吧,皇后替人安排个住所。” 尉迟暄懒得多言,漫不经心道。 气氛古怪又热烈,敖登王爷此时突然上前,大礼对其请道:“外臣此行前来还有一事望周朝皇帝允准。” 尉迟暄皱眉,似乎是想到了敖登接下来要说的话,便道:“今日乃朕为北燕使团接风洗尘之宴,不议朝政。” “北燕愿以江夏、延河二城为聘,并二十年停战、互市为易…” 敖登并未就此罢休,目光扫过沈明娇,继续道:“请大周皇帝割爱,将懿妃娘娘和亲至北燕。” “敖登王爷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尉迟暄怒气沉沉盯着敖登,山雨欲来。 “我北燕民风开放,女子二嫁实乃寻常事。于我北燕王室妃嫔中,亦是屡见不鲜。” 敖登直起身,目光灼灼看向尉迟暄:“本王不介意懿妃娘娘二嫁,嫁与本王后,愿以王妃正礼相待。”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江夏、延河乃北燕边境重城,尤其江夏城地势高险,易守难攻。大周与北燕交战多年,数次攻之,皆是损兵折将。是以近年来,大周皆是将战线横拉向东,避开不利地势。 如今为了懿妃,竟是要将这占尽了先机的地势拱手相让?更别提二十年停战这样闻所未闻的求亲条件。一时间下首众人皆觉得北燕王爷是色令智昏。 更有不少反应快的臣子已出列请求尉迟暄应下和亲。 沈明娇摩挲着自己手间的玉佩,抬眼,看向敖登身后站着的随侍使臣,心下了然。别人不认得这张易容后的脸,她可熟悉得很…那人,正是此时本该在北境战场的,她的三叔,沈庭沛。 “皇上!和亲之说,古来皆有之,何况各朝各代并非没有秀女和亲之先例。懿妃娘娘乃天子家臣,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乃是其本分。臣请皇上,应北燕和亲之请。” 兵部侍郎许思携道。 尉迟暄身体微微前倾,面色阴沉,刚想开口驳斥。见下首暗流涌动,收势,心思莫测听着群臣之言。 豫泰伯出列见礼,“皇上,我大周与北燕交战数年,少有败绩。我朝精兵猛将如云,如今一役更是将北燕逼退棋岭一线以南,何须如此?” 吏部侍郎于存跪请:“皇上,我大周攻江夏城数年皆不破,如今敖登王爷之请在前,要边境安宁如探囊取物。难道只为懿妃娘娘一人,便要我大周以往数万英灵空付?” “皇上!” 御史隋节上前,面色刚毅,掷地有声道:“许嫁嫔妃和亲!是何等伤风败俗的荒唐之事!奇耻大辱!” 沈庭霖眼风带过佯作敖登太子身边随从的沈庭沛,出列道:“臣为国尽忠乃是本分,若是此时北燕来犯,永靖侯府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为陛下上阵杀敌。可如今北境争端胜利在望,何须女子和亲以求太平?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沈大人说的轻巧!” 左相易殊气定神闲从席位走出,一礼道:“永靖侯府素来受我大周百姓爱戴,如今此等为黎民止战之事,何故推辞?北燕愿以王妃之位许之,足见其对我大周敬意。” “事急从权,江夏、延河二城的位置之紧要,无须哀家多言,何况二十年停战…许嫁嫔妃也没什么,北燕民风开放,我中原也并非无此先例。” 太皇太后老神在在,忽然开口道:“舍了一个妃子,能让大周得以休养生息,皇上…不如考虑一下敖登王爷的建议。” “呵呵,好一句事急从权。” 一直在旁一言不发的裕王笑道。“世人皆知我最爱风花雪月之事,见众位这般棒打鸳鸯,实在是于心不忍。热火朝天的…也没人问问,皇兄是不是舍得懿妃娘娘。” “旭儿...不得无礼!” 荣贵太妃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还是没能拦住裕王。 “祖母,永靖侯府的三爷、世子,正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为大周打江山,您在这边便要将人家的女儿送到北燕那民风彪悍之地和亲。可是太不讲究了!” 裕王睨着太皇太后,冷冷清清玩世不恭道:“何况,可不是所有人家,都像萧家一般,靠着裙带关系起势的…”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30 20:29:18~2022-03-31 19:2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起 30瓶;柒雪糖棠、小孩你过来、太陽神、长嫨 10瓶;魔法师lm 4瓶;碧玉妆、29666762、3162316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玉佩 [v] “你!” 太皇太后被裕王一番连嘲带讽的话怼得哑口无言,当着群臣的面,按耐住怒气发作不得。 “永靖侯下江南清肃考场,因公殉职尸骨未寒,若是皇上此时将功臣之女和亲与北燕,天下文人怕是要口诛笔伐,如此,不利皇室仁德之名啊!” 一道恰如流水击石般沉稳有力的嗓音,掷地有声道。 众人闻声侧目,来人一身明黄色一品大妆,耄耋之年仍旧神采奕奕,步伐稳健,锐不可当。 长乐殿中,除了太皇太后与皇上,余下众人皆起身见礼。“见过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是太宗一母同胞的姐姐,嫁与骠骑将军岚胥为妻。她能得朝野上下如此敬重,不仅是为出身与夫家之光环,更是因为,岚胥将军在世时,大长公主也是于战场上弯弓射马的经过英雄。 “外祖母!” 敖登王爷疾步上前,搀扶着大长公主。 众人愕然,随即有老臣率先缓过神来…是了,大长公主与岚胥将军的女儿,当初的武邑郡主,正是如今北燕的大妃,敖登王爷的母亲。 只是…这位武邑郡主性情古怪,自嫁三十年前嫁到北燕以后,当真安心相夫教子,将自己视作北燕之人,从不与母国联络。更甚,无论大周与北燕和也好战也罢,这位出身大周的北燕大妃,半点不插手干涉。 是以,三十年过去,众人几欲忘了大长公主的女儿,是北燕王大妃的这桩旧事。 原本一旁作壁上观的尉迟暄见下首敖登王爷与大长公主二人之间来往,双目微眯,若有所思。 “皇上,” 大长公主只是微微一福身,侧目看向一旁的沈明娇,眼神于她胸前的玉佩上流连一瞬,遂与尉迟暄道:“本宫要当着群臣的面不偏不倚说一句公道话,大周与北燕,两国相峙已久,一方占兵刃之利,一方得地势之先机。势均力敌,甚至从过往交手来看,大周更胜一筹。” 大殿当中针落有声,一众老臣看着大长公主如今不怒自威,于殿前明辩君上的模样…恍然想起岚胥将军罹难于瑶招山的丧信传回京中时,大长公主也是这般,于德辉殿当着朝野众臣的面,铮铮傲骨,请命亲赴北境为夫收尸。 “和亲可以…也不是没有先例。” 大长公主意有所指。抬眼,目光如利箭破空,直直射向太皇太后,“只是,以太皇太后所言,送妃嫔和亲…倒是像我大周落了下风求和,成何体统?” “何况,不过是江夏城而已,北燕此时真给了大周,皇帝也不见得愿意收这块烫手山芋吧?” 贵妃醉酒 第39节 辅国大将军若有所思,听闻大长公主的话若然开朗,上前与尉迟暄道:“皇上,大长公主此言正是臣之所想,江夏之所以久攻不下,地势险要只为其一,更重要的是此边陲之城全民皆兵。便是如今北燕将此城拱手相让,城内百姓的抵抗、军队的收编皆是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甚至…以此城收为我大周边城,无异于引狼入室。” “外祖母,” 敖登王爷作势轻叹一声,揽着大长公主的手臂流露出些许晚辈于长辈的倚赖亲昵,言笑道:“差一点,我这法子就要成了,您可是搅了我的好计策!” “不论是前齐还是如今的周朝,都是吃着盆里的,望着锅里的,内政乱作一团,还想着对我北燕磨刀霍霍。” 说着,上前一礼,眉开眼笑看着各怀鬼胎的众人,对尉迟暄意有所指道:“我看周朝皇帝…您如今的朝廷,君臣离心,都想着内斗,真是丢人现眼…我北燕王室纵横漠北已有数百年之久,是眼看着先齐起朱楼、宴宾客…楼塌了。怪不得我母亲说,无容臣之量的君主所驭之朝廷,不过一团散沙。” “以史为鉴…” 敖登鹰眸挑衅地看着尉迟暄,沉声道:“我母亲教过我中原朝廷的一句话,叫攘外必先安内。今日,换我送给周朝皇上。” “若不是大长公主出面,朕险些忘了,敖登王爷也有我大周的血脉。不知是否缘此,北燕王才迟迟不将王储之位交与王爷?” 尉迟暄环顾下首神色各异的众人,突然朗声笑道,“朕何时说过要将懿妃和亲与北燕?” “和亲势在必行,只是这人选…” 尉迟暄静默半刻,目光扫过沈明娇看向她身后的慈徽。 “本王见这周朝皇室盘根错节,实在不如我北燕来的快意。” 敖登顺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向慈徽,突然插话打断了尉迟暄道:“我若是今日让了江夏城给大周,回去我父王母妃怕是要罚我被骏马拖着绕城三日。孟和入后宫为妃,全当北燕修好的诚意,旁的…就此作罢吧。” 敖登信步走到沈明娇面前,语气轻快,盯着她的美眸,调笑着说:“娇娇儿,日后若是不喜他了,便去我北燕做大妃可好?” 话落,朗声大笑离开。 接风宴的主角离开,剑拔弩张的宫宴也到了尾声,诸臣散去。 尉迟暄走下台阶,到沈明娇跟前,握住她的柔荑轻笑道:“娇娇今夜,甚美。” 回到永和宫主殿,尉迟暄看着她在妆台前卸下钗环,一举一动皆是媚态。开口道:“今日殿上,北燕与朕求娶娇娇…娇娇怎得一言不发?” “皇上是想让臣妾以死明志呢?还是主动应下北燕的和亲之请?” 沈明娇美眸顾盼神飞,漫不经心睨了他一眼。“北燕广袤,臣妾倒是…心向往之。” “朕听说,北燕大妃出阁前,与先淳贤皇贵妃是至交好友。不知今日这场闹剧,是不是北燕大妃记挂着旧情,想用此法,将娇娇接出宫去?” 尉迟暄神色晦暗,意味不明。 “朝中世家重臣,十之五六都与沈家交好,皇上今日才知?” 她不屑一顾,出言讽刺道。 “沈明娇!” 尉迟暄上前捏住她柔软的下颚,眸光燃了火一般,带着偏执与愤怒。“是你,当初先送玉雁给朕!是你先招惹朕的!” “是吗?” 沈明娇怒极反笑,挣脱他的桎梏,柔肠百转,细数道:“难道不是,有没有虞楼那一桩事,皇上都已设好了杀阵引沈家入局吗?您为何以制衡左相为名启用永靖侯府,为何派父亲下江南,步步为营,不就是想借萧家之手灭沈家的势吗?” 秋节那天,她迷迷糊糊听虞楼的小二叫尉迟暄主子。直到她拿到凤令,才知虞楼本就是御鉴司在京城的据点之一,她三年前在虞楼遇见尉迟暄,根本就不就是偶然。 “娇娇入宫那日,亲口说,对朕遥遥一见倾心…都是骗朕的?” 尉迟暄明知答案,却还是一眨不眨盯着她那张笑时艳若春花的脸。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是真有心于朕也好,还是为了沈家的权柄进宫也罢,如今,由不得你!” “生同衾,死同穴。别说区区两座城池,便是他北燕以王位来换,朕也绝不会放你出宫!” “皇上既贪图臣妾的情意,又想让臣妾的母家销声匿迹,这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 沈明娇看着他对自己的占有和喷薄欲出的情意,只觉可笑。 “朕舍不得放了你…会有旁人,替娇娇去和亲的。” 尉迟暄被戳破了心思,上前掐住沈明娇的腰身,对着那双能言善辩的樱唇,欺身狠狠压上去。 沈明娇恼羞成怒死死地咬住他的嘴唇,直到口中血锈味弥漫开来,方才松开。唇边沾着他的血迹,如同一朵妖冶的长春,目光淬了毒般盯着他:“是沈家先祖愚忠,才有今日之难!皇上若是敢将慈徽远嫁和亲,我拼死也定会带着沈氏与多位重臣投奔北燕!您可别忘了,先齐,是怎么没的!” 尉迟暄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擦过她的唇边,端详着她这张染了薄怒潮红的脸,笑道:“朕忽然觉得,这样的娇娇…比那个从前佯装做小伏低的样子,更有趣!” “皇上,大长公主来了。” 宋诚明知内室气氛不对,还是隔着屏风硬着头皮禀报道。 尉迟暄拂袖而去,走到永和宫门前,正见大长公主的仪仗在外。拱手示以晚辈之礼,“姑奶奶。” “皇上。” 大长公主慈眉善目,恍若未见尉迟暄唇边的痕迹,微微福身尽君臣之礼。低声道:“为君者,当有容臣之量,皇上的前朝,不可再如此乱下去了。” 言尽于此,未等尉迟暄回话,便抬脚进了永和宫。 “臣妾见过大长公主。” 沈明娇福身,行了晚辈之礼。 “漏夜前来,怕是打扰了懿妃娘娘安寝。” 大长公主扶她起身,又抬手拿手帕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臣妾谢大长公主今日于殿前相助。” 沈明娇这话说的诚心诚意,三叔并未知会家里突然出现,肯定是动了旁的主意,以群臣逼着皇上送她出宫。 “今日这事,我出门前犹豫了许久。” 大长公主拉着她坐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挥挥手,示意下人将寝殿四周守好。“庭沛的脾性,你最清楚,他是知道了你父亲遇害的消息,担心…到时候你在宫里受牵连,才废了这样大的力气,想给你送出宫去。” “您...早就知道此事?” 沈明娇愕然。 “武邑,到底是我的女儿。” 大长公主轻叹一声,面上挂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敖登的血脉让他虽是北燕王嫡子,却迟迟不能登上储君之位。北燕王已缠绵病榻多日,这些年又扶持查干掌兵。武邑母子虽然掌握朝政,可兵权在外,状况也不乐观。你三叔从小便视她为长姐,原本就想借北境之战在战场上除了查干,这也是他答应皇上去北境运军资的原因。” “可朝中的变故生得突然,你三叔…急火攻心,长兄遇害,你又被困在宫里,他便是知道希望渺茫,也要尽力一试,哪怕…亮出敖登这柄剑,让皇上不敢对你轻举妄动也好。” “所以,是三叔与敖登王爷交易?大哥与三叔…还有舅舅,在北境替敖登王爷除了查干。敖登王爷…来朝将我带出宫?” 沈明娇闻言心惊,无论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北燕斩杀主将,还是将她带出宫,都是险之又险。 “不是交易。” 大长公主摘下她胸前挂着的,那块从姑母留下的玉佩。摩挲着,笑道:“原本就是一家人,冲锋陷阵都是应该的,怎么能说是交易呢?” “一家人?” 祖母与大长公主交好她知道,可在她的印象里,并未到了可以性命相托的地步。 “本该是带进棺材的旧事,没想到今朝在此情境下又要重见天日。” 大长公主轻抚着她的鬓发,眼中泪光闪烁。 “我年轻时的北燕,相较于现在更为强势,北境边城连连失手。太宗无法,不得不启用永靖侯府。只得让时年不过弱冠但已文成武就的你祖父掌军,而副将便是我的丈夫,当年的武举状元,岚胥。” 沈明娇不声不响,将大氅披在大长公主的肩上,静静听着她说这段祖母闭口不谈的往事。 “尉迟皇室,对于沈家从未放心过。所以,太宗才将我,他的亲妹妹,尉迟皇室的长公主嫁与岚胥,企图监管分散你祖父在军中的权利。” 长公主说起太宗时,恨意显而易见。 “你是没见过你的祖父,沈鹤安。他当年,是整个京城最意气风发的少年,每当大军归来时,说是掷果盈车也不为过。可偏偏,就只满心满眼都是你祖母,镇远将军府的嫡姑娘,秦双宜。” 大长公主泪中带笑,握着那块玉佩,追忆怀念道:“鹤安在永靖侯府那样的清明家世中长大,是个极纯粹诚挚的人,与岚胥志趣相投,一见如故。鹤安、双宜、岚胥、还有我,那时候…可真好啊!” “都说世间好物不坚牢,可那样的日子,我们一同过了十二年,还定下了儿女亲事…我与双宜,常常随他二人出征,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性命攸关的时候,是可以相互托付后背的人。这北境的广袤土地,每一株草木,都是沈家、秦家、岚家儿郎们的血浇灌出来的。那样深刻的情意,使得几乎所有的北境军,只认将领,不知皇命。” 就算现在,北境诸城的百姓见了镇远将军府的旗帜,仍会遥遥欢和。百姓不通政务,亲眼看见何人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便会对何人信赖拥戴。想来那时,沈家、岚家、秦家,俨然成为了北境百姓心中,高于皇权的存在。 “飞鸟尽,良弓藏,我长于皇室,自是想到了…于是,我眼见北境安定在即,便催着鹤安与岚胥交回兵权,可还是晚了…” 言及此处,大长公主竟像个孩子般,哽咽出声,痛悔道:“瑶招山一役,我的丈夫、挚友,那些兵士,一个人也未回来。” “大长公主…” 在那样的锥心之痛面前,再多的言语都显得乏力。沈明娇抹掉自己面上的泪水,起身轻抚着老人的脊背,递了盏热茶到她手中。 “我将几个孩子托付与你祖母,亲自去了瑶招山,见到了岚胥与鹤安的尸首…” 大长公主颤抖着双手,将那块质地粗糙却触手生温的玉石交到沈明娇手里,悲切道:“这玉,是我在瑶招山收尸时…在鹤安的盔甲里发现的,那时我刚刚诞下幼子,想来,他是想回京亲手打磨,给孩子做见面礼的。” 沈明娇将前些日子夹在浣衣局送洗衣物里面的另一块玉佩取出,并拢到一处放在桌面上。 “这块玉佩,是我从瑶招山回来后,将它一分为二,武邑与你父亲,各有一块。想要按照鹤安与岚胥生前说好的那样,让他们成婚。” 大长公主的情绪渐渐平复,沉声含恨道:“可太宗,临死前一道毫无转圜余地的圣旨,将武邑送到了北燕和亲。这些年,我只通过沈家的暗桩与武邑私下往来联络。我宁可让武邑成为世人眼里背弃母国之人,也不愿意将她变成君主手中遏制北燕的利剑!” “瑶招山之事的真相,您…知道吗?” 沈明娇迟疑问道。 “其实,我与你祖母心里一直都大概明白,是太宗下的手…只是苦无证据,孤儿寡母支撑门庭已是不易,遑论洗冤。” 大长公主目光如炬,只是轻轻摇头,无奈道:“岚胥与鹤安死后,岚家、沈家所有的兵权,顺理成章被尽数收回于太宗手中。皇室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并未收回秦家的兵权,但你外公亦于瑶招山罹难,秦家兵权怕也是被渗透蚕食了许多。我与你祖母为了护住儿女,不得不忍气吞声。” “姑母呢…她又为何入宫?” 沈明娇想起太皇太后说过的话。 “是那年的元宵节,宫里大宴,如今的太皇太后,当时的皇太后,特地再三相请闭门沉寂已久的你祖母。你祖母考虑到庄儿该到了议亲的年纪,便带着她入宫,想相看些家世清白的儿郎,从中选之。” “然后呢?” 沈明娇急切了些,心里隐隐生出不好的念头。 “先帝与太皇太后联手设局,强迫了庄儿。” 大长公主眉心紧蹙,不堪回首道:“庄儿啊…就是太懂事了些,明白先帝和萧太后以此手段强迫她入宫,是为了拿捏沈家。当时的沈家,并无与皇室一争的能力,只好打落牙齿混着血泪吞进肚子,将你姑母送入后宫。” “正因如此,你二叔走科举之路入仕,你三叔背井离乡以行商为借口暗中发展沈家在京城以外的势力。” 大长公主双拳紧握,似一头蛰伏在暗处随时会飞扑而出撕咬猎物的母狮,悄声道:“而你父亲…在我的扶持下,接手、掌控了一部分皇室暗卫。” “所以…沈家与岚家,一开始就是想…造反?” “不是,虽然这些布置一早便有,可只是自保罢了。真正开始运作,是从你进宫开始。原本只是打算未雨绸缪,若皇上愿意信任倚重沈家,那沈家也不会有反心。毕竟政权变动,最终受苦受难的,还是百姓。” 大长公主眼中皆是对尉迟暄所作所为浓重的失望: “只是…唉…尉迟家的皇帝,到底还是让我们失望了。从你父亲下江南开始的第一次暗杀,就是皇上自导自演给众人看的,目的是为了掩盖你父回程时真正的暗杀… “那回程时父亲所遇刺杀,是你们一早便准备好的?” “起初只是防备着皇帝,却未想到萧家和荣贵太妃会同时派人出手合围,沈家、岚家和敖登从北燕带来的人险些不敌。至于后面的事…不过是将计就计,顺势将你父亲牵入暗中。” 大长公主运筹帷幄,当年之风姿可见一斑。“永靖侯府在明面上,多少双眼睛盯着,庭秋如今归入暗处,朝中有庭霖,江湖有庭沛在,再想动手就方便多了。” “只是可惜了你,” 大长公主目光慈爱,轻抚着沈明娇的鬓发,叹息道:“我们还是低估了皇上的杀心,早知今日如此,便不该送你进宫。” “是我自愿入宫的…沈家世代清清白白,便是反…也要师出有名,不能平白无故便担了乱臣贼子的声名。” 沈明娇目光坚定澄明,信誓旦旦道:“要让那些诬害忠良之人,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 “还有一事…” 沈明娇想起方才尉迟暄与她说的话,担忧道:“皇上若是将慈儿送去北燕和亲…” 敖登如今虽然算是自己人,可北燕那地方,民风彪悍,居北苦寒,并不是个好去处。 “莫急!你不如问问慈儿,愿意不愿意?” 提起此事,大长公主眉眼之间倒是沾染了几分愉快笑意,提醒她道:“你可记得,慈儿说过的,那个在皇陵日日读书给她的书生?” 沈明娇大惊失色,犹疑着难以置信道:“那人…是敖登?” 如此说来,敖登与三叔一早便备好了后手,先提出以她和亲,又故意激怒尉迟暄拒绝,慈徽便是顺理成章的和亲人选。 “是…也不是。慈儿在皇陵三年,而这三年中,每逢春日,敖登皆会秘密入京来看望我,偶尔也会替我去皇陵看顾慈儿。谁知…这两个人竟然有缘。” 大长公主言辞欣慰道。 “可…慈儿那日开口求皇上替她与那书生赐婚后,皇上分明去派人查过…” 这桩事,尉迟暄之前是与她提过的,御鉴司的人也查过,那人就是附近村落当中的寻常书生。 “你三叔悄悄安排了旁人,装作山野乡户,与慈儿亲近传递消息,以躲过皇上放在慈儿身边看守的眼线。” “这么说…你们都知道慈儿…这些年是装痴?” “这事,原本只有你三叔知道…敖登,也是机缘巧合发现的,却一直都未告知与我,还是昨晚,他动了娶慈儿为妃的心思,才说出口。” 大长公主以为她是伤心慈儿和家里人瞒她,安慰解释道:“你也莫怨慈儿这么晚才告诉你,她担心你与尉迟暄动了真情,也是矛盾得很。” “不…我不怪她…” 沈明娇心里明白,此事知道的人越少,慈儿才越安全。喜极而泣道:“我是替慈儿高兴,敖登与她的事…我会想法子促成的。” “你还是要找机会与慈儿谈一谈,想来…你姑母是留了话给她的。” 大长公主眼见到了亥时,起身离开,嘱咐她道:“万事小心,保重自己!” ? 作者有话说: 看见评论区有人在问文案里面出现过的内容,文案里既然写了,后面正文里一定会有出现,剧情还长不要急。 感谢在2022-03-31 19:29:22~2022-04-01 18:4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镜玄入梦来、长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ang. 20瓶;长嫨、29276671 10瓶;碧玉妆 2瓶;爱吃虾饺、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洗牌 [v]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燕王室休一表求和书,书中言明和亲之事。我朝素以仁德治天下,愿为黎敏止战事、与北燕修百年之好。先周武帝与淳贤皇贵妃之女,朕之幼妹尉迟慈徽,雍和粹纯,名德皓贞,乃和亲之上上人选。特封其为慈徽景昌长公主,于九月二□□吉之日许嫁北燕,与北燕王嫡子敖登王爷结秦晋之好,永固边疆。 “臣妾给老祖宗请安。” 和亲圣旨一下,皇后便殷勤着到了仁寿宫去见太皇太后。 “起吧。” 太皇太后的素服上还沾着檀香的味道,由她服侍着净了手,话里有话道:“皇后向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怎么有空来瞧哀家?” “今早皇上下了许嫁慈徽于北燕的旨意,沈家不是最心疼孩子,慈徽又是淳贤皇贵妃的独女,怎么也没个动静…” 皇后替她擦干了手指,又接过郑姑姑手里的木梳为太皇太后绾发。 “不过是说辞罢了,天大的好处,谁能不动心。” 太皇太后自认鞭辟入里,洞见底蕴自得道:“现在的北燕大妃,是武邑郡主,她向来与沈家亲近。在慈徽与敖登的婚事亲上加亲,日后皇上再想动沈家,难上加难。” “这样的好处,皇上就肯这么轻而易举让沈家得了?” 皇后拿起侍女晨起新摘下的还带着露水的花朵,替太皇太后簪上。笑着奉承道:“老祖宗鹤发童颜,气度雍容,真真儿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 “不让如何,难不成真送懿妃过去?两害相权取其轻,慈徽,到底是姓尉迟的。”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 “皇上昨夜歇在了豫承徽宫里…” 皇后拿起太皇太后手指扫过的衣裳,亲力亲为放在衣架上以兰草熏香。 太皇太后会意,与她相视一笑道:“今日一早,同和亲圣旨一道前往北燕的,还有御鉴司掌毒的令使,皇上…选了查干。” “臣妾瞧着…皇上对懿妃,似乎是动了真情。” 皇后将兰草放入金斗内,取火点燃,阖上斗盖,小心侍候着熨烫熏衣。 “动情?” 太皇太后好整以暇看着皇后这番伏低做小的动作,勾起一抹高高在上的笑意,冷然道:“世间男子多薄幸…沈氏出美人,始祖黄帝、先帝,哪个不是对沈氏女情根深种,那又如何?在皇权面前,那二两情意连点龙椅上的尘灰都不如。” “昨日殿上的情景,老祖宗也见到了。” 皇后伸手挡了挡游窗入内的阳光,拿起太皇太后的外袍,替她更衣,缓声细语道:“沈家退朝避世这么多年,在世家老臣中仍是一呼百应,就连大长公主都动身出面…别说是一个萧家,假以时日,怕是想要整个大周都如探囊取物了。” “哀家以为,你会更在意沈明娇昨日的那一身正红宫装?” 太皇太后低头,视线正好落在皇后面上粉红色如同一条幼虫的新疤上。 “不过是件衣服,皇上愿意在这些虚处上给她体面,给就是了,臣妾不在意。” 皇后连眉头都未皱一下,纤细保养得宜的手指替太皇太后系上衣带。直言道:“沈明娇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淳贤皇贵妃的例子在那儿摆着,皇上再宠,也不会让沈家的女人生下皇子,能有什么前程。” “皇后…倒是一惯地会服侍人。” 太皇太后把玩端详着袖口的花纹,递到鼻下轻嗅兰香,若有所指道。 “臣妾出身卑贱,全靠老祖宗与先帝扶持才有今日…” 皇后闻言,动作微微僵住片刻,不着痕迹狠意扣了扣手心,面色如常笑道:“臣妾过够了卑微如蝼蚁的日子,有机会站到了高处,所求不过权位二字。” “皇后没了嫡子,倒是通透了许多。” 太皇太后看着窗外落叶纷纷,百花肃杀。“入秋了…” 贵妃醉酒 第40节 “谁的孩子都好,臣妾只希望来日,能如今日的太皇太后一般…” 皇后随太皇太后走到院中,扶起一株倒了的残菊,淡然道:“老祖宗不会不知道,因为萧家对萧媛的倚重,贤妃倒向了懿妃吧?” “萧家,最不缺的便是有野心的女人…可是,肚子里怀着龙胎的萧氏女人,只贤妃一个。” 太皇太后视线顺着皇后动作,抬手掐下残花。 “去母留子…” 皇后笑得眉眼弯弯,牵动着面上的疤痕,格外别扭撕裂。“臣妾原以为,萧媛是个多厉害的角色。现在看来,到底是小家子气,色厉内荏的草包罢了。” “臣妾、左相府、萧家、太皇太后,从来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皇后见太皇太后不言,动之以情,晓以大义道:“沈家这条激流,总要一起淌过去,谁掉下去…都会翻船,不是么?” “皇后与左相府…不是一体?” 太皇太后手里搓着菊花头上的琼片,饶有兴致。 “是…也可以不是。若太皇太后将贤妃的孩子给臣妾抚养。养着有萧家血脉的储君,臣妾自会与萧家休戚与共…” 皇后知道太皇太后的心思,一击必中。“在太皇太后百年以后,有臣妾,与萧家互相扶持,保着萧家门楣不倒。” “就算那孩子养在你身边,充作嫡子,皇上不选沈家,也不见得会选萧家血脉的孩子。” 太皇太后知道,自己信也好不信也罢,这是眼下,摆在萧家眼前最有希望的一条路。 “德妃,可还养着大皇子呢…” 皇后拿出自己的绣囊,打开,替代皇太后将花瓣拢进去,锋芒毕露道:“若是…皇上没得选呢?” “贤妃的孩子还有八个月落地。” 太皇太后拿起皇后递过来的绣囊,收口,拍了拍皇后的手。“哀家,拭目以待。” …… 这厢,沈明娇带着大大小小各色箱屉浩浩荡荡到了徽元宫。梅清带着徽元宫的人整理,观棋入画在门外守着,姐妹二人在内室说话儿。 “皇上不愿让北燕使团在京中久留,如今距你出嫁不到十日…匆忙是匆忙了些,好在我入宫时从家里带的东西多。今日一早便着手收拾整理出一些,先送来给你,旁的缺什么再陆续添置。” 沈明娇快语如珠,林林总总说了许多添置嫁妆的事,尤嫌不够。“日后你到了北燕,若是缺什么短什么的,再让三叔的商队给你送去。” “四表姐…我今早听大长公主说…你昨夜与皇上生了冲突…” 慈徽眉头紧锁,嚅嗫着出声,歉然道:“我该早些告诉你…我与敖登的事的。” “不算什么,皇上对我…便是不为着你和亲的事,也是要借题发挥的。” 沈明娇心知肚明,昨日尉迟暄是被敖登和她气昏了头。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皇室没有旁的公主,北燕又送了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过来,大周总不能随便塞个宗室女过去。今日,尉迟暄消了气,不会想不通许嫁慈徽是在替沈家和北燕王室加强联系,却还是下了圣旨,只是没有旁的法子。 散去心头愁绪,她端详着慈徽,像总是看不够似的,含泪带笑道:“我的慈儿要嫁人啦,真好,” “四表姐…” 慈徽泪盈于睫,扑到她怀里,哽咽道:“我舍不得留你一人在宫里。” “咱们沈家的女儿,不能都埋在京城这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沈明娇拿起手帕,仔仔细细替她擦泪。欣慰道:“北燕天高云阔,你与敖登情投意合,以后都是好日子。” 慈徽闻言止住眼泪,起身将她拉到内室书房的角落。“那日我与四表姐没说完的话…” “我还要问你呢…裕王与荣贵太妃,似乎并不融洽。” 沈明娇想起那晚,裕王对荣贵太妃的态度,逃避且疏远。“而且…裕王似乎,并不如传言那般…荒唐。” “裕王…是我的嫡亲兄长。” 慈徽聚精会神,声音轻得如同一阵微风,几不可闻道: “他是…母妃的长子。” 沈明娇手里的红玉珠串应声落地,摔得粉碎。两腿微曲,倚靠着身后的书柜。似乎是被吓坏了,面上滑过清泪而不觉。握着慈徽的手臂,严肃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主子!怎么了?” 入画听到玉珠碎落的声音,隔门问道。 “咳…没事,是我不小心碰落了东西。” 沈明娇兀自镇静道。 “四表姐…” 慈徽欲将她扶坐在茶椅上,却被她拂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明娇环顾四周,找了一处三面靠墙的地方,又将屏风落在二人跟前,确保万无一失,才悄声颤抖着问道:“姑母的两个儿子,一位不足周岁便夭折,一位胎死腹中,裕王…他怎会…这事三叔可知道?” “不知道…除了母妃和我,再没有旁人知道。” 慈徽小心翼翼留神着门外的动静,谨慎道:“母妃当年怀第一个孩子时,便通过观棋的师傅,清云先生,知道了腹中所怀为男胎。只好买通了太医瞒过先帝,只说腹中所怀胎象似女。” “姑母…是将裕王与荣贵太妃的孩子调包了,是吗?” 依姑母的性子,这事虽然惊险,但比起惶惶不可终日等死,定然会想个法子保住自己的孩子。 “是,母妃知道皇室不会让留着沈家血脉的皇子活下来,便…在荣贵妃生产发动当日,服了催产药,悄悄将两个孩子换了过来。” 慈徽见她探究的神色,摇头道:“其中的细节,通过了哪些人,母妃都未与我说明…唯一确认的是,如今的裕王,便是当年母亲与荣贵妃换过来的孩子。” “姑母为何不将此事告知家里?” 沈明娇如今想来都觉后怕,这是何等的殚精竭虑。若是易地而处,她不见得会做得更好。 “母妃说,她刚进宫时,永靖侯府再经不得风雨…” 慈徽一句话,道尽了当年的心酸与不易。“说来也是荣贵太妃自作孽,她一直经太医院之手,给母妃的保胎药里掺杂着活血的药材。母妃便顺势而为,佯作因荣贵妃的药性而提前发动生产。” “那孩子…荣贵太妃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那孩子自出生一直都十分健康,在满周岁的前一个月,忽发急症,不过一日便没了气息。这些事,都是母妃自知沉疴难愈后,说与我的。让我等着,若是有一日沈家与皇上的争斗落在了明面上,再让我说与四表姐。” 慈徽握着沈明娇寒凉的手,缓缓道:“母妃说,你…会知道如何做的。”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1 18:43:59~2022-04-02 05:0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659347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人间惆怅客、森岛屿潮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叹息 [v] “裕王,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沈明娇静下心来,细想前前后后关于荣贵太妃与裕王的种种。如此说来,前些日子,裕王示好秦胜月不仅仅是为了兵权,也是在向沈家靠拢,只是为何…昨日荣贵太妃又打消了与镇远将军府联姻的念头呢? “知道。” 慈徽言辞凿凿,笃定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其实,沈明娇更想问的,是裕王对姑母到底有无孺慕之情。血脉,于皇室中人而言,是最脆弱的连结。 “什么时候…应该是裕王出宫建府以后。” 慈徽聪慧,一点即通,知道沈明娇的言外之意。思忖道:“母妃与荣贵太妃不睦,实在没有理由亲近裕王培养感情。可能是…怕暴露调包的事,母妃对他从来都是非性命之虞不插手。而且,通常来说,皇子要成年以后才能封爵立府,但先皇在裕王九岁那年便下旨他迁至宫外别府而居了。” “你在皇陵时,裕王可曾寻隙与你联络?” “从未…” 沈明娇想起,贤妃那日与她说起,先帝临终前,曾数次想要废立尉迟暄的太子之位…“你可听姑母提起过,先帝留给荣贵太妃与裕王一纸遗诏?” “遗诏?” 慈徽神情迷惑惊愕,显然是从未听说过这事。“实际上,在先皇驾崩的前两年,皇上已经掌控了前朝后宫,先皇…为何会在此时留遗诏给裕王呢?而且…裕王这些年对皇上的态度十分恭敬,不结党、不参政,就算是到兵部挂职,也是最近的事。” 虚虚实实,迷人眼目…姑母的行为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而且既然有慈徽在,为何不将所有事情的真相悉数借慈徽之口说与她?更令她不解的是…姑母为何不扶持自己的孩子,反而选择了尉迟暄呢?就算是为了袁皇后的凤令,但袁皇后已死,姑母没必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放弃有沈家血脉的孩子登上皇位的机会。 除非…这个孩子…相较于尉迟暄来说,对沈家更危险! “主子!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装箱前,您可还要过过眼?” 入画轻手轻脚叩门问道。 “放着吧…我这就出去。” 沈明娇听着门外的动静,抓紧问道。 慈徽起身,从床底的暗格中拿出一本《南海录》。翻开至记载关于乌孙族的篇目上,另有人以笔墨写道:蛊,多取虫蛇之类,以器皿盛贮,任其自相啖食,唯有一物独在者,即谓之为蛊,便能变惑,随逐酒食,为人患祸。 “当年,母亲便是中了乌孙族的蛊毒……蛊毒自前朝清洗后,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近乎绝迹于世上。乌孙族所谓蛊毒,也不过是以上文之法炮制而得的罕见虫毒罢了,毒性强,却不至于短时间内要命。” “既然姑母与清云先生一直都有联络,这毒又并非要命之物,为何没能解得了?” 荣贵太妃所下,并非一击毙命之毒,是欲不着痕迹解要了姑母的命。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慈徽惶惶无助道:“这毒既是从乌孙族出来的,清云先生只得远赴西南,替母妃寻解毒药草。临走前,留下了遏制毒性的药方。” “药…被人换了,是吗?” “被人添了足量的,引血上行的川芎…” “这事,三叔知道,对吗?” 沈明娇在心里盘算比对着时间,三叔就是那次去走商回来时,给她与二姐姐带了乌孙族的首饰。正因如此,她才能在前些日子,认出贤妃手上的镯子是来自荣贵太妃。“三叔与清云先生,为何不将姑母中毒的真相告知家里?” 院中忽然传来一道清丽婉柔的笑语欢声,“我来沾沾喜气儿,给长公主添妆!” “主子,庆良人来了!” 观棋叩门道。 “奴婢给庆良人请安。” 梅清上前拦住庆良人,言笑晏晏道:“懿主子过来了,正与主子说私房话儿呢!” 慈徽将南海录收在袖中,随沈明娇到院中见人。 “臣妾给懿妃娘娘请安,给长公主问安!” 庆良人打量的目光在慈徽身上落定,转瞬即逝,笑着招呼身后的宫人,将礼盒交给梅清。“长公主大喜!” “谢谢庆良人!” 慈徽看起来懵懵懂懂的,羞怯纯实。 沈明娇见她神情紧张欲言又止,手指不住地摩挲着袖边。主动上前揽过她,笑模笑样道:“妹妹既是来沾喜气的,便进来用些喜点吧!” “皇上正往祥庆宫去审愉昭媛…” 在沈明娇侧身揽过她的一瞬,庆良人语速极快轻声与她道。 “我宫里还有事,慈儿,好好招待着庆良人。” 沈明娇对着庆良人微微颔首,带着观棋入画出了徽元宫。 “入画,你先回永和宫。” 入画不情不愿,哼声道:“主子…” 抬眼,看沈明娇神情严厉,住了嘴。 “观棋,咱们放在愉昭媛身边的人可都安置好了?” 入画走后,沈明娇放慢了脚步,与观棋不紧不慢地向祥庆宫走去。 “昨日夜间便就位了。” 观棋抬眼看着祥庆宫的方向,“主子你看,起烟了…” “走水了!” “祥庆宫走水了!” “快来救火啊!” 祥庆宫的火势随风而起,天干物燥,眨眼的功夫已是浓烟滚滚。 “烧起来了。” 沈明娇掩嘴笑得眉眼弯弯,快意自得道:“咱们也回宫!” “站住!” 尉迟暄离远便见她站在风口望着祥庆宫,待他走进了才欲转身离开。倒像是…挑衅! “臣妾给皇上请安。” 沈明娇漫不经心地微微一福,未等他开口,先是巧笑倩兮道:“皇上,也是来看火景儿的?” “皇上,军巡铺无令不得入后宫,救火队的人这会子才得令,正从南宫门往这边赶。” 宋诚一溜小跑着回来回话,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看这针尖儿对麦芒二位祖宗。“内务府的宫人已先行到祥庆宫扑火了,只是…入秋天干风大,这火势…一时半会儿怕止不住。” “愉昭媛人呢?” 尉迟暄阴晴不定,看着不远处祥庆宫随风高起的火势。 “愉主子…还…还在里面。奴才们都呼喊着,却不见愉主子回话。” 刚从祥庆宫探明情况回来的小太监在尉迟暄跟前儿,颤颤巍巍道:“许是…许是…被浓烟熏晕了过去。” “晕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场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尉迟暄心如明镜,上前握着沈明娇的手,神色暧昧含笑道:“娇娇回永和宫吧,在这风口上引火烧身,朕会心疼的…” “臣妾告退!” 沈明娇避如蛇蝎般,将手从他的手里抽回,利落转身离开。 “名单上该撤的人,可都撤了?” 渐行渐远,沈明娇轻叹一声,目光游离破碎中藏着不忍。 “是…” 观棋眉心紧促,声音颤抖道:“和主子料想的分毫不差。” “观棋…你说,我该拿她怎么办呢?” 方才踏进永和宫,入画便殷切地迎了上来。“主子回来啦!午膳待会儿就好,奴婢准备主子喜欢的糖蒸酥酪,先垫垫肚子!” “入画…” 沈明娇看着这张十年如一日的笑脸,这个在她面前贴心又妥当的丫头,忽生不忍…“你随我进来吧!” “主子怎么啦?” 入画跟在沈明娇身后进了书房,一如既往地随性撒娇,醋意道:“主子这些日子去哪儿都只带着观棋,只让奴婢守门…” “入画,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沈明娇阖上书房的门,声音飘渺无力似一阵儿烟似的。 “奴婢自打懂事起便跟着姑娘,到如今…已有十余年了。” 入画端详着她的神色,动之以情。 “我对你可好?” 沈明娇看着入画,脑海中闪过的皆是过去在家里的片段…观棋自小便持重温和,谨守着主仆本分。 入画却不一样,活泼开朗,与她性情相投…陪着她抄书、沈宴潍一起招猫逗狗,在一起受罚。比起观棋,她碰到什么新鲜的吃食玩意儿,也总是会偏心入画一些。 “好…” 入画对她的喜怒心思,十分能猜出七八分来,心下忐忑不安,只轻声吐出一个字。 “那你为何…” 沈明娇觉得,眼前…这般审问入画,比与尉迟暄对峙,都难上千百倍。不堪相问道:“为何…要叛我?” 此话一出,她二人十余年相伴相携的主仆姐妹情分,算是到了头。 “姑娘…” 入画恍然抬起头来,嚅嗫道:“我…我…没有…” 支吾了半刻,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抬眼看向沈明娇的神情,心下了然,膝弯一软,颓然坐在地上。“姑娘…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不要叫我姑娘!” 沈明娇声色俱厉道。自入宫以后,阖宫能让她想起在家时的温情惬意的,只有观棋入画…是以,她也纵着入画在人后这样唤她,每每听见这两个字,她总觉得自己恍然还在青梧院一样,能得片刻松懈。 贵妃醉酒 第41节 “姑…主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我也忘了…” 沈明娇神思恍惚,竟一时想不起来何时开始怀疑入画的。或许从进宫那日起,她便时时刻刻陪着十二分的小心,而入画便闯进了她的眼里。“或许是皇上知道我与慧妃交好的时候,便开始了…” 她与慧妃的情意,许多年里一直只有入画一人知道,甚至观棋,都是在入宫以后才知道的。 “去正阳宫监视皇后和余迢迢的人,是经你手派出的,为何会暴露?” 怎么会那么恰好,在紧要的时候,派出去的人转眼便落到了皇后的手里。 “桂初与你,往来密切…甚至此前去御书房送午膳的活计,都是你二人轮流去的,从未经过旁人之手。是去送消息吧?” “避子药…一直都是你在经管的,梅湘想要拿到避子药的药方,就一定要通过你。” “主子,为何不疑观棋呢?她也有避子药的药方啊…” “皇上那日激怒之下,说出中毒和皇后堕胎的真相时,我下意识便将你二人排出在外…” 沈明娇自嘲轻笑,道:“原本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疑心积累着,许多不起眼的东西,一桩连着一桩,到抽丝剥茧的时候,就露出了你。” “你记得我让观棋给你的那张,记录着凤令在后宫暗桩名单的纸吗?” 沈明娇看着入画,声声相问,一点一点抽离着自己心里的不舍。 “那张纸后来被我换了,上面的人名半真半假…而皇上,却按照你这名单上的人名,一一查验。” “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自入宫起,你便背着我,与府里偷偷联系。”父亲遇害以后,永靖侯府里里外外进行了一次清查,无意间拔出了入画暗中传递消息的线人。“你已有几日不曾与府里通过消息了吧…想是你父母,此时也被扣下了。” “姑娘…入画没有办法啊!入画自生下来便是御鉴司的暗桩,牵连着身家性命,入画不能不这样做啊!” 入画听到父母的消息,心里最后的一点企盼落空。涕泗连连道:“我记着姑娘的好,不曾将姑娘所有的消息泄露给皇上!” “我知道…” 沈明娇淡淡道。她能安然无恙到今日,说来可笑,竟是要谢谢入画的心软。许多紧要的消息,入画递给尉迟暄时只是说一半,留一半。但就算如此…她欺上瞒下,屡次将她置于险情当中,是不争的事实。 “你啊…” 沈明娇转过身去,不再看入画的脸,柔声道:“自裁吧…”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2 05:01:23~2022-04-02 20:3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吃抹茶千层啦! 40瓶;阿喵、凝轩 10瓶;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秋狝 [v] 任流水落花自去也,玉阶人静。兰林轩的夏日不曾有过纷英满院,秋来时自也无潇肃凄凉。不为春喜不怀秋悲,百转柔肠尽数敛于心中。 “姐姐,明日秋狝的行装,你可都备好了?” 早间散了正阳宫的请安,许婕妤与德妃一路回了兰林轩,说起秋狝滔滔不绝,很是兴奋。 “随行有懿妃,还有北燕来的豫承徽,听说乐良人也下了苦功在骑射上,今年行围,可要热闹了!” “上秋了,彦儿这些日子有些咳嗽,我担心车马劳顿又让他如去年那般大病一场…” 德妃眼角眉梢皆是愁绪,爱子心切道:“我早前已与皇后娘娘告了假,今年秋狝…我便留在宫里,陪彦儿。” “姐姐!你怎能不去呢!” 许婕妤听了这话面上着了急色,不住地央求着德妃道:“你的骑射功夫也是极好的,何况这次…又是你封妃后的第一次秋狝,连怀着孩子的贤妃都要同去,怎么能不去呢!何况彦儿,他是皇上唯一的皇子,定要在宗亲面前露脸的。” “命里有时终须有…露不露脸的,哪有孩子的身体重要。” 德妃知道她的心思,起身到内室,拿出一早便打理好了的,一套极精致实用的马具放在她面前。提点道:“如今的九嫔之位多有空缺,这次秋狝,你好好表现,指不定能像去年的愉昭媛那样,得了皇上的青眼晋位。” “说起愉昭媛…好好的人,突然便被那一把火烧没了,真是让人惊心。” 话虽如此,可许婕妤却是半点儿害怕惋惜的神色都无,而是一脸艳羡地抚摸着花纹古雅秀丽的马鞍,爱不释手。 “宫里的马具,都是内务府按品级份例送来的。你虽不能逾矩穿我的骑装,但这马具还是用得的。” “姐姐真好!” 许婕妤闻言喜出望外,道谢收下马具,半真半假道:“只是…姐姐今年不去,我倒不知围猎时要与何人结伴了。” “我瞧豫承徽刁蛮,不像是个好相处的。慧妃今年带着二公主同去,倒也不见得会认真下场…庄修仪不过花拳绣腿、乐良人连弓都拉不直…” 德妃不动声色,慢条斯理一一细数着。 “我倒不如跟着懿妃!” 许婕妤将她的话听了进去,眼睛一亮,仿佛已是胜利在望,摩拳擦掌道:“豫承徽是打北燕来的,骑射功夫想来较懿妃还强些。如此…我正好与懿妃成一队,两人联手能拔个头筹也说不定!” “如此甚好。” 德妃莞尔一笑,似乎当真是为了她高兴。“那我便在宫里等着妹妹回来,与你庆功。” 秋狝当日,德辉殿前广场上车马如织,浩浩荡荡。太皇太后、皇上、皇后牵头行秋祭大礼,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典仪结束后,皇上及各宫主子娘娘回到各自马车落定,由禁军在前带队出发。 从东宫门一直到京城,主路封禁清扫供御驾行驶。王公大臣及东西两郊大营的部分骑兵,由辅国将军骆汉骞带队,在京郊十五里外恭候圣驾。 “臣骆汉骞,恭迎圣驾!” 骆将军身着银灰色铠甲,身长八尺有余,高鼻深目,英俊挺拔。 沈明娇与慧妃、贤妃带着丹柔同乘一辆马车。贤妃听到动静,微微将车窗遮帘掀开一角,眉欢眼笑道:“骆将军这一派儒将风度,不知又要引得不知多少闺秀丢了芳心。” 沈明娇对这位辅国将军亦是有所耳闻,骆家世代为将,掌握着京城东郊大营的兵马。与其说是辅国将军,倒更像是尉迟皇室的亲兵,护卫京畿皇城的安全。是历代皇帝得用倚重,真正信赖之人。 “怎么,骆将军还未婚吗?” 二姐姐一早便定给了豫泰伯府,她一门心思钻营入宫。沈家无女待嫁,倒是对京中男子的婚娶之事不甚了解。 “真奇!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儿!” 贤妃自从与沈明娇化干戈为玉帛后,一颗心踏踏实实落进了肚子里,倒是养得珠圆玉润。随性亲昵道:“这位骆将军已是而立之年,府中连一房姬妾也无。” “这是为何?” “还能为何,自然是心有所属!” 慧妃见丹柔睡着了,将她安置在一旁,盖上薄毯,接话。与贤妃相识一笑。 “快说快说!” 沈明娇见她二人神秘兮兮地卖关子,催促道。 “德妃当年还在许家时,是与骆将军议过亲的…只是,许大人半途又看好了当时的太子…便将女儿送进了东宫。” 慧妃唏嘘不已,撇了撇嘴,感她人所感不屑道:“有些豪门贵胄,不过是将女儿当个物件儿罢了。” “捕风捉影的事儿罢了,倒也不一定就真为了德妃才多年不娶。” 贤妃点点头,心有所感,认同慧妃的话。 “骆家世代为君主鞍前马后、忠心不二,莫说是个女人,便是让他骆汉骞此时将人头双手奉上,想也是别无二话的。” 贤妃用胳膊肘碰了碰正若有所思的沈明娇,睨了她一眼轻声道:“你若是想打骆家的主意,还是趁早歇了吧!” 又掀开遮帘去听前方的动静。 “今科武举三甲可都在?” 尉迟暄下了车驾,翻身上马,握着缰绳朗声问道。 秋狝不仅是皇家行围游猎,更是具有政治意义的演军练兵行动。通过行围活动,使将士既习骑射,又习劳苦,有安不忘危、常备不懈之意。 “臣岚琛、臣莫兆、臣孙鸣楷,见过皇上!” 三位身姿挺拔的男儿从身后的队伍中出列,下马见礼。 “好!” 尉迟暄的目光在大长公主的孙子岚琛身上停留片刻,“君若…” “臣在!” 今科武举头名,正五品归德郎将。大长公主与先骠骑将军岚胥之孙,岚家如今的家主,岚琛,字君若。 “活动活动筋骨,等下在猎场上,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同朕一较高下!” “臣遵旨。” 青年如利剑出鞘,意气风发。 “出发!” 尉迟暄一声令下,王室公卿家眷的马车有条不紊并入皇室队伍后面,骆汉骞带着骑兵于队伍最前列引路。 大队走走停停一日,天擦黑方才到了围场,各自歇下不提。 次日一早,沈明娇由观棋和傍琴服侍着,换上一身白色的窄袖骑装,纤腰长腿,三千青丝利落束成马尾。艳色媚态敛尽,将门虎女的飒爽英姿展露无余,遥遥若高山之独立,隽秀清雅。 “主子,这是保胎药,您先服下,免得待会儿于马上颠簸不适。” 沈明娇有孕的事尚未公布于众,今日免不得要上马。观棋一早便替她诊脉确认无虞后,又仔仔细细掂对着剂量配好保胎药。 沈明娇接过药丸,犹豫半刻却未吃,收进了腰封的暗兜里。考虑了这些日子,面对如今的局势,她心如明镜,隔着家仇,她做不到毫无芥蒂地绵延抚育尉迟氏的血脉。这个孩子…她或有旁的打算。 出了营帐,正好见大长公主迎面走来。身后跟着个一身墨色骑装,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年轻人。 “给大长公主请安!” 沈明娇迎上前去,“塞外不比京中,大长公主怎么不多穿些。” “瞧瞧这英姿飒爽的模样,我恍然以为看到了年轻时的你祖母!” 大长公主毫无避嫌之意,亲昵地拉过她的手,附耳与她亲昵低声道:“这样叫我生分…你就唤我姑奶奶。并非顺着皇室的辈分…我一直视你祖父为兄长!” “姑奶奶。” 沈明娇知道旧事以后,再见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心中颇多亲近,自无不应。 “臣…给懿妃娘娘请安。” 岚琛上前半步,拱手一礼。 岚琛与她大哥是同窗至交,过去过府往来也是见过的。侧目,言笑晏晏道:“尚未恭喜岚家兄长,得了武举头名。” 沈明娇顺着大长公主的亲近意思,仍是沿用过去在府里的称呼。 岚琛眸光流转,见四周人来人往…举止进退得宜,低声道:“多谢…” “明娇可选了马?” 大长公主仍是握着她的手,并无分路旁行的意思。 “正要去呢!” “我与君若一同随你去瞧瞧,他精于骑射,最是通晓这些…” 大长公主笑吟吟,慈爱与她道:“年年…后宫在围猎时都要惹出一些风波…” 其中意思,不言自明。 “祖母,人多眼杂,孙儿到底是外臣,与懿妃娘娘同行同止,于礼不和…” 岚琛顿了顿脚步,声音舒缓低柔,谨慎与大长公主道:“男子自然不惧流言…只怕,懿妃娘娘为难。” “只是…” “祖母与懿妃娘娘在此略等等,孙儿到马场亲自挑一匹好马,再由饲马的奴才牵出来…这样可好?” 岚琛知道祖母的心思,缓声细语,滴水不漏。 “去吧!” “我当年怀着他父亲的时候,年轻气盛,执意要与岚胥出征,是以他父亲出生时患有心疾,早早便撒手人寰…” 待岚琛走远了以后,大长公主有意无意之间,提起岚琛的身世。“君若这孩子,幼年失怙,是我一手带大的。十三岁接下了岚家的家主之位后,这九年明里暗里、事事周全,一力撑起了岚家的门楣…” 沈明娇从前与岚家这位长子嫡孙,不过几面之缘,点头之交。乍然听得这些岚家的私隐,不解大长公主其意,竟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你这孩子,我很喜欢!” 大长公主端详着她,蓦地开口道。 “奴才给大长公主请安!给懿妃娘娘请安!” 饲马房的小太监牵出一匹通体皮毛黝黑滑亮,半丝杂色也无的骏马,恭敬地将缰绳递给她,谨慎回话道:“开猎在即,奴才给懿妃娘娘送马来。” 她接过缰绳,马儿轻嘘一声。动作利落翻身上马,轻抚马鬃,拉住缰绳一提。马儿竟带着她小跑了几步,有感夹着马腹的双腿稳健有力,才转而温顺起来。 沈明娇明眸善睐,快意笑道:“倒是个有脾气的!” 若是岚琛真给她挑了一匹温顺的小马驹,才是小瞧了她。沈家的女儿,就要驯得烈马! “极好!极好!” 大长公主看着在不远处身若飞燕跑马的女儿家,仿佛看到了数十年前的自己,赞声连连。与她示意后,向远处看着这边的岚琛走去。 沈明娇将马牵至猎场边缘,正见尉迟暄整装待发,目光灼灼向她走来…“臣妾给皇上请安。” “娇娇身若韧柳,神采奕奕,骑术果然精湛!” 尉迟暄在众目睽睽之下替她牵过缰绳,欣赏毫不掩饰。 “谢皇上夸奖。” 沈明娇不咸不淡应声,与他并肩向猎场入口走去。 “娇娇身边…似乎缺了个贴身侍女?” 入画怎么没的,他二人心知肚明。只是如今她日日与自己态度冷淡,有些怀念她宜喜宜嗔的模样。 “她辜负了沈家的栽培抚养,被臣妾赐死了。” 她与尉迟暄早就撕破了脸,本不在于入画是死是活。 “娇娇从前都是柔善娇弱的模样,如今露出这心狠手辣的一面,朕甚是惊喜。” “臣妾素来如此。” 沈明娇笑里藏刀,话中有话打着机锋道:“是皇上一叶障目,将旁人的慈悲当作软弱可欺…” ?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只更一章哦! 感谢在2022-04-02 20:37:06~2022-04-03 06:4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虾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猎场 [v]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正是围猎跑马的好天。 众人整装待发,皇后托辞照顾营地中的宗亲女眷,并未准备下场,站在尉迟暄身后,温柔敦厚,雍容大方。高声道:“臣妾祝皇上旗开得胜,独占鳌头!” “如此,朕便借皇后金口!” 尉迟暄待皇后,于人前素来是礼重有加,一派和气。话落,环顾四周,点将道:“骆汉骞、敖登、岚琛,你三人随朕同行。” “皇上,北燕男儿的功夫,都是明刀亮剑在战场上磨出来…” 敖登引马在慈徽身边,作势环顾猎场,挺拔如振翅欲飞的苍鹰。不屑道:“大周围猎,猛禽野兽都拦在外围,场内中无非是些狐狸兔子的。这些小东西…还不值得本王挽弓。” 尉迟暄神色冷峻看着他身边的慈徽,意味不明道:“朕看敖登王爷…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贵妃醉酒 第42节 “佳人在侧,有何不可?” 敖登性格爽朗,素来便看不惯尉迟暄阴狠骄戾,反唇直言道。 尉迟暄见慈徽依旧是懵懂游离的模样,目光挪开,不容置喙道:“懿妃,与朕同行。” “臣妾来晚了,请皇上恕罪!” 许婕妤一人一马姗姗来迟,一身火红的骑装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哼!绣花枕头!” 北燕公主豫承徽上下打量,不屑道。不管不顾,伸着脖子,嗓音清亮与尉迟暄道:“皇上!您答应过的!若是臣妾今日赢了,您便赏臣妾充媛之位!” “嫔妾骑射不佳…可否与娘娘通行?” 许婕妤唯唯诺诺倒是像在豫承徽那受了委屈,不得已投靠沈明娇。 “求之不得。” 沈明娇顺势引马动作,在她与尉迟暄中间腾出了空位,把许婕妤插进去。 “出发!” 一声令下,尉迟暄为首的几人东行。豫承徽、庄修仪、和其余人等避开圣驾,四下散开。 进了东侧的树林,沈明娇无意争锋,心里警醒着大长公主的嘱咐,不远不近跑马跟在骆汉骞和岚琛的身后,只随手搭弓射几箭做个样子。 倒是许婕妤今日本就居心大展奇才,方才听了豫承徽的话,更是如同打了鸡血般,跟在尉迟暄身后纵马疾驰,倒是挑了匹精力奇佳的好马。 “君若!” 尉迟暄勒马,快意对岚琛喝道:“让朕好好瞧瞧你武举头名的本事!” 疾驰追着猎物冲入林中,骆汉骞紧跟在身后。 岚琛只是应声,却并未追上去。余光留意着两丈远外沈明娇的动静,不疾不徐地驭马。挽弓搭箭,行云流水,一击必中。 “驾!” 沈明娇知他有意看顾自己,见旁人都已冲进密林,也不好多做耽搁,快马加鞭。 “姐姐收获寥寥,可不如我!” 半个时辰过去,几人在林深处空地歇息。许婕妤看着沈明娇身后马背上只挂着两只垂头丧气的野兔,意气风发笑道。 “妹妹骑□□湛。” 沈明娇兴致缺缺,却嗅到随她动作若有似无地散发出一阵异香。抬手递了方帕子给她,“擦擦汗吧…” 借机凑近分辨…似乎…有源树苔和罂粟草的味道。 马儿躁动不安地以蹄跄地,她微微将马向远拉了拉,果然…马儿平静了许多。侧目看着许婕妤的坐骑,红鬃烈马,汗水将鬃毛都打湿成缕。 心思转动间,忽然,红鬃烈马的前蹄高高扬起,高声嘶鸣!四蹄落地,发了狂般撒腿便沿着山路冲去。许婕妤大惊失色,一手抓着缰绳驭马不成,慌乱之下马鞭与沈明娇的马鞭缠在一起。 沈明娇的马本就躁动,经这番变动,被红鬃马碰撞所惊之下,经也撒腿狂奔起来,整个人歪歪斜斜眼看着就要被拖动到马蹄之下。 “驾!” 岚琛本就留意着她的动静,变故突发,反应极快,策马追了上去。见一旁并行的尉迟暄搭箭瞄准许婕妤的马,抬手拦住,“此时射马,懿妃娘娘会受力飞出去!” 沈明娇耳后被树枝划过,见了血,眼看着再向跑下去便到了山顶,若是马仍收不住狂势,后果不堪设想。顺着许婕妤的力,身子又向下沉了沉,马蹄带起的尘土尽数扬在了她面上。降低重心,腰腹用力伸手够出藏在靴中的匕首,利刀出鞘先割断缠绕着的马鞭。说时迟那时快,抬手再拼力一搏,匕首狠狠插进一旁的树上,看准时机,双腿泄力,整个人顺着惯性向树撞去。 岚琛看她掏出匕首时隐约猜出了她的意图,策马扬鞭冲向一旁最粗壮的松树,千钧一发之际抬手拉住她的腰封,借力将人带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身后的尉迟暄射中许婕妤身下马儿的后腿,踉跄之间,许婕妤果真飞了出,跌落在地。那红鬃烈马中了箭却仍未停下,竟在她身上生生踏了过去。只问凄厉的一声惨叫,将密林中的鸟儿惊得四散。 “情急之下,臣多有得罪!请娘娘恕罪!” 岚琛反应极快,稳住情势后立刻下马请罪。 “多谢岚将军搭救。” 沈明娇喘着粗气,余光看向不远处的许婕妤,心有余悸。幸好…大长公主给了她一把匕首,急中生智想到了法子,不然怕是也要同许婕妤一般。 “懿妃…” 尉迟暄下马,见人无事也松了口气,对身后的骆汉骞吩咐道:“去看看许婕妤如何了?” “皇上…臣妾去看吧!” 沈明娇拦住骆汉骞。 男女有别,许婕妤衣衫皆被树枝划开。若是让外臣看了去,便是今日捡了一条命,回宫也只能是三尺白绫自我了断…同是女子,何必用这样不体面的法子苦苦相逼。 沈明娇捡起落在地上的披风,走到两丈余外。许婕妤身上被树枝划得伤痕累累,双眸紧阖,不省人事。蹲身探了探她的鼻息,幸好,还有气…只是方才被马踏的一下不轻,右手小臂以不自然的方式折叠着。 “诸位,可有止血的药?” 沈明娇回身问道。 “臣有。” 岚琛在马鞍袋中取出一小瓶白及粉,并未上前,抬手抛给沈明娇。 她接过药将灰白色粉末撒在许婕妤小臂见骨的伤处,撕下衣摆一块布料勒住止血。做好这些以后,用披风将人包裹盖住。“皇上,伤势耽搁不得,先差人将许婕妤送回营帐吧!” “岚琛,你去,将人放在你的马上。” 尉迟暄目光在岚琛与沈明娇当中徘徊片刻…他是第一次见岚琛如此这般惊急,甚至方才救人时,大有以身相挡的意思。 “是。” “娇娇…同朕回营。” 尉迟暄上前,拉住沈明娇的手。今日之事,显然是有人在许婕妤的马匹上动了手脚…许婕妤与他同行,幕后之人难说是否还留有后手。方才事发突然,未及多想便冲进这密林之中,亲卫都被挡在了山下,此地不宜久留。 “皇上,方才来时皆是随着马儿乱跑。地面草木杂乱,马蹄的痕迹也不甚明显…” 骆汉骞的言外之意…是他们在这遮天蔽日的密林中,迷路了…“臣有信号弹,山下的人见到了便会上来搭救,皇上略等等…” “看来,骆大人行军的本事,还有待提高…” 沈明娇此言并非奚落,有经验的将领根据林中草木错落辩位,是野外作战的生存技能。骆汉骞自掌东郊大营后,一直只负责京畿安全。太平盛世,体面衙门,哪里知道北境打天下的辛苦。 岚琛剑眉星目,听得沈明娇的话不着痕迹勾勾嘴角。“下山不便骑马,走吧,我认路。” 侧目,示意骆汉骞抱着许婕妤。 四人走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忽闻静谧的树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 骆汉骞警醒道。 无人应声…声音渐近。 “敢问皇上,此山…可是猎场外围了?” 岚琛问道。 此前敖登说的不错,历年秋狝,为了保证皇帝的安全,猎场的官员都会事先清查猎场,以药物驱散凶兽赶至外围。通常来说,猎场周围都会有高达数尺的铁丝网用以拦住走兽,但方才…他们冲上山时,似乎并未见东侧树林的拦网。官员不会有如此大的疏漏…他们的箭矢经过方才的狩猎所剩无几、许婕妤的马突然发狂,一环扣着一环,显然是有人将他们引到这的。 脚步踏着枯草落叶的窸窣声渐近,骆汉骞持剑顺着声音上前,眼前一黑,被一庞然大物扑倒。长剑下意识一挡,借力从那畜生身后闪身而出,待定神一看,竟是头膀粗腰圆,差不多到人肩膀高的黑熊。 岚琛与骆汉骞在这头,黑熊将尉迟暄与沈明娇挡在另一侧。 “皇上!快走!” 骆汉骞眼见黑熊蓄势待发,手里拿着剑,出声吸引这畜生的注意力,替皇上争取时间。 岚琛悄无声息地挪到骆汉骞身后,动作利落,起箭直射黑熊左眼。一击而重,黑熊吃痛,向他扑去。足尖轻点,非但不躲,反而手持长剑迎向黑熊… 尉迟暄拉着沈明娇与黑熊渐行渐远,忽闻利箭破空之声,未及反应便吃痛钉进右肩。紧接着又是几箭同时射向他们,力道万钧,穷追不舍。 沈明娇反应迅速,并未见预料之中的箭雨,明了所来刺客人数不多。与尉迟暄借着树桩掩映,向密林深处跑去。 ? 作者有话说: 豫承徽就是北燕孟和公主的封号。 今天只更54一章哦! 感谢在2022-04-03 06:47:21~2022-04-04 06:4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嫨 130瓶;大壮儿 10瓶;白 5瓶;曦、25747730 3瓶;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盘算 [v] 尉迟暄和沈明娇藏身在灌木掩映着的一处浅陋的山洞之中,仍然隐约可闻远处兵刃相交的声音。 “别怕,骆卿的信号弹已经打出去了,援兵马上就到。”尉迟暄的衣袖被肩膀上一道贯穿伤流出的血打湿,守在在山洞外围警戒着漏网之鱼。 “嗯…” 她不知是在回应他,还是在轻哼,声音有气无力。 “可是方才伤到了?” 尉迟暄闻声回头,见人脸色苍白,额间已被冷汗打湿。快步上前,才发现她手覆在小腹上,骑装的长裤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错愕半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娇娇…你是有身孕了?” 沈明娇此时只觉得浑身冷汗淋漓,闻声冷情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兀自拿出之前放在腰封暗格里的保胎药,吞了下去避免血崩。 “为何不告诉朕?若不是朕今日发现,你想如何?一碗堕胎药喝下去了事?”尉迟暄见她早有准备,如梦初醒般,心间隐约的欢喜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他是朕的孩子,难道不是你的孩子?” 她闭目凝神,忍着痛感不示弱出声,调节自己的呼吸企图压抑住针扎般的疼痛。不言不语,呼吸沉重,连半个字也未曾回应。 “当年的淳贤皇贵妃却亦如你今日一般…对后宫诸人汲汲营营的权位、宠爱、子嗣,全然不在意。都说虎毒不食子…娇娇,朕竟不知,你沈家的人,到底是贤达,还是无心?”尉迟暄看着她苍白若纸却强忍着不曾示弱服软分毫,冷心冷情、桀敖不驯的强硬模样,失望至极。“沈明娇,你就这么恨朕?” 闻言,她睁开的眼眸在这昏暗的山洞中如漆了墨一般,沉不见底。警觉听到山洞外渐近的,岚琛呼喊他们的声音,目光灼灼看向他道:“谋心欲斩我父之人,焉能不恨?” 尉迟暄并未否认,转而恼羞成怒般,欺身扣住她的手腕,冷然道:“为人臣者,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沈家的人懂是不懂!” “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骆汉骞本就在附近搜寻,听到动静以后冲了进来。 “如何?” “回禀皇上,刺客共十一人,搏斗过程中斩杀九人,余下二人当即咬破了口中的毒囊自尽,并未留下活口。许婕妤…伤重…” 骆汉骞进来方觉皇上神色不虞,面上还挂着尚未散去的薄怒。“臣办差不力,惊了圣驾,恳请皇上降罪!” “皇上,这粒是金银花、甘草和炭灰配成的清毒丸,为防箭簇上沾了脏东西,请您先服下。待回到营地再刺血验毒。” 随山下侍卫上山来的随行太医替尉迟暄包扎好了伤口。 “下山,回营帐。” 尉迟暄横抱起身后脚步虚浮仍要逞强独行的沈明娇。 “皇上!您不可如此牵扯拉动伤口…” 太医话说一半,被尉迟暄的眼风喝退。 “我自己能走!” “朕过去,是太纵着你了!” 尉迟暄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仍紧紧扣住她双腿,意味不明道。 黑熊被岚琛一弓一剑瞎了两只眼睛,而后由侍卫群起而攻之要了性命。许婕妤伤重,失血过多,又被刺客乱箭射中,香消玉殒。 刺杀的事情一出,随行诸官眷人心惶惶。尉迟暄取消了接下来几日的围猎,加强军演,严令彻查负责布置猎场的一应官员和守卫。 冒着热气的消息,带着血腥味儿,落在了仁寿宫的案头上。 “臣妾给老祖宗请安!” 德妃步步生莲,手里牵着大皇子,满面春风到了仁寿宫。 “彦儿给太奶奶问安!” 尉迟彦被德妃养得极好,健康壮实,脆生生地在太皇太后跟前卖乖说话儿。 “过来…” 早前,太皇太后以经不起车马劳顿为由,留在了宫里。慈眉善目将尉迟彦揽在怀里,哄道:“太奶奶这有特地为彦儿准备的点心,你去尝尝好不好啊?” “彦儿谢谢太奶奶!” 尉迟彦似乎与郑姑姑十分熟稔,应声一蹦一跳牵着郑姑姑的手到外室。 “想必你父亲收到了许婕妤的丧信了吧…” 仁寿宫主厅里养了一棵四序抱茎茶,是大周境内最耐寒的茶种,叶片格外宽阔,外表似硬质花朵,无香。需以滚水不离火烫上一个时辰,方才能将叶片煮碎激发出香味,过滤饮之。 “哀家今日,倒是该与你道个喜。除掉了这块绊脚石,日后,你便是许家唯一的指望了。” 太皇太后掐下一片嫩尖,新手仍在德妃提着的竹篮里。“也不必为嫡庶尊卑忍气吞声了…” “全仰仗老祖宗的悉心栽培。” 德妃宠辱不惊,不动声色道。 “尾巴都扫干净了?” 太皇太后将茶树下面的黄叶揪下,仍觉不够,拿剪刀将旁支斜出的枝干剪掉。 “是,便是马具是臣妾的,也查不出什么。阖宫皆知,许婕许明争暗抢、用臣妾份例的东西,也不是一两日了。” 德妃性子温柔,做起事来也是不急不躁,将太皇太后剪下来的闲枝接在手里。“药粉都夹在马鞍皮子接头的缝隙里,马儿跑动时随着汗液化开进入体内。药性虽强,却极易挥发,事后便是有人用心,也查不出什么。” “很好,你向来是个谨慎的。” 太皇太后接过装着叶片的竹篮,倒进小灶上坐着滚水的泥炉中。不甘道:“只是可惜…这一遭没能除了懿妃,她倒是命大。” “除了我的布置…还有一伙人借势伏兵藏在林中刺杀皇上。” 德妃拿起茶勺轻手在壶中搅着,心思起伏,迟疑道:“倒也不像刺杀…皇上中了箭,但眼下看…似乎箭簇上并未沾毒。若当真是想刺杀,为何不一击而中呢?” “刺杀皇上?” “是,这事,断不是臣妾安排的。” 德妃语气平淡,并无辩解之意,徐徐道:“彦儿还小,朝内群狼环伺,还是太早了…” “皇上这个时候驾崩,对谁都没好处。” 太皇太后心思缜密,眼下的局势,还需尉迟暄这个定海神针好好地坐在皇位上。真乱起来,各方都是深一脚浅一脚,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老祖宗觉得…可会是沈家?” “他沈家如今虽然在民心朝局占了上风,苦无兵权,这个时候真刀真枪拼起人头来,占不到便宜。” 岚琛放着好好的岚家家主不做,非要参加武举去挣个区区五品的武职。便就是这么不遮不掩地冲着兵权,反倒让人心下不安。“岚家…素来都与姓沈的一个鼻孔出气。” “何况,沈家怎会不一击必中,而是着几个草包打草惊蛇呢!” 太皇太后探头凑近壶,手煽动者蒸汽轻嗅。 “那会是谁呢?” 太皇太后对着德妃,云淡风轻笑道:“谁最不可能,就是谁…” 贵妃醉酒 第43节 “听说懿妃有了身孕…” 德妃神情落寞,眼神游移不定。“臣妾这个做母亲的无能,没有好家世,拖累了彦儿皇长子的身份。” “家世…没有家世,便是最好的家世!” 太皇太后盛出半舀热茶在盏中,轻吹几下,细呷。似觉无味,蹙眉又将茶水倒掉。睨她道:“懿妃有没有那个命生下来,生出个什么东西,能不能赶上这口热茶,还未可知!” “臣妾受教了。” 德妃继续娴静地搅动着翻滚的热茶,默不作声。 “母妃!太奶奶!” 尉迟彦跑进来,倚着德妃的腿,撒娇道:“郑姑姑给了彦儿一个新扎的风筝,母妃陪我去放风筝可好?” “彦儿…你在这儿,多陪太奶奶说说话。” 德妃耐心道。 “彦儿喜不喜欢风筝啊?” 太皇太后轻抚着尉迟彦的额头,亲近和气问道。 “喜欢!” “只是这次,可不能再爬到树上吓人了哦!” “上次是母妃让我…” “彦儿!” 素来柔声细语的德妃出言喝住尉迟彦。抬眼看向太皇太后,嚅嗫道:“老祖宗…” “平白无故地,吓唬孩子做什么…” 太皇太后仍是谈笑风生,挥挥手。“去吧!带彦儿去放风筝去。” 德妃带着尉迟彦走后,郑姑姑接过茶勺的长柄,耐心熬着。“奴婢以为,贤妃娘娘有了身孕,主子又那样授意皇后,是打算放弃德妃和不得宠的大皇子了呢。” “息兰,你觉得…德妃如何?” 太皇太后心思飘忽,不答反问道。 “德妃主子感激着太皇太后替她保下大皇子的恩情,这些年一直都是谨慎听话的。” 息兰揣摩着太皇太后的心思,轻叹一声惋惜道:“只是,可惜大皇子不得宠...大婚这么多年,嫡子还未降生,也未见皇上对这唯一的儿子教养上心。” “主子,贤妃那边…” “不急,哀家给了皇后八个月时间…” 太皇太后翻开手边的家书,“立冬前,皇上会将萧家迁回京的。” “皇后和德妃,主子更中意哪个?” “这几日,宫里太净了,还是要热闹着,才有生气。” 太皇太后摩挲着茶碗,又舀了半盏,过滤残渣碎叶,散了热气,轻呷入口生香,回甘醇厚。“火中取栗、与虎谋皮…各凭本事。萧家的扶持…岂是那么容易得的…” ? 作者有话说: 感冒原本不打算更了,但是想起我的小红花,还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努力码了三千字!哈哈哈!感谢小可爱们喜欢呀!感谢在2022-04-04 06:45:21~2022-04-05 05:4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嫨 2个;蓝莓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曦 3瓶;dora、l、2574773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周莲 [v] 秋狝生了这样大的变故,皇上竟未急着回京,也未着礼部取消秋神祭典。刺杀当日,迎神农的篝火晚宴照旧,众人见他虽然手臂上受了伤但脸色精神如旧,不由得松了口气。 “今夜,与诸爱卿共聚一堂,祈愿我大周五谷丰登、年景太平!” 尉迟暄受伤不宜饮酒,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愿大周五谷丰登!盈车嘉穗!” 众人起身,顺着他的话敬酒,歌舞升平间消弭了白日的杀机。 尉迟暄看向下首不远处的慈徽,她与敖登坐在一桌,面上不知是被篝火熏染得粉红,还是芳羞意浓。水汪汪的笑眼,举止间并未抗拒敖登的接近,反倒是有股子亲昵自然。 “见善则迁,北燕与大周签定了互市和书,于两国边境人民皆是百利无害。” 敖登敏锐,起身挡住尉迟暄打量的视线。神采奕奕,朗声道:“本王敬皇上一杯。” “慈徽是我尉迟皇室的长公主、朕唯一的妹妹。亦是…永靖侯府的外孙。” 尉迟暄受他一敬,言语之间颇有试探之意。谈笑风生道:“日后嫁到北燕,望你以正礼敬待之。” “长公主…是我北燕来日大妃,自然尊贵。 ” 敖登开口,感受到慈徽不露痕迹地扯了扯他的衣角,与尉迟暄打起了太极。 和书已签,他二人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近日已有风言风语说大周嫁个傻公主做了桩一本万利的买卖,他听过自是心疼不已…便是碍于局势不能表露心迹,可别的女子该有的体面,慈徽也要有…她于他心中、来日于北燕,皆是珍之重之。 “皇上,怎地不见懿妃妹妹?” 皇后不知为何,明知故问提起了沈明娇。 “懿妃有了身孕,今日早间在猎场受惊,不适出席。” 尉迟暄手里摩挲着酒盏,想起白日在山里沈明娇的神态,心里几多不是滋味。 整个后宫,上至皇后,下至御嫔,何人不是盼子嗣如枯苗望雨,偏偏她倔强倨傲,对他的宠爱避如蛇蝎…不论是沈家,还是她沈明娇,都该明白,生死荣辱,不过他一念之间。眼风扫过皇后,沉吟道:“皇后病弱,嫡子未出。懿妃之子乃朕社稷之指望,朕心甚喜!着晋懿妃为正一品贵妃,加封号懿和,赐协理六宫之权。” “臣妾…贺喜皇上与懿妹妹。” 皇后一口气梗在心头,险些气个仰倒。留有沈家血脉的皇子活不下来,她心里清楚。可不论皇上心里是打着的是什么算盘,历朝皆是皇后病重甚至薨逝,才由贵妃代掌协理六宫之权,她如今活得好好的,春秋正盛…皇上说这话,不是在当着公卿命妇的面打她的脸,着意架空么? “臣等贺喜皇上与懿贵妃,来日喜得麟儿!” 甭管众人心里如何一团雾水,该说的客套话还是要说,转脸想要与永靖侯府道喜时,才发现沈家竟缺席了今年的秋狝。 自打懿妃进宫后,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先是沈庭秋在从江南回来的路上遇刺殉职,紧接着便出了京城学子于翰林院前相逼皇上彻查之事。皇上被沈家将了一军,无奈之下,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只得将北境游骑兵的兵权赐与沈宴川。 经过瑶招山之事,北境军的兵权虽然收归皇室,主将刘达也是皇上的人。但北境是沈家、岚家与秦家打下来的,这么些年军心收回皇室多少还未可知。 要说这北境军民着实奇怪,沈鹤安与岚胥都死了这么些年了,听说沈宴川与镇远将军今朝入北境时仍得万家生佛之爱戴。当年沈鹤安与岚胥还在时,北境军向来是只认将领不服军令。虽然天高路远,北境军难以剑指京城,可…沈家若是有心,搅得边境不宁也够皇室喝上一壶了。 永靖侯府表面上看着是一退再退,沈庭霖告病、闭门谢客。可外面的百姓舆论、六部暗流涌动,皇上也是受着夹板气。都是官场里摸爬滚打过来的,沈家能经四代帝王打压屹立至此,自然不是个没牙的老虎。 皇上为了与沈家打擂台,甚至力排众议保下了萧家和左相。可是如今…懿妃有喜,皇上竟不未加以打压,却扶持着她与皇后平起平坐。德妃母家势弱,大皇子更是不得皇上在意,懿妃来日若一朝诞下皇子…这尉迟家的皇位,怕是要改姓了…皇上,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真是色令智昏了不成?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众人神色各异,山肤水豢亦是食之无味,今日的刺杀还没个定论晚上又来这么一出。世家、朝里朝外、军中到底多少人是向着沈家的,皇上心思如何,都要好好掂量着。当年,始祖皇帝登基后,可是将支持过沈氏先祖称帝的旧人功臣清算一空…阎王打架,小鬼遭殃,若来日真有个万一,站错了队,便是鱼游沸釜,这滋味可不是开玩笑的。 巨大的篝火堆熯天炽地,竟是无端地让人觉得手足生凉… 清远伯起身,面上带了些许醉意,一步一颤巍,散漫地拱手一礼道:“臣有礼献与皇上!” 皇后事先并未得知会,面上不显,却是咬碎了一口银牙。自打自己小产又毁了脸面之后,清远伯府与左相府眼见储君之位无望,似乎生了旁的心思。看着荒诞不经的清远伯、自己名义上的父亲,警醒着的心神,蓦地生出了不好的预感。讪笑着,夹起一块炙羊肉,对皇上侧身道:“皇上尝尝…” 眼神示意清远伯退下。 “皇后贤惠。” 尉迟暄顺势握住皇后的手,一副夫唱妇随、相敬如宾的模样,饶有兴致看向下首的清远伯,问道:“清远伯有心,备了何礼与朕?” 清远伯笑得暧昧,侧身拍了拍手… 众人心里有数,清远伯好色,是成日里在脂粉堆里打滚儿的人物。在秋狝、巡游时为皇上献女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虽然荒唐,但若看得开,也不过脸面罢了…清远伯向来便是如此,不揽权、不结党,只是暗中靠着经营这档子事儿,成了先帝的近臣,满门富贵。 “民女,见过皇上。” 慈徽听得这清丽缠绵的声音,抬起头来看向来人…这把嗓子,咋一听,有八成像四表姐。 见过沈明娇的席间女眷,亦是纷纷抬起头来,面露惊愕。眼前女子神色温和,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纪,柳眉、杏眼、琼鼻、樱唇,五官极其标志。一头如同缎子面儿似的长发披垂在身后,尽管气色并不太好,却是一种和她神态十分相称的质韵天然的风流模子。 若不是她荆钗布衣,不似沈明娇那般华冠锦服,众人险些以为站在跟前儿的,是懿妃娘娘本人。 贤妃与慧妃对视,眼中皆是难以置信…含笑瞥了一眼下首的萧媛。若说过去这些日子,萧媛模仿沈明娇全靠着衣冠举止得宠,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东施效颦罢了。可眼前这女子,不考就衣着,不邀宠献媚,就这么素面朝天往人跟前儿一站,便与沈明娇像了七分。只是身上少了沈明娇气质里的媚态天成和笃定飒爽,略有几分畏手畏脚的小意怯弱。 不过…这七分相似,对一直在沈明娇那碰钉子的某人来说,却是足够了… “走近些。” 尉迟暄闻得这女子的声音,身体前倾,凝神看向她,显然是被勾起了兴趣。“你是何人?” “民女周莲,给皇上请安。” 她走进了些,微微抬头,对上上首那予夺生杀的男子打量的视线。忽而笑开,唇边漾起两个清浅的梨涡。 便是尉迟暄,也不得不承认,她这张脸与沈明娇像极了。在夜色篝火映衬间,他看着这张笑靥,恍然间若有所思…沈明娇似乎许久未对他这样笑过了。 “家在何处?” “回皇上,民女家在津州府…” 周莲神态相较沈明娇更加柔和,条理清晰像是读过书的,不卑不亢道:“是…民女家贫,前些日子陪家兄进京赴考,在客栈煮茶维持生计。遇到了清远伯爷,伯爷说…有法子让民女赚得回去的路费。” 十分聪明,知道面对的是何人,并不遮掩自己的本意。 “回皇上,臣都查过了,周家世代皆在在津州府的仁蔚县里,良籍,身家清白。兄长确是本届秋闱的考生,因为皇上下令京畿各地的考生今届皆划入京城,兄妹二人才入京的。” 清远伯见皇上神态,便知道这事十有八九成了。 他在先帝身边许多年,又是风月场中的常客,最会揣摩这些风花雪月的心思。前些日子宫里的消息不断,别人糊涂着,他却看得分明,皇上对懿妃的态度分明有情却碍着沈家的身份别扭着。 便着人四处按懿妃的样子找了许多女子,却始终不满意。说来是天助,翰林院学子闹事那天,他去学子落脚的客栈平事,竟无意间让他碰上了在楼下煮茶的周莲。着人细细盘问探查,将周家几代的根底儿都摸干净了,确认无误才敢送到御前。 男欢女爱的事无非就是那几遭,何况帝王之爱,朝堂上起点子风便能吹散了。有个人哄得皇上高兴,皆大欢喜。 西侧大帐,沈明娇服了药,疼痛渐消,心里安定下来盘算着今日的事。依譁 “主子,可能稍微有点刺痛,您忍着点。” 小腿被箭簇擦过,划出一条手指长的口子,虽然不深,到底是见了血的。观棋小心翼翼替她处置着,见她面色虽然疲惫却并无不虞,手上不停,柔声道:“主子若是想将这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就不能再如今日这般折腾自己的身子了。” “若我不想呢…” 沈明娇心里盘算着,看尉迟暄今日的态度,分明是想让她将这孩子生下来的。可她私心里,自认做不到如贤妃那般,将腹中这块肉只看作是自己的孩子,更无法忽视他是尉迟家血脉的事实。而且,若是来日沈家要反,这孩子的处境将是何等尴尬。 “那主子便要在冬月前…安置了。” “主子,荣贵太妃来了。” 小安子隔着屏风在外间提醒道。 “让她进来吧。” “给懿贵妃娘娘贺喜!” 荣贵太妃眉飞色舞地走进来,绝口不提白日遇刺的事,甚是自如地坐在沈明娇身边的椅子上。 方才宋城已将前面尉迟暄为她晋位的消息送了过来,沈明娇荣辱不惊,睨着荣贵太妃,笑得眉眼弯弯道:“我还当您是如何沉得住气,祥庆宫的大火终于是烧到了裕王府了!” ? 作者有话说: 说好了加更滴!今晚10点前还有一章更新~小可爱们久等啦!本章留言有红包掉落~ 感谢在2022-04-05 05:40:19~2022-04-10 06:4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56897914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嫨、vans如意 2个;蓝莓汁、洋洋洋、憨憨、柒雪糖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四三二、憨憨 20瓶;25747730 15瓶;有空就来转转 10瓶;白 6瓶;曦、vans如意 5瓶;永遇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夜幕 [v] “愉昭媛,是贵妃娘娘搭救出宫的吧?祥庆宫抬出的那具焦尸虽像,却是瞒不过我的眼睛。” 宫里的事儿,哪一样不是被人精心安排的。就连园子里的花,几月红,何时落,都是看着秋风的眼色。荣贵太妃笑吟吟的,半点不曾露怯,问道:“你既肯出手救她,是问出来想要的了?” “愉昭媛嘴硬的很,我本想诱她说出荣贵太妃在宫里的布置,可她却宁死不肯。” 沈明娇双眸微阖,手肘拄着枕头借力靠着,玉指自顾自揉着太阳穴。“问出些旁的,不过…总不干您的事儿。” “凭沈家的本事,若是有心藏人,普天之下无人能找出来。” 荣贵太妃见她神思倦怠,起身,将一旁的安神香点燃。 “荣贵太妃是在套我的话?担心愉昭媛说出点子什么要命的事?” 沈明娇以帕子掩面,懒懒散散打了个哈欠,圆长的眸子漫不经心地看着荣贵太妃动作。 “我不费那个心劲儿找,也不杀她。你护得住便护着,护不住…自会有旁人动手。” 荣贵太妃点燃了安神香,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指掐了近旁的几片兰草扔到香炉里。“贵妃娘娘白日里受了惊,兰草安神。” “我只答应让她出宫,旁的…生死有命。沈家又不是开善堂的,我护她做什么。” 沈明娇探身,凑近香炉轻嗅,兰草之中混合着安神香中君药和丁香的味道,倒是让她的头疼轻了些。“我费了这样的一番力气,不过是想请荣贵太妃见面一叙罢了!莫要再通过傍琴和庆良人的嘴与我说事…” “娘娘这般聪慧,倒是…让我想念故人了。” 荣贵太妃若有所思,言语之中几多追忆。这是她第二次在沈明娇面前提起已故的淳贤皇贵妃。“找我何事?” “问你讨一样东西…乌孙族的蛊药。” 荣贵太妃怔愣了片刻,随即了然,哑然失笑般,开门见山道:“贵妃娘娘不会以为…你姑母,是死于我手吧?” “我有什么理由杀她呢?何况…我以乌孙族的蛊药杀她,岂不是自报家门,那也太蠢了些!” 荣贵太妃扫了一眼沈明娇,谈笑风声,游刃有余道:“就算…她换走了我儿子,可那又有什么打紧的?我将旭儿养在身边,又能借上沈家的力,反倒比亲儿子还得用些。是不是我亲生的又如何,在明面大义上,他都需奉我为母。” 后宫,真相是最不打紧的东西。 “你竟知道...” 沈明娇拢了拢身上的寝衣,看着荣贵太妃的面上偶然流露出迷离恍惝的神情。 “我与她啊…关系没你想的那样糟。当年她中了乌孙族的蛊药,你三叔,还是拿着我的族令去西南找解药的呢。不信,你去问问沈庭沛。” 荣贵太妃起身,从袖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交到沈明娇手中。笑盈盈道:“这是蛊药…我诚心希望,娘娘能时时刻刻如今日这般,进退自如。” 尉迟暄借故伤处,先行离席。回到主帐中时,见暗卫首领沉舟已在内静候。 贵妃醉酒 第44节 “如何?” 尉迟暄脱下大氅,抖落寒气问道。 “回皇上,白日骆将军与臣交手时,的确是存了死志的。在援兵未来之前,几度欲以身相挡,为皇上争取逃离的时间。若不是皇上事先有令,暗卫与骆将军交手时避开要害,他此时怕是已葬身深林之中了。” 沉舟将白日里试探骆将军的情况如实回禀。跪地请罪道:“伤了皇上,是臣该死。” “无碍。骆卿与岚琛都是从军习武之人,若非至此,难以瞒过他二人去。” 尉迟暄添了几块木柴到炉火之中,冷眼旁观死灰复燃,问道:“岚琛呢?” “臣本依照原计划,布置准备在猎场深处动手。但许婕妤生了意外后,臣知计划有变,便带着人跟皇上到了密林之中。自始自终,并未见岚家和沈家的暗卫。” 沉舟声音平缓,毫无起伏。 “许婕妤惊马和遇熊两桩事,尚未查出头绪。” “宋诚,” 尉迟暄对外唤道。见人进来,问道:“朕遇刺失踪的消息传到营地,有什么动静?” “骆将军手下的人反应迅速,及时派兵守住营地,又火速派人上山驰援搜寻皇上。禁军副统领黄遇有意拖延,放走了几个到京中送信的人;京畿守备司副将于承,在许婕妤惊马后企图布置弓箭手上山设伏。二人如今已被悄悄拿下,等皇上下令处置。” “裕王呢?” “裕王与荣贵太妃一直安分守己在自己的营帐中,并无异常。” 京城的局势风谲云诡,以防万一…皇上借秋狝的机会,布置清洗京城内外的军备。宋诚自得知这事后,整日悬心吊胆,如今方才落定。 “都有何人向何处送信?” “许家、贤妃、还有…皇后娘娘…” “皇后?送信到何处?” 皇后出身不高,尉迟暄一直以为皇后是全心全意仰仗于他的人,闻言倒是颇为意外。 “皇后娘娘身边的沧伈姑姑,通过贤妃娘娘手底下萧家的暗桩,送信到仁寿宫。” 宋诚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在宫里时并不曾见皇后娘娘与仁寿宫有所往来。若不是今日皇上设局,还不知要藏到何处。 “呵!朕倒是小瞧了皇后…” “皇上…还有一桩要紧事。” 宋诚看了一眼旁边的沉舟,犹豫不决。 “说。” 沉舟手下的人,既不属御鉴司,亦不属禁军…唯领他一人令。 “凤令…出现了。” “在何人手里?” 凤令失踪多年,他几乎以为是随母后葬身火海了。 “是…庄修仪。” 宋诚也是未想到,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庄修仪手里竟然握着这张王牌。“庄修仪的确是通过凤令送信回京,只是…咱们的人没能跟住,不知消息送往何处。” 尉迟暄对着炭盆,眸中的火光明明灭灭,静默良久…“宋诚,给朕宣太医来。” 宋诚心间一凛,总觉得这法子太过冒险,踌躇着想要出声再劝…抬眼,看见皇上的表情,恭敬谨慎道:“是。” 篝火晚宴,至晚方歇。营地之中,只余偶然的一两声马嘶狗吠,冷落寂静无声。零零散散的星光,还是未能抵住黑夜的覆莫,隐入低垂的暗幕之中。 须臾之间,最中间的主帐忽而灯火通明,进进出出的人敛声屏气,忙中有序。以主帐为中心铺开,四周的营帐陆陆续续亮起。 “主子,” 观棋得了消息以后,匆匆进到内室唤人。“主子,出事了。” 沈明娇原本就睡得不甚安稳,轻眠醒来,轻咳一声,由观棋披上外袍,问道:“出什么事了?” “四表姐!” 未及观棋开口,慈徽披着墨羽大氅,扣着帽兜,内里连寝衣都未及换下,披散着齐腰的长发,三步并作两步入帐。“你可还好?” “怎么了?” 沈明娇示意观棋继续说。 “大帐传了太医,皇上中毒了。” “怎会!” 沈明娇大惊,问慈徽道:“皇上晚宴时可还好?” “并无异样,” 慈徽面露惊惶,与沈明娇说起她方才来时所见风声鹤唳,骆汉骞带兵将营地团团围住的景象。 “听说…似乎是白日里箭簇上沾了脏东西,此时发作了。” 沈明娇蹙眉,与观棋对视一眼,皆是犹疑。 “主子放心,您腿上的伤处我再三验过,并无异样,只是寻常皮外伤。” “将我换下来的外袍拿来!” 沈明娇回营之后因腹痛一直是浑浑噩噩的,方才好些又打点应付荣贵太妃,险些忘了她在山洞中时悄悄背着尉迟暄收了一支羽箭在袖中。 “在这呢,主子未有吩咐,还未处置。” 观棋谨慎,从沈明娇的床底下拿出放才换下的血衣。在袖中的暗层里摸出一支段尾的羽箭。 “去验验!” 观棋手脚利落,将银色的箭簇放在烛火上轻烤,未见变色。又将箭簇放在温水之中半刻,将验毒银匙于其中,并未见变色。“无毒。” 沈明娇沉默不语,回想着今日于林间的种种蹊跷之处…“观棋,找个借口,将皇后娘娘请来。” “是。” “四表姐,你说…皇上会不会是装…” 慈徽话音未落,便被沈明娇掩口挡住。 “等会皇后来了,你躲在床幔后面,不要露面。” 沈明娇起身更衣,对慈徽嘱咐道。 “四表姐…” 慈徽拉住沈明娇的手,眼中皆是惊疑,嚅嗫怯弱道:“我有点害怕。” “没事的。” 沈明娇轻抚她头,柔声在她耳边安慰道:“三叔也在这呢…” “主子,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入帐,见沈明娇悠闲地坐在炉火旁煮茶,并非观棋所言病急,挥手让太医退下。心里含着晚间累计的怒气,阴阳怪气道:“妹妹得了协理六宫之权,此时唤我来,是耀武扬威的?” “皇后娘娘最在意的便是权势,骤然被皇上架空,不痛快也是常理。” 沈明娇舀了盏茶递给她,云淡风轻道:“消消火气,听我说话。” “何事?” 皇后接过茶盏,沉了心神。 “皇上中毒是假的。” 沈明娇不遮不掩,单刀直入。 “假的?” 皇后顺着她的动作,视线落在她腿间的伤处上,随即了然。“你想做什么?” “咱们总是被皇上牵着鼻子走,窝里斗,没意思…” 沈明娇循循善诱,明眸皓齿,如同一株藏着烈毒的娇花。“趁着你如今还是皇后…大皇子一朝登基,便是有德妃在,你仍是顺理成章的母后皇太后。” “你是想…弄假成真?” 皇后闻言,半点惊愕也无,反而是眉开眼笑。挑眉睨着她,“这样要命的事,要我如何信妹妹呢?” ? 作者有话说: 大型狼人杀现场 感谢在2022-04-10 06:44:02~2022-04-10 18:5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柒雪糖棠 2个;4837301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柒雪糖棠 9瓶;25747730 5瓶;我是人间惆怅客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腌臜 [v] “妹妹莫不是以为我是个傻的,我前脚将毒投到皇上碗里,后脚你便去揭发我…我还不如直接将这皇后之位放到你手里来得痛快。” 皇后手捧着茶盏,也不看她,笑意写在脸上,自说自话道:“这后宫里,人人都有所求,德妃指望着儿子,庄修仪盼着皇上的宠爱,贤妃为了家族…我唯独看不懂妹妹,将前朝后宫玩弄于股掌之间,所求为何?皇上此时驾崩,也轮不到妹妹肚子里的孩子登基…” “呵呵…皇后娘娘以为,臣妾深更半夜将您请来,是与您交易的?” 沈明娇手掌懒懒地拄着下巴,笑得似月牙儿一样的媚眼扫向皇后,漫不经心道:“臣妾…是要威胁您。” “威胁本宫?” 皇后面上消尽了先前的困惑神色,嗤笑一声,不屑道:“你莫不是睡臆症了?” “大约二十年前,京城出过一桩案子…数个十四五岁的未婚女子无故失踪。” 沈明娇不理会她的嘲讽,用手揽住大氅抵御深秋野外的寒气,自顾自地说着话儿:“我一直不懂,为何历代皇帝都对清远伯府信任有加,甚至连官家女子失踪这样的大案,先帝都能出手压下去。若只是为了送进宫的几个女人,着实太牵强了些…” 皇后乍然听得这桩旧事,迟疑着转脸与她目光相接。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表明她还是个活物。 “御鉴司的天子令,只掌杀、毒、刑三项,那么…皇室的情报,都是自何处来的呢?” 尉迟氏至高无上的皇权背后,堆积着森森白骨。沈明娇面上皆是嫌恶,徐徐道来:“世人皆知,清远伯日日流连于欢场之中。京中各府的后院,多多少少都有些供人取乐的,不干不净的姬妾,那么…那些失踪了的女子,都去哪了?” 她反手掐住皇后的手腕,正色道:“不如娘娘替臣妾解惑…” “你放肆!” 皇后颤抖着挣脱桎梏,色厉内荏道。 “臣妾只是想到了一种猜想,会不会是先帝授意清远伯与左相,在暗中培养这些女子,然后进了各府的后院,成了皇室的暗桩?” 沈明娇从拿出一张名单,上面记载着的,是这二十年来,京中、各地,失踪女子的名单。“想必,余迢迢当年所在的青楼,是一处暗哨吧?江南富庶,先帝怎会安心放任萧家在江宁府作威作福呢?” 她目光灼灼看着皇后,声音低低的像是地狱爬出的恶鬼索命。“这些年一直都有女子失踪,只是寻常百姓家的清白女儿丢了,告冤无门罢了。当年,是清远伯的人办事不力,不小心绑了官家女子,才致此事泄漏的吧?” 沈明娇难以言喻那日见到这张名单时的震惊恶寒,直教她在正午浸出冷汗来。这个时代,女子生存艰难,清白女儿遭了绑架这样的事,便是逃回了家里,也只有自尽以证清白这一个下场。这些失踪的女子被收入欢楼之中培养,经过日复一日的洗脑教唆,再被安置在各府的后院里…就算有烈性女子逃出报官,可这事本身就是先帝默认,何人敢替天子打官司? “皇上…一直都知道先帝立你为皇后的原因,只是不知道,你是余迢迢与左相的女儿吧?”沈明娇拿出她手中已然凉了半盏的茶水,倒在热炭之上,火势却未消减,反而激起灼人的热气。“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在这中间,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秋节那晚,以下犯上杀害主母这样的死罪,豫泰伯府里的两个姨娘,都敢主动出面应下,不是愚蠢便是藏着后手。还有尉迟暄,竟然并未借此机会打击她与永靖侯府的名声,而是息事宁人授意豫泰伯将妾室桃姨娘扶正…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色令智昏,为了维护宫里的懿妃娘娘一意孤行。可她这些日子与尉迟暄的相处,心如明镜,所谓尉迟氏的皇帝对于沈氏嫡女的情根深种,更像是上位者为了证明权势所产生的偏执占有。尉迟暄,绝对不会因为她,放弃任何一个打压沈家的机会。 除非…他借此事掩映,别有所图。 她这么久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沈家查出少女失踪案的真相,才让她豁然开朗。 豫泰伯一直假作流连花丛,让皇室放下戒心,日久天长,难免对中馈疏于管理。一府当家主母的权利,远比想象的要大,交际往来、账目收支,只这两样,如今的桃夫人便将豫泰伯府的动静牢牢掌控在手中。这也是为何,豫泰伯与方君泽当着宋诚的面演了那样一出戏,顺势让他与二姐姐搬出豫泰伯府,免受监视。 “你既知此事是皇上默认的,那你要威胁我什么呢?” 皇后按耐住心间的如山呼海啸般的恐惧,强势与沈明娇对峙道。 “你说…我若将此事捅了出来,皇上会不会为了给天下一个交代,用你这个皇后顶罪呢?” 沈明娇拿起桌上的暖炉放在手里,驱散寒意,慢条斯理道:“一国之母,为了自己的权势私欲,残害民女…呵呵,听起来,这个罪名也是足够分量了呢!废后,加上清远伯府满门抄斩,足够平息百姓怒火了吧!” “皇上若是知道沈家握着皇室的把柄,会怎么样?” 皇后急中生智,索性放手一搏。 “你以为皇上不想动沈家?他现在是动不得!” 沈明娇打开天窗说亮话,“皇上担心皇室与清远伯府的龌龊事曝光,只会毁了清远伯府守住秘密…皇后娘娘,还不想与清远伯府一起死吧?” “但若是皇后娘娘放手一搏,皇上真的驾崩了,皇后娘娘顺理成章扶持大皇子登基。到时挟天子以令诸侯,顺势捅出这事,处置了清远伯府和娘娘痛恨的左相,还落得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 “那你呢?你要做什么?皇上驾崩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说了,我不是与你交易的。” 沈明娇揉了揉太阳穴,神似疲倦快刀斩乱麻道:“皇后娘娘如今进退维谷,只有这一个法子,搏一搏,或许还有生机。” “若失败了呢?我断不会替你遮掩,激怒了皇上,对你沈家也没有好处吧?” “失败了,皇后娘娘要与皇上这样说…你嫉妒皇上将协理六宫之权给了我,怕丢了皇后之位,才出此下策。” 沈明娇游刃有余道。 “痴人说梦。” “我自然有让皇后娘娘听话的法子…” 沈明娇对外唤道:“带进来吧!” 皇后转头,眼睛正好对上被带进来的余迢迢,错愕嚅嗫道:“我分明…” “有人和我说,谎话,要三分真七分假,才可信。皇后娘娘,到底还是在意她的,才让人收了杀手,放她自行离去。可惜了…” 沈明娇挥手让观棋将人带下去,余光瞧见皇后的神情,蓦地觉得眼前的局面让她十分困顿疲累。人人都有苦难言,皆是身不由己…将半颗丸药放在皇后手里,若有所思道:“臣妾…希望皇后娘娘能得偿所愿。” 皇后走了以后,沈明娇绕到屏风后面,怔了怔,才开口对站在慈徽身边的人道:“三叔…” 言语之间,不自觉地带了哽咽。 沈庭沛被小安子带着,从帐子后门进来,将她与皇后的交谈全数听了进去。从前在家里千娇万宠的小姑娘,也能在这险象环生的宫里独当一面了…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发,轻叹一声:“瘦了许多,脸色也不怎么好,在宫里受委屈了吧…” “三叔…” 沈明娇百感交集,闷了一肚子的疑惑,可真见到眼前的人却只会泪眼朦胧地说出这两个字来。 沈庭沛一身北燕人的打扮,面上仍是覆着沈明娇前些日子在宫宴上见到时的易容面皮,唯露出的一双眼睛清亮澄澈。柔声道:“骆汉骞带兵在外巡逻,我不能久留…” “三叔,我父亲伤势可还好?” 沈明娇打断了他的话,急急问道。 “放心吧!已无碍了!” 沈庭沛不忍看沈明娇这副憔悴的模样,压抑着心里的酸楚,想起方才她与皇后的话,正色道:“尉迟暄还不能死,你舅舅尚在北境,京中沈家可调用的兵力着实有限,皇帝驾崩,会将你置于险境。” “我知道…三叔放心宫里就是,我会稳妥行事的。” “还有,周莲是我的人,你不必动手。你可以找机会与她聊一聊身世,如果她愿意说的话,或许于你在后宫有益。” 周莲是他埋在京畿众多暗桩中的一个,听说明娇入宫以后,他便开始着手运作了。那张与她肖似的脸,便是出自清云先生之手。 “好。” 只是短短几句话,沈明娇飘忽着的情绪霎时安定下来。 “凤令,不能再用了。” 沈庭沛这些年一直在经营着一套不受皇室监察的、沈家势力范围外的情报系统,显然,宫里发生的事情一样也未被他落下。“凤令这些年被袁氏和萧氏渗透许多,难以清洗,不如弃之不用。你姑母便是在这上面吃了大亏。” 贵妃醉酒 第45节 “好。” 沈明娇知道时间紧迫,也不问缘由,只是点头应是。 “裕王的事我也最近才知道,你且等我消息。” 沈庭沛转头看向慈徽,满眼欣慰,柔声缓语:“你三舅母还在北境,待你嫁过去都安排妥当了,她再回京。慈儿莫怕。” “三舅舅…” 慈徽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涌出来,抽抽噎噎:“我不嫁了,慈儿要在京城陪着你们,陪着四表姐。” “都是大姑娘了,还掉金豆,羞不羞人。” 沈庭沛从袖口里拿出两只手镯,各自放在两个姑娘手里,一如旧时。临走前又揉了揉沈明娇的额发,再三叮咛:“凡事莫要逞强,不可再以身犯险!”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0 18:52:46~2022-04-11 05:1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宁譞 20瓶;25747730、yang. 10瓶;好大一碗面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用毒 [v] 沈明娇一夜未眠,守在在火炉边。三个时辰里,一直在重复地涤器、煎茶、洗茶,再将茶汤倒掉…盘算着荣贵太妃的话,心乱如麻。 “主子,” 观棋进来,手里端了几样小菜和米汤放在她手边。到身后替她将长发挽起,“您这么熬着,身子受不住啊。” “陈宗那边可都安排好了?” 她原以为,尉迟暄会顾及着朝局安稳,对沈家徐徐图之…到底是什么让他突然改变了主意,突然加快了脚步,甚至不惜以自身为饵,开始着手清洗军队。 清远伯府、左相府、御鉴司、禁军、京畿守备军,还有立场不明的裕王府,如三叔所言,北境大军远水解不了近渴,沈家如今在京中的情况并不乐观。她必须在萧国公府回京以前,卸了尉迟暄的臂膀,至少…要为大哥和舅父回朝争取时间。 “主子放心。” 观棋蹙眉,见她这样不眠不休的,心疼得很。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主子,或许…不必这样急的。” 自打进宫后,日日夜夜这么熬着心血精神,时间久了,便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一旦萧家入京,前朝后宫合围之势已成,无论是沈家、还是我,都会腹背受敌。” 沈明娇端起米汤小口喝着,又细嚼慢咽用了些小菜。慢条斯理道:“北境虽然有武邑郡主和清云先生在,但能不能按照计划拿下查干还未知;朝中世家多是些墙头草之流,父亲隐退已让人心浮动,尉迟暄清洗了军队下一步便要对六部出手,到时免不得又是一场恶战。只要我除了清远伯府,遮住皇上的耳目,能等到大哥与舅父回朝,沈家的胜算便大了。” “可…就算主子想拔掉清远伯府,也不一定要同时动皇后的,这样的风险着实太大了。” “对皇后来说,眼前的局面并非死局,只是皇上态度不甚明朗,皇后被让渡协理六宫之权的旨意乱了心神,才对我的话深信不疑。” 沈明娇低眉敛目,苍白憔悴的面上显现出一种奇异妖冶的生机。她像是一株生长在毒瘴之中的藤蔓,撕扯吞噬着毒物为养分,不死不休。“等皇后缓过神来,意识到清远伯府倒了不一定牵连她时,就难办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风险虽大,可一旦成事…尉迟暄,便再不足为惧了。 “那主子呢?” 观棋蹲在沈明娇膝前,担忧道:“这样的大动作,皇上不会不察觉,奴婢担心皇上激怒之下,会伤了主子。” “观棋…你觉得陈宗如何?” 沈明娇握着她的手,答非所问,轻声慢语。 “陈宗?” 观棋不解其意,却还是老实回答道:“医术自是不用说,为人谨慎,是师傅门下的人,也是可信的。” “那…我为你二人赐婚可好?” 沈明娇笑容温婉,唇边的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看着观棋,喃喃道:“我想个法子,让你回到永靖侯府…你二人师出同门,嫁给他以后,同他一起回师门,是个稳妥的去处。何况…这些日子,我瞧陈宗对你,也不是全然无意的。” “可是观棋哪里做错了?主子不要观棋了?” 观棋向来处变不惊的面上,真真切切浮现出了急意。 “人死如灯灭,入画…我不记恨她,只是觉得可惜极了。” 沈明娇拍了拍她的手,坚硬的外壳破碎,露出对只亲近之人才有的柔软心肠。怅然若失道:“自打入画走了以后,我总有些后悔带你二人入宫。依照如今的情势,这次再回宫,凶险只会更甚从前。我想…给你安排个稳妥的去处。” “沈家在宫里的人你都有数,我总不会无人可用。” 沈明娇看着她,柔声道:“你从小陪我长大,在我心里与慈儿一般…” “主子!我不走!” 观棋心里明白如今这一步棋她冒了多大的风险,毅然决然地打断她的话,含笑带泪坚定道:“若咱们沈家成事,我陪主子出宫逍遥山水。若是…不成,观棋在宫里陪着主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主子,这是岚琛公子差人送来的。” 观棋见她还欲再说,索性岔开话题,从袖中拿出一块腰牌。悄声道:“岚公子说,以防有人趁着皇上病中起兵乱,他派了岚家的暗卫在咱们营帐附近守着。” 瑶招山事变后,岚家与沈家选择了截然不同的路,大长公主活跃于朝野内外,岚胥遗孀的身份虽为皇帝所忌惮却能全身而退,绝非单单只靠着皇室公主的身份。在岚琛十三岁时,接掌了岚家的影卫、暗探、包括大长公主手下的所有资源,手腕利落狠肃,将岚家的阴影中的势力打理得固若金汤,更上一层楼。 想来,尉迟暄之所以大动干戈清扫军政,也有被岚琛出山逼急了的意思在… 沈明娇把玩着这块刻画着麒麟图腾的令牌墨玉,微微用力,“咔哒” 一声,浮雕弹起,里面夹着一张纸条。 “莫忧。” 两个遒劲飘逸的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笄礼那日,祖母是提起过的,想要与岚家亲上加亲… 寒山困铁骑,边隅藏兵戟。赤血沾罗袖,朱墙杀雠家。儿女情长的心意,自打她打开姑母手书的那一刻起,便断了念想。 沈明娇不动声色折起字条放回原处,将令牌收入袖中。见外面天色渐亮,晨曦穿透幕布落到她面上,起身与观棋道:“更衣吧!时候差不多了。” 主帐外,皇后身着华丽的雀金裘彳彳亍亍,手里掐着沈明娇给她的半颗药丸,分明是深秋时节,可脊背却已汗湿。沈明娇的话便如同恶魔低语般,不断在她耳边回响…明知是陷阱,却无法说服自己放弃这一步登天的机会。 她手里,还握着清远伯府布散在京中各府后院的部分暗桩,有没有可能,皇上顾及着这部分势力…即使清远伯府倒了,也留住她的皇后之位?但若是沈明娇戳破了她的身世呢?大周断不能有一位青楼出身的国母?便是皇上忍下了这口气,但她也再无养育嫡子的机会…说不定,会如同先袁氏皇后一般,悄无声息地从这深宫之中消失。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贾廉打断了皇后的举棋不定。“娘娘回吧!皇上有旨,任何人都不见。” “皇上到底如何了?本宫见太医来来往往,悬心吊胆了整夜。你去替本宫通传一声。” 贾廉打量皇后面色焦急,眼下乌青,正犹豫着…回身便见宋诚从内帐出来。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宋诚面色肃然,恭敬道:“皇上请娘娘进去。” 皇后脚步迟疑,深吸一口气,落定了心神,徐徐走入帐中。“臣妾给皇上请安。” 隔着屏风,皇后看不真切内情,只觉得这帐中皆是浓重的药味,情真意切道:“皇上如何了?臣妾急得一夜未眠。” “皇后啊…进来吧!” 尉迟暄声音低哑,有气无力。 “皇上…” 皇后绕过屏风进了内室,见他双唇青紫,面色苍白,心下大骇。不禁怀疑沈明娇所言,皇上到底是不是真的中了毒。泪水夺眶而出,快步走到榻旁,哽咽道:“皇上…怎会如此?” “无碍…” 尉迟暄面上是罕见的柔情,握着皇后的手,安抚她道。 “皇上…” “这些日子,围场诸事,全靠皇后打理了。” 尉迟暄断断续续道:“懿妃的册封礼未成,尚不能掌权。皇后到底是六宫之主,谁也越不过你去。” “臣妾明白的,皇上昨日晋封懿妃,是为了安抚沈家。” 皇后梨花带雨,宽厚贤惠道:“臣妾不在意那些虚名,只盼能为皇上分忧。” “你受委屈了。” 尉迟暄打量着皇后,意有所指道:“朕受伤的事,莫要告诉皇祖母,她老人家年事已高,经不得刺激。” 皇后闻言,心间一凛。余光瞥过,却未见皇上面带愠色,松了口气。低眉顺眼回话道:“臣妾晓得的。” “懿妃与贤妃有身孕,今年秋狝意外频生,皇后要小心照料。” “是。” 皇后见他不过说了这样几句话,便气喘吁吁,顺势端起一旁的茶盏,递到他嘴边:“皇上润润嗓子…” “皇上,懿妃娘娘在外请见。” 宋诚进来,回禀道。 皇后手腕一抖,打翻了茶盏。“臣妾再替皇上换一盏新的来。” “不必了,你退下吧。”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沈明娇与皇后擦肩而过,笑得轻快。 “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后离开后,沈明娇径直绕过屏风进到内室。 “朕的娇娇…最配盛装。” 尉迟暄出口赞道。她换下了骑装,一身湖蓝色的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锻裳,配同色凤尾裙,披着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明艳不可方物。墨发挽成朝云近香髻,鹅蛋脸肤白细润,淡扫娥眉如细柳,眼尾上挑胜过娇花照水。 “臣妾听说,皇上中毒了?” 沈明娇声音如莺儿清啼,不遮不掩的舒心畅意,一双媚态横生的美眸顾盼生姿。 “是。” 尉迟暄勾唇,好整以暇看着她。“娇娇许久未在朕面前如此打扮了,倒是朕中毒,让你开心了?” “是。” 沈明娇眉眼弯弯,直言不讳道:“能见皇上吃得苦头,臣妾自然高兴。” “后宫三千,唯有娇娇这副模样最合朕心。” 尉迟暄见她如此放肆,并未发怒,而是沉沉地笑出声,欣赏着美人难得流露出的娇嗔。“朕记得娇娇昨日在山中说:谋心欲斩我父者,焉能不恨?娇娇今日来,是为永靖侯报仇的?” “皇上这时候驾崩,对臣妾、对沈家可没什么好处。” 沈明娇掀起裙角,露出小腿上的伤口来。转眼端详着他脸色,玉指如两情缱绻时那般,抚过他的眉眼,嘲弄道:“臣妾想,皇上是欲借昨日的刺杀,假意中毒…可眼下看,是弄假成真了?” 陈宗今早递话给她,皇上确确实实是中了毒。 尉迟暄心思被她挑破,收敛了面上云淡风轻的笑意。“娇娇之聪慧,总能让出乎意料。” “到底是谁,急着想要皇上的命呐?” 沈明娇任他握着手,柔声曼语,饶有兴致细数道:“是萧家?裕王?太子未立,或许是德妃?皇上…可得罪了好多人!” “那娇娇呢?昨日在林中,你与岚琛都在,这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尉迟暄瞧她笑得花枝乱颤,抬手替她扶正发髻上的步摇。“怎未动手?可是舍不得朕死?” “是啊,臣妾暂且还舍不得皇上死,所以今儿一早便巴巴地来给皇上送解药了。” 沈明娇起身走到外间,接过观棋捧着的长宽足有一尺余的红木匣子,放到尉迟暄跟前儿。“这些,都是臣妾从家里带来的丸药,其中不乏息蘘那样的灵药,皇上着人瞧瞧,可有能用上的?其中药方,都是出自清云先生之手。” 尉迟暄早前便听宋诚说过,观棋的师傅,正是江湖上神出鬼没的神医清云。正色对外唤道:“宋诚,召陈宗和张檩来。” 自打出了李太医的事以后,尉迟暄的一应脉案问诊都由太医院的正副院正,陈宗和张檩共同负责。 “微臣给皇上请安,给懿贵妃娘娘请安!” 二人奉命进到内室,打开沈明娇盒子里陈列的丸药,一样一样地闻、捻,再三小心。 “如何?” 尉迟暄问道。 “有生之年能见到如此多的奇药,实乃臣为医者之大幸!” 张檩道。 陈宗依旧是闷葫芦一样的性子,不言不语只顾着手头的差事,将或许有用的丸药捡出来。倒是张檩,激动得双手颤抖,拿着清云先生亲手所书的药方,几乎爱不释手。“皇上,懿贵妃娘娘这些丸药,实乃圣品,许多药材臣只在书中见过!有了这些药材,解毒无虞!” “陈宗。” “回皇上,张檩大人说的没错。” 陈宗精挑细选出三颗丸药,谨慎道:“根据药方,这三样分别是须草、芝南和荣微凝练而成的丸药,臣再辅以橘花粉、洛河碎、碳水,重新炼制,想来便可解皇上之毒了。” “皇上,将此丸药重新以七角枫的水化开,服下即可。” 原本都是现成的材料,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张檩便将重新融合制成的丸药呈上。“臣等已再三验过,绝无问题。” 沈明娇接过丸药和玉盏,亲力亲为,当着尉迟暄的面,将丸药化开。银匙递到他嘴边,“皇上喝吧!便是不信臣妾,总该信两位太医的。” 见他迟疑,沈明娇舀起一勺,送入自己口中吞下。“如此…皇上总该放心了吧?” 尉迟暄不再犹豫,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毒既解了,臣妾便放心了。” 沈明娇起身告辞,若有所思地轻抚着小腹道:“皇上可要早些好起来,臣妾母子…还指望着您呢!” “娇娇…” “皇上放心,您的病,想装多久便装多久就是。” 沈明娇出了营帐,面上不显,却是由观棋搀着快步走回营帐。“小安子,你在外守着。” 进了内室,沈明娇终于忍不住,一口血呕出来。 “主子!” 观棋急忙拿出事先备好的解药给她服下。 “不碍事的。” 沈明娇重重咳了几声,将喉间的残血呕尽。握着观棋的手,问道:“陈宗那边,可都交代好了? “主子放心,陈宗方才解了皇上之前中的毒,又按照主子的吩咐用了蔓藤草。蔓藤草原本就是用来制造幻觉的慢性毒药,陈宗会暂时先替皇上压制住它的毒性。” 观棋轻抚着她纤细的脊背,又探脉象,确认无碍才放下心来。继续道:“待时机成熟了,等主子吩咐,随时可以再以七角枫引出毒性。” ? 作者有话说: 这章情节不好断开,所以有一点点长!今天只这一更哦! 感谢在2022-04-11 05:13:05~2022-04-12 04:2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31373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麦芽糖826 10瓶;25747730 6瓶;镜花水月 2瓶;4831373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岚琛 [v] 天地方收肃杀功,菊权倾倒不成丛。碎金狼藉不堪摘,图得人知色是空。 皇上中毒已有五天,消息不胫而走,人心浮动,让本就飘摇动荡的局面越发紧张。 贵妃醉酒 第46节 骆汉骞带着京畿守备军和禁军分班轮倒,在猎场四周巡逻守卫,颇有几分草木皆兵的意味。 忽然,尉迟暄的主营帐东侧的马场燃起火光,四下吵闹起来。来往的脚步杂乱,人喝马嘶乱作一团。 “观棋,出什么事了?” 沈明娇下午小憩了一会儿,此时方醒。水蓝色的锦衫配白玉兰散花如意烟裙,素面朝天的一张脸,眉不点而翠,气色已较之前好了许多。 “似乎是马场走水,才惊了马…” 观棋话说到一半,忽然止住,错愕支吾道:“岚…” “观棋?” 沈明娇闻声走到外间,见到站在眼前的人也是错愕,长睫似两片小蒲扇一般,水润的眸子里皆是困惑。“岚琛?” 岚琛一身月白骑装配青玉缎带,修眉朗目,温润如玉。上前抬手替她披上大氅,“有要紧的事,随我来。” “何事不能在这里说?” 沈明娇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你大哥差人从北境带了消息回来。” 岚琛从怀中拿出秦家的军令,递到沈明娇面前。舒意浅笑着,与她道:“这样可信我了?” “外面的动乱…” “声东击西。” “走吧!” 沈明娇带上帽兜,跟着岚琛向营帐后门走去。大哥离京之前与她说好的,若有要紧事会通过镇远将军府的军令传递消息。 岚琛显然早有安排,一直到猎场外围都是畅通无阻。 “主子。” 早有侍卫在近林等候,牵着两匹马迎面走来。对着她拱手一礼,恭敬道:“属下见过沈姑娘。” 沈明娇乍然听得“沈姑娘”三个字竟觉得有些不适应,侧眼见岚琛只是垂头浅笑着,也不矫情计较称呼,利落翻身上马。“走吧!” “可还能策马?” 沈明娇闻言睨了他一眼,挑眉,扬鞭…如同离了弦的箭一般策马离去。乌发融入夜色之中,起了一道风似的弧线。 “驾!” 岚琛不禁哑然失笑,追了上去。 二人并行策马飞奔十数里,沈明娇逐渐放慢速度在后面跟着他,顺着掩映在密林当中的一条小径沿山路而上。 “到了。” 她看着眼前藏在深山密林当中的宅院,古朴雅静,人迹罕至。颇为意外地问道:“这里是…” “岚家的私宅。” 岚琛下马,接过她的缰绳,将两匹马绑在树桩上。 “这处宅院是我祖父当年着人修建的,靠近围场,作春秋两季闲时与你祖父围猎取乐之用。” 岚琛示意她跟上,边走边解释道:“瑶招山之难以后,祖母恐睹物思人,这里便荒置了。” 沈明娇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处别有野趣的院落,祖母鲜少提及旧事,如今见到这院子,联想起前些日子大长公主之所言,倒是让她偶一窥得那段岁月。 长公主、今科状元、永靖侯、镇远将军府的嫡小姐,那是何等风华正茂的少男少女,志趣相投、意气风发,却被淫灭于皇权猜忌的阴谋诡计中… 院中不过两间房舍,青砖铺地,有过厅,有木厦,老藤的叶子又密又浓,几乎将墙面遮了个严实。主屋的两翼连接着一面高高的院墙,墙后是一排一排的繁茂的紫杉,随处还有一些丁香树把它们的开花的枝子伸进庭院里来。 她跟着岚琛向后院走去,成行的壁立的高树,中间隔着一条蜿蜒的小径,顺着这条路望过去,便可以望见山涧清源,再往远走一些,一轮银盘高悬,月光落下,山顶风光一览无余。 “宴川自北境传来的书信。” 岚琛唇边藏笑,将书信从怀里拿出递给沈明娇。自己拿出长剑,截了段树枝将它削成鱼叉的模样。 “你…” 沈明娇拿着信,见火漆好好地封着,并未急着打开。而是蹙眉看着岚琛,难得露出这副带着嗔怒的真意来。“这信你一直带在身上?” “是啊!” 岚琛挑眉看向她,玩世不恭。 “你为何不在营帐便将这信交给我?” 沈明娇看他神情,哪里还有不明白,自己分明就是被他诓骗到这里来的。 “你又没问我…” 岚琛脱下了长靴,借着月色灯火照应,蹚进河水里。听了她的话,回身佯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懒洋洋道:“难不成你以为是宴川着人带了口信才随我来的?” 沈明娇看着他全神贯注、动作利落地在溪流里叉鱼。自己冒了这样大的风险随他出营,就是到这荒郊野岭里叉鱼的不成?他知不知道若是让尉迟暄发现,又会惹出多大的风波来!一拳头打在棉花里,窝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拂袖转身离去。 “沈明娇!” 岚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轻叹一声。将叉起的鱼仍在岸边,朗声道:“若是不想饿肚子,便过来帮忙!” “你放肆!” 沈明娇听他喊自己名字,回头美目圆瞪。实在想不懂,人前清贵端方、克己复礼的岚家家主,怎么会是如今这副泼皮无赖的样子。 “你难道想背着这劳什子娘娘的名号一辈子不成?” 岚琛并不理会她的疾言厉色,竟握着那柄价值连城的宝剑,在河边割起水草准备点火。 “尉迟暄正钓鱼呢,哪有时间理会你!” 抬眼,见她站在一旁,气得蛾眉倒蹙、凤眼圆睁。岚琛眸色更深,语气清淡藏着锋芒。“纵是他发现了又如何,我敢带你出来,自然护得住你。” “所以…岚家主,带我出来做什么?” 沈明娇知道大哥既将军令都给了他,自然是可信之人。可自打岚琛出现在猎场,桩桩件件皆是朝着自己不可控的方向滑去。思及此处,不由头疼,倚在树旁问道:“难不成,挑了这么个风声鹤唳的时候,来烤鱼赏月的?” “是啊!” 岚琛执笔持剑的修长双手,收拾起鱼来竟十分熟练。抬眼见她惊疑不解,含笑解释道:“从前,祖母都是训练我与暗卫同食同寝的,这些都是寻常。” “岚琛…” 沈明娇忽然产生了一种秀才遇上兵的无力感,面对他这般胡搅蛮缠,轻叹一声没好气道:“那你快些吃…然后我们快些回去。” 她的营帐,不知多少人盯着,就算他都布置好了,也不见得一定万无一失。 “沈明娇。” 岚琛又是连名带姓地唤她,示意她将一旁的包袱递给他,温声道:“你太紧张了,没等到他尉迟皇室完蛋,你先给自己熬死了。我今夜带你出来,只是想让你放松些。” “沈家、岚家,并不只有你一个人。” 灯火晃得她一时看不清岚琛的神色,只能听见他言辞凿凿道:“你不需要将所有的负担都压在自己身上,后宫那方战场虽然要紧,却要紧不过你。” “尉迟暄碍着孝道,不会对大长公主如何。” 沈明娇声音冷得更甚深秋流水。“可沈家不一样…瑶招山之难便是前车之鉴。沈家与皇室已不死不休,尉迟暄今日秋狝演兵便是预兆!” “这令牌还你,我身边有沈家的暗卫在。” 既来之则安之,总归今夜已是如此了,不如借此机会将话说清。沈明娇从袖中摸出前几日他让观棋给她的岚家暗卫令牌。 “这本来就是准备给你的。” 岚琛并未收回,手上动作未停,拿出包裹里事先准备好的香料抹在鱼身上。古语君子远庖厨,可这动作落在岚琛的手上,倒像是在行墨作画一般,赏心悦目。 “原本,家主掌令是我准备给你的聘礼。岚家的三媒六聘都已准备好了,只等你及笄。” 岚琛声音低缓沉稳,了然之中夹杂着惋惜。“你进宫报仇但凡有一点犹豫,我都会请祖母向沈家提亲的。” “从什么时候起的?” “不记得了…可能是宴川总将你这个妹妹挂在嘴边,我便多留意了几分。” 岚琛沉默片刻,轻笑一声。“后来,看着看着便入了心吧!” “我于你无意。” 沈明娇在决定进宫的那一刻起,就已打定了断情绝爱的主意。 “我知道,你在三年前秋节收到淳贤皇贵妃的手书时,就决意要入宫。” 永靖侯府老夫人与祖母在她的笄礼上,提起与他的婚事并非偶然,更是自己想借机试一试她的口风。岚琛爽朗清举,目光坦荡道:“在你心里,没有一事能重得过沈氏血仇。所以…先报仇,旁的,我们以后再说。” “你知道我姑母的手书?” 沈明娇心神一凛,未曾想到岚家涉事如此之深。 “梅湘,是岚家的人。你处置了入画,却迟迟未处置梅湘,不是也因为尚不确定她的身份吗?” 言及此处,岚琛面上带了尴尬歉然,解释道:“梅湘并不通药理,所以…未能及时发现木柴的错漏。” “那我姑母…” 沈明娇一直未处置梅湘,就是因为入画招认了避子药和红子仁木柴动的手脚都是她一人所为。反到让自己不确定梅湘在其中的角色。 “淳贤皇贵妃是知道梅湘身份的,她一直在用梅湘与我祖母联络。” 岚琛将长剑上斩鱼的血迹擦拭干净,收入剑鞘,锋芒毕露道:“沈家慈悲,不是逼到绝境不会有反心的。但我,从你拿到淳贤皇贵妃手书的那刻起,便做好了要造反的准备了。尉迟暄…若不召你入宫,或者他的皇位还能坐得稳一些…” “岚琛,你可知自己如今在说什么?” 沈明娇不是不通□□的小女孩,如果岚琛在她进宫时便将心里的情份放下,那她也不会再提。可他眼下说的话,近日的所做所为,显然不止于此。 “发乎情,止乎于礼。我自不会让流言蜚语污了你的名声。” 岚琛垂眸看着沈明娇,笑意一闪而过。“所以啊!我…和你要快些造反才行!” “我听说你想做皇后?你还想吗?” 岚琛悠闲地摆弄着叉在木柴上的两条鱼,并未再多言,也未追问沈明娇的答案。漫不经心地自顾自道:“还是说,你想游山玩水,那就让宴川做皇帝吧!他那个古板性子,合适得很。” “岚琛,我已入宫,这辈子…” “梅湘,你可以放心用,她在宫中只听你的命令。只是在你有危险时,才会通知我。” “就算这场风波落定,日后…” 面对尉迟暄时,她只有恨意,所以游刃有余。只是面对岚琛,面对岚家这个盟友,沈明娇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婉言拒绝。 “你在做你认为重要的事。” 岚琛打断她的话,神色郑重笃定。“我也在做我在意的事。” ? 作者有话说: 没有私情,确实没有私情…娇娇心里只有沈家,岚琛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今天只有这一更。 下集预告:处理皇后与清远伯府。 感谢在2022-04-12 04:29:15~2022-04-13 01:1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2、25747730 10瓶;每天睡不醒. 5瓶;忘了时间的钟好快乐 2瓶;镜花水月、不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得手 [v] “皇上,有动静了。” 沉舟跟着宋诚进了主营帐,对端坐在上首的尉迟暄并报道:“皇后娘娘身边的沧伈昨夜去见了裕王殿下。” 尉迟暄听了这个消息,连头都未抬一下,仍是专注在北境传回的军报上面。 “裕王后半夜差人快马回京…去了永靖侯府。” 宋诚闻言,不着痕迹地侧目瞥了一眼沉舟,不动声色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萧国公呢?可动身了?” “萧国公已在路上,大约三日后会入京。” 宋诚面色沉稳回话,心里盘算着,萧氏当年迁回江南时,手里可是带着太宗亲赐的华南军令的。皇上这个时候将萧家召回,若是要合作…沈家怕是危险了。 “皇后、裕王和永靖侯府…” 尉迟暄喃喃自语。正看到北境主将刘达奏请班师回朝,迟疑半刻,落笔朱批一个遒劲锋利的 “准” 字。 “皇上…” 沉舟面无表情,言语之中却带了过往少见的犹豫。“裕王回京后到永靖侯府的消息,是…凤令手下的人传递到虞楼的。” “庄修仪?” “是,仍是庄修仪身边的霜昀。凤令掌查、潜、风水,在情报上,更胜皇上的天子令一筹。” 霜昀,一直都是碧霄宫与虞楼传递消息的人。沉舟铁面刚直,不偏不倚,陈述:“目前看来,凤令一直都在替皇上监视裕王,多次透露其行迹。” “宋诚,替朕召陈宗来。” 这些日子,为了将中毒的戏做全套,陈宗和张檩一直都守在主帐的外间,整日里开方煎药未曾停歇。配合骆汉骞的草木皆兵,日复一日下来,原本对皇上中毒存疑的人,心里也开始毛躁起来。 “微臣参见皇上。” 皇后前些日子替朕倒的那盏茶…” 尉迟暄一字一句,沉声缓缓道:“可都查出来了?” “回皇上,下毒的人应该是将原本准备好的药丸用力捻作粉末混到了茶盏里。只是…此物无色无味,怪异得很,似乎不像寻常药草制成的毒药。” 陈宗不假辞色,言辞谨慎,却字字句句都踩在尉迟暄的疑心上。“此药着实怪异极了,微臣无能,查不出来处。” “无色无味…” 一时无声,听了这话,尉迟暄原本存在心里的疑虑已然落定。“宋诚…” “是。” 宋诚如今当差,半分神也不敢分。听了陈宗的话以后,电光火石间已有了猜测,额间不禁生出冷汗来。听到皇上的吩咐,垂头走到后面,拿出了一盒丸药,递给陈宗。 “陈宗,可是此药?” 尉迟暄问道。 陈宗十分小心地打开药盒,奉命唯谨地一手轻捻,果真见丸药碎落成白色的粉末。面带惊疑,跪地临深履薄般回话道:“臣,才疏学浅,不敢妄论!事关龙体,请皇上再召张檩大人一同确认。” “退下吧。” 尉迟暄在启用陈宗前,曾经派沉舟仔细查过他的背景。此人在太医院数年,医术精湛,却因年资尚浅,又不善于交际奉承,而备受打压。眼前这般低心下意的秉性,能从他口中说出三分,便已有了七分把握。 “皇上,这…皇后娘娘怎么还会有乌孙族的蛊药。” 宋诚胆寒发竖,将盒子收起放好,颤声问道。 当年乌孙族在归入大周时,总共献上了三颗蛊药。眼下这颗,是太宗驾崩前赐给太皇太后的,月前,太皇太后以此交易保下萧家,这才到了皇上手里。余下两颗,五年前皇上完全控制前朝后宫以后,从先皇的密室取出来,一颗给…先淳贤皇贵妃服下,另一颗用到了先皇身上… “真是朕的好皇后!” 如此,便说得通了,为何自从他遇刺中毒的消息先后传出以后,皇后身边的沧伈与裕王来往频繁。 荣贵太妃出身乌孙族,手里有蛊药也不奇怪。 皇后刚被夺了协理六宫之权,担心再拖下去连后位也保不住…若他此时猝然驾崩,大皇子年幼登基,皇后顺理成章成为母后皇太后。裕王这个眼下唯一的先皇之子依照礼制便会成为辅政大臣,更甚…主少国疑,再进一步也不是没有可能。皇后此时,是等不急与裕王投诚了。就是不知,这是皇后自己的意思,还是清远伯府的意思… “既然这么在乎皇后之位,那朕便成全她!” 尉迟暄怒极反笑,吩咐宋诚道:“将这药给贾廉,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是。” 宋诚噤若寒蝉。 贵妃醉酒 第47节 “拟旨。” 尉迟暄尉迟暄把玩着手中的龙纹玉佩,冷面霜眉,不怒自威。声音不见起伏,徐声缓言道:“今,皇长子尉迟彦,天姿聪颖,仁慈豁达,恪尽孝道,品行端方,将来可为天下君,册为皇太子,移居东宫。布告内外,咸使闻知。钦此!” 沈明娇寅时三刻才回到营帐,补了个觉以后,此时正头枕着手臂侧卧在贵妃榻上,随手翻着岚琛临走前给她的,祖父与先岚胥将军于作战中总结编撰而成的行军策。 “主子,皇上下旨立大皇子为太子了。” 观棋进来,拿起了一件薄毯,盖在她身上。 “嗯...” 沈明娇眯着眼睛,懒散着揉了揉眉心。 “主子交代的话,陈宗一字不落都说了。” “皇上多疑,被皇后乱了心神,反倒拿捏不准清远伯府的态度。” 沈明娇摩挲着书册上风干发黄的字迹,举重若轻道:“既然如此…咱们再送皇上个大礼…” 她附在观棋耳边轻语。 观棋见如今整个计划中最险的一步已然得手,将自己心间的疑惑问了出来。“主子怎么笃定,皇后一定听了咱们的话给皇上用药呢?” “原本我也不确定,但陈宗说尉迟暄真的中毒了以后,我就知皇后八九不离十是要按耐不住了。” 沈明娇思忖着,也不知是谁趁乱给他下了毒,帮了她大忙。 “尉迟暄从来只将后宫女人视作棋子,太看轻这些女人的心了…他为了扰乱视听,未与皇后达成默契,便将协理六宫之权给了我,正好碰到了皇后的逆鳞上。皇后经此一事,已是惊弓之鸟。再经过我以她的身世威胁,在她眼里,后位已是摇摇欲坠,一旦在尉迟暄还活着的时候东窗事发,她便再无还手之力,所以此时尉迟暄真的中了毒,于皇后而言便是天赐良机。” 皇后的身世虽然可怜,却不是她该妇人之仁的时候。想要逼出左相,查出当年瑶招山之难的经过,就一定要搬开皇后和清远伯府这两块挡箭牌。再如先祖那般仁慈,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沈家再经不起第二个瑶招山事变。 “她不蠢,只要尉迟暄在她还是皇后时驾崩,她顺理成章成为母后皇太后,朝中有左相应和,又有清远伯府的情报网在手,扶挟幼帝,拿捏一个家室单薄的德妃,易如反掌。事情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便是我拿捏着余迢迢也不能将她怎么样。” 沈明娇起身将沈宴川昨夜传来的信夹在书册中,递到观棋手里吩咐道:“找个机会,将此信交给三叔。” “所以皇上是否服下那半颗蛊药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将这药投在了茶盏里!皇上疑心重…沧伈这些日子一直刻意与裕王往来…这才是坐实皇上疑心的关键,可是…沧伈不是咱们的人啊…” 观棋凝神细想,就算皇后临时后悔不将蛊药投入茶盏,还有陈宗在...只要皇后去见了皇上计划就成功了多半。这盘棋中,沧伈的举动才是诱导皇上穿起这些零散片段的线。疑惑问道。 “你可记得皇后在御花园落胎那日?” 沈明娇笑得清甜,云淡风轻道:“德妃如何确定,皇后那日一定会去御花园,一定会走那条路呢?” “那…沧伈是德妃的人!” 观棋恍然大悟。 “或许吧。” “主子,贾廉来了。” 小安子轻手轻脚隔着屏风回禀道。 “让他进来吧。” “奴才给主子请安!” 贾廉垂头将药放在沈明娇手边,规言矩步。低声道:“皇上吩咐奴才给皇后用药,主子…可有旁的吩咐?” “皇上让你如何做,你做就是了。” 沈明娇摆弄着圆亮精致的指甲上新染的朱红丹蔻,遂心如意地勾了勾唇,樱唇轻启:“你想个法子,将这事告诉余迢迢,放她走…” …… 岚家私宅,书阁的房门紧闭。桌面上四处扔着废料残玉,岚琛专心致志伏于案头,手持扎碢,将一块上好的血玉自中间切开,依次用磨砣、木砣、胶砣、皮砣逐步将玉石表面打磨得细腻光滑。 “家主。” 昨夜沈明娇见过的那个近卫,高月,推门进来,将被人扔在地上的家主令牌拾起,放在桌边。“…家主令…您还是收好吧!” 岚琛正拿着轧碢,全神贯注地在血玉上雕刻麒麟图腾。闻言剑眉紧蹙,想起沈明娇临走前执意要将令牌还给他的样子,看着令牌喃喃自语:“乌漆麻黑的…是不怎么好看。” “懿…” 高月刚说出一个字,感受到岚琛的凌厉眼神,改口吞吞吐吐道:“沈姑娘…不要家主的令牌,似乎…不是为了…颜色吧…” 家主今早回来便差人回京将先夫人留下的血沁玉取回来,要重新刻一块令牌给沈家姑娘,高月无语。 “有什么消息?” 岚琛揉了揉肩膀,继续用圆刀在玉石上磨冲以上花。 “皇上下旨,立了大皇子为太子,此时圣旨已在送往京城的路上了。” “嗯…” “皇上怎么下旨立太子啊?毒发了吗?” “不知道。” 岚琛心思都在玉石上,心不在焉回话道。 “啊?那咱们的人要不要拦下啊?” “让他去,” 岚琛将手间的血玉与另一块墨玉令牌摆在一处,细心对比着,像是自言自语道:“她费心布置那么久,拦下做什么…” “啊?谁?” 高月挠了挠头,想起了这些日子暗卫传来的消息。“沈姑娘?沈姑娘竟然让皇后给皇上下毒,这也太惊险了吧…” “她不过是在赌,只是运气好,赌赢了而已。” 岚琛拾起用金钢钻打透花眼,起身以弯弓锯之,透花工毕。 “那若是赌输了呢?” 高月见主子这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心里清楚一切尽在掌握,却还是没想通来龙去脉,呆呆问道。 “输了也没什么,不是还有我么。” 麒麟图腾已成,岚琛停下动作,凝神细想近日的消息,饶有兴致地地推算着沈明娇的下一步动作。轻笑着漫不经心道:“传令京中…清远伯的欢乐窝,可以动了。” 话落,右手握着搜弓,一来一回拉动着,按照玉片上的线条将令牌切割成型。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3 01:12:15~2022-04-14 05:1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_?)、25747730 10瓶;l、南宫星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博弈 [v] 皇上宣布痊愈以后,启程回京。这十数日的秋狝发生了什么,许多人不明就里。慈徽长公主的婚事推迟、禁军副统领黄遇、京畿守备司副将于承的位置被新的任命所顶替、以及…皇后娘娘,已有七日未曾露面,就连秋狝结束的告神大礼,也是由懿贵妃娘娘代行。 皇上回朝以后连下两道圣旨——晋庄修仪为皇贵妃,位同副后,与懿贵妃、贤妃共同协理六宫;皇太子尉迟彦束发迁居东宫以前,挪至碧霄宫受皇贵妃抚养。 若说此刻,众人还在观望的话。次日,萧国公受命率五万华南军入京的消息,彻底将京中的局势点燃。 “臣,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朝元老、太皇太后的胞弟,萧国公,龙行虎步行至御书房,浑身散发着刚毅冷寒之气。 “起吧。” 尉迟暄打量着这位精神矍铄的华发老者。萧汇,自太宗驾崩以后,一直蛰伏江南的萧家的现任家主。 “此乃华南军虎符,完璧归赵。” 出乎意料地,萧汇当机立断呈上了握在他手里四十余年的兵符,心甘情愿将这支骁勇善战的精兵还给尉迟暄。 “萧国公这是何意?” 尉迟暄面色不动如山,好整以暇等着萧汇的下文。萧家若是想还这兵符,早在先皇登基时便还了,这些年他在江南占山为王,将领早已视虎符如无物,今日在他面前用这招欲擒故纵。民心、军心、朝政、后宫,沈家太过完美了,完美的让君主不得安枕。可萧家却不同,它与皇室一同背负着罪孽,互相握着彼此的把柄,是君主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 “犬子萧歧荒唐,闯下泼天大祸,太皇太后妇人之仁一味袒护。”萧国公嗓音铿锵有力,将前段时间发生的种种毫无偏私地条陈于御前。只是他太过坦然,反倒让人觉得,这请罪更像是有恃无恐,在面对强敌时,逼着皇上将旧账一笔勾销。“皇上顾念亲情召萧家回京,老臣感恩戴德。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老臣治家不严,让皇上为难,不敢再舔居高位!” “江南科举罢考之事的主犯熊迁已然伏法…萧歧办差不得力,也已严惩,却祸不及家人。” 尉迟暄心间窝着一团火,却碍于情势不得不压下。拿起沉甸甸的黄铜虎符上前,放回萧汇手中。“先帝当政时,萧家为了皇室名声,急流勇退蜗居江南。朕今日召你等回朝,是希望萧家侍朕如侍太宗,君臣一心。” “沈氏悖逆,臣之忠心数年如一日,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萧汇通达谙练,永靖侯府这块陈年旧疾,尉迟皇室不除不快。 “臣,与萧氏,始终是皇室之利剑,剑锋所指,绝无犹豫!” 他心如明镜,沈氏之罪,罪不在于对皇室的忠心与否,而是在于不能令掌权者安心。当年沈鹤安还在时,沈家势大更甚于今日,大长公主、北燕都可调动,文臣、武将、世家皆可笼络,黎明百姓口口相传的,是沈家宽仁,为了百姓将皇位拱手相让于当今皇室。在天下人眼里,沈家永远高过皇室一头,而尉迟氏的皇帝始终如芒在背。 尉迟皇室的历代皇帝,各有各的荒唐,却皆是些薄情寡恩,贪权喜功之人。狠戾有余,却不懂得收拢民心。当年,太皇太后听了他的建议,有心改变君臣相残的乱局稳固社稷,却是过犹不及,给先帝养成了个优柔寡断的性子。 早在当年他率部回南时,便已预料到了今日,萧家迟早是要再回到这乱局之中的。 三十几年前,他在太宗面前的情景,与今日何其相似。从始祖皇帝开始,萧氏一直都是皇室的遮羞布,替皇室挡着脏污狼藉。太宗皇帝赐丹书铁卷、立有萧氏血脉的孩子为储君,用百年荣华承诺换萧氏忠心。萧国公府当年既然选了皇室,便只能这一条路走到黑,残害忠良的青史骂名,尉迟氏和萧家都背不起。 沈家之错,错在当年沈氏家主一开始就不该让,在皇权面前,无论进退,都是要见血的。 “有萧国公此言,朕心甚慰。” 尉迟暄要的,就是萧家的识相。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行事昏聩糊涂…” 萧汇试探着,说出了下一个条件。 “老祖宗乃朕之祖母,对朕有扶持之恩。” 尉迟暄知道,这么些年,萧家与皇室的合作之所以稳若泰山,要的就是下一代皇帝要出自萧氏女的肚子。淡然道:“如今,贤妃身怀龙裔,朕亦有心扶持复兴萧家。” “臣,领旨谢恩。” 萧汇耳闻近日皇上立太子的圣旨,却并不以为意。如今得到了想要的承诺,以武将之礼躬身臣服,威武气度不凡,龙威燕颔,书归正传道:“刘达率北境军骑兵先锋开拔回京,今日已到津州整顿,想来不出三日,主将便可回京。北燕王病入膏肓,王储未立,敖登与武邑郡主,虽然是我大周之人,但其中内情皇上心如明镜…何况如今慈徽长公主和亲北燕,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武邑郡主,还未可知。朝廷要站在哪一边,臣请皇上速下决断。” “萧国公的意思是…朕,应该弃慈徽而选查干?” 尉迟暄面色冷硬,不曾显露分毫心软。 提起慈徽,他忽然想起那日沈明娇声色俱厉与他说的话:皇上若是敢将慈徽远嫁和亲,我拼死也定会带着沈氏与多位重臣投奔北燕! 沈明娇就像是一潭长着异草奇花的沼泽,诱人泥足深陷…就算她悖逆、倨傲,甚至连与他的孩子都不愿留下,让人恨得牙痒痒,可自己到底还是想要顾及着她。 “皇上推迟长公主的婚期,不也是因为心有顾虑吗?” 萧汇见尉迟暄出神,想起太皇太后这数月来传回江南的家书,正色直言道:“一旦敖登称王,沈家有了北燕作为助力,皇上再想动手…便难如登天。” “退下吧!”尉迟暄握了握拳,复又松开,忽然好奇先皇面对淳贤皇贵妃时,是否如他今日一般心情。“容朕想想。” “皇上,宫外的消息。朝中几位重臣的夫人,在豫泰伯夫人的宴会上,闹出了人命。”萧国公走后,宋诚进入内室,敬终慎始道:“似乎…是为了豫泰伯夫人…桃氏的出身之事生了口角是非,推搡磕碰间,不知怎得就闹出了人命来。” “死者何人?” “死的人…是清远伯夫人。” “按下此事,锁住消息!” 尉迟暄反应极快,当下便看出了此事是对着清远伯府的情报网来的,肃然下令道。 “来不及了,皇上…” 宋诚深知此时棘手,欲言又止道:“今天夫人们的宴会请了戏班杂耍,声势十分热闹。人多口杂…此时,京中各府、街头巷尾,已然传遍了。说…说清远伯与豫泰伯府的桃夫人..有…有私。” “皇上,御鉴司的急报!” 沉舟入内,鲜少有这般情急的时候。 “说。” “清远伯的燕春楼突然发生爆炸。伤亡人数尚在统计中,目前已知,兵部侍郎许家、刑部尚书魏大人、左相的嫡次子、还有…萧国公府新封的世子,罹难。” “其间死者和伤者均赤身裸体,寸丝不挂。” 沉舟面不改色,继续将现场情况说与尉迟暄:“更甚…京郊火神庙院中的槐树上,突然出现了许多女子衣物等,大半挂在树梢上;还有的飘到了隔壁皇寺教场中,器皿、首饰、银钱无所不有。” “荒唐!” 尉迟暄勃然大怒,此两桩事联系到一起,显然是有人计划,想要毁了皇室的情报网。 “皇上,刑部侍郎求见。” 贾廉入内并报道。 “臣参见皇上!” 刑部侍郎刘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朕都知道了。” 尉迟暄看着刘基急赤白脸的样子,才想起方才沉舟似乎说了,死者当中有刑部尚书…沉声道:“让街道司去处理!派兵将燕春楼围住,死者身份不得外泄!封锁东街!” “皇上,来不及了啊!” 刘基急得头皮发麻,忧心如捣,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呈给皇上。“爆炸同时,这东西在东街上如雪般洋洋洒洒落下了数千张,笔记、内容如出一辙,如今…京中百姓几乎人手一份。” 尉迟暄接过纸张,见其中所载,事无巨细记录着清远伯府绑架、胁迫良家女子为娼的细节,以及清远伯府在各府后院的暗桩名单。 “混账!” 皇室私隐以如此方式被公布于众,尉迟暄几欲瞠目欲裂,“宋诚!给朕查!到底是谁在妖言惑众,煽动民心。” “皇…皇上…” 刘基膝弯打颤,跪在皇上跟前儿,六神无主道:“臣请皇上示下!百姓皆以为火神显灵,要降罪于京城,现下…皆群起涌至火神庙,哀哭悲号。” ...... 春山花自落,初日照高林。与外面兵荒马乱不同的是,皇寺后院,始作俑者正在竹林中与清云先生、住持奉真长老,坐而论道。 “家主,事成了。” 高月步履如飞,低声回禀。 “阿弥陀佛…” 奉真长老闭目轻喃,面色悲悯。 “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因果业力,佛也不可奈何。” 岚琛起身,拱手,气定神闲道:“多谢住持相助,晚辈告辞。”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4 05:16:19~2022-04-14 22:0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747730、29666762、君临天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破晓 [v] 入夜,永和宫内一片漆黑。唯有书房里点着一盏忽明忽暗的小灯,沈明娇放下三叔的来信,探身吹灭了唯一的光源。闭目,努力平复着自己呼啸而来的情绪。 就算已经猜出了瑶招山之难的内情,可真的触碰到真相的此时此刻,仍然难以遏制心中的痛苦失望。扪心自问,沈家这百余年,枕戈寝甲效忠的,究竟是怎样的君主? 贵妃醉酒 第48节 月前,三叔得到她从宫里传出的消息后,借前往北境押送军资的机会,到了清泉村。经历过当年那场灾难的许多村民为明哲保身,已经别地而居。三叔暗访许久,得到的也不过只言片语。直到…父亲在江南为学子伸冤的消息传到了北境,三叔亮出身份,才有人愿意站出来,涕泗横流地说出当年那段旧事。 此人名为齐渊,是当年北境军的潜行指挥官。据他说,当年清泉村的疫病十分奇怪,只有村民之间感染发作,而北境军却并未受到波及。沈鹤安与岚胥商议后,决定将医术奇高的清云先生留在清泉村为村民治病。 当时的战况,北燕军队陈兵于江夏城,若是硬碰硬,北燕占据地险,对我军不利。大军开拔当日,萧汇带着太宗的圣旨和兵符,等在瑶招山的山脚下。 众人商议后,决定兵分两路,由萧汇带此前于路上合流到北境军中的,华南军的十万人马,正面迎敌,分散北燕军的注意力。再由沈鹤安和岚胥带着余下五万兵马,声东击西,带兵从瑶招山绕行,攻敌左翼破阵。 齐渊随大军开拔前往瑶招山,沈鹤安、岚胥、秦铮三位主将对北境地势熟悉,所以山中环境虽然苦寒,但无论是粮草,还是将士们的装备补给,撑到下山是绰绰有余。瑶招山的第一夜,大军扎营休整,并无任何异常。也是在这一夜,齐渊照旧带着潜行队的四十名兵士,前行探路。可第二天早上回到营地时,却发现原本应该整装待发的大军,陷入沉睡。 齐渊大惊,想尽各种方法唤醒几位主将,却是徒劳,占据了半山的大军,近五万人马,除了潜行队的四十余人,竟都深陷于诡异的沉睡当中。 齐渊无法,当机立断,将潜行队一半的人留守在营地。而他,则带着另一半人,加快脚力原路返回清泉村去找清云先生。 没有可用的马匹,只靠脚力,一来一回用了差不多一日一夜的时间。待他与清云先生返回营地后,见到的…便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如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沈鹤安与岚胥两位主将,尸身残损,面目模糊,只能靠着一黑一银两副铠甲,才得已勉强辨认… 当年…军中有一位主掌粮草的伙头军兵部司务,名为易攀。 “主子?” 观棋这些日子一直宿在沈明娇寝室的外榻上,听见动静点起烛火推开书房的门。 光晕照到了书橱边的小榻上,才看见沈明娇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蜷缩抱着自己的膝盖,墨发如锦将整个人包裹着,呜呜咽咽地压抑着痛哭出声。 “主子…” 观棋上前,将斗篷披在她身上,拾起书信大概扫了一遍。也脱了鞋爬到榻上,轻抚着她的长发,不言不语,安抚着她。 “观棋…我好恨!” 沈明娇声音嘶哑,吞咽着咽喉的酸楚,冷然道:“尉迟氏、萧家、他们…他们怎么敢!” 他们怎么敢为了一己私心将赤胆忠心的将领兵士屠戮殆尽!那些将士,对敌军的利刃还未出鞘,却折于他们效忠的君主猜忌之中…何其讽刺! “主子…就快了。” 观棋双眸雪亮,狠狠咬着后槽牙。 沈明娇原本的计划是通过清远伯夫人之死,徐徐图之,掀开清远伯为皇室行龌龊之事的口子。却未料到,岚琛出手狠辣果决,直接毁了燕春楼,将丑事公布于众。连敲再打,直接将许家、刑部尚书魏家、左相、还有萧国公府的嫡子,陈尸于大街。这事以后,朝中还在观望着的臣子,都该掂量着自己的份量是否重过这几位大人?在山雨欲来时,该选哪边站队? “观棋,去,替我将堕胎药取来。” 沈明娇声音干涩,轻吞慢吐,却是坚决不容置喙。 “主子…”观棋起身,走到外间,将早已准备好的丸药拿出来。却迟疑着并未递给沈明娇,而是再三相问:“您可想好了?这药服下一刻便会发作,您若是再后悔…” 沈家若是不反,这个孩子可以成为来日指望;一旦反了,这孩子便会成为尉迟皇室的遗祸。可就算如此,这些日子,无论是沈家还是大长公主,甚至岚琛,都绝口不提此事,将这个去留的权利,完完全全留给沈明娇。 “观棋…” 沈明娇狠狠将眼泪擦干,果断拿起药丸,仰头吞下,狠绝道:“我嫌脏!” 尉迟氏罪恶的血脉,到此为止。 “主子,我扶您回卧房吧。参片、止血药都是现成的。待会儿主子发作起来,若是疼得狠了,您出声,奴婢拿止疼药给您。” 主子一早就吩咐她将这些东西准备好,却未曾到会在今日这般突然的情况下发作。将床铺好,又快步出门吩咐梅湘烧热水。 梅湘听到动静一早便在外面候着,见观棋出来,未等开口眼泪便先留了下来。颤声道:“这…姑娘的性子较她姑母还要烈,若是先皇贵妃见了不知要如何心疼!” 沈明娇蜷缩着躺在锦被之中,只觉得身上的冷汗一阵一阵地往外跑,四肢手脚浸凉恍然失去了知觉。神思都集中在小腹上,刀刻斧凿似的疼痛渐强…她下意识的咬住嘴唇不肯出声,脑海里回想着的,都是祖母说过的,瑶招山上,将士们的血,将半尺厚的雪都浸透了。直到来年春日,从山流下的泉水,都是带着血锈的… “主子,您服下止疼药吧!” 观棋只能见她侧躺着的身子不断颤抖着,顺着额头流下的汗水打湿了绣枕上的牡丹花图。 “不…” 沈明娇似乎是咬破了嘴唇,口中的血腥味渐浓。双手死死扣住床单,身下濡湿的触感鲜明,像是有什么东西,伴随着噬骨的疼痛渐渐剥离她的身体。她要记得这个感觉,今时今日,尉迟皇室加诸在沈家身上的痛苦,她要百倍千倍地偿还。 观棋只能闻见内室渐浓的血腥味,情急之下上前掰开被她咬得发白的嘴唇,将参片和止疼药送入沈明娇口中。 晓月渐沉桥脚底,晨光初照屋梁时。岚府,书房桌面上摆着的,是与沈明娇看过的,内容一致的书信。岚琛入定了似的,在黑暗里坐了一夜。 “家主。” 高月在外轻手轻脚叩门,见里面没有反应,继续道:“宫里,平安。” “备马。” 岚琛如梦初醒,起身走出书房。 北境主将,刘达,年逾花甲,是与岚胥同届出身的武举三甲。与沈宴川一起,带着北境军的主力骑兵回京,驻扎在津洲府。除了固定驻守在北境的五万大军,余下的三万大军由镇远将军秦令策在后缓行。 岚琛策马昼行夜达,疾驰到津洲府驻兵地,一路未曾停歇。 “晚辈,见过将军。” 岚琛见到刘达,微微颔首,礼敬有加。 “岚家主此来,可是寻沈将军的?” 刘达与岚琛并肩而行,穿过众兵士的营帐,达到最后面的主将大营。 “非也,晚辈是慕名来寻将军的。” 岚琛一路上看着北境军的军容整肃,便知这支虎狼之师在刘达的带领下,亦是不逊当年。 “寻本将军?” 刘达不苟言笑,开门见山回绝道:“本将军无意参与京中党争。” “将军远在北境,对朝堂动向倒是了如指掌。”岚琛见刘达并未阻拦,翻看起此番与查干所率领的北境军作战的图记。若有所思道:“将军驻守北境三十年,回京次数屈指可数,今朝所为何事?” “人老了,故土难离。” 刘达知道岚琛于行军作战方面家学渊源,将营帐中现有的沙盘布局推倒,重新排兵布阵起来。相邀道:“此局,我为北燕军,岚家主为北境军。” “如此…将军为何在津洲府驻扎停留数日,却不进京?” 岚琛接招,拿起沙盘另一侧的兵马开始布局。以手划界,目光灼灼看向刘达,“此处,为瑶招山。” “北境路远,本将军停留在津洲府,自然是为了整兵休息。” 刘达心领神会,拿起一支红旗,插在瑶招山以北。“此处,北燕陈兵于江夏城。” “将军可还记得齐渊此人?” 岚琛将自己近半兵马皆部署于瑶招山之上,同时,全数推倒。 “何意?” 刘达一语双关。 “将军是在问我齐渊?还是在问我,为何如此布阵?” 岚琛拿出沈庭沛的手信,放在沙盘上。神色在黑袍映衬下愈发肃然,语气平缓道:“我眼前与将军还原的,就是三十三年前,瑶招山一役的真相。” 刘达面色忽变,拿起手信展阅…蓦地颓然坐在木椅上,双目失神,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以鹤安岚胥之才,怎会受困于小小一个瑶招山!” “你要如何?” 刘达深吸一口气,饱经风霜,泰山崩于顶而不改色的老将面孔上,流露出悲怆颓唐的神色。 “将军心智,是否一如当年?” “男儿不惜死,破胆与君尝。” ? 作者有话说: 下章预告:会更生气= =感谢在2022-04-14 22:04:19~2022-04-15 04:5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柒雪糖棠 9瓶;南宫星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喜丧 [v] “给皇上请安。” 入夜,豫承徽披星戴月到了御书房。见尉迟暄神色郁郁,大着胆子水蛇似的缠到了人怀中。妩媚轻佻道:“皇上漏夜召臣妾来此…” “查干传信给你了?” 尉迟暄漫不经心地将手扶在她腰上,眉眼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深不可测。“北燕有猎鸽,千里传信。” “是。” 豫承徽从袖中摸出字条放在桌上,倚在他怀里,柔声百转道:“王兄见慈徽长公主大婚在即,让臣妾问问皇上,与他的交易,可还算数?还是说,皇上看在大长公主和…沈氏的面子上,选了武邑郡主母子?若是如此…” “如何?查干难不成要去而复发,再次发兵扰我北境?怕是也有心无力了吧?” 尉迟暄扫落桌面上的字条,掐着豫承徽的手腕,冷寒道:“朕最恨被人威胁!” 沈家、淳贤皇贵妃、先皇,胆敢威胁他的人,都该死! “王兄说,若是皇上弃他而选敖登,那他也没办法。” 豫承徽吐气如兰贴着他,玉膏似的丰润手臂扣在他肩上,媚态横生道:“武邑郡主虽然把持着朝政,却无兵可用,王兄只能带兵围了王城,尽力一搏。” “皇上无论如何都是要除了沈家的,敖登即位,凭借武邑郡主与沈家的交情,难保不会反扑。可我王兄…是当真想要北燕边境安宁,与大周重修旧好的。” 豫承徽并不在意尉迟暄越发阴沉的脸色,反而煽风点火,意有所指道:“皇上想要沈家消失,北境军彻底为君所用。咱们一开始不就是这样打算的?皇上连慈徽长公主这个亲妹妹都舍了…如今,又为何犹豫呢?难不成…是被狐狸精迷了心窍?” “呵!” 尉迟暄透过怀中人这张巧笑倩兮的脸,似乎见到沈明娇旧时这般与他亲昵的模样。联想到近日发生的桩桩件件,心绪难平。拦腰抱起豫承徽向内室走去,朗声笑道:“朕,是被你这个狐狸精迷了心窍。” 云雨渐歇,尉迟暄并未留豫承徽在他寝殿过夜。人走以后,他回到案前,拾起查干的字条展阅…外面下起了秋雨,声势渐强愈发打得人心绪不宁。 沈家,从百年前起,便是尉迟氏的心魔。始祖皇帝的沈皇后无子而终;太宗…在北境稳定后,眼见着沈家复起之时,一手策划了瑶招山之变。 太皇太后强势,以至于先皇性情优柔寡断,耽于声色,不曾教导过他半点治国□□之策。他幼时虽对沈庭秋有过求师之念,可自打得知瑶招山旧事后,便明白尉迟皇室与沈家是一世之敌。母后明知瑶招山真相,欺瞒哄骗淳贤皇贵妃,布局让她利用沈家的势力扶持自己登基…而后,淳贤皇贵妃扶持他登基,所展露出的势力,让他夜不能寐,他甚至不敢想见,若是沈家得知太宗与萧家所为以后,是否会揭竿而起。 先皇被沈英庄迷了心窍,怠政、偏宠、丝毫不顾及皇室威严,放任沈氏得了这三十三年的喘息之机,未能在瑶招山事变之后一举铲除。甚至,在得知他下药赐死淳贤皇贵妃以后,情急激怒之下竟然起了废太子之念。 何其可笑,沈氏嫡女,竟成了尉迟皇室的现世报…他的孺慕之情,过早地被旧事摧折。先皇便是前车之鉴,日夜警醒,绝不可因情乱政。可千算万算,却未算到他步先皇的后尘…命运并未给过他选择的机会,却让他再对沈氏嫡女动情。就算沈明娇怨他恨他…他作为尉迟氏的新主,首要完成先祖遗志,护住尉迟氏的千秋稳固,要将一切危险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之中。 “宋诚。” “奴才在。” “传旨,封禁清远伯府,圈禁皇后于正阳宫无召不得出。左相、刑部尚书、御使隋节,以及…沈庭霖,调查燕春楼爆炸一事。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燕春楼爆炸、皇室暗网流出,出自何人之手,他心如明镜。方君泽、沈宴和…还有,岚琛! “是。” 宋诚心中叹息,或许,皇上决意暗杀沈庭秋时,就该料到会有今日。沈家,岂是忍气吞声之辈。 皇后投毒,沧伈与裕王暗中联络,已是触了皇上的逆鳞,只是看在清远伯府的面子上,迟迟未下旨发落。可燕春楼之事一出,民怨沸腾,死者又涉刑部尚书、左相、萧国公嫡子,皇上一面遮掩着皇室的私隐,又要安抚臣意民心。焦头烂额之下不得不忍痛断腕,只能让清远伯府背黑锅了。 尉迟暄收敛了面上的最后一丝温情不舍,面色冷厉肃然道:“宣旨,慈徽长公主的仪仗,于三日后出行北燕。传令萧汇做准备吧!” “皇上,您请三思。” 宋诚甘冒触怒龙颜的风险,跪地磕头道:“方才成婚夫君便横死,让长公主…如何在北燕那等民风彪悍之处立足!” “依北燕风俗,敖登死后,慈徽会再嫁与查干。她,仍会是北燕的大妃。” 尉迟暄想起武邑郡主,眉峰拧起,眸光一掠,薄凉道:“尉迟慈徽,是我大周的长公主,享皇室供养,理应为皇室鞠躬尽瘁!” “长公主…长公主可是您看护长大的啊!” 宋诚自小在跟尉迟暄的身后,眼见着他从一个温润寡言的少年太子,一步步在后宫倾轧之中成长为眼前这个阴狠寡情的君主。 “朕看护她长大?” 尉迟暄抿了抿嘴角,嘲讽一笑,深不见底的瞳色之中蕴藏着怒气。“尉迟慈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装疯卖傻这么多年,她,如此聪慧,何须朕之看护?” …… 慈徽出嫁前夜,沈映姝奉贵妃旨意入宫,先是到了永和宫,随即又与沈明娇一同挪去徽元宫与慈徽同寝。 华丽的火凤鎏金嫁衣平铺在榻上,沈明娇拿起针线,在裙衬内里绣了一枚小小的平安符。温声软语道:“虽然你的嫁妆都由内务府打点,但依民间的规矩,女子的嫁衣总是要家中姐妹亲手缝上几针的,求个事事遂心的意头。” “这是三叔让我给你的,” 沈映姝拿出三片造型别致的金叶子,放到慈徽手中。“你若遇到了急事,差人将它送到北燕王城的落白钱庄,自会有人接应你。” “好。” 慈徽倚在沈明娇的肩上,睫羽轻颤,嚅嗫不舍道:“我走了,四表姐独自在宫中,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皇上…你莫要与他直面冲突。” “好歹我还在京中,慈儿不必担心我。” 平安符绣好,沈明娇将红线剪短。艳红的光晕映在她眸中,氤氲生情。“北燕王储尚未落定,此去到北燕相比少不得一场风雨。凡事不可强出头,你与敖登皆是,明哲保身为上。查干掌握军权,切不可硬碰硬。” “三婶婶已到武邑郡主身边了,相比你二人回到北燕之后,三叔是另有安排的。” 沈映姝今日一进宫便发现沈明娇脸色不佳,只是碍于不想让慈徽在大喜的日子担忧,才忍住不问。眉梢温婉轻抚着她手,徐徐道:“安心。” “真想一辈子都住在京城,都与家人在一起。” 慈徽这几日喜忧参半,既为与敖登的来日而喜不自胜,又担心京中厝火积薪局势。“待诸事落定,二表姐与四表姐,要年年去看我。” “好。” 沈明娇听了这话,总觉怪异不祥,右眼无端一跳。只当是北燕山高路远,她舍不得慈儿,按耐住心下的不安,柔声带笑应下。 次日辰时,慈徽已穿戴整齐,一如沈明娇出嫁那日。大长公主作为全福老人,为慈儿盘发。 “我初次抱你时,还是小小的一团,轻轻软软、粉雕玉琢的模样,我到今日还记得。” 大长公主眉眼含笑,感慨万千。 慈儿平日里皆是清素淡雅的装扮,今日在大红嫁衣的映衬下,美人艳若桃李,眼角眉梢含情脉脉。当真满心欢喜,嫁与所爱之人图一生圆满。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 玉梳落在她发间,话音未落,长发却断成了两截。大长公主的心间一凛,将断发不着痕迹地收入袖中,镇定道:“…三梳子孙满堂。” 话落,竟然忍不住垂下泪来。慈眉善目与慈徽道:“好慈儿,一路保重。” 慈徽手中握着团扇,先到仁寿宫拜别太皇太后,又乘辇行至德辉殿,受百官朝见,祭祖,与皇上辞行。 “慈徽景昌长公主,雍和粹纯,名德皓贞。朕盼皇妹此去,与北燕王嫡子敖登王爷结秦晋之好,永固边疆。” “臣妹遵旨。” 慈徽以团扇遮面,屈膝行辞礼,只露一双温润似水的眸子。 宫中正二品以上品妃乘辇,跟在喜辇后面,一路相送至东宫门。慈徽下辇,三拜告辞。情之所至,顾不得许多,上前握住沈明娇的手,哽咽道:“四表姐…” “我送你出宫门。” 沈明娇握住慈徽的手,柔声细语。 “懿贵妃莫要坏了规矩!” 皇贵妃冷然道。 “规矩之外还有人情,长公主是懿贵妃的亲表妹,多送一程也是应当。” 贤妃出言,将皇贵妃的话怼了回去。带头躬身告礼,“臣妾祝长公主与驸马,百年好合,鸿案相庄!” “走吧。” 沈明娇与慈徽相携向宫门走去,跟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喜娘陪嫁。 贵妃醉酒 第49节 敖登一身北燕传统样式的喜服骑着高头大马等在宫门外,见慈徽露面,喜笑颜开地翻身下马,一双清亮的眸子里皆是笑意。快步上前,拱手示以大周家礼。“谢懿贵妃娘娘!” “愿你与慈儿,恩意如岳,花好月圆!” 沈明娇眼眶发热,喜不自胜,瞳仁边缘化出柔和清浅的眸光。与慈徽道:“好好照顾自己。” “四表姐…” 慈徽与敖登面对面站着,侧目任沈明娇将她的手放到敖登宽厚温暖的手掌中。笑得清甜,明亮的双眸灿若繁星,隐隐带了些许期待。娇俏道:“你要记得去看慈…” “小心!” 话音未落,慈徽面色忽变,见到一支羽箭以万钧之力袭向敖登后心,惊呼着将他推开… 电光火石间,变故突生… “慈徽!” 敖登眼睁睁看着羽箭自慈徽的脖颈间,穿喉而过。飞扑上前接住颤颤巍巍倒下的,一身火凤鎏金嫁衣的姑娘。呆若木鸡…不住呢喃道:“慈…慈儿…慈儿?” 北燕随行使团见变故突生,齐齐亮剑将敖登团团围住。 向来流血不流泪的悍勇男儿,抱着心爱姑娘了无声息的尸身,呜咽着痛哭出声。“慈儿…慈儿…你别同我玩笑了可好?母…母妃还在北燕等着咱们呢!” “慈儿!我求求你,你再同我说句话!” 从来冷硬的敖登在宫门前嚎啕大哭,“北燕…北燕天高云阔…我求求你,醒醒好不好…” 沈明娇唇边的笑意还未散,怔怔地抬手,摸了摸自慈徽脖颈间喷涌而出的,溅在自己面上的温热鲜血。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浑浑噩噩想慈徽爬去。“慈儿…慈儿…” 终于握住了慈徽的手,疯了一般地拂开敖登。将尸身揽在自己怀里,双手挡在她喉间的伤处,努力按压着不让血继续涌出。声嘶力竭道:“太医!太医呢!快宣太医来…” 话尾,隐约间带着恳求。 “北燕使团于宫门前亮刃!” 骆汉骞带着禁军和城防司兵马将敖登等人团团围住。“来人啊!将这群逆贼给本将军拿下!” 沈明娇闻言,如遭雷击,木然回头找向羽箭袭来的方向。与站在远处角楼上,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尉迟暄四目相对… “我看谁敢!”岚琛策马疾驰而来,身后带着北境骑兵。拦住骆汉骞等人的攻势。 “哈!” 沈明娇与尉迟暄对视良久,忽作癫狂朗声凄笑。陡然清醒,起身,抬手,抹掉滚滚而出的眼泪。慈徽的血沾在她的面上,妖冶得像是盛开的牡丹花冠。 “慈儿想去北燕。” 沈明娇走到岚琛身边,柔声道。 “好。” 沈明娇毅然决然回身踏入宫门,不理会已经呆若木鸡的众人,大步走向德辉殿。 “懿主子!您留步!” 宋诚纵然早有心理准备,却未料到此时丧命的是慈徽长公主,担心沈明娇激怒之下做出无可挽回的事,跪地拦住。 “让开!” 沈明娇抬脚,将宋诚踢开,推开德辉殿的大门。 “娇娇来了,” 尉迟暄端坐在龙椅之上,好整以暇看着她一步一步踏上御阶,向自己走来。面上带着阴狠冷戾的笑意:“朕一早便与你说过,沈家继续与朕作对,下场不会好过今日…” 啪!沈明娇面无表情,抬起那双沾满了慈徽鲜血的手掌,狠狠朝尉迟暄的面上挥下…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好了,我去哭了。感谢在2022-04-15 04:58:24~2022-04-15 20:04: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y-l、每天睡不醒. 3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死局 [v] “娇娇,朕说过,只要你乖乖的待在后宫,朕会护着你的。” 尉迟暄将抬手,动作轻柔,拿着绣帕替她将面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只是你自作聪明,才将局面推到了这样不可收拾的境地。” “眼下局面,不正是皇上想要的吗?” 沈明娇方才在看见骆汉骞出现的那一刻,恍然大悟。惊惧之下,一阵寒意自脚下升起。神情淡漠,徐徐道:“从我入宫开始…不,是从姑母中毒开始,一步步走到今日,不是皇上,将沈家,耍的团团转吗?” 沈家在宫中的耳目势力,不知被尉迟暄掌控了多少… “压压惊。” 尉迟暄毫不在意自己面上的血印,递了一盏热茶到她手里。“娇娇慢慢说,朕听着呢。” “姑母恐怕到死都不知道,她最信任的梅清,是皇上的人吧?”沈明娇垂眸将自己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温声慢语,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姑母当年病中失势,没有皇上的首肯,那封手书,怎么可能交到我的手里呢?” “寒山困铁骑,边隅藏兵戟。赤血沾罗袖,朱墙杀雠家。淳贤皇贵妃字字泣血,朕怎能错过呢?” “虞楼,也是皇上的。” 她原本一直以为虞楼是御鉴司的基地,只是…想通得太晚了些。“皇上为了让我心甘情愿进宫,下了好大的一盘棋。” “朕一早便说过…” 尉迟暄神情温柔,看着眼前的沈明娇,像是在欣赏着自己亲手雕琢的瑰宝。“朕,心悦于娇娇。” “我入宫后,皇上先是借丹柔落水的事,诱臣妾去查左相和萧家的关系。再放任江南科举罢考之事发酵,当着臣妾的面,扯出您与太皇太后、与萧家的矛盾。顺势遣臣妾父亲去江南办差,又在父亲回京的路上,实施暗杀。” 沈明娇冷硬锋利的护甲陷到手掌的软肉里,血复又一滴一滴地砸到尉迟暄的鞋面上,晕开红梅似的一朵朵殷红。 “亏得臣妾还笑这手腕太过离谱、笑皇上愚蠢,其实,一败涂地的,是沈家。皇上啊…是在替沈家造势呢!” “永靖侯的伤势,在津洲府可都养好了?” 尉迟暄将她的手指扳开,复又慢条斯理地替她擦拭血迹。“朕不喜欢娇娇自伤。娇娇想想,还有什么…” 语气温和,循循善诱。 “皇上宠臣妾…秋节那晚,放沈宴潍入后宫…” 沈明娇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提线木偶般,任他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只有这样,他才能带另外的那半截玉萧给臣妾。皇上,又生怕臣妾打不开,命入画提点着…故意让臣妾看到那封遗书。” “朕让贾廉提醒过娇娇的,永和宫…在娇娇入宫以前,是里里外外翻新过的。” “还有凤令…姑母藏在酒坛里的那块,被皇上换了吧?” “普天之下的女子,只有娇娇配与朕并肩,执掌凤令。” 尉迟暄轻笑着摇了摇头,“那酒坛里的凤令,是真的。只是…凤令下面的人,早已为母后所用了。” “怪不得…” 沈明娇站累了,转身坐在玉阶上,望着面龙画凤的金顶,眼神飘忽。又问道:“那…那块玉佩呢?皇上为何留给臣妾?” “没有那块玉佩,敖登,怎么会进京呢?” “原来如此,臣妾受教了。” “娇娇的表现,比朕预期的…更有趣。” “皇上知道沈家的能耐,所以总是放一点留一点,让沈家和臣妾毫无疑心地将事情查下去。” 沈明娇用力,将裙角被慈徽鲜血染红了的纱缎撕开,信手仍在一旁。“皇上累吗?联合前朝后宫演了这一场大戏。” “与娇娇对弈,棋逢对手,朕心甚悦。” “秋狝,皇上当着臣妾的面,与骆汉骞演了一场清理门户的好戏,同时放出萧家回京的消息。目的就是让臣妾自乱阵脚,对清远伯府出手。” 沈明娇抽丝剥茧,“清远伯府存在一日,便是皇室的隐患,不如一举歼灭。至于情报…皇上有凤令在手,整个御鉴司,都在皇上的掌控之中,不是吗?” “朕少年时不得父皇宠爱,毕生所学唯隐忍二字。” “皇上步步为营,就是想逼反沈家吧?只要沈家揭竿而起,变成了扰乱太平的乱臣贼子,到时皇上,自然有理由清理门户而不受百姓指责…皇上想要留下与臣妾的孩子,也是为了,让沈家造反的借口更加合理吧?” “朕今日,原本未想动慈徽的…只是后来想想,要挑起沈家的怒火,敖登,还是不够格。” “皇上好计策。沈家势大,占尽民心。所以皇上,也利用民心向背,来反制沈家。黎民百姓,最在意的从来不是何人当政,而是天下太平。” 沈明娇并未有他想象中的声嘶力竭,甚至连面上的泪痕都未见。转身向外走去,云淡风轻道:“那皇上…就不怕兵行险招,反受其害吗?” 沈明娇走出德辉殿,观棋立刻迎了上来。“主子…” “先回宫再说。” “外面情况如何?” 回到永和宫,沈明娇将观棋和梅湘唤道书房。 “岚家主斩了骆汉骞,刘达突然反水,伤了敖登王爷。” 观棋神色肃然,将外面的动静系数说与沈明娇。“好在岚家、沈家暗卫及时赶到,护着两人冲了出去。” “慈儿…的尸首呢?” 沈明娇目光幽深望向方才与慈徽分别的地方,欲言又止。 “被敖登王爷带走了。” “那便好。” 沈明娇再回头目光已是凌厉果决。 眼下情势,沈家、岚家,皆是着了尉迟暄的道。尉迟暄的合围之势已成,沈家再想要无声无息夺了皇位已是难如登天…刘达若是尉迟暄的人,沈家可用兵力,只有尚在路上的,由舅舅带领的北境军。 但北境军如今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无论是数量、还是兵力,都比不上萧汇手里的华南军和禁军。尉迟暄…是算准了依这时候北境军的兵力,硬碰硬必败无疑。如今,这是逼反沈家,而不落下风的最好时机。 “不对…不对…” 沈明娇喃喃自语。方才在德辉殿,她故意示弱在尉迟暄的口中套话,摸索着他的思路…尉迟暄一步步诱敌深入,到现在为止,慈儿之死,便是这局棋的棋眼。“他不可能放着这样大的一个漏洞…沈家若是不反,这局棋,岂不是白布了?” 沈明娇摸索着他的思路,沉下心来,摒除杂念,轻声呢喃:“整局棋的开始,是姑母留下的那首诗…是尉迟暄下给沈家的饵…” “主子,不对。是瑶招山!” 观棋留心听着沈明娇的话,因为她方才并未听见尉迟暄的计划,所以此时的思路更加清晰。“瑶招山当年,才是正局棋的开始!” “但瑶招山之难已经过去三十多年,沈家就算以此借口起兵,还是站不住脚。” 沈明娇努力回想着方才的对话,尉迟暄十分谨慎,并未透露什么关键的线索。沈明娇只觉得如今的思路被他牵引着,似一团乱麻般。“尉迟暄…到底在想什么?” “皇上布局的目的…是拔了沈家…” “所以…不论沈家真反还是假反,只要百姓认为沈家起兵了!尉迟暄平乱便是顺理成章的事!” 沈明娇被观棋一语点醒梦中人。 “军中…大哥一直跟着刘达的话…那么,舅舅的军中,有奸细!” 梅湘及时拿出一方红玉麒麟令牌,放到沈明娇手里。“这是…家主方才差人送来给主子的,或可一用。” “梅湘,你可有办法,让荣贵太妃前来见我一面?” “有!” 岚家在宫里的暗桩,从未被动用过,此时正派上用场。 “奴才给懿主子请安!” 宋诚的一如既往,谦顺恭敬,并未因沈家的得势或失势,对沈明娇有丝毫的态度转变。“懿主子,皇上体谅您今日受了惊吓,请您好好在宫内歇上几日。” 言外之意,便是要禁足沈明娇,断了她与外界的往来了。 “本宫知道了,有劳宋公公。” 尉迟暄身边的人…贾廉已经不能用了,他在过去传给她的那些话,显然都是在尉迟暄的授意下进行的;骆汉骞已死,京郊大营现如今群龙无首;萧家,与尉迟暄的交易是在贤妃肚子里的孩子,这孩子尚未落地…便有离心的机会;德妃、皇贵妃、皇太子…还有裕王… 尉迟暄的漏洞在于…他尚不知道贤妃的孩子,是裕王的;还有,太医院。 裕王和陈宗,这两颗姑母苦心孤诣布下的暗棋,便是沈家反败为胜的关键。 沈明娇在这乱局当中隐约窥见了生机,她盘算着岚琛到北境路上所需的时间。问观棋道:“蔓藤草完全发作,要多少天?” “若是轻微的神志不清,服下七角枫三天便可发作。若是…一直不加以遏制,完全发作,需二十一日左右。主子,可要动手?” “时间太少了,再等等。” 沈家如今虽然落了下风,却尚未到穷途末路之时。尉迟暄既然布了这样大的一局棋,她怎能投子认负。 ? 作者有话说: 女主he,男主be 感谢在2022-04-15 20:04:51~2022-04-16 03:41: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萌萌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蒋茜茜 10瓶;南宫星陌 6瓶;xy-l 2瓶;2966676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局面 [v] 仁寿宫,皇贵妃袁自芳(庄修仪)一身寡淡至极的宫缎素雪绢裙,着点点雪梅粉蕊的绣鞋,脚刚踏进院子,便听到殿内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哭声。挥手屏退了下人,兀自缓步闲花,留心着里面的动静… “老祖宗,您…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德妃一双眼睛肿得桃儿一般,再没了平日里清雅如兰的气质,跪在殿中央。哭诉道:“臣妾谨小慎微地活了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皇上…皇上怎么说将彦儿给人就给人…” “别哭了!” 太皇太后想起萧国公早间进宫说过的话…萧家与皇室,一荣俱荣,一瞬俱损。蹙眉,心烦意乱地扫了一眼下首的人,愈发觉得不厌其烦。“你做事不小心,险些坏了皇上的事,认了吧!” 前些日子皇帝未着人去查许婕妤惊马的事,不过是为了完成他清扫军队的计划,尚未腾出手来处置。如今回了宫,虽未明查,但皇帝如此处置,显然是知道内情的。德妃也是运道不好,竟与皇帝的计划撞到了一起… 如今,朝内高位有袁家和左相,宫中,骆汉骞虽然死了,但是皇帝提拔了骆汉骞的兄弟骆汉泽成为了禁军统领;军中,有萧家和刘达在。 慈徽一死,皇帝顺势将沈家逼上了梁山…尉迟暄的这一盘棋,将前朝后宫所有人的筹码、欲望、恐惧、甚至民心,都算计得丝毫不差。连她如今,也不得不拍手称奇。 只是,她与姓沈的斗了一辈子,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皇帝若是赢了,沈家便会彻底覆灭…可尉迟暄如此心智手腕,到那时,掌握了皇室众多辛秘的萧国公府,会不会成为大周朝的第二个永靖侯府… “怎么能认了…彦儿可是我的指望啊!” 德妃抱住太皇太后的腿,花容失色道:“皇上如此,是要了臣妾的命啊!老祖宗,当日…当日分明是您…” 贵妃醉酒 第50节 “你给我清醒一点!若是还想好好活着,就将你的嘴闭严了!” 太皇太后抬手将德妃打得怔住,意有所指道:“皇后眼看便倒了。眼下,皇上正用袁家…大约会将皇贵妃立为继后。将你儿子送到了皇贵妃膝下抚养,不过是为着个来日嫡出的名分。只要彦儿一朝登基,你就还是圣母皇太后…” “好不容易苦熬到了今日,到底还是输在了家世上,竟连自己的儿子也保不住。” 德妃像是为听懂太皇太后的话,神情失落。起身擦干了面上的泪迹,若是当初她选了骆汉骞…今日,会不会不一样。 “德妃妹妹这话说得,好像是我将彦儿怎么着了似的。” 听了一耳朵闲话的皇贵妃款款而入,漫不经心对着太皇太后一礼,坐在德妃上首,言笑晏晏道:“我呀,还真不愿意养妹妹的孩子,万一磕了碰了的,再从树上掉下来,又没个垫背的,再摔坏了可怎么好?” “你敢!” 这话直戳德妃的肺管子,怒目圆瞪狠狠道。 “敢不敢的…本宫只知道,别人的孩子,养不熟。” 皇贵妃说这话时,眼风若有似无地扫过了太皇太后,悠然自得道:“老祖宗,您说,是吧?孩子从谁的肚子里爬出来,自然是向着谁的。” “二位主子请用茶。” 郑姑姑见太皇太后神色微变,就知皇贵妃这话是戳中了老祖宗的心事。当年,先袁氏皇后是怎么死的…皇上,从来便是个牙呲必报的性子,如今是忙着应付沈家,但会不会与萧家秋后算账? “从前只觉得姐姐不声不响的,像个世外仙人。” 德妃听话听音,心思一动。变脸儿似的收起面上的颓唐,闲情逸态道:“如今,一朝封了皇贵妃,成了后宫第一得意之人,是病也好了,更加伶牙俐齿起来。”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得意如何?懿贵妃、皇后,哪个没得意过…这道朱墙里面的东西,总归是握到手里才是好的。” 皇贵妃也不恼,作势揉着眉心,叹息道:“太子哭闹不休,吵得我头疼,连个安稳觉也无。算我求妹妹,你若是有本事,就快些将那孩子从我宫里挪出来。” “好了。” 太皇太后听着她二人你来我往打着肚皮官司,思绪万千。话锋一转道:“你这时候来寻哀家,是为了慈徽丧仪的事?” “老祖宗英明。” 皇贵妃昨日亲眼目睹了宫门前那一场变故,若有所思道:“虽然…长公主的遗体被带回了北燕。但好歹,也是咱们家出去的人,大礼未成便…意外血溅宫门。该走的章程规制少不得,再不济,也是要做场安魂法事的。” “近日宫里事多,总要问过皇上的意思。” “臣妾去问了,皇上正忙着,传话让臣妾与老祖宗您商量着来。臣妾年纪轻,不经事,一切都听老祖宗的吩咐。” 皇贵妃又将皮球踢了回去,岸然道貌道。 “徇旧例就是,只是…在徽元宫再多做上几场法事就是了。” 说起慈徽,太皇太后总觉得阴恻恻的。鬼神之事,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 “臣妾知道了。”皇贵妃扫了一眼太皇太后身上的紫缎八答晕春锦上衣,哪有半点在办丧事的样子。不动声色道:“那…从今日起,臣妾便下令阖宫服素七日了。” …… “慈儿…慈儿…” 沈明娇睡得极不安稳,浑浑噩噩的,梦里都是慈儿从小到大的模样…扮傻装痴在这宫里活了十三年,出宫守陵遇见了敖登,分明好日子眼看着就要开始了的… “慈儿最想四表姐啦!” “我在昭陵时,认识了一个书生,他…极好,总是隔着墙壁为我读书。” “母妃,让慈儿在宫里等着,带话给四表姐…” “四表姐,我心悦敖登,愿意嫁去北燕。” “四表姐,你要记得去北燕看我啊!” 后半夜,睡在外榻上的观棋听到卧房里的动静,起身推门进去。见她面上不知是汗还是泪,嘴里不住地呜咽着:“姑母…我没看顾好慈儿…” 观棋心酸,主子白日里与皇上博弈,生怕行差踏错半步。连长公主惨死宫门前,都不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伸手替她将额间的汗水拭去,起身点了安神香,又额外加了些定神的黄花粉进去。 沈明娇再醒时已是午时,嗓音喑哑,唤道:“观棋…” 观棋入内替她更衣,心思细腻地取出一件素服,服侍她穿上。“昨夜,奴婢与梅湘姑姑,刻了一块灵牌,立在了小佛堂。主子…待会儿去上柱香吧。” “好。” “庆良人一早便来了,在外面等着娘娘。” “她怎么进来的?” 自打宋诚来传旨禁足以后,永和宫门前便调来了一批禁军侍卫。一如,当日的祥庆宫。 “皇贵妃下令阖宫服素,庆良人奉令来给娘娘送衣裳。外面的侍卫,并未多加为难。” 沈明娇到了外间,果见庆良人亦是一身素服,对她点了点头。二人走到殿后佛堂,沉默着净了手,持香,对着慈徽的牌位躬身三礼。 “娘娘节哀。” 庆良人对着慈徽的牌位拜过后,又对着一旁的观音像三拜,低声道。 “清云先生回京了?” 沈明娇抬手轻抚着慈儿的牌位,眨眼间泪便落到了香灰里。 “是。” “荣贵太妃也认识清云先生?” 沈明娇转头打量着眼前的庆良人,清云先生的易容手法何等精妙,她再清楚不过。只是…面容易改,却改不了声音。 “我早便同你说过,我与沈英庄,从来都不是敌人。” 荣贵太妃并未否认,每每提起姑母,她都是这样一副…怀念…眷恋的神情。“我与她并非至交好友,却是可以共同承担风险的人。” “所以,裕王府,是站在沈家这头的?” 慈儿死后,许多事情忽然抽丝剥茧般清晰起来。姑母是了解尉迟暄的…她将所有的秘密打散,留下来的旧人,慈儿、梅湘、三叔、清云先生、陈宗、荣贵太妃,每个人都握着一点半真半假的线索,各不相通。这样,就算到了看似山穷水尽的今日,沈家依然有可用之人。 “不是裕王府,只是我而已。” 荣贵太妃直言不讳,颤声悲切道:“我以为慈儿出了宫,嫁到北燕便安全了。我们都低估了皇室的狠戾。” “无论尉迟氏的皇帝是谁,尉迟暄、尉迟旭,甚至…来日的尉迟彦,都不会放过沈家。” 荣贵太妃目光如炬盯着慈徽的牌位,神情悲恸。“所以,唯一的办法,便是沈家自己来做这个皇位。” 时至今日,沈明娇亦是深谙此理。她并未急着相问裕王之事,转而打量着眼前的女人,问道:“我想知道,荣贵太妃,为什么要帮沈家?你已经出宫了,是距离这乱局最远的人,为何还要承担这样大的风险,搅进来?” “这是乌孙族欠沈家的。” 荣贵太妃蓦地转头看向沈明娇,端详着这张与沈英庄及其相似的面孔,竟不自觉生出了几温柔笑意。“还因为,我答应沈英庄要帮你的。” ? 第67章 先皇 [v] “先皇,给裕王留下的遗诏,是什么?” “遗诏?” 荣贵太妃被她一语惊醒,将眼神从沈明娇的脸上挪开。若有所思片刻,随即了然道:“不是遗诏,是西郊大营的兵符。” “兵符?西郊大营的兵符不是在尉迟暄手里吗?” 沈明娇陡然失色,就算是先皇再昏懦,也不该留兵符给亲王,兄弟阋墙,是生怕大周江山不乱?正色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十五岁入京,成为先皇侧妃…亲眼所见,沈鹤安与岚胥当年,在大周是何等的一呼百应!上至朝堂军中,文治武功,下至百姓拥戴…皇室望尘莫及。甚至,我当年便想过,沈家若是想要这江山,唾手可得。每逢征兵之时,各州府百姓皆以子孙得入北境军而光耀门楣。大军得胜归来,京城百姓步行相迎,举手相庆。” 荣贵太妃眼中几多羡慕向往。 “江山,从来不是沈家所求。” 纵然沈明娇已听过大长公主说过这段往事,可如今再见荣贵太妃的描绘,仍是感觉心潮起伏。 “当年,沈家为黎民百姓止战火放弃皇位,时至今日,先祖宏愿,沈氏上下莫敢相忘。” 一将功成万骨枯,永靖侯府见过太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面。战争何等惨烈…但凡今天有一点旁的办法,沈家都不愿起兵。 “是啊!这话她当年也说过…” 荣贵太妃无数次想过,若是沈英庄未曾进宫,那样美好的女子,该是…圆满顺遂一生的。闭目平复了心绪,复又徐徐道:“若是沈家与岚家,当年有心成为权臣,或者…再进一步,也许,就不会有瑶招山之难了。只是…他们太过风光霁月,以致于忽视了,并非所有人,都如他们那般坦荡磊落。” “所以…萧氏当年,便是看透了君主的心思。以储君之位为易,与太宗共同策划了瑶招山这旷世奇冤。” 后面的事,沈明娇都知道了。“萧氏与太宗皆是强势、杀伐果决之人,雷霆手腕下,竟养出了性情温和的先帝…” “荒唐…都是报应…她…和你,都是尉迟皇室的报应。” “难道…先皇与姑母…” 沈明娇一直不解,为何姑母分明是被强迫入宫,却还是与先皇生养了三个孩子…而且,在她的记忆中,先皇与姑母相处,似乎是和睦的… “老天,是最公平的。因果缘法,半分不曾错。” 荣贵太妃神色温柔,看着旁边牌位上刻着的沈英庄三个字,嚅嗫艰难道:“当年,太皇太后为了控制沈家,在上元佳宴上,使手段给你姑母和先皇下了药。” “先皇,不知情?” “先皇那个人,少年时喜诗词歌赋,中年爱美人胜过江山,与尉迟氏的其他人…不同。” 知子莫若父,太宗心里清楚,先皇那个温和多情的性子,做个守成之君已是勉强,遑论镇压朝野之上的虎狼之臣。 “正因如此,先皇虽是嫡子,可太宗从未想过立他为储君的念头。只是,最后还是与萧家做了交易。” “所以,先皇登基后,朝野内外的权利,一直掌控在当时的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手里?” 沈明娇了然。难怪,当年炙手可热的萧家,愿意放弃退回江南。 好一招以退为进,既从沈家排查的视线中消失,又让宫里这位太后名正言顺地操纵着傀儡皇帝,辅政之名掌权。就是不知,如今的尉迟暄…从太皇太后手里夺回了多少。 “萧家退回江南后,如今的太皇太后一力掌控朝政。御史言官虽然颇有微词,但是眼见先帝的确软弱,无治国□□之才,不得已只能如此。” 至于,先皇到底是无心政事,还是有心无力,不得而知。 “太皇太后权倾朝野近十年,直到你姑母进宫以后,局势开始发生转变。” “先皇爱上了姑母是吗?” 沈明娇不难理解先皇的心思,母亲、妻子皆强势,性情温和的先皇想必是极其厌倦疲累的。姑母在这时出现,如一朵解语花般… “她那样至情至性的女子,谁又能不动心呢?” 荣贵太妃少有的几次真心笑意,都是在提起姑母时。沈明娇心里隐约涌现出几分隐秘的猜测,却未宣之于口。听她继续道:“我不知道,她,对先皇的心思…但是,先皇明目张胆的宠爱、偏袒,人尽皆知,甚至,先皇与她,在永和宫里,旁若无人,过起了寻常夫妻般的日子。她入宫后,先皇也再未宠幸过旁人。” “你姑母,与你不同…她虽恨太皇太后,却并未迁怒。或许是为了沈家吧…进宫后,认了命。” 荣贵太妃透过沈明娇的脸,描摹着沈英庄的样子,她常常是一身水蓝色的衣裙,不施粉黛却难掩清滟之姿。话极少,对旁人的尖酸刻薄、对太后的蓄意刁难,都安之若素。失笑着摇了摇头,柔声道:“她方入宫时,并不知瑶招山之难的真相,全然不似你如今这般冷硬。” “姑母与我说过,袁氏皇后是个贤德和善的人。” 她每年进宫几次,与姑母的相处皆是断断续续的,有些关于袁氏皇后的事情,时隔许久,她已经记不太清。只留下个模糊的好人印象。“她,与姑母,可交好?” “尉迟暄七岁那年,袁氏皇后与太皇太后夺权失败,一场火葬在了冷宫。那个贱人…临死之前,将太子尉迟暄,托付给你姑母。” 说起袁氏皇后,荣贵太妃蛾眉倒蹙,怒气沉沉道:“若非那个贱人,你姑母…或许不会死。” “交易呢?袁氏,拿什么与姑母做交易?” 沈明娇问道。经过昨日的事,她心如明镜,她从玉箫里取出的书信,言辞模糊,句句诱她走入圈套。姑母真正的遗书,一定是被尉迟暄换过了。 “当时的后宫,并不如今日这般风声鹤唳…至少表面,一团和气。你姑母那时刚入宫不过一年有余,可怜尉迟暄年幼丧母,是当真将他看作自己的孩子来照料培养的。甚至,有意让你父亲,成为他的太傅。” 荣贵太妃轻叹一声,沈英庄,到底是个痴人…被情分二字困了一辈子。“究其缘由,大概因为…袁氏,是他的妹妹吧?” “谁?” 沈明娇心头隐约浮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测。 “你知道,尉迟暄,为何对袁温孤这个嫡亲舅舅,颇多防备,若即若离吗?” 荣贵太妃见灵位前的香火将要燃尽,有起身续上三柱,保养得宜的手微微颤抖。“就是因为他知道,你姑母,与袁温孤,年少时曾有过一段不浅的情分。” “袁大人是我二叔的同窗。这些年来,一直与父亲与二叔交好…” 余下的话,不言自明。前尘往事,竟是如此的盘根错节。 “这段情,怕是连你祖母都不清楚。” 荣贵太妃道: “袁温孤的嫡亲妹妹是当今皇后,你姑母心如明镜,若是袁沈联姻,便是将当年处境艰难的沈家置于炭火之上。她啊…这辈子…到底不曾替自己活过。” 沈明娇沉默…将慈儿素日里喜欢的点心,一样一样地摆在她牌位前面的玉蝶里,蒸酥酪、桂花夹、梨子糖…一如往日她二人用膳时,每一样,都堆得小山似的。 “先皇难道不知道,瑶招山之事,沈家与尉迟皇室,是死仇?” 这真相实在是太过荒谬,她这些日子构想了许多的可能性,唯独不曾想过,先皇对姑母,动了真情。 “这便是你姑母厉害的地方…先皇竟然对她因此生愧,与太皇太后母子失和,力排众议重新启用你二叔入朝,甚至一路提拔,官至中书侍郎。” 这些旧事,只是在这里说起,似乎已耗尽了荣贵太妃所有的精力。声音渐低道:“先皇那个人,在他母亲面前懦弱窝囊了半辈子,却为了你姑母屡次出言顶撞,甚至在你姑母失了第三个孩子以后,企图夺权。” 难怪…尉迟暄每每评价先皇,皆是因情怠政。 “你姑母当真将尉迟暄这个太子教养得极好,文稻武略,事事用心…只是,在她得知瑶招山旧事,意识到养虎为患欲加以掣肘时,太晚了,那时,尉迟暄已然暗中倒向了萧家。” “所以,那蛊药,是尉迟暄与太皇太后所下?” 想来,太皇太后与尉迟暄看到先皇对姑母如此情根深种,必定是惊惶难安。 “是…这蛊药极其难炼,说是乌孙族的至宝也不为过,还是我当年以乌孙族圣女身份入京时,亲自交与太宗皇帝的。” 说起蛊药,荣贵太妃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没想到…竟成了她的催命符。” “你说过,三叔当年已拿着你的令牌去乌孙族求解药了…又是谁,再次下手,害了姑母?” “当时,你姑母除了蛊药之外,还中了一道奇毒。这事…是清云先生的心结,这些年来,他一直游历在各地,便是在找这毒的来源。” 荣贵太妃躬着身子,手扶着胸口,泣不成声。“她自觉时日无多,殚精竭虑之下…用自己的死,最后算计了尉迟暄一次。” “那碗促使毒发的汤药…是姑母自己服下的?” “是,她误导先皇,让他以为那碗药,是来自尉迟暄之手。” 荣贵太妃道:“先皇激怒之下,甚至下了明旨废太子。只是那时,尉迟暄几乎掌控了朝政,未能成功。” “当年,她…病重后,先皇求仙问药、几近疯魔。那时,我才相信,他对沈英庄的情份,是真的重过了江山。” 荣贵太妃心中五味杂陈,摘下易容的假面,看着眼前的灵位良久。 “也是因此,尉迟暄…对先皇动了杀意?” 沈明娇忽然明白了,尉迟暄,为何从来都是对姑母与先皇的事讳莫如深。“多讽刺啊…尉迟氏,竟出了如此情种。” “姑母与你,为何不选择扶持裕王为太子?” “你姑母与我,的确是换了孩子。” 荣贵太妃忽而笑了,保养得宜眼角生出几丝皱纹,却丝毫无损其风韵。“但裕王,也并非你姑母亲生。” “当年的接生姥姥,是沈家的人。” 荣贵太妃上前,拿起手帕轻轻擦拭着沈英庄灵位上沾染的香灰。 “在与我换孩子那夜,沈英庄真正的孩子,已经被送出宫了。按照她的意思,远离京城,成为一个普通人。” “那裕王…” “是在燕春楼一个妓人手里买来的。” 这段往事实在太过惊险而匪夷所思,沈明娇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所以…姑母故意在弥留之际,露出口风让先皇以为尉迟旭是他二人之子,让先皇留下兵符?” “废太子未成,先皇在她的病榻前,以自己的寿命与尉迟氏的国运江山起誓,要护好裕王和沈家。” 荣贵太妃斟了一盏清茶,放在她的灵位前。 “裕王府的这道兵符,是你姑母,用自己的性命给沈家换来的最后一张底牌。” “你的孩子…是真的夭折了吗?” “没有,他现在是,乌孙族的族长。” 荣贵太妃起身,眼神清亮温柔地望着她的牌位,对她喃喃道:“这局,还没完。沈英庄,咱们,会赢的。” ? 作者有话说: 贵妃醉酒 第51节 袁温孤有关的伏笔在18章和22章。 感谢在2022-04-16 19:40:49~2022-04-17 06:4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下雨天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重重 [v] 巳时一刻下朝后,头戴梁冠,身着仙鹤补子图案绯袍的官员,并未与散朝出宫的诸位大臣合流,而是步履生风,向御书房走去。 “臣,给皇上请安。” “赐座。” “谢皇上。” 低眉顺眼,却难藏锐气的中年人。并未推辞,不卑不亢。 “清远伯府一案,臣已按照皇上的意思,命刑部结案。新任刑部尚书刘基,已将清远伯府的罪状按照皇上所拟条陈示众,燕春楼旧址查封,涉案相关人员皆已下狱,等候发落。” “清远伯呢?” “臣,顾及着皇室和中宫的体统,已着清远伯畏罪自尽。” 他从绯袍的宽袖中拿出一纸文书,呈于圣前。“这是,臣按照皇上的意思,替清远伯写下的认罪书。” 这个黑锅,只能让清远伯府背。 “命刑部、街道司誊抄、张贴,公诸于众吧。” 皇上看过,首肯,又将这张薄薄的纸还回他手中。 “是。”他摩挲着自己官袍上的仙鹤图腾暗纹,喜怒不形于色,稳若泰山继续道:“沈宴川听闻慈徽长公主出嫁当日之变故,带领驻扎在津州府的北境军军中的沈家亲信,悖逆生事,已被刘达将军活捉。” “朕知道。” 皇上不假辞色,沉声道:“乱臣贼子…” “臣请皇上示下。” “不急,发布十日后依军令斩首沈宴川的消息,让刘达在津洲府再停些天。” “皇上是想,以此逼出沈庭秋?” 他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炯炯有神看向年轻的帝王,“若是,十日后,沈家不反呢?” “沈宴川行为悖逆,扰乱军心,按军法,当斩!” “臣明白了。” “岚琛呢?” “臣无能,未能找到岚家主和敖登的踪影。” 话虽如此,他却是仍然稳稳地在椅子上坐着,神色莫测。“想来…是去北境了。” “悬赏,边境诸城,一城一城地,在通关要隘,给朕搜。” “是。” 他起身,拱手一礼道:“臣,告退。” 他方才回府,踏入书房院门,抬眼,见清俊温和的年轻人站在不远处投壶,地上已经零零散散倒着十数支箭簇。 “裕王,久等了。” 闲庭信步,并未见礼。 “大人是皇兄骨肱,贵人事忙,本王等上一刻又何妨。” 裕王回身拿起两支羽箭,分给他一支。观他神色,云淡风轻笑道:“皇兄,焦头烂额了吧?” “皇上心有沟壑,如今,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让沈家再苟延残喘几日罢了。” 绯红官服尚未换下的长者手持蓝色羽箭,大臂与肩膀平行,将箭矢的端首掷入二矢半远处的双耳龙纹铜壶内。 “岚琛,可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裕王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面无表情的长者,嗤笑一声,自顾自又道:“皇兄原本胜券在握的这局棋,自骆汉骞没能拦住岚琛出京的那一刻开始,变得结局莫测起来。” “皇上之所以眼下不敢妄动沈家,还是顾及着西郊大营的这块不知去处的兵符。” ‘咣啷’第二支箭矢擦壶而过,未中。长者沉吟道:“只要裕王殿下不出手,便是岚琛前往北境搬兵,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皇上,不会输的。” “华南军十万兵马,萧汇实际上只带回了三万,与东郊大营合流,加上禁军,皇兄于京畿可调动的兵马,林林总总加起来不到十万。津洲府刘达手里有三万,萧汇还藏了过半的华南军不知去向。” 狡兔死,走狗烹,萧汇那个老狐狸,是留着兵马自保呢。 裕王漫不经心一瞄,出手,箭矢稳稳当当落入铜壶当中。“西郊大营总共不过五万兵马,本王,从来就不是皇兄的对手。” “既然如此,王爷今来目的,倒是令老夫不解了。” 长者又掷入一箭,呵呵笑道:“在京城这弯急流里,裕王殿下只要不出头,离沈家远远儿的,再看好您手里的兵符,任谁翻了船,也打不湿您的衣角。” “是啊,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本王真的是沈家和先皇的血脉。而不是…燕春楼的贱子…” 二人站在院子里,这处位处京都中心的宅子,正是夕市热闹的时段,却连商贩叫卖的声音都听不到,针落有声。 “大人一路暗中扶持本王,十年辛苦,不就是…等着今日吗?” 裕王看着长者聚精会神,全神贯注于壶心,动作丝毫不乱。沉声道:“只是本王不懂,大人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要舍近求远,背叛皇兄,转投本王呢?” “这,与王爷无关。” 长者亲力亲为上前,将被掷于壶外的三支箭矢捡起,回到原点重新瞄准投掷。“在下,从未勉强过王爷,不是吗?” 瞄了许久,投出,箭矢在壶边转了一圈落入壶内,不甚顺利。“这兵,出与不出,如何出,全在王爷心意。” “若是本王不出兵,便是弃子,燕春楼的火药味,可是到现在还未散呢…” “王爷英明。” “若是沈家,知道本王不是淳贤皇贵妃的亲子呢?” 裕王双拳紧握,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松了拳,像是在狂风中被牵引拉扯了许久的风筝突然断了线。 “不打紧,沈家与在下一样,在意的,都是王爷手里的兵符罢了。” 最后一箭掷出,长者未看结果便转身进入书房。 “王爷若是想好了,便去永靖侯府‘认祖归宗’吧!” 留在外面的裕王看着长者离开,转头扫了一眼远处的铜壶,八投五中,胜算过半。一吐胸中压抑许久的浊气,若有所思道:“自该如此。” …… “臣妾给老祖宗请安。” 皇贵妃的手脚利落,将慈徽长公主的一应祭礼事宜安排妥当。权当看不出太皇太后对此事的避讳,愈发恭谨勤快地往仁寿宫跑,事无巨细地禀报。 “又有何事?” 太皇太后蹙眉看向皇贵妃,又想到她以前的行事做派,竟一时间分不清她是无意还是安心来触自己的眉头。 “臣妾得了一样东西…” 袁自芳自打封了皇贵妃以后,一改往日的清冷孤高。如今更是笑模笑样地,礼数周全得很。 “哀家不缺什么,你带回去吧。” 太皇太后心里记着萧国公的警告,只看紧贤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想再在这节骨眼上旁生事端。兴致缺缺地回了皇贵妃,起身便要向内室走去。 “这东西本就是老祖宗的,臣妾不过是来物归原主的。” 皇贵妃不急不躁,挥了挥手,身后的宫人呈上一支放在红锦托盘里面的金簪。 “这金簪是慈徽长公主出嫁前来仁寿宫拜别时,老祖宗亲手替长公主簪上的...生了那样的变故,这金簪竟掉落在了血污里…” 她不理会太皇太后陡然苍白的脸色,仍是殷切着自顾自道:“多亏了臣妾身边的宫人机灵,将东西捡了回来。” “皇贵妃,您交给奴婢吧!” 郑姑姑上前,裕结果托盘。 “老祖宗仔细瞧瞧,这是不是您的那支?” 谁料皇贵妃竟将金簪从托盘里拾了起来,就这么明晃晃地用手握着,献宝似的拿到太皇太后眼前。面不改色道:“您瞧这里,还沾着长公主的血迹呢!” “金簪见了血,不吉利,便毁了吧!” 太皇太后觉得心里恶寒,犯了忌讳。可到底手里也是经过人命的,兀自镇定道。 “可不能毁!” 皇贵妃大惊失色,一惊一乍地将太后惊了一个趔趄。喋喋不休道:“臣妾听做法事的大师说过,这金器见了血,是大忌讳…” “何况,慈徽长公主可是穿着嫁衣薨的,喜煞相冲,是要化作厉鬼的!” 皇贵妃作势又抖了抖,装神弄鬼道:“说不定,这金簪上头,还沾着长公主的怨气呢!” “息竹!” 太皇太后下意识地盘弄着自己手里的佛珠,打断了皇贵妃意犹未尽的鬼神之说。 “皇贵妃,您将这金簪送去徽元宫,与长公主的亡灵一并超度了吧。” 郑姑姑恭谨柔声道。 “臣妾遵命,” 皇贵妃见好就收,眼风扫过惊惶的太皇太后,意有所指道:“老祖宗莫忧,长公主活着的时候为人和善,想来如今去了也是个恩怨分明的,不会来寻老祖宗的!” 有些人越老,造的杀孽越多,越怕死后下地狱。 …… “主子,余迢迢露面了。” 永和宫,沈明娇一人坐在蒲团上,望着上首的两方牌位。观棋抬手续斟了一盏香气饱满的松酒,到她手中掐着的玉盏中。 “在哪?” 她在猎场那日,故意将皇后失势的消息透露给余迢迢,又放她离去,便是想看看,她和左相,还能生出什么惊喜来。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横冲直撞的乱子,能破了这困局也说不定。 “在…皇贵妃宫里。” 观棋有感酒盏里清冽的酒气味刺鼻,心道主子虽爱酒却鲜少碰此等烈酒。顾念着她的身体,想要一劝,话到嘴边复又咽下…罢了,在这只能笑不能哭的地方,总要想个法子将心里的悲恸压下去。 “有意思。” 沈明娇拎着圆底酒展,放在近旁的小灶上熏过升温,仰头一饮而尽,口感甘郁醇厚,将肺腑都捂热了,却是辣得她眼眶有些泛红。“我还以为,她会去德妃宫里。毕竟,皇后走败,是从丢了孩子开始的。”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7 06:40:25~2022-04-17 19:1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柒雪糖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柒雪糖棠 15瓶;森岛屿潮汐. 10瓶;我是人间惆怅客 4瓶;好大一碗面 3瓶;y~hgeng、一笑倾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浮动 [v] 入夜,裕王府。 裕王从左相府回来,推开书房门见荣贵太妃端坐在书桌前,随意翻动着桌面上的公文书信,全然不作避讳。 “母亲久等了,可用过晚膳了?” 尉迟旭安之若素,全然不似于人前那般,与荣贵太妃疏离。而是恭敬孝顺,言辞神色之间更是颇多亲昵。 “旭儿回来了,一起用膳吧。” 荣贵太妃慈目温和,起身拿出几样小菜排在茶几上。问道:“去哪里了?” “儿子去了左相府。” 尉迟旭起她素喜小菜到碗碟里。 “旭儿…” 荣贵太妃顿了顿玉著,抬目看向他。这个虽非亲生,却与她以母子相称近二十年,仁孝端纯的孩子。“你不该搅进来的…唉!” “我知道,母亲是为了保护我,不欲将我牵扯其中。” 二人虽非血脉相连,可于他心里,养恩大过生恩,他早已视其为亲母。母亲为淳娘娘报仇之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也能感觉到,母亲在此事上,对于他的刻意回避。 “我是母亲与淳娘娘护大的孩子,何况,淳娘娘以命相搏得来兵符,不就是为了让儿子今日能成为沈家的助力吗?” “旭儿…为沈英庄报仇,是我的私心。沈家与你,亦非血亲。” 荣贵太妃长叹一声。 人心都是肉长的,二十年相伴的亲情,她早已将其视若亲生。这风波里步步惊心,她到底…是不忍心。甚至,她已为他铺好了退路,不论谁赢,旭儿,都能全身而退。谁想到,他竟然这般执拗。 “你原本便是局外人,只需将兵符交给沈家便可,无需…这般以身犯险。” “母亲怎知,当年,淳娘娘在燕春楼里选中了我,不是天意呢?” 当年,淳贤皇贵妃产子时,尚并不知晓燕春楼便是皇室的情报暗桩。误打误撞地,将这小婴儿接进宫来。 九岁那年,尉迟旭被迁府出宫。左相暗中找上门,告知以真实身世,并以此为威胁,企图为他所用。 无情之人,往往会低估情意的份量,左相便是如此。 尉迟旭得知真实身世后,并未因惊惧而误入歧途,反而是将此事告知荣贵太妃与淳贤皇贵妃。商议之下,尉迟旭佯作惊慌,与左相假意亲近依靠。也是因此,淳贤皇贵妃抽丝剥茧,才查出清远伯府在利用燕春楼为皇室安插暗桩搜集消息的事。 “是啊!从瑶招山那事开始,直到今日,这三十几年里发生的桩桩件件,总归是逃不脱天意二字。” 荣贵太妃叹息道。 “从十年前左相找上我时,我就在这局中了不是吗?” 尉迟旭神情坚定。沈家与尉迟皇室的矛盾一触即发,而他,手里握着西郊大营的兵符,站到哪边,对哪方都是莫大的助力。 当年,淳贤皇贵妃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他被换入宫中。可到底是将他从腌臜之地救了出来,在宫中更是悉心照料护持,对他恩重如山。 “何况,若是没有母亲与淳贤皇贵妃,儿子如今飘零至何处都未知。” “罢了!”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荣贵太妃甚至不知该为她二人养出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儿子而感到欣慰,还是忧心。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左相想让我回沈家认祖归宗,依他就是。” 如果他猜得不错,清远伯府倒了,宫里的懿贵妃就要对左相出手了。 “左相岂是那么好骗的,何况,如今尚不知他的用心。” 荣贵太妃道。易殊与萧家、与皇室,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长袖善舞于其中,经年而不倒。旭儿与虎谋皮,如何不教她担忧。“皇上,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何况你这身世,终归是个隐忧。” 尉迟旭推开窗棂,看着饱满温和的月色。忽而想起,他出宫立府第一年的那个生辰,母妃、淳娘娘、慈儿,随父皇带到裕王府看他。他带着那时不过七岁的慈儿,在院子里荡秋千…淳娘娘亲手煮了一碗长寿面,父皇手把手教他舞剑…那夜的月色,一如今日。喃喃道:“快了,天就快亮了。” …… 人走茶凉,往日里热闹辉煌的正阳宫,自秋狝皇后被圈禁以后,萧条零落。 贵妃醉酒 第52节 半月未见,皇后已是消瘦苍白、形如朽木,像是被吸干了气血,面寸余场的伤疤愈发显得可怖。往日里风流清丽的嗓音,因干涩而变得如同破漏的风箱一般,嘶哑难闻。“沧伈!” “沧伈!” 连着唤了几声,亦不见人来。皇后支撑着如同枯木般的双腿,扶着床沿支撑着起身,迈向不远处的茶案上寻水喝。 气虚体弱,重心不稳间便要向前跌去。 “娘娘小心。” 一道温软含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冷梅香气的身影扶住她。 “庄修仪?” 皇后抬眼,待她看清来人,拂开她的双手,兀自扶着桌沿坐下。“你来做什么?” “娘娘说错了,本宫…如今是皇贵妃。” 袁自芳也不在意皇后的含怒惊惶脸色,抬手倒了盏茶放到她手里。见她如牛饮水般囫囵着喝下,又续了一盏。“臣妾是好意,来替娘娘排忧解难的。” “本宫倒了,未曾想却是你占了便宜。” 只是做了这几步,皇后已是气喘吁吁。“你们…一个个巴不得本宫死!” “娘娘想错了…” 袁自芳掩口一笑,似是在嘲她天真。“皇后娘娘以为您落到今日这个地步,是懿贵妃害的?” “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皇后无法,当日与沈明娇的交易便是个死局,如今…已是她所能求得的,最好的境况。只能盼着,沈明娇能说到做到。 “娘娘不懂,我便让娘娘明明理。” 袁自芳故作姿态,悄声道:“是皇上…皇上想做贤君圣主,便借沈家的手,擦掉清远伯府这个污点。” “那你呢?” 皇后被圈禁在正阳宫的这些日子,虽不得出入,却未完全断了与外界的消息。在清远伯府事发的那日,她就想通了。 “我是皇贵妃啊!” 袁自芳得意地笑笑,挥手召过来个下人。“皇后娘娘可怜,身边连个尽心照顾的人都未有,你便留在这吧!” 皇后漫不经心瞥见这宫人的脸时,蓦地怔住。看着袁自芳难以置信道:“你…” “皇后娘娘好生照顾自己。” 袁自芳忽然握着皇后的手,不着痕迹将一颗丸药塞到她手里。意有所指道:“臣妾下午还要带这孩子去校场习骑射,便先告辞了!” 袁自芳走后,皇后兀自稳住心神,忽然摔了茶盏,疾言厉色命方才留下的下人收拾。 复又对外唤道:“沧伈!” “主子唤奴婢什么事?” 沧伈漫不经心问道。 皇后勾唇一笑,未等沧伈反应过来,身后蹲在地上的宫人握着手里的碎瓷片狠狠戳向沧伈的脖颈。 “唔…” 沧伈眼睛瞪得滚圆,还欲垂死挣扎,那宫人复又手起,拼死力刺向要害。 皇后距离沧伈不过半丈远,动脉破裂飞溅而出的血打湿了她的脸面。眼见着沧伈没了声息,对着那宫人唤道:“阿娘…” “我的女儿…” 余迢迢见皇后形容枯槁的模样,痛心不已。 “阿娘,你怎么会在袁自芳的身边?” “大皇子害了你,我从懿贵妃身边逃出来,潜伏在碧霄宫,想要替你报仇…” 余迢迢面上覆了一层铅粉,盖住了原本清丽的眉眼。“可是,今日皇贵妃忽然带着我到了你这,我也是…不解其意。” 皇后听着她的话,沉默瞬余,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乐不可支道:“阿娘,你方才可听到了?大皇子,下午要去校场,练习骑射…” “我去替你动手!” 余迢迢明了。 “沈明娇…她汲汲营营,费今日这番周折,就是为了让我,亲自去弄死尉迟彦。” 皇后神色晦暗不明,看着手中这颗丸药,徐徐道。 “你与懿贵妃,到底做了什么交易!值得你如此,竟连后位与性命都不要了!” 余迢迢听出她话里的决绝急忙将那丸药从她手里抢出来。 “阿娘…你我沦落至今日,全拜易殊所赐…我便是化作恶鬼,也不会放过他!” “懿贵妃与你交易?你杀了大皇子,她便替你杀了左相?” 余迢迢对局势不甚了解,更不懂宫中的这许多弯弯绕绕,只能看到眼前这浅浅的一层。“她如何能信!” “是她与我合作,毁了左相府。” 这局棋,布了这么久,该到了收网的时候了。至于大皇子的命,沈明娇想要,给她便是。 皇后握着余迢迢的手,坚决道:“阿娘,你听我说,事成之后,会有人接你出宫的。沈家的人会将你藏起来,你…好好的,替我活着。” “你糊涂啊我的女儿!她的话如何能信…我如何能用你的命,换我苟且偷生!” “只有她将阿娘安置好了,才能得到她想要的。” 皇后看着泪眼朦胧的眼前人,忽然想起小时候,阿娘护着她在欢楼里艰难求生的日子。含笑道:“女儿这辈子走到眼前,只有两个心愿,一个是,亲眼看着左相一败涂地,还有…便是报了阿娘的养育之恩。” 皇后从余迢迢手里拿出那颗丸药服下,撒娇道:“阿娘…便依我这最后一回吧!”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7 19:10:06~2022-04-18 18:5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曦 5瓶;2966676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德妃 [v] 午时,皇后与余迢迢换了装扮,面上覆了一层铅粉,悄悄溜出正阳宫,谨慎走小路向校场而去。 “奴婢…给慧妃娘娘请安。” 经过景运门时恰好见慧妃带着二公主迎面而来,皇后心间忐忑,急忙垂头问安。 “你是…哪个宫里的?” 慧妃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叫停问道。 “奴婢是碧霄宫皇贵妃身边的重紫,皇贵妃娘娘带着太子在校场,奴婢正要去给太子送马靴。” 皇后煞有介事地掂了掂手里的马靴。 “正巧,本宫闲来无事,也要带着丹柔也要去校场瞧热闹。” 慧妃面不改色,悠悠道: “一道走吧。” “是。” “哥哥真棒!” 进了校场,丹柔拍手喝道。 尉迟彦骑在一匹矮棕马上,挽弓搭箭瞄准人俑,一发即中,羽箭歪歪斜斜插在稻草佣里。小孩子力道小,可准星儿却是好的,可见平日里是下了功夫的。 “丹柔妹妹。” 尉迟彦回过头来,在马上给慧妃请安。“儿臣见过慧娘娘。” “彦儿真棒,接着练吧。” 慧妃抱着丹柔走向一旁的皇贵妃,将皇后留在原地。 皇后低眉顺眼打量着四周寻找时机。今日,校场的护卫似乎较平时少了许多,周围摆放着武器多为强弓,可依靠她目前的臂力,想要一击而中绝非易事。 心思转动间,余光瞥见,放在一旁的□□。平时,□□都会被校卫严密掌管于火器库中,如今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放在这里…她管不了许多,眼下尉迟彦正策马绕场,距她最近时,不过两丈远,将将在□□的射程范围内。 皇后轻手轻脚向目标移动,手方才握住□□时,忽而听皇贵妃唤道:“重紫,去替太子换马靴。” “是。” 皇后兀自镇定着,边走边将藏在袖管里的□□掏出,上膛,在距离大皇子仅一之遥时… “嘭!” 开枪的一瞬间,皇后猝不及防被一股大力撞开。 “彦儿!” 德妃不知何时从她身后跑过来,扳开她手里的□□,拼死力压在她身上,将她制服。 而那颗偏了的子弹,打在了飞扑而来以身相挡护住尉迟彦的——新任禁军统领骆汉泽的手臂上。皮开肉绽,血肉翻飞,不难想见这子弹若是落在了太子身上,将会是何下场。 “妹妹瞧,鱼儿,咬钩了。” 将这惊险一幕尽收眼底的皇贵妃不紧不慢起身,睨了一眼身旁云淡风轻的慧妃。 “该姐姐上场了。” 慧妃一手挡着丹柔的眼睛,不让她看到这血腥一幕。勾唇一笑,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这场闹剧。 “来人!快宣太医!” 皇贵妃佯作惊慌地冲上去,揽住被惊了心神,哭闹不休的尉迟彦。指向远处的皇后,厉声道:“将那贱人给本宫拿下!” 而一旁的皇后,看着眼前粉墨登场的众人,了然一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明娇,真真儿是好心思,如今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还能将这后宫的局势、人情,算得分毫不乱。她忽然对左相的结局,心生期待。 “你个毒妇!” 德妃见尉迟彦无事,长舒了一口气,抡圆了膀子打向被她压制住的皇后。 “德妃姐姐…” 慧妃一手牵着丹柔,拦住她几欲落下的巴掌。“好歹她如今还是皇后…” 回身对身后的侍卫道:“将皇后娘娘送回正阳宫吧!等候皇上发落。” “骆大人…来得倒是快。” 慧妃看着右臂皮开肉绽的骆汉泽,抬手拉起狼狈不堪的德妃,问道:“姐姐,还真是要好好谢谢骆大人呢!” “慧妃…” 德妃看着不远处的尉迟彦被皇贵妃抱走,张了张嘴,了然道:“带我,去见她吧!” “姐姐说见谁?” “懿贵妃。” “姐姐说笑了。” 慧妃看着骆汉泽若临走前有所思地望向这边,嫣然一笑道:“她如今被禁足于宫中,如何能见呢?” 转身,抱着丹柔离开。 这场意外来得快,散的也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兵荒马乱的校场,此时只余下德妃一人。 “主子,太子殿下无事,咱们也回去吧。” 挽翠上前扶住德妃。 “你扶我,到那边坐一会。” 方才情急不觉,此时后知后觉身上竟惊出了一下子的冷汗。回想慧妃所言,心间忐忑更盛。 半个时辰前,沧伈差人到兰林轩送信,说皇后欲在校场对大皇子下手。 如今这个风声鹤唳的局势,太子之位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在彦儿身上,她是半点险都不敢冒。听了这个消息,哪里顾及得了旁的,慌乱之间犯了大忌… 入夜,慧妃从永和宫后门潜入主殿。脱下外氅,对着眼前抱着酒壶的俏人儿嫩脸一拧,嗔怪道:“你倒是清闲,下午在校场,我一颗心都要惊出来。” “姐姐与我打赌,骆家与德妃的关系,怎样,可是我赢了?” 沈明娇掐其细盏,斟了一杯梨花白给她,挑眉问道。 “德妃在进宫之前,与骆汉骞曾议亲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少。” 慧妃道。皇上尚是太子时,并不受先皇宠爱。因此朝中大臣皆是持观望的态度,直到,皇上堂而皇之地监国以后,许家这等墙头草之流才开始导向东宫。 “可…你若凭此便联想到大皇子的身世上,也太异想天开了些。” “这些日子在这宫里困着,无人前来相扰,倒是让我清明了许多…” 沈明娇懒懒窝在贵妃榻间,缓缓与她道。 她原本只是奇怪,尉迟暄为何如此大费周折,来试探骆汉骞的忠心。若说是为了清扫军中,着实没必要自身为饵,冒这样大的险。何况,骆家一直以来都是坚定与皇室同一战线的。 直到她记起,之前贤妃说过的,德妃入宫前曾与骆汉骞议亲的事。 德妃自入宫后,不论是她自己,还是许家,都与骆府敬而远之,生怕与旧事沾染上一丝半点,传出闲话来。 秋狝回宫后,他下旨将太子,送到了碧霄宫。若是在从前,她定会以为是尉迟暄信任袁家,才如此抬举庄修仪。但自打得知了袁温孤与姑母的旧情以后,她明白袁家这个母族,在尉迟暄心里,亦非完全可信。 许家势弱,按理来说,是尉迟暄心中储君母族的上佳人选。既然如此…为何,会将太子调离德妃身边呢? 旁人看来,立大皇子为太子,是皇上经中毒风波后,担心国祚不稳,才早立储君。 可是…而尉迟暄,分明知道这个时候前朝后宫的局势如何凶险,却还是将自己唯一的儿子,堂而皇之放在最炙手可热的太子之位上,成为前朝后宫的靶子,着实奇怪。 尉迟暄如此做派,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他不在意大皇子的命。 而皇贵妃,如今距离后位仅一步之遥。若此时有能同时除去皇后与德妃的机会,她不会放过。 “如今袁自芳的立场尚不明确,你自是不方便出面。” 慧妃顺着她的思路,接话道:“所以,你便让传信我去将余迢迢藏在碧霄宫的消息告诉皇贵妃?” “对皇贵妃来说,大皇子的身世若是假的,便能同时除了德妃、皇后,和身边这个养不熟的孩子。” 大皇子已经快七岁了,无论皇贵妃的照料再精心,这孩子的心始终都是放在德妃这个亲娘身上的。 “若大皇子真是皇上的血脉,也能借这个机会除了皇后。孩子早晚都能生,此时一阵风都能将皇后从六宫之主的位子上吹下来,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何乐不为?” 皇后落胎一事,若无沧伈在其中的推波助澜,德妃断然不可能轻易得手。所以,皇贵妃今日,不遮不掩去了正阳宫,与皇后说了那样一番再明确不过的话。便是在给沧伈机会,将这消息告诉德妃。 骆汉骞刚死,无论是德妃,还是骆家,都断然不会让尉迟燕再出意外。 而方才在校场的反应,也验证了,骆家,的的确确知道大皇子的身世。 贵妃醉酒 第53节 “皇上难道不曾想过,若是他一朝出了意外,那这万里江山,岂不是要改姓骆了?” 慧妃深谙尉迟暄性格多疑。虽然城府深沉,却贪权傲慢、好大喜功。从屡屡冒险,挟制沈家的手腕当中,便可窥见一二。 沈明娇今日所作所为,多半是想试探德妃与骆家的反应,来确认大皇子的身世。毕竟,尉迟暄死后,大皇子便是顺理成章的新皇人选。沈家举兵,要么担下乱臣贼子的名声,不然就是为他人做嫁衣。 慧妃的话,倒是将她心间一直以来的疑虑说了出来。“是啊…尉迟暄,还想做什么呢?” “倒是你。” 慧妃看着沈明娇清瘦的面庞,一阵心疼。将她手里的酒盏夺过,“没了身孕,更该爱惜自己的身子,怎可日日饮酒作践。” “好。” 沈明娇从善如流。 “你打算什么时候将这孩子没了的消息告诉皇上?” “直言相告,多没趣儿啊!” 沈明娇一直忘不了慈儿丧命那日,尉迟暄脸上那得意又残忍的笑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总要让他尝尝,从云头跌落谷底的滋味!” ? 作者有话说: 德妃伏笔:17章 第71章 暗流 [v] 正阳宫草木摇落,中庭落叶纷纷,晚秋已至。 皇后脊背纤瘦,身着一身淡粉色百蝶穿花纱裙,对镜梳妆。 面上那道寸余长的伤疤渐渐随时间已渐渐变成棕色,她回忆着儿时在欢楼里见过的花钿,细笔轻点胭脂,以疤为枝,在面上绘出几朵淡粉色的梨花。原本面貌可憎的疤痕,瞬间变得鲜活娇美起来。 玉指扫过那些雍容华贵的凤簪,从妆奁深处挑出支一水儿碧绿的花头玉簪,抬手插进螺髻里。 “皇上驾到!” 皇后似有留恋地望向镜中的人儿,起身,将一旁的香炉点燃,轻笑着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聘聘婷婷向外间走去,粉色的纱裙游过,飘飘欲仙。 “臣妾给皇上请安。” 抬眼,看向面着愠气的尉迟暄,自顾自起身到茶案边上坐下。“皇上来臣妾宫里时,多半时候都是带着怒气的…” “你可知罪?” 尉迟暄站在正阳宫主殿中央,神情淡漠。 “皇上说的是哪桩?” 皇后亲力亲为烹茶,云淡风轻道:“皇上坐吧,桩桩件件,容臣妾慢慢说。” “使阴诡之术残害皇子,是为母不慈;下毒暗害于朕,是为臣不忠。” 尉迟暄挥手将她来的茶盏拂落,沉声道:“你可有半点母仪天下的样子!” “世人都以为,是皇上不受先皇重视,才替您选了清远伯府,这门不上不下的姻亲。却不知早在十年前,臣妾十五岁初在清远伯府见到皇上时…皇上便与臣妾说,心悦臣妾。” “皇后…” 尉迟暄眼含警告。 “正阳宫早就空了,皇上忧心的秘密,将随臣妾一死,而烟消云散。” 皇后从容不迫。 “可皇上,一早便知道清远伯府是皇室的情报暗网,所以…才想尽法子娶臣妾为正妃。拿到清远伯府这张牌。” 十年前,她在宫外初见尉迟暄。那般龙章凤姿的男子,信誓旦旦,托付真心。她心中欢喜,以为否极泰来。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无媒无聘便委身于他。 “入东宫后,皇上为了笼络朝中势力。接连娶了袁家、左相的嫡女,以及…许家的庶女——德妃。” 她那时,满心满眼都是尉迟暄,利用清远伯府的暗网,替他稳住东宫之位。“德妃,在入东宫以前,便与骆汉骞胎珠暗结。皇上为了骆家的兵权,只装作不知。” 尉迟暄,从来都喜欢兵行险招。 “朕,从来不曾瞒过皇后。你如今为何,要背叛于朕?” 尉迟暄并不否认,德妃与骆汉骞的事,他一早便清楚。当年,先皇生了废太子的心思,他手里不可无兵以防万一。许家虽然势弱,却素喜攀附权贵…母后早逝,那个波诡云谲的局势,他必须要在淳贤皇贵妃与萧家之外,得到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势力。 “皇上那时答应过臣妾的,来日储君,一定是臣妾的孩子。却将大皇子,那个野种,提拔为储君…臣妾真是越来越看不懂皇上了…” 她神思陷于旧事之中,缓缓道:“今朝,皇上又故意纵容沈明娇,伤了臣妾心心念念盼了数年的孩子。” “这便是你给朕下毒的理由?” 尉迟暄不屑一顾,显然是并未相信她的话。“只要你安安分分守着皇后之位,来日无论哪个皇子登基,你都是太后。” “皇上,对沈明娇动情了,不是吗?” 她未目光灼灼看向他,嘲讽笑道:“皇上不舍得她死,甚至打算,覆了沈家再无外戚忧患后,立她的孩子为储君吧?” 她爱过他,与他相携走过惊涛骇浪,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皇后将茶盏重新斟满,放在他面前。声声相问:“那皇上可想过…到了那一日,臣妾,会是何等下场?” 当年,是她,受尉迟暄的驱使,亲手将无解至毒,掺进了淳贤皇贵妃的饮食里。 “皇后,你逾矩了。” 尉迟暄被戳中了心思,沉声警告道。 “呵…臣妾逾矩的事,可不止这一件。” 皇后起身站在他面前,动作轻若分花拂柳,将身上的纱裙层层脱下。光洁莹润的纤背如同一块上好的玉石,片瑕未着。 “皇上,您可瞧好了。” 皇后背对着他,手指在后颈与发际线的交界处摸索着,缓缓将皮肤撕开。 尉迟暄看着她轻浮放肆的动作,神色晦暗不明。直到…看见覆盖在她后颈到肩胛骨的假皮撕开,露出肩膀上明晃晃的刺青——妓。不动如山的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不必臣妾说,皇上也知道,这…是什么吧?” 皇后神态轻佻放荡,言笑晏晏。老鸨为防止生在欢楼的女子外逃,便会给女婴烙上这样的刺青。 “贱人!” 当朝皇后,他的正妻,竟是…如此奇耻大辱,尉迟暄已顾不得深究细想,挥手便是一耳光结结实实掀到了皇后的面上,将她打得一个趔趄。 “皇上急了?” 她慢条斯理擦掉嘴角的血迹,继续道:“皇上自以为尽在掌握,怎么…当年却不曾查过清远伯府二小姐的身世吗?” “臣妾忘了…先皇后失势去得早,在娶臣妾为妃以前,皇上,哪里有本事查得到这些呢?” 皇后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冷峻的面具寸寸碎裂的样子,娇笑着继续道:“那皇上猜猜…以沈家的本事,会不会知道呢?淳贤皇贵妃,又为何全然瞒着皇上呢?” “你为何进宫!” 尉迟暄恼羞成怒,当真起了杀意,狠戾逼问。 “是皇上,当年说心悦臣妾,十里红妆将臣妾迎入东宫的,皇上忘了?” 皇后知道,她的身世一旦被揭露,便再无活路。索性肆无忌惮,言辞辛辣不留情面,笑吟吟道:“臣妾不过一女流之辈,如何做得了这样瞒天过海的大事。皇上不如查一查,左相当年,在江南时,都做了什么?” “清远伯府已经被皇上亲手毁了,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不论是皇上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都随风散了!” 她将散落在地上的纱衣一件件穿戴整齐,看着外面秋风乍起,调笑道:“时候不早了…臣妾念着与皇上年少夫妻的情份,说与皇上吧!” “臣妾的生母,名为,余迢迢。是江南府最负盛名的花魁,当年…不知多少人散尽家财,只为求得春宵共渡。二十六年前,外任至江南的易殊,亦是其一。” 尉迟暄听着她的话,几乎难以遏制心间的愤怒。永靖侯府、袁家、骆家、萧国公府,他几多防备,却唯独从未疑心过左相。 “左相与余迢迢郎情妾意,几度春风后,很快便被召回京城。而臣妾…左相的私生女,自小便在欢楼中长大,直到七岁,被接回京中。” “皇上仔细瞧瞧,臣妾今日这般盛装的模样,与慧妃…可是有几分相像的?” 皇后今日刻意模仿着慧妃平日里的妆容扮相,玉软花柔,细看之下有七分相像。“不如皇上告诉臣妾,左相利用清远伯府布下臣妾这枚棋,意欲何为?” 尉迟暄冷心冷情,从来都将后宫女子看作是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执棋之人自然不会在意棋子的心思。 “皇上,裕王殿下在御书房求见。” 宋诚敛声屏气入内,打破死潭一般的寂静。 “该说的,臣妾都说了。” 皇后起身,跪地叩头行大礼。凄然泪下,带了几分真意:“君臣夫妻走到今日…良辰美景,终是镜花水月。” 尉迟暄视她如敝履,面露嫌恶,起身拂袖而去。 皇后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恍然间想起…九年前的正月初二,她身着凤冠霞披,也是这般看着他的背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走过太庙的九十九级玉阶,成为他的正妻。喜烛高燃时,她的夫君说,世间女子,唯卿可与孤相配。 转身走过屏风后面,打开炉顶,看着里面燃尽的香灰。喃喃道:“臣妾这辈子都为旁人棋子,临了…也算做了回主。” …… “臣弟给皇上请安。” 裕王等在御书房门口,见来人面色不虞,愈发恭敬谨慎。 “进来吧。” 尉迟暄经过裕王时,闻到一股浓重的脂粉香气。想起方才皇后身上的刺青,勃然大怒道:“荒唐!你成日里流连欢场,将皇室体统放在何处!” 裕王好色,成日里眠花宿柳,京城尽人皆知。当初裕王要娶正妃时,家中有适龄女子的官员府第,纷纷避如蛇蝎。最后,不过娶了个五品翰林院编撰家的女儿。 裕王闻言,作势抬起袖子闻了闻。浑不吝,破罐破摔道:“燕春楼倒了好些日子,旁的地方都是些庸脂俗粉。臣弟也不过是昨夜办差回来,才寻了个还算能入眼的地方,一时忘情…” “你给朕闭嘴!” 裕王向来如此,可如今听起来便是字字句句都在戳他的肺管子,抬手拿起茶盏直接掷向裕王额间,落地摔得粉碎。 “臣…臣弟知罪!” 裕王冒冒失失跪地请罪,赶忙书归正传道:“津州府一切正常,沈宴川被捆在军营,按照皇兄的意思,日日施以鞭刑示众,并未见有人异动。” “骆汉泽如何了?” “臣弟入宫前去了骆府,□□子弹穿过他的右臂,废了。” “下去吧!替朕看着西郊大营的动静。” 尉迟暄见他边说边用手呲牙咧嘴地揉着额角的红肿。 “臣弟告退。” 裕王如蒙大赦,慌脚鸡似的走了出去。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9 19:37:26~2022-04-21 20:0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林很哇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亮剑 [v] “臣妾给老祖宗请安。” 贤妃到了仁寿宫,将大氅脱下交给郑姑姑,坐到太皇太后身边。“老祖宗头风可有好些了?” “无妨,” 太皇太后看着她微微有些显怀的小腹,抬手轻抚着,笑道:“这是,萧家来日的指望。” “是。” “可见过你祖父了?”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问道。 “见过了。” “你今日的模样,一如哀家当日…” 太皇太后怅然若失地打量着贤妃,又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叮嘱道:“以后,萧家,便交给你兄妹二人了。” 萧歧死后,萧家的世子之位传给萧国公的次子。前些日子,萧家世子曝尸燕春楼,如今的新世子、萧国公府的继承人,正是贤妃兄长,萧歧的嫡长子。 “臣妾知道了。” 贤妃面上笑意不改,恭谨应是。 “哀家累了,你回去吧!” 不过一盏茶功夫里的三言两语,太皇太后便起身先行回了内室,留贤妃一人在原地。 郑姑姑复又将大氅取出来,替贤妃穿上,欲言又止。最后只淡淡道:“贤主子,一路小心。” 郑姑姑端着茶盏到内室,轻手轻脚放在太皇太后面前的茶案上。 “时至今日,哀家只觉恍然若大梦初醒。” 太皇太后端起茶盏,看着其中混沌的茶汤,了然一笑,缓缓道:“哀家为萧氏操心劳碌了一辈子,从来不曾有过丝毫后悔退却…” “主子…” 郑姑姑潸然泪下,抬手欲将太皇太后手中的茶盏夺走。 “沈家,在前朝便是钟鸣鼎食之家,百年积累对上皇室,尚有胜算。” 太皇太后避开她的手,苍老的面庞里皆是孤注一掷的决绝。继续道:“萧国公府,从一开始,便是始祖皇帝为了斩杀沈家这头猛兽,而打磨的利刃。无论朝中、军中、民心,萧国公府从来便只能仰皇室鼻息。萧家与皇室,互相挟制,一荣不见得俱荣,可一损必然俱损。” “原本,我心里还有侥幸。” 太皇太后轻呷一口这茶,苦意在口中蔓延。“燕春楼一倒,我便知道,沈家和岚家,定然知道了瑶招山旧事的真相。” “主子!” 郑姑姑眼见太皇太后一口口饮下这杯热茶,便知再难挽回,颓然坐在地上。 “皇室与沈家,到了决战的时候。如今的情势,一如当年太宗朝…” 太皇太后含笑拍了拍郑姑姑的肩膀,稳住她。了然道:“萧汇既然已经与皇帝达成了共识。袁皇后之事,是哀家与皇帝的私仇…哀家这条命,皇帝想要,给他就是。” “若这局,皇室输了,沈家定会连萧国公府一起清算当年之事。只是…若皇室赢了,萧家这柄利刃再无用武之地,来日下场亦不会好过今日的沈家。” 太皇太后仰头将茶一饮而尽,对着郑姑姑狠绝道:“来日储君,只能出自萧家的血脉…” 贤妃站在院中,听到内室传来的茶盏碎裂之声,心下了然。对着门口跪地磕头,行了大礼,转身决绝离开。 “奴才给贤妃娘娘请安。” 永和宫门口的侍卫见到贤妃轿辇,上前拦住。“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太皇太后仁慈,让本宫来瞧瞧懿贵妃。” 贤妃拿出仁寿宫的令牌。 “这…” 侍卫为难。 “懿贵妃还怀着龙裔,不小心照料着,仔细你们的皮!” 贤妃身边的太监厉声道。上前挡开正在犹豫的侍卫,替贤妃推门进去。 “你怎么来了?” 沈明娇未施粉黛,长发如瀑只用一支白玉簪半挽着,窝在椅子里翻南海录读。 “外面翻了天,你倒是清闲。” 贤妃打量她面色红润,放了心,也不见外地坐在小榻上。 贵妃醉酒 第54节 “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 贤妃胡乱翻看着她放在桌上的行军录,笑道:“我来与你说个好消息。” “怎么了?”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买了个关子。 沈明娇也不勉强,仍边浏览着南海录,一边执笔做着记录。 大约两刻钟的功夫,观棋神色匆匆进来。“主子,太皇太后薨了。” 话音刚落,便听外面传来敲响丧钟的声音。 沈明娇面带错愕,看向贤妃道:“这便是你的好消息?” “皇上想要萧家出兵,萧家…想要来日储君之位。太皇太后的命,算是萧家效忠新主的投名状。” “所以,萧家,放弃了太皇太后。” “不是放弃,是默契。” 贤妃懂她的唏嘘,“在太皇太后眼里,她一生都是为了萧家而活,这也算是…死得其所。” “在这个节骨眼上,面对沈家,皇室与萧家须得拧成一股绳才有胜算。太皇太后与皇上之间隔着杀母之仇,自尽,是她唯一能为萧家做的事。” 贤妃直言不讳道:“萧家要的,便是借皇室这股风,吹倒沈家。” “尉迟暄最忌外戚做大,他不会让萧家的孩子成为储君的,何况萧家。” “萧家眼下,是一盘死棋。唯一能重焕生机的法子便是…无论如何,五个月后,都会有个男孩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贤妃这些年在宫中一直以无知蠢钝的形象示人,以求自保。如今倒是对这局势洞若观火。“萧家不指望皇上信任,只是求个喘息的机会。” “萧家与皇室一起扳倒沈家这个心腹大患,五个月后,皇帝驾崩,顺理成章扶新主登基。” 沈明娇了然。萧家与皇室合力扳倒沈家、尉迟暄驾崩,主少国疑,萧家扶着贤妃临朝顺理成章。 “那你呢?” “我与你说过…” 贤妃笑得嘲讽,手掌轻抚着自己的小腹。“我对这无休无止的倾轧斗争,已是厌烦疲惫至极。” “正如你方才说的,这唯一的法子若无你的配合,萧家大厦之将倾,无可挽回。” 沈明娇若有所思看着她。 “我虽姓萧,对萧家那个吃人的地方,除了厌恶并无旁的感情。” 贤妃轻笑着摇了摇头,“萧家今日的权势,是多少姑娘的前程搭起来的。” “我无意如太皇太后一般,汲汲营营,困顿老死于这宫中。” 行至今日,萧家,从未问过她半句是否愿意,在他们眼里,自己不过是个还算有用的棋子罢了。她漫不经心道:“你当他们不知道我与你的往来?只是不在意罢了,宫中还有个听话的萧媛在,去母留子,惯会的招数。” 沈明娇站在窗前,听着丧钟的声音。扪心自问,连她自己也不过是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这宫中,来日输赢胜败,尚无定数。自言自语道:“按规矩,太皇太后的丧礼是在七日后吧…” “主子!不好了!” 小安子小跑着进来,连说话声都是抖着的。“大皇子殇了!” “怎么回事!” 贤妃并未想到会这样快,惊愕问道。 “太皇太后丧信穿出,皇贵妃到仁寿宫布置时带上了大皇子。” 小安子去内务府领丧服的路上听见这消息的,小跑着回来。“整个仁寿宫都乱着,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宫人再找到大皇子时,便…便见大皇子溺毙在后院的荷花池中。” “退下吧。” 沈明娇闭上眼睛,声音沙哑。一颗心好像被拴了块石头似地直沉下去,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尉迟彦在被摆在太子之位的时候,便成了众矢之的。 骆家当年选择支持暄,难说不是埋了旁的心思。到今日皇上已不是当年那个年少失怙的太子,断不会再留后患。 萧家,想要将计划顺利实施,也必须除了尉迟彦,让贤妃的孩子成为皇上唯一的子嗣。 甚至是她…也不能否认,若尉迟彦在,沈家即使扳倒了尉迟暄,仍是没办法顺理成章改朝换代。 “这孩子…命该如此,也是没法子的事…” 贤妃见她脸色不好,出言劝解。心里清楚,皇上一石三鸟,既除了这个野种,废了骆家,又能将沈家和萧家拖下水。“走吧,换了衣裳,该去仁寿宫了。” 沈明娇缓过神来,按着心口轻咳几声。喃喃道:“会是谁做的呢?” “萧家眼下求稳,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走吧。” 御书房内室,尉迟暄身着丧服,手持檀香,对着先袁皇后的牌位行三拜之礼。 “谁做的?” “太皇太后走得突然,仁寿宫乱得很,尚未查出。” 宋城心里明白,皇上当日立大皇子为太子,便是引蛇出洞。却未曾料到在今日被人钻了空子。 “太皇太后身边的息兰呢?” 尉迟暄问道。 “自尽殉主。” “皇上,卑职有事禀报。” 沉舟在外间道。 “进来吧。” “皇上,北燕查干王爷暴毙。” 一时无声,宋诚感觉到皇上的怒气犹如实质,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敛声屏气,跪在地上不敢多发一言。 “敖登呢?” “敖登…已是北燕新王。” “废物!” 尉迟暄抬脚将沉舟踢了一个趔趄。惩忿窒欲道:“北境数城关隘,一一排查,为何未曾拦住他!” “卑职不知。” 沉舟复又跪好。 “给朕查!” “皇上,是沈家三夫人的手笔。” 沉舟呈上一片金叶子,形状与慈徽出嫁前沈庭沛给她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一片上面赫然刻着一个【沈】字。“这是...留在查干王爷面上的。”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1 20:08:37~2022-04-22 20:4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超爱苏苏 4瓶;好大一碗面 2瓶;2966676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落子 [v] 京郊皇寺,两驾通体黑色的马车停在山脚下的石阶前,三位青年策马护持在马车前。凌晨的寒风吹得衣袍烈烈翻飞,依稀可嗅得浓重的血腥气。 “这下,真的没退路了。” 方君泽手臂上一道几欲见骨的剑伤,只是随意地用衣摆撕下的缎带缠住止血。 “我呸!尉迟暄竟使出这样卑鄙的手段!亏他还是姑母养大的!” 沈宴潍面上也挂了彩,义愤填膺,显然是气得不轻。 今日子时,御鉴司暗卫倾巢而出,夜袭永靖侯府。便是他们早有准备也险些不敌,京中府内暗卫几乎全军覆没,拼死一搏才逃出生天。 “尉迟暄棋差一招,不层预料到三婶会带人在北境出手毒杀查干。眼下北境于皇室而言已是败军之地,他无棋可走,不得不出此下策。” 沈宴和手持佩剑,剑刃上的血迹还未干,一身白袍已被星星点点的血迹溅透。 “沈家起事已成定局,宫里懿贵妃提前替他斩了骆家,军中现下除了萧国公府已是无人可用。皇上,是被逼急了。” 方君泽明白沈宴和的意思,继续道。想来皇上是想借大皇子的身世诱挟骆家为用,待处置了沈家之后,再行清算。却不妨沈明娇先一步看破了他的布局,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暗杀这招虽然不甚磊落,可一旦成事,永靖侯府灭门,岳父、表舅和大哥在外失了京中内应,皇室的胜算便大了许多。” 方君泽亦是心有余悸,若非岚琛临走前将大长公主送到永靖侯府安置,岚沈两家暗卫合流,今日,尉迟暄怕是要得手了。 “四姐与狗皇帝撕破了脸…我真是恨不得进宫先将她抢出来!”沈宴潍忧心忡忡,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嘟囔道:“岚琛那日在宫门口,就应该将四姐带走的…” “说曹操,曹操便到。” 沈宴和看着不远处策马飞奔而来的人,舒了一口气,一路冷峻的面上难得轻松几分。 “沈家祖母,君若来迟了。” 岚琛下马先到马车前请罪。 “平安回来就好,先进皇寺再叙话吧!” 车内女眷依次下了马车,向皇寺走去。 “你…” 沈宴潍站在岚琛身后,皇寺前的灯火照映下,才发现岚琛后背几道半尺长的伤口还在流血,只是他身着黑衣才未被大长公主发现。 “从津州府回来的路上遇见几波刺杀,方才又替你们清扫了尾巴…我身边的三十暗卫如今只余下两人。” 岚琛接过他递来的止血药,仰头吞下,清贵的面上倒是如同蒙了一层月光似的苍白。浅笑道:“这下…还真是穷途末路了。” 走到距离皇寺还有几级台阶时,大门打开,院中灯火通明。奉真住持亲率武僧数名出门相迎,走到沈氏老妇人面前,躬身一礼道:“阿弥陀佛。” “漏夜前来,叨扰大师清修了。” 老夫人双手合十,气定神闲,半点不见逃难的窘迫。 “今日之难,乃百年前先祖为苍生免战火而弃皇位所致。” 奉真大师将诸人迎进皇寺,带到了早已准备好的清净院落,“沈氏渡天下黎民,善恶终有报,因果自轮回。诸位施主,安心住下便是。” 众人将行装安置好了以后,方君泽与沈宴和留下戍卫佛院。 “你没事吧?你伤势可不轻…要不然你待会还是请清云先生看看…” 沈宴潍与岚琛并行,跟在奉真大师身后,至前院经房。方才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可是看得真切,岚琛的后背、手臂上,新伤旧伤、大大小小的约莫着有十数处,可见路上险象环生。能全须全尾回到这,倒是真该谢谢佛祖保佑。“唉!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岚琛走在前面,听着沈宴潍滔滔不绝,不由失笑。沈明娇啊…与沈宴潍一样,紧张时就会絮絮叨叨。他想起那夜将她骗出围场时,那副恼羞成怒的样子…事情,要快些了结。 “清云先生,住持。” 岚琛与沈宴潍拱手行晚辈礼。 “进展如何了?” 清云先生问道。 “三爷扮作我的样子,亲自将敖登送往北燕。敖登,已是北燕新王了。” 当日,他由暗卫掩映,带着敖登与慈徽出京。在津州府,沈庭沛扮成他的样子,继续护着敖登北上。 沈明娇用岚家在宫中的暗桩传信,怀疑镇远将军从北境带回的人马中有钉子,担心重现瑶招山旧事。他前去落雁坡,将镇远将军带领的余下十万北境军马汇合至津州府。接沈宴川起兵设局,拔了尉迟暄在军中的钉子。 “如今,十五万兵马已在津州府合流,只等京中的信号了。” 岚琛展开京畿地图,排兵布阵,游刃有余。“沈…宫里懿贵妃拔了骆家,如今的东郊大营由莫兆掌管,裕王手中的五万兵马可以进行牵制。” “还有三日便是太皇太后的丧礼,要加快手脚。” “敖登已率兵到了江夏城,北境的战报今日早朝便会入京。” “这事,说到底是岚沈两家与皇室的私仇,百姓无辜。若能兵不血刃,自然是好。一旦短兵相接,难免百姓无辜受累…” 沈宴潍看向奉真大师,谦和有礼道:“若大师肯出手相助,自然可保百姓无虞。” “沈氏能有此心,乃天下苍生之福。” 奉真大师点头应下。 早朝,北燕新王亲率二十五万大军陈兵北境的战报传来,满朝哗然。 “北境如今只余十万兵马,镇远将军与北境主帅刘达带十五万兵马停在津州府,不如皇上派大军即刻启程,日夜兼程赶回北境。” 沈庭霖只当昨夜之事全然未发生过,面不改色上前禀道。他如此行事,尉迟暄疑心深重定然怀疑北境军与沈家沆瀣一气,断不会冒险放虎归山。 尉迟暄看向沈庭霖的目光有如实质,似要将他千刀万剐。秦家带着北境军在路上带水拖泥,停在津州府迟迟不回京复命,其中意图再明确不过。就算他现在下旨给北境军,怕是也使唤不动秦家了。 “皇上,慈徽长公主身故,北燕如今与我大周此前所签和书形同虚设。”左相上前,朗声晓以大义道:“此时,趁我北境兵防懈若之事进攻,若是不加以震慑…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尉迟暄看见左相,便想起皇后那日的一番话,瞠目欲裂。想动沈家,朝中,就还需要左相这根定海神针,他只能吞下这口气。 他明知敖登出兵有诈,却不敢拿北境疆土冒险。北境的十万兵马,碰上敖登的二十五万悍勇良将,破城不过须臾。如今京中可用之人,唯有萧汇。沈家如今,是与敖登一起,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逼着他在京城与北境二选一。 “萧汇…” 尉迟暄神色阴沉,迟疑道:“你即可带华南军十万兵马,前往驰援北境。” “皇上!这…” 萧汇如何不知眼下进退维谷,沈家、岚家、联合镇远将军府和北境,可也不能置北境大片疆土而不顾。若丢了北境,到哪里去找一如当年的永靖侯府,重新夺回疆域。只得应下:“臣,遵旨。” 心里,却打起了旁的算盘。 “萧国公府世子,萧炎,自即日起,掌禁军城防。” 尉迟暄起身,留下这道之以后便散朝离开。萧汇只带了华南军三万兵马回京,打得什么算盘,他心如明镜。 尉迟暄回到御书房,屏退众人,坐在先袁氏皇后的牌位前,闭口无言。沈家不遮不掩地陈兵十万于津州府,萧汇一旦带着华南军前往北境,京中可用兵马只有一万禁军、东郊大营的七万兵马,以及昭陵的两万兵马。北境军虽然勇猛,却乏于远征,一旦动起手来,胜负难定。 可北境,丢不得。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朝中竟找不出一人能与当年的沈鹤安比肩,震慑北燕。 可西郊大营的兵符,一直到现在尚无着落…先皇荒唐,难保当年不是将兵符给了淳贤皇贵妃… “可恨!” 尉迟暄急怒攻心,抬手拂落了先皇的灵牌。他苦心孤诣布置的这局棋…从敖登逃回北境开始,急转直下。 “皇上。” 宋诚入内,“袁大人求见。” “宣!” “给皇上请安。”。袁温孤进到御书房,直接行了扣头大礼,将官帽脱下放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