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节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作者: 醒冬 文案: 作为末法时代的修真者,任平生被称为最后的希望。 人们盼望她飞升,开辟出一条通天之道。 然后任平生就在渡劫飞升的时候被劈死了。 她本以为这次渡劫失败就是魂飞魄散,没想到一道天雷把她劈到了一千年之后。 更没想到的是,她在一千年后的世界,成为了全民偶像。 修真界人手一本的入门宝册《炼气纲要》是她一千年前随手写的; 阵修世代相传的秘宝《阵图宝鉴》是她没事画的; 闻名修仙界的危险秘境,是她曾经的洞府; 海外仙山那条凶恶至极的黑龙,是她以前的宠物; 末法时代后,修真文明遭到毁灭性打击,天地灵气枯竭,直到数百年后灵气才开始复苏。 当年任平生留下的一本手札,成为了大陆修行纪元重启的根基。 她是当之无愧的修真界始祖。 被奉为神明般的存在,美名在修仙界流传千年。 而任平生看着自己一千年后穿越的这具身体——仙核被夺,紫府碎裂,修为尽毁,一副随时都要断气的病秧子模样。 堪称噩梦开局。 她思来想去,觉得也不过就是重新修行一遭而已。 既然如此,先定个小目标: 比如……重回天下第一。 …… 失去天道之主一千年,无界主庇护,大荒一直是三千世界中最任弱小的存在。 上界仙人们吸食大荒的灵气,侵占大荒人的身体游戏取乐,视大荒的万物众生皆为蝼蚁,肆意作恶。 而大荒的修真者们只能苦苦等待天道归位,界主重现,他们不必再任人宰割。 ——直到那一日 天道之主现身,墨发如瀑,携风裹雪,一笔动天地。 高傲的上界仙人们这才惊骇地发现: 一千年前,唯一令他们感到畏惧的人 她竟然回来了。 【阅读指南·请务必看完】 1.女主万人迷且苏。言情文,有cp,男主天道(界灵),女主天道之主(界主),男主真的会喊主人。 2.满级大佬流落新手村,再重归世界巅峰。 3.前期大女主升级流,后期反高维入侵 4.我流修仙,私设众多 5.真的不会写文案,正文比文案好看,信我 [修行阶段:少年心-望海潮-拜星月-梦仙游-道成归] 少年心:炼气、筑基 望海潮:金丹、元婴 拜星月:化神 梦仙游:小乘、大乘 道成归:渡劫 内容标签: 异能 重生 女强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任平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天道?不,我是天道的主人。 立意:学海无涯 长梦千载 第1章 死了两次 任平生意识回笼时,耳边九天玄雷毁天灭地的巨响还未消散。 下一秒,她就发现自己眼前景色一变,完全亮了起来。 此前,整个大荒的天空都完全被乌沉的劫云覆盖,除了漫天密布的雷光,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而此刻乍雨初晴,薄烟弥散,空气里尽是湿软的水汽。 是个好天。 被飞升之劫中最后一道九天玄雷狠狠劈中,那种痛苦几欲撕裂灵魂。 任平生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都已经在劫雷中灰飞烟灭。 紧接着便是意识离散,五感尽失。 她不知道自己的意识究竟在黑暗中独行了多久。 原本,任平生以为自己死定了。 毕竟飞升渡劫失败,被有毁天灭地之能的九天玄雷劈中,落个身死道消,魂飞魄散也正常。 她以为自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没想到再度睁眼的时候,竟然还能看见青天白日、晴空万里。 任平生躺在地上,半边脸埋在土壤中,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嗅到的尽是泥土的腥味。 活着真好。 但她并没有时间去留恋这片美景。 因为她又快死了。 耳畔掠过劲风,搅碎空气中的水汽,径直向着任平生胸腹的致命处攻去。 任平生用肩膀一顶,以一个相当不美观的姿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再度避开了这次攻击,继续飞快地向前逃窜而去。 她身后跟了几个鬼魅般的身影,全都戴着白底血纹的面具,手持缀有尖刺的黑色长鞭。 血色的阵纹显得面具底色格外惨白狰狞。 任平生用神识一探,便能确定这群人修为都不高。 低的才筑基境,高的也不过金丹境,若是在以前,她都不用出符,光用灵压就能将这群人碾碎。 但现在…… 任平生掐了个诀,体内灵力空乏,无法凝聚,反倒让紫府处的伤更疼了。 她疼得面容扭曲一瞬,更加确信了现在这具身体不是她的。 她半步飞升的修为,这具身体没有。 见鬼的九天玄雷,把她的肉.身劈死了,还把她劈得灵魂离体,让她穿越到了另一个身体中。 偏偏她倒了血霉,刚穿过来就撞上这个身体的原主被追杀,重伤濒死。 一天之内死两次是什么体验,任平生一点都不想知道。 一路逃至绝崖边,重伤让任平生无法聚灵,也就无法用御空术飞走。 若是往日,任平生神念一动便可瞬移至大荒任何角落。 如今竟然会被一个悬崖逼上绝境。 身后的追兵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近,背后甚至已经能感受到追兵们冰冷刺骨的灵压。 任平生站在绝崖边,心道我该不会真的要一天之内死两次吧? 死两次就算了,被一群修为最高不过金丹境的人追到悬崖边逼死,这死法是不是太憋屈了? 任平生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沉了下来,沉静得如同一汪寒潭。 她不再逃,也确实逃无可逃。 于是她转过身,直面身后的追兵。 一身的伤将她的青衫染红,衣袍被绝崖边的朔风掀起,在她身后舞动。 任平生平静地看着追兵越靠越近,手中掐了个怪异的诀。 追杀而来的所有人都未曾见过这种法诀,像是某种不外传的秘法。 为首之人看着任平生,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些恐慌。 以他金丹境的修为,要暗中处死这个筑基境的蝼蚁轻而易举。 没想到这个小鬼生命力如此顽强,紫府都被毁了,还能不要命的一路逃到这里。 眼下都到了绝路,还不肯认命。 为首之人没有多言,两指并拢向下冷冷一划,发出了绞杀的指示。 鞭风惊破长空,所有追击之人手中黑色的长鞭同时袭来,缀在鞭尾的尖刺像毒牙一样冲任平生张开利齿,直破门面而来。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节 任平生手中的法诀飞快变换着,脸色随着她的动作愈发苍白,仿佛灵魂下一秒就要消散。 但她眼神却格外炙热,让追杀之人都忍不住为之心颤,甚至生出一瞬退缩之意。 米粒大小的金光从任平生掌心绽开,那东西被光芒所掩盖,叫人看不真切全貌,却横生恐怖的灵压。 追杀之人动作一顿,都不敢相信她一个筑基境修士,能释放出如此骇人的威势。 直到看到任平生下一个动作时,为首之人才觉不对,厉声道:“快退,她要自爆!” 任平生疯狂吸纳着天地灵气,瞬息间将她体内残破的灵脉灌满。 天地灵气充裕的程度,让她有一瞬难以置信。 随后她便听见了为首之人那句高呼。 任平生咽下鲜血,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个秘法代价是不小,甚至有危及生命之忧。 但说自爆? 瞧不起谁呢。 她面如金纸,反倒露出一个笑容,所有灵气疯狂向她涌去,形成了一个可怖的灵力漩涡。 在追杀者看来,便更像是要自爆的迹象。 为首之人的长鞭刺穿了任平生的胸口,将她击退三步。 与此同时,任平生掌中那颗米粒大小的金光飞驰而出,轻飘飘落到了追杀之人的身前,金光无声无息地蔓延开。 她被反作用的力量一推,坠落绝崖,再不见踪影。 前来追杀的几人,瞬息间就被金光吞没。 而此时,任平生从悬崖跌落,眼前熟悉的黑幕降临。 失去意识之前,任平生想的并不是她居然真的一天内死了两次。 而是,这个世界是不是彻底坏掉了? 为什么今日的天地灵气,充裕到不可思议? 这是步入到末法时代百余年的大荒,从未有过的奇景。 …… 云州天衍,昔归崖下。 霜溪边,有着三个人影。 稍矮些的是个少女,她穿了一身轻便的裋褐,蹲在溪边掐了个明火诀生火。 她双手沾满了红泥,正在一大块泥团子上面拍拍打打,身旁还散了一地黑白相间的羽毛,像是从仙鹤身上拔下来的。 少女身边,一个黑衣女子没骨头似的躺在霜溪边的石头上,发髻用一根木簪歪歪斜斜地挽着,垂落在地,被拍岸的溪水浸湿。 黑衣女子嘴里衔着一枚树叶,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少女正在拍拍打打的泥团子,连声催促:“小三,还要多久才能吃。” 小三慢条斯理地回答:“师尊,星澜门送来的云顶仙鹤体型是普通鸡的两倍,要做叫花仙鹤,时间肯定比叫花鸡要长得多。” 黑衣女子便又把眼一闭,衔着树叶吹了个荒腔走板的小调。 “难听死了。” 她们身旁,姿容高华,一派仙家气度的白衣男子看着一地仙鹤毛,气得额角直跳。 话虽这么说,但白衣男子对着她们偷偷把其他门派送来作为友好信物的仙鹤烤了吃的行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计较。 白衣男子道号云涯子,是天衍的掌门。 天衍号称“天下三宗”之一,是这大荒天下仙门之中立于巅峰的存在。 云涯子作为天衍掌门,在外界看来,从来都是高不可攀的人物。 让人无法想象,他挽着袖子蹲在火坑和泥团边,对着黑衣女子苦口婆心碎碎念的样子。 “师姐,我知道你不满那些人私底下蝇营狗苟的伎俩,我吩咐下去,叫他们别在你面前碍眼就是了。 但是择徒这件事你可千万慎重啊,最后一个弟子名额了,可不能随便!” 被云涯子唤作师姐那黑衣女子,道号云微,乃是天衍太华峰的峰主。 云微懒懒睁开一只眼,瞥了眼云涯子,吐出树叶慵声道: “上个月,至少五人成日里在太华峰跟前来回晃悠,六人在我出门时同我偶遇数次,‘不经意’地请教修行问题,七个人在太华峰外起锅生火,搞得太华峰烟熏火燎的。 而所有这些人,修为都在炼气境,天赋上佳,十几岁的年纪,正是要拜师的时候。 如此巧合,师弟,还有完没完?” 若不是云涯子默许,这些人是不可能出现在她面前的。 云涯子面露心虚,清了下嗓子才道: “这群孩子都是各峰选出的好苗子,再不济,云州这么大,信得过的仙家多的是,总能选出个合适的,我这不是怕你乱来吗。” 实在不是他但多余心,而是他这位师姐,行事实在狂放不羁。 尤其在收徒这件事情上,太过不着调了些。 云微眉头微挑:“怕我乱来?” 云涯子在她面前从来是提不起掌门架子的,被她眼神要挟,自己就先怂了: “师姐,当年你立誓,此生只收四徒,如今只剩最后一个名额。 你前三个弟子无一继承你的衣钵,现在天下仙门世家甚至散修,哪个不是盯着你这最后的弟子位。 眼下时机特殊,那个见鬼的预言现世后,天衍都快被各方势力渗透成筛子了。 你的关门弟子的位置至关重要,我不得不谨慎行事啊。” 讲到这个所谓“特殊时期”,云涯子再度破口大骂: “挨千刀的紫薇垣,扔出个预言让我天衍成为全大荒的众矢之的,自己倒闭门不出了!” 云微眼神深了些,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我看你找来那些人,又是抡大刀又是耍花枪,甚至还有用白练在昔归崖前表演临渊飞渡的,凑个杂耍班子倒不错,成为我的弟子,还不够格。” 云涯子看了眼蹲在一旁,安静做叫花仙鹤的少女,她被师姐收入门下之前就是个凡人厨子。 还有师姐的前两个弟子,也是想起来就叫人头疼的角色。 云涯子心道,师姐你的收徒弟风格实在迥异,叫人完全摸不透标准。 他沉重地问道:“师姐,你跟我说说,最后这个弟子,究竟想要个什么样的?” 云微轻轻一笑,又是那副不着调的语气,半真半假道: “在昔归崖上用白练飞渡算不得什么,要我看,若有人敢从昔归崖上跳下来,才算是英勇之士。” 云涯子无奈:“昔归崖是云州天险,元婴境以下若是从昔归崖上跌落,只有当场横死的命,谁会想不开去跳崖。” 再者,昔归崖边便是天衍结界,别说元婴境,就是小乘境,想要闯昔归崖也是绝无可能。 云涯子知道,云微此言,不过是一句烦闷后的玩笑话,便也顺着她说: “若真有这样的人,确实也配当我天衍太华峰的关门弟子了。” 云微站起身,假笑一声:“师弟,说得好!” 她看也不看,随意抬手一指: “我云微今日在此立誓,我见到第一个敢跳下昔归崖出现在我所指之地的人,便是我云微的关门弟子。 此誓一出,若有违背,云微必定仙途受阻,大道无——” 云涯子就怕云微立誓,当即冲上去捂住云微的嘴: “哪怕绝无可能会有人闯过天衍的结界从昔归崖上跳下来,这种誓言也不能随便立啊!” 却没想到,他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空中极速坠落,唰的一下从他们面前闪过。 黑影径直坠入霜溪之中,溅起滔天水花,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不偏不倚,正落在云微所指的方向。 云微:“……” 云涯子:“……” 第2章 一千年前 不、不会这么巧吧。 云涯子揉了揉眼睛,将从天而降的黑影看了个清楚。 片刻后,云涯子拽着云微的衣服,颤声道:“是人吗?” 云微表情有些僵硬,微微点头:“是人。” 云涯子的神情好像当即就要哭出来:“还…还活着吗?” 从昔归崖上掉下来,应该活不了吧。 如果是死人,那就不用占师姐的弟子名额了。 云涯子心中期待的火苗还没点燃,就被无情掐灭。 一直在闷头做叫花仙鹤的少女瞥了溪水中的人一眼,淡定道:“师叔,她还活着。” 云涯子:“……” 他绝望地想着,那现在弄死还来不来得及? …… 任平生再醒来的时候,正对上一双直勾勾盯着她的杏眼。 她身上的伤显然已经被处理过,没再穿着先前那一身血衣,只是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3节 任平生还没完全弄清楚状况,就见杏眼少女慢吞吞地对着她一脸认真道: “你命真大,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从昔归崖上掉下来,居然都没有死,这下掌门师叔要失望了。” 任平生:“……” 她才刚死里逃生,怎么就有人因为她没死而失望? 多大仇啊。 杏眼少女双眼微弯,那张素淡的圆脸顿时生动起来:“既然你没死,那大概率你就是我师妹了。 我叫楚青鱼,在师门行三,是你三师姐。” 楚青鱼讲话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拖着略长的尾音,若是换了急性子的人听她说话,简直浑身难受。 任平生一时失语。 她修行多年,却一直都是散修一个,并无师门。 骤然穿越,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醒来便多了个师门和师姐,感觉还挺微妙。 任平生笑道:“纵是命大,也要多谢阁下相救。” 任平生确实觉得自己命大。 能从那般毁天灭地的天雷中活下来,说一句命大不为过。 事情要从任平生决定渡劫飞升开始说起。 简单来说,多年前,任平生穿越到了大荒,一个修仙世界。 不幸的是,大荒是个已经步入末法时代百年有余的修仙世界。 末法时代,天地间灵气日渐稀薄,修仙者的生存越来越艰难,每天都只能想方设法地从天地间吸取一缕细微的灵气,小心翼翼地储存在紫府中。 等待着终有一日,天地间灵气耗尽,所有修真者们修无可修,只能空耗着漫长的生命等死。 幸运的是,任平生的修炼天赋有那么一点点高。 不知不觉,她就修成了天下第一。 渡劫境圆满,距离飞升仅仅一步之遥。 为了挽救这个步入末法时代的世界,任平生带着全界修仙者的期待决定渡劫飞升。 然后她飞升失败了,被最后一道九天玄雷劈得半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收敛了情绪,任平生试图凝聚体内灵力,重新检视自己的伤势。 片刻后,掌心空空如也,半点灵力的影子都没有。 甚至因为她试图凝聚灵力的动作,身体撕裂般的疼痛更加强烈了,紫府和灵脉空到完全无法凝聚灵力。 和刚才逃命时一样。 果然,她刚才的判断没有错。 昏迷时看到的原身的记忆证实了这一点。 这具身体最严重的伤,在紫府。 不仅紫府被毁,就连灵脉也是破损不堪,伤势严重。 紫府是修行者储存灵气的核心,气海、金丹、元婴都藏于紫府中,是修行者的命门所在。 灵脉则是运转灵力的轨道,修行者吸纳天地灵气,通过体内灵脉运行,借此使用灵力。 而如今她紫府已毁,灵脉像个被戳了好几个洞的气球,四处漏着风。 逃命时任平生就发现了,原身的灵脉原本就有伤。 又因为她动用了太初秘法,让灵脉原本的伤势更重一成。 楚青鱼条斯理道:“方才已经找医修给你治了外伤,除了左胸那道带毒的鞭伤,其余外伤基本没有大碍了。” 任平生道:“多谢。” 她想着,好在灵脉虽破陋不堪,但还保留了下来,修修补补一番,勉强能用。 这么一想,任平生又觉得自己算得上幸运。 紫府被毁,能治,灵脉破损,能补。 任平生十分乐观地宽慰自己,活着就好。 想到刚才逃命时的异样,任平生眉头微蹙,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灵神归一,开始尝试吸收天地间的灵气。 一点点就好。 任平生心想,只要能榨出一点点灵气,滋润一下干涸的灵脉就好。 楚青鱼看着她的动作,默默道: “你最严重的伤在紫府……可以说是彻底被毁了,不要勉强,不然会自伤其身。” 任平生轻笑一下:“我试试。” 在末法时代生活久了,任平生早就习惯了要花很长时间,才能从空气中榨取出一丁点的灵气。 没想到,这次她刚开始尝试吸纳,无比充盈的灵气就潮水般一涌而入。 瞬息将就将她原本干涸的灵脉灌满了。 不仅灌满了,甚至有点撑。 任平生呼吸停顿半拍。 她眼神茫然一瞬,逐渐转为不可思议。 灵气仍在源源不断地灌入她的体内,开始缓缓滋润着她残破的灵脉。 和她逃命时的感受一样,灵气太充裕了,根本不像是在大荒。 她在末法时代生活这么多年,哪天不是需要挤海绵似的从天地间挤出一丝微薄的灵气? 何曾像现在这样灵气充裕过? 任平生探出神识,缓缓向灵气试探过去,灵气很快像温热的水将她团团包裹。 这种感觉过于舒适,让任平生觉得自己的伤都没有那么痛了。 她眸光变幻半晌,将灵气聚集于掌心,尝试着使出一个最基础的明火诀。 就在此刻,门外传来脚步声,伴随着男子说话的声音逐渐靠近。 “不行,师姐,此事我绝不同意。”云涯子抬高了声音,强调道,“师姐你最后一个弟子的名额,不能被一个废人占据。” 任平生看了看自己现在的状况,十分自觉的将男子口中的“废人”跟自己对上了号。 云微声音懒洋洋的:“师弟,你不同意你的,我收我的徒弟,咱们互不干涉,不是很好嘛。” 云微的语气过于漫不经心,“我管你同不同意”的意思表现得明明白白。 隔着门窗,任平生也感受到了男子一阵血气上涌。 云涯子念叨着:“师姐,你虽立誓,但没说完,可以不算数的嘛! 我当真不懂,就为了那可笑的誓言,师姐你当真要收这么个紫府被毁的人为徒? 她现在怕是连最简单的明火诀都使不出来。” 云涯子话音刚落,推开门就听见“嗤”的一声。 任平生掌心点燃了一朵颤巍巍的小火苗,照亮了略显晦暗的屋子。 四目相对,房间里一阵诡异的沉默。 片刻后,云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斜觑云涯子调侃道:“最简单的明火诀都使不出来?” 云涯子的目光从任平生掌心的火苗缓缓上移,和任平生对视片刻。 任平生确定,她从对方乌沉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努力隐藏的尴尬。 云涯子清了清嗓子,盯着任平生:“紫府已毁,无论你灵脉完好与否,都注定了你无法继续修炼。” 云涯子这话是真。 筑基之后才算是正式迈入修行的大门,而筑基过后无论金丹还是元婴,离了紫府都成不了。 紫府被毁,吸纳的天地灵气无处储存,只能跟随灵脉运行一个周天后,再消散于天地间。 故而很多人觉得,紫府被毁便是仙途断绝。 但对于任平生却不太一样。 她觉得,好歹还能运行一个周天。 一个周天,够她做很多事了。 再者,这个奇怪的世界不同于大荒。 这里有着如此充裕的灵气,那她修炼起来,定会比过去快上十倍都不知。 任平生心里如何想,云涯子自然不知,他又道: “以你灵脉的伤势,哪怕能短时间内运用灵力,使出明火诀,强度也仅限于此。 我便直说了,这伤势太过严重,哪怕你是明烛老祖再世,重归仙途的可能性也渺茫,不如早日放——” 云涯子话音未落,任平生掌中火苗颤了颤,又“嗤”得一声,从一簇小火苗,变成了一团明亮的火焰。 甚至在空中发出“噼啪”的声响。 像是在啪啪打云涯子的脸。 云涯子:“……” 他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任平生掌心的火焰就突然灭了。 像是灵气被掐断,毫无征兆的熄灭了。 刚被任平生吸纳入体内的灵气,顺着灵脉各处破漏的伤从体内褪去,消散于天地间。 云涯子露出了“这才对嘛”的表情。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4节 云涯子摇了摇头,面露惋惜:“以你的天赋,若非紫府被毁,本该仙途无量,可惜了……” 任平生没在意他可不可惜,而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云涯子刚才那“哪怕你是明烛老祖再世”。 她迟疑道:“明烛…老祖?” 这不是她的尊号吗。 据她所知,整个大荒再没有其他人用明烛二字作为尊号的了。 任平生虽然修为高,但认真计较起年龄,在修仙界中其实相当年轻。 且既无弟子又无师门,还远远到不了被称呼老祖的程度。 任平生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语气有些怪异,云涯子听了,误以为她不知道明烛老祖是谁,便奇怪道: “你竟不知道明烛老祖,莫非你此前是个凡人?” 他说完,又自己否定了这个说法:“不可能,你紫府已成,灵脉虽遭重创,但也能看出受伤前灵脉完整且浑厚粗壮,不可能是从未修炼过的凡人。” 任平生根据脑海中原身遗留下来的混乱的记忆碎片,面不改色地开始胡扯: “此前我都是在母亲的指导下修炼,从未听母亲说过什么明烛老祖的事,这位明烛老祖很了不起吗?” 云涯子一改先前的神情,变得郑起来,他正色道: “了不起?明烛老祖的千秋功业,哪里是了不起三个字能够概括的。” “当今修真界的基础入门功法《炼气纲要》便是明烛老祖所撰,修真界人手一本,是每一个刚步入修行之途修士的必修课程,明烛老祖堪称修真界的至圣先师。” 云涯子说着,隔窗向青天微微拱手,对明烛老祖的在天之灵表以尊敬。 任平生:“……” 虽然是在夸她,但总感觉这个动作有点奇怪。 “不仅如此,一千年前陨世之劫后,上古时代的修士全灭,修真文明几近断绝。 直到三百年前,一座上古洞府现世,明烛老祖的多卷手札被发掘出来,她涉猎之广,所学之精,修为之深令人惊叹。” 任平生动作一顿,怔然良久不曾言语。 一千年前,陨世之劫。 原来……她到了一千年后。 第3章 为何失落 屋内两人觉得她神色有些异样,正感觉奇怪时,就发现任平生呼吸明显乱了一瞬,面容扭曲,按着伤口“嘶”了一声。 云涯子这才发现任平生的伤口又开始往外冒血。 他面露无奈,掐了个诀,止住了任平生伤口的血,继续道: “明烛老祖手札中详细记载了上古时代修真界的风土人情,仙道各脉的修炼体系、功法传承。” “根据她的手札,才有了我们这群陨世之劫后第一代修士的诞生,才有了修真文明的重建。 为了纪念明烛老祖,三百年前她的洞府现世的那一天被称作明烛元年,如今已经整整三百年过去了。” “多谢阁下。”任平生脸色这才好看一点,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还有些发颤,“还没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这下,云涯子还没出声,云微就用肩膀把云涯子顶开,笑眯眯地凑上前,对任平生道:“自我介绍下,在下云微,是你未来师尊。” 云涯子恼道:“师姐!此事不妥!” 任平生睫羽微掀,并没有因为云微的自作主张和云涯子的反对而恼怒,她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云微: “敢问云微真人,为何是我?” 云微倚在窗边,窗外漏入的光忽明忽暗地洒在她身上,她转头看向任平生,没有直接回答任平生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你紫府中,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被人夺走了?” 昏迷之时,任平生看到了原身的记忆,才知道原身的身世来历如此复杂。 有些话她无法坦言,只能继续半真半假的编故事。 任平生对着云微轻轻点头: “前日,几个陌生修士闯进我家,不由分说对我动手,他们修为高出我太多,我被他们重伤。 后来……他们似乎是剖开了我的紫府,从中取走了一件东西,只是当时我是半昏迷着,记不真切。 紫府被剖开的剧痛让我从昏死中清醒过来,我拼命挣脱逃了出来,一路从沧山逃到天衍境内,之后的事就不清楚了。” 任平生说完,便看见云微眸光深邃复杂,仿佛在问出那个问题时,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云涯子眼神先是惊异一瞬,而后缓缓露出惋惜之色:“原来如此。” 他叹了一声,尤嫌不够:“竟是如此。” 任平生半真半假地解释完,而后露出困惑的表情道: “那些人从我紫府中夺走了什么?我紫府中有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吗。” 云涯子嘴角撇出一个冷讽的弧度,意味深长道:“你被夺走的,是飞升成仙的机会。” 任平生从记忆中已经看到了原因,但此刻为了维持“生于山野专注修炼不知世情”的人设,她于是面露不解,问道:“为何这么说?” 云涯子:“你知道天外天吗?” 任平生摇头。 云涯子:“……那你知道,什么是仙使吗?” 任平生继续摇头。 云涯子哽住了,停顿片刻,头疼道:“还真有你这种只顾自己修炼,对外界事情毫无了解的修士啊。” 云涯子正欲开口,被云微打断了。 云微眼神在任平生身上轻落,启唇道: “你既已入了仙途,便该知道,这上下寰宇有大千世界,我们修士穷此一生,追求的便是飞升成仙,而飞升,便是要飞升往上界。 但从三百年前,明烛元年开启复苏时代至今,还未曾有一人飞升成功。” 云微顿了下,眼神在任平生紫府的血洞处一扫而过,才道: “现在,要想飞升,只有一个途径——成为仙使。” “仙使是上界的仙人通过某种秘法打在此界之人身上的标记,被选中成为仙使的人,天然的和上界拥有了联系,自然就成为了最有希望飞升的人。如今大荒所有的仙使,都归属于天外天。” 任平生若有所思道:“云涯子阁下说我被夺走的是飞升的机会,难道,我被选中成为仙使了?” 云涯子接过云微的话头继续道:“被选为仙使的人,紫府中都会诞生一枚仙核,仙核能帮助仙使快速修炼,这是仙使最大的身份标识。 被选中为仙使的过程,我们称之为点化。 你被夺走的,就是能助你飞升的仙核。” 他说完,盯着任平生,等待着她露出不甘、悲痛或是遗恨的表情。 任何一个修行之人,知道自己飞升成仙的机会被人硬生生夺走,仙途被人断绝,哪有不怨的,哪有不恨的! 但云涯子没想到,任平生只是平静地说:“原来如此。” “那几人从我剖开我的紫府,从我身上夺走的,就是仙核。” 任平生抬头,冲云微和云涯子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多谢二位阁下解惑。” 任平生的笑容看不出丝毫勉强和不甘,如此平静,如此浑不在意的模样倒让云涯子有些惊讶。 他这时才认真打量起任平生来。 眼前的少女清瘦却不过分纤弱,容颜疏冷而精致,气质却温润清雅,叫人心生好感。 她伤势很重,连坐起来这种动作都有些艰难,只能半靠在床沿听他们讲完刚才的事情。 但哪怕如此境遇,如此受制于人的状况,她也没有显露出分毫的狼狈。 方才她所言字字镇定、句句从容,哪里像一个刚从鬼门关前保住小命的人。 反倒像什么千帆历尽宠辱不惊的修真界大能。 这让云涯子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这般心性,往后定能仙道坦荡。 如此想着,云涯子便觉得更可惜了。 天赋心性无一不缺,却硬生生被人毁了紫府,绝了道途。 若非如此,此女或许真是师姐关门弟子最佳人选。 云微在任平生面前落座,见任平生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便问道:“当真半点失落都无?” 任平生垂眸,眼中闪过些暗色又复消失,再抬眼时,便又是平静淡笑的模样。 她生了双清冷的丹凤眼,平添些距离感,哪怕是寻常的平静笑着,也横生三分清高疏冷。 看到她第一眼,就让人莫名觉得,确实只有自幼生养于山野,隔绝尘世修炼,不通世情,不晓红尘之人,才会有这一身不争不抢,安逸通透的空灵气度。 云涯子刚生出这样的念头,便听见任平生竟是反问道:“为何失落?” “若阁下问的是我紫府被毁一事,那我的回答是——我有恨,却不失落。 若阁下问的是我仙核被夺一事,那便更好回答——我不失落。” 云微和云涯子听到这个回答具是一惊,同时看向任平生。 看着少女脸色苍白如纸,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狂的话: “我若要飞升,何须旁人点化。” 如此豪言,把云涯子震得一时没说出话来。 云涯子心想,她怎敢如此,她一个紫府被废之人,又是凭什么说出这种话来。 任平生说完,又恢复到先前温雅安静的模样,似乎刚才无端生出的狂劲只是一现的昙花,仿若一场幻觉。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5节 她甚至露出一个略带青涩的浅笑,不好意思道:“这是我初入道途时我娘教我的,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云涯子下意识地摇头。 云微双眼微眯,盯着任平生看了片刻,狠狠拍案:“好,很好,这个回答,是我这些年来听到最有意思的回答。” “我辈修行一生,自当寻自己的道,何须旁人点化。” 云微缓缓道:“只可惜,这个道理,懂得人做不到,而能做到的人……” 她说着,嗤笑一声,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一般,没有再往下说。 但任平生却懂了她的未尽之言。 能做到的人,多是死于非命了。 比如任平生自己。 她死于飞升失败。 一千年前,任平生查到了大荒步入末法时代的真相。 上有人将大荒封印了起来,让大荒彻底从三千世界中隐匿。 这个封印通过阵法吸取着大荒的天地灵气,数十年如一日,直至将大荒彻底吸至干涸。 整个大荒,万事万物,所有修真者,都成为了对方的养料。 幕后黑手,正是所谓的“上界仙人”,被人称之为“真仙”。 所谓“飞升”,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上界仙人们编织了虚假的飞升谎言,实则是让人们在修炼过程中为上界献上灵气。 任平生察觉到了这一切,遍访天下,遍寻典籍,找到了唯一能打破封印死局的办法——真正的飞升。 通过飞升渡劫时产生的巨大能量,冲破封印的束缚,让大荒重新回到三千世界的行列。 以她那时的修为来说,飞升是十拿九稳的。 可最关键的一道劫雷时,阵法突然出了岔子。 不知从何而来的毒雾混入阵法中,将任平生原本平稳的灵气运行绕乱了一瞬。 偏偏正是那一瞬,让她彻底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那异样的毒雾,任平生心中阴霾浮现。 “真仙”无法明目张胆地越过不同世界的天地规则来杀她。 动手之人,只能是她身边人。 任平生轻笑一声,眸底蓄着冷光,叫人辨不明情绪。 至少现在她知道,当年她的孤注一掷,并不是全然无用的。 哪怕飞升失败,身死当场,却也将封印狠狠地拉开了一道口子,让大荒拥有了一段喘息之机。 才有了几百年后的灵气复苏,才有了现如今的复苏时代。 云微话锋一转,将谈话拉回到了最初任平生的那个问题。 “因为你我有缘。” 任平生问为何是她,为何要收她为徒。 云微只答有缘二字。 云涯子还在愣神,不知师姐这飞来一句说的什么意思,任平生已经跟上了云微无比跳脱的思维。 任平生听完这个回答,眉峰轻扬了下,轻声道:“恕我直言,阁下这个回答,当真像极了江湖骗子。” 云微放声大笑。 若说先前她要收任平生为徒,只是为了完成那个誓言。 那现在,才是真的生了几分收徒的兴趣。 云涯子眉头拧成川,压低声音对云微道: “师姐,若你真是因为那个没发完的誓言,大可不必如此,那个誓言并没有落成,不具备天道规则效力。” 云微挑起眼风觑他:“师弟,誓言不是发给天道听,是立给自己的听的,我只是遵循自己的心意。” 云微说得斩钉截铁,云涯子知道自己是阻止不了了,只能道: “罢了,如此特殊时期,与其让那些有异心的人趁机混入天衍,确实不如收她这么个身家背景干净的人为徒来得安全,但是——” 可怜的云涯子在师姐面前完全提不起掌门架子,只能在退了一万步之后努力找补一步回来: “但无论如何,这位小友必须要能证明,她有成为天衍弟子的实力,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云涯子正色起来的模样,倒真有了几分大宗门掌门人的气度,他这次不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坚决道: “七日后便是天衍开山纳新之日,她须得和其他所有人一道,通过天衍的入门考核和门派大比,拿到入内门的资格,方能成为师姐你的关门弟子。” 云涯子这句话,不仅是说给任平生听,更是说给云微听的。 “若她拿不到入内门的资格,哪怕师姐再坚持,哪怕有誓言存在,我也绝不同意。 几乎全天下都盯着师姐你关门弟子的位置,若她连内门资格都拿不到,日后怕是寸步难行。” 云涯子目光慑着任平生,头一次有了仙家大能一宗掌门的威严。 他要看看,一个紫府被毁的人,究竟为何敢说出刚才那番话。 云微闻言,冲任平生微微扬眉:“你怎么看?” 听见“身家背景干净”这几个字,任平生半点惊讶也无。 她毫不惊讶云涯子早已查清了她的来历。 只可惜,云涯子查到的结果是早已被伪造过的。 原身的身家背景,可算不上干净。 如云涯子所说,现在的天衍快被有异心之人渗透成筛子了。 那原身就来自于“有异心”的各路势力之中,最黑的那一个。 她来自天外天。 第4章 她是卧底 原身是天外天送入天衍的卧底。 而天外天的主人,点化了众多仙使的那个人,正是所谓的“真仙”。 任平生平静地勾起唇角,却没甚真切的笑意。 所以说,她怎么可能会失落呢。 她高兴还来不及。 任平生面不改色,冲云涯子轻轻一笑:“合该如此。” 这一世,“真仙”在明,她在暗。 不做些什么,都对不起这天道赠与的第二次良机。 …… 半年前,紫微垣预言横空出世,称不日后将有紫微星降世,彻底打破大荒修真界的格局。 这个预言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都在说这个天降紫微星,或许能越过上界仙人的点化,凭自己的能力飞升成仙。 而这位紫微星降临的地点,就在天衍。 紫薇垣的观星术独步天下,轻易不推演命数,像这般昭告天下的预言,定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同样,也意味着这位紫微星将给大荒带来巨变。 任平生心中甚至怀疑,关于紫微星预言的真相绝不止于此。但预言的全貌也只有少有的几位梦游仙和道成归大能见过,其余人也只是道听途说。 关于这则预言,信者有之,不信者有之,但真真切切地搅动了大荒的一池浑水。 紫薇垣在散布预言的消息后便召回门下弟子,彻底闭门不出,徒留一群人对着预言中的“紫微星”好奇到了极点。 预言一出,天外天自然是坐不住了。 有人能越过仙人点化直接飞升,那天外天的存在还有何意义呢? 自那之后,便陆陆续续有各方势力的人潜入天衍探听消息,叫人防不胜防。 现在天衍,确实如云涯子所说,都快被渗透成筛子了。 到天衍宗卧底,探查“紫微星”究竟是何人,便是原身的任务。 只不过,还没有抵达天衍,原身就在途中遭遇不明势力的伏击,被夺走了仙核,不幸丧命,成为了如今的任平生。 原本,对于原身而言,这个任务最难地方就在于如何混入天衍。 没想到现在阴差阳错,云微想要收任平生为徒。 这样一来,只要她顺利通过入门考核,一切身份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只是现在,她得先解决一些当务之急。 …… “能修补灵脉的医修?” 楚青鱼拎着鸡鸭背着鱼篓走进院子里时,听见任平生问的这个问题,面露不解: “当今医道各派,无论所擅何种功法,都有个共同的特点——三不治。 医修的三不治,一是紫府、二是灵脉、三是神魂。并非医修不想治,而是治不了。 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任何医修能修补灵脉。” 这也是云涯子断言任平生无法再继续修行的原因。 任平生内心连连感叹,这修真界果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6节 她那个暴脾气的医修好友,灵脉和紫府修补之术冠绝天下,竟没有流传下来,实在可惜。 因着还未入门,任平生不能直接住在太华峰,所以外伤好了之后,她便直接在入门考核的举办地找了处小院住下,这里是楚青鱼未入仙途前住的地方。 听闻楚青鱼还是凡人的时候是个厨子,修仙之后也没忘研究厨艺,任平生看着楚青鱼剁肉炖鱼的架势,对此深信不疑。 鳜鱼下锅,楚青鱼一边熟练地颠锅,一边对任平生道: “你若是真想找修补灵脉的人,不如上仙网看看,那里能人异士多,兴许能碰运气碰上一个。” 任平生:“仙网?” 楚青鱼拍了颗蒜,又道:“忘了你对修真界的事情不了解了。” 她解释道:“仙网是天下修士神魂汇集之地,并无实体,只消一枚灵纹玉符,便可牵引神魂和仙网沟通,我们称之为——上网。” 任平生:“……” 这个东西听上去怎么这么耳熟呢。 她以前也弄过类似的东西。 那时候任平生刚穿越到大荒没多久,每天都很怀念便捷的现代生活,尤其是网络。 后来她步入仙途,便开始思考怎么用法术和灵力构建一个古代修仙版网络。 奈何那时技术有限,加之末法时代的大荒灵气不足,她写了好几本研究手记,最终也只是做了个基础框架出来。 只是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完善,她就被天雷劈死了。 没想到一千年后,这个修仙般网络竟然真的实现了?怎么做到的? 楚青鱼把做好的菜端上桌,顺手摸了一枚灵纹玉符给任平生: “用神识触碰灵纹玉符,玉符会牵引你的神识进入到仙网中。 玉符的品质和你神识的强度都影响上网的时间,我这只有一枚下品的玉符,你先凑活用着。” 楚青鱼想了想,又交代一句:“仙网浩大,充斥着各路修士的神识,良莠不齐,一旦迷失其中,极容易神魂受创,注意保护自己。” 楚青鱼离开后,任平生才开始研究这枚灵纹玉符。 她换了个身体,修为不再,唯独属于半步飞升的强大神魂保留了下来,没事能用来唬唬人。 一千年前,任平生有个疯狂的想法——开辟一片神识星海。 这片星海能将每个修士的神魂都纳入其中,修士与修士之间能通过神识在神识星海中直接沟通。 这便是任平生最初搭建的仙网雏形。 只是那时候的仙网,计算功能低下,其他功能也没有开发。 最重要的是,神魂强大到能够直接进入神识星海的修士太少了,其数量完全不足以搭建网络。 她那时就意识到了,要让更多修为不高的人进入仙网,还需要一个媒介,用以引导神魂。 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媒介,她就已经死了。 没想到,在一千年之后,人们找到了这个媒介。 任平生看着掌心这枚小小的灵纹玉符,只觉得人生真是奇妙。 任平生尝试着释放出神识去触碰灵纹玉符。 她的神魂足够强大,几乎在触碰到玉符的瞬间,就感受到一股柔和的引力,牵引着她的神识进入到一片星海之中。 这片星海中有无数个光点交相辉映,不断闪烁着。 数不清的光点汇聚在一起,绘制成一副奇瑰的星空图,赫然是大荒的模样。 任平生目光一瞬怔然,很快又被期待填满。 这幅神识星空图,是一千年前她没机会见到的景象。 神识星海比大荒还要广阔得多,几乎没有尽头。 大荒中同一时间上网的修士数不胜数,一颗星星便是一个修士的神识 平日里,若是多一颗星星、少一颗星星,并没有人会在意。 只是今日,就在任平生连上仙网的瞬间,她就被周围其他的神识注意到了。 她这颗星,过于闪亮了。 第5章 答疑解惑 刚进入到神识星海,任平生周围所有的星星便四散开来。 看那样子,有点像是在仓皇逃窜。 周围的神识无不惊慌,暗想着这又是哪位大能上线了。 看这神识强度,甚至比上次明心书院的广息先生进入神识星海的光芒更甚。 任平生并不在意,她只是感慨,仙网不愧是由神魂搭建起来的网络,所有功能只要神念一动便能轻易上手,真是方便。 她兴致勃勃地在仙网中浏览了一会儿,发现目前仙网的功能仍然不算多。 主要的功能区分了四大板块:社交、交易、修炼、数据存储。 和最初她的构想差别不大。 修士们通常在第一层星海中修炼,以锤炼神魂,唯有在这里,能够最直观地看到每个修士的神魂强度。 这里也是神识星海中最危险的地方。 若是卷入强大神识斗法,或是稍有不慎,都有可能会被其他神识吞没。 神念一动,任平生就感觉自己进入到了星海的第二层,进入到这里之后,周遭环境一改原先的静谧,变得嘈杂起来。 第二层星海中浮现着各式各样的光斑,若用神识去触碰,就能听到光斑中交流讨论甚至争执的声音。 任平生明白了,这是发帖。 光斑越大,讨论的人数就越多。 进入到第二层星海,无论神识是强是弱,互相之间也不再有星光作为标识。 所有神识都隐匿于星海之中,若非发帖或评论,否则完全是星海中的幽灵,谁也不知道你的存在。 任平生先用神念进行搜索,出现了数千个讨论“灵脉修补术”的帖子。 她花了些时间每个点进去扫了一圈,失望地发现,如今对于灵脉修补术的讨论虽多,但就像楚青鱼说的那样,确实没有哪个医修能做到这一点。 得到这个答案本在意料之中,任平生也没有多失望。 只是收了让别人修补灵脉的心,安心地准备自己炼丹来慢慢修养调理灵脉。 但若要炼丹,她还缺几味关键的药材,偏偏如今她……囊中羞涩。 得挣钱了。 说来惭愧,前后足足活了三世,任平生还从来没为钱发过愁。 因为她能挣钱的门路实在是很多。 如此一想,任平生便也没了什么压力,而是抱着强烈的新奇感,开始在仙网中畅游。 她从第二层星海社交区逛到第三层星海交易区,发现了第三层星海中一个很有趣的地方——问答堂。 问答堂同样是各种交流贴,只是全都是提问的形式,而评论中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回答和讨论,学术氛围拉满。 各式各样的问题在任平生面前铺展开。 这些问题涵盖范围很广,无论是修炼,还是炼丹炼器铭文符箓,甚至还有人把自己师门教习布置的作业拿出来提问的。 任平生顺手点进去了几个上古史相关的问题,看到了一些毫无根据的讨论。 比如“合理讨论——明烛老祖主修的究竟是什么职业”,这个问题的主楼很长: 【众所周知,明烛老祖所擅长的包括但不限于阵法、炼丹、法术、铭文,当今所有的辅道她几乎都擅长,但这些不同道法在她身上似乎没有偏重,至今无人知晓她究竟主修哪一道,各位道友觉得会是哪个?】 下面的讨论五花八门。 例如这位网名叫“明烛前辈资深研究员”的人认认真真回答道: “据我研究,除开法术之外,在辅道之中,明烛前辈的阵法和铭文造诣相当,炼丹术要稍弱一些。 我怀疑她会的其实远不止上述这些,很有可能她还会炼器,只是距离上古时代已经太久,我们也只能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来猜推测,谁也无法得知真相。 首先,阵法和铭文相似又不相同,但都是需要人来绘制的。 如今留存下来明烛前辈所绘的阵图和铭文,运笔路径和灵力回路是相当一致的,熟练程度和修为精深程度比起炼丹都略胜一筹。 而且我发现,所有需要落笔书写的法门,她都已经有了别具一格的风格。 铭文是辅道中的辅道,很少有人将其作为主修,因此我怀疑,明烛前辈应当是个阵法师。” 这是目前得到赞同最多的一个回答,就连提出问题的楼主都跟对方讨论起了“明烛老祖是否真的会炼器”这件事。 任平生无奈,心道她确实会炼器,但上面那个答案,属实是一通分析猛如虎,实则离题两万五。 后面还有些其他的争论,譬如“明烛老祖作为上古时代第一人,定然战力超群,她一定是法修”和“为什么没人考虑过武修”之类的言论。 任平生在正欲回帖,却发现在仙网中回帖,要先用神识在这个帖子里烙下印记。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独特的神魂印记。 于是她懂了,这是注册账号。 任平生神念微动,如同一滴淡墨落入星海之中,在星海中轻烙上了专属于她的神魂印记——一滴尾部被晕开的墨。 在填写网名时,任平生思考几秒,没多犹豫,直接写下了“明烛”二字。 看着仙网中清一色的“想和明烛老祖论道”“明烛老祖的本命灵兵”等等网名。 任平生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因为网名而暴露身份。 于是这个帖子里,多出一个明晃晃顶着“明烛”名字的回答。 回答内容十分简练:“她修符道,是个符师。” 这个回答很快被淹没在热情的讨论中,在一众长篇大论下显得格外不起眼。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7节 只有两个人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回复了她。 一个人说:“这位道友,谁不知道符道是所有辅道中最无用的一种,虽然同样也是用笔绘制,但符道战力不如阵法,功效能被铭文取代,符纸和符墨还贵上天,明烛老祖会主修符道的可能性实在太小。 再者,当今天下无人不知,明烛老祖的本命灵兵是山河图,绝不可能是符箓。” 而另一个回复她的人,重点显然有点偏:“道友,直接以大能的尊号当网名是十几年前流行的风格了,如今早就过时了。” 任平生心道,我的本命灵兵是山河图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 她无奈笑笑,退出了这个帖子。 紧接着又看到“明烛前辈与和光前辈作为上古时代的双璧,关系究竟如何”这样的帖子。 底下漫无边际的猜测和讨论很多,但赞同度最高的说法,还是认为她们两人作为上古时代的双璧,是王不见王的关系。 任平生摇摇头,这次回答得格外认真些。 她一字一句地回答道:“她们是最要好的朋友。” 任平生的回答,配合上她“明烛”二字的网名,显得格外异样。 叫人感觉,这人似乎癔症了,是真的把自己当成明烛老祖,以明烛老祖的口吻在回答问题。 在任平生回答了几个与上古史相关的问题后,注意到她的人便多了起来。 甚至因为回答的速度太快,让人以为她是在乱说一通。 有人便直接攻击:“这是哪个初入仙网的后生,如此不懂规矩。” 有好心人提醒任平生,在她某条回答下面评论道: “道友许是初入仙网,兴奋了些,但问答堂是有默认规则的,若是错误太多,是会被判定为乱答,被仙网拉黑的。一旦拉黑,会有好长一段时间无法连接仙网。 再者,如今诸位大能有不少都已经在问答堂表明了身份,哪怕明烛前辈已经仙逝,直接用这两个字当网名,多少也有些不大合适。” 因着神识星海的特殊性,一旦离开星海,便再也无法追踪到,最初仙网诞生时,也是乱了一段时日。 久而久之,人们却发现,神识星海似乎存在着某种力量,在冥冥之中维持着星海的秩序,在星海中违背规则的人,会被星海拉黑。 任平生礼貌地回了句:“多谢道友提醒。” 却并没有修改网名,依旧顶着明烛这个名字四处闲逛。 见她如此不听劝,对方便也没再理会,转而开了一贴,感慨起了如今修真界的年轻人,一代不如一代。 这个帖子很快被“你怎么知道那个假明烛是年轻人,指不定是哪个不愿接受仙网的传统派,故意来捣乱的”这类评论淹没。 只有少有的“你怎知这个假明烛不是下一个月明君”之类的言论,被淹没在一片批判声中。 有人道:“月明君当年在问答堂一夜答满九十九个问题,无一错误,从此走上神坛。自那之后,不少人试图模仿月明君一夜成名的做法,实则并无如此丰富的知识储备,只是徒增笑柄。 谁不想成为月明君,但又有几个人是月明君呢。” “可不是,月明君一战成名,是因为回答了当时的十大难题之二,若是想成为第二个月明君,好歹解决掉一个十大吧。” 这个评论提醒了任平生,她饶有兴致地去十大疑难杂症区浏览了一番。 问答堂一年内始终没能被解决的疑难问题,根据讨论数量和时间长短排了前十,被称为十大难题。 至于一年以上还没被解决的问题,就已经进入到问答堂的疑难杂症库。 前十中,有一个问题引起了任平生的注意。 发帖者名叫“小楼”,问的问题是关于炼丹的。 【求助各位道友,炼破障丹时,每次都失败在炼化离魂花的这一步,已经浪费掉七朵离魂花了,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破障丹是五品灵丹,又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丹方,具体炼制方法早已失传。 这个提问的丹修,一看就是在复原破障丹的炼制方法。 但破障丹炼制难度大不说,所需的材料也十分稀有。 离魂花只生长在秘境中,一朵价值千枚灵石,提问这人能浪费七朵,显然身家不菲。 问题底下全是感慨“不愧是丹修,果真豪横”的留言。 能问出这个问题,至少也是对炼丹方面有些研究的人。 任平生向来不吝啬分享经验,于是她认认真真地写下回答: “炼制破障丹所需的七味材料中,石岩草和霜玄芝同时炼化,会诞生冰霜,离魂花最是娇贵,经受不住寒气,一旦被冰霜沾染,便会破坏茎部药效,无法成丹。 若在此前用法诀提升药液的整体温度,又会破坏花瓣的药效,无法成丹。 唯一解法,便是改换顺序,先淬炼霜玄芝,驱逐寒气后将其蜡封固化,再同时炼化石岩草和离魂花。” 刚回答完,任平生就感觉自己和仙网的联系突然中断了。 而仙网之中,任平生的回答很快被人注意到。 那条答案几乎瞬间就被各种回复顶上了最前排。 第6章 三盒丹药 “还真去回答前十的问题了,你们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我赌今天这个神识要被拉黑了。” “没人告诉过你,前十的问题都有特殊保护机制,一旦前面胡乱答疑超过十次,再来回答排名前十的问题的话,会立刻被拉黑的。” “果真是初入仙网,不知天高地厚。” 一开始,讽刺的声音居多。 其中夹杂着“我是丹修,虽然还没有到能炼制破障丹的境界,但我感觉这个人说的挺有道理的”的言论,很快被盖了过去。 刚才任平生回答的大多是跟上古史相关的问题,如今骤然转至丹药领域,在旁人眼中,这个回答的可信度就更低了些。 无论是上古史,还是丹道,都需要大量的时间积累才能有所收获。 若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于两者的造诣都不会太高。 甚至有人直言讽刺道:“不会以为自己顶着明烛二字作为网名,就真能像明烛前辈那样,是上古时代至今都再难出现的全才吧。” 这个行为引起的讨论还远不止于此。 问答堂乃至第二层星海纷纷有人开贴,讨论修士究竟应该专精一道还是广修博采。 也讨论仙网中以已经仙逝的前辈尊号作为自己网名的行为是否应该被批评。 热烈的讨论持续了足足四个时辰犹未停歇,就在人们议论纷纷之时,有人发现有一个提问悄无声息地从十大问题中消失了。 围观者迟疑一瞬,立刻又有不少新的帖子出来。 【是那个关于破障丹的问题被回答出来了吗?】 “是假明烛回答的吗?” “好像……真的是。” …… 定州,明心书院。 霍西楼就是破障丹那个问题的提问者。 他如“明烛”所说,调换了霜玄芝和离魂花的炼化顺序。 破障丹是上古丹方,但凡上古流传下来的东西,皆非凡品。 陨世之劫让这些上古丹方破损严重,有些丹方保留着完整的材料,却没有炼化步骤,有些丹方甚至连材料都不全。 他们丹修,无不以成功复原上古丹方为傲。 一年前,他偶然得到这张破障丹的丹方,在众多残破的上古丹方中,这张丹方的完整度算比较高的,只是其中最为关键的几个炼化步骤破损,他只能一步步去试验。 试验了半年,浪费了无数材料,总算是到了离魂花这一步。 却又被离魂花的炼化生生卡了半年。 今天看到这个回答,他才茅塞顿开。 丹炉在灵力的作用下慢慢升温,将霜玄芝渐渐炼化成乳白色的药液。 霍西楼一步都不敢耽搁,迅速用灵力将其固化,再蜡封起来。 随即,石岩草和离魂花同时炼化成功,滚烫的药液将蜡封的霜玄芝融化,冰寒之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苦的药香。 经过半个时辰的炼制,一颗浑圆的丹药逐渐在丹炉中成型。 霍西楼双眼一亮。 成了,要成了! 最后,丹炉震动,丹药从丹炉中飞出。 霍西楼努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将这枚丹药收入玉匣中,放在最柔软的金丝软绸中。 他无比贪恋地将这枚破障丹翻来覆去地仔细打量,嘴角的笑容却慢慢凝固起来。 这枚丹药整体呈现出乳白色,一道朱红的纹路横亘在上。 但丹方记载,完整的破障丹,丹身应有三道朱红色纹路。 霍西楼眉皱如深川,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误。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名白发老者缓步入内,了然道:“失败了?” 霍西楼不甘地抿唇,点头:“明明倒数第二步已经成功,只差最后成丹的环节了,但还是没有成功。” 白发老者长眉微扬,眉宇间有些讶异:“这么说,仙网上关于离魂花步骤的回答,是真的有用?” 霍西楼:“确实有用,此前我都失败在离魂花这一步,根本无法成丹。 这次按照那人所说调换顺序,确实成丹了,只是不知究竟哪里还有问题,最终丹药的样子和丹方记载并不一致。” 白发老者沉思道:“莫非,颜准老儿当真如此无聊,跑到仙网上去做善人?” 霍西楼苦笑:“师尊,药圣他老人家最注重丹方和秘法的隐私,尤其讨厌仙网那种资源情报共享公开的地方,怎会去仙网上答疑解惑。” 白发老者缓缓摇头:“非我自夸,这大荒之中,除了颜准老儿,无人比我更擅丹道。若不是他,我想不出还能是谁。” 霍西楼犹豫片刻,又道:“既然那个‘明烛’知道离魂花的炼制方法,会不会也知道我成丹的问题究竟出在哪?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8节 要不我再去发个贴碰碰运气?我在提问帖里加上一万灵石的酬劳单独指定给她,够吗?” 对于寻常修士而言,哪怕是一千灵石也得辛辛苦苦挣个好几年。 霍西楼张口便是一万灵石,足以见得丹修究竟身家多么丰厚。 白发老者摇头:“若此人不是颜准老儿,而是哪位我不知晓的丹修大能,你以为人家缺这一万灵石吗? 我看啊,这个回答,就不是冲着灵石来的,倒像是个恶作剧。” 白发老者长叹一声:“无论如何,你先试试吧,一定要找到这个人,说不定她就是我们复原破障丹方的关键。” 仙网,问答堂。 没过多久,人们就发现问答堂多了个报酬高达一万灵石的提问帖。 【网名为明烛的那位前辈,方才多谢赐教。晚辈按照您说的方法尝试了一遍,果真成功炼化了离魂花,但最后成丹时,丹药少了两道丹纹,敢问前辈,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这个帖子让问答堂彻底炸了锅。 这条提问帖下迅速被刷出几百层评论。 “竟然真的是假明烛回答的?” “她的回答是对的吗?该不会是伙同做戏吧。” “谁会用足足一万灵石来作戏!” “谁还记得假明烛回答了哪些帖子,翻一翻她究竟说了什么。” 第三层星海中的神识们一阵惊骇。 有人默默回帖道:“该不会真的出现了第二个月明君吧?” 有人脑筋转得很快,立刻来了个滑跪: “不知是哪位前辈,刚才言语有失,多有得罪,请前辈见谅,晚辈还有一个关于炼丹的问题想要请教……” 这下,人们纷纷反应了过来。 能回答破障丹问题的人,至少也是拜星月以上的高阶丹修。 这样水平的丹修,普通宗门能有一个都已经是谢天谢地。 如此公开现身回答问题,与造福众生何异,还打什么嘴仗,赶紧趁机学点东西才是正事。 此言一出,道歉贴拜师贴和有关炼丹的新问题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让第三层看上去格外热闹。 但这次,无论新出现多少个帖子和问题,也不再见“明烛”现身答疑了。 一时间,问答堂哀声一片。 …… 任平生突然消失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楚青鱼给她的那枚灵纹玉符碎了,她被迫下线了。 简单来说,她没网费了。 若是她能听到远在明心书院那位白发老者所言,她定然认真反驳,这并不是恶作剧,而是真诚的经验分享。 并且,她是真的缺钱,很缺。 她需要符纸、符墨,还需购买修复灵脉的丹药所需的药材。 十三味药材中,七味相对寻常易得,三味若是费点心思也能找到。 唯独寒鸦玉、锏灵莲和木苓这三味药难得,单有钱还不够,或许得去寻宝阁亦或是拍卖场才能找得到。 凭原身单薄的身家,定是不够买到这些三味药材的。 思索一番,任平生心里有了个计划。 …… 如今任平生所住的地方,名为长嘉城,隶属云州。 云州乃是大荒的五州三域云外天中修仙门派最为密集,修真者最多的一州。 号称“天下三宗”的天衍、北尘和归元,其中有二都在云州。 天衍和北尘分别位于云州的东西两端,长嘉城正好居于二者之中,多年来往来修士不断,也格外繁荣。 五日后,云涯子所说的入门考核,其实不仅仅是天衍的入门考核。 而是包含了天衍、北尘在内,云州五宗共同的入门考核。 届时,各大宗门的修士都会前来观看,挑选自己心仪的弟子。 若有幸运者被选中,便有希望直接进入各大宗门的内门。 表现平平者,只要通过基础考核和门派考核,也能顺利成为外门弟子。 长嘉城占了个地理优势居中便捷,五宗考核便定在这里举办。 这段时日,往来其间的修士明显增多,就连各处商铺也愈发繁荣。 原身来天衍前手头还有三百多灵石,不多,但至少暂时能先应个急。 任平生先去买了几张最便宜的符纸,配以最普通符墨和灵笔。 她买的东西实在穷酸,老板见状,唉声叹气道: “小友,这符道都是高门大户身家丰厚的修士才能玩得起的。 寻常人家修符道,不如铭文耗材低,不如丹药收入高,也不如炼器见效快,修辅道动辄几十年,浪费在符箓上,委实不值得啊。” 任平生冲她笑笑:“多谢提醒,我就是感兴趣,试试,万一我能练成符道大家呢。” 老板被她逗笑了:“今日闭店早,这多出来的三枚符纸就当送你了,祝小友早日成为符道大家。” 购入纸墨后,任平生又去了城内的几家药坊,以扫荡的气势购入了一大批低价药材,而后心满意足的回到小院。 而后,便是整整三天闭门不出。 这三天内,街坊邻居时不时能嗅到清新的灵草味,时有微苦的药香溢出。 这三日,任平生购入的近百斤药材在疯狂的消耗着,她靠着残破的灵脉,灵力被抽干后再慢慢蓄满无数次,终于得出了满意的成品——三盒丹药。 休息了一日,再推门而出时,任平生感觉呼吸到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空乏的灵脉中灵气再次缓缓充盈起来。 任平生将先前购入的符纸在桌上铺开,抬腕一挥,繁复的笔墨回路在符纸中缓缓浮现。 她用的是最普通的笔墨符纸,符纸上能保存灵力的时间并不长,照理来说应该相对晦暗。 但任平生笔下这张符,似乎突破了纸墨品质的限制,每一处灵力回路都无比顺畅,泛着温莹的光泽。 画到最后几笔时,任平生额角开始冒出冷汗。 她感觉到灵脉中的灵力开始慢慢减少,得不到灵气补充的灵脉开始抽痛。 而此时,她下笔也愈发艰难,手腕仿佛坠有千斤,每一笔都格外沉重。 直到最后一笔弯钩落成,汗水顺着鼻尖淌下,被任平生手背接住,没有让汗珠破坏了这张符箓。 “灵脉残破,灵力消耗太快了,连一张千面符都画不完。”任平生轻呼一口气,暗道,“看来得多备几张储灵符了。” 言罢,她原地打坐恢复了一会儿,将方才画的那张符贴在自己额心。 这张符在触碰到她额心后,竟燃起浅淡的碧色符火。 赫然是一张价值连城的四阶符箓。 待到符箓彻底燃尽,任平生的面容开始发生变化。 比起原先那张疏冷清丽,令人一眼便难以忘却的精致面容,她现在的脸十分普通,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看过后瞬息就会被遗忘。 任平生看了眼镜中自己的模样,轻轻一笑,戴上兜帽,步入藏灵街。 而此时,距离五大门派入门考核的开始,只剩下了一日。 第7章 上古丹方 藏灵街起初是长嘉城的修士们集中以物易物之地,后来规模大了,便逐渐形成了集市,直到今日繁华的交易街市成型。 千面符的作用在于改换容颜,于伪装一道十分好用,是同类型符纸中品阶最低,也是目前任平生的修为唯一能绘制的符箓。 任平生十分小心,一路避开行人,伪装成刚刚入城的模样。 若是她修为高些,能绘制出隐灵符和玄元符。 前者可以隐匿身型和气息,后者可以直接淡化存在感,让她化作一滴落入大海中的水,叫人根本察觉不出。 只可惜,隐灵符得元婴境才能绘制,玄元符得化神境,她现在的修为还差得远。 重修之路,任重而道远。 直到再度进了长嘉城后,任平生才显露出自己的气息。 只是过于微弱了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紫府被毁后,哪怕不刻意收敛气息,任平生看上去也和凡人无异。 凌叶轩是云州最大的综合□□易坊,分店从长嘉城一直开到鹤港,遍布整个云州。 交易涉猎范围也相当广阔,丹药、灵器、符箓、阵盘,相应的药材、矿石等等,一应俱全。 店员们显然都受过良好的训练,对着拉低兜帽不见真容的任平生礼貌颔首: “敢问贵客,是要购入什么东西,在下可为您引荐。” 任平生启唇时声音和先前的截然不同,透着一股低沉的沙哑。 这沙哑并不难听,反倒像是羽毛在轻挠耳廓,流露出不经意的性感。 “我要鉴宝。” 作为云州最大的交易坊,凌叶轩的鉴宝师口碑也相当不错,大多数时候都能保证价格公允合理。 店员带着任平生步入三楼,这里被分成了数个宽阔的雅间,雪青色的帘帷垂落,让阳光不至于太过刺眼。 雅间内,胸前佩戴着七叶草胸针的鉴宝师长发被乌木簪挽起,连零散的碎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9节 她冲任平生微微抬手:“贵客请坐,在下向子瑜,乃是凌叶轩的高阶鉴宝师,请问客人要鉴定的是何物?” 任平生落座:“我记得,你们凌叶轩的鉴宝、寄卖和拍卖行是一体的吧。” 向子瑜柳眉轻扬:“看来这位客人对自己的宝物很有自信了。” 能进凌叶轩交易行的,都是寻常难见的稀罕物,任平生敢这么说,自然有她的道理。 她从芥子囊中取出一个玉盒,在鉴宝师眼中将玉盒锁扣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三枚淡绿色的丹药。 丹药表面,繁复的白色云絮状丹纹遍布,散落着星星点点的金粉,瞧着颇为精致可爱。 向子瑜先是讶异,而后道了声:“客人稍等。” 她取出鉴定丹药所需的工具匣,取出其中一枚绿色丹药,将其放置在白色软绸上,极为小心地避开复杂的丹纹,用薄如蝉翼的小刀刮下一小片。 先看、再嗅、后尝。 步骤完整且严谨,看得出这个鉴宝师的经验非常丰富。 最初观形色时,向子瑜还显得成竹在胸。 嗅丹香后,她的眉头微皱,表情中闪过一丝茫然。 再到最后“尝味”的步骤结束,向子瑜的神色几经变化,最后定格在了难以置信的欣喜上。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莫名带了些颤抖: “淡绿色,有白色云形丹纹密布,表面金粉均匀遍布,应是碎星叶的粉末,如果止于这一步,那这应该是普通的二品合气丹。 但合气丹气味清苦,这枚丹药苦涩和甜腻的气味相当,互不相让,不符合合气丹的标准。再者……” “合气丹的味道酸涩,这枚丹药的味道清甜,我只品尝了一小片,仍然能够感觉到充裕的药力涌现,热意涌向我的奇经八脉,药效比普通合气丹要强得多。” 向子瑜说着,双眼微眯,看向任平生:“如果我所料不错,这是三品降尘丹。” 简单来说,合气丹是降尘丹的平替。 两者功效类似,但降尘丹的效果比合气丹好了不止一两点。 最重要的是,降尘丹是失传已久,尚未复原的上古丹方。 这些年,凌叶轩聘请的丹修也曾尝试过复原降尘丹,但总是不尽如人意。 合气丹和降尘丹所用材料类似,外形看上去几乎没有差别,只有气味有些许的不同,因此常被人认错。 没想到,如此珍贵的上古丹药,被一个灵力微弱到和凡人一般无二的人带来了。 向子瑜眉头拧起:“在下有一事不解,前几项都符合降尘丹丹方的记载,唯独最后这味道,若我没有记错,降尘丹应该是腥涩之味,为何阁下的丹药如此清甜。” 任平生先是怔愣片刻,而后莞尔一笑,声音透着些无奈: “因为我有个朋友很怕苦,所以我无论炼制什么丹药,都会习惯性地多加一味甘草。” 任平生的泰然自若打消了向子瑜的怀疑。 但向子瑜也因此更为震惊。 她先前以为,眼前之人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的年纪,那里炼的出如此精致完美的丹药。 这三枚降尘丹,许是被这位小友从师门或是家中长辈那里带出来的。 方才她还在心中轻哂,少年人不知上古丹药的珍贵,竟如此轻易便拿出来售卖,不知会因此损失多少。 听完这番话,向子瑜才反应过来,这三枚丹药,真的是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人炼制的。 炼制丹药,对于灵力、火候、温度、药材剂量的把控从来都是慎之又慎,多一份少一厘都会导致成丹失败。 能够成丹的,只要药效足够,哪里还有人在意味道如何,一口气吞服便是。 怎么还会有人只因怕苦,便擅自更改丹方,在炼药时加入甘草调味。 如此无聊,又如此大胆。 想到这里,向子瑜神色更加恭敬了些。 她已然将任平生当做伪装成少年人的某位大能,就连气息都要完全掩盖过去,弄得和凡人相差无几。 大抵是某种恶趣味吧。 似乎尤嫌向子瑜的惊骇程度不够,任平生漫不经心地又掏出两个玉匣,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 向子瑜呼吸都放轻了,看着任平生打开玉匣的锁扣,里面赫然又是六枚降尘丹。 任平生眼波流转,温声道:“阁下对我的‘宝物’,鉴定结果如何?” 向子瑜慢慢冷静下来,她清了清嗓子才道: “目前市场上并无降尘丹售卖,在下无法给出具体的灵石数额进行估算,唯一能确定的是,此丹价值非凡,尤其是在眼下五宗考核的关头,若是放出消息,定会被各路人马哄抢。” 任平生是特地掐准五宗考核的时机来卖丹药的。 此次参加五宗考核的,半是尚未步入仙途的凡人,半是炼气境的修士。 后者多半都是奔着在五宗考核中直入内门去的。 炼气境晋升到筑基境,是所有大境界的突破中,唯一一次不需要渡劫抵抗天雷的突破。 突破筑基境时,修士会吸取天地灵气,一次次冲击、拓宽体内灵脉,这个过程无比痛苦。 灵脉这东西本由天生,唯一一次后天改变的机会,就是突破筑基境时。 因此,很多修士会选择硬扛下来,灵气能够更好的拓宽灵脉。 这个过程中,稍有不慎,就容易经脉逆行,自伤其身。 被这一步拦在仙途之外的修行者不胜凡举。 合气丹能够在经脉收到灵气冲击时,极大的保护经脉不受损伤,让修士能够在突破时坚持更长时间。 而降尘丹,几乎可以杜绝突破中绝大部分的后遗症。 眼下这个关头,长嘉城聚集不知多少需要突破至筑基境的修士。 正是最易卖出高价之时。 向子瑜一边在心中计较着得失,终于彻底进入到了鉴宝师的身份中。 “方才阁下问我凌叶轩的寄卖和拍卖行之事,应当是想要将此丹放在交易行中拍卖吧。”向子瑜道,“这确实也是最能获利的方式。” 任平生轻笑道:“不全是。” 她葱指从宽大的袖口探出,将三个玉盒划分开来。 “这三枚,我要寄卖,且仅限以物易物。” 任平生始终漫不经心的眼神终于认真起来:“用三枚降尘丹,换一朵锏灵莲。” “另外六枚……” 任平生唇角轻勾,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三枚公开寄卖,拍卖也好,寄卖也罢,且看你们凌叶轩能卖出多高的价,都是你们的本事。 所得三七开,我得七,凌叶轩得三。” “至于最后剩下这三枚……”任平生话锋一转,“我不卖。” 向子瑜心情被她勾得七上八下,来不及气急便又听任平生道:“最后这三枚,下一次拍卖赠送的礼品。” 任平生睫羽轻抬,眼眸中似蕴着温柔多情的冷光,平静道:“在三枚丹药售卖出去之后,劳烦凌叶轩放出消息,下次公开拍卖中,将有碧炎赤云丹作为拍品。” 向子瑜呼吸一窒。 碧炎赤云丹,更为稀有罕见,早已无人见过失传的上古四品灵丹。 …… 从凌叶轩出来后,任平生漫不经心地在藏灵街两家人流量最大的店里转了一圈。 拐到后巷,才觉得身后如影随形的气息消失了。 找了个隐秘的角落,任平生脱下将她罩得严严实实的兜帽罩衫,抬手时,符箓燃尽后的灰尘被风吹散。 甩脱了。 多准备一张迷行符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微蒙的阳光洒在她的侧脸,映衬着她此时的脸色发白到甚至有些透明。 强行延长迷行符的时间,消耗还是太大了。 任平生面不改色,掌中再度燃起明火诀,将兜帽罩衫烧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处理完一切后,千面符的效果也消失了。 再度出现在人群中时,任平生一席简洁青衫,和这长嘉城内四处游玩的少男少女并无二致。 …… “跟丢了?” 凌叶轩内,轻柔女声略显冷淡,在窗边印出雍容的剪影。 向子瑜对这个人相当恭敬,面露紧张:“不知是何种秘法,派去追踪的人原本一路跟到街角,但对方一个转身的功夫,咱们的人就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城外,赶回来时,就已经完全没有对方的踪迹了。” 这样的身法,她也是第一次听说。 “表面看上去十几岁的年纪,面容普通,声音略带沙哑。”窗边女子红唇轻勾,“年龄是你的猜测,面容可以伪装,声音也可以是假的,所以……我们没有半点她的有效信息。” 向子瑜愈发紧张:“说来奇怪,属下接待客人多,向来擅记人脸,今日却无论如何也画不出她的长相,就好像她堆那张脸时堆叠了无数张普通的人脸后形成的一样。” 半晌,女子轻声道:“罢了。” “总归,她还会再来的。” “下次机会,不可放过。” 目前看来,那个人掌握了两种上古丹方。 但有一有二,就有千有万。 上古丹方可遇不可求,这个机会,不能错过。 …… 逛到日暮时分,任平生已经备齐了入门考核所需的所有东西,原如此一来,原身前来天衍时身上带着的几百灵石就已经彻底用完了。 任平生感慨万分,活了这么多年,口袋里还从来没这么空过。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0节 藏灵街不愧其名,任平生竟真的在某处药材摊中见到了木苓……可惜买不起。 锏灵莲委托给了凌叶轩,等到拍卖会结束拿到丹药的收入,便能去把木苓买回来。 如此一来,修复灵脉的丹药所需要的药材就只剩下了寒鸦玉。 寒鸦玉生长环境相当苛刻,是炼制这位丹药最难寻的药材。 任平生清楚,入门考核的武试之前,她怕是无法修复灵脉了。 只能做另一手准备。 黄昏消沉,任平生拎着一兜药踩着星碎的光斑走在回住所的路上,顺手买了一碗酸梅汤。 酸甜微涩的滋味入腹,任平生却品出了一丝淡淡的苦味。 她想,果然黄昏是逢魔之时,这般昏晕的日光,就连心魔也忍不住跑出来作祟。 让她有些不合时宜地怀念起了一千年前。 如果她那个暴脾气的医修朋友还在,不过修补灵脉而已,哪里需要这么费事。 刚升起的浅淡愁绪被街边一道不耐烦地声音打破:“小友,你在我这看了半个时辰了,究竟要买什么啊?” 任平生循着声音望去,看到写斜对街一家规模不小的武器店。 店门前一个身姿颀长的少年,一袭冷沉黑衣,许是因为在店里逛了太久,让老板都有些不耐烦了。 黑衣少年背后背了个方形匣子,但匣中空空如也。 不知为何,任平生在看到他时就莫名觉得: 这个匣中还缺一把刀。 第8章 五宗考核 黑衣少年背对着任平生,她看不见对方的面容,只听见少年的声音冷而韧,似碎裂的冰棱顺着流泉蜿蜒而下。 “我要买一把刀。” 黑衣少年如此说:“一把能参加五宗考核武试的刀。” 老板愣了下:“你是武修?武修不都拿武器当命根子吗?哪有考核前临时来买武器的。” 人家是临阵磨枪,这少年倒好,临阵买刀。 老板言罢,倒也没多说什么,而是道:“我这里都是真材实料的武器,连上品灵器也有,定是能让你参加考核的。” 老板上上下下打量了黑衣少年一番:“以你的身高,这把烈风刀很适合你,刀长二尺一寸,重十三斤四两,是难得一见的中品灵兵,只需一千三百灵石——” “不必了。”黑衣少年打断他,指着柜台的方向,“我要买那个。” 老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表情开始迷惑:“那是符纸,你不是要买刀吗?” 黑衣少年点点头,认真道:“你们店里从三天前开始做促销,买任意灵器,送一把武器,我就买符纸。” 老板愣神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少年要的刀,是促销的赠品。 而少年所指的那打符纸,有一部分染上了脏污,只能低价售卖,故而是店里卖的最便宜的灵器。 合着他在店里杵了半个时辰,是在观察哪个最低价啊。 老板嘴角直抽:“……可那些赠品都是凡铁,如何能跟灵兵相提并论。” 黑衣少年眉宇凌厉,并不为所动,只是道:“对我来说,凡铁已经足够。” 任平生在一旁喝着酸梅汤,在听见这句话时,愣了下。 她曾经有个朋友也这么说过。 ——“他们的剑太软弱,我用凡铁就已足够。” 老板耷拉着嘴角,十分不耐烦地递给黑衣少年最后一打被污染的符纸。 任平生眉头微动,敏锐地察觉到符纸被污染的地方,有极其细微的诡异波动。 她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上前几步,赶在黑衣少年接过符纸之前拦住:“道友,这符纸你我对半付账,我拿符纸,你拿刀,如何?” 黑衣少年清冽的眉宇微皱,他有一双过于黑沉的眼瞳,盯着人看时,像个漩涡。 任平生:“你一人买也是买,这符纸于你无用,于我却有大用,能够减小开支,何乐而不为呢。” 听到减少开支这四个字,黑衣少年眉眼瞬间舒展开,他果断点头:“成交。” 老板在旁边听他们旁若无人的合计凑单,都生出了些无奈:“这位小友买这污染的符纸有何大用?” 任平生微微一笑:“参加五宗考核。” 老板:“……” 他看看任平生,又看看黑衣少年,心道今年五宗考核前来浑水摸鱼的人是不是太多了些。 前有少年临阵买刀,后有少女临阵买符纸。 老板连连摇头:“这年头居然还有符修,甚至还想用符箓来过五宗考核,当真离奇。” 谁不知道,符道早两百年前就被仙道八门除名,如今就连在辅道中的地位也越来越低。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符道鸡肋,厉害的符师又太少。 久而久之,自然无人愿意修符道。 任平生眉眼微弯,随口道:“临阵抱佛脚,重在参与,给自己找个心理安慰,再说了,万一我能修成符道大师呢。” 符纸到手,那股奇异又微弱的波动感觉更明显了。 任平生不动声色,将符纸收好后,和心满意足抱着凡铁长刀的黑衣少年一同出了店。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开口: “在下任平生。” “傅离轲。” 两人同时开口后,又同时诡异地沉默一瞬。 任平生望着傅离轲怀中抱着的凡铁长刀,傅离轲想到了任平生买的被污染了的符纸,表情都有些微妙。 任平生皮笑肉不笑道:“既然目的达到了,那傅道友,你我就此别过吧,预祝傅道友顺利通过五宗考核。” 只是别抽签分组时可别抽到他了,敢用凡铁对灵兵的少年人。 傅离轲冷淡道:“告辞。” 他在心里默默添了句,只要不抽到和你一组就没问题,离谱到拿着被污染了几乎没有用处的符纸去参加考核的怪人。 两人向彼此微微颔首,各自别过,表情丝毫看不出他们想的是再也别见了。 …… 回到家中,任平生拿出这打被污染的符纸。 不过是最低品质的草木纸,泛着枯黄的色泽,给人感觉哪怕是用品质稍好一点的墨,这种符纸都受不住。 任平生在意的并不是这打低品阶符纸,而是将符纸半边尽数染黑的污渍。 肉眼无法看出污渍的端倪,任平生调动了灵力,将其覆盖双眼后,才看清污渍中确实有着银色碎星光点。 任平生将符纸贴近鼻端,轻嗅几下,双目亮了起来。 是带着酸涩的清苦味。 “倒霉了大半辈子,难不成现在转运了?” 任平生低声念叨着,将被污染的所有符纸都放在水中浸湿,直到草木质地的纸张被泡得散开。 这时,任平生指尖点燃一簇冷火,十分有耐心地将一盆水缓缓烧干。待到草木纸彻底消融,只余一坨乌黑的杂质时,任平生才停下手中动作,转而将一滴晶亮的油脂滴入其中。 乌黑的杂质和油脂相融,缓缓溶解开,变成了质地略为粘稠的液体。 任平生小心翼翼将液体倒入玉瓶中,一打符纸也只提炼出了手指长度的玉瓶不到四分之一的分量。 沉星木。 生长条件极为苛刻的一种灵植,也是每个符师梦寐以求的墨水原料。 用沉星墨书写出的符纸,能够极大的延长灵力的存续时间。 对于任平生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这一小瓶沉星墨,在关键时刻足以扭转乾坤。 沉星木通常都生长于灵气极度浓郁之地,唯有同时是妖族和灵族的埋骨之地,才能生长出沉星木。 末法时代,灵族因灵气的枯竭而极速衰弱,几乎全族灭绝。失去了灵力的灵族,哪怕是埋骨之地,也无法生长出沉星木。 当年,一瓶沉星墨能引得一众大能符师争相抢夺,倾家荡产。 如今,得来却这般容易。 任平生望着瓶中不到一个指节高的墨水,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 这千年后,没有当年那些老对手们,还真有些寂寞。 …… 翌日一早,五宗考核。 任平生站在天衍的队伍中,和站在自己前方的人四目相对,无言道:“傅道友,好巧,又见面了,你也考天衍啊。” 她心里想的是,你怎么也考天衍啊。 武修不应该去北尘吗。 傅离轲默默移开视线,镇定道:“众生万物,皆天衍之。这天下之巅,谁能不心生向往。” 任平生直觉他这是找了个借口。 但她也没戳穿,毕竟和傅离轲只是一面之缘。 今日五宗考核,分明五宗都有开设相应的灵脉测验点,却唯独天衍的队伍排起了长龙,一道队伍略显不够,中间还折了三道弯。 排队的人都在议论纷纷,好奇这次报考天衍的人为何如此之多。 “这位道友说得好啊,天衍万物,一个宗门敢以天衍二字为名,可见气魄不凡。”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1节 水墨色烫金的折扇一展,人群中传来清朗的少年音。 任平生循声望去,看到自己隔壁,站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 他许是来得晚了些,排队排在折了第二道弯的地方,跟任平生正好站在同排。 锦衣少年冲任平生微微一笑,桃花眼下缀着泪痣,让他看上去显得……不太正经。 “三百年前,明烛老祖的洞府现世,开启复苏时代。 第一个发现她洞府的人,秉承明烛老祖的遗志,将她所撰仙道八门共三十多本各类著作尽数无偿传播开来,真正实现了修行无门槛。 按明烛老祖的说法,凡有天赋者,皆可自行阅读《炼气纲要》自行修炼,走上仙途。 而《炼气纲要》的卷首便写着——众生万物,皆天衍之。 为悼念明烛老祖的大义之举,复苏时代后的第一个修仙宗门,便定名为天衍。” 任平生睫羽阖动,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和天衍竟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锦衣少年的这番话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有人奇道:“这位道友听上去对上古史颇为精通。” 闻言,锦衣少年将折扇一手,略一拱手道:“在下太史宁。” 众人了然:“原来是号称修真界活史书太史家的小公子。” 太史宁笑起来眼眸明亮,见众人都对他所说之事感兴趣,便说的更加起劲。 “洞府现世后,明烛老祖的功法一分为三,归于天下三宗。 但三宗之中,北尘的北帝百年前冲击道成归失败,直接闭了生死关,如今生死不知。 归元的道尊经历了那位的叛宗,早已心灰意冷,立誓此生不再收徒。 如此一来,若想要获得明烛老祖真正的传承,唯一的希望便落在了天衍的云微前辈身上。” 太史宁轻摇折扇,缓缓道:“云微前辈当年立誓,此生只收四徒。 如今她已有三徒,仅剩的关门弟子之位,可谓是举世瞩目。今日考核天衍之人异常之多,只怕就因为此事。” 尚不明情况的人们闻言,呼吸急促起来。 那可是明烛老祖的传承。 放眼整个修真界,谁不想要? 任平生表情有些微妙。 她开始思考,如果方才太史宁所说为真,那她和云微究竟谁为师谁为徒,还真说不准。 她表情的异样被察觉,太史宁扬眉:“道友有何见解?” 任平生略微一笑,神秘道:“今日报考天衍人数众多,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 太史宁:“请道友赐教。” 任平生笑意狡黠:“今日报考天衍人数异常,没有紫薇垣预言的原因,我是不信的。” 天降紫微星,将归于天衍。 无论是想知道紫微星是谁的,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想成为紫微星的,应该都已经汇集到天衍了。 她一句话,搅乱了一池浑水。 气氛诡异地沉默了一瞬,人群才再度热烈起来。 有人小声开口:“我是不敢妄想紫微星之尊的,不过是寻常地参加五宗考核罢了。 五宗考核无论文试武试都是出了名的难如登天,我有自知之明,能入天衍当个外门弟子也是好的。” “就是啊,这预言中承天命之人,我们哪敢肖想。” 任平生看着众人各有心思的神情,只是笑笑,没再接话。 她看着天衍灵脉测试点的长龙,心生感慨。 放眼望去三千众,不知多少是卧底。 就连她自己都是。 此时空气中传来极度隐秘的波动,一闪而逝,几乎无人察觉。 任平生十分同情地想着,云涯子掌门,辛苦了。 刚才那句搅混水的话,便算作她对救命之恩的一点报答吧。 …… 此时,天衍太华峰上,水镜中倒映出任平生的侧脸。 云涯子抚掌笑道:“好,干得好!” 方才任平生那句突然之言,毫无防备地敲在了每个人的神经上。 有些人异样的反应,他们自己或许都没有察觉到,但是在水镜中却一览无余。 云涯子当即吩咐下去,叫人重点关照哪些人。 交代完事情,云涯子回屋,对云微感慨万千:“若非她紫府灵脉有损,当真会是我天衍首徒的最佳人选。尽管她不知水镜的存在,却也误打误撞地帮了我们一把。” 云微斜坐在榻上,若有所思道:“你怎知她不知道水镜的存在?” 云涯子:“……” 他诡异地沉默一瞬,无语道:“师姐,我知她得你喜爱,但也不用夸赞到这个地步吧。我一大乘境修士施展的水镜,她如今修为几近于无,怎会察觉得到。” 云微目不转睛地看着水镜中任平生毫无漏洞的模样,淡声道:“直觉。” 云涯子简直不想理她。 “师弟,我们打个赌吧。” 云微双眼微眯,一派闲适的模样。 云涯子:“赌什么?” “赌她是第几名。” 云涯子听得直摇头,咂舌道:“文武试的前百之人才能入内门,前十名才有名次,师姐你总得考虑一下她如今还重伤未愈的实际情况吧。” 云微轻笑一声:“可我觉得,她会是第一。” 云涯子:“这般确信?” 云微抬手,将西瓜皮扔进竹篓里,慵声道:“若是我输了,我便去北尘跟凌珑道歉。” 云涯子倒吸一口凉气:“赌这么大啊。” 云微轻扬眉。 就赌这么大。 她心中有种莫名的直觉。 这个女孩儿,会是第一。 …… 广场中的人自然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已呈现在各大宗门的主事者手里。 只是不时传来惊呼或是唏嘘。 五个灵脉测验点前,各色的光芒不时亮起。 太史宁摇着扇子,叹道:“品质、属性、宽度,简单一测,便能决断修士的一生。 一个天字,便当真如同登天。如此简单,如此残忍。” 一旁有人问道:“敢问太史公子,天衍历代入宗考核中,出过几个天字牌?” 太史宁十分肯定:“天衍共出过十三个天字牌,但天字一品仅出过两人——” 他话音未落,就见前方人群寂静一瞬,刺目的雷光闪过。 天衍测验点前,主事者颤抖着声音报出:“傅离轲,灵脉属雷,品质天字,宽度二品,合天字二品。” 主事者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傅离轲的眼神就像捡到了宝一样。 “时隔十年,天衍又要有天字牌出现了吗。” 傅离轲倒是宠辱不惊,冲主事者微微颔首后,接过刻有“天”字的身份玉牌,离开了长队,丝毫不顾及旁人或艳羡或嫉恨的眼光。 就连其他几宗都对天衍表示了羡慕:“徐主事,看来贵宗今年人才济济啊。” 徐主事手底下测出一个天字品,心里高兴得很,乐呵呵道:“今年重霄会榜首,我云州当仁不让啊。” 另外四宗主事在内心腹诽,徐胖子你说的倒好听,云州当仁不让,是你们天衍当仁不让吧。 想虽这么想,但天字品可遇不可求,他们也只能在心里叹气,羡慕不已。 傅离轲之后没几个,就到了任平生。 测验灵脉之物是一汪澄澈的清水。 任平生将手缓缓探入其中,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将她寸寸包裹。 很快,体内灵气和水融为一体。 原本清澈的水面,开始有火红之色浮现。 徐主事捋须道:“看来小友灵脉属火。” 灵脉属火这件事,任平生早就发现了。 这具身体和一千年前她的本体非常相似。 同样是火属灵脉,先天灵脉就无比宽阔,修炼天赋奇高。 就连容貌都有七分相似。 只是原身的容颜更疏冷些,任平生自己的相貌要明艳些。 或许这就是她魂魄漂泊千年后能在这具身体安身的原因所在。 水的状态还在变化。 颜色由原先的火红转变为赤红色,继而化作冲霄的火光,将半边天空都烧红。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2节 众人为之屏息一瞬。 徐主事愣神到把胡子都扯断两根,猝然起身,难以置信道:“天…天品?” “又一个天品?!” 徐主事呼吸整个都急促起来,他看向这个一把火将云州的天空都烧红的少女,激动地一把将任平生地手腕扣住。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突然,徐主事解释道:“小友,我现在要探你灵脉宽度,不要有所抵抗。” 任平生淡笑颔首,并不抵抗,伸出手去任徐主事探查。 片刻后,徐主事一张圆脸激动地泛起红光:“宽度…一品!是天字一品!” 此言一出,群情激奋。 “老徐,你们天衍这一届不得了啊。” 徐主事在玉匣中翻了半天,终于在最深处找到了天字一品的身份玉牌。 他太过激动,将玉牌递给任平生时,手都在抖。 今年居然有两个天字牌,甚至还有一个一品! 真是明烛老祖佑我天衍。 作为人们关注的中心,任平生却比谁都平静些。 她没有接过天字一品的玉牌,而是调动着体内的灵力,让如丝如缕的灵力缓缓撤下伪装。 徐主事一愣,感觉到任平生的力量开始缓缓消退。 不再像刚才的气冲云霄,反倒残缺不全,像是…像是在漏气。 徐主事的手尴尬地顿在空中,还是任平生替他解了围。 “思来想去,此事不能隐瞒,我便直说了。” 任平生注视着徐主事的双眼,声音不疾不徐: “我灵脉有伤,若是全力应对,便是方才的状态。 若是触及到伤势,便会如现在这般——” 仿佛应了任平生的话一般,萦绕在她身侧的灵压彻底消失。 让她看上去竟同凡人无二。 “敢问徐主事,我这样的情况,该如何判定品阶。” 太华峰上,云涯子脸上贴着三张白条,绝望地捂住脸。 云微朗笑起来:“她如实说了!师弟你又输了!” 她吐出瓜子壳,“啪”的一声,再次往云涯子脸上贴了张白条。 云涯子无语道:“她怎么说了,怎么就说了呢!” 天衍的天字一品玉牌,百年难得的荣誉啊。 云微双眼半阖:“修行路,第一步便是明心,若是在这种事情上欺瞒于人,不过是给未来埋下隐患而已。天字一品的玉牌,哪有道心来得重要。” “上次出现的天字一品是近月,上上次是师姐你。”云涯子叹道,“若她能够拿到天字一品玉牌,便是太华峰上下三代皆为天字一品的佳话了,可惜…她拿不到了。” 云微轻哂:“你不觉得,比起天字一品,另一个玉牌更适合她吗?” 云涯子一愣:“你是说……那个? 广场上,可怜的徐主事看着自己手中送不出去的天字一品身份玉牌,诡异地沉默了。 不给吧,她的灵脉品质宽度没有作伪,切切实实就是天字一品。 给她吧,她这天字一品的实力,只能保持很短的时间。 究竟给是不给? 正犹豫之时,一个慢吞吞的女声伴随着脚步声而来,解了他的尴尬。 “传掌门令。” 任平生回身,看见楚青鱼缓步而来,手中端握一方玉盒。 “因这位小友灵脉状况特殊,特赠这枚特殊的身份玉牌。” 任平生上前一步,郑重从楚青鱼手中接过玉盒。 打开后,入目所见,是一枚没有雕刻任何印记的玉牌。 一面纯黑,一面纯白。 第9章 无字玉牌 这是一枚无字牌。 这枚玉牌,纯黑的那一面触手生温。 反倒是纯白的那一面,瞧着温润清雅,触手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森冷的凉意。 看到这枚无字牌,在场天衍众人都静默下来了。 就连不少知晓内情的其他四宗之人,神情也有些异样。 徐主事低声道:“竟是无字牌…” 他有些不能理解,为何掌门还会拿出无字牌来。 明明上一个拿到无字牌的人,如今……成为了不可提及之人。 他表情有些复杂,顿了一下才对任平生道: “灵脉完好之时,其势直冲云霄,天赋乃天字一品;一旦灵力殆尽,便是力尽灵枯,形同凡人。 在一人身上呈现两个极端,这黑白二色的无字牌,倒也适合小友。” “按照五宗考核规定,拿到身份玉牌,便可参加接下来的文武试。”徐主事深深地看了任平生一眼,“望小友往后修行,切记坚守本心。” 这句话有些奇怪。 任平生将在场众人微妙的神情尽收眼底,冲徐主事颔首致意,而后离开了队伍。 走远后,任平生才抓着楚青鱼问:“这枚无字牌,有何特殊来历?” 许是因为今日要代表太华峰在众人面前露脸,楚青鱼一改往日的粗布麻衣,换上了天衍统一制式的亲传弟子服。 荼白色的弟子服显得楚青鱼挺拔而清雅,只是说话仍然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叫人着急。 楚青鱼慢条斯理道:“无字牌啊…上一块无字牌的主人叫池谶。”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没再说,甚至语气有些谨慎。 就好像,只需提及这个名字,就能让众人为之色变。 任平生:“这位池谶,有何特别之处?” “忘了你对修真界的事毫无了解。”楚青鱼压低了声音,“池谶这个名字,现在很少有人叫了,大家通常称他鬼王。 他天赋奇高,只是身体中天生就携带一种异毒,让他在灵脉测验时状况极不稳定,故而也拿了一块无字牌。” “后来呢?”任平生问道,“这样一个人,为何会成为鬼王?” 说到这个,楚青鱼神色有些复杂:“他确实是难得一见的旷世奇才,原本在五宗考核时选择的是天衍,但因为表现太过抢眼,被归元那位道尊看中了,要收他做亲传弟子。 这样的奇才,天衍也不想放人,后来天衍和归元不知私下如何协商,竟同意池谶同时作为天衍和归元两宗的弟子,他便以天衍弟子的身份被道尊收入门下,成为亲传弟子。” “再后来……”楚青鱼轻叹一声,“据说他练了一种邪功,从此行事愈发暴烈偏激,最后打伤了归元数百同门,毁掉了天衍一座峰头,同时叛离两宗,被两宗执法者跨越全大陆千里追缉,最后在鬼哭崖自焚。” 任平生心头一跳:“自焚?” 楚青鱼缓缓点头:“自焚之后,他却并没有死,肉.身消亡,灵魂却存活了下来。 后来,他开辟鬼域,成为大荒第一个鬼修,亦是如今的鬼域之主。 天衍和归元,都将这个名字列为禁忌。” 楚青鱼有些奇怪:“我亦不知,为何掌门师叔要将这枚无字牌给你。” 任平生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黑白二色的玉牌。 云涯子……不,应该是云微,云微将这样一枚无字牌给她,是想表达什么呢? 一念成仙,一念化鬼吗? 任平生笑笑,没说话,而是将玉牌收入芥子囊中。 楚青鱼走后,任平生独自一人拿着身份玉牌去了登记处。 天衍登记处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修,她接过任平生递过来的身份玉牌扫了一眼后,直接就愣住了。 “无、无字牌?”女修眼神在玉牌和任平生的脸上来回扫视,惊得一双杏眼瞪得更圆了。 任平生眼眸微弯,原本疏冷凌厉的线条顿时柔和了下来,眼瞳深邃如墨,笑起来像是一滴墨落入清水中倏然晕开,能够无声无息地牵动人的情绪,让人卸下心房。 女修刚才还在惊讶,心想拿到无字牌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凶煞之人,如今见了任平生后,一时失神,话到嘴边忘了说,而是盯着任平生愣神。 女修心里愣愣地想着,她看上去很温柔,脾气很好啊。 跟传闻中的鬼王完全是两个模样嘛。 为什么这样的人,也会拿到无字牌。 任平生见女修愣神的模样,笑道:“道友,需要登记些什么?” 女修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道:“哦,那个…你的姓名、年龄、修为、主修为哪门?” “任平生,今年十七。” 严格算起来已经活了三生三世,加起来一百多岁的明烛老祖面不改色地报出了原身的实际年龄。 她再次探出手去,让登记处的老者探明骨龄,证实了自己的年龄非虚。 “至于修为…”任平生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正常情况下,是筑基境初期。” “筑基境?!”女修低呼一声,仔细打量任平生一眼,“可你——”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3节 气息灵压微弱到和凡人别无二致啊。 “她确实是筑基境初期,就这么记吧。”探查骨龄的老者突然出声,打断了女修的惊起。 他精神矍铄地扫视任平生一眼,轻叹一声:“可惜了。” 这话,和云涯子见她第一面说的话一模一样。 任平生继续道:“我主修符道,是个符师。” 这下,无论是老者还是女修都愣住了。 良久,女修才难以置信道:“这年头,还真有人拿符道当主修啊。” 她对着任平生让人不由得卸下心防的笑,一时不忍说更难听的话。 现在纯符师,人家就连组队做任务都不愿意带。 哪怕是为数不多修符道的,都是将其作为辅道来修,主修依旧是主流仙道八门其中之一。 老者摇头道:“行了,入门之后拜了师尊还能再改,先抽签吧。” 女修这才到道:“你既主修符道,那便抽辅道这箱的签吧。” 考虑到有不少修士主修之道为辅道,本身并无太强的战力,因此五宗考核的武试都是三人一组。 两个主修主战之道,一人主修辅道,三人作为一个团队去参加武试。 任平生抽出的竹签尖端刻着【甲字-陆佰陆拾陆组】 好吉利的数字。 也不知她另外两位队友是什么人。 …… 回到住所,任平生掏出一枚高品质的灵纹玉符,熟门熟路地登上仙网。 这次,她再也不会因为玉符的品质过低而断网了。 她的到来依旧引起了第一层星海的惊慌,她周围的星星纷纷逃离,离她远远的,生怕被卷入大能的神魂修炼中,造成难以挽回的损伤。 而任平生则是直接潜入了第四层。 第四层是整个仙网的数据中心,曾经的帖子,各大宗门公开的修炼功法和明心书院捐赠的书籍和玉简全都留存在第四层星海。 换言之,这里就是大荒最大的数字图书馆。 任平生已经发现了,比起其他,她现在最缺的是对一千年后这个世界的了解。 横亘千年的时光,急需她去补齐。 任平生的神识在第四层星海畅游,最终选择了其中一本足有二尺厚的砖头书。 书的扉页上赫然写着《大荒千年修行史》。 翻开第一页,任平生就感觉自己的神识完全沉浸到了这本书中。 而第二层星海,因着五宗考核的开幕,讨论愈发激烈起来。 【速报,天衍出了第二枚无字牌】 这个帖子迅速被盖起了高楼。 “无字牌??这不是那位的专属吗?怎么还出了第二个?” “天衍竟还敢拿出来,不怕触道尊的霉头啊。” “同为天下三宗之一,天衍若连这点底气都没有,也就担不起这个地位了。” “等等先别吵,谁能告诉我,这次的无字牌得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同为报考者来现身说法!先说我没有勇气考天衍,我考的是五宗之中稍微容易一点的天音阙,队伍就在天衍旁边,亲眼看到了无字牌得主测灵脉的全过程。 她天赋当真可怕,起初都引起天地异象了,不过她说自己灵脉有伤,异象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连通她自己的灵压一道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赋异禀却极不稳定,难怪会得无字牌。” “不过她看上去没有任何凶煞之气,虽生得冷淡些,气质却温润清雅,倒显得很是温柔。 我觉得天衍应该就是出于按照规定,如实给了她无字牌,没有什么其他隐喻。” “大能的心思你别猜。” “坦言自己灵脉有伤,那不是在武试之前就将自己弱点暴露出来了吗,我怎么觉得她不太聪明呢。” “人家敢说,定是有底气才说,要你操心?” “当时无人发现她灵脉的伤势,就连灵压也是她自行收回的,说明若是她想要伪装,天字一品的玉牌她一定能骗到手。 只是以欺瞒的方式入门,怎么都会成为隐患,也是在自己道心中设下障碍,我看她此举非但聪明,还目光长远啊。” “切,连眼前的考核都过不去,还哪来的长远可言。” …… 另一个帖子也同样盖起了高楼。 【合理讨论,这次最有希望成为五宗考核前十的人有哪些】 “柳溪肯定可以,柳家天骄,半年便引气入体,如今已是炼气境七阶,在参加五宗考核所有人中修为都是数一数二的。” “还有莲生公子,谢家宝树,听闻年前就已经突破至筑基境,本身又是炼器师,这般实力,只怕是横扫武试无人能敌。” “那不还有文试吗,文试武试分数占比可是相同的。” “楼上不知道吗,五宗考核的文试向来是出了名的变态,天文地理、历史人文、仙道八门、三大辅道相关内容尽数涵盖,仅《炼气基础》这一门考试,就包含了数以万计的知识点。 文试太过消耗精力,更何况哪怕你认真准备了,也会被各种变态的题目难倒,不一定能顺利拿下相应的分数,实在得不偿失。 故而文试的看点并不大,且专心准备文试的人,基本都是自身实力不强,武试没有太大把握的人。” “我看今年文试的看点,应该都在羽词姑娘身上了,她毕竟出身明心书院,于文试最有优势。” …… 云层深处,有一座宫殿若隐若现。 天外天不仅在大荒修真界拥有特殊地位,就连所在位置也这般不同。 它是悬于云层中的。 一个带着乌木面具的男子听着属下的汇报,玩味道:“云七拿到了无字牌?” 天外天私下豢养的后天仙使,从来都没有名姓,皆以数字代称。 甚至从进入天外天的那日开始,所有人就都带上了面具。 因此,哪怕是其他天外天的仙使和任平生面对面相见,也不清楚她的身份。 真正知晓这些后天仙使面具下真容的,只有天外天的三位护法。 “她倒是命大。”男子淡声道。 手段也不错,仙核被夺,还能在围攻下保住性命,甚至反杀。 乌木面具男子声音有些异样的轻柔:“就是运气不佳。” 竟然在途中遇到了孤灯会那帮,还没到天衍便被夺走了仙核。 原先是最不抱希望的一枚棋子,如今竟是发展最顺利的一条线。 乌木面具男子轻笑一声:“不急,再观望看看。” …… 任平生从那本砖头书中抽身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看了一整晚的书,她神魂也没有显露出丝毫的疲惫,反而因为获取了新的知识而格外神采奕奕。 她从第四层抽身后,又到第二和第三层浏览一边,将那栋讨论谁最有希望成为文武试前十里提名最多的几个名字记住之后,在第三层扫荡的时候,看到一个格外显眼的帖子。 【网名为明烛的那位前辈,方才多谢赐教。晚辈按照您说的方法尝试了一遍,果真成功炼化了离魂花,但最后成丹时,丹药少了两道丹纹,敢问前辈,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帖子里标注着发帖时间,是她那天掉线不久后。 因着准备五宗考核,任平生这几日都没有上仙网。 几天下来,问答堂里的这条提问帖也已经被堆出了高楼。 底下有讨论炼丹技术的,也有借楼请教炼丹知识的,还有给任平生道歉的。 就是没有人回答提问者的问题。 “进行到这一步了啊。”任平生自言道,“看来前期功夫下得很足。” 不然,哪怕看到了她上次的回答,也无法这么短的瞬间就进入到破障丹炼制的最后一步。 “只可惜……”任平生无奈轻笑,“思路有些问题。” 所有的上古丹方都诞生于一千年前末法时代的特殊背景下。 丹方的设计,天然就会考虑到天地灵气不足的问题。 任平生在帖子中一字一句写下回答: “你在炼制过程中,是否让刺芫在空气中暴露了太长时间? 刺芫这味药十分特殊,天生就非常容易吸收灵气,但过多的灵气会破坏浪陨的内部结构,无法让浪陨发挥其稳定中和不同药材的功效。 药材之间药性冲突,便是所缺两道丹纹的原因所在。” 任平生答完便下线了,今日是五宗考核开始的第一天,一个时辰后就要开始第一场文试。 几乎同时,定州明心书院中,已经守在仙网等了足足四天的霍西楼听到了神识传来的提醒。 这些日子,因着这条提问帖成了高楼,这个提示音霍西楼已经听到近乎麻木了。 但他又不敢选择关闭,生怕错过“明烛”的回答。 霍西楼疲惫不堪地扫了一眼,原本都已经不抱希望了,但在看到那熟悉的两个字时,他几乎跳了起来。 “师尊!她又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4节 第10章 风流轶闻 这次,被霍西楼称作师尊的老者也进入到了仙网,第一时间查看了那条回答。 老者眸光精明,看着“明烛”给出的回答,目光越来越亮。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老者仿佛想通了什么关窍,连忙退出仙网,回到自己的炼丹房中,将自己关了足足三天才出来,出来时满面红光,兴奋不已。 “通了,都通了!” 老者激动地来回踱步,急促道:“刺芫,我怎么从未想过问题出在刺芫身上!我等炼丹之时,往往会增添刺芫来增强丹药的灵气浓度,却忘了对于一些丹药而言,灵气并非越多越好,过多的灵气破坏了丹药内部的稳定结构,成丹效果便大打折扣。” 霍西楼推门而出,捧着的玉匣中盛放着一枚丹药,表面三道丹纹浮现,正是一枚品质极佳的破障丹。 师徒俩目光狂热地看着这枚小小的丹药,激动地声音都在发颤。 “成了,成了!” 师徒俩对着这枚罕见的上古丹药乐了半天,霍西楼这才想起来,回到仙网去确认移交提问帖的报酬。 片刻后,他满脸错愕地推出仙网:“师尊,她设置了拒绝任何灵石交易,这一万灵石我无法转给她。” 老者缓声道:“早说过了,能破解上古丹方,能将每味药的药性剖析地如此极致之人,哪里看得上这区区一万灵石。” 霍西楼有些失落:“那…这位前辈如此耐心地一步步将丹方的破解之法传授于我,我不能什么回报都不给她,我会内心不安的。” 老者低声一笑,在霍西楼肩膀轻拍:“你啊,死心眼。她视财富如无物,那我们自然能从别的方面回报她。”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知道她究竟是谁。” …… 五宗考核是一天文试一天武试,先文试后武试,以免在武试场上受伤过重,连文试的分也拿不到。 文试第一场的考核科目便是《炼气纲要》。 任平生闭着眼睛也能答。 她是踩着黎明的微光步入考场的,写完交卷时还有不少考生都在抓耳挠腮。 离场时,任平生甚至还听到有人小声抱怨“明烛老祖为什么要写这么难的书给我们考”。 任平生摸了摸鼻子,心道当时写下这本书,也不是为了考倒你们的。 她坐在考场的矮墙外,就着上午凉爽的风,吃了一碗鸡汤小馄饨。 淡粉色的虾皮和碧绿的葱花相间,让人食指大动。 馄饨摊的老板十分乐呵地跟任平生聊天:“小娘子也是修士吗?” 任平生咽下馄饨,亲切道:“是呢,修行多年了。” 老板叹道:“你们修行之人都爱辟谷,倒是少见修仙者到我这小摊上吃东西。” 老板也在暗自惊讶,这小娘子看上去温柔又亲切,哪里像是那高高在上的仙人,根本一点架子也没有。 任平生将清透的鸡汤也喝了个见底,这才感觉到满足,笑着对老板说:“人生在世,哪怕是修仙之人,也得给自己找点红尘牵绊才是,与我而言,总之是离不开这吃喝二字的。” 任平生还没起身,就听见矮墙内敲锣声响起,是考试时间到了。 一众考生鱼贯而出,脸上无不带着疲惫之色。 任平生耳尖地听到有个考生满脸绝望道:“一个时辰,三百题,足足三百题,这究竟是谁出的试卷!” “第一场文试就难成这样,足以见得后面六场应是难如登天。” 有人冲其他考生拱手道:“各位道友,我原想着自己文试稍擅长些,打算报五场文试多积些分数,现在看来是我天真了,趁着文试报名表还没公布,我这就去修改,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任道友,倒是十分悠闲。” 熟悉的男声靠近,任平生抬头,先看到的是对方手中水墨色烫金的折扇。 “太史公子。” 任平生颔首示意,看着对方在馄饨摊坐下,十分自来熟地和她攀谈起来。 太史宁目不转睛地看着任平生:“方才文试时,我见任道友提前半个时辰便出了考场,看来是对这场文试很有把握了。” 任平生:“唔…可以这么说。” 毕竟《炼气纲要》这本书就是她写的。 太史宁愣了一瞬,倒是没想到她这么不谦虚:“这届五宗考核也不知是谁出的题,原本七场文试难度都是递增的,这次上来第一场难度就如此可怕,倒让不少想靠文试冲分的道友打了退堂鼓了。” 文武最多可选满七场,最少需考四场,余下三场便可根据自身情况选考,余下三场便被视作五宗考核中的额外试。 但多出来的文试,一来费事费精力,无法好好恢复武试中的消耗,二来多半是得不偿失。 毕竟,各大宗门都不会凭空把加分的机会白送上门。 常规文试,榜首得十分,第二第三分别是七分和五分,往后四至十名是四分,十至五十名三分,五十至百名只得一分,百名开外……连得分的资格都没有。 但若要多报文试的额外赛,每多考一场,须得用三分来换取资格。 对文试若不是十拿九稳,轻易不会报额外赛。 太史宁睁着晶亮的眼,蕴着与他气质不相符的天真,他好奇地打听道:“任道友选了几场文试?” 任平生不接话,而是笑道:“明日张榜之时,太史公子不就知道了吗。” “唉,我原也是想文试冲一冲分的,毕竟我体术不好,在武试场上和那些武修没得比。”太史宁摇着折扇,满面愁苦,“第五场文试考上古史,这是我最擅长的一科,只是今日第一门考得太差,倒时候有没有三分去报额外赛都不知道。” 他说着,将折扇一手,双手合十对天祈祷:“明烛老祖在上,保佑在下第一门文试能拿下三分。” 任平生:“……”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明烛老祖不关心一下也不合适。 她问道:“占分最多那五道大题,你怎么答的。” 太史宁以为任平生是在邀请他对答案,便说出了自己的答题思路。 他说起这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太史宁才讲完,他颇为自信道:“任道友觉得我这个答题思路如何?” 任平生面无表情,沉默半晌后她才艰难道:“我觉得,哪怕是明烛老祖再世,也救不了你的分数了。” 没一题答对了,明烛老祖真的保佑不了。 听她这么说,原本神采奕奕的太史宁一下又蔫了下去,但他蔫了不到三秒钟,又很快恢复了活力,神秘兮兮对任平生道:“任道友,你如此精通《炼气纲要》这门课,对明烛老祖可否感兴趣?” 任平生长睫颤了颤,片刻,唇角勾起一抹无害的笑容,佯装好奇道:“听闻太史家号称修真界的活史书,是如今上古史研究最权威的地方,看来太史公子应是专精研究明烛老祖了?” 她说出这四个字格外自然顺遂,没有任何别扭,仿佛是和朋友之间的闲谈一样自然。 她一笑,疏冷的气质就被驱散了,那双乌沉的笑眼也显得分外真诚,叫人心里生不出防备。 她花一夜时间啃完了《大荒千年修行史》,补完了千年时光造成的漏洞,却又生出了更多的疑惑。 《大荒千年修行史》中详细记载了她和两个好友的情谊,记录了他们三人如何行遍天下,保护风雨飘摇的末法时代。 他们三人被称之为上古三圣。 她那两个好友,也都是上古时代名动一时的风流人物,《大荒千年修行史》中单独辟出两卷来为他们两人记录生平,任平生并不惊讶。 她比较奇怪的是,一千年前,她的至交好友有四人,他们几人被合称为“五圣者”。 如今史册之中,他们五人其中一人的身影直接完全隐匿不见,另外一人虽同样名动天下,却没有半点关于他们之间情谊的记载。 任平生想起那日仙网中的讨论,眉头微蹙。 甚至……现在的人们更多的认为她和素光尘是王不见王的关系。 从她飞升失败身死,再到灵气彻底枯竭,大荒走向末路迎来陨世之劫,期间还有五年时间。 这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她飞升阵法中动手脚的,又会是谁呢? 如此想着,她看向太史宁的眼神便又真诚了些。 修真界的活史书,不是最好的套话对象吗。 太史宁闻言,更加来劲:“对明烛老祖有研究的可不止我一人,我家族中几乎人人都是明烛老祖资深研究员。 我父亲偏重于剖析明烛老祖的主修功法,我母亲偏好还原明烛老祖的成长发展史,至于我嘛……” 太史宁说到这里,表情有些羞涩:“我的研究方向稍特别些,我偏重于研究明烛老祖的……风流轶闻。” 任平生看着他的眼神逐渐危险。 原来仙网中广为流传那些【明烛老祖风流轶闻二三事】【明烛前辈一生中不得不说的几个男男女女】都是你搞出来的啊。 太史宁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还冲任平生挤了挤眼睛,颇为神秘道:“修真界经久不衰的红白之争你知道吧。” 任平生摇头,直觉太史宁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果然,太史宁露出了一副“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的表情,压低声音道:“就是上古时代和明烛老祖关系最密切的两位前辈,坊间将砚青剑君比作心尖朱砂,将竹疏尊者比作心头月光。 这!便是修真界千年以来争议不休的红白之争。” 太史宁冲任平生挤挤眼睛:“你觉得明烛前辈究竟和哪位才是真的?” 任平生面无表情:“……” 跟谁都不是真的。 而且,人家竹疏是个出家人啊! 她才没有这么丧心病狂。 太史宁一通输出猛如虎,最后喝了口茶,热情邀请任平生:“我私下创办了‘明烛老祖野生研究学会’,任道友要不要来当个副会长?” 任平生皮笑肉不笑:“不了。” …… 直到在武试会场前站定,太史宁都没有放弃游说任平生加入学会,只可惜任平生心冷如铁,丝毫不为所动,让太史宁非常失望。 武试会场前人潮攒动,几乎所有人都拿着抽到的竹签寻找自己的队友。 根据考核的分组安排,任平生给划到了辅道去,也就意味着她这组的另外两个队友都是主修战斗法门的。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5节 时间慢慢过去,顺利找到队友的人越来越多,会场前的乱象逐渐消退,还剩下的人就有些显眼了。 任平生在人群中一眼捕捉到了之前有过两面之缘的黑衣少年,颀长的身姿让他在人群中尤为显眼,他背后的刀匣背着那把和她拼单买符纸赠送的凡铁刀。 傅离轲也看见了她。 两人停顿一拍,条件反射地开口问道:“甲字陆佰陆拾陆组。” “该不会是甲字陆佰陆拾陆?” 话音刚落,两人都半晌无言。 任平生心道,果然,话不能说太早。 她真的要跟一个拿着凡铁刀的队友去比武试了。 或许因为两人之间沉默而又互相间有些隐约嫌弃的氛围过于明显,从旁有声音打破这僵局时,两人都有些感谢这个声音。 “那个……请问是甲字陆佰陆拾陆组的队友吗?” 清越如玉石的好听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任平生和傅离轲同时回头,看到一张过于优越精致的容颜。 他们背后站着一个纤瘦单薄的少年,他瞳孔颜色很浅,在阳光折射下如同易碎的浅色琉璃。 少年冲他们露出一个浅笑,如有碎雪压白梅:“你们好,我也是甲字陆佰陆拾陆组的,我叫卫雪满,法修,如今是少年心炼气境六阶。” 任平生盯着他打量片刻,而后轻笑道:“你好,在下任平生,符修。”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果真美人。 第11章 一轮武试 美人初至的氛围被打断,傅离轲眉头微敛,惊道:“你真是符修?” 任平生反问道:“有何不可呢?傅道友你不也打算用这把凡铁刀去比武试?” 傅离轲黑眸压低,紧盯着任平生:“我有自信,凡铁足以。” 任平生扬眉:“在下亦是如此。” 哪怕紫府被毁,灵脉残破不全。 她照样能赢。 两人的视线对碰仿佛能撞出电光,卫雪满有些尴尬道:“看来两位事先已经认识了,那我们不如互相了解下,先制定个武试的作战计划吧。” 任平生转头,再次笑得双眸弯如月牙:“自当如此。” 她对美人的态度向来很好。 被她如此对待,卫雪满有些受宠若惊。 比起文试直截了当的分数,武试的得分规则就稍微麻烦些。 每组都需要比试四轮,每一轮中都包含两场个人试,一场双人试,一场团队试。 团队试获胜得十分分,双人试获胜得四分,两场个人试各得两分。 如此算来,武试若能一路赢到底,最后拿的分数比七场文试相加都要高。 也难怪大家都把重头戏放在了武试上。 傅离轲淡声道:“傅离轲,武修,主修刀法,少年心炼气境八阶。” 卫雪满一愣:“不是说这次五宗考核,除谢家的莲生公子晋升了筑基境,余下考核者中修为最高的是炼气境七阶的柳溪道友吗,怎么……” 怎么冒出来一个八阶的。 傅离轲黑眸往任平生的方向轻点,示意道:“她,也算是筑基境。” 哪怕一天只有三分钟筑基,那也是筑基了。 卫雪满的目光缓缓移到任平生身上,他有些茫然,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刷新一下对武试的认识。 原先他以为自己炼气境六阶的修为,在武试中算是偏高的了。 没想到在他们组内,居然是垫底。 “咱们的分工也很明确。” 卫雪满思索道:“我修冰魄决,可以弥补傅道友攻击距离方面的缺漏。 而任道友修符道……战力或许不高,不如只参加团队试,个人试和双人试就由我和傅道友参加,你们觉得如何?” 这是五宗考核中对于辅道修士一贯的安排,也算是对于辅道修士的一种保护。 这世界上并不只需要善战者,诸如医修丹修符修等等职业,在寻常人眼中或许战力不高,却也是修真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眼下不知彼此真正的实力,卫雪满按照常规思路的安排,并无不妥。 但任平生却道:“不如,比完第一轮个人试再定吧。” “如果由你们二人比完个人试后再比双人试,消耗太大了,于团队试或许不利。” 任平生抬眸:“第一轮的个人试比完,看看你们的状态再定。” 傅离轲对卫雪满道:“前两轮个人试,我会尽量不让你出场。” 任平生和卫雪满对视一眼,同时低语:“他好狂啊。” 这个作战计划,可以说是简单到了极点。 但三人都十分满意。 翌日一早,武试第一轮正式开始。 傅离轲运气不错,抽到的第一轮对手修为一般,最高也才炼气境五阶。 对手并没有因为傅离轲声名不显而有所松懈,两人在武试台上拱手见礼。 “辛浩青,年二十,少年心炼气境五阶,武修。” “傅离轲,年十七,少年心炼气境八阶,武修。” 第一轮的个人试就很有意思,傅离轲抽到的对手,同样是个武修,同样拿着一把长刀。 但辛浩青的刀,明显是灵器,哪怕品阶并不高,也散发着灵器独有的光华。 而傅离轲从刀匣中拔出那把凡铁长刀后,在场众人都沉默了。 “认真的吗…” “用凡铁对灵器?一交锋就会碎了吧。” “这组是上来丢人的吗?” 这些声音,傅离轲充耳不闻。 他双眼微阖,眉峰微拢,劲风从耳畔呼啸灌入,似在咆哮。 辛浩青深吸一口气,提刀直入,刀锋炽热滚烫。 台下之人见傅离轲一动不动,心中生了些疑虑。 任平生和卫雪满站在武试台下,同样也是第一次看见自己队友的身手如何。 “刀携火芒,直破门面,走大开大阖之风,看来这位辛道友走的时候南部武派属烈风的刀路。” “就是不知这位傅道友学的是哪路刀法。” 正议论时,傅离轲动了。 他提刀横切向上,凡铁刀顶不住灵器的猛攻,只能避其锋芒,从侧面辟开生路。 但与此同时,他步影闪动,眨眼间就和对手贴面对峙,灵蛇般缠上了对手的刀芒。 他持刀之手却挡在距离门面三寸之外,令对手不得寸进。 傅离轲这样的姿势其实极不好发力,无论是哪派正统武学都不会教弟子如此对战。 但他偏偏用了,不光用了,还如此自然娴熟,仿佛本能一般。 辛浩青被傅离轲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刀势出现一处缺漏,当即被傅离轲抓住机会,刀锋一转,笔直向上横切,擦着辛浩青的刀面横过。 辛浩青面色铁青,护体灵障已破,他彻底暴露在傅离轲的攻击范围内,被那把可笑的凡铁刀刀背拍下了武试台。 台下寂静,众人神色都有些微妙,片刻后才爆发出叫好声。 任平生和卫雪满面面相觑,半晌才叹道:“好野的路子。” 毫无章法,全凭本能。 对手走的烈风刀路,傅离轲走的野路。 任平生低语道:“这娴熟的姿态,很难想象他是在什么地方练出来的这野路子刀法。” 而此时,台上傅离轲乌眸一扫,淡声道:“下一个。” 辛浩青的队友站上台来,许是因为紧张,动作也有些僵硬。 辛浩青已经是他们组里修为最高的一个,都被两招轻易打下台。 他如何能敌? 果不其然,他挣扎了没几下就被傅离轲打下台。 傅离轲连刀都没出,长腿一扫便将这人直接松下了武试台,轻松拿下第一轮个人试的胜利。 一眨眼的功夫,他们这组竟然就拿下了四分。 这时,卫雪满才相信,傅离轲说的尽量不让他在个人试出赛的豪言,竟是真的。 任平生的目光则是从傅离轲手中的凡铁长刀中缓缓划过。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天赋异禀,战力超群。 就是不知这块凡铁,能撑多长时间。 许是因为还是第一轮的武试,还没有到最激烈的分数角逐战的时候,所以这一日上午的个人试整体表现还算温和,目前还没有出现格外突出的队伍。 托傅离轲好手气的福,他们下午的双人试也赢得轻轻松松。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6节 任平生在台下观赛,看到卫雪满的表现,略微有些惊讶。 卫雪满炼气境六阶的修为,虽然略输傅离轲一筹,但他底子却相当的扎实,跟傅离轲这种野路子出身的打法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卫雪满修冰魄决,对水和冰的使用几乎是如臂使指,仿佛水和冰就是他自己一般。 他使出的法诀,比起寻常使用冰魄决的修士,更添几分威力。 任平生双眼微眯,目光在卫雪满身上轻落。 只是为什么,她总觉得,卫雪满的灵力中掺杂着一些微妙的异样感,非常微弱,叫人难以捕捉。 若非她神魂强度够高够敏锐,还真不一定能发现卫雪满身上的异样。 任平生眉峰微扬,眼神带上了些兴味。 看来他们这组,都是有故事的男同学啊。 和武试双人试几乎同时公布的是昨日第一场文试的成绩。 成绩用最传统的形式张榜公告,成绩榜就贴在长嘉城最显眼的广场上。 任平生三人比完武试赶到的时候,广场上人满为患,成绩榜被团团包围,根本看不见里面写了什么。 任平生望着前面几乎都比她高一个头的人墙,心道如果说现在的身体和她自己的本体相比有哪里区别很大的话,那就是身高了。 原身这具身体不仅纤瘦,而且矮。 她踮了踮脚,发现毫无用处后,面无表情地放弃了这种行为,然后听见了身边传来的低沉的笑声。 任平生露出和善的笑容,望向傅离轲:“笑什么呢?” 傅离轲上下打量她一眼,虽没说话,但意思表露得很是明显。 在任平生笑容更加危险之前,卫雪满连忙道:“他个子高,让他看。” 傅离轲手长腿长,仗着自己优越的身高在人群中挤占了优势地位,他一边看一边道:“贴了两张榜,一张是昨日第一场文试的成绩单,一张是……” 他话没说话,结果停住了,眉头拧起,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在榜上的名字和任平生指尖来回扫视几圈,卡了半天没说出话。 见他这样,卫雪满刚想问怎么了,就听见周围有声音传来。 “任平生,是谁啊,你们认识吗?” “没听说过。” “你们什么记性,这不是拿了无字牌的那位吗。” “不知该怎么说,她可真有勇气……” 卫雪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惑地看着任平生,而后听到傅离轲的声音响起。 “你…文试报满了七门?”傅离轲神情变化不大,声音却有些恍惚。 卫雪满猛地回头,艰涩道:“七、七门?” 任平生微微颔首,微扬的眼尾勾起潋滟的薄光,一脸真挚无辜的笑容:“报七门怎么了吗?” 她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多变态的事情。 卫雪满艰难道:“分够吗?” 他们赢了第一轮的个人试和双人试,加起来也才八分,但要额外多报三门文试,还需要拿出九分才行。 任平生点头,十分肯定道:“够啊。” ——“都别瞎猜了,人家第一门就能拿榜首,不就说明了人家心里有底气才敢这么报嘛?再者人家可不仅仅是榜首,她拿了满分。” 榜首,满分。 文试榜首能拿十分,再加上武试的八分,远超出需要的数目了。 卫雪满的目光再度移到任平生身上,眼神中充满了敬佩。 “昨日的《炼气纲要》题委实太难,我在考场上头发都快扯断了,也还是有不会的,任道友竟能拿满分,当真厉害。” 卫雪满连声赞叹,期盼道:“可否请教一下,倒数第二题关于‘灵气液化扩张气海’的问题,究竟该如何作答?” “你有立场说这话吗?”傅离轲敛眉,眼神无语地从卫雪满身上扫过,冷声唤道,“你是第三。” “不敢和满分相提并论。”卫雪满露出一个略显青涩的笑容,看向傅离轲,“傅道友考得如何?” 傅离轲眼神游移了下:“尚可。” 任平生顺势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尚可是指……?” 傅离轲轻咳一声:“九十八名。” 还能拿到一分,比他想象的好一点。 当天晚上回到住所,任平生如往常一般登上仙网,原本打算继续去第四层书海中畅游,却被第二层的某个帖子吸引了注意力。 【云州五宗考核分数排行榜(每日更新中)】 “第一:任平生——十八分。” “她是目前唯一的满分。” 第12章 首战团赛 “第一场文试我也考了,那么变态的题她能得榜首,甚至拿了满分,我猜后面六场文试,她也能稳操胜券。” “我倒觉得不一定,第一场文试考《炼气纲要》,是每个修士的必修课,只要基础功底好,拿高分也不是没可能。 但从第五场文试开始考的可是炼丹、阵法、佛理甚至铭文这么偏门的科目,每一门都需要耗费数百上千年的时间去潜心研究。哪怕她天纵奇才,但她年纪摆在这里,就算是从出生开始就在学,也不可能所有都擅长。” “各位道友觉得,她的第一能保持多久?” “我赌第二场武试结束,格局就要变了,一场武试的团赛足以扭转乾坤。况且我听说,今年五宗考核中,不只有莲生公子一个筑基境,他的队伍中还有另一个筑基境,是个从未听过的散修,今日个人试才崭露头角。” “嘶……两个筑基境都在一个队里,还有莲生公子的炼器能力加成,他们在武试中岂不是所向披靡。” “我怎么记得,武试除了自己的灵兵外,不能带任何灵器上台,否则视作违规,为何莲生公子的炼器之能会有用?” “楼上的道友有所不知,武试规定的是不能直接带上台,但并不阻止具备炼丹炼器之能的修士在武试台上现场炼制……虽然这么做的人很少就是了,毕竟风险很大,但以莲生公子的炼器水平,这样做是没问题的。” “听闻这位任道友灵脉有暗伤,修为境界虽在筑基境,实则根本保持不了多长时间,大部分时候都几乎没有修为,这样的情况在武试中太受限了,也难怪她会把赌注全都压在文试上。” “可武试才是定乾坤的关键,看着吧,不出两日,这个分数排行榜就会变了。” 任平生将这个帖子中的讨论一一看完,看到这句话时轻笑了声。 她倒不是觉得武试没有希望才报了七场文试的。 七场文试,她自然是另有所图。 …… 翌日一早,第一轮武试的团赛正式开始。 任平生站上武试台后,却发现傅离轲和卫雪满已经自觉地挡在了她前方,将她牢牢护佑在身后。 他们三个人站成了武试中十分少见的“一”字型。 “你护好她,对方的护体灵障我来破。”傅离轲声音低沉,对卫雪满轻声道。 卫雪满默默点头,他比任平生稍高些,挡在前方,彻底隔绝了对手攻击任平生的路线。 任平生看着两个少年的背影,眼睫轻颤了下。 傅离轲嘴上说着她会拖后腿,不愿跟她抽到同一组,但上了武试台后,把她保护在背后的也是他。 任平生唇角轻勾,笑容真诚了不少。 少年人,真是口是心非。 但这样轻松的笑容只是一闪而逝,在对手登台后,任平生眉头微蹙,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昨日的个人试和双人试她都看了,对方三个人修为战力都平平,并无特别之处,这场团赛哪怕只有傅离轲和卫雪满两人对上对方三人,他们也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但今日……不太对劲。 任平生双眼微眯,今日对方的气势不同了。 对手今日目光笃定,仿佛胸有成竹,已经胜券在握。 为什么? 不过一个晚上,他们为什么能发生这样的变化? 双方见礼后,伴随着鼓响,两方主战者同时长刀出鞘。 卫雪满十指飞速变换着,寒气无声潜入,无声无息地铺满了整个场地。 对手是双武修加医修的配置,那名医修在个人试和双人试中同样没有出现,今日是第一次出现。 对方是个略显腼腆的女修,瞧着模样可能只有十五六岁,同样也是被两个武修保护在身后,小小一个。 任平生的目光和那名医修在空中浅浅交汇。 倏然,任平生眸底流光潋滟,绽开一个浅笑,如初阳融雪,冲医修轻轻颔首。 少女医修仿佛小兔子受惊似的,连忙收回视线,不敢看她。 两个主修辅道的修士被护在武试台的两端,傅离轲一人悍然对上对方两名武修。 他仅凭炼气境八阶的灵压就可以让对手败退,刀锋闪过冷厉寒芒,直破对手门面而去。 如今日这般一对二的时候,他却打得大开大阖格外勇猛,和昨日怪诞的野路子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辛浩青感受着强悍的灵压直逼而来,让他瞬间汗毛倒竖。 他当即横刀挡在面前,心中想起了昨晚那个人告诉他的话。 ——“他行招险,喜走偏锋,一招一式令人完全无法预料,我猜测他是市井人家出身,只有市井斗殴时才会如此不顾章法。 这是他的优势,亦是劣势。 你若想赢下这场团赛,只需记住一点便可。” 辛浩青眼神一厉,电光火石间,冲队友使了个眼色,队友当即想起了昨晚他们制定的战术,立刻抽身而退。 原本一对二的局面变成了一对一,倒让傅离轲有些不解。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7节 紧接着,辛天昊的刀缠了上来。 长刀缠斗,半个武试台上都弥漫着肃杀之气。 傅离轲只觉得今日对方比起昨日的打法要黏糊很多,像条滑不溜手的泥鳅,他的刀锋过处,总能被辛天昊险险擦着避开。 傅离轲乌沉的眸敛起,意识到了不对劲。 今日对方根本没有出招,几乎完全是在防守。 仿佛是为了刻意消耗他的灵力。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一般,仓促间,辛浩青从他刀下再度避开,抽身而退,转而顶上来的是那个修为并不高的武修队友。 他们要打消耗战。 ——“市井出身之人,习惯了一鼓作气出奇制胜,但易再而衰,三而竭,心性最是不平,亦未曾好好打磨过根基,最合适的方法便是消耗战,慢慢消磨他的灵力。” 撤离之时,辛浩青目光从傅离轲的刀锋划过。 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让傅离轲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刀下撤离,追击的路线被辛浩青的队友堵死。 任平生捕捉到了辛浩青的眼神,眉峰微微扬起,目露了然。 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倒确实是个不错的战术。 任平生上前几步,在卫雪满的背后轻拍,声音压低,逼成一线灌入卫雪满耳中。 卫雪满刚想回头,被任平生制止:“别回头,听我说。” “凝冰决学了吗?” 这是冰魄决中最基础的法门,卫雪满下意识地点头。 “那听好,在我下令之时,凝冰冻住傅离轲的刀。” 卫雪满惊愕得美眸都睁大了。 “可这——” 他听话地没有回头看,只是心中质疑愈深,而后便听见任平生略带笑意的声音: “相信我吗?” 卫雪满一时无言,他想说自己很想相信,但这种明显攻击队友的行为,他不知原因,无法动手。 任平生声音平静而笃定,分明是平淡的字句,却让人有种忍不住信服的力量。 “这样做,是在帮他,也是在帮我们赢。” 此刻,辛浩青方才的消耗也已经被补回。 这速度不可谓不快,在他队友还在和傅离轲周旋时,辛浩青就已经恢复了八成灵力。 人们这时才开始注意辛浩青身后那个不起眼的腼腆医修。 被这么多目光注视着,少女医修耳根默默红了,连忙收起银针把自己藏了起来。 但通过水镜看这场武试的各大宗门之人,却默默记住了这个少女医修。 太华峰上,楚青鱼摆开架子,用果木把灵兽肉烤的滋滋作响,泛出油光,云微吃得满脸饕足。 她们面前悬着水镜,五大宗门几乎每一个元婴境以上的修士面前都悬着一面水镜。 星澜门一位女峰主瞧见这一幕,生了些兴趣。 “这小女娃探穴的功夫相当精准,对灵力的控制也很是独到。” 这位女峰主身旁,数着双丫髻的小童嬉笑道:“峰主莫不是动了收徒的心思?” “也不是不可。”女峰主叹道,“有这样一个医修在,她的两个队友恢复灵力的速度比起对面要快上不少,她的对手怕是麻烦了。” 同样的对话,在其他几处还在发生。 这时,辛浩青和队友已经完成了下一轮的替换。 傅离轲气息微沉,右脚后撤半步,刀锋微微向斜侧三寸,整个人崩成一张饱满待发的弓。 这样的蓄势堪称可怕,辛浩青脸色一变,知道他们的战术惹恼了傅离轲,连忙飞身上前,举刀狠劈。 他的目标并不是打断傅离轲的蓄势,而是正向着傅离轲手中那把凡铁长刀的刀背劈斩而去。 ——“三、二、一,动手!” 几乎同时,跟随着任平生的指引,一道凝冰决如降天兵,在傅离轲手中的凡铁长刀被劈成两半之时,将凡铁刀一寸寸凝结成冰。 来自于深海万年不化的寒冰覆盖在凡铁长刀外,在灵兵的劈斩之下,只留下了一层浅淡的白痕。 一击不中,辛浩青满脸不甘。 傅离轲神色虽不显,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几轮一对二的缠斗下来,他的灵力已经消耗殆尽了。 他能用凡铁刀和灵兵抗衡,是因为他将灵力覆盖在刀身之上,让凡铁也可以承受灵兵的冲击。 但现在,他的灵力已经不足以保护这把刀了。 原来对方是打着让他折刀的主意。 好在,这记凝冰决来得及时。 傅离轲回首望去,和卫雪满对上目光。 卫雪满用眼神示意傅离轲——是她教我的。 傅离轲剑眉拢起,目光从任平生身上划过,在看清她的动作后,脸上露出了一瞬迷惑的神色。 任平生蹲在武试台的角落,从芥子囊中掏出了三味药材,掌心燃起明火诀,竟是直接把药材捏在手中用明火诀炼化。 她这样的做法,不仅让台上的队友不解,也惊呆了台下众人。 这、这莫非是在炼丹不成? 可她不是符修吗? 就算符修能炼丹,可这直接把药材放在火里烧的行为,得是外行中的外行才会做出来的傻事吧?! 任平生对台上台下的声音充耳不闻,她动作很快,精准无比地控制着明火诀的温度,三株药材很快在她手中被熔炼成药液。 任平生头也不抬:“囊中羞涩,暂时没钱买丹炉,就先这样炼丹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队友的不信任,她补了一句:“放心,药效一样,吃不死人。” 她一边说着,五指揉捏着药材,掌心的火焰随着五指的动作发出奇异的律动,叫人移不开眼睛。 台下有丹修默默道:“不知为何,虽然这样炼制丹药属实大逆不道,但看她炼丹,总觉得好美啊。” 有不少观赛者都点头称是。 素白的掌心悬着明亮的火光,将药材一点点炼化成为液体,悬于火焰之上翻腾,而后被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点点合拢收敛,原本黏糊不成型的药液逐渐融合到一起,浑圆的丹药开始成型。 虽然半点不符合炼丹的规矩,却给人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 叫人忍不住一直看下去,想叫她不要停下。 傅离轲再度陷入到一对二的车轮战中不得抽身,体内灵气的干涸程度,就连对手也已经意识到了。 辛浩青面露喜色,再度发起猛攻。 “去帮他。”任平生轻声道,“不用担心我。” 卫雪满有些为难地看着她:“可是——” 对方有两个武修,始终都虎视眈眈地看着这边,车轮战的方式又让对方能够灵活抽身。 一旦她离开自己的保护范围,对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先将她扔下台。 就像如果不是要保护她,他也一定会先对对面医修动手一样。 “雪满。” 任平生声音清淡而平静,像是带着某种蛊惑的力量。 她乌黑的双眸泛起柔和的涟漪,分明说着最温柔的话,语气确是不容置疑的冷酷: “乖,听话。” 卫雪满失神一瞬,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傅离轲身边共同对敌了。 傅离轲见状,低吼一声:“你来干什么。” 卫雪满一时无言。 他也不知为何,听到任道友的声音,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不自觉地就听话了。 二对二的战场陷入僵局。 卫雪满的加入稍微让傅离轲轻松了些,但他灵力逐渐殆尽的事实却摆在眼前。 而对方还有那样一个医修存在。 局面略显被动。 就在此刻,一阵清新的药香从武试台角落传开。 明明知道台上战况胶着,但台下观赛者的目光却忍不住任平生身上粘。 她掌心火光熄灭,终于露出了被火幕遮掩的掌心之物的真容。 那是一枚浑圆的淡黄色丹药,一条碧色丹纹横亘其中,像蜿蜒的叶脉将柔嫩的花蕊包裹。 这是一枚品质极佳的丹药。 台下观赛的丹修全都踮起脚贴近了,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有人瞥见了那枚丹药的真容,面露惊愕:“那、那好像是——” 话音未落,便见任平生身影鬼魅般的一闪,出现在了傅离轲身边。 丹药摆在傅离轲面前,他却有些怔愣,没有动手去接。 任平生看着略显呆愣的黑衣少年,无奈一笑,将丹药直接塞进了他嘴里。 几乎瞬间,傅离轲就感觉到自己全身的经脉完全张开,贪婪地吸收着天地灵气,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他的灵力就完全恢复至全盛状态了。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8节 台下一个丹修终于确定这枚丹药的真容,嘶声道:“是定灵丹,三品上古丹药——定灵丹!” 傅离轲眼神有些奇异。 任平生不知想到了哪里,思索片刻道:“药囊中没有甘草了,有点苦,忍一下。” 傅离轲眼神不自觉地撇向一边,嘴里嚼着清苦的丹药,载着一身盈满的灵力重回战场中心,提刀横扫。 空气中飘来一声低语传入任平生的耳中。 “我不怕苦。” 第13章 夤夜叩门 有了丹药为傅离轲迅速恢复灵力,这场团赛便也再无悬念了。 下了武试台后,辛浩青虽满脸遗憾,仍是朝他们三人拱了拱手。 傅离轲是用刀背将他们送下台的。 好歹替他保留了身为武修最后一点尊严。 辛浩青:“我等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他看向任平生的眼神尤为复杂。 少女站在两个风姿迥异,但都气度不凡的少年人中间,她话不多,气质称得上温润,在这样锋芒毕露的一个组中,打一眼其实不那么容易注意到她。 但一场交手下来,他发现眼前这个女修的不起眼,似乎是她有意识的控制的。 当她想要从人群中展露之时,就没有人再能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就像刚才台上那场随性到了极致的即兴炼丹。 就是那枚丹药,打乱了他们的一切计划。 哪怕是找人求助,也无济于事。 辛浩青沉浸在不甘之中,直到面前投下一道阴影。 “很不错的战术。” 女声温润似浸玉泉,辛浩青仓促抬头,撞入一双含笑的眼底。 任平生语气格外诚恳:“不止是战术,你们的配合也很精妙,真不像是临时组成的队伍。”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眉眼低垂,声音带上了一丝庆幸和后怕:“临时用战术将陌生的三个人联结在一起,你们的军师真的很厉害,若非我们占了些运气,这一战还真不知胜负。” 这番话把辛浩青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刚从愤懑不甘的情绪中抽身,骤然听到少女如此诚恳真挚的夸赞,一时间竟觉得有些羞愧。 他怎么能这么想。 明明他自己也是找人求助了,这样算来,他其实是胜之不武。 就在此刻,辛浩青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冲动。 他不敢直视任平生的眼睛,大喊道:“不是的!我们的战术也是得人相助!”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任平生眼底划过精光,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了更加温煦柔和的笑容:“但能够将战术好好的执行,也是你的本事,不是吗。” 她说着,浅叹一声:“就是可惜,我还想同你们的军师请教一番,现在是不行了。” 辛浩青涨红了脸,磕磕巴巴道:“如、如果道友想的话,或许也可以找到那个人。” 任平生勾起唇角,眼神中雀跃着浅浅的期待:“如何找?” 辛浩青:“我是觉得赢面太小,不抱任何希望的去求助于他,没想到他真的帮了我。” “道友兴许也听过这个名字,我们组幕后的军师,是月明君。” 任平生眼中划过一丝兴味的潋滟冷光。 这个名字,她当然听过。 连答九十九题无一错误,在问答堂一夜之间走上神坛的……月明君。 原来是她。 目送着辛浩青三人离开,任平生肩膀被轻拍了下,转过头去就看见傅离轲和卫雪满复杂的眼神。 傅离轲嘴角抽了下:“……这样好吗,输了还得被你诓骗套话。” 看着辛浩青满脸羞愧的走开的样子,傅离轲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总感觉,他这个队友能让别人被卖了还替她数钱。 任平生露出分外无辜的表情,她看向卫雪满:“有什么不好的吗?” 卫雪满立刻严肃摇头:“任道友此举是为了搞清楚对手的底细,并无不妥。” 傅离轲眼神更加复杂。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两个队友什么时候站到同一阵线去了。 想到刚才武试台上的那一幕,傅离轲问道:“你不是符修吗,为什么会炼丹?” 不仅会,而且水平极高,能够不用丹炉徒手炼化药材捏成丹,药效比起他之前花重金购入的三品丹药还要好上几分。 任平生指尖卷着垂下的一缕碎发,漫不经心道:“我有一个朋友。” “她极擅炼丹,有时起了兴致,会教我炼丹。” “时间久了,不知不觉我就学会了。” 傅离轲扬眉:“只是学会?” 任平生泰然道:“或许因为,我正好有那么一点点天赋吧,学的还算快。” 谈道炼丹的话题,卫雪满神情有些异样。 他眉头蹙起,眼中的急切呼之欲出,就连呼吸有些急促,问道:“或许有些冒昧,但能否告知我你这个极擅炼丹的朋友姓甚名谁,如何联系?她能炼制飞凤苍焰丹吗?” 任平生神色平静,只是停顿良久才道:“她死了。” 卫雪满一愣。 她表情看不出任何缺漏,叫人完全无法判断真假。 卫雪满似乎意识到自己太着急了,低声说了句:“抱歉,是我太冒昧,你节哀——” “能炼。” 任平生一句话打断了卫雪满的道歉。 卫雪满猝然抬头,眼中重燃希望:“当真能炼?” 任平生:“你先别激动,这个丹药最难的不是炼制,而是材料。它所需的材料过于罕见,要凑齐材料便已经难如登天。” 能得到这样的回答,卫雪满已经足够满足。 他清澈浅淡的眸染红了一片,就连鼻尖也泛着红,配上他过白的肤色,像是雪地里倏然曳了一地碎红。 但他笑的格外开心,就像是行走在绝望境地的人,终于抓到了一线活命的机会。 “能炼制就好,至于其他,我已有心理准备。” 飞凤苍焰丹,世间最为灼热的丹药,能够溶解被深海玄冰封冻的身体和灵魂。 任平生望着卫雪满那双好看的眼睛,心里想着,需要这枚丹药的你,又经历过些什么呢。 今日跟丹药有关的消息似乎格外多。 团赛结束,任平生刚回到住所,便收到了传音符中来自凌叶轩的消息。 “锏灵莲到手,拍卖将于三日后开始,凌叶轩已经为阁下准备好了视线开阔的雅间,诚邀阁下前来参加拍卖会。——叶晗” 一个陌生的落款。 但任平生记得,凌叶轩的幕后老板便姓叶。 她无声勾起唇角。 一切都在按计划顺利进行。 …… 定州,明心书院。 一席雪青色长衫的女子从仙网中退出来,低喃道:“竟然输了…” 她长发半垂,右眼戴着一方单片眼镜,浅金色的镜链从颊边垂下,格外惹眼。 她想起在仙网中看到的讨论。 “今日任道友一手无炉赤手炼丹的绝技各位道友可曾看了?” “她对灵力的操控极为精妙,我在台下观赛,站在距她最近的那头,亲眼看着丹药在她手中一点点成型,但灵力和药性半点外溢都不曾有。” “那一枚丹药成了扭转乾坤的关键,真是神来之笔。不过总算是知道任道友主修哪一门了,原来是丹修。” “我怎么记得她主修是符道?” “乱填的吧,这年头哪还有主修符道的人。” 雪青色长衫的女子睁开眼,指节抵在额角,思索自语着:“前有仙网‘明烛’天降,后有低阶修士展露赤手炼丹的妙计,近来擅炼丹者是不是太多了些。” 正思索着,温朗声音隔空传来。 “怎么,输给了无名之辈,心有不甘?” 屋内空无一人,这声音却仿佛近在咫尺。 雪青色长衫女子丝毫不惊讶,起身对着门外院落处欠身行礼:“先生。” 这世上教习先生有成千上万,但被天下人共同尊称为先生的,仅此一人。 明心书院的院长,广息先生。 大荒现如今七位道成归大能,他便是其中之一。 广息先生身着一件鸦青色宽袍,腰间缀着半枚残破的玉珏,只着最简单的木冠,面目清俊,瞧着和凡间苦读的书生并无二致。 唯有看到他的眼睛时,才能感受到岁月在他身上的沉淀。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9节 鲜少有人敢直视广息先生的双眼,他的眼神,总让人有种自己完全被看穿的感觉。 女子却敢抬头,直视他:“先生,并非如此。本也并不算是多精妙的计策,只是没想到,被人以这样的方式破了局,颇觉奇异。” 那场即兴炼丹,初看直觉手法精妙,细品之下,倒觉得这像是一场率性之极的恶作剧。 她停顿一拍,又道:“诚然,我确实输了,无可争辩。” 广息先生信步入内,扫了眼女子桌上陈列着的名单,其中有几个被打上了圈,显然是被重点关注的对象。 若是关注了天衍入宗考核的人便清楚,这张名单正是此次报考天衍的所有人。 广息先生对她这等行为不置可否, “横舟,输一次也好。” 名唤横舟的女子眉眼微动,没赞同,也没出言否认。 广息先生淡声道:“天下人都在猜测紫微星是谁,你如何看?” 横舟垂眸,眼神在名单中那个被她圈起来的名字停顿些许,却只是道:“时间太短,学生看不出。” “那便出去走走,多看些人。” 广息先生抬腕提笔,眉目低垂。 那双世人不敢直视的眼,通透而淡漠,但被他注视的人,都能感受到别无旁骛的专注。 写完拜帖,广息先生才道:“你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多年师生情谊。你是阵法师,却不要将自己局限在阵法的三尺之地,出去看看吧。” 言罢,他将写下的拜帖交给横舟。 “我等读书人,这双眼看天,看地,却也得好好看这人间。” 拜帖的分量不重,落在横舟肩头,却让她心里发沉。 “小不周山会在即,你替我去一趟天衍。” 待横舟离开,广息先生摩挲着腰间残破的玉珏,眸光深邃。 距离预言中界灵归位,天道择主的时间愈发近了。 预言中那位紫微星,究竟和天道择主有没有关系? 紫微星,究竟是何人? …… 【速报,天衍那位又拿下了一场文试榜首!】 “这是第三场文试了吧,她考了三场便是三场榜首?” “不止,第二场武试她们组也是全胜。不过她在武试之中并不出彩,那日赤手炼丹的惊鸿一瞥后,第二轮武试并无突出表现,反倒是她的两个队友,在个人试和双人试中都相当抢眼。” “等等,两轮武试全胜,三场文试榜首,她岂不还是第一位,且是满分第一?” “不仅如此,她的两个队友,卫雪满排第二十一位,也相当靠前。另一个稍低些,排在六十四位,但也在百名之内,拥有进内门的机会。” “分数能和她媲美的,也只有柳溪和莲生公子了吧?” “但我觉得,像陆佰陆拾陆组那般锋芒毕露,也算不得好事,他们现在已然成为其他几组的眼中钉了。” “你们说,无字牌那位的第一名,还能保持多久?” 仙网的讨论一语成谶。 夜里,任平生正如往常一般泡在仙网里看书,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焦急的叩门声。 紧接着,便是似有若无的血腥味传来。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任平生眸光冷了下来,推门而出。 夤夜前来叩门的,果然是她的两个队友。 门刚打开,便是冲天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卫雪满一身浅色的长衫完全被血染红,被暴雨浇得完全贴在身上,狼狈不堪。 傅离轲面若金纸,脖颈上横亘一道猩红的伤口,许是因为淋了雨,伤口血肉外翻处泛着白,人已经陷入半昏迷,毫无意识地被卫雪满背着仓促奔来。 卫雪满见到她,满目惭愧:“我——” “先进来。” 一双手接过他背后昏迷的傅离轲,然后在他肩膀上轻拍。 没用什么力气,却让卫雪满仓惶不安的心稍微平复下来。 木门隔绝了屋外冰冷的雨滴。 任平生将傅离轲平放在床上,从芥子囊中取出金针,熟练地封住傅离轲身上几处大穴,终于制住了他不断外涌的鲜血。 此时孤月高悬,风雨叩窗。 距离他们下一场武试开始,只剩两个时辰。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初春之柳 背着个比他高的人一路狂奔到这里,方才情急之下不觉得,如今回过神来,卫雪满才觉得喉咙里一阵血腥味上涌。 他嗓子干得发痛,咳了两声才道:“他伤在——” “墙角立柜的第三层中有个药瓶,第四层中有绷带,拿出来给自己上药。” “他不会有事的。” 仿佛知道了他心中所想,任平生声音平缓而沉稳,手中施针的动作不停,金针精准地扎入傅离轲的穴位,淡声说道:“相信我吗?” 卫雪满吐出一口沉闷的郁气,缓缓点头。 很奇特,他这个队友,似乎总能简单一句话就让他安心下来。 翻出药瓶和绷带简单给自己上了药,卫雪满站在床榻边,默不作声地看着任平生施针。 床上傅离轲的血制住了,但脸色丝毫没有好转,仍然白得像纸。 “把立柜第二层的紫玉匣子拿出来,将棕色的那枚丹药捣成粉末,用温水融化让他喝下,再将白色丹药让他直接吞服。” 卫雪满条件反射地听安排去做事。 将丹药递给她,任平生伸手接过,却并没有抽离,而是稳稳地握住了卫雪满的手。 触手一片冰凉,甚至隐约的在颤抖。 任平生看着他,乌沉的眸平静无澜,声音温缓:“事态紧急,须得劳烦你暂时做我的药童了,可以吗?” 卫雪满神情有些恍惚,闻言反映了一会儿,直愣愣地点头。 “纱布。” “给他渡些灵气,直到我这轮施针结束都不要中断。” 整整一晚,卫雪满都在任平生的指挥下忙东忙西,没有停过。 等到他回过神来时,外面天色已然大亮。 他猝然回首,看向坐在床边的少女。 水墨色的窄袖中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素白手腕,她眼眸低垂着,眼下一圈青黑,神态却无疲色。 同样是忙了一整夜,她竟也能如此从容。 甚至……甚至还能抽空出来关心他的心里状况。 卫雪满心中生出一丝羞愧。 人一旦忙起来,就不会有心思去想东想西。 她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状态,才让他当药童帮忙的吧。 良久,床上的人在发出一声嘶哑的闷哼。 昏迷了整整一夜的傅离轲,终于睁开了眼睛。 刚醒过来,嘴里就被塞进一枚丹药,清苦的药香在嘴里绽开,紧接着是温暖的灵力从丹药灌入体内,滋润了他干涸的灵脉。 傅离轲眼神略有茫然,听见任平生问: “看清了吗,是谁伤的你们?” 她一开口,傅离轲就知道,哪怕没有亲眼看见,她对昨晚的事情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傅离轲声音嘶哑,阖眸遮住眼中的不甘:“没有,全都是蒙面之人。” “那便是没有证据了。” 傅离轲喉结上下滚了滚,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 “你伤处看着可怖,实则并不致命。”任平生眸光微冷,淡声道,“动手之人经验老到,让你痛不欲生,暂时失去行动能力,但又不会杀死你。会这样做的人,目的很明确——” “就是为了阻止我们参加今日的武试。” 卫雪满站在床边,垂着头说出这句话。 卫雪满向来温柔浅淡的声音都抬高了些,像是从有尖刺从温润的玉面尖锐划过,留下难看的印痕: “我们没有证据,就连向天衍反应也无人可追究,这轮武试彻底放弃的话……损失就太大了。” 已经到了关键的第三轮,这轮的分数将会决定很多人的成败。 “如今平分的人很多,若是这轮武试的十八分丢掉,傅道友会直接掉出百名外的。” 傅离轲深深闭上眼睛,掩藏于薄被之下的手攥得骨节发白,被任平生揭开,再使了点巧劲,让他松手。 “不想让我昨晚白忙活的话,就松手,伤口要裂开了。” 任平生看着两个垂头丧气的少年人,轻嗤一声:“再说了,谁说要放弃这轮武试。” 她偏头看着窗外薄日初升,洒在她肩头眼底,倒影着眼底似一汪冷泉。 “不是还有我吗。”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0节 …… 第三轮武试,备受瞩目。 无他,只因为这轮武试,广受关注的两个组抽到了一起。 任平生看着手中的竹签,感受到身旁两个少年的呼吸都沉重了些。 傅离轲苍白着一张脸,表情有些绝望:“你这是什么手气。” 卫雪满则是担忧不已:“要不还是我去吧,我还撑得住。” “好啦,放心。”任平生认真道,“虽然我真的很讨厌打架,但我确实还挺擅长打架的。” 卫雪满只觉得她是在安慰自己。 他咬紧牙关,低落的神色没保持多久,被一双魔爪打破。 任平生瞧着卫雪满白嫩精致的脸,终于没忍住,在他脸上掐了下。 卫雪满一愣,感受到任平生的指骨拂过自己的眼尾,揩去了眼角的湿润。 任平生看着他眼尾的飞红,一脸认真道:“以后不要随便在外面流泪。” 长成这样的男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 卫雪满以为她说的是不要在外人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深以为然,连忙擦干了眼角,目送着任平生走上武试台。 行至阶前,任平生突然回首,对傅离轲认真道:“你有非入天衍不可的理由吗?” 傅离轲一愣,眼前浮现起了曾经生活的山南镇,想起了一些当时听着觉得血气上涌,如今想来也并非那么难听的话,想起娘亲死后他在那个格格不入的家里日复一日听着冷言讽语,觉得日子索然无味,不如出去闯荡出个人样来。 为什么要入天衍? 他几经周折来到这里,其实只为了一个相当渺小的愿望。 他想出人头地,想天下扬名,想所有人都记住傅离轲这个名字,记住他的刀。 他眸底光明晦不定,最后只是冷嗤一声。 “没什么非入不可的理由,天下之大,去哪里不是去。” 任平生定定看他片刻,倏而笑开:“我明白了。” 于是她提起裙摆,拾阶而上。 武试台对面同样站着一个少女,身着白色为底,肩绣紫鬃碧睛狮徽记的锦衣。 她叫柳溪。 西池柳家的天骄,同境界中战力最强的剑修,亦是这次五宗考核中备受关注的新星。 所以傅离轲看到任平生抽的签才会叹气。 数百组武试者,这得是多差的运气,才能抽到这般强劲的对手。 见上台之人是任平生,柳溪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而后便是敛眉。 “你们组是无人了,竟让你一个主修辅道不善战者来同我一战?” 任平生仔仔细细地折起袖子,用缚带系好,无奈道:“实不相瞒,还真是没人能上了。” 在她走上武试台时,台下就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 “她要比个人试?对手还是柳溪?!” “她一个符修,就算是会炼丹的符修,究竟要怎样和柳溪炼气境七阶的柳溪对战?” “可她不是筑基境吗?” “谁不知道她灵脉有伤,筑基境修为维持不了多久不说,就算持续下去,她不善战,要怎样和同境界最强的剑修对战?” 台下有些人发现了傅离轲过于苍白的脸色,猜到了今日这遭的由来,只能无奈叹息。 柳溪虽有些不解,但仍是遵守着武试的规定,行礼道:“柳溪,少年心炼气境八阶,剑修。” 台下静了一瞬,才听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柳溪进阶了…” “这样任道友岂不是更没希望了。” 任平生同样冲柳溪颔首致意:“任平生,少年心筑基境初期,符修。” 此言,便是坐实了自己的主修门路。 她就是符修,光明正大,无需避讳。 柳溪稍一阖眸,再睁开时,眉眼一片清明冷然。 柳溪推剑出鞘:“无论你主修什么,是否善战,武试之中我亦是不会留手的。” 任平生轻笑:“合该如此。” 而后,人们便看见她慢悠悠地探身出去,从武试台边折了一根柳枝。 柳溪眉头一跳,便见任平生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事发突然,没有趁手的武器,只能折枝为战,并无暗指之意,望道友见谅。” 她目光清澈澄明,一派真挚之意,叫人根本生不出质疑的想法。 柳溪不傻,她也察觉到了任平生的两个队友都有伤在身,便觉得任平生确实是迫不得已。 一个符修,又怎么会有趁手的武器呢。 武试台上,柳溪从来不爱多言。 于是她出剑,凌厉而果决,像苍鹰振翅时羽翼展开掠过青空的美丽弧线。 剑锋搅碎了烟雨微茫的一川冷霜,剑气逼成一线,每道剑风都锋锐得令人汗毛倒竖。 她剑势横斜三分,起手的剑招蓄起劲风似在嘶鸣,从剑身飞掠出一道薄如削的剑势,其形如振翅飞鸢,尾部烧着三分红意。 “飞鸢南渡!” “玉溪剑法,她已经能掌握前三式了吗?” “西池柳家的玉溪剑当属南部武派佼佼者,这位柳家天骄在自家亦能享受到最好的条件,为何要来天衍同我等竞争。” “如今这形势,谁人不想来天衍。” 这一剑飞鸢南渡太快,太利,叫人毫无防备。 台下傅离轲和卫雪满呼吸都屏住,只专注地看着任平生,看着飞鸢南渡的剑光向她飞驰而去。 一道仍带着春日温软嫩叶的柳枝在空中轻拂。 她动作很轻,连风声都未曾惊起,带着些闲适的漫不经心。 仿佛驱散耳边喋喋不休的蚊虫,轻松挥开。 倏而将这剑光拂落。 柳溪怔愣一瞬,一时间没察觉这是什么招式,便感觉柔软柳枝的气势陡然强势起来,一鞭辟开鸿蒙,裹挟着炽热星火缠上了她的长剑。 随之而来的是强横的筑基境灵压,将她逼得连退三步。 转眼间,局势骤变。 柳枝仿佛灵活的长鞭横亘在两人之间,柳溪鼻尖还能嗅到长鞭劈下时的火舌焦腥。 柳溪连斩数十剑,但任平生仿佛早有预判,脚踩着看似凌乱的步伐缓步上前。 柳溪看着自己的对手闲庭信步般踱步而来,柳枝破风袭来,挥散了她所有的剑招。 初出茅庐的少女不能理解,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功法,能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她咬紧牙关,想起了坊间传言。 任平生灵脉有伤,如此肆无忌惮的使用灵力,只需再支撑片刻,她就能有反败为胜之机。 剑影交织,辟开温软的烟雨。 两人缠斗的速度太快,观赛者惊愕发现,自己不仅看不清柳溪的剑,更看不清任平生挥动柳枝的动作。 “她、她一个符修,竟能把柳溪压着打?” “你们知道她用的是什么身法吗?” “这根柳枝究竟有什么蹊跷,为什么能挡住柳溪的剑!” 柳溪节节败退,咬牙在心中默念,等,不能着急,还要继续等。 终于,任平生动作一滞。 原本磅礴的灵压骤然消失,灵力漏了个干干净净。 柳溪眼睛一亮,立刻提剑直上。 此时,两人距离只有三步。 她只需要随手一挥剑,就能结束这场斗法。 然而,任平生指尖不知何时夹了一张符箓。 众目睽睽之下,电光火石之间。 淡黄色的符火从符箓底端燃起,瞬息间,符箓彻底燃尽。 任平生的灵力不可思议地瞬间恢复到了筑基境。 周遭寂静,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早说了,我是个符修啊。”任平生轻描淡写说着。 她眸如寒星,哪怕是笑着的,却也让柳溪打了个寒战。 任平生手指一转,不知何时,指尖持着足足三张和刚才一样的符箓。 她垂眸,漫不经心道:“我既敢坦言自己的灵脉的伤,又怎会不多备几张储灵符呢。” 而此时,数道水镜前,从天衍到北尘,无数关注着这场考核的人,看到这场率性随意之极的斗法,都忍不住深深皱起眉,眼中尽是迷茫困惑。 “柳条为何能化解玉溪剑的攻势,她究竟做了什么?” 五宗之中,就连几位已经拜星月的大能,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太华峰,云微看着任平生用柳条做鞭打出的纹路,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1节 “她是在……虚空绘符?” 第15章 大能纷至 这次武试,人们想过柳溪可能会败在谢莲生手中,又或许会因为和队友配合不佳败在团赛中。 却从未有人想过,她会在个人试中,败给一个符修,败给一根连武器都算不上的柳枝。 柳枝在任平生手中轻振,她挑开柳溪的剑,直接卷在柳溪的腰肢之上,将柳溪扔下台。 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 直到下台前,柳溪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剑势处处被化解的憋屈和无力感。 任平生淡笑的目光扫过柳溪的队友,红唇轻启:“下一位。” 说着,又是一张储灵符燃烧殆尽。 看着她的动作,已经走上台的另一位个人试的选手脸色又灰白了三分。 谁也想不到,第三轮的武试,会以如此姿态匆匆结束,就连观赛者都不知该作何发言。 正如任平生拿着柳枝信步走上武试台时大家所想一样。 又有谁会相信,一个符修,能赢得如此轻松写意,如此……叫人看不穿。 “但是……她到底有多少张储灵符啊。” “三阶符箓,又是质量精妙作用极大的储灵符,一张可不便宜啊。她这已经用了多少张了,我看得有十三张了吧?” “现在是第十四张了。” 卫雪满在武试台的角落,探头探脑地想要上去帮忙。 任平生却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朗声道:“站在我三丈以外,要是让我知道你逾线了……” 她语未尽,只是稍侧首,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卫雪满打了个寒战,又慢慢缩回脚,还拽着傅离轲往后退了几步,低声道:“好,知、知道了。” 傅离轲莫名其妙被拉着往后退,没看清任平生回击时的手法,无语地瞥了卫雪满一眼。 十七、十八、十九… 储灵符燃到第二十张时,人们惊叹的声音都变小了,看着任平生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用储灵符恢复灵力,对神魂造成的压力很大吧,寻常人用三张便是极限了,她神魂究竟有多强?” “你们没发现吗,她用的储灵符恢复灵力的速度比起市面上买的寻常储灵符快了几倍不止,这种品质的储灵符,至少也是望海潮的符修才能绘制的?任道友不过少年心便可以绘制了吗?” 柳溪也没想过,自己会在同一个人手中三连败。 个人试、双人试、团赛,全都一败涂地。 而对方从头到尾就只出了一个人,只用了那截柳枝。 下台前,柳溪深深看了任平生一眼:“冒昧问一句,你究竟还有多少张储灵符。” 任平生看了眼天色道:“能用到夕阳西下时。” 柳溪握紧了剑,向任平生颔首致意。 是她技不如人,输得不冤。 此时,身处其中的少年人们还不知道,这场斗法,已经引起了一场暗涌。 武试结束的同时,云微猝然起身,仿佛确认了什么事情,脸色有些难看: “失策了,不该让她去参加五宗考核的。” 云涯子尚不明所以:“为何,她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云微面沉如水:“虚空绘符,我原也以为这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事情,毕竟无论是符箓还是阵法,都需要有载体才能发挥效用。 但她做到了,她真的凌空绘制了一张无形之符,化解了柳溪的剑势。” 云微喃喃道:“我还以为此种技法已然失传,没想到还能在这世上看到。” 看到……明烛老祖的符道重现于世。 闻言,云涯子也反应了过来:“糟了……此时用水镜遥看这场斗法的不知有多少人,这个宝我们怕是捂不住了。” 云微瞪他一眼:“还想捂住?想得真美啊!五宗考核结束后,五宗之中元婴境以上的修士皆可收亲传弟子,到时候,人是不是咱们天衍的还不好说。” 云涯子脸色彻底难看起来。 她沉声道:“师弟,你确定此前查到她的身世无误?” 云涯子无奈道:“前前后后派了四拨人,查到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把她家地皮都快翻秃了,她被母亲引入修行之道的,母亲失踪后她就一个人过,一家两口人,单薄得连族谱都不用写。” 云微眸底光影晦明不定,良久才迟疑道:“不会吧,难道我指的真的这么准?” 开玩笑的随手一指,当真指中了预言中的紫微星? 时间,年龄,出现的地点。 还有……刚才那早已失传的符道。 若她不是预言中的紫微星,这些巧合又为何会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 云微几乎一语成谶。 被这场神奇的斗法吸引到的,绝不止她和云涯子。 北尘,染了蔻丹的玉指在水镜轻点,画面定格在了任平生挥动柳条的那一幕。 这只手指极白,映衬着指尖的蔻丹猩红似火。 女子黑发如瀑,随意曳下散落榻上,她生了一双妖艳的红瞳,眼神却极冷,仿佛世间万物都不配入眼。 她生得锐利,鹰的眼,薄的唇,鼻锋落成一道川,线条干净利落到了极点。 她盯着水镜瞧了片刻,发出一声低笑,沙哑而性感。 “符道,多年未曾见真正的符道了。” 她起身,随侍在旁的女剑侍立即上前,恭敬道:“陛下。” 大荒之中,能被称之为陛下的,只有两人。 一人是定州雍王朝金殿中那位。 另一个,便是眼下这位。 北尘,凌珑。 这个名字,已经多年不曾有人叫过。 现在人们都尊称她——北帝。 凌珑红唇轻启,嘴角的弧度惬意又兴味:“生死关闭了多年,只怕世人都已经忘了我北尘。” “出关第一遭,不如就去天衍转转吧。” “去天衍,收个亲传弟子,似乎不错。” 闻风而动的,还不仅是北尘。 明心书院,闻名天下的广息先生拂袖挥散水镜。 他眼神看向先前横舟所书的名单,落在了“任平生”这三个字上。 星澜门、羽山、崔巍剑阁,均有大能出世,闻风而动。 影影幢幢,皆向长嘉城。 …… 任平生掸了掸袖子,拂去符箓燃烧后的余烬,微微偏过头去,看到卫雪满牢牢站在她所说的三丈之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好了,回去吧。” 这场战斗结束得快,三人回去时,午后的太阳开始升温,洒在三人肩头一阵薄金色。 傅离轲相当直接,心里藏不住事:“符修都像你一样,身手这么好?” 她上台前开玩笑似的说的那句,她不爱打架,但却很擅长打架,竟是真的。 她今日在武试台上的表现,绝不仅仅是那二十张储灵符。 诡异的身法,用柳枝化解剑势的手法,精准控制每一丝灵力的能力,无不神秘。 卫雪满拽了下傅离轲的袖子,示意他别乱问。 修行法门本就是每个修士最私密的事情,若是问了她不方便说,会让他们都难看。 “或许不是每个符修都有我这般好身手,但符修确实有一笔动天地之能,至于我——” 任平生目光悠远了些,又是那种开玩笑似的语气,半真半假,叫人难以分辨 “是因为,我有一个朋友。” 此言一出,卫雪满和傅离轲都眼神怪异地看着她。 卫雪满迟疑道:“和你说的会炼丹的朋友,是同一个吗?” “当然不是。” 傅离轲沉默半晌:“……你到底有几个好朋友。” 任平生但笑不语。 任平生笑了笑:“没办法,谁叫我脾气好,人缘好呢。” “我那时年少,轻狂了些,得罪了不少人。他怕我死在别人手上,便成日里按着我和他对练,时间长了,我就把他的身法和武技学来了,我的身手,都是被他揍出来的。” 傅离轲和卫雪满一时无言。 要说她脾气好……那确实还挺好的。 但偶尔窥见到有关于她不为人知的一面,却又觉得,她的锋芒似乎都隐藏在温润的举止中。 从不轻易让人察觉。 这场斗法成了这两日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2节 现在人们说起任平生,已经不再是“得了无字牌的那位”,而是“一场斗法燃了二十张张储灵符的变态”。 仙网中【五宗考核武试里你最不想对上谁】的帖子再更新时,任平生的名字当即被列入其中。 从今天起,哪怕知道她灵脉有损,也再无人敢拿她当软柿子了。 能承受得住二十张三阶符箓的力量,谁也不知道,她的神魂究竟有多强大。 第四场文试,任平生同样是提前出来的。 今日没有时间留给她在街边安逸地吃一碗小馄饨。 她换上兜帽斗篷,顺便还戴上了前几日在市集买的乌木面具,整张脸只有一双眼睛透过面具的缝隙漏出来。 屋内,任平生又在画符。 她拿出提炼出的沉星墨蘸了一笔,看着本就不多的沉星墨减少,露出肉疼的表情。 沉星墨挂在笔尖,显露出星星点点的银光。 任平生挑了自己手头拥有的符纸中品质最好的一张,屏息凝气,冷静地落下第一笔。 周遭的灵气疯狂地向她汇聚而来,在她周身形成一个可怖的灵力漩涡,让她的修为开始疯涨。 几乎瞬间,任平生体内的灵力就被这一笔抽了个干干净净。 她面不改色,一张张储灵符悬在她身侧铺陈而开,无声自燃。 她周身悬浮的储灵符数量已经远超常人的想象,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屋子,数不清是几百张还是上千张。 二十张储灵符能让她以一敌三且游刃有余,而这这张符,仅仅一笔,就需要消耗数百张储灵符。 任平生脸色逐渐苍白,体内灵力被抽干后又很快重新被灌满,如此循环往复,哪怕灵脉仍然残破,却也锤炼得坚韧许多。 第三笔落下时,长嘉城的天色暗了几分。 城内修为稍高些的修士无不抬头,暗自思忖莫非今日又有高品阶灵宝问世? 谢家宅邸中,被称为谢家玉树的谢莲生似有所感,望向乌沉的天空。 他眉峰微拢,若有所思道:“长嘉城中,何时出了这般厉害的炼器师?”他阖眸感受片刻,又道:“不,不是炼器,却也不像高阶丹药问世的异象,这究竟是什么?” 最后一笔,任平生面色白如金纸,双眼却灿若寒星。 这最关键一笔,暗藏了三十六个灵力节点,七十二道灵力回路,落笔轻重、灵力强弱,稍有差错,变会立刻导致这张符失败,更甚者,制符者甚至会直接走火入魔。 但任平生在兴奋。 兴奋到近乎战栗。 这是每一次攀登符道更高峰时的兴奋。 以低微的修为绘制高阶符箓,她已经多年未曾有过这种感受,如今竟有着非同一般的收获。 笔锋已现,天空中闷雷之声炸开。 长嘉城中,无数人都在暗中关注着,等待着高阶灵宝现世,显露出踪迹。 任平生收笔时,天空骤暗,她毫无波动,手腕微抬,让闪烁着银光的沉星墨在符纸上留下了最完美的一撇。 收笔,符成。 观望着灵宝的人们却发现,灵宝现世的异象出现后,却并没有进一步的异动,反而悄寂下来,不由失望。 任平生看着眼前散发着幽蓝光芒的五阶符箓,轻舒一口气。 惊蛰符。 这是她在一千年后的这个世界,到目前为止绘制的最高阶的符箓。 这次,她并没有将这枚符箓燃烧,而是将它缠绕在右手腕上,符箓很快隐没入她的皮肤中。 全副武装后,任平生出现在了凌叶轩。 此时的凌叶轩宾客如云,往来纷纷。 早在几天前,凌叶轩就放出消息。 今日,凌叶轩将有三枚降尘丹参与拍卖。 长嘉城内数得上号的门派家族,参加五宗考核但修为卡在筑基境边缘的少年心修士,悉数汇集于此。 上古丹药,如何让人不心动。 这次接待任平生的还是上次那位鉴宝师向子瑜。 向子瑜将她引入三楼中保密性最好的雅间之一,恭敬道:“阁下愿赏脸前来,凌叶轩万分荣幸。您若是对今日其他拍品感兴趣,用这枚玉尺叫价即可。” 任平生微微颔首,接过玉尺,在手中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知道了。” 启唇时,又是她伪装出的沙哑女声。 递过玉尺时,向子瑜不小心碰了下任平生的右手,连忙道歉。 任平生没甚在意,挥手让向子瑜离开。 出了雅间后,向子瑜脸色聚变。 她快步走入凌叶轩主人的房间,压低声音惊慌道:“家主,我方才探查了一下,她……至少是拜星月的修为!” 凌叶轩主人同样脸色微变。 拜星月,化神境。 长嘉城何时来了这么一位高手? 而屋内,任平生端着茶杯轻嗅了下,唇角勾起满意的弧度。 她右手腕的符文闪了下,再度没入腕中,不见踪迹。 第16章 丹药拍卖 惊蛰符,最大的作用便是伪装。 伪装出独属于拜星月大能的灵压。 再加上她强悍神魂带来的压迫感,在旁人眼中,她现在就是个不愿透露身份的拜星月大能。 雅间的视角不错,让任平生可以清晰地看到堂下的宾客往来。 过了一会儿,向子瑜再敲门入内,看向任平生的眼神就已经完全变了。 她恭敬地送上这次拍卖会的拍品单:“阁下的丹药将放在第五位拍卖。” 凌叶轩今日共有七件宝物拍卖,通常越贵重的拍品,越会往后排。 任平生的降尘丹虽然是罕见的上古丹药,但终究只是三品丹药,和出世便能引起天地异动的高品丹药没得比。 但凌叶轩仍然把她的丹药放在了第五这样一个靠后的位置,足以看出凌叶轩对这次合作的诚意。 任平生目光生了些兴味。 她有预感,和凌叶轩的接触,或许还有后续。 任平生下颌微抬,哪怕乌木面具遮住了她整张脸,却也能清晰地让人感受到来自拜星月大能的傲气和矜贵。 堂下宾客中,还有不少任平生的熟人。 比如太史宁,也不知治学严谨的太史家是如何养出了这样一个交际花,他手中折扇轻摇,几乎能和在场每个人都打声招呼便称兄道弟。 还有昨日才和她比过武试的柳溪,柳溪如今是炼气境八阶,再提升一个小境界便能冲击筑基境,想来也是为了降尘丹而来。 直到拍卖会正式开始前,任平生感觉到自己所坐的雅间附近,多了几个强大的气息,任平生心里警惕了些,便听见堂下拍卖会已经开始。 看到拍品单时,任平生本以为这次拍卖会没什么她感兴趣的东西。 没想到第一件拍品出现,她的眼睛就挪不开了。 主持拍卖会的侍者看到第一件拍品时,和堂下宾客一道,有些傻眼。 这是一棵枯树,通体乌黑且细瘦,看不出有任何的出彩之处。 “此树名为羽栖树,只生长于妖域,是羽族最长栖息的树木。枯萎后的羽栖树枝有调理内息,安定神魂,畅通灵脉循环之能,无论是助力修炼,还是用作炼丹炼器,都是不错的材料。” 主持见台下宾客看见这棵枯树后毫无反应,略有些尴尬。 拍卖会的前三件拍品通常都只是暖场之用,灵宝也不会有太好的,但至少表面过得去,都是精致华贵的东西,配得上凌叶轩拍品的身份。 他没想到,这次第一件竟是这样一截难看的枯木,让场子直接冷了下来。 主持人只能硬着头皮道:“起拍价,三千灵石。” 他心里却道,哪个冤大头会花三千灵石去买这么个玩意。 调理内息,安定神魂,有同种功效的东西数不胜数,非得摆这么个难看的枯树在家里? 主持在心里把安排拍品顺序的人骂了一遍又一遍,担心第一件拍品就砸手里。 场内一阵诡异的寂静。 直到沙漏的沙快流尽,这一轮的拍卖时间将至,拍品即将作废时,才从某个雅间中传来了低哑的女声。 “三千。” 这一声略带些轻慢,似乎是在救场,又像是随手扔出三千灵石,只是为了买些猎奇的玩意回去赏玩。 却成功把主持从冷场的尴尬中解救出来。 谢天谢地,如果第一件拍品就砸手里,他这场就别想要分红了。 此时此刻,主持无比感激这位雅间里的客人。 到第三件拍品开始竞价时,这根枯树被送进了任平生的雅间中。 看到乌黑的枯树时,任平生还有些恍惚。 她用薄刃轻轻划开焦黑的表皮,露出枯树内里宛如银河流光的璀璨奇景。 真的是沉星木! 一千年前她遍寻不得,哪怕只有一截指头大小的枯枝,也会引得天下符修哄抢的沉星木。 如今竟然被她以区区三千灵石的价格毫无阻拦地拍了下来。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3节 任平生目光越来越亮,就连呼吸都热了三分。 难不成,来到一千年后,当真让她时来运转了? 堂下又经历了几轮叫价,拍得是一件中品灵器,任平生扫了一眼,并不感兴趣。 能在这场规模并不大的拍卖会中拿到沉星木,她已经万分满足。 一转眼,她那三枚降尘丹就被推上台前。 一见是丹药,主持心中松了口气。 丹药和灵器往往是最好拍的东西。 他朗声道:“诸位,这便是今日拍卖的重头戏之一,上古丹药降尘丹。” “众所周知,每个修士此生唯一一次拓宽灵脉锻造仙骨的机会就在筑基之时,若能够重塑根基,便可称之为完美筑基。 但锤脉锻骨的过程实在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自毁根基,从此修为不得寸进。 以往,修士们都会选择合气丹来强化筋骨的承受力度,以免在锤脉锻骨时收到过重的伤害。 而降尘丹,便是比合气丹更优之选!这三枚降尘丹已经经过了凌叶轩的验证,确保它可以在修士筑基之时,消除一切负面影响,让每个修士都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去冲击完美筑基!” 三枚丹药一出,堂下的气氛便热络起来。 今日到场者,有不少都是亟待冲击筑基境的关口,早在几天前凌叶轩放出降尘丹的消息时,就已经有各路人马纷纷前来。 筑基的质量关乎往后大道,忽视不得。稍有些家底的修士,对这枚丹药都是势在必得。 主持激动道:“三枚降尘丹,每枚起拍价,五千灵石!” 鼓响的同时,叫价已经开始。 “一万。” “一万二。” “一万五。” …… “两万。” 几乎瞬间,一枚丹药的价格就从五千被提到了两万。 任平生眉峰微扬。 这个价格有些出乎她预料了。 她自己的预估,一枚的价格约莫三千灵石左右。 惊讶了一会儿,任平生回过神来,看着台下众人神情狂热的模样,发现上古丹药对于一千年后的这些人,价值比她想象得还要高的多。 她缓缓勾起唇角。 如今这些人追捧的上古丹方,多半都是出自她手。 这不是巧了吗。 任平生看见太史宁咬牙喊了:“两万一。” 柳溪紧接着冷静地报出:“两万三。” 太史宁失落不已。 太史家虽久负盛名,根基匪浅,却很是清贫,他这些年靠写上古大佬风流轶闻的画本子挣了不少钱,但这两万多也已经是极限了。 主持观望一圈,见无人再报,便道:“两万三一次,两万三两次,两万三三次。成交!” 第一枚降尘丹,落入柳溪手中。 第二枚的叫价过程和第一轮不甚相同,甚至最终定价也相差不大。 任平生关注了下,第二枚被同为这次参加考核的修士拍走,这人姓夏,似乎是天衍某个主峰中长老的亲子,修为在同龄人中也属佼佼者,同样是十分热门的前十人选。 她没来得及深想,第三枚丹药的第一次叫价就震撼了全场。 “五万。” 叫价者的声音听上去清脆明朗,似乎是个少年人,但任平生却心头一跳。 她猝然起身,感受到格外强势的灵压从她对面的雅间传来,在拍卖场无声蔓延开,但只是瞬间,又很快消弭。 这个灵压,是她在一千年后碰到的,除云微和云涯子之外,最强大之一。 显然是对方示意这少年叫价的。 任平生心头生出些警惕。 是谁,花如此大价钱,只为了拍下一枚三品丹药? 五万的豪气叫价直接震住了在场所有人。 还想举牌的人面面相觑,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们不是拿不出这五万灵石,而是没必要用五万灵石去买一枚品阶算不得高的丹药。 再说了,破解上古丹方这种事,只对丹修有着无限吸引力。 他们这些人,只在意丹药的效果。 对面雅间内,一个鹤发青年斜坐其中。 他斜卧在金丝楠木躺椅上,云霜兰草织就的锦缎铺陈其上,使人坐卧之间如置云端,万般柔软。 拍卖会的雅间内点燃了佛枝,透着静谧的禅意。 他身后站着四男四女八名随侍,一派豪奢气度。 鹤发青年捻起降尘丹,眯眼细看过去,稍许,目光露出些兴趣来。 “有点意思。” 青年声如金石,举手投足尽显骄矜之气。 他随手点了身后的随侍,仿佛考教一般:“可看出这枚丹药的不同之处了。” 随侍躬身答:“回谷主,弟子愚钝,只看出这枚丹药气浑势满,丹纹外状药性无不完美。” 鹤发青年似笑非笑道:“那你可能看得出,炼制丹药的,是什么人?” 随侍迟疑道:“许是哪位药师会哪位大师的练手之作?” 鹤发青年冷嗤一声:“药师会那帮家伙,对上古丹方有研究的至多不过三人,根本不可能如此精准的还原降尘丹。” 鹤发青年细探过后,尾指轻划,竟是直接将丹药一分为二,在看到丹药的内部构造后,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丹药内部的横截面中心,赫然生着一个显眼的印记。 这是一朵腾啸着的墨色火焰。 鹤发青年兴味道:“挑衅我?” 丹修在自己炼制的丹药中打下属于自己的烙印,并不少见。 可这天下丹修,谁人不知他药圣颜准的印记,就是一朵银焰。 侍者乖顺道:“或许是有人知道您亲至五宗考核,是动了收徒的心思,故意引起您的注意呢。” 鹤发青年,药圣颜准眉眼微动,淡声道:“有这般炼药之术,哪里需要拜旁人为师。” “罢了,且看明日的第五场文试,能不能选出好苗子吧。” …… 任平生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印记已经被药圣视作挑衅。 毕竟之前那么多年,她无论炼丹炼器,惯用的都是这朵墨焰印记。 拍卖会结束,她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被请到了凌叶轩最高规格的待客间中。 “今日冒昧留阁下一叙,望阁下勿怪。” 面前一盏清茶被缓缓递上。 任平生隔着面具打量眼前的人。 凌叶轩主人叶晗是个相当年轻的女子,修为算不得高,约莫停在金丹境中期,但在她这位“拜星月”大能面前也丝毫不落下风,一身气度不凡。 叶晗开门见山,郑重道:“今日留阁下在此,是想请阁下,炼一枚丹药。” 任平生沙哑的声音低吟宛转:“哦?看来,并非寻常丹药。” 否则随意找个高阶丹修,对于凌叶轩而言,并不难。 叶晗颔首,正色道:“实不相瞒,是一枚四阶上古丹药,六壬逍遥丹。” 六壬逍遥丹,丹方的复原至今都只进行了三分之一的上古丹药。 叶晗紧紧盯着任平生:“敢问阁下,可否炼制。” 任平生隐藏在面具下的唇角微微扬起,却不言语。 直到叶晗等的时间太长,明显开始焦虑时,任平生才慢悠悠开口: “贵主,药材得由你来准备。”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药圣颜准 叶晗怔然一瞬,而后难以掩饰惊喜神色。 “阁下当真能炼制?!” 她只是不抱希望地一试,不成想竟真的碰到可以复原上古丹方的丹修。 冷静下来之后,叶晗才道:“阁下如此痛快,我便也不兜圈子,阁下想要什么?若丹成,我凌叶轩定尽全力办到。” 任平生这时才抬起眼眸,漫不经心地捻起笔,列下药单。 “我炼丹的规矩很简单,你提供全部药材,我只负责炼制,报酬取丹药市面价的七成,除此之外——”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4节 任平生收笔,留下一幅铁画银钩的字迹。 叶晗瞧着,心中暗自惊讶。 这字迹,若非写的是药单,那去裱好作为珍品墨宝流传也绰绰有余。 任平生修长的指节在药单上轻叩,将其往前轻推,递至叶晗面前: “往后,我若有需要的药材,会递消息来,我相信你们凌叶轩的消息网,定能找到我所需的药材。” 任平生声音带着笑意:“当然了,不白要,只是需要你们帮忙找而已。” 叶晗心中松了口气,没想到这个要求竟如此简单。 她将任平生所列药单细看过去,思忖道:“赤龙泉和鬼泣藤还需派人去找,其他几味药,凌叶轩的库存内就有。” 这次离开凌叶轩,任平生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她仍然用迷行符遮掩了自己的踪迹,这次凌叶轩并没有派人前来追踪。 回到住处,任平生从芥子囊中取出方才从凌叶轩拿回来的药材。 其中,寒鸦玉和木苓赫然在列。 “倒是比我想得要容易一些。”她轻笑着,掌心火焰缓缓升起。 灵脉有伤,难以发挥出筑基境真正的实力。 哪怕只能短暂的恢复,这枚丹药,也会成为她重要的底牌。 想到这里,任平生眼睫微垂,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黯淡。 若想彻底复原,灵脉倒还是小问题,紫府才是重点。 要修复紫府,还得需她那位朋友造化金针的能力。 只可惜,一千年过去,当年那些人,或许早已葬身于陨世之劫了。 凌叶轩中,叶晗请来了店里最厉害的丹修。 “令老,您看看,能从这张药单中推出六壬逍遥丹的完整丹方吗?” 令老扫了一眼便摇头:“若只用一张药单便能复原出上古丹方,那药师会这些年又何苦为一张完整的上古丹方打破头? 且不说她这张药单中的所有药材是否都有用,哪怕这真是六壬逍遥丹的药单,不知炼制步骤,再高阶的丹修也无能为力。” 叶晗阖眸片刻,再睁开时,眼前闪过一丝决意。 “那场赌约,我们绝不能输。” 原想动用些手段,将那人直接留下,却没想到那人竟是一位拜星月的大能。 强留是不可能了,只能看看能否将今日那位能复原上古丹方的大能招揽进叶家。 …… 第五场文试开始于一个微凉的清晨。 前四场必须参加的文试结束后,今日来参加额外试的人就少了很多。 入了考场后,任平生在看到考卷后,略有些讶异。 这第五场文试,竟全都是和炼丹相关的考题,而考试形式也相当有趣。 这张试卷上,只有一题。 守候在旁的侍者解释道:“今日这场文试,形式特殊些。各位须得答对第一题后,才能有资格拿到后面的题目,这场文试共有七题,若是有一题答错,便失去继续作答的机会。” 任平生眉峰微挑,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场文试或许不仅仅是一场考试。 而在场其他抱着冲分的念头来参加第五场文试,却并不擅长炼丹的修士,都已经傻眼了,后悔不已。 第一题是要按照不同药性对试卷上列出的所有药材进行分类,任平生扫了一眼题目,便直接提笔开始作答。 天衍的水镜前,出现了一个鹤发青年的身影。 云涯子看着已经在天衍主峰把阵仗摆开的颜准,一阵头疼:“你来天衍凑什么热闹。” 颜准捻起一颗葡萄递进嘴里,慵声道:“我丹阳谷也是云州五宗之一,我身为谷主,借文试的机会看看有没有好苗子,有何不可?” 云涯子表情僵了一瞬。 他心道,若放在平时,自然是无不可。 但今日药圣您老人家要考教的人里面,有一个是我师姐看中的亲传弟子,更有可能是预言中的紫微星。 小不周山会在即,若因为他的一念之差,害的天衍失去这位从天而降直接送上门的紫微星,那他真的会成为天衍的千古罪人的。 一轮作答结束,考场就已经退出了一半人。 这个概率叫人心惊。 任平生提笔,墨洒如龙,难得生出了些兴致。 这次文试出的炼丹题目,意外的高水准,叫她有点好奇出题之人。 到第三题作答结束时,考场中就只剩下四个人了。 而此时,仙网之中,一个帖子迅速被顶成了高楼。 【听说了吗,今日五宗考核的第五场文试,是由药圣亲自出题,等同于丹阳谷亲传弟子试】 “真的假的?药圣他老人家莫非也打算收亲传弟子了?” “今年是真是奇了,天衍云微前辈,丹阳谷药圣,明心书院的广息先生,几位道成归大能竟都动了想收亲传弟子的念头。” “不止,听闻昨日北帝出关,声势浩大地出了北尘,直奔长嘉城而来,似乎也是冲着五宗考核来的。” “北帝出生死关了?那大荒岂不是出了第八位道成归大能了?” “几位大能纷纷动了收徒的念头,你们说……会不会和紫薇垣预言有关?” “天天提紫微垣预言,预言究竟说了什么,那传闻中的紫微星又到底特别在哪了?有没有有人能告诉我?” “关于这个,我也是听说的,做不得准,你们听听就行。 预言的原话是:界灵归位,天道择主,紫微星现。涉及天上的事了,咱们还是少掺和的好。” “真的假的?咱们大荒不是早都失去界灵几百年了,哪来的天道择主?” “说不得,说不得,当心这贴没了。” 没想到,最后这句话一语成谶。 一炷香的功夫,所有提到界灵和天道相关的帖子都被删了个干干净净。 愈发让众人确定,仙网背后,确实存在着某种力量在进行管控。 而此时考场中,第四题答完,又离场一人。 第五题答完后,考场中只剩下两人,除了任平生之外,剩下一人,竟是那日团赛中遇到的腼腆医修小姑娘。 任平生瞧着小姑娘做题做得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俊不禁。 待到滴漏彻底干涸,医修小姑娘才不甘心地交上第四题的答案,趁着现在交卷休息,小姑娘怯生生看了眼任平生,低声问道: “刚才那题,月仙霖以激活药性的作用入丹的,共有几种丹药,你写了多少种?” 任平生:“十三种。” 小姑娘惊得睁大了眼睛:“这么多?我只想到了七种。” 任平生道:“没关系,这题偏难,我猜只要答对五种以上,便算作对了。” “这样啊。”小姑娘这才放心地笑出来,“我叫和雪阳,你赤手炼丹的功夫,真的太厉害了。” 任平生认真道:“你金针渡穴的能力也很厉害,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很好的医者。” 被夸了,和雪阳忍不住红了脸,偏到一旁偷乐。 没一会儿,侍者再次进来:“恭喜两位进入到第六题。” 看到第六题后,和雪阳表情先是迷惑,随后垮了下来。 她老老实实坐到了滴漏漏尽,看着任平生挥墨不断,眼中生出一丝敬佩。 这题她从未听说过,更别提答对了,任道友竟还能写这么多。 天衍中,云涯子看着水镜中越来越少的人,忍不住道:“颜准老头,你这题出的是不是太难了点,别搞得到时候一个能答满七题的人都没有。” 颜准歪在躺椅上,斜支颐,将葡萄送入口中,顶着一张最多不过二十多岁青年人的相貌,十分泰然地接受了“老头”这个称呼,他眯眼道: “本座这是在选亲传弟子,不严苛些怎么配我药圣弟子之名?” 云涯子看着水镜中任平生挥毫洒墨的模样,心中凉了一片。 他才懒得管颜准老头是不是要收亲传弟子,他现在只想赶紧把颜准这祸害送走,别来跟他师姐抢徒弟。 偏生场内只剩下任平生同和雪阳两人。 颜准看到和雪阳停笔,而任平生毫无停顿地继续书写时,心中便有数了。 颜准下颌微抬,骄矜道:“这第六题,确实出的难了些。霓光草根据不同环境会有不同性状,高达九种,这件事就连药师会很多高阶丹修都不曾知晓。” 虽然未曾言明,但他看向任平生的眼神却越来越满意。 前三题是他提前准备好的,稍微考虑了难度,能答出来,算不得稀罕事。 但从第四题开始,便都是他即兴出题。 这个年轻女修却每题都答得无比精准,甚至比药师会很多修行多年的丹修还要精通。 他向来欣赏愿意花功夫钻研丹道之人。 颜准随口道:“这第六题,若是她能写对三种形状,那便算她过——” 他话音未落,任平生的答卷已经由人通过传音符传递过来。 颜准展开答卷,发现答卷上赫然写了整整一页,足有十一种霓光草的特殊性状。 颜准愣了一瞬,猝然坐直身体,正色看去。 这个女修不仅写对了他所熟知的九种特殊形状,还多写了另外两种。 “第十种:灵气极度匮乏的环境中诞生的特殊性状。 此种霓光草形似枯草,梗焦黑,叶片有斑白色,适用于固魂类丹药炼制(注:此性状霓光草有剧毒,炼化过程需谨慎)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5节 第十一种:于独立秘境中诞生的特殊形状。 此种霓光草叶片较寻常要大三分之二,叶金黄……” 颜准将这篇答案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呼吸越来越急促。 突然,颜准站起身,招呼侍者前来伺候笔墨。 他神情是难得一见的正经,写完后沉声道:“将这个作为第七题的考题。” 颜准的随侍看到题目,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此时,第五场文试考场外,不知不觉挤满了人。 药圣私下前来,借第五场文试的机会收徒的消息已经从仙网传开了。 现在,哪怕是没有参加第五场文试的人也都纷纷汇聚于此,十分好奇如今考场中的情况。 他们逮着刚离开考场的和雪阳七嘴八舌地问道:“和道友,如今考场内还剩多少人?药圣都出了些什么题?” 和雪阳被这么多人围着,有些紧张道:“只剩任道友一人了。” 小姑娘老老实实把刚才考过的题复述了一遍,讲完后看到一张张释然的脸,忍不住关心道:“各位道友这是怎么了?” 站在八卦最前线的太史宁努力在拥挤人群中维持住自己的衣服整洁,艰难道: “和道友不必在意,他们原本觉得自己错过了药圣择徒的机会,很是后悔,如今听到题目,便清楚自己哪怕去了也考不上,就不失落了。” 考场中,任平生拿到了第五场文试的最后一题。 这是一张丹方,却是任平生从未见过的丹药。 题目只写了八个字: 此丹如何,此方如何? 任平生看到这张丹方的第一眼,忍不住皱起眉头。 颜准通过水镜,捕捉着她每一丝微表情。 见她皱眉,颜准心里有些失望。 他想,难得寻到一个如此精通丹道的小辈,难不成也是那等反对自创丹方,只会墨守成规的凡夫俗子? 任平生却只是摇摇头,低声道:“字真难看。” 颜准:“……” 云涯子:“噗。” 任平生确定,这幅丹方所制丹药,是目前尚未出现的全新丹药。 虽未曾见过这种丹药,但将丹方中列出的几味药材一扫,任平生便清楚了这味药的作用。 她提笔写道:“若要令丹药有分魂之能,梦尘灰和疏星叶确实有不错的效果,但这两味药药性冲突,寻常中和剂也无法起到中和药效之用,加上水云泉,确实能强行让这两味药融合起来,却有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加了水云泉的丹药,会削弱炼丹火焰的热度,直接导致无法成丹……”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颜准收到了答案。 任平生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分析,颜准看完后,目光却在最后一句总结上停留,彻底挪不开了。 “缺哪补哪,药材一堆,看似聪明,蠢人行径。” 侍者将这份答案呈上来时,额角冷汗已经冒出来了。 世人皆知药圣颜准脾气古怪,答卷之人不知这份丹方是药圣亲手所书,竟是将其批的一无是处。 但颜准却并没有生气。 他盯着末尾那句话看了许久,最后竟是仰头大笑起来。 “有趣,真是有趣!” 颜准将这份答案叠起,小心地收入袖中,竟是又重新提笔,让侍者送给任平生。 “告诉她,剩下的问题,和文试无关,是我个人想要问的。” 任平生再拿到问题时,觉得提问之人似乎收了些锋芒,字迹也整齐不少。 这次的问题,又深入许多,任平生写完回答都写了小半个时辰,递上答案时,她思忖片刻,竟是在答案末尾,附上了一个炼丹的问题。 作为考试的人,在试卷上向出卷人提问,这件事情总显得有那么些奇妙。 但此人确实是任平生目前为止遇到过最厉害的丹修,她不愿放过这个讨论交流的机会。 颜准看到附在末尾的问题,丝毫不恼,反而面露喜色。 他再度提笔,两人一来一回,递信就递了二十多个来回。 这场提问对答,从清晨一路到夕阳西下之时。 考场外的人们等得不耐烦,逐渐散去,任平生都还没有从考场出来。 直到星月高悬,考场地面上散落的尽是对答的信纸。 颜准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狂喜的情绪,他朗笑几声,他当即回身,抓着云涯子的肩膀发出连声询问: “此人姓甚名谁?是何来历?可有师承?” 言罢,云涯子还没来得及作答,颜准便又自问自答道: “罢了,有师承又何妨,这天底下莫非还有我颜准抢不到的人?” 作为天下八名道成归之一,药圣颜准确实有资格说这话。 但—— 云涯子面无表情道:“那…要不你先跟我师姐打一架?” 第18章 不动如山 颜准顿了下,似笑非笑道:“哦?你们天衍还嫌自己不够惹眼,云微竟打算在这个关头收徒?是当真不怕被天外天找上门来?” 云涯子轻嗤一声:“我天衍何时怕过这些。” 颜准眼神变幻,最后踱步上前,压低声音问道:“紫薇垣预言一出,云微就打算收徒,莫非,此人当真是预言中的紫微星?” 云涯子面不改色:“若她是,你觉得我们还会放她去参加五宗考核,让她被你发现?” 颜准轻笑,不知信没信:“倒也是。” “今日怎么不见云微?老朋友到访,竟也不前来一叙,真是无情。” 颜准仗着云涯子拿他没办法,依旧斜座在躺椅上,吃着葡萄晒太阳,压根没把自己当外人。 此时,冷如凌泉的女声倏然传来,磅礴的灵压接踵而至。 ——“不请自来者,为何要见。” 若是寻常人,被道成归的灵压所制,早已惊魂不定。 颜准却仿佛早有预料,他长袖轻振,同样属于道成归的灵压和云微正面相抗。 天衍主峰的结界也没能拦住两位道成归灵压的对冲,一时间风云变色。 天衍上下无不惊骇,但很快,天色又恢复了正常。 两人同时收手。 交锋不过片刻,颜准仿佛确定了什么猜测,意味深长道:“看来你的伤还没好。” 云涯子心跳漏了一拍。 师姐受伤,修为倒退之事是天衍最大的禁忌,药圣怎会知晓。 云微神情不变,兀自入内斟了杯凉茶:“果然,瞒不过你。” 颜准泰然道:“诚然,你掩饰得很好,但若连我都看不出来,岂不是辜负这药圣之名?” 他是药圣,亦是医者。医者治病救人,自然能看出云微的伤。 颜准眼神沉了三分:“是因为那位……” 云微不曾言语,只是极轻地颔首。 良久,颜准扯了扯嘴角,冷言:“连不知世事的黄口小儿都知道,天外天代表的是上界仙人,我等凡人,哪怕已经修至道成归,也终归仙凡有别。强横如你,竟也只能闷头吃亏。” “那又如何。” 云微清眸如雪,不惊不兴,垂眸道: “纵是重伤在身,修为倒退,要揍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颜准定定看了她片刻,嗤笑:“收徒之事,哪来什么先来后到,考核结束,五宗之内元婴境以上的修士皆可择徒。” “云微,我们各凭本事。” …… 第五场文试考的太过惊天动地,以至于任平生拿下了最后两场文试的榜首这件事,甚至都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只有仙网里有人默默开了个贴。 【只有我发现,这届七场文试的榜首都被同一个人拿下了吗?】 很快,这个贴就被顶成高楼。 “太猛了真的太猛了,谁能想到凭空杀出这么个黑马,七场文试稳坐榜首,完全没人能撼动她第一的位置了。” “第二就是莲生公子,第三柳溪,任道友的两个队友,一个位列第六,一个位列第九,都很了不得啊。” “你们说,这些人里,会不会就有预言中的紫微星出现?不是说紫微星将现于天衍吗?” “这可不兴说啊。” “明日最后一场武试结束,五宗考核的最终结果便出来了。前十都将被收作各峰亲传,前百入内门,前五百入外门,明日就知道花落谁家了。” …… 或许是为了表达对最后一场武试的重视,今日这场武试的比试台,设在了长嘉城最中心的位置。 五宗连夜搭建起了云上看台,看台隐匿于云层中,从地面看只能看到各路修士不同的灵光。 任平生察觉到,今日云上看台中,有几个格外强大的气息。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6节 东南角,西北角,还有……正东方。 她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云层中这几个地点,还未曾多想,便见傅离轲脸色难看地走了回来:“最后一场抽签,规定每组当前积分最多的人去抽。” 任平生:“……” 她捏了捏眉心,任命地前去抽签,不消片刻,她面不改色地拿着竹签回来。 傅离轲和卫雪满两双眼睛同时看向她:“怎么样,对手是谁?” 任平生沉默片刻,沉重道:“是谢莲生。” 两人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傅离轲:“……你手气怎么能这么差?” 她一共就抽过两次签,前一次抽到柳溪,后一次抽到谢莲生。 五宗考核最强的两组对手,全让她抽到了。 傅离轲探首看去,谢莲生站在不远处,正和自己的队友说些什么。 察觉到他的目光,谢莲生回首,浅笑颔首,算作示意。 周围人纷纷赞叹,不愧是谢家宝树,当真芝兰玉树,天人之姿。 卫雪满很快冷静下来,他镇定道:“谢莲生一组三人,麻烦的不只有谢莲生,他们组有两个筑基境,华远同样需要提防。” 任平生循着卫雪满的目光望去,谢莲生旁边站着一个青年男修,正是华远。 华远容貌平平,个子不高不矮,毫无记忆点,属于扔到人群里立马就会被忘记的长相。 但不知为何,在看到他的瞬间,任平生心跳漏了一拍,当即浑身毫毛倒竖。 任平生平静地移开视线。 她在原身的记忆中并没有看到这个人。 但就凭刚才的表现,她也可以确定,原身跟对方或许有什么关系。 任平生冷静道:“谢莲生如今排第二,华远稍远些,第五十七,哪怕是这场武试三连胜他也进不了前十,并不是我们要警惕主要对象。” 她目光沉凝,眼神从谢莲生那组最后一个人身上扫过:“我们这次最需要提防的人,是夏林洋。” 卫雪满:“听说夏林洋是天衍御华峰长老亲子,他的成绩本就很受关注。” 任平生看向傅离轲,深意道:“你和他如今并列第九,无论你们谁赢,另一个都会掉出前十的亲传弟子位。” “为了亲传弟子位,对方可能会做出什么事,你是知道的。” 对上她的目光,傅离轲怔了一瞬。 黑衣少年乌沉的眸中闪过明亮的火光,和那次雨夜被重伤毫无还手之力的痛苦。 “两场个人试加上双人试的分数都不如团赛的分数高,个人试和双人试若是不敌,不要硬撑,适时弃权,重头戏在团赛。” 任平生目光平缓的划过,看向被她抽中的对手。 “我猜,对面也是这么想的。” 和往常一样,首场个人试仍是由傅离轲先出战。 他的对手正是和他并列第九的夏林洋。 两人修为相仿,但见过傅离轲斗法之人都清楚,他的实际战力比起修为境界要高不少。 但今日,傅离轲有些不在状态。 任平生眼眸微眯,将刚才两人交手的过程尽收眼底。 似乎……刚才交锋错身的瞬间,夏林洋对傅离轲说了句什么,那之后傅离轲的脸色就有些难看。 长刀与灵剑错锋而过,灵剑锋锐,在刀面留下显眼的裂痕。 同为炼气境八阶的修为,武试场上一向战无不胜的傅离轲竟显出颓势,被夏林洋压制。 傅离轲黑衣长刀,面沉如水,原本势如满月的刀势陡然碎裂,被夏林洋一剑逼到了武试台的边缘,剑锋擦过喉间,被傅离轲仓促闪过。 卫雪满在台下看得焦急不已:“他今天怎么了。” “心乱了。” 台上,傅离轲背抵武试台冰冷的石砖,夏林洋的剑势逼成一线,压在他的喉间,被他的凡铁刀艰难支撑着。 两人离得极近,夏林洋压制在上,避开所有人的目光,无声开口: 千仞会叫你潜进天衍做什么? 夏林洋低哑一笑,声音压得极低:“像你这样的探子,哪怕费尽心思进了天衍又如何,被查出来也只有死路一条。” 傅离轲心头一震,握刀的手微微一颤,还未有所反应,心中却倏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线。 ——“你在慌什么?” 傅离轲从罅隙中探出一眼,望见任平生冷然似水的目光。 他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神色复杂变化,最后仿佛临界爆发一般。 他抽刀一振,刀锋似悬满月,几乎瞬间,全身的灵力都汇聚在刀尖。 凡铁之刀承受不住如此强势的灵力,发出铮然嘶鸣。 傅离轲提刀怒斩,乱石击穿斜阳,刀锋毫无章法地在武试台上烙下深痕,却又因可怕的战斗本能而刀刀直击夏林洋防备松懈之处。 夏林洋被狂乱的灵压和刀芒直接掀飞。 几乎同时,银屑纷飞,傅离轲手下骤然一轻。 刀碎。 险胜。 瘫倒在地被搀扶起来时,夏林洋恶狠狠地盯着傅离轲,眼中尽是阴狠。 傅离轲下台时,脚步也略有踉跄。 休息时间不过一刻钟,紧接着就是双人试,他深吸一口气,按下喉间涌上来的血腥气,正欲再度上台,却见任平生上前,对评判道: “下面的个人试和双人试,我们弃权。” 任平生缓步上前,往傅离轲嘴里塞了一枚丹药,面无表情地回首,对不远处的谢莲生淡声道: “谢公子,直接团赛吧。” 谢莲生敛袖轻笑颔首:“自无不可。” 休息了小半个时辰,傅离轲才勉强恢复过来,他兀自垂着头,沉默不语良久,才道一句: “抱歉,我——” 话音未落,面前递来一把精致的短匕。 傅离轲怔然抬头,下意识地接过短。 卫雪满不好意思道:“这是我以前用的,对你来说可能太小了,但眼下没有其他武器,先凑活用吧。” 傅离轲楞楞地看着自己两个队友。 一个在他下台的时候便送上了丹药,另一个给出了自己曾经的武器。 没有一人问他为何今日如此违和。 “你们…” 任平生淡瞥他一眼:“愣着做什么,该我们上台了。” 直到站上武试台,傅离轲都没什么真实感。 两方都呈倒品字阵型站定,任平生和谢莲生各自站在队伍的最中间。 双方见礼前,谢莲生含笑道:“任道友,久闻大名,那日在台上赤手炼丹的绝技,当真令人赞叹不已。” 任平生勾了勾唇,皮笑肉不笑道:“谢公子的炼器之能我亦早有耳闻,不知今日可否一会。” 谢莲生看了她一会儿,倏然笑开,分明是温润如玉的气质长相,却在此刻横生轻狂战意。 “我不如任道友,敢在这武试台上赤手炼器,今日要和任道友过招的,是这个——” 和他话音同时落下的,是他掌心的火。 几乎瞬间,周遭的温度都被抬高七分,谢莲生掌中火仿佛能跟随他自己的意志四处蔓延,不消片刻便已经覆盖了整座武试台。 “听闻谢公子携异火而生,虽不是天字品的火灵根,但他的伴生之火却比天字品的火灵根还要可怕。” 火焰滔天,阻碍了观赛者的视线。 云上看台,几处目光同时落到了这里。 北帝殷红的指尖在座椅上轻叩:“伴生之火,确实不同凡响。” 颜准则是紧盯着任平生,暗骂道:“丹修怎么可能打得过武修,未来徒弟你可千万那别受伤啊。” 任平生确实能感受到这火的古怪。 凡火到之处,灵力流失的特别快。 她眼神微沉,明白了此战用意。 这场团赛,被针对的人是她。 说话的同时,一个鬼魅般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任平生身前,身法之隐秘叫人完全察觉不到他的动作。 华远指尖夹着薄刃,身法诡异的紧,几乎贴着任平生的脚步,叫她完全无处可躲。 那头,卫雪满眼神一厉:“都退开。” 他是十指掐诀,熊熊烈火中,横生冰寒刺骨的水流。 这水流来得无声无息,却同样势不可挡。 这次团赛的形势和曾经几次截然不同。 原本顶在最前方的傅离轲受伤,被保护在了身后。 卫雪满站在了最核心的主战位。 观者还发现,就连斗法向来温和的任平生,今日战意也格外高涨。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7节 和华远缠斗片刻,任平生就察觉到了这人的难缠。 他战斗经验之丰富,简直像一条滑不溜的泥鳅,根本避不开。 任平生目光沉了些,和不远处的谢莲生对上。 谢莲生周身盛放着火焰红莲,衬得他本就面如冠玉的容颜平添妖异之感。 谢莲生微笑道:“任道友,让我看看吧,你真正的实力。” 任平生眼神一扫,将两个队友的战况收于眼底。 她轻笑一声,不知做了什么决定,指尖轻弹,一支低品阶的灵笔便出现在了掌心。 眼见这一幕,众人都有些惊讶。 虽然她记录在册的身份是符修,可这还是她在武试台上第一次拿出符修常用的灵笔。 ……还是一支如此低阶的灵笔。 在场,唯有那日通过水镜察觉到她符道的云微和北帝生了些兴致,坐直了身体,眼中隐约藏着热切。 符道,从三百年前复苏年代开启后就始终式微的符道。 她们两人收到了明烛老祖的传承,也只有她们知晓,曾经那位站在天下之巅的前辈所修的,正是符道。 奈何这三百年,再无人能够重现符道曾经的辉煌。 任平生悬腕,提笔,单薄的黄纸浮在她面前。 她淡淡说了声:“都过来。” 如此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卫雪满和傅离轲竟毫不犹豫地听从,立刻从缠斗中抽身回撤,站在了她身后。 倏然,云涌风起,汹涌的火势中出现一滴淡墨。 这滴墨色无声蔓延开,几乎在瞬间吞没了腾啸的火焰。 谢莲生当即愕然。 他的伴生之火,就连许多拜星月的大能都会感到棘手。 符以纸为载体,火本就是其克星。 可现在,在这片浩荡墨色海中,他的伴生火竟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云微和北帝的目光愈发炙热。 任平生面色沉静,笔走龙蛇,极速挥毫,在黄纸上落下一座崎岖险峻的山峰。 就在此刻,人们感觉到呼吸有些凝滞,仿佛有什么巨物从空中压下,径直砸在所有人头顶。 任平生体内的灵力被瞬间抽干,她面不改色吞下一枚又一枚丹药,补充着残余的灵脉。 那张黄符,飘飘摇摇,从尾部燃起幽蓝的火焰,直直尽数烧尽。 沉闷的灵压让谢莲生三人如遭重锤,当即口吐鲜血,仿佛被群山狠狠碾过,连站立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任平生收笔,剧烈的消耗之下,让她看上去面若金纸。 但她目光却异常灼热,眼底盛满了满足的笑意。 这张符,不属于当今符道中任意一张记载在册的符。 这是她独创的符。 符成,山成。 墨色徐徐推开,在众目睽睽之下,形成一道巍峨的嶙峋墨山,高耸入云,遮蔽日光。 定字·不动山。 第19章 争抢弟子 那山无形却有形,山势的沉与缓,皆化作水墨浸入世间。 人摸不到,碰不到,却能清楚地感知到那山就在此处。 任尔风云变幻,我自不动安如山。 当是何种气魄。 云台之上,云微沉默的看着此景,眼中却突然浮现了多年前的一幕。 那时她初入道途,年纪尚小,为了躲避妖兽,误打误闯入跌入山中,闯入一个洞府。 她当时便摔晕了过去,醒来后只觉洞府并不如她想象中的晦暗不明,而是山明水澈,天地宽广,宛若另一个世界。 只是这方天地间,一切都是黑白二色的。 她身至其间,每走一步,脚下都晕开一朵水墨色的涟漪。 身后的妖兽穷追不舍,跟着她一道入内。 她在洞府中艰难躲藏着,但作为水墨世界中唯一的彩色,她实在太显眼,无论如何躲,都会被妖兽发现。 那时,她以为自己要死在妖兽的獠牙之下。 而后的一幕,她此生都不会忘记。 幽蓝色的火焰从她面前缓缓燃起,仿佛有什么东西燃尽。水墨似墨色游龙,眼前一切都是黑白的,却又有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那日,同样也是这样一座山。 看似有形却无形,就这样在她面前缓缓推开,挡住了妖兽锋锐的利齿。 天大地大,山自岿然不动。 后来正式步入仙途后,她才知道,那个洞府中的一切,皆为符象。 符成而天地成。 那便是这三百年来始终无人能参透的符道巅峰。 云微眸光明灭,紧紧盯着任平生,似乎要透过皮囊看清她的灵魂。 其他人不曾知晓的紫薇垣预言全文,她却知道的很清楚。 诸法皆明,万物恒通。天道归位,界灵择主。是为帝星。 会是她吗? 而她,会和洞府中惊鸿一瞥的那位前辈有所关联吗? 在此之前,云微从不相信世上能有诸法皆明,万物恒通之人。 修行无岁月,任何一道的修炼,动辄都是数百年起步。 她是法修,甚至是如今立于世界之巅的法修,却也深感道法万千,她有多渺小。 是以,在看见紫微垣预言时,她只是报以一笑,未曾在意,并不相信世上能有这样的人。 现在见了任平生,却不由得她不信了。 集丹道,符道,武道三者于一体。 难得的,云微思路很乱,心中有千头万绪,理不出关键所在。 天地间墨色渐收,任平生静立台上,久久不曾言语。 直到有人轻拍她肩膀,她眸中神采才复现。 观赛者同样惊骇无法言语。 符道式微,这几百年里天底下愿意修符的人少之又少,哪怕少有的几个符修,也都只能画画疾行符,养气符这等寻常用来辅助生活的符箓。 从未曾见过拥有这般强悍战力的符师。 刚才那座山,如同一道阴影,不仅烙在谢莲生的心里,更是烙在了在场不少观赛者的心里。 任平生缓步下台,在谢莲生黯淡又复杂的眼神中走近。 侯在一旁的谢家侍者满目警惕地看着她,被谢莲生拂开:“莲生自愧弗如,敢问任道友有何——” 话音未落,他面前出现一个玉瓶。 谢莲生怔然抬头,便听见任平生道:“符意不会自然消散,且得难受一阵子,用这个会好些。” 谢莲生喉结上下滚了滚,睫羽轻垂,白玉似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任平生转身离开时,才听见身后传来谢莲生复杂而低落的声音:“多谢。” 这道浓墨淡笔的不动之山,给五宗考核画上一个惊艳的句号。 这一届的五宗考核,出现了不少惊才绝艳之人,以至于都到了拜师门的时候,台下还有不少人在津津乐道着一些比试。 比如拿着一把凡铁刀,却在武试中未曾一败的傅离轲。 比如凭借一手玉溪剑所向披靡的柳溪。 比如无论胜负都担得起完美二字的谢家玉树谢莲生。 当然,人们议论最多的,还是任平生。 此前她从未被闻名,却横空出世,直接拿下七场文试的榜首,创下五宗考核文试空前的记录。 武试台上,她也有种种绝妙之举,如赤手炼丹,如一场斗法连燃二十张储灵符,再比如……方才刷新人们对符修认知的那座墨山。 三百年来,修真界并非没有天赋异禀的奇才。 但她的出现仍然让不少人生出感慨。 或许,未来的修真界,真的会改头换面。 拜师门的地点定在一个时辰后,不少人都回去收拾了下自己在武试中凌乱的衣冠才重回会场。 数百武试台和云上看台已经被尽数撤下,云州五宗各立一个方向,风中五宗各色的旗帜招展。 沉闷的鼓声掀开拜师门的帘帷。 说是拜师门,实则有资格择师门的,只有排名前十的几人而已。 按照规定,在前十亲传弟子位的,可以由自己选择拜入哪宗哪门,甚至可以更改自己报入的门派。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8节 当然,若是有些在考核中表现亮眼的修士,若是得了青眼,五宗之中,凡元婴境以上者,皆可在参与考核的所有人中择徒。 其余者,前百入内门,前五百入外门。 千万名考核者,入门仅五百。 大道之争,属实残酷。 前五百应入外门的弟子中,有几个表现亮眼的,被星澜门和天音阙几个元婴境长老收入门下,除此外再无幸运儿。 前百应入内门者,和雪阳被丹阳谷的一位拜星月大能收入门下,引得观者惊叹不已。 太史宁也被天衍一位拜星月长老选中,虽然他的表现实在算不得好,大半时间都被用来去各处听八卦聊八卦了,但太史家人脉广,总归还是让他有了个好去处。 入内门者被分配进入五宗各峰内门后,就到了前十的亲传弟子位。 因着最后一场武试个人试和团战都得胜,傅离轲将夏林洋挤了下去,如今险之又险地排在第十的位置。 傅离轲站在高台之上,似乎还能感受到台下夏林洋阴狠尖锐的目光,和方才不断在他脑中闪过的那句话。 夏林洋知晓此事,就代表他的身份已经暴露,日后知晓之人只会更多。 他此时入天衍,只怕是危机重重。 他来自千仞会,他从最开始进天衍的目的就不纯。 所以那日,他和卫雪满被暗算受伤无法上台,任平生冒着风险替他们比个人试时,他才会那样回答。 有什么非入天衍不可的理由吗? 无论是入千仞会,还是接了千仞会的任务潜入天衍,他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理由。 他想出人头地,想站在高处,好好看看这天。 傅离轲眼眸轻阖,片刻后复又睁开,对着天衍方向遥遥一拜,朗声道: “晚辈傅离轲,恳请拜入天衍重华峰。” 天衍之中,除了亲至现场的云微,其余各峰峰主已然到齐。 主峰中悬着一面巨大的水镜,让几位峰主都能一览无余。 听闻此言,重华峰峰主眼眸微抬,打量了下水镜中的黑衣少年。 天衍九峰,峰主性格各异。 在场八人,七人皆入座,唯有重华峰峰主莫知报长刀而立,同样一身简练的黑衣,属于梦游仙的光华内蕴,整个人像一把未开峰的重刀。 云涯子打趣道:“老莫,前些日子你不是还说这是个使刀的好苗子,如今人家可找上门来了,你收是不收?” 莫知瞥他一眼,淡道:“话多。” 云涯子:“……你们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这个宗主。” 莫知不接话,只是随手掷出了什么东西。 拜师门的高台之上,傅离轲的拜师请求,久未得到回复。 他被凉风吹得头脑有些清醒了,此时眼前已经闪过种种入天衍后可能会面临的事情。 多是惨状。 但思索片刻,他扪心自问,后悔吗? 沉思良久,傅离轲心想。 我好像还是只有不后悔这个答案。 无人回应的场面,让台下之人都觉得有些尴尬,低声议论起来。 “往年亲传弟子位拜师门时,有被拒绝的吗?” “虽然极少,但确实也有,听闻那人是亲传弟子位的第四位,想要拜入天衍太华峰,也就是云微前辈门下,被拒后愤然拒绝其余几宗的邀请,离开之后自立宗门了。” “那今日该不会……” 说话间,寒光乍现。 傅离轲一愣,便见一道漆黑冷光从天衍的方向飞来,穿云破风,平静地停在了他面前。 这是一把黑色的薄刃短刀。 世人皆知,这是代表重华峰峰主莫知的飞刀。 傅离轲心跳微微回落,再次俯身一拜,郑重道: “谢师尊。” 在他之后,第九位的羽词入了星澜门,其余几人也都分散拜入五宗。 随后,便是第四位卫雪满。 很多人对卫雪满的感觉复杂,他文武试样样优秀,却似乎总有人能在各处压过他的光芒,以至于整场考核下来,哪怕他有诸多亮眼之处,人们对他印象最深的,还是他的脸。 毕竟,他是真的很好看。 前些日子有好事者计算过,各个武试队伍中,最受观众欢迎的便是他们陆佰陆拾陆组。 其中至少有一半,都是去看卫雪满的。 高台上,卫雪满一席单薄蓝衣,普通的蓝衣穿在他身上,就平添几分流光溢彩,衬得他肤色白净如玉。 他垂下眼眸,在这片刻时间里,不知思索了些什么,再抬头时,便是躬身遥拜: “晚辈卫雪满,恳请拜入天衍灵华峰。” 那头,灵华峰峰主,亦是天衍宗主的云涯子还在和其余几峰的峰主斗嘴,乍一听闻这句话,看见是卫雪满后,神情便复杂了些。 “这孩子,姓卫啊……”云涯子低声说着,意味不明。 御华峰峰主道:“姓卫,会是那个卫家的人吗?” “这孩子瞧着倒是比卫家人顺眼些。” “罢了。”云涯子轻叹一声,拂袖掷出玉牌,便算是认下了这个徒弟。 第三位的柳溪,成了全场第一个改换所报考的门派之人。 她原先报的便是天衍,如今一场考核下来,也不知经历了些什么,竟决定放弃天衍,改投崔巍剑阁。 能得如此少年英才,崔巍剑阁自是喜不胜收。 “我早说,如你这般剑者,就该来我剑阁,都往天衍凑什么热闹!” 此后,第二位的谢莲生也选择了天衍灵华峰。 他领了玉牌下台,冲卫雪满含笑致意:“卫道友,往后便是宗门师兄弟了。” 台下观者看着两人,一个芝兰玉树,一个空灵毓秀,纷纷低声议论。 “你说这灵华峰峰主该不会是根据相貌择徒的吧。” 隔着水镜听到这话,云涯子脸都黑了。 至此,尚未拜师门的,就只剩下了任平生一人。 作为榜首,她的决定格外引人注目。 任平生缓步走上高台,先前感受到的三个强大的灵压不仅没有离开,反而距离更紧,感觉愈发强烈了。 她参加五宗考核的目标很明确,站定之后,并没有过多考虑便直接道: “在下任平生,愿拜入天衍太华峰门下,望——” “慢着。” 一道女声突然打断了任平生的话。 任平生睫羽轻抬,众人皆有所感,向着某个方向望去。 西南方向,一道强烈至骇人的灵压骤现,几乎令天地变色。 在场众人无不惊骇俯首,这绝对是他们有史以来感受到过最强的灵压。 多强?梦游仙,还是…道成归? 若是后者,那岂不是八位之一的大能亲至?! 在场所有人尽数屏息,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去。 西南边,一个赤红如火的身影从空中缓步而来。 她黑发高束,眉心缀有火焰似的灵纹,照夜玉狻猊柔软的皮毛松垮地搭在肩头,露出白皙的两肩和修长的颈,红眸熠熠生辉。 此景太美,人亦美艳不可方物。 任平生定定看着对方朝自己走来,心道可惜。 如此美景美人,竟无人敢赏。 看清来着后,台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是北帝……” “这位陛下真的出关了。” 灼热的气息靠近,北帝在任平生面前站定。 她垂眸看着面前纤瘦的女修,红唇轻勾,声音低哑而性感。 “太华峰那等枯燥之地,有什么意思。云微已有三徒,来北尘,入我门下,你便是北尘首徒。” 说话间,染着猩红蔻丹的手指伸到任平生面前。 任平生抬眸,和那双美丽的红眸对视。 见她如此不卑不亢的表现,北帝更加满意。 而此时,在东北角的药圣颜准刚迈出一只脚。 他尴尬地停在原地,脸色在青白黑之间轮转了一圈,最后暗骂道: “凌珑这女人跑来凑什么热闹!” 怪他,打不过那两个女人,就连抢徒弟都晚一步! 隆重的登场被北帝打断,颜准重振旗鼓,释放出自己同为道成归的灵压,出现在了高台的另一边。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9节 颜准朗声道:“且慢,老夫门下亦是空置无徒,若小友愿意,同样是我丹阳谷的首徒。” 再次出现一个道成归大能,台下人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连大气都不敢喘。 天道在上,他们何德何能,今日能看到两个尊贵的道成归大能抢一个徒弟。 第20章 花落谁家 拜师门的高台只用于一人站立, 本就算不得多宽阔。 如今北帝和颜准一左一右挤上来,高台上站了三个人,空间顿时逼仄起来。 北帝眼眸一抬, 从颜准身上轻扫而过,眼中浮现些奇异的神色,深意道:“颜准,你确定要和我抢徒弟?” 颜准轻嗤一声:“凌珑,你这是威胁我?” “若论战力, 我等丹修确实不如你这一身蛮力的武修强, 但丹道浩渺,若非要争抢,我颜准可从不落人后。” 凌珑低笑一声, 继而道:“还记仇呢。” 说到这个颜准就来气,他脸黑了下,自恃身份, 碍于面子, 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凌珑没形象地争执起来。 但一想到一百年前被凌珑一把火烧光的药田, 颜准还是心在滴血。 颜准没好气地瞪了凌珑一眼,转身凑近了些, 目光既欣赏又热切。 “任小友可还记得那日文试,你我提问互答,讨论丹道一事?那日起我便知晓,你是真心热爱丹道。虽不知为何你选择以符入道, 但这等炼丹天资,若是不深造下去, 当真太可惜了。” 颜准苦口婆心, 先动之以情, 再晓之以利:“普天之下,若论丹道,我丹阳谷敢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若改修丹道,小友何愁日后无前路。” 他虽未明说,却已经明明白白把利益关系摆在了任平生面前。 凌珑武道冠绝于世,无人能敌又如何。 北尘号称天下第一武修宗门又如何。 大道三千,各有所长。 谁还不是个天下第一。 再说了,北尘武修多,会打架。 可丹修有钱啊! 放眼天下,若论财力,谁敢同丹阳谷一比。 颜准一拂袖,慨然道:“我丹阳谷坐拥灵矿山数十座,地处云州南部最为钟灵毓秀之地,享尽天地灵气之精华。你若入门,便直接就是我丹阳宗首徒,谷中奇珍异宝,药田万顷,任你使用。” 颜准目光灼灼:“小友,此后天大地大,道途宽阔,你我携手,定能将丹道领入更高的境界。” 台下观者皆是倒吸一口凉气,看向任平生的目光都完全变了。 以他们外行的眼光,只觉得任平生赤手炼丹的能力精妙亮眼。 他们不知道那日文试发生之事,也不知那日任平生那句十六字评语给颜准带来的震撼。 世人目光狭隘,只能看到眼前。抱着遗留下来的丹方视若至宝,却对现在的丹修自创出的新的丹方弃若敝履。 可那日,她看到那副半成品的丹方,没有露出丝毫不赞同的表情。 她不仅一眼就从数十种药材成千上万种药性排列中看出了丹方所炼之丹的药效,更是找出了他丹方的错漏之处,甚至沿着错漏之处猜中了他研制丹方的思路。 这等天资,这等实力,不入丹道,天理不容! 颜准目光殷切到近乎热烈,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真诚。 任平生确实也感受到了颜准的心意。 她眉峰微拢,尚未说话,北帝适时开口。 凌珑眼尾轻扬,像个小钩子,眼神半是含笑半是凛冽:“奇珍异宝,灵矿万里,这些北尘亦有。” 她眼神一转道:“但我北尘有的,你丹阳谷却没有。” 颜准冷哼一声,不屑道:“我倒不信,这世上还有丹阳谷没有的东西。” 凌珑似笑非笑道:“我北尘乃天下第一武修宗门,门下武修无数,各个都是青年英杰,身体精壮强干,面容俊俏,环肥燕瘦,各有风姿。小友若入北尘,日后,便可日日饱览盛景。” 至于是怎样的盛景,便全靠旁人自行领会了。 北帝可谓言惊四座。 北帝凌珑,桀骜恣意,性情乖张,人尽皆知。 但自她闭生死关,已经销声匿迹近百年,关于北帝性情的传闻,许多人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如今一见,才知传言甚是有理。 颜准傻眼了。 作为一个要脸的人,在抢人这种事情上,总是会吃点亏的。 但他没想到凌珑能如此不要脸。 但…她说的这些丹阳谷还真没有! 颜准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已经开始咬牙切齿。 闻言,任平生眼神游移一瞬。 倒、倒确实挺有吸引力的。 但…… 任平生轻咳一声,十分有理智地抵抗住了男色的诱惑。 她正欲说些什么,不远处,正东方向,再度升起凌冽的灵压。 “你们两个,是真不把我当回事啊。” 说话者语调悠闲,声音总带着些懒洋洋的意蕴,自天边信步而来。 “我门下是已有三徒,但天衍首徒之位可是至今空悬,暂无定数。” 她的灵压和颜准凌珑的灵压威势相仿。 显然,又是一个道成归。 又出现一个道成归,台下观望众人已经麻木了。 平日里做梦都见不到的大能,今天一次性见了三个,甚至还是为同一人而来。 这样的场景,会被记入修真界史册吧。 如此算来,他们也算是见证历史了。 云微先是定定地看了任平生片刻,而后眼神便望向北帝。 她声音无奈中带着些笑意:“这也要争?” 凌珑红眸微弯,语气却认真:“争,为何不争。” 云微虚叹一口气,慢吞吞地抬手:“既如此,那我好像也不得不争上一争了。” 她们俩语气分明是轻松写意的,但从云微现身起,场上的氛围便凝重起来。 谁都知道,云微前辈和北帝不合,暗斗多年未肯休。 如今在择徒这件事上起了冲突,该不会真的动手吧。 场下人们脸色有些惊慌,已经有人赶紧离开了。 两个道成归斗法,那当真是神仙打架,池鱼遭殃。 眼见战火一触即发,人心惶惶。 被三人围在中间的任平生突然开口,打破了凝重的氛围。 “三位,这既然是我的拜师门,不如听我一言,如何?” 北帝眼中划过一丝惊异,没想到她在三位道成归的强压之下,仍然能这般镇定自若。 云微低笑:“身为榜首,合该由你自己决定。” 她回首望去,和任平生平静的目光在空中浅浅交汇。 虽未明说,但两人有种无需多言的默契。 就像任平生相信,云微会在这场争端中尽全力保她入天衍。 就像云微不紧不慢,同样是因为相信,她们二人有了先前的口头约定,任平生就不会再改投他门。 任平生先是冲颜准俯身一拜,郑重道:“能得药圣青睐,在下惶恐之至,不胜感激。从今往后,若药圣不嫌弃,我们亦可同文试那般继续书信往来,研讨丹道。 但平生心中早有所求,我以符入道,不会轻易改修他门。辜负药圣厚爱,万般惭愧。” 颜准闻言,先是沉默,而后长叹一声。 鹤发的俊美青年轻拂衣袖,低声道:“罢了,随你。” 他此时还不曾知晓,任平生口中的书信往来,研讨丹道这句承诺,究竟有着多重的分量。 故而他只是道:“你我即无师徒缘分,我也强求不得,得寻一个丹道知己,已是足够。” 台下之人纷纷瞠目。 知己。 药圣竟对一个少年心的小辈用上了这个词。 此时,他们看向任平生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一个怪物。 任平生回身,看向北帝:“陛下或许不知,在下灵脉有缺,身体不好,并不适合修习武道。得陛下青眼,平生惶恐又感激,一句抱歉仍觉不够。 但平生心中早有决断,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还望陛下见谅。” 台下,柳溪听到任平生这番话,神情有些复杂。 灵脉有缺,身体不好,不善武道。 然后在武试台上把她打得节节逼退,惨败而归。 柳溪摩挲着剑柄,目光避开了任平生的身影。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30节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站在她身侧的剑阁长老在她肩头轻拍,淡声道:“你得看着,好好看着,看到心底去。” 柳溪怔然,对上剑阁长老凛然的目光。 “我等剑者,终身信奉一条原则,便是从不惧战。你虽未行入门礼,但也已入了我崔巍剑阁。老夫今日给你上的第一堂课,便是直视对手!” 柳溪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听从,任平生的身影在她眼前重新聚焦。 长老的声音慨然,句句铿锵:“你以为,剑修乃同境界最善战者这句话时从何而来?” “并不是因为剑修的功法有多强,而是因为我等不惧战。你记住,是不惧战,而非不惧输。” “善战者,就没有怕输的,怕输就打不赢架。你输给了她,这不丢人,输赢乃是常事。” “记住她的样子,记住你是怎么输给她的。日后,赢回来。” “这就是崔巍剑阁的剑修要学会的第一课。” 柳溪怔愣许久,脑中回想起那日每一道被柳枝化解的剑气,和她无能为力的憋闷。 她紧紧看着任平生,仿佛要将她看进心底里。 “多谢长老,柳溪记住了。” 被拒绝了,北帝也只是潇洒一笑。 “若日后你改主意了,自可来北尘找我。” 云微瞥她一眼。 凌珑这人,无论何时都一定要在嘴皮子上胜过一筹。 任平生后退三步,正对着云微,正欲行拜师礼。 本以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却没想到,又有一个声音横空出现,打断了任平生拜师门。 这次,不再有强悍的灵压,不再有骇人的道成归大能,亦没有激动人心的你争我夺。 只有一个年轻的女修。 这女修从台下拥挤的人潮中迈步而出,在数千人和三名道成归大能的注视之下也丝毫不见慌乱,步履悠然。 她身着一席雪青色长衫,清丽古朴,嘴角噙笑,仿佛一卷泛着墨香的陈旧书卷缓缓铺开。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左眼挂着的单片眼镜,浅金色的细链从脸颊旁垂下,给这幅清雅的画卷增添了一抹捉摸不透的危险气息。 她行至阶前,不疾不徐道:“少年英杰,谁人都想揽入麾下,乃是人之常情。” “若因门派之别,而让药圣和北帝无法如愿,让任道友无法修习丹道和武道,难免不美。 我有一计,可解此局。” 女修此言,引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心。 北帝眉峰微扬:“哦?何计可破?” 女修不卑不亢道:“明心书院素有客座讲师一职,便是设给书院之外,各门各派愿来书院传道授业的修士。 他们并非书院中人,亦能对书院学子倾囊相授,打破门派阻隔,此为客座。” 云微闻言,低笑不已。 这是让颜准和凌珑屈尊来天衍当客座讲师啊。 她颇为兴味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女修:“你倒是大胆。” 女修浅笑道:“在各位前辈面前,哪敢自称大胆。” 任平生于高台之上回望,眼神和对方隔空交错。 颜准兀自琢磨了一会儿,起初觉得去天衍当客座讲师,对于他这天下八大之一,堂堂道成归大能而言,未免也太过自降身份。 但刚才的经历已经让他明白了。 太过要脸是抢不到徒弟的。 况且,有了这样的机会,他便能日日灌输丹道之好,总能把这墙角给挖塌了。 如此想着,颜准倒觉得,这个主意确实不错。 颜准斜觑过去,问北帝:“你看如何?” 北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似笑非笑看向云微:“招揽客座讲师这等事,不是还得天衍先发话吗。” 她唇角勾起,意味深长道:“如何啊,云微,不知我凌珑,有没有资格到你天衍当这客座讲师。” 她们两人一对视,那股怪异的僵硬氛围便又冒了出来。 云微直直看了凌珑片刻,倏而轻笑:“北帝愿屈尊,自当是天衍的荣幸。” 台下众人看着局面一波三折,急转直下。 从三人争徒,到药圣和北帝屈尊客座。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变化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北帝收回云微那处的目光,对出言的女修道:“你是何人,从何而来?” 敢在这种情况下挺身而出,甚至敢让两个道成归屈尊去当客座的,绝不是什么寻常人。 “山野之人,不足挂齿,令几位前辈见笑了。” 女修轻轻一笑,略微欠身行礼:“在下横舟,此行,是替我们院长来送一份请帖。” 院长。 听到这两个字,人们才恍然。 明心书院,广息先生。 横舟代表广息先生而来,难怪在三位道成归大能面前如此有底气。 谁让广息先生也是道成归呢。 如此说来…… 台下人们暗自交换着视线,惊觉这场拜师门中,已经卷进来第四个道成归了。 这绝非寻常五宗考核的规模可以相比的。 难道,真和紫微垣预言有关? 言罢,横舟拾级而上,步入高台,在任平生面前站定。 隔着单片眼镜,她认真打量了一番任平生,而后双手奉上这份请帖。 “我观道友所涉道法甚是广阔,想来也是兴趣广泛之人。 很巧,书院之中,上至仙道八门三大辅门,下至人文历史地理风貌,相关经卷典籍和讲师应有尽有。” 云微三人:“……” 原来提出这么个建议,是为了方便你抢人啊。 横舟说着,对上云微三人微妙的眼神,抱歉一笑:“当然,书院并非宗门,书院无弟子,只有学子。 先生传道受业,学子修行学习,若有一日,学子不愿继续留在书院,同样也是来去自如。” 任平生接下请帖,听横舟道:“先生请任道友有空之时前往一叙。” 任平生颔首:“替我谢过先生。” 这次,终于再无人阻止。 入门礼不能在这种简陋之地,任平生只是对云微郑重欠身,便算是这对明面上的师徒第一次正式见面。 事后很长时间,人们还津津乐道于这场卷入了四个道成归大能的收徒之争。 有人回味之时突然发觉,这遭任平生被诸位大能争抢,实在像极了多年前鬼王自五宗考核脱颖而出时的那一幕。 好巧不巧,这两人拿的还都是无字牌。 …… 定州,归元。 长眉长须的道人负手而立,挥散了面前的水镜。 他身着一身灰色古朴道袍,未着冠,只是用木簪简单的将头发竖起。 行走间,他就像是归元这座山,沉郁而厚重。 世人不知他名讳,向来只尊称为道尊,以表敬意。 日头高照,初夏时节,各处都泛起令人焦躁的湿热,但归元依旧寂寂清寒。 他手持一卷经书,于静谧山间静立,却许久都未曾看进去一字。 方才那一幕,让他想起了多年之前那个孩子。 曾几何时,那个孩子也是这般意气风发,恣意骄傲。 归元并非云州五宗,但他身为归元之主,却难得生了一次私心,插手了五宗考核,将那个孩子领入归元门下。 后来,阴煞鬼泣,血染归元。 再见面时,那个孩子已经辟鬼域,封鬼域之主。 道尊眼前浮现出万般场景,池谶叛宗前的异状,一切的蛛丝马迹,在这长久的时间消耗中,都化作三个字。 这三个字,曾经是“为什么”,现在是“何苦呢”。 于是老道又想起了今日在水镜中看见的年轻女修。 和当年如出一辙的场景,甚至比之当年池谶更甚。 那枚黑白交织,一念善恶的无字牌到了她手上,又会有个怎样的结果。 原本,五宗考核至此便已经结束,未曾想,任平生一句话,再度惊起波澜。 她冲云微行礼后,见其余几宗领头之人准备离开,突然道:“诸位且慢,在下有一事相询。” 她仍立于高台之上,此时出言直接引得众人瞩目。 任平生轻笑一声,面露惭愧:“不知文试榜首的特权,何时能兑现?” 这一问,搞得很多人摸不着头脑。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31节 颜准奇道:“什么特权?” 任平生缓声道:“按照规定,若有人能在五宗考核中连夺七场文试榜首,便有资格自由出入五宗藏书阁,便览经卷典籍,不受阻拦,为期一年。” 在场众人无不愕然。 就连到场的五宗各自领队也茫然不知有此规定。 闻言,横舟先是惊异,而后挑起一抹期待的笑意。 星澜门领队迟疑道:“这位小友所说规定,我等并不曾知晓,敢问小友从何而知。” 任平生不紧不慢道:“《云州五宗入门考核制》中,第七卷 第五章 第三节 第二目‘参与考核者可获奖励额外条目’中第十五列中明文所书,各位自可查看。” 众人被这一长条目砸的头晕,隔了半天才有人迢迢送来这本考核制原书。 见到书后,众人瞠目结舌。 这套书全册共有十几卷,上千条明细详细规定了五宗考核的每项细节制度,叠起来足有半人高。 因着条款实在太多太杂,平日里多半无用,这些年便整理出了简易的规章。 考生们拿到手的也是简易版的规章。 谁能想到,竟然会有人想到去看这本规章原文。 傅离轲哑然道:“你……全看完了?” 任平生点头:“自然读完了。” 台下众人纷纷抽口冷气。 敬佩且微妙的看着任平生。 好可怕的女人。 按照任平生所说翻到那页,真的找到了这条规定。 【若七场文试皆为榜首者,可得自由出入五宗藏书阁之权,为期一年,各宗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挠】 几个领队面面相觑,迟疑道:“自这条规定出现后,还从未有人能真正拿下七场榜首,这项规定几乎被完全忽视了,这……” 云微眉峰轻挑,目光沉缓压迫:“既有此规定,那便应当遵守。” 余下几宗领队心下骇然,哪怕极不情愿,却也递上了自己宗门的出入藏书阁的信物。 场下众人尽是瞠目。 她慨然参加七场文试,成为不少人的眼中钉,又空前地夺下全部榜首,目的竟如此明确。 原来,她一早就瞄准了目标,就是冲着五宗的藏书阁去的。 任平生一一收下,唇角的弧度渐深。 仿佛此前的温润和煦尽是伪装,直到此时才有明丽锋芒从面具的罅隙中乍现。 再看时,又复消失。 …… 这次五宗考核报考天衍的人多,最终落幕散场时,一道前往天衍的人同样众多。 其中多是熟人。 大能们离开了,少年人的修行路却要继续。 天衍的领队带着他们前往宗门,期间有不少人想找任平生搭话,她尽数含笑回应,语言间不见任何被四位大能同时青睐的骄矜。 只是在途中,傅离轲和卫雪满都沉默得有些异样。 傅离轲的异样其实从他在台上和夏林洋交手时就已经出现。 任平生走进,避开耳目,往傅离轲手里塞了一张符。 傅离轲有些惊讶,便见任平生往夏林洋处虚探一眼,而后竖了支手指在唇前,神秘道:“会有用的。” 卫雪满沉默地站在两人身旁,神情丝毫没有得了亲传弟子位的欣喜,反倒是复杂中带着些晦暗,倒让人以为天衍是什么凶险之地。 谢莲生盯着卫雪满瞧了一会儿,忽然启唇道:“师弟姓卫,可是出身沧州卫家?” 卫雪满清眸平静无波,淡声道:“沧州卫家声名赫赫,雪满不过一父母双亡之人,不敢高攀。” 谢莲生闻言,沉默稍许,便道:“如此,是莲生失言了,望师弟勿怪。” 他们一同拜入灵华峰门下,谢莲生的名次比卫雪满高两位,故而以师兄自称。 太史宁凑了上来,十分自来熟道:“往后大家就是同宗道友了,还请多多关照啊。” 他讲起话来就滔滔不绝,还未等其他几人回应,就兀自说道:“此次梦微山洗尘,你们四人是一定会去的,剩余会选谁就不一定了,真希望能同你们一道去一睹神树风姿。” 任平生好奇道:“梦微山洗尘?” 太史宁连连点头,也不知从哪得来如此多的小道消息,压低声音道:“任师姐有所不知,大荒各大宗门有一惯例,有新弟子入门后,会挑选弟子前往梦微山沐浴神树神光,是为洗尘。同时行护佑神树的值守职责。 若有亲传弟子入门,便是亲传弟子前去,若无亲传,便择选内门弟子。” 任平生:“原来如此。” 她目光悠远一瞬,轻叹道:“神树啊……” 没想到,千年过去,她所熟知的一切都化为云烟,唯独那根小木头活了下来。 谢莲生也道:“神树乃大荒天柱,天道象征,若有机会得见一面,万分荣幸。” 太史宁摇摇扇子,乐呵道:“谢师兄放心,哪怕不去洗尘,你我往后也都有机会得见神树。” “大荒各大宗门的弟子都有护卫神树之责,每次由三个宗门共同值守,五年一轮换,今年正好轮到天衍。” 任平生垂眸,思维有些飘远,倏而轻笑。 从当年的干枯瘦小的小木头,成长为如今支撑起这方天地的柱石。 想来,也有她心头血的一份功劳。 毕竟,在灵气断绝,风雨飘摇的一千年前,是她用心头血一点点将那根快要枯死的小木头养活的。 …… 入天衍后,各峰便派人过来将新入门的弟子领走了。 第二次来到太华峰,任平生身份都变了一个,但云微和云涯子竟还在吵架。 主要是云涯子单方面挑起的战火。 楚青鱼蹲在院子里不知用木头在熏什么吃食,夹杂着烟火味的肉香弥漫。 “师姐,你怎么能轻易把首徒之位许出去!”云涯子抱臂在门前来回踱步,大声道,“别以为你不出声就能把这事拖过去!” 他焦虑道:“你的大弟子是近月啊,她当了太华峰大师姐这么多年,天衍上下早就默认她是首徒人选了,如今骤然换人,同为太华峰门下,难道日后要姐妹阋墙不成?!” 屋内,云微仍是一声不吭,倒是蹲在一旁的楚青鱼闻言,忍不住道:“掌门师叔,你说的这种事,最不可能发生在大师姐身上。” 天衍上下谁不知道,太华峰大师姐云近月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 不贪权势,不恋名利,平生所爱唯有二事:一是打架斗法,二是练剑后更好的打架斗法。 楚青鱼慢吞吞道:“大师姐早就觉得首徒琐事繁多,影响她练剑,不胜烦扰,如今能把这个负担扔出去,她高兴还来不及。” 云涯子顿时气结。 他这个掌门当的,天天在宗门里被师姐怼,被各峰峰主怼,被师侄拆台,就连首徒之位都被师侄嫌弃。 还有没有一点尊严了! 云涯子气急,刚一转身,就看见任平生出现在了院门前。 他动作一顿,想起刚才似乎说的是关于任平生的事。 背后议论,还被撞见,总有些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还没说话,身后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云微迈步而出。 云涯子脸又黑了:“你果然在家,就是故意不搭理我!” 云微瞥他一眼,头疼道:“师弟,你真的好吵。” 云涯子气到发抖,正欲回嘴,却瞥见云微身后还有一个身影也不紧不慢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云涯子愣了下:“近月,你何时回来的。” 云微身后站着一个女修,身姿格外高挑,比许多男修都要高上一头。 云近月高挑劲瘦,身着黑色的窄袖劲装,腕骨分明,手臂舒展间显露出被衣服包裹着优美的肌肉线条,手持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 云微下颌轻点:“近月,这便是你新入门的小师妹。” 任平生还站在院外没有进来,云近月已经三步做两步快步走到她面前。 不同于凌厉劲节的气质,云近月生了双杏眼,眼尾微微下垂,勾勒出下眼睑半月形的弧度。 若只看这双眼,便会觉得这是个温驯乖顺之人,但配上云近月这身凌厉的气度,便叫人不敢轻视。 云近月刚走近,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任平生,脱口而出便是:“小师妹好啊,不知师妹修的哪一道,可有剑?” 楚青鱼跟在后面,慢吞吞地说:“师姐,你别这样,师妹身体不好,不练剑。” “哦,那好吧。” 任平生仿佛看见云近月身后激动的大尾巴又垂了下来,肉眼可见的失落。 失落不过片刻,云近月便又提起了精神,打量任平生一番,怜惜道:“师妹看着确实太瘦了,身体乃是修行根基,待师妹身体养好了,便同我一道锻体吧。” 任平生嘴角抽了下,不知为何,突然梦回千年前,被某个人按着学武技,天天挨揍的日子。 那人也生了无辜的狗狗眼,但身形高大,气质凛冽,最爱斗法,打起人来从不留手,少年时凭一柄凡铁长剑也可斩敌无数。 眼前这位大师姐,和砚青还真像。 引着任平生入门,云近月笑着对云涯子道: “师叔方才所言,我听见了。小鱼说的没错,我可是巴不得有人能正式接过首徒之位,给我省出练剑的时间。” 云涯子咬牙切齿:“我看是给你省出惹是生非的时间吧。你不是在梦微山值守吗,何时回来的。” 云微淡声道:“是我传令让她回来的,见见她的小师妹,过些日子,让近月领队,送这一批亲传弟子去梦微山洗尘。” 云微目光落在任平生身上:“你同我进来。”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32节 入内,闭门,阵开。 门外,云涯子毫无掌门形象的和两个师侄一块蹲在墙角,皱眉道:“这是要聊什么,还开了闭音阵。” 楚青鱼缓缓摇头:“不知。” 云近月:“师尊有师尊的道理。” 一副全然信任的模样。 屋内,云微目光极富压迫力。 “你那日所用之符,是从何而来。” 对这个问题,任平生心中早有预料。 但她既然敢展露出符道之能,便不怕人问。 任平生状似回忆道:“小时候,我曾误入过一个仙人洞府,那个洞府中尽是水墨之色,由符箓自成天地。那次误入洞府,有一功法自行入梦,便是我那日所用之符。” 云微一愣,急忙上前,沉声问道:“你所言非虚?那个洞府在哪里?云州延川?” 任平生摇头:“在沧州,溪阳山。出来之后我还回头去找过,但再也没见过那个洞府了。” “难道明烛前辈还有其他的洞府未曾被我们发现。”云微低喃道,“所以你在丹道的造诣……” 任平生适时接话:“亦是在洞府中所得。” “原来如此。” 云微紧摄住任平生的眼睛,追问道:“你可知那门功法所唤何名?” 任平生停顿一下,郑重道: “照山河。” 她说起这三个字,语气格外低吟,似有缱绻之意。 云微怔然良久,而后低笑出生,声音直至开阔明朗。 云微笑中带泪,看着任平生,如见至宝:“照山河,煌煌明烛,以照山河。” “山河图遗失,原以为是绝路,不曾想竟柳暗花明。冥冥之中,命运却把你送到了我们身边。” 云微深呼吸片刻,情绪才稍缓,低声道:“天道在上,谢明烛前辈英魂,时至今日,仍庇佑此界。” 任平生略过“英魂”二字,面不改色地在心里接受了感谢。 她淡定微笑,心道把锅扣到自己头上果然不会错。 云微沉声道:“你去过仙人洞府之事,不要让任何人知晓,明白吗?” 明烛前辈仍有洞府尚未现世,若是传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探索仙人洞府所得之丰,无人不眼红。 趁着这个时间差,他们天衍须得占得先机才是。 况且—— 若是让外人知晓,还有一人承袭了明烛前辈的传承,而此人修为仅仅少年心筑基境,只怕是会有危险。 云微看了眼任平生,眼神柔软了些。 或许真的是缘分,那日随手一指,竟指中了和自己有着相同经历的丽嘉人。 既已有了师徒之名,少不得要好好护着这关门弟子,令她安然成长。 只可惜……她来得太晚了。 小不周山会在即,若真如传言那般,山会论道,天道择主,她的弟子,根本来不及成长到能与其他强敌抗衡的时候。 云微面不改色,心里轻嗤一声。 另外几个老鬼,看似不在意,实则对帝星下落不知有多关切。 哪怕现在无人能确定,预言中的紫微星是否和天道择主有关。 但已经站到世界之巅的几人,谁又不渴望成为天道之主,谁又会放弃这个机会呢。 如今天衍明里暗里的各路密探,不就是最好的反应? “从今日起,你便是天衍首徒。” “往后,你或许会因为这个位子而备受瞩目,甚至质疑。” 云微目光冷清而柔软:“但不要惧怕,你身后站着整个天衍。” 任平生郑重行过拜师礼,从云微手中接过太华峰的身份玉牌,正式应下这个身份。 几日后,任平生已经把天衍上下大道小路摸了个一清二楚。 夤夜,烛影摇红。 她信步而出,在内门弟子住所处和大家一一打了招呼。 见到其中一个曾经交过手的同宗时,任平生笑容不变:“华道友,好久不见。” 华远一袭天衍弟子服,淡淡对任平生颔首,两人就像寻常同宗一般在树下随口闲聊几句。 无人知晓他们说话的内容。 任平生淡笑:“交手那日我就觉得不对,现在看来,我的感觉并没有错。” 华远眼神冷沉而麻木,对任平生淡声道:“护法令你坐稳天衍首徒身份,查清帝星下落。” 他嘴动了动,未曾出声,但任平生却看清了他说的是什么。 云七。 原身在天外天的代号。 任平生微微一笑,低声道:“请护法放心,不会让他失望的。” 天外天,果然来了。 …… 天衍首徒,确实如云近月所说,杂事颇多。 她尚未见过天衍九峰其他几位峰主,就先接到了一个棘手的任务。 这个任务给的形式相当不正经,是吃饭的时候,云涯子满脸愁苦地安排给她的。 云涯子:“如今天衍被各路密探渗透的情况,你也清楚了吧。” 任平生点头。 云涯子长叹一声:“你如今既为天衍首徒,便也该承担些职责。往后,查明宗门内密探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任平生:“……好” 她没想到,如此郑重的事情,竟然会在饭桌上交代。 太华峰的氛围和寻常仙家不同,倒更像是市井人家。 每日楚青鱼都会变着花样做菜,只要师门上下有人在家,就一定会聚在一起吃饭。 云微叼着鸡腿,提醒道:“其余各宗倒不足为惧,最该防范的,是天外天。” 云涯子适时道:“说起这个,我这边得到了消息,天外天确实派了人来,目前不知身份,也不知是否混进了天衍,只知其代号。” 几双眼睛同时好奇地看过去:“叫什么?” 云涯子正色道: “云七。” 第21章 明争暗斗 听到云七这个名字, 任平生面不改色,露出了和在场众人一样好奇的眼神。 云涯子摇头道:“只知道这个代号,其余一概不知。” 楚青鱼夹起糍粑鱼, 不解道:“可他们如此汲汲混进天衍又能如何,我们自己都不知晓紫微星的下落。” 云微和云涯子对视一眼,眼中同时闪过微妙。 虽然只是猜测,但确实已经八九不离十。 多年的师姐弟的情谊在这种时候提现的淋漓尽致。 云微和云涯子不动声色地吃饭,未发一言, 仅凭一个眼神便达成了一致。 这件事现在决不能泄露出去。 否则她会有危险。 两人偷偷看向任平生, 她还无知无觉,正埋头干掉了一碗鸡汤,吃得眼都眯起来, 对楚青鱼的厨艺赞不绝口。 两人放下心来。 只有她自己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任平生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师尊,潜入天衍的密探众多, 为何独独需要防备天外天?” 谈及天外天, 云微的表情就有些复杂, 缓缓道:“天外天啊,如今是天下修真者的殿堂。” “世人皆知, 此界天道有缺,除非仙人点化,否则无人能够飞升。如此一来,代表上界仙人的天外天, 自然就成为了唯一沟通大荒和上界的渠道。” 云微似笑非笑道:“普天之下,又有哪个修真者不想飞升呢。” “这样一群被点化的仙使汇聚到一起, 自诩代表了仙人的意志, 高人一等, 甚至……肆意妄为。” 不知为何,云微说道最后四个字时,语气格外低沉。 任平生佯装没有听出云微语气中暗藏的杀意。 “这三百年来,在大荒修真界中最无人敢惹,最至高无上的,就是天外天。原因,无非就是所谓的‘仙人点化’能够给飞升无望的修真界带来一线希望。” 云微轻嗤一声,讥讽道:“紫微垣预言中,紫微帝星现世,有望越过仙人点化,自行飞升成仙,天外天怎会不警惕,怎会不着急。” 云微眼眸半阖,指间夹着玉箸,漫不经心道:“若说其他密探前来,只是为了弄清紫微帝星的身份,好在重开大道之时占得先机,那天外天的目的,就要险恶而直接得多。”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33节 她一字一句道:“若是知道帝星身份下落,天外天要做的绝对只有一件事——杀。” 她眼神不经意瞥向任平生,却见任平生单手支颐,不知何时已经停箸,兀自望向窗外。 目之所及处,墙角生出了一簇铃兰。 …… 九天之上,天外天高悬于云层中。 带着乌木面具的男子看完密信后,指尖生出火光,将其烧得干干净净。 “倒是没想到,云七能走到这一步。” 面具之下,男子唇角微微勾起,言语间颇有些兴味。 “天衍首徒。”乌木面具男低笑几声,很是兴奋,“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个成功进入天衍几大主峰之人。” “云九那边如何说?” 乌木面具男面前有侍者跪地,闻言战战兢兢道:“九、九号说一切正常,并无异样,关于帝星一事目前还在调查中。” 乌木面具男不置可否,他也没指望过能很快得到结果。 他淡声吩咐道:“传令过去,暗藏在天衍的所有人分两路,一路由云九调遣,另一路尽数由云七指挥。他们两人一明一暗,更好行事。 告诉云九,无论如何,云七的身份不能暴露。” 乌木面具男心中暗忖,云七如今的身份太关键了,哪怕不用来寻找帝星,往后某日,或许会成为天外天制胜之关键,绝不容忽视。 …… 任平生丝毫不知自己同时被两方当成了首要保护对象。 她这几日泡在天衍的藏书阁,埋头苦读,不愿离开。 短短几天时间,她在疯狂吸收着这个时代的新知识。 不得不说,天衍不愧为复苏时代成立的第一个修仙宗门,宗门藏书阁浩如烟海,极大的填补了任平生对于如今这个时代修真界的知识空缺。 沉浸在藏书阁中好几日,任平生才被傅离轲和卫雪满拽出来,三人一道去了天衍学堂。 傅离轲声音低沉:“好歹是天衍首徒,刚入宗门,你装样子也得装一下吧。” 不同于他们拜入各峰之后接收到来自各峰的教育,天衍学堂只授基础科目,针对天衍上下所有弟子。 元婴境以上的修士,便可自行申请成为天衍学堂的讲师。 今日的讲师,正好就是云近月。 她主讲《斗法要义》,把傅离轲拎到讲台上进行现场指导案例教学。 课上到一半,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凄厉至极,却在嘶厉的最高峰处戛然而止。 授课被打断,刚入天衍的弟子们惊骇不已,讲堂中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他们没有看到发出如此凄厉惨叫的对象,只看见一队身着冷厉黑衣的执法队整齐走来。 执法队队长似乎和云近月熟得很,路过讲堂时两指并拢于额前划过,算是跟云近月打了招呼。 任平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身上的血腥气。 云近月走进了些,给她介绍道:“刚才领头那位是执法队的队长,铭华峰的倪野,如今是元婴境修为。在你入门前,天衍一切执法事务皆由他主导,包括抓暗探。” 任平生眼锋微动。 “想来,刚才应该是执法队发现了密探,已经被处理掉了。”云近月若无其事地说着,她语气称得上轻松写意,也正因为如此,倒是令在场不少人胆寒。 卫雪满坐在任平生身边,不由得攥紧了笔杆,目光晦暗不定。 他用的力气太大,咔嚓一声把笔捏断了都没有察觉到。 任平生若无其事地将断笔从他手中拿出来,再塞了支完好无损的笔进去。 期间,她一言未发,就好像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卫雪满愣了一瞬,而后垂眸,只是紧握在身侧的拳头松开了,露出掌心四个被掐的发白的月牙印痕。 从天衍学堂回去的路上,不仅傅离轲和卫雪满,目睹了刚才那那一幕的很多人都有些沉默。 不知是震撼于天衍对于密探的严格处置手段,还是在暗地里忧虑自己的未来。 各自回屋后,卫雪满沉默地坐在桌前,将一张皱巴巴的信纸展开。 这信纸明显是被人揉成一团后再展开,其中内容亦只有寥寥数语,却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意思——查。 傅离轲在房中,心绪同样不平静。 今天白日,他又见到了夏林洋。 对方似乎不打算直接摁死他,而是享受着这样猫捉老鼠的乐趣,迟迟没有对人说出真相。 但傅离轲心里清楚,夏林洋一定会说的。 大概率是在明日,在所有新入门弟子拜见九峰峰主之时。 若他是夏林洋,他一定会这么选。 傅离轲的凡铁长刀早已折断,如今拿着的还是卫雪满给他的那柄短匕。 短匕锋锐冷清,测面清如镜湖。 映衬出傅离轲乌黑的双瞳,闪过一丝杀意。 适时,木门连响三声。 傅离轲收敛好杀意后才前去开门。 这次,形式调换。 夤夜而来叩门者,正是任平生。 她目光深邃,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是密探。” 傅离轲眸色微沉,手指节条件反射地动了动,却只是站在原地,并没有对任平生做什么。 任平生轻轻一笑,缓步入内,随手打了个响指,木门又重新合上。 屋内烛影昏暗,跟在她身后入内,黑衣在黑夜中如同一道沉闷的阴影。 他乌眸无光,沉声道:“知道我是暗探,你还敢只身闯入我这里。” 任平生不接话,抬眸,径直望入他眼中,说了句看似不相关的话: “从今日起,暗探之事,全权交由我处理。” 言罢,她含笑看向傅离轲,指尖于桌面不紧不慢地轻叩。 像是在等待一个回答。 第22章 九峰见礼 日照朗朗, 明辉煌煌。 新入门的天衍弟子齐聚主峰,在已经拜入各峰之后,正式的补上了天衍全宗上下正式的入门礼。 入门礼后, 便是新入门弟子最重要的一事。 开兵库,择本命武器。 难得的,今日天衍九峰的主事者齐聚。 四名亲传弟子在前,内门弟子紧随其后,一步步登上了天衍陡峭入云的天阶。 冗长的入门仪式后, 一众弟子才步入主峰正殿。 正殿两侧是云烟缭绕的灵池, 池中红顶仙鹤端立,不时啄饮着池中灵泉。 天衍主峰并非最高之峰,而是被其余八峰拱卫其中。 至于天衍最高的峰……在迈入主峰的时刻, 几乎所有新入门的弟子都同时仰头望去。 主峰背后,是天衍最高的峰,独立于九峰之外, 至今无主。 那座高峰陡而险, 像一支挺直的笔山斜插入云, 山壁之上刻有一方道印,深入山体, 不可磨灭。所有直视道印者,顿觉神魂遭受重击,皆是脸色一白,后退半步。 有神魂脆弱者, 当即席地而坐,开始打坐调息, 凝心定神。 稍强些的, 待缓和过来之后, 还能支撑着重新看向峰巅,尝试着看清山巅道印的真容。 云涯子自正殿缓步而出,见此场景,淡笑道:“看到了什么?” 卫雪满捏了捏眉心,只觉头晕目眩,他沉吟道:“我看见,一条墨龙自天边行来,盘踞在山巅,墨龙的双目便是道印所在,可我……看不清道印的样子。” 谢莲生眉峰微拢,看得太过投入,此时想要抽离,却觉得道印仿佛无尽漩涡,几欲将他的神魂吸附过去,完全无法抽离。 谢莲生眼前一片混沌,脑海中一阵嗡鸣,倏然感觉到有人在自己头顶灌注一道灵力,这才让他从道印中抽离。 回过神来,谢莲生一阵冷汗涔涔。 他茫然回首,发现刚才将他拉出来的是云涯子:“师尊。” 云涯子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继而开始关注其他人的状况。 傅离轲直勾勾地看了道印许久,迟疑道:“好像有个人,在……在舞刀?这刀法,我、我记不下来。” 眼见又是一个要被抽魂的,云涯子横掌一拍,傅离轲便恢复了清醒。 其余内门弟子中,看到道印后所见亦有不同,有人说看到的是一张阵图,也有人说看见了一联诗。 但更多的,在看见道印的第一眼就神魂剧震,完全无法聚焦目光。 在场新入门弟子中,只有任平生还在看,没有受创,亦没有被道印抽魂,倒显得轻松自在,游刃有余。 见她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云涯子好奇道:“你看到了什么?” 任平生含糊道:“一张符。” 云涯子一愣,进而面露欣喜,追问道:“是什么符?” 原本是不抱希望的一问,她竟真的能看见。 在此之前,整个天衍上下,能看到无名峰道印的真容的,只有师姐一人。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34节 但就连师姐也只能看出那方道印是符,并不能看清究竟是什么符。 “我……看不清,只能认出那是符。” 她如此说着,心道一千年前我画过这么多符,留下的道印也有不少,你们怎么就好死不死把这枚搬来天衍了。 天衍堂堂天下三宗之一,复苏时代以来第一个修仙宗门,把这玩意高悬于宗门中,不合适吧。 不过,总归应该也无人能看见,也就随他去了。 她说没看清,云涯子也没多想。 毕竟他师姐都看不清,任平生一个修为不过少年心的小辈,能看到道印中的符,已经令他相当惊喜了。 只是经过此事,让他的猜测又笃定了几分。 全天下遍寻不得的紫微帝星人选,已经现身了。 云涯子拾阶而上,于正殿中站定后,朗声道:“方才你们所见,便是我天衍最高峰,亦是大荒最高峰,天下最高峰,无名峰。” “此峰并非原生于天衍,而是一座飞来峰,同明烛老祖的洞府一道出世,此后,便被带来天衍。” 云涯子沉声道:“你们所见之道印,便是千年前,由明烛老祖亲手所书。” “尔等应该知晓,我天衍启明烛仙府,开复苏时代,就连天衍这两个字,都是明烛老祖曾经所言,可以说,天衍上下,都同明烛老祖有着莫大关联。” “道印中记录万千道法,无论何人,只要能承受住道印的神魂冲击,便能得见自己所修道法之真谛。尔等所在之处,是天衍最适合观道印的地方,往后,你们会经常看到师兄师姐们在此处远望道印修行,日复一日,定能有所收获。 这便是明烛老祖被奉为天衍座师的原因。” 云涯子如此解释,新入门的弟子们听闻之后,喜不胜收。 往后日子还长,他们来此处观道印修行,也勉强算是和明烛老祖有一线之缘了。 任平生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她实在没好意思说,这枚道印里的符,究竟画了什么。 还是不要让云涯子知道了。 礼成后,其余弟子留守殿外,四名亲传弟子进入正殿。 刚一进来,面临的就是九个当世大能的目光汇聚而来。 任平生第一眼就看到了云微。 云微独坐正中主位的右侧,眼睛半睁半闭,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云近月站在云微身后,作为太华峰大弟子出席,见任平生近来,偷偷冲她眨了眨眼睛。 在场九峰,有些是峰主亲至,有些则是该峰的大弟子代表前来。 比如铭华峰,峰主闭关多年,主事者一向都是倪野。 这次四个亲传弟子归于太华、灵华和重华三峰,其余峰主到场也只是走个过场,顺便看看热闹。 熙华峰峰主是个看面向格外年轻,小巧玲珑的女修,名为靡菁。 靡菁冲任平生笑了笑,惋惜道:“我对你的赤手炼丹之能印象很深,如此炼丹术,不来我熙华峰,委实可惜。” 天衍九峰中,熙华峰主修医道和丹道。 云涯子闻言,笑着说:“她可是连颜准都拒绝了,一心向着太华峰。” 他语气是及极力隐藏着的骄傲,隐约还有些颜准被驳了面子后看热闹的心情。 靡菁淡瞥他一眼,扎心道:“宗主,你是灵华峰的峰主,不是太华峰的。” 人家天才选的不是你,而是你师姐。 云涯子:“……我与有荣焉!” 任平生安静地观察着云涯子和其余几个峰主的随性之至的谈话,再结合往日太华峰极具烟火气的日常,大抵已经摸清了天衍这个门派从上到下的风格。 她轻笑了下。 不得不说,她还挺喜欢。 司华峰峰主名为丰铉海,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他看着堂下四位一个比一个嫩的亲传弟子,感慨万分,最后目光落到了任平生身上,笑眯眯道: “这就是拒绝了三位道成归大能后才入了天衍的小友,果真气度不凡。天衍首徒之位空悬多年,小友初入天衍便担了此等重任,可还习惯?” 任平生含笑颔首:“并无不习惯之处,谢过峰主关心。” 提到天衍首徒四个字,原本和谐的氛围突然被打破。 堂前有人冷哼一声:“天衍首徒,可掌护山大阵,有调动门内大部分重要人员资源的权力,如此微妙的当口,直接让一个初入天衍不知底细者担此大任,怕是不妥吧。” 说话之人来自御华峰,并非御华峰峰主,而是御华峰执法长老,夏轶。 任平生与他素不相识,却也清楚他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 她目光挪到夏轶身后,占了御华峰大弟子身份出席的人。 这个人,和他们很熟悉。 夏林洋。 按照五宗考核的排名,夏林洋刚好被傅离轲挤出前十,如今尴尬地排在第十一位,成为了内门弟子中的第一。 早就听闻夏林洋是天衍某峰长老的亲子,因而哪怕没有进入到亲传弟子位,也能享受和亲传弟子相同的待遇,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被夏轶阴阳怪气一通,云涯子脸色一沉:“夏轶,你这是何意?” 他经常自嘲自己是天下各大宗门中最没尊严和地位的宗主。 三宗两门,一寺一院。 天下各大宗门里,哪个宗主不是被捧起来,高不可攀的。 也只有他,成日在宗门里被这个气被那个怼。 他平日里素来脾气好,哪怕当时被气得直黑脸,过后也就忘了,从不计较。 但脾气再好的人,在如此场合被当众驳面子,总归是高兴不到哪去的。 云涯子轻瞥云微一眼,心道你说谁不好,非说我师姐的弟子做什么。 夏轶却仿佛没看到云涯子难看的脸色,兀自道:“听闻宗主在她入门之初,就直接将捉拿各路密探的重任交给她?如此是否草率了些,宗主可能确定,此女身份清白,如若她本身便是密探呢。”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看向任平生的眼神,或微妙,或审视。 听到捉拿密探这件事情,铭华峰大弟子,同时还是天衍执法队队长的倪野来了劲。 他起身走进几步,在任平生身边审视地打量一圈,扬声道:“夏长老,何出此言?” 任平生面不改色,同样问道:“夏长老,这种话说出来,是要负责的,你可有证据?” 夏轶冷哼一声,并未回答,反倒是他身后站着的夏林洋上前一步,走到正殿中央,直接俯身跪拜于堂前,目光中隐藏着极深的狠辣,嘴上却道:“启禀宗主,弟子有事禀报。” 云涯子心中已经开始敲警钟了,他直觉此事不妙,正欲打断,便看到了云微给他使了个眼色。 听他说。 云涯子便道:“你说。” 夏林洋咬牙切齿道:“禀宗主,弟子少时外出游历,结识了不少散修友人,前些日子我有位散修朋友打听到一个于天衍而言十分重要的消息。” 夏林洋猝然抬头,厉声道:“据弟子所知,千仞会派了密探潜入天衍。” 云微若有所思道:“千仞会吗……” 她此前一直未曾说话,此时开口,便如同柱石,让人有了主心骨。 夏林洋声泪俱下:“千仞会和天衍宿怨在前,此时派密探入天衍,定是心怀不轨!” 他说着,缓缓转头,阴冷的目光从他身后站着的四个人身上一一扫过,冷笑道: “而那个密探,正是这四位亲传弟子其中之一。” 此言震惊四座。 另有峰主厉声追问道:“林洋,你可能确定?” 夏林洋果断道:“弟子万分肯定!” 如此一来,看向他们四人的目光就变成了怀疑之色。 任平生平静抬头,毫不胆怯地和每一位峰主对视,一派我行的端做得正,不怕查,亦不怕你审视。 这般模样,倒是叫几位峰主对她的信任度高了不少。 卫雪满只是和平时一样,眼眸微垂,神色平淡,一张美人面看不出任何的漏洞,像是根本没把这件事情放心里,任君打量。 傅离轲则是直接抬眸,乌亮若寒星的眼眸和夏林洋对视,倏而,竟勾起一抹轻视的笑,惹的夏林洋更加暴怒后,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四人之中,唯有谢莲生攥紧拳头,指节掐得煞白,连额角都冒出了冷汗。 他用眼角余光瞥见另外三人的目光,暗自思忖道。 为何只有我一人在紧张? 可我明明是清白的啊。 第23章 制与反制 任平生淡笑道:“夏道友只说密探在我们四人之中, 却又不说清楚是谁,这倒让我不免有些怀疑,夏道友究竟是真的知晓实情, 还是出于某些私心,杜撰编造出来的。” 夏林洋猝然起身,厉声道:“此等大事,我怎敢杜撰!” 任平生眉峰微扬,好奇道:“既如此, 为何夏道友不直说是谁, 还要如此拐弯抹角。” “总不至于是担心此处的密探不止一人,你直接说出那人名字,有被旁人泄露出去的风险?” 任平生说到这里, 轻笑一声,像是自己都觉得此言可笑。 她目光从在场众人身上扫视过,淡声道:“今日在场者, 除了我们四个新入门的亲传弟子外, 其余都是天衍的一峰之主, 对于天衍的影响可谓举足轻重。 几位前辈总不可能是密探,那夏道友是在防范什么呢?” 谢莲生也回过味来了。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35节 如果夏林洋真的知道所谓暗探是谁, 大可直接言明,不必如此含糊地说在他们四人之中。 谢莲生淡笑一声,哪怕平日里一贯清雅潇洒,此时也难免有些动怒: “夏道友莫非根本不知全貌, 而是从不知何处听来了些小道消息,无端揣测我和三位道友的清白。” 骤然被围攻, 夏林洋有些着急, 抬高声音道:“我有确切消息来源, 我敢肯定,你们四人中,就有一个混入天衍的密探。” 卫雪满适时接过话头,不咸不淡道:“既如此,夏道友直说便是。当然了,为证夏道友所说的真实性,不如再说说消息从何而来。” 傅离轲淡淡点头:“卫道友说的有道理。” 他若无其事的模样让夏林洋愈发震怒,当即道:“傅离轲可真能演戏,我说的密探,不就是你吗。” 他越说越急:“上次凌云战场,萧紫悠害死了一众天衍同门后叛出还嫌不够吗?如今她派你来天衍当密探,又想再杀多少人?!” 盛怒之下,夏林洋脱口而出,矛头直指傅离轲。 傅离轲则不慌不忙,冷静道:“口说无凭,你凭何断定我是千仞会的密探,证据呢?” 夏林洋咬紧牙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此时,其他人也看出来了。 他坚持不说,一定是这消息的来路有问题,不方便告知。 任平生温声道:“既然这个问题回答不了,那不如说说另一个问题吧。” 她说着,手腕一翻,从芥子囊中取出一件血衣。 血色泛着暗红,早已经凝固成略硬的血痂,看上去时日已久,只是透过这衣服上大片的血迹,也能看出衣服主人伤势之重。 任平生拿着血衣走到正殿中间,距离夏林洋越来越近,慢条斯理道: “前些日子,五宗考核第三场武试前一夜,我的两个队友被不明身份的杀手突袭,被重创,若非施救及时,只怕我两个队友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突然就被说得不久于人世,卫雪满和傅离轲暗中对视,纷纷给对方使眼色。 你去。 你演。 你伤更重。 你更会演。 眼神交锋片刻,卫雪满认命上前,对在场几位峰主将那晚之事合盘托出。 他声音清如冷玉,将那晚和傅离轲一同遇袭之事娓娓道来,言语间不见任何怨怼,只是冷静地陈述事实。 但这样平静地诉说,却让云涯子乃至几个峰主都忍不住眉头紧狞。 靡菁沉声道:“五宗考核竟有这种事?简直岂有此理。” 听完他们的遭遇,云涯子震怒道:“五宗考核最是注重公正,决不允许有人暗自行此等阴诡之事。” 言罢,云涯子看向任平生:“你当众说起此事,应是对下手之人心里有数了吧?” 夏林洋愣住了,没想到场面转变得如此之快,他的指认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却被反将一军。 任平生回身,向傅离轲伸出手:“符。” 傅离轲一愣,这才想起前些日子她曾给过自己一枚符箓,说日后总会有用的。 他那时没多想,只是一直听话得将这枚符箓带在身边。 原来她说的用处,竟是这件事。 傅离轲将那枚符箓放在任平生手中,符箓仿佛收到了感召,自她掌心飘摇而起,悬于血衣上空,开始无声自燃。 淡黄色的符火自底部缓缓燃起,将符箓燃烧殆尽后,留下的余烬落在血衣之上,竟用余烬的余温将血衣也引燃,化为一阵飞灰。 飞灰聚集到一起,在空中形成一条极细的灰线,悬浮于半空,似乎要向着某个方向飞去。 众人悉数屏息,看着那条细瘦的灰线于空中缓慢地漂浮着,最终缠住夏林洋的手腕,攀上他的肩膀,落了他一身灰。 夏林洋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但心中生出了些警觉。 云涯子问道:“这是何物?” 任平生缓缓走近,轻声道:“闲来无事做的小玩意,是千里追踪符的异生符,可以通过这张符,找到接触过某个物体的人,再一直追溯到他最后见到的人,碰到的物体。 《太初符法》中将这枚符箓定名为识迹寻踪符,不过我更爱叫它真相大白小电视。” 后半句,任平生说的很轻,极少数听到了的人,却也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任平生抬眸,眸光冷然而笃定:“夏道友,方才我用这张符追踪的物品是傅离轲受伤那日穿的衣服,衣服上不仅有他的血,还有杀手的血。符被傅离轲随身携带,经过了半个多月的温养,已经熟悉了他的气息,因而符找寻的便是在衣服上留下血迹的另一人。” 她意味深长道:“夏道友能否解释一下,为何重伤我的两个队友的人,最后一面见到的人,是你?” 形势陡转,夏林洋当即僵在原地。 夏轶暴怒而起,拍案道:“你以为随意杜撰一个不明所以的符箓用法,便能消除傅离轲的嫌疑吗?!如此包庇他,你哪里当得起天衍首徒之职!” 任平生转而看向云微:“这枚符箓究竟是不是我杜撰的,师尊最清楚了,不是吗。” 云微顿了下,而后道:“《太初符法》中确有对这种符的记载,品阶效用和用法都能对上,并非杜撰。” 只是,这种符箓早已失传,至今无人能画出。 云微定定地看着任平生,没太在意今日这出闹剧,只是在想,这个随手捡来的便宜弟子,究竟还隐藏着多少惊喜。 这下,需要解释的人变成了夏林洋。 夏林洋站立在正殿中,觉得一瞬间自己就失去了天衍对他的信任。 就连云微前辈都开口证实了符并没有问题。 那有问题的,不就只有他? 夏林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艰难道:“那夜,我睡不着,独自出门散步,或许在途中和那名杀手偶遇了吧。” 这个解释,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倪野抱臂在一旁,津津有味的吃瓜,听到这里便道:“话说到这份上了,后续之事就交给我吧。” 他冲云涯子微微颔首:“他不愿说真话也没关系,我会让他说的。” 夏林洋听闻此言,神色煞白。 他自幼在天衍长大,对执法队的恐惧简直刻骨入髓,难以磨灭。 关键时刻,夏轶铁青着脸,挡在夏林洋面前:“纵然此事林洋有错,我们认便是。但林洋有错,就能证明他傅离轲的清白吗?!林洋虽在五宗考核中犯了错,但他刚才所说,确是真心实意为天衍着想,不愿一个千仞会的密探成为亲传弟子。” 夏轶语重心长地说着,而后向云涯子深深躬身一拜。 “林洋是有错,无论什么惩罚,我们都愿意承受。但傅离轲此人,必须严查!” 夏轶余光扫过任平生八风不动的镇定模样,心头一阵恼怒,又道:“就连他的两个队友,同样也有嫌疑,还望掌门能够彻查!” 他狠狠掐了下夏林洋,夏林洋回过神来,索性神色一厉,破罐子破摔道:“是,我承认,是我找人暗算你的,找的就是千仞会的人。” 众人一阵无言。 刚才指认傅离轲,骂千仞会骂的倒是很大声,如今到他自己了,竟还是从千仞会找的杀手。 千仞会是如今的当家萧紫悠曾是天衍弟子,多年前和天衍不知起了什么纠葛,直接叛逃出了天衍,成立千仞会,多年下来,千仞会已经成了如今大荒排的上号的杀手组织。 遇袭那日,任平生他们三人就已经猜到下手之人是职业杀手,应该是接了委托来的。 所以夏林洋才不敢直言自己的消息来源。 毕竟,就连他自己,也是从千仞会内部打听到的密探身份。 只可惜,对方说的太过含糊,他也无法确定千仞会混入天衍密探的确切身份,只能在武试场上去试探一番。 果然,那日他说完那番话后,傅离轲的表现有些异样。 他便猜测,那个密探就是傅离轲。 夏林洋咬牙切齿地瞪着傅离轲:“但你以为,你的身份就洗的白吗?” “我得到的消息,来自千仞会的密探是个男子,年十八,是个武修,极擅使刀,修为不高,但战力极强。” “这样的人,除了你,还能有谁?” 夏林洋冷声道:“那日武试台上我拿千仞会试探你,你明显失神,你又作何解释!” 众人沉默片刻,靡菁眸光微沉,问道:“傅小友,他所说的,你作何解释?” 倪野看着这一团乱的场面,不耐烦道:“说这么多做什么,我都抓去执法堂,保你们明天就能知道一切。” 靡菁瞪他一眼:“只怕是到时候,他们俩已经没命了。” 倪野邪肆一笑:“暗算同门之人,外来的密探,多死一个又何妨。” 气氛因为他这番话陡然冷了下来。 傅离轲仍是面冷寡言的模样,直言不讳道:“没什么好解释的。” 就在众人以为他是少年心性不喜解释时,傅离轲再次语惊四座。 “我确实是千仞会派来的密探。” 这下,就连倪野也有些发愣。 他惊道:“你都不狡辩一下?这是可以说的吗?” 说着就要上前来抓人。 “够了!”云涯子一声冷呵,打断了混乱的局面。 他瞥了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任平生,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小傅确实是密探,但不是千仞会的派到天衍的,而是我派去千仞会的。” 众人再度傻眼。 几个不明情况的峰主挺热闹听得跌宕起伏,本以为已经到了尾声,竟又来了个峰回路转。 莫知默默走上前来,复杂地看了眼自己刚收入门下不久的亲传弟子,淡声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离轲冲他俯身行礼,却道:“抱歉,师尊,我不能说。” “行了。”云涯子脸色一沉,道,“此事到此为止,小傅的身份对于天衍而言亦是秘密,此事关乎天衍未来大计,不容有失。 我希望这件事情可以止步于正殿,不要让我在外面听见任何一句相关之事,可以做到吗?” 说到这里,云涯子一改平日里四处被怼也不生气的好脾气模样,语气虽然平淡,但无端让人感受到郑重和寒意。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36节 几位峰主心中一凛,当即表态。 “我靡菁对神树起誓,今日之事,绝不会泄露半分。” “我莫知对神树起誓……” 待到任平生时,她十指掐诀,同样郑重对神树起誓,保证绝不外传。 “从今往后,倪野你好好管着自己的执法堂,抓捕处理密探一事,就交给咱们天衍的首徒去办,相信她会处理好的。” 云涯子无奈瞪了她一眼。 都是你搞出来的好事,竟然挑了事之后就从头到尾看戏。 任平生回望,露出一个万分无辜的表情。 这怎么能是她挑的事呢,她只是给了一个非常合理的建议而已。 待到几位峰主散去,正殿中只留下任平生,傅离轲,云涯子和云微四人。 云微踱步上前,怀疑的目光一扫而过,淡声道:“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 她问的是任平生和云涯子。 云涯子闷声道:“她前些日子找到我,说有办法应对如今天衍被各路密探包围的局面。” 云微眉峰轻扬,好奇道:“哦?怎么解决?” 任平生轻轻一笑:“密探一事,堵不如疏。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严抓严打能起一时之效,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以为,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利用这些密探,反向制之。” 云微闻言,沉默片刻,再抬头时,眼中生出些兴味,已经明白了任平生的意思。 任平生:“与其大费功夫去找人抓人,不如让他们自己送上门来。” 云涯子说到这个就好气又好笑:“她这脑子,不知怎么长的,竟想到了这种办法。” “先暗中散布消息,天衍设立了新的机构隐蜂堂,转司密探一事,称只要愿意投诚的密探,可以联系隐蜂堂投诚,天衍绝对从善待之。 若一个密探是被执法堂查出来,绝对是死路一条。但若去隐蜂堂投诚,便可保护一条命,甚至继续留在天衍。” 任平生笃定道:“天衍贵为天下三大宗之一,无数修士皆心向往之,那些暗中潜入的密探难道就不想成为真正的天衍弟子?密探不过是受制于人,不得不做罢了。” “届时,我们可以通过这个机会,反摸清潜伏在天衍内部的密探,甚至向他们传递假消息。” 任平生眼神一转,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他们不是想要帝星的消息吗,由我们捏制消息,让这些密探传回去,不是一举两得吗。” 云微质疑道:“想法说得很好听,但哪个密探会信你?” 她说完,自己先反应过来了,看向静立于一旁的傅离轲,无奈笑道:“原来如此,他就是你的典型。” 任平生轻笑颔首;“有了这个投诚的千仞会密探在前,往后一定会有更多人前来投诚。” “哪怕需要的时间很长,但他们在天衍呆的越久,迟迟查不到任何帝星的下落,总会焦虑中出错的。” “那时,就是我们的机会。” “既能保护帝星,又能防止眼下的密探被抓后派来更多的密探,岂不是一举两得。” 云微若有所思和云涯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云微心道,她倒是很会保护自己。 云涯子摊手,心道她自己可不知道自己是帝星,一切都是巧合,师姐,你挑徒弟的眼光真不错。 片刻后,四人相视而笑,都十分满意。 走出正殿后,看着顶头的灼灼烈日,傅离轲才感觉到自己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他低声道:“多谢。” 那日,她夤夜前来,直言不讳地戳破他的身份,他原本很是慌乱。 在她提出这个建议后,他起初觉得太过冒险,后来思来想去,觉得有冒险才有所得,便心一横,应下了这个大胆至极的提议。 没想到她走的这盘险棋,虽剑走偏锋,但处处都踩中了关键点。 猜到了夏林洋一定会在群峰会面时说破他的身份,干脆用识迹寻踪符反杀,再趁机利用夏林洋叫破他身份的机会,引得云涯子出言帮他说话。 让他从真正的千仞会密探,变成了表面上是向天衍投诚的千仞会密探,内地里是云涯子掌门派到千仞会的密探,直接解决掉了身份危机,坐稳了亲传弟子之位。 傅离轲眼神复杂地看着走在身侧的任平生。 她没有高大挺拔的身躯,甚至多半时候有些病弱,时常叫人担心她的身体。 但她走一步想十步的本事却令他不得不钦佩,仿佛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傅离轲郑重承诺道:“我欠你一条命。” 若是今日任由夏林洋发难,他现在说不定已经在执法堂接受倪野那个疯子的拷问了。 任平生才不会说“这不算什么”这样轻描淡写的话。 她盯着傅离轲看了片刻,倏尔一笑,语义不明道:“那你可要好好记住。” 她如今的身份太过危险,傅离轲一事便算作是试水,若是成功,那她往后行事才更有把握。 正殿之中,见任平生和傅离轲走远,云微才道:“你就不怕,那个孩子真的是千仞会的探子?” 云涯子耸耸肩:“他是又如何?一个牢牢掌控在帝星手中,为帝星所用的探子,何需担忧。” 密探,只有在暗中行事才最为可怕。 他露出一个略带深意的笑容,是平日里少见的正经模样。 “他若真是探子,也是为帝星而来。那我便让他日日跟随在帝星身边,好好看个清楚,再彻彻底底地臣服。” 他说着,对云微扬眉一笑:“总归此事的关键在她,但如今我们已经可以确定,她和预言的帝星的关系,八九不离十。既如此,那她就是天衍中最不可能是探子的人。” “毕竟,她不可能自己杀自己啊。” …… 任平生和傅离轲落后一会儿,行至无名峰山巅时,已经能感受到山头一阵清寒的凉意。 哪怕如今正是炎炎夏日,周遭也是一片清寂。 越到山巅,距离那枚道印就越近。 这次他们有了经验,不再直视道印,避免被道印抽离魂魄。 任平生两人到时,正听见谢莲生在说:“师弟,任师姐说这道印是一枚符箓,你说这究竟会是什么符?” 卫雪满摇头道:“我亦不知,但明烛老祖那样的人物留下的道印符箓,一定是如同《炼气纲要》卷首语那般的道意吧。” 一靠近道印,卫雪满就想起方才的水墨游龙,那墨龙时隐时现,时而由龙化鲛。 这让他想起些不好的事情。 卫雪满轻轻摇头,将那些记忆从脑海中驱散出去。 谢莲生颇为赞同:“我觉得也是。” 任平生从他们身后走近,闻言,嘴角抽了下。 心道,你们真是太高看我了。 四人齐聚,稍许,无名峰山巅,始终沉闷的石门缓缓推开,露出幽暗深邃的甬道。 任平生望着面前漆黑的洞口,迈步入内,开始了今日最重要的一件事。 按照天衍门规,有新的亲传弟子入门后,须得开兵库,让亲传弟子择选本命武器。 如今兵库已开,她有些好奇,这一世,她会遇到一把怎样的本命武器。 第24章 非墨无痕 兵库幽暗, 只要踏足入内,就能感受到清幽冰凉的寒气弥漫开。 入内后任平生才发现,兵库并不如外面看上去的狭小, 相反,兵库内里极为开阔,无数个幽深冷铁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 任平生四人入内后,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原本晦暗不明的空间泛起幽黄的火光。 任平生抬头看去, 发现隐藏在山巅的兵库的内部竟是做成了高塔的模样, 而他们此时正位于高塔的最底层。 塔内的火光太过幽暗,无法前行,任平生指尖夹起一枚符箓, 自底部燃起。 但这枚符箓并没有彻底燃烧殆尽,而是保持着燃烧的状态,越来越来亮, 直至将整个兵库都完全照亮。 “走吧。”符火悬于任平生掌心, 她上前一步, 走在另外三人的前面。 另外三人被兵库的寒气浸染,就连说话都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害怕打扰此处的神兵利器。 卫雪满身至如此寒凉之地,却好像格外怡然自若,丝毫不受影响。 他小声说:“听闻天衍兵库是天下三大神兵库之一,储存着不少上古时代的灵器神兵, 其中不乏上古时代诸多大能的武器,若能得这些上古神兵的青睐, 也算是不虚此行。” 谢莲生接话道:“传闻明烛老祖的本命神器山河图的残片就收藏于天衍兵库之中, 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任平生走在前面, 心道当然是假的。 她的本命武器根本不是山河图。 山河图根本就不是武器,上哪去收集到兵库之中。 卫雪满继续道:“传闻,自三百年前明烛前辈的洞府现世后,山河图就了无踪迹,因为天衍是最先探查明烛前辈洞府的一批人,所以人们猜测山河图被天衍收入了兵库之中,实则并不能确定。 但可以确定的是,天衍兵库中收入了十大上古神兵的其中之三,一是归澜真君的观吾刀,一是凌涧道人的神梦杖,最后,便是上古三圣之一,砚青剑君的斩风九剑。” 任平生脚步一顿。 她原本走在最前面,骤然停下,引得另外三人都纷纷关心:“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任平生温声道:“无事,崴了一下。” 傅离轲狐疑地看着她,并不相信她随意扯的借口。 武试台上,哪怕她并未展露出全部的实力,也能看出她的身法和武技之精妙。 这样一个堪称全能的修士,崴脚了,谁信? 任平生此时却没什么心情编出更完善的理由。 她只是有些不能相信,砚青的剑在这里。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37节 砚青那样的剑痴,毕生绝对的信条就是,人在剑在。 只要他还活在这世上哪怕最后一分钟,也绝不会放弃他的剑。 跳动着的符火映出任平生眸底的冷光。 哪怕已经接受了自己孤身重活于一千年后,却也无法想象,当年的陨世之劫究竟多么惨烈。 战力高强如砚青都失去了自己绝不离身的剑,那其他人呢。 他们又是如何……离开这个世界的。 这个问题,从任平生重生那日起就摆在了她面前,只是她从未敢深想。 “师姐,师姐?” 感受到肩膀被拍了下,任平生再度回头,已是完美无缺的温和笑颜:“怎么?” 她是五宗考核的榜首,按照规定,卫雪满他们三人都得叫她师姐。 卫雪满显然是有些不习惯,面泛薄红:“刚才我们在聊,想要择选什么样的武器。” 能在兵库择灵兵,是天衍弟子莫大的荣光。 天衍兵库天下一绝,其中有不少上品灵器,甚至能够支撑修士一直用到拜星月甚至梦仙游,因此,对于天衍弟子而言,入兵库择灵器,基本就是要选定本命灵兵了。 是以,不得不慎重以待。 任平生想了下,不答反问:“你们呢,想要什么样的武器?” 傅离轲不假思索,直接道:“刀。” 谢莲生笑了下:“我自幼就不喜明刃,因此不打算择刀枪剑戟,想寻一棍杖或是其他类型的武器。” 卫雪满缓缓道:“我……其实还没想好。” 其实想得再好也不一定有用。 兵库中灵兵大多有灵,他们入库择本命灵兵,库中的灵器又何尝不是在择主。 第一层的空间很是广阔,他们绕了一圈,感受不到能和自己产生共鸣的灵兵,随即上了二楼。 刚踏上二楼,任平生就敏锐地感觉到这一层的肃杀之气更重,比之第一层,这第二层的灵器应该多半都是见过血的。 谢莲生迟疑:“听说兵库中的灵器,越往上层,品阶越高,我们要不要直接上去看。” 任平生摇头,轻声道:“对于修士而言,本命灵兵没有品阶高低,只有合不合适,找到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她说完,指尖轻弹,掌心符火一分为四,分别悬于另外三人身侧。 卫雪满一愣,透过跃动的符火看见任平生的侧脸,竟隐约透着些冷硬漠然。 不知为何,他觉得此时的她,好像才是真正的她。 并没有给他们三人留反应的时间,任平生兀自朝前,步入黑暗之中。 卫雪满回首看向谢、傅两人,便道:“师姐说的有理,不如我们分头,各自去找自己心仪的灵兵,也好避免互相打扰。” 兵库宽阔,不过片刻,他们三人已经捕捉不到任何任平生的踪迹。 而此时,任平生已经穿过第三层,径直走向第四层。 符火悬在她身侧,她掌中燃起另外一张符箓,飘飘摇摇,在空中划过一道明丽的火光,带着任平生向着某个方向走去。 看着火光的方向,她要找的东西,似乎在兵库的最顶层。 但刚一步入四层,一切就似乎不对劲了起来。 ——轰隆一声。 原本平静的兵库顿时天塌地陷,万千道寒光从顶部落下,带起一阵肃杀的寒芒。 任平生侧身避过,身姿无比灵巧地在第四层尚能落足之地灵活地闪避,寒芒擦着她的眼前坠落,距离近到她甚至透过似水的冷铁刃面看到了自己冷漠的眼。 在她侧身闪避的瞬间,侧面有极其轻巧的薄刃划破空气,直射而来。 这次袭来的利刃小而细长,速度奇快无比,甚至叫人无法用肉眼捕捉,似乎是某种细长的针。 任平生翻身一跃,身体在半空中绷成惊人的弧度,如同月镰。 就在这瞬间,长鞭破风的劲响直向任平生的后心而去。 她片刻不得闲,刚落地就向着斜右边通往第五层的方向飞奔而去。 任平生目光极冷,又极度的平静,显露出一种无视一切的漠然。 若是此刻有人见到她,一定会怀疑自己认识的那个任平生和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她记得,入兵库前云微说过,若是入兵库者引起了高品阶灵兵的注意,或许会出现灵兵异动,攻击入内者。 这其实是灵兵在对自己未来的主人进行考验。 但—— 任平生皱眉回望。 刀、剑、针、鞭。 刚才同时袭来的武器至少有这四种。 她只想找到砚青的剑,怎么会引来这么多灵兵的异动。 眉宇微皱,任平生将这些攻击她的灵兵彻底甩在身后,径直奔向五楼。 指引着她的符火仍在继续向上。 到了五楼,围攻她的灵兵愈发多了起来,几乎是整整一层数万灵兵悉数袭来。 五楼相对一层而言狭窄不少,供她躲避的位置不够,几乎已经完全被各路灵兵挤满了,将任平生团团包围。 任平生止住一路向前狂奔的步伐,停下后骤然转身,袖口轻振,那支五宗考核前她随手在店里买的最便宜的灵笔出现在手中。 只躲根本无济于事。 任平生执笔悬腕,笔尖点墨,一方墨色囚笼在符纸上快速成型。 倏然,墨色凭空晕开,皱起一川涟漪。 这墨色看似柔软无形,却化柔为刚,将所有向她袭来的灵兵悉数挡在墨色长川外,在她周身荡起一片水墨波纹,最后,墨色彻底收拢,化为无比刚硬的囚笼。 无数灵兵向她冲来,却被囚笼挡在身外三寸之地。 这些外界无数人渴慕的神兵利器,被收束在如此狭小的囚笼中,毫无尊严的挤在一起,不知为何,看着还觉得有些可怜。 囚风符。 风最是恣意洒脱,难以捕捉。 此符有囚风之能,便能囚困世间任何事物。 她现在修为太低,控制不了囚风符太久,趁着灵兵偃旗息鼓的间隙,任平生立刻冲上第六层。 到第六层,仿佛先前所有的一切危险都消失了,平静得令人不敢相信。 符火指引着她走向正西方,整个兵库中唯一有明光照射进来的角落,看到了一组长剑。 共九柄,样式各不相同,有的安然躺卧剑匣中,有的随意横在武器架上,有的立在墙边,有的静立于阳光下,像是安逸地在晒太阳。 但无论哪一把,在剑柄之上,都刻有一个极小的墨色火焰。 任平生缓步走近,在这组长剑面前屈膝蹲下,眸光平静无澜,却在眼眸深处,隐藏着极深的偏执。 “斩风……” 面前的剑并没有回应她。 但她却十分确定,这确实是斩风九剑。 世人皆知,斩风九剑是一千年前号称天下第一剑的砚青剑君的本命灵剑,共九柄,每柄的材质外形和作用皆不相同。 但鲜少有人知道,这九柄剑,全都出自任平生之手。 她擅炼器,却极少炼器。 当年的少有的几个炼器作品,全都是给几个朋友打造的本命灵兵,如今早已迈入时间长河中,无人知晓了。 似乎意识到创造它们的人出现,斩风九剑此起彼伏地发出清亮的嗡鸣,似是欢欣。 任平生低声道:“你们在这里,那砚青在哪呢。” 她脑海中浮现出当年被砚青抓着练武的场景。 他们五人中,她和砚青认识的最早。 现在世人口中的剑君砚青,冷酷狠绝,不近人情。 其实根本不是这样。 恰恰相反,砚青是个内心极其柔软之人。 他仿佛有着世界上最柔软的心肠,明明手持利刃,却最温柔不过。 愿意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连夜奔袭三千里斩杀仇敌,也能在一身血迹回程时给任平生捎来杀人之地一朵不染血的花。 也会因为担心她树敌太多,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武技教给任平生。 因着砚青这样的性子,当时有很多人想处于私心,想骗他帮忙杀人。 那时他们五人在夜里喝酒聊天,聊起最容易受骗的人,公认就是砚青。 但或许,也只有这样赤诚如稚子的人,才能练成天下最一往无前的剑。 他们这样说,砚青也不恼,背着剑匣坐在屋檐下,仰头灌了一壶酒,笑着说:“只要我剑在手,被骗又如何,照样无人能伤我。” 那时,任平生听着这句话,只觉得稀松平常。 他们早已经站在天下之巅,除了高悬头顶的真仙,已经无人能伤到他们。 除了,真仙。 千年的时光在任平生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她再度睁开眼,伸手去触碰斩风九剑,想要将砚青的剑带离这里,却愕然发现,斩风九剑竟隐约在拒绝她。 拒绝的力量很温和,仿佛是在告诉她,现在的你,该找的不是我们。 任平生静立于斩风九剑面前,良久未曾离开,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周身的场景开始慢慢变化。 一滴墨色倏然出现在空中,而后缓缓晕开。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38节 逐渐将整个第六层晕染成水墨色的山水画。 这山,这水,任平生无不熟悉。 再然后,略深的墨色在画面中简单勾勒出五个人影。 哪怕只是写意,任平生也能认出,这五个人影,就是当年她和四个友人。 她眉目淡然,看着墨色画卷在她面前铺展,变化,将她记忆深处的画面再现出来。 最后,仿佛恶作剧一般,水墨画骤然一空,即将消失得干干净净。 任平生平静地伸出手,竟是凭空捏住了本该无形的一滴墨。 这滴墨在她指尖挣扎了下,但挣扎却也无用,最后索性放弃,由一滴墨,逐渐变化成一支笔的样子。 这支笔的笔身是通透的墨玉,笔尖由银凰尾翎摘取的细羽制成,泛着点点银光,看着古朴而精致。 任平生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刚才楼下几层的动静,是你弄出来的吧。” “因为我没有第一时间来找你?” 躺在任平生手心,这支笔仿佛在闹脾气,在她掌心打了个滚尤嫌不够,飞起来用柔软的笔尖戳了几下她的脸,以表愤怒。 任平生任由它泄愤,戳了几下后才反手抓住它。 兜兜转转,一千年前的本命灵兵,竟还是回到了她身边。 “久违了,非墨。” 第25章 赴梦微山 厚重的山门隔绝了兵库里发生的一切, 哪怕是天衍的掌门,也无法知晓今日入兵库的四个亲传弟子,都择选到了什么样的本命灵兵。 太华峰上, 云微和莫知在对弈。 下的一手臭棋的云涯子站在旁边观战,完全看不进去棋路,只是道:“你们说他们四个会选到什么样的灵兵啊。” 他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小傅那孩子擅使刀,观吾刀在兵库已经带了几百年之久,不知这次有没有被取出来的希望。” 傅离轲的师尊莫知在一旁淡定地落子:“观吾刀太沉稳, 不适合他。” 云涯子咂舌道:“那可是十大上古神兵之一, 天下人都求而不得,偏你还挺挑剔。” 莫知淡声道:“不是挑剔,而是实话实说。归澜真君苦修数百年, 遍寻世间极致刀法而不得,最终亲友尽失,孤家寡人。到这时, 他才发现, 自己一生碌碌无为, 一事无成,就连最后的亲人都离他而去, 他成为了真正一无所有之人。” “观吾,观的是归澜真君自己,旁人未经求而不得之苦,未尝亲友离散之痛, 练不了观吾刀,拿不起观吾刀。” 莫知平日里话少, 说到和刀相关的事情, 却如数家珍滔滔不绝。 他落子, 呷了口清茶:“我那弟子,还是更适合恣意野性的刀。” 兵库中,傅离轲正被一堆长刀大矛疯狂攻击着,追堵他的灵兵之中,有一把格外显眼些。 并不是因为外形,而是因为这把刀的走位实在过于离奇了。 兵库之中的武器皆有灵性,在被入内者吸引生出异象后,就已经自发的按照武器种类自发凑到一起。 因此,在整整齐齐的刀光和剑阵之中,这把上蹿下跳,灵活且敏锐地在傅离轲费力闪避时刀走偏锋,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闪现,差点让傅离轲吃了大亏。 傅离轲脸色一沉,牙关紧咬,在重重包围中找准一个突破口。 剑阵将他严密包裹,傅离轲不动声色,看似在应付剑阵,实则在心中默数。 三、二、一! 就在此时,这把格外显眼的刀从斜上方突然刺出,以一个奇诡的角度穿插而出,险些穿透傅离轲的右肩。 傅离轲眉宇压低,眼底光芒乍现,屈膝助力猛地一跃,竟迎着刀刺过来的方向跳去,一把拽住了这把灵活且擅长恶作剧的刀。 这把刀算不得很长,约莫傅离轲的小臂长短,不同于寻常大刀的刚硬,这把刀很薄,材质透露出来凌厉的韧性。刀锋正中一道猩红的血槽,给这把刀平添一些野性。 他握住刀柄的瞬间,刀震了震,驱散了兵库中包围着傅离轲的其他灵兵。 握住刀柄,傅离轲感受到了凸起的感觉,他手指摸索了下,果然发现刀柄的底端刻着两个字——销愁。 傅离轲双眼睁大了些,略有点惊讶。 太华峰,云涯子凄声道:“妖刀?!” 莫知冷冷点头:“我观兵库上下,他最有可能拿到的,就是妖刀销愁。” 云涯子头疼道:“那把刀里的妖魂有噬主之相,你就不担心你徒弟?” 莫知垂眸,看向杯中浮起的茶叶,淡声说:“刀客不惧难,他敢拿起那把刀,就不惧怕妖魂噬主。” 云微执白子,封住了莫知的棋子的出路,抬眸轻笑道:“还是会有些担心吧。” 莫知愣了下,没想到自己有这样的疏漏。 这场对弈直至黄昏仍未结束,待到日暮时分,云微和莫知默契地同时收子封盘。 云微看向无名峰巅,负手道:“他们出来了。” …… 卫雪满出来时,背着一把几乎和他本人差不多高的长弓。 弓通体雪白,唯有侧线处有一线由浅到深的蓝色,汇聚到弓背凝聚成一粒深邃的海蓝色宝石。 令人惊讶的是这把长弓的材质,森冷似白骨,触手生寒。弓臂生着数十根利刺,每一根的尖部都泛着血光,宛如狰狞的兽躬俯的背脊。 “师弟,你的本命灵兵是——” 谢莲生话说到一半,看到这把华美又幽冷的长弓时,也一时哑口。 他愣了一会儿,迟疑道:“这把弓的材质和线条,似乎有些像……” 谢莲生犹豫了下,不知该如何开口。 反而卫雪满接过话头,淡声道:“像白骨。” 谢莲生点点头:“但看骨骼线条,却又不像是人类的骨骼。” 卫雪满落在长弓上的目光略带晦暗,启唇道:“是鲛人的骨骼。” 谢莲生惊道:“鲛人?传闻中居于深海,海中妖族的霸主,鲛人一族?” “鲛人泪?你有鲛人血脉?” 莫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们同时回首望去,便见云微、云涯子和莫知身形一转,直接出现在了无名峰兵库前。 云涯子上前一步,打量了一番卫雪满的弓,低叹道:“此弓名为鲛人泪,由多年前一名鲛人的骨骼制成,在天衍兵库中存放两百年,只有拥有鲛人血脉的人,才能够唤醒它的灵性。” 云微道:“鲛人一族皆形貌昳丽,姿容不凡,今日得见,果真如此。” 云涯子瞥了眼始终垂眸不语的卫雪满,内心轻叹一声,没有追问他血脉之事。 谢莲生见状,上前打圆场:“不知傅师弟和任师姐是遇到了什么样的神兵,为何还没出来。” 谢莲生的嘴就像开了光,刚说到这个,傅离轲就从兵库里冲了出来。 他跑得飞快,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一样,他手里拿着一柄小臂长的薄刀,那刀似乎很是兴奋,发出阵阵嗡鸣,像是对着傅离轲身后的刀光剑影在叫嚣。 傅离轲脸色一黑,拽着刀硬是把它拖出了兵库,兵库的大门轰然关闭,正好将数不清的锋芒封闭在其中,那把刀甚至还有些失落。 在兵库里被无数柄刀剑围追堵截,傅离轲片刻都没有停过,此时冲出来,终于松了口气,回头就看见自己师尊,还有掌门和云微前辈三双眼睛看着自己。 莫知对云涯子摊手:“你看吧,就是妖刀销愁。” 云涯子又开始头疼:“一个鲛人泪,一个妖刀销愁,今年入门的亲传弟子一入兵库就搞了这么两个大杀器,说出去很难让人相信我们是正经名门大派啊。” 他说着,叹了口气,转而看向谢莲生:“你的本命灵兵是什么?” 谢莲生神色游移,从身后拿出一根玉笛:“是这个。” 这根玉笛通体呈现清透的碧玉色,唯有笛尾染着一抹深邃的紫意。 云涯子眼睛一亮:“暗飞声。” 看到这根笛子,云涯子心终于放下了一半,他对谢莲生介绍道:“这是上古时代唯一的音修门派重关楼的三大镇楼至宝之一,据传曾经沾染上古时代的鸿蒙紫气,驻留在笛尾,久久为曾散去。若真能完全参透,对你悟道定有帮助。” 他见谢莲生面露难色,疑惑道:“得如此至宝,你怎么这副表情?” 谢莲生顿了下,眼睛一闭,认命道:“但是师尊,我…不会吹笛子。” 不光是不会吹笛子,他所有的乐器都不会。 世人眼中,谢家宝树莲生公子向来以“完美无缺”著称,所学甚广。 但他唯独不通音律。 云涯子:“……” 这一代的亲传弟子怎么好像都有点毛病。 天衍的未来真的要压在这样一群人身上吗? 他有点绝望。 紧接着把期待放到了最后一个还没出来的人身上。 眼下天色渐暗,她已经在兵库待了整整一天。 外面等候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皱起眉头,不知道她在兵库中遇到了什么事情。 直到天彻底黑下来,卫雪满迟疑道:“要不要进去找找她?” 话音刚落,兵库的门被推开。 任平生走出来,对上几双期待的眼神。 云微:“太慢了吧。” 云涯子一把挤上前来:“让我看看,你拿到的是什么?” 任平生轻笑道:“掌门师叔确定要看?它脾气可不太好。” 云涯子一听,反而道:“有脾气?好事啊!” 越是有个性的灵兵,越有灵气,假以时日能够修出器灵也说不定。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39节 任平生从袖中拿出非墨,刚被拿出来,非墨就得意地在她掌心打了个滚,然后笔尖的软毛岔开,抖了抖,像是在和云涯子打招呼。 任平生面无表情把它岔开的笔尖软毛按回去:“礼貌一点。” 云涯子看呆了,不知道天衍兵库中什么时候还有这等有灵性的武器了。 云微看到非墨后,却愣住了。 “这是……” 任平生低声道:“它叫非墨。” 云微看着这支笔,许久后才露出一个释然的苦笑。 “它竟然承认你了。” 云微垂眸,想起第一次见到这支笔的时候,对方高高在上的倨傲模样,苦笑道:“我和凌珑曾经争夺过这支笔。”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遭,大家都愣了,问道:“后来呢?您是怎么夺得这支笔的?” 云微摇头:“我没有得到它,凌珑也没有,它谁都不承认,不愿认主。但它愿意跟随我回天衍,所以,我把它放到了兵库中,等待着某一日,属于它的真正的有缘人出现。” 云微看向任平生:“它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 任平生低笑道:“这是自然。” 她心中清楚,为什么非墨谁都不肯承认,却愿意跟云微来到天衍。 因为无名峰原是她制造的飞来峰。 而这里,有着她留下的道印。 …… 屋内弥漫着浅淡的药香。 任平生用明火诀慢慢烧着,观察着丹炉的温度。 先前她答应凌叶轩要炼制六壬逍遥丹,如今凌叶轩已经把所有药材全都备齐,送到了她指定的地点。 取回药材后,任平生就立刻开始着手炼丹。 六壬逍遥丹是四阶丹药,但真正说起来,并没有什么无可替代的实际效用。 它闻名于丹修之中最大的原因,是它炼制的难度极高,工序极其复杂。 任平生虽然知道这枚丹药的丹方和炼制方法,但多年来炼制的次数寥寥无几,就是因为嫌麻烦。 她一向认为丹药就该以实用为主,如六壬逍遥丹这种纯粹的炫技丹药,耗费太大的心神去炼制,完全没有比。 任平生守在丹炉前,感受着自己灵脉中的灵气飞快地流失,面无表情地吞服了一颗又一颗丹药。 约莫一个时辰后,丹药才正式出炉。 任平生将丹药收入匣中,平躺在地上,开始思索着什么时候能将造化金针重新弄出来。 灵脉的伤势可以用丹药短暂的压制,但紫府的大问题没能解决。 眼下的身体状况是她最大的问题。 有再多的经验,也架不住这种灵力的消耗程度。 任平生按在紫府处,摩挲着凹凸不平的疤痕,目光冷然。 况且……筑基升金丹,需要凝聚气海,聚海成丹。 这一切都在紫府中进行。 紫府残破一日,她就要被困在筑基境多一日。 少年心的修为,谈什么直面真仙。 任平生抬手遮住眼睛,心道当初你们都将自己的独门绝学毫无保留地交给我,会不会想到有一日,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怀念你们。 …… 定州,药师会。 不同于丹阳谷这样的宗门,药师会更像是高阶丹修们互相交流学习的组织。 因着入会的门槛极高,又被看做是聚集了天下最顶尖丹修的组织。 药师会的成员不多,但无一不是天底下数得出名头的丹修。 能把这帮人聚集起来的机会不多,今日难得到得齐,是因为今天是挑选新入会成员和合作机构的日子。 说到底,虽然都是高阶丹修,但大家也都是要修炼要资源要过日子的,经营自然也是必不可少。 丹药生意几乎是修真界中来钱最快也最多的行当,无数商行都想攀上药师会的枝头。 但要能够打动眼高于顶的药师会,寻常的拜帖自然不够。 一枚罕见的高阶丹药,才是叩开药师会大门的敲门砖。 今日,一群高阶丹修围坐在此,看着一个又一个送上来的丹药,只有摇头。 颜准斜坐在侧,昏昏欲睡,瞥了眼流水似的送来的丹药,皱眉道:“平庸。” “基本功太差。” 他啧了一声,骂道:“药性都冲突了,炼得这是什么丹啊!” 这种琐事,原本他这个药师会的会长是不需要前来的。 但卓老头非得叫他来,说有很重要的事情,结果他到了,却被卓老头放了鸽子。 霍西楼尴尬又紧张地侯在颜准身旁:“颜老,鬼哭花突然开放,师尊去等着采药了,托我给您道个歉。” 颜准摆摆手,没精打采道:“他找我说什么事?” 霍西楼:“前些日子,仙网中出现了一个炼丹高手。” 颜准听到仙网两个字就直皱眉头,斜眼看着霍西楼:“然后呢?” 霍西楼话还没开口,就见颜准突然坐直身体,拎起一方玉匣,认真地打量片刻。 颜准的反应自是吸引了在场其他的丹修。 他们纷纷凑过来:“会长,这是看到什么了?” 颜准眯眼细看一番,眉头一跳,将玉匣推到众人眼前,下颌一点,兴味道:“这个有点意思。” 其余丹修围看过去,惊呼道:“黑白交织,互不干扰,形同水墨,由浅至深共七道丹纹横亘其上,这是……六壬逍遥丹?!” 这种丹药早就已经失传,如今丹方的复原工作正是药师会在做,但进展不佳,还卡在推测药材的第一阶段。 没想到,这次竟有人能送上连药师会都炼不出的丹。 难怪颜准说有意思。 颜准玩味地看着这枚丹药,低笑道:“前面的是平庸,这枚……是炫技。” 不光是炫技,更是挑衅。 这种手法,让颜准感到一丝熟悉。 他指尖夹着一片薄刃,避开丹纹将六壬逍遥丹对半切开。 一众高阶丹修屏息看去,发现丹药正中心,独属于炼丹师烙下印记的地方,燃着一朵腾啸的墨色火焰。 颜准看着这朵墨色火焰,微微眯起眼睛,想起了长嘉城拍下的那枚降尘丹。 他沉声道:“这枚六壬逍遥丹是哪里送来的?” 侍者恭敬答道:“是凌叶轩。” 颜准闻言,轻挑唇角。 又是凌叶轩。 他倒要看看,隐藏在凌叶轩之后那个不断挑衅他的人,究竟是谁。 …… 任平生丝毫不知道自己又被自己的客座讲师盯上了。 她现在正在去往梦微山的途中。 梦微山是整个大荒的圣地,位于云州昇州和定州三州的交界地,天衍位于云州最东部,从天衍出发去梦微山,还很有些距离。 任平生原以为他们是要成飞舟前往,却被告知了一个噩梦般的消息。 ——他们要徒步走到梦微山去。 得知这件事,任平生恨不得当即坐地进阶金丹境。若是晋升金丹境,她就可以御空而行,不用徒步走去了。 这对于一个不爱动弹的懒骨头而言,实在是一个莫大的煎熬。 “任道友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啊。” 清朗的女声从旁传来,任平生循声望去,最先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副醒目的金丝单片眼镜。 任平生好奇道:“你不是明心书院的学子吗?为何会和我们天衍一同出发去梦微山?” 横舟笑道:“先生令我来天衍送拜帖,正巧书院下一轮值守的人由我领队,我也要前往梦微山,便和诸位一同前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横舟说着,停顿片刻,笑容略有深意:“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 “怕任道友跑了。” 任平生眉峰扬起,用眼神表达了疑惑。 横舟笑着说:“任道友那日可是答应了我的邀请,如若得空,定会前往明心书院一聚,我这不是怕你跑了吗。” 此时正值夏日,路上蝉鸣蛙噪,略有些闷热。 任平生喜欢靠在卫雪满旁边走,他修冰魄诀,行走间自带凉气,让她觉得很是舒服。 闻言,任平生认真道:“我答应了的事情,就不会食言。” 横舟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状似不经意道:“任道友天纵英才,还不知道任道友出身仙门哪个大家?” 任平生慵声道:“山野之人,不足挂齿。” 她听出来了,这一路上,横舟都在试探她。 试探她的身世来历,拜入天衍前可曾有过师承,遇到过什么人等等。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40节 似乎想从她此前人生的蛛丝马迹中推断出一些什么事情。 任平生觉得,或许和还是和紫薇垣预言有关。 预言出世后,紫微垣彻底闭门隐匿,便让预言在天下传得愈发离奇。 如今,她以榜首的身份进入天衍,各路势力开始怀疑她就是预言中的紫微帝星,她也是有所预料的。 任平生眸光微暗,和横舟聊天的过程中,一直不着痕迹地影响着横舟的思路,叫横舟愈发相信,任平生确实和紫微帝星有着莫大的关系。 她暗瞥了眼不紧不慢跟在身后的华远,心道抱歉了,横舟道友,借你骗骗人。 好歹,得让这个天外天的监工知道,自己真的有在认真干活。 此行梦微山,正如太史宁所说,共有七人。 除了四个亲传弟子外,另外三个随行者,也算是彼此熟悉。 另外三人,正是华远、太史宁,还有楚青鱼。 云近月是作为此行的领队,保护他们前往梦微山,同时,也将此行算作是对于初入门弟子的一次历练考验。 已经望海潮元婴境的云近月,就是他们此行的队长兼考官。 如此算来,太华峰一门四个弟子,现如今在天衍的三人,全都一道出发前往梦微山了。 行到半途,任平生发现自己虽然是身体最差的,但却不是耐力最不好的。 楚青鱼抹着额头的汗,艳羡地看着行走在最前方,顶着炎炎烈日也不流一滴汗的云近月:“真羡慕师姐的体能,还好二师兄不在这,否则今天会更热。” 任平生有些好奇。 早就听说在她入门前,云微就已经有三个徒弟,但她只见过其中之二,最后一个一直未曾得见:“二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 谁料,楚青鱼慢吞吞道:“人?二师兄不是人。” 她睁着一双浑圆的杏眼,认真道:“二师兄是妖,很难养的那种。” 作为太华峰的大厨,楚青鱼在这件事情上很有话语权。 楚青鱼:“师妹,你养过凤凰吗?只睡在梧桐树上,喝水要喝醴泉,吃东西只爱吃练实,真的很难养。” 任平生摇摇头,心道我没养过凤凰,我只养过龙。 能吃能睡,皮实好养,就是太粘人。 聊到一半,任平生脚步突然顿住了,凝眸看向正前方。 几乎同时,云近月眼神一厉,指腹推动剑格,长剑出鞘:“什么人!” 正前方不远处,传来清脆的高呼:“云师姐莫要激动,我们是星澜门弟子,和你们一样,也是要前往梦微山洗尘,想和天衍的各位道友同行,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对方说着,缓缓走近。 云近月看到一群穿着星澜门月辉法袍的弟子出现在眼前,这才收了剑。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星澜门其中一人的身上。 此人身着一身枯藤绿叶缠枝的长衫,如霜雪消融时将醒未醒的冷意,容颜昳丽,气质淡然不似凡尘中人。 最引人瞩目的,是他的头发。 他生了一头近乎发白的浅金色的发丝。 此时,这人在星澜门一众弟子之中,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任平生。 第26章 十念微命 星澜门为为首之人是他们门中首徒聂长风, 余下几人也都是在五宗考核中有过几面之缘的新入门弟子,多少都是有些熟悉的,应该确实是和聂长风说的, 他和云近月一样,是带领新入门的弟子前往梦微山洗尘。 聂长风上前一步,抱拳道:“几年前秘境一别,今日方才得见,恭喜云师姐修为又有所进益了。” 云近月微微颔首, 算作见礼。 任平生观察了下, 发现自家大师姐在外面还是挺高冷的,难怪凶名在外。 聂长风道:“如今时值仲夏,正是一些妖兽孕育的季节, 妖兽对人类的攻击性很强,我等不如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星澜门同为云州名门, 向来和天衍交好, 云近月也曾和聂长风在秘境中有过几面之缘, 并无拒绝的理由。 如此一来,在这一群身着月辉法袍的星澜门弟子中, 这位未着弟子服的白金色长发男子就格外显眼了。 见天衍众人的目光都看向白金色长发的男子,聂长风解释道:“这位并非星澜门弟子,而是我们门主的客人,也要前往梦微山, 暂时和我等同行。” 他话音一落,白金色长发的男子眸光清幽, 从天衍队伍正中的任平生身上一扫而过, 淡声道:“帝休, 我的名字。” 不知为何,帝休明明是对着众人说话,但任平生却觉得他好像在冲着自己说。 再复出发时,这支队伍就庞大了起来。 任平生走在队伍中间,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帝休,有些意味深长。 星澜门门主的客人? 这分明是一个纸扎的傀儡。 …… 前往梦微山的过程本也是新弟子的历练,他们的速度并没有多快,不紧不慢地走了一段时间才到了烟波江岸。 越靠近烟波江,越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湿冷寒气,令人从身体寒到心底,刚走到岸边,众人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楚青鱼打了个喷嚏,捏了个养气诀也无用,身体完全暖不起来,低声道:“好冷。” 入夜的寒风把他们头脑都吹得清醒了,太史宁难得没有拿着折扇乱摇,而是道: “西起琅山,一路东流,将大荒横分南北,众生万物皆不渡,烟波寒水映重楼。乘飞舟从烟波江上飞过很多次,还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看到烟波江,果真是清寒彻骨。” 任平生俯身,手指拂过烟波江岸边开的漫天遍野的香雪兰。 这是种不起眼的白色小花,却在清寂幽冷万物不渡的烟波江岸肆意生长。 太史宁见状,说道:“听闻烟波江乃是上古时代双璧之一和光前辈素光尘祭身所化。千年前的陨世之劫,天崩地裂,天降陨火不止,几乎毁灭了整个大荒,她以秘法献祭自己,化身烟波江,将所有陨火和灾厄引入烟波江埋葬。 自那之后,烟波江万物皆不渡,没有任何东西能浮于烟波江上,是以,烟波江岸从来都没有渡口,我们要往北去梦微山,也必须乘坐飞舟。” 这段历史知道的人不少,但耳听终究抵不过亲眼得见的震撼。 楚青鱼拾起一朵花,放在幽寒江面,花当即没入江中,没有漂浮哪怕一瞬间。 任平生静立江边,看着这一切,今夜格外沉默。 云近月在不远处催促道:“别玩了,烟波江岸阴气重,入夜后易有妖兽鬼怪出没,我们先找客栈住下。” 楚青鱼连忙小跑过去,还不忘招呼任平生一起。 任平生拔下束发的乌木簪,轻轻放在江面。 一头长发随即曳下,散落在身后,被夜风扬起,让她看上去如同清艳幽冷的鬼魅。 听到身后师姐的呼唤,任平生瞥了眼烟波江,转身回到了队伍中。 离开时,楚青鱼注意到任平生襟口别了一朵香雪兰,白色小花颤巍巍的在她衣领上,很是清丽。 楚青鱼:“头发怎么散了” 任平生垂眸,轻声道:“被树枝勾了下。” 无人发现,千载以来从不渡万物的烟波江,竟然像是有意识一样,轻轻托起了这根乌木簪,顺着水流一直飘到江心落月之地。 任平生静默地想着。 素光尘,哪怕化身寒江,时隔千年,你也还认得我。 …… 翌日,一行人乘飞舟飞渡烟波江,折腾了几日后,终于到了从云州前往梦微山必经的一站——鹿梦城。 奔波近一月,在鹿梦城中住下时,众人都有种积累许久的疲惫彻底释放的感觉。 鹿梦城是他们此行途中途径最繁华的城镇,太史宁跟聂长风勾肩搭背地出门喝酒了,其余几人也都纷纷出门游玩,放松一番。 任平生难得有空,捏着一枚云纹灵符进了仙网。 一段时间不见,仙网依旧热闹。 星海中消息庞杂,任平生最关注的始终是天外天的消息,奈何天外天不光对外神秘,似乎还颇为忌惮仙网,极少能在仙网中看到天外天的消息。 如往常一般扫了眼问答堂,有一个问题引起了任平生的兴趣。 【各位道友,我解出的十念微命阵为什么是菱形方块的形状,是不是哪里解错了?】 十念微命阵是流传于阵法师中的一个传奇。 据说这个阵法的创造者是千载以来阵法师第一人,和光真人素光尘。 她身死化作烟波江后,留下数以千计的上古阵图,奈何流传至今已经损毁大半,只有小部分阵图得以保存。 其中就有十念微命阵。 这是一个不完整的阵法,和光真人在十念微命阵的阵图中只留下几块压阵石和一个阵图雏形,无人知晓这个阵法完整的样子是什么,更不清楚这个阵法能起什么作用,几乎成为了阵法师之中的未解之谜。 数百年来,阵法师们乐此不疲地尝试着探寻十念微命阵的解法,凭借着几块压阵石和阵图雏形推测阵法的全貌,却始终无功而返。 这种问题,一向是很吸引阵法师的,评论很快就多了起来。 “道友用的什么解法?我用和光前辈留下的《阵图百解》中的前十解都尝试过,最多只能推导出第五步就卡死了。” “我也解过,我当时推到第四步,看上去是一个五芒星的样子。” “我和楼上差不多,但我的第四步推出来更像是六芒星。” 看到这个熟悉的阵法,任平生不禁有些怀念。 她想起了多年前素光尘神秘兮兮地将那个阵图送给她时的样子。 “这便是你的生辰礼。”身着一袭月白长衫的女修云鬓若裁,手执经卷,一派温雅气度,手指划过阵图,笑着说,“当然,得靠你自己解出来才行。” 任平生的阵法是素光尘教的,那时她才刚接触阵法不久,解出十念微命阵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没想到千年之后,这个阵法竟然流传下来,困住了一代又一代阵法师。 想到这里,任平生就有些忍俊不禁。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41节 她在这个提问帖中认真写下回答。 “十念微命阵的解法有九种,每种解法得出的阵图样子是不同的,解法并不在《阵图百解》中。 若将九种解法全都尝试一遍,会发现第一种解法得出的阵图是花苞状的,第九种是一朵盛放的花,从第一种到第九种,阵图的变化还原了一朵花从含苞待放到彻底盛放的样子。” 她写完,还随手画下了第九种解法解出的阵图,附在自己的答案下面。 最后这幅阵图,是一朵绽放的香雪兰。 当时,耗费了将近半年时间找齐这个阵图的九种解法后,作为回报,任平生用非墨在素光尘的衣襟上画下了这朵花。 这个回答迅速引起了此时泡在仙网中所有阵法师的注意。 “未在《阵图百解》中,那这位道友是如何解出阵法的?” “我先去反推一下靠不靠谱再来反馈,大家稍等。” “你们觉不觉得回答之人的名字有点眼熟啊。” “明烛?是上次给出破障丹炼制方法的那位?!消失了几个月她终于又出现了!” “小楼快来啊,你要找的明烛出现了。” “等等,她不是丹修吗,怎么会知道十念微命阵的解法?” “只是名字相同,不是同一个人吧。” “各位道友,我回来了!刚才试着去用这个阵图倒推了一下,真的反推出了十念微命阵的压阵石位置和阵图雏形,这个答案是真的啊!” “不是吧?阵修界十大未解之谜就这么简单的被破解了吗?我是不是见证历史了。试了吗,这个阵法究竟有什么用?” “试了,这是个连阵,或许就像明烛道友说的一样,得点亮从一至九的九种阵图才能有效果。” “星澜门弟子速来参观。” “明心书院阵修院学子也赶到了。” “明烛道友请留步,能不能大发慈悲把前八种解法也发出来,我真的好想知道十念微命阵的作用究竟是什么。” 看到这条评论,任平生轻轻一笑,狡黠地想着,素光尘别出心裁的礼物,也该让后人们感受一下才好。 其实,十念微命阵真的不像世人想象的,是什么威力无比的大杀器。 它只是个送给友人的生辰礼物而已。 就在仙网中的各路阵法师,乃至其他没有上网但被道友呼朋引伴前来围观的阵法师们狂欢的时刻,没有人发现,随手一个回答改变了阵法师历史的那个人,又悄无声息地下线了。 霍西楼得到消息,听说明烛再次出现时,第一时间就冲进了仙网,想看看明烛又解答了什么炼丹难题,却在看到她留下的那条评论后,深深地沉默了。 霍西楼忍不住怀疑,这两个明烛,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阵法和炼丹号称仙道八门中最难精深的道法。 这两道无一不是所涉材料数以万计,一个丹方一种阵图能够衍生出千种变化,就连基础法门都有近万种,寻常人根本记不下来。 没有长时间的积累,是无法精通于这两道的。 所以如今高阶的阵法师和丹修,全都至少在两百岁以上了。 可若这个明烛和之前解答破障丹的是同一个人,那究竟得是什么样的大能,才能够同时精通丹阵两道。 先前明烛回答破障丹的炼制方法时,他还以为是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药师会的前辈。 但这些日子观察后,霍西楼可以确定,明烛绝不是药师会的人,除了药圣他老人家,药师会中无人能够炼制破障丹。 霍西楼顺着这次明烛留下的答案找到了她的神魂印记,是一滴墨。 而拥有同样神魂印记的回答,正是他上次发的关于破障丹的提问帖中的回答。 霍西楼确认了,这两次的明烛就是同一个人。 就在仙网的阵法师们陷入狂欢时,帖子里再度掀起一波热潮。 一个在仙网中相当知名的名字默默出现在了这个帖子中。 月明君:“顺着明烛道友给出的第九种解法,反推出了第八种,阵图如下,如她所说,花瓣比之第九种微微收拢。” 评论下方附带有第八种解法的阵图。 月明君这个名字在仙网可谓是神一般的存在。 在明烛横空出世前,月明君在问答堂一夜连答九十九题,后被证实无一错漏,直接走上神坛。 但月明君很是低调,平日甚少出现。 人们观察过,月明君所学虽也涉及甚广,但最为精通的还是阵法,故而推断月明君是一个擅长各类辅道的阵法师。 今日关于十念微命阵的问题竟然直接把低调的月明君吸引来了,可见影响之大。 有人暗自揣测,当今天下,最擅阵法的有两人,一是明心书院的广息先生,一是星澜门门主封溟,这两位,一个是站在天下之巅的道成归大能,另一个虽修为稍逊,也是寻常人难以企及的梦仙游大能。 广息先生曾在仙网现身过,留下的账号名也是广息二字,可以排除。 那这位明烛,该不会是星澜门主吧? 涉及到一宗之主,人们不敢随便开贴,只敢在心中默默揣测。 就这一会儿功夫,这个帖子已经被顶出了十几层的高楼,不止月明君,甚至有各路大能都纷纷来参观。 人们心中的疑惑还未消,就看见顶着星澜封溟这个名字的人出现在了评论里。 星澜封溟:“尝试继续反推了下,如果推测无误,这应该是第七种解法。” 事实证明,这个阵法被破解的影响比任平生想象的要大得多。 各路大能纷纷现身,接力反推阵法一事,后来也成为阵修界的一桩美谈。 但反推进行到第五解时陷入了僵局,无论是谁都没有推出第五种解法,一时间,在仙网中呼唤明烛赶快上线的声音更多了。 霍西楼见状,有些傻眼。 他连忙发帖【还未来得及感谢明烛道友赠与的破障丹炼制方法,在下已经根据您的指导,成功炼制出了破障丹,您无偿分享之高义令人钦佩,小楼不胜感激】 前几个月关于破障丹的讨论在仙网丹修之间也是引起了一阵波澜,虽没有十念微命阵这等千古难题被破解的影响大,但在丹修之中也相当知名。 看到这个贴,人们才反应过来。 这两次的明烛,好像是同一个人? 有好事者直接开贴【你们觉得,明烛道友究竟是丹修还是阵法师?】 “无论她主修哪一道,另一道的修为也堪称顶尖了。” 阵法师们开始率先占领舆论阵地:“一定是阵法师,我敢说,没有两百年以上的阵法造诣,绝对不可能解出十念微命阵,这可是阵修界的千古奇阵,破障丹不过一五品丹药,还是不能比的。” 丹修们不甘示弱:“破障丹虽是五品丹药,但其效用和炼制难度绝不亚于七品丹药,最重要的是,在明烛道友出现之前,破障丹的丹方损毁,根本无人知晓炼制方法,这等造诣,如果不是主修丹道,谁又能做到。” 有好事者调侃道:“既擅丹道又擅阵法,据我所知,古往今来只一人,就是和这位明烛道友同名的明烛老祖,总不至于她就是明烛老祖本人吧。” 最后这句话,成为了这段日子仙网最广为流传的玩笑话。 两方打得不可开交,都在为自己这一道出现了一个隐世高手而感到兴奋。 当今八位道成归,人修占了五位。 天衍云微是法修,北尘北帝、崔巍剑阁的剑尊是武修,丹阳谷药圣是丹修,明心书院广息先生是阵道双修。 拥有道成归大能在,和道成归所修同一道的修士都更有底气,不担心自己所修之道传承断绝。 明烛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一个新的大能崛起的希望。 甚至,更多的人直接认为明烛就是某位大能。 这样一个人,足以改变修真界的格局,怎能让人不激动。 就当两遍吵得不可开交时,一个帖子再度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八月初九,问答堂内,三千道法清谈会,诚邀明烛道友一聚】 发帖者的名字让所有人惊愕不已。 月明君。 人们心中暗自惊叹,仙网前后两位走上神坛的人,这是要直接对上了吗? …… 任平生暂时还不知道自己的随手一答引起了仙网的沸腾。 她在第四层星海中泡了整整一天,看完了一本《云州风物志》。 这些时日,她泡在仙网看得多是历史风物,近乎疯狂地在补充着自身知识的不足。 从仙网中抽离后,任平生对着长夜烛火,思忖片刻,在空白扉页上郑重写下四个大字。 阵图宝鉴。 最后一字刚刚收笔,任平生就感觉屋内烛火暗了一瞬,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阴气席卷整个房间。 任平生眉峰微敛,推窗向外看去。 此时已值深夜,街上空寂无人,唯有星月暗淡。 白日里的长街喧嚣不知何时都悄寂下来,偌大一座鹿梦城,竟给人一种死寂之感。 任平生推门而出,撞见云近月,抱剑立于屋檐下,沉色凝望天边。 “大师姐,你也感觉到了吗?” 云近月静默半晌,吐出一句:“黄昏之后,人气消退,阴气横生。” 她皱眉四望:“这座城入夜之后,像是一座死城。” 任平生看着沉沉夜色,从天边向着人间倾倒,好像要将这座城彻底吞噬。 她指间夹着一张符箓缓缓引燃,悬于前方照亮黑夜。 任平生迈步而出,步入长夜。 “去看看。” 她心中有一种直觉,这悄无声息弥漫开的阴气相当危险。 行至街头,任平生发现这座城虽然白日里车马喧嚣,但黄昏时分一过,就全部闭门不出,熄灭灯火,仿佛在躲避什么东西。 她在每一户人家的门上都看到了一张黄符。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42节 黄符的四角都染着晕开的黑色,像是被什么东西灼烧后留下的印记。 任平生指引着符火带来一点光,看清了黄符上所绘的纹路后,目光微沉。 “是驱邪符,已经使用了一段时间。”任平生轻声道,“画符之人修为稍欠,这驱邪符挡不了多久了。” 云近月思索道:“驱邪?鹿梦城中,有什么邪祟需要驱逐?” 就在她们说话的当口,一道鬼影倏然闪过,幽冷的掌风浸入黑夜,无声无息地向两人偷偷袭来。 任平生和云近月目光霎时交错,未曾言语,但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云近月长剑出鞘,于黑夜中溢出一阵寒芒,向着鬼影弥漫处怒斩三剑。 就在剑光行过的瞬间,任平生掌心微抬,数十张符箓悬于她的身侧,裹挟着明烈火光顺势包围了鬼影。 但那鬼影行迹鬼魅,竟在剑光的攻击之下骤然散作一团黑烟,避开了云近月的攻击。 黑烟弥漫,显得周遭雾气更重,愈发沉闷地向两人袭来。 任平生敏锐地察觉到,这黑烟竟然开始侵蚀每户人家门口贴着的辟邪符,从黄符的四角开始,浓重的黑色缓缓晕开,像是黑夜无声吞噬着整座城池。 原来先前她看到黄符上的黑色是这么留下的。 就在此刻,阴风渐起。 渐渐浓重的黑雾一边侵蚀着人们门前的黄符,一边重新凝聚在一起,再度形成先前的鬼影。 借着符火,任平生看清了鬼影的真容。 那是一个没有面容的人影,披风带雾,没有实体,整个人都被无边的黑暗包围。 云近月眼神顿时一沉。 “鬼修。”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九幽阴兵 在任平生生活的年代是没有鬼修的, 听到云近月这么说,她才有所了悟。 确实形同鬼魅。 就在说话间,周遭的鬼气更浓, 这名鬼修掠影数十步,再度化作黑影潜入夜色之中,不见踪影。 云近月皱眉道:“逃得倒是很快。” 她回头,见任平生盯着这户人家门口被染黑的黄符看了许久,不由问道:“师妹, 你发现什么了?” 外人不清楚, 她却知晓,这位新入门的小师妹于符道之精深程度,绝非常人能够想象。 任平生没有说话, 而是长袖轻振,非墨落入掌中,沾了些随身携带的符墨, 在这张看上去已经十分破败的黄符上添了几笔, 补全了这张符箓的缺漏。 紧接着, 仿佛神迹一般,这张已经几乎尽数被染黑的符箓浓重的黑色褪去, 焕然一新。 任平生淡声道:“这是最常见的辟邪符,可以阻挡阴气入内,但被鬼气侵蚀太久,最多不过一日, 就要失去效用了。” 任平生回首,看向云近月的目光沉着而冷静, 沉声道:“大师姐, 你发现了吗, 刚才那个鬼修的实力并不强。” 云近月微微颔首,赞同道:“并不是修为精深的鬼修,倒像是刚成为鬼修不久,还没能习惯鬼修的法门能力,全靠着城中过于浓重的鬼气才得以逃脱。” “鬼修无形,极易附着于外物,叫人无法轻易察觉,如今潜入雾气之中,我们很难捕捉。” 云近月摇头,很是惋惜:“鬼修只在鬼域之中,轻易难以得见,我还从未和鬼修真正交手过,竟让他就这么跑了。” 任平生:“……” 她复杂地看着云近月,原来这就是战斗狂人的脑回路吗? 但云近月说到了点子上。 一向只在鬼域出没的鬼修,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鹿梦城里。 算起来,鬼修一道出现也不过百年时间。 池谶叛出归元,自焚而亡后化身为鬼,辟鬼域,自立为鬼王,只用了百年时间就成了大荒第七位道成归,震撼全境。 自池谶辟鬼域后,才有了鬼修一道的出现。 修习鬼道者,肉.身已经彻底消亡,只余魂魄尚存于世。 若想要靠一抹残魂活下来,除了夺舍,这些人能选择的就只有成为鬼修。 但通常能够仅凭魂魄的力量存活,还能够继续修炼的,曾经当人的时候修为都不差。 所以哪怕鬼修极少在人间行走,也和魔修一样凶名显赫。 可他们今晚遇到的鬼修,比起传闻中的凶名显赫,倒是显得有些弱了。 回到住处,客栈里还是她和云近月离开时的样子。 寂静无声,灯火悄寂。 任平生在客栈角落发现了相同的黄符,甚至客栈里这张符染黑的程度比方才她所见的那张还要深,已经无处能让她落笔挽回了。 任平生回望,看向远处鹿梦城巍峨的城门,此时正笼罩在一片森冷鬼气之中。 风雨欲来。 翌日一早,趁着天刚蒙亮,任平生叩门叫醒了天衍所有人,众人疲惫奔波一个多月,难得放松,都睡得有些晚,此时还是迷糊的。 任平生直接问道:“昨晚,你们有没有发现客栈中有什么异样?” 几人对视一眼,皆是摇头。 太史宁困顿道:“就是有些奇怪,这城中酒肆往来宾客如流,结果全都闭店这么早,黄昏未至就将我们赶了出来,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异样确实有。”说话间,横舟从二楼缓步而来,指尖抵了下右眼的单片眼镜,遮住了眼底深邃的寒光。 横舟不紧不慢道:“你们没有发现,昨晚睡得特别沉吗?我听到你们的呼吸,沉重的不像修士,而像是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 她这么一说,其余几人才反应过来。 傅离轲思索道:“似乎不止昨夜睡得沉,今日起来身体也很沉。” 卫雪满点头:“我还以为是近日太累,难得休息,放松下来方得如此。” 任平生敛眉道:“不,你们都是根基不浅的少年修士,哪怕奔波一月,修为在身五蕴于心,不至于睡得这么死,连我和大师姐出门都不知道。” 楚青鱼揉揉眼睛:“你们昨夜出去了?” 云近月点头,将昨晚之事悉数告知,听闻城中出现鬼修后,众人先是一惊,而后遍体生寒。 如今天刚亮,夜雾消散,街头人声渐起,有了些烟火气。 但不知是因为刚才她们提及昨晚鬼修之事,众人莫名觉得今日的鹿梦城和昨天一比,氛围要阴沉不少。 一行人下山,半是为梦微山洗尘,半是为历练而来,原本一路上风平浪静,还觉得有些失望,却没想到刚遇事,就撞见的是鬼修出没人间这等大事。 任平生倚在门栏处,盯着角落的黄符看了片刻,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回身,思路清晰地安排任务。 “太史公子,聂道友,劳烦你们再多跑几家酒肆,找酒家宾客打探一下,城中近来是否出现了什么异常,为何家家户户门口都要贴辟邪符。” “大师姐,你跟三师姐一道去城主府,城中出现鬼修,城主须得知晓。” 任平生脑中不断回想起昨晚被她遗漏的那个线索,又道:“余下众人,两人一组,分别去鹿梦城东西南北四角,找找看是否有一块固定在隐秘处的缺月状的石板。” 她语速不紧不慢,镇定而平和地安抚了众人有些焦躁的思绪。 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安排任务时,把本应是他们此行历练的考官的云近月也安排了进去。 云近月倒是没有任何意见,直接出发去了城主府。 “我去检查一下,城里被彻底侵蚀的辟邪符有多少,一切结束之后客栈会和。”任平生扫了一眼,随口问道,“谁跟我一道去?” 她原本是想叫一个天衍弟子一同,好歹熟悉些。 没想到她问完后,两人同时接话,却没一个是天衍弟子。 “我。” “我跟你一起。” 同时出声后,自动请缨的两人面面相觑。 帝休白金色的长发垂了一缕在额前,衬得他清眸如雪,眉目清朗如川。 他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看着任平生。 横舟推了推单片眼镜,对任平生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任道友,你选吧。” 任平生:“……” 她有些莫名其妙,只是去街上巡查一遍而已,为什么要争抢。 任平生迟疑道:“不如三人一起?” 横舟停顿了下,又复笑道:“如此甚好。” 但是帝休似乎有些不开心,虽然他表情神色很淡,但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失落黯淡感,但还是默默跟上来。 哪怕他们三个人动作很快,清点完已经毁坏的辟邪符也已将已经耗掉了大半个白天的时间。 横舟:“鹿梦城规模不算大,城里三千多户人家,两百多商户,每一户门口都贴了辟邪符,一半以上的符箓都被侵蚀失效了。” 横舟捏了捏眉心,单片眼镜的镜框压得她鼻梁有些发红,整理一天,脑子也有些昏沉,她沉声道:“你让他们去找的缺月状的石板,是压阵石吧?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任平生沉默稍许,侧身露出背后靠着的槐树,这颗槐树生于鹿梦城的正中间,已经生长了近百年,格外高大茂盛。 素白的指尖沿着某个方向一路划过去,从她背后靠着的槐树,连接起鹿梦城东西南北四个角落,而后指尖一弹,一簇清幽符火缓缓燃起。符箓定格在空中某处,兀自燃了一会儿,却很快熄灭了。 横舟拧眉望去,不知任平生想说什么,没想到一直站在旁边没出声的帝休开口了。 他清淡的眼眸凝望符火片刻,淡声道:“聚灵符,无法聚灵,城内的灵气已经提前被其他的东西吸走了。” 任平生投以一个赞许的目光。 怔愣片刻,横舟心中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她十指掐诀,再次细细探查,功法运转,感受到鹿梦城内灵气的流动,片刻后,惊愕地睁开眼。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43节 “阵纹……城内灵气在顺着阵纹流动。”横舟迟疑道,“可阵在哪里?” “要布阵,至少需要压阵石,阵纹,阵盘,三者缺一不可,阵石有了,阵纹有了,可阵盘在哪里?没有阵盘,阵法根本不能成型。” 任平生半靠在树上,看着不远处一群六七岁的小童在街边打闹,城内炊烟渐起,酒肆茶馆里鼎沸的人声渐次传来,一派烟火人间的好景。 一个绣花小彩球滚到了她面前。 任平生抬头,看着面前几个小童把球踢到了她面前,犹豫着不敢上前来取。 她笑了下,拿起球招呼小童过来,问道:“能不能告诉姐姐,城里从什么时候开始,日落之后就不能出门了?” 小童见她面善,没那么警惕了,想了想道:“从一个多月之前,日落之后,阿爹阿娘就不让我们出来玩了,连在院子里玩都不可以。” 任平生冲小童笑了笑,将彩球扔回给他:“早些回去。” 小童悻悻跑走后,任平生拍了拍身上的灰,淡声道:“还没发现吗?这整座城,就是一个阵盘。” 横舟一惊,听任平生平静道:“阵盘是阵法的载体,但谁又规定,阵盘只能是星辉罗盘呢。” “星辉罗盘承运聚灵,一方罗盘自成天地,阵法以小见大,以微渺之物而见天地宽广,故而星辉罗盘可作为阵法的载体。” 任平生徐徐说着,眉目不惊:“可这鹿梦城,为群山环绕之眼,城中心处一汪活泉映月,是为天心月,城中凡人数千,沾染城运与命理,与城中阵纹紧紧相连,是为繁星绕月。 这四方城池,有天有地,有星有月,亦有万千生灵,早已自成一方天地,又为何不能取代星辉罗盘而成为阵法载体。” 横舟闻言,直觉心跳如鼓槌,心中惊雷炸响,在她脑海中不断嘶鸣。 她想,这话简直完全悖逆了复苏时代以来阵法师秉持的理念。 若是让任何一个阵法师听见了,都不免要骂上一句大逆不道。 古往今来,抛却阵盘,何以为阵? 可横舟扪心自问,她觉得任平生说的对吗? 横舟怔然看着任平生,喉头哽塞,想说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她想说,刚才那番话,你可千万不要在在外人面前讲,尤其是不要在一些老派的阵法师面前讲,不然在你还没有足够实力的时候,就会被人打成异类,孤立起来。 可她又想,难道我就不是外人了? 她思虑万千,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汇聚成一句干巴巴的:“你擅阵法?” 刚说完,横舟就恨不得把这句废话吞下去。 可不就是废话,任平生若不擅阵,怎能说出刚才那那番骇人听闻的话。 任平生却只是笑了笑:“算是略知一二吧。” “以前有个朋友,她教我的。” 横舟心中有千头万绪,在纷繁复杂的思绪中抓住了一个关键,心头如照明镜。 是了,任平生是符修,擅符道。 可她又不止擅符道,五宗考核时她就显露出极其老练的炼丹之能和武技。 集符道、丹道、阵道、武道于一身,这世上,真的会有这种人吗? 单片眼镜上浮上些雾气,横舟隔着镜片看任平生,只觉一片朦胧不定。 她知晓紫微垣预言的全貌,知道传闻中的紫微帝星便是万法皆通的神人。 当时她是不敢信的,如今却不得不信了。 这个想法还未过完,横舟突然听见了任平生缓步走到她面前,双目含笑:“那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大阵法师。” 横舟一愣,对上任平生眼底微凉的冷光和深意。 “你精通阵法,可能描摹出城中阵纹的走向,推断出这是个什么阵法?” 横舟沉默半晌,郑重颔首:“我试试。” 她推开几步,站在城中心那棵大槐树下,掐诀运转起功法,聚灵于双目,开始尝试看清城中的阵纹路径。 任平生将槐树旁的位置腾出来给横舟,自己静立于一旁,等待的时候,面前突然递来一支木簪。 任平生有些惊讶抬头看去,见帝休站在她面前,垂眸不知静看了她多久,手里握着这根木簪,只是放在她面前,却一言不发。 任平生直到这时才认真地看了一眼帝休。 这虽然是个纸扎的傀儡,但生的异常好看,比她见过的很多人都要好看。 他的眼是清澈的流泉,瞳色很浅,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碧色,见之如见春山。 本该是温暖的容颜,却因他过于出尘清淡的气质,而显得淡漠脱俗,不似凡尘中人。 那日他们初见,天衍几个弟子私下就小声讨论过,说这个叫帝休的人,漂亮的不像人,倒像是妖族、灵族,亦或是什么山野精怪。 任平生心中有些奇怪,虽不知这个傀儡是谁扎的,混在他们队伍中的目的又是什么,但做傀儡的这个人想法倒是很奇异。 帝休一头白金色的长发,无论走到哪里都格外惹眼,只怕是无论要暗中做什么都不太方便吧。 若是以任平生以前的性子,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纸扎的傀儡在身边,她早就一千一万个提防了。 可当她望入帝休的双瞳,不知为何,竟能从他沉默的眼神中读出一丝……委屈? 任平生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魔怔了。 任平生接过木簪,轻笑道:“送给我的?” 帝休轻轻点头,见她接过木簪,眼底的郁色消融了些,抿唇闷声道:“那日,你说……被树枝勾住了,发簪丢了。” 他话说了一半却不再说,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任平生含笑抬眸回望,反问道:“所以,你做了个差不多的送给我?” 帝休“嗯”了一声。 他声音清润好听,说话速度有些慢,总给人一种刚学会说话,须得慢慢思考才能说得顺畅的异样感。 任平生看着手中的木簪,比起她之前那根乌木簪颜色要浅淡很多,以她纵览无数草木药石的经验,竟也没有看出这是什么树木制成的簪子。 任平生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木头制成的?” 听她这么问,帝休清眸很慢地眨了眨,脸上竟泛起一阵薄红。 任平生定定看了他几秒,试探着问道:“不能说?” 帝休默默点头。 他面容飞红后,先前那股疏离淡漠的气质就彻底消退,倒是让人觉得又乖又有点木楞。 “为什么要送我簪子?”任平生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我不过几面之缘,我无功不受禄,照理说,我不应该收的。” 帝休愣了下,继而竟然眉头拢起,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他很是思考了一会儿,嘴唇嗫嚅片刻,有些着急,像是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想说的意思。 憋了半天,最后一字一句郑重道:“因为我想送,就送了。” 任平生心里有了些数,这个纸扎的傀儡看起来语言能力还不是太好的样子。 她目光微妙地看着帝休,心想这样的傀儡,一定很容易露馅吧。 帝休被她看得心里有些虚,不由偏过头移开了目光,避免和任平生那过于通透的眼神对视。 他心想,为什么她要这么看着自己。难道是发现什么了吗? 他捏了个傀儡,偷溜下山,只是想看一眼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性子。 帝休想到这里,耳根又开始发热。 这几天,她经常偷偷看自己。 她可能以为没有人注意到,其实他全都感应到了。 他们现在还不该见面,不该认识的,可他好像做错了,引起了她的注意。 不知想到了什么,帝休眉头微皱,缓慢道:“我…有一个问题。” 任平生始终看着他,没有错过他任何一个有意思的表情:“什么?” 帝休正色起来,就连任平生都不由跟他的表情站直了身体。 他认真问道:“那天晚上,是哪棵树勾了你的头发?” 任平生:“……啊?” 她这个时候看着帝休的眼神已经带上了点质疑,怀疑这个傀儡不好的可能不止语言功能。 帝休直直望着她:“我想知道——” 话音未落,城中的灵气骤然紊乱。 任平生的注意力立刻被不远处的横舟吸引走了。 横舟弹出一枚紫色的弹丸,弹丸沿着她功法控制着的阵纹轨道一路滑落,将整个城中的阵纹模样完全展现在任平生面前。 横舟脸色很白,看得出维持这个功法对她来说消耗很大:“我摹出了阵纹,但不认识这个阵法。” 任平生立刻走到她身边,将全部阵纹尽收眼底,眼底沉色逐渐深邃。 横舟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不好了,哑声问道:“是什么阵?” 任平生脸色有些难看,拍了拍横舟示意她收起功法,自己则极速奔向城门的方向。 横舟和帝休不明所以地跟在她身后,赶到时,就见任平生面沉如水地站在城门前,指尖捻起一张符,符箓无声自燃后,没入城墙中,却没有任何反应,而是直接被吞没了。 任平生回身:“是九幽阴兵阵……我们被锁在城中了。” 横舟:“我没有听过这个阵法,作用是什么?” 任平生面沉如水:“转生灵为鬼魂,炼化阴兵。” “整座城早在一个多月前就被布置成了一方大阵,城中的所有人都是炼化阴兵的祭品。” 任平生皱眉思索道:“不对,要启动九幽阴兵阵还差一个关键,需要极其庞大的阴气。” 她脑海中闪过一系列入城后的蹊跷,最终彻底明晰,沉声道:“是了,明日是七月十五。” 横舟顿了下,很快反应过来,紧接着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七月十五,鬼门开,鬼域现。” 届时,何愁阴气不足。 一群人回到客栈会和后,面色都不太好看。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44节 云近月抱剑道:“城主府空无一人,看上去已经近一月不曾住人了。” 太史宁:“听酒肆的客人说,大约从四十多天前开始,城中一入夜就鬼影婆娑,时有鬼哭之声,他们完全不敢在夜里出门。后来有一修士路过此地,见状赠予了每家每户一枚黄符,说是可以辟邪,他们便日日贴在门上。” 其余几人则是道:“我们确实看到了围城边的角落里有缺月状的石板。” 事情紧急,任平生用极其简短的语言解释了他们现在的状况后,众人一阵毛骨悚然。 “鬼域要在这里出现?”太史宁绝望道,“我们会被万千鬼修吞没的吧。” 就他们这点修为,一行人最高也就是元婴境,拿什么跟凶恶的鬼修比。 任平生面色沉静,凉声道:“还有时间,鬼门彻底开启时,阵法才会启动,在那之前若是强行冲破城门的封印,我们还可以闯出去。” 她眸光扫过每个同伴紧张的面容,继而掠过窗愣,看向刚有炊烟升起的街道。 此时人们开始做完饭,城中人影错落,别有一派温馨景象。 任平生开口,目光清冷似利刃,幽幽道: “我们可以逃出去,城中数千凡人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夜战鹿梦 她一语惊尘, 引得众人纷纷沉默下来。 聂长风身后几个星澜门弟子不明所以:“能走为何不走?这群凡人与我们素不相识,我们为何要理会?” 任平生不接话,只是回首看向天衍的同伴们。 他们有些面露犹豫, 有些则很是挣扎。 尤其是傅离轲,他是凡人出身,比起巍峨浩渺的仙家气度,他更熟悉的是肉.体凡胎、草木人间。 有人犹豫,就有人坚定。 横舟直接道:“我不懂你们在挣扎什么, 要破开城门的封印法阵尚需一段时间。 如今太阳即将落山, 待到子时,鬼门就会大开,直接将鬼域连接到鹿梦城中, 届时我们所有人都会完蛋。” 鬼域在大荒之中极其特殊。 它并不像妖域和魔域一样,有一块明确的领地,而是另成空间, 和天外天一样, 游离于五州两域之外。 但每隔一段时间, 鬼门都会开启一次,作为连通鬼域和人间的出口。 鬼门开启的时间极不固定, 有时几月一次,有时几天一次,连地点也不固定,时常会随机出现在大荒的各个地方, 所到之处,鬼修肆虐, 横行无忌。 唯一能确定的是, 每年的七月十五, 鬼门必开。 显然,这次鬼门出现的地点,大概率就是鹿梦城。 横舟单片眼镜后的目光格外清醒而冷淡。 “我去破阵,需要帮手。” 她对任平生发出邀请。 任平生斜坐窗边,单手支颐撑在窗楞上,并没有收回自己看向街头巷尾的目光。 几乎没有太多犹疑的时间,任平生垂眸道:“你们去破阵,我想试试。”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横舟却听明白了。 你们去破阵,我想试试,去救这些凡人。 横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我真不懂你。” 她说完,没有浪费一丁点时间:“想活命的都跟我来,一起去破阵。” 聂长风带领着几个星澜门的弟子,迟疑了下,冲云近月略一点头后,急忙跟上了横舟的脚步。 走了几步,聂长风回头,有些着急:“帝休先生,您下山前门主交代一定要顾好您的安全,跟我们一起走吧。” 未料帝休摇了摇头,从青竹碧叶纹花的袖底探出一根手指,指着任平生道:“我跟着她,不用你管。” 聂长风气结。 他犹豫片刻,脑中关于无法向门主复命的为难和对活命的渴望厮打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想要活命的念头占了上风,当即欠身道:“那先生保重,弟子先行一步。” 任平生回头看向身后的天衍同门。 “你们不用——” 她话没说完,被云近月打断。 高挑劲瘦的女剑修抱剑静立于她身旁,微微下垂的眼尾多半时候都显露出迷蒙无辜之感,但一旦她拿起剑,就给人一种一往无前的可靠和安定感。 云近月先是从芥子囊中取出一支香,香烧的很快,很快化为灰烬,留下一阵清苦的余韵。 天衍一众人都认出了,这是天衍弟子的求救令。 “此地和鬼域有关,已经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事情了,求救信已发,但师门何时能赶到并不确定,我们还是得靠自己。” 云近月说完后,看着任平生又道:“别劝我,我要留下来不是因为你想救人,而是因为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和鬼修正式交过手,今日有这种机会,我若临阵脱逃,这辈子我都无法正视自己的道了。” 她的道,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中确定的。 任平生顿了一拍,似乎默认了,看向其他人:“你们为何也不走?” 楚青鱼慢吞吞道:“师姐师妹都不走,我一个人走有什么意思。” 傅离轲乌黑如墨的眉拧起,静默片刻后道:“就像你说的,试试。” 卫雪满在他身边,轻轻点了点头。 太史宁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哭丧着脸道:“你们都这么高风亮节搞得我很有压力啊。” 他犹豫了一会儿,闭上眼挣扎道:“我…我不行,我害怕,我去帮他们破阵。” 太史宁迈步跟上前面横舟一行人的背影,走到一半,回首看了眼背后的一群天衍同门,咬了咬牙,又折回来了。 太史宁收起折扇端持身前,难得正经了一次,诚恳道:“先试试吧,实在不行我再撤。” 他看着任平生,闭眼慷慨道:“任师姐不用劝我,我这个人很惜命的,如果实在救不了,我绝对把自己的命放在第一位。” 任平生忍俊不禁。 气氛轻松片刻,任平生笑着说:“这很好,能救就救,不要拿自己的命去填。” 此时距离子夜还有三个多时辰,再过不久,天黑下来之后,城内的危险就会变大。 而鹿梦城□□有至少五千百姓,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但任平生回看身后这群年轻的修士,有一瞬间回想起了曾经她和好友们遍历天下意气风发的日子。 “无论如何,我会尽全力保你们活下来。” 任平生回首,语气平淡,乌眸凌然。 没有人怀疑她这句许诺的真实性。 在场众人之中,任平生不是修为最高的,但她早已经无声无息地站上了这支队伍的领导地位,不动声色地掌控着全局。 “铛——” 沉闷的巨响如白昼惊雷踏着日落西山的微光在鹿梦城中炸开。 残阳微雨,长街飞斜红。 所有赶在日落前回到家中的人们都被这一声巨响惊醒,纷纷推门而出张望。 “怎么回事?” “哪来的动静?” 其间夹杂着孩童的啼哭:“阿娘,是不是妖怪来了。” 丝丝细雨浸湿卫雪满的发梢,运转起冰魄决后,他全身都清寒彻骨,雨丝落到冰蓝长衫肩头,被寒气凝成薄霜。 他在残阳中疾驰,白骨长弓背在身后未曾解,所过之处,地表皆被凛凛霜色倾覆。 行至街头,卫雪满长臂高举,在街头铜锣处重击三次,一响比一响更重。 他清朗的声音被灵力扩散开,传遍整条街。 “城中所有人听好,今夜子时,鬼门将开,届时百鬼夜游,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想活命的,现在立刻离开鹿梦城。” “沿大道一路向东去城门,沿着地面结霜处走,走其他地方会破坏保护你们所涉的阵法。” 卫雪满停顿一拍,又道:“若是看到一个手持短刀的男子,不要害怕。” 他郑重道:“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骤然得知这种消息,人们大多都是不信的。 什么鬼门将开,什么百鬼夜游,他们从未听说过。 他们只知道这里是他们自幼生活的地方,虽然最近城里是有些奇怪,但前些日子有一个仙长赠予了他们每家一张辟邪符,贴上之后家里就没什么怪事了,只要在日落前回家,早些闭门,每晚都能安寝,哪有这个小郎君说的这么可怕。 傅离轲那头就远不如卫雪满顺利,他眉目凛冽,又手持利刃,比起暂时还未出现的百鬼,在百姓心中,显然是他更吓人。 傅离轲冷声道:“听见了吗,想活命的跟我走。” 有大胆地人从院墙探头出来,警惕地看着傅离轲,更多的是躲在家中不敢动,他正对面的一户人家,父亲母亲手持菜刀和锄头,冷冷地看着他。 没有人动。 稍许,远处有人低声议论道:“这年头,马匪绑人都有新说辞了。” “怎么办,要不要去报官?” “报给谁?城主府早一个月前就没人了,现在城主是谁都不知道。” 傅离轲站在街角,望着日头彻底没入地平线,天色彻底暗下来。 他想了片刻,低声道:“他那套果然还是不适合我。” 他手腕一翻,妖刀销愁在夜色中映出猩红的血光,怆然斩开夜色。 瞬息,泥土翻飞,刀芒入土三分,在长街之上留下狰狞丑陋的疤痕。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45节 傅离轲黑衣长立,持刀背光缓步而来,在此刻的人们眼中,可怖的如同鬼域修罗。 他走到一个看着不过三四岁的小女孩面前,目光微垂。 傅离轲目光沉而冷,刀尖挽出一个凌厉的花,反手一掷,插入地缝:“听到了吗?想活命的,就照做。” 小女孩撇了撇嘴,眼泪含在眼眶里,看着他靠近,“哇”的一声就开始哭。 他说的和刚才明明是同一句话。 但不知为何,人们听上去就觉得,他第二次说时,比起救人,倒更像是威胁。 仿佛如果不照做,要他们命的不是什么百鬼,而是面前如同修罗的少年人。 众人心中大骇,他果然是马匪! 相比起卫雪满的有礼和傅离轲的粗暴,太史宁就细致很多。 他素来是个能侃的,无论是个跟亲友跟同门还是跟城中的普通人。 无论到哪里,他都最爱去茶楼酒肆之类的地方。 因为这里有人情味,往来频频,皆是他不曾相识也不曾听闻的一段故事。 太史宁一直知道,自己是靠笔杆子过活的,他喜欢听这些人间的、嘈杂的、热腾腾的声音,这让他笔下的故事也能活过来。 太史宁抬手揩去额角的汗,不断念道:“娘亲啊,你儿子这次可干了件大事,若此行成功了,回去我一定要写下来,编撰成书,印个千本万本。” 反正他家就开了书局,不愁没地方卖。 太史宁对着寂静长街,扯着嗓子高声大喊:“父老乡亲们,走水了,快跑啊!”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人们一涌而出,拖家带口,有的背着老人,有的抱着孩子闹哄哄地冲出来。 太史宁站在街头,早已经换下了太史家小公子的锦衣,穿了一身朴素的粗布麻衣,极其自然地混入凡人之中,佯装一副着急的模样:“快快快,都跟我走,城主府走水了,一直烧到这里。” 人们仓惶地乱成一团,有人七嘴八舌地问道:“那赶紧去救火啊!” “我家的鸡还没带。” “我还得收点细软。” 太史宁一声高呵:“活命要紧,别管那么多了,都跟我走!” 一团乱的时候,有人带头,大多数人会下意识地听从,当即就有人跟在太史宁身后向着城门的方向逃去。 人们一边跑一边回望,疑惑道:“哪里走水了?没见火啊。” 太史宁心里打鼓,刚想随便再胡诌一句,却见身后骤起熊熊烈焰,火光直冲天际,将黯淡的长夜都照亮。 似乎是特地为他圆这个谎。 太史宁似有所感向着斜前方望去,看见谢莲生冲他眨了眨眼睛,说了一句话。 隔着熙攘的人群,太史宁只能通过嘴型来猜谢莲生说了什么。 “好歹是我的伴生之火,控制它做个样子,不烧毁东西,还是可以的。” 太史宁收回目光,在心中咂舌,不愧是完美无缺的谢家宝树。 最后一个坊市,李成捂住自家孩子的耳朵,安慰道:“乖娃别怕,阿爹给你烙饼吃。” 他家六岁的孩子被吓得哭的直抽,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之后,被他抱在怀里,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但街上好像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闪烁。 小孩揉了揉眼睛,扒在窗户边,看清窗外的样子后,惊讶得都不哭了,而是睁大眼睛,伸出肉嘟嘟的小手:“阿爹,仙人,是仙人。” 李成嗤道:“这世上哪有这么多仙人。” 他说着,随意偏头一看,愣住了。 日落由明转暗得很快,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原本洒红的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城中看着格外阴森,仿佛无端生出一股幽冷鬼气。 但今天的夜晚格外明亮。 清冷的冰霜覆盖了街头巷尾,有一点明亮的火光从远处而来,仿若长夜之中明亮的烛火,次第点亮整座城池,如星河倾倒,灌人间作天宫。 有人踏着烛火缓步而来,掌中悬着澄净的光芒,映照她出尘的容颜,宛若天上人。 她指尖一动,掌中微光漂浮到小孩的面前。 任平生躬身,对小孩轻笑道:“去帮姐姐把这个会发光的球捡回来好不好?” 小孩睁大眼睛,认出了这是白天在槐树下帮他捡球的姐姐。 光点一路飘摇,向着城门的方向而去,小孩愣愣点头,回头看向自己的阿爹,却见阿爹也是双眼发直地看着面前的姐姐。 李成磕磕巴巴地说:“仙、仙子,我…” 他不知该说什么,下意识反应就要下跪,却跪不下去,反而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托起。 那力量将他托起后,在他后背轻轻推了一把。 任平生目光平和而淡然,轻声道:“去吧,我们时间很紧。” 李成抱着孩子一个个敲开了邻居的门,带着一群人快步向着城门处奔逃而去。 从西到东,幽暗的阴气在铮然烛火的压制下引而不发,盘旋在九幽阴兵阵中,亟待鬼门大开之时,彻底撕咬住这座城的咽喉。 而茫然无措的人们,或顺从或不甘愿地离开自己生活几十年的家,仓惶地逃向未知的方向。 天幕之下,鹿梦城中的人们如同最为渺小的黑蚁,向着城门处渐渐汇聚。 城门处,横舟身侧悬浮着七个阵盘。 这是她目前的修为能做到的极限。 细雨、惊风、狂澜、暗火。 四阵同出,攻向城门封印的十三处灵力回路。 解灵、伏神、夺魂。 三阵沿着封印的中心点开始,慢慢吞噬着封印的阵纹,从内部开始瓦解。 横舟额前汗落如雨,同时控制七种不同的阵法对她来说消耗巨大。 在城门处设下封印的那人,一定是个高手。 这个阵法竟然比平时院长设下的阵法还要难解。 横舟咬牙,迅速道:“左下坤位,利刃攻之,右边坎位,火攻。” 聂长风在她身后指挥星澜门的弟子结成大阵,数人的灵力结阵后汇聚于聂长风一人之身,帮助横舟破解封印阵法。 时间慢慢过去,横舟脸色愈发白,灵力消耗的速度飞快,但蚕食封印阵纹的速度依旧不够。 聂长风也已经到了极限。 他们两人都是望海潮的修为,刚过元婴境初期,集合身后一群星澜门的弟子,这样的力量也无法打破这个封印。 聂长风闷声道:“时间不够了。” 横舟喘息道:“这样不行,还缺力量。” “可还有谁——” 话音被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打断。 从最初的微弱逐渐震撼起来,凝聚成一股巨响,落在横舟心头。 横舟没有回望,但她知道,是那个人救下的城中百姓在向这里赶来。 几乎同时,一支冰箭穿过沉闷夜色,落在城门封印的灵力节点处,大大加快了横舟破解的进度。 卫雪满长发如织,张弓如满月,冰冷骨弓携霜裹雪,一箭接一箭,未曾言语,但精准地落在了每一个横舟需要的位置。 巨大的槐树下,任平生垂眸,看着掌心的纹路,心中默数着时间。 另一个黑色身影悄然而至,鬼魅般倏然和她擦肩而过,留下一句冷漠的低语。 “演得不错。” 任平生望着和天衍众人一道救人的华远,凉声道:“你不也是?” 她嘴角有着些微讽意,仿佛先前一切的慷慨陈词皆是伪装,只有此刻的漠然才是真正的面目。 华远在不远处静看了她一会儿,沉声道:“你确实适合做这种事情。” 在天外天时,他竟不知云七有着如此精湛的演技。 能够在人前扮演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好人,能这么快地让所有人都卸下对她的防备心。 这和他记忆中冷漠地像一把没有感情的兵刃的云七毫无相似点。 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但如今,只有他们两人时,他又能一眼看出这就是他记忆中的云七。 任平生漠然道:“天衍以仁立世,行有情道,向来鼓励弟子遍历人间,感受世情冷暖。我这么做,不正应了天衍的意吗。” 她缓缓勾起唇角,目光幽冷而凉薄,转而又露出了平日里一贯的温柔清雅的模样,笑道:“你看,我现在像不像一个合格的天衍首徒。” 华远盯着她看了片刻,提醒道:“别忘了你的任务。” 任平生拨弄着指尖,眼神微垂,遮掩住了眼底一闪而逝的不耐。 “坐稳了这个位置,我才能更好的查清帝星的下落,不是吗。” 两人的对话只在须臾间,任平生再度抬眸时,是听见了城中不少角落传来孤冷的低鸣,那动静不似活人,更像是鬼魂的呜咽。 “来了。” 任平生低语的瞬间,城中有近前道幽暗的鬼影缓缓浮现。 这群鬼修,都是从黄符已经彻底被侵蚀的家中出现。 显然,是已经提前被九幽阴兵阵转化为鬼修的人。 他们隐藏在黑雾之中,眼神木然,毫无神智,只知道茫然地向前,心中生出一股极其强烈的欲.望,想要吞噬灵魂。 这群鬼修嗅了嗅,感受到了某个地方有着极其浓厚的生魂气息,继而齐齐涌上,也向着城门的方向汇聚而去。 这些鬼修,和任平生那夜所见别无二致。 每个鬼修的修为都算不上高,但胜在无形且数量繁多。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46节 他们一行人至多不过十几,哪怕其中有几个元婴境修士在,也于事无补。 守在城门口的修士们纷纷面露绝望。 被催促着不情不愿离开家的人们看见身后庞大狰狞的鬼影,此刻已经吓破了胆。 “这、这到底是什么?” 说话间,鬼修已经纷纷上前,嘶吼着冲上来,庞大的鬼影黑雾将人们彻底包裹。 太史宁颤声道:“还好把剩余的人都叫出来了,不然今夜城中怕是一个活口都留不下。” 众人乱成一团时,清耀剑光疾驰而来,一剑斩在众人面前,在地面留下深邃的鸿沟。 云近月御剑而来,足尖点地的瞬间,抬手一记“霜飞晚”利落斩下。 夜色带霜,剑光行过鬼影,过于清凌,将千名鬼修逼退一里之外。 城中心,任平生目光沉冷,没有拿着非墨,而是握着一把短匕。 她左手掐诀,飞速变换着,一个庞大的阵盘在她身侧缓缓成型。 这个阵盘渐渐放大,三十六道阵纹裹挟火光将整座鹿梦城完全覆盖。 从天幕向下看去,这方阵法像一个金光罩将鹿梦城完全笼罩其间。 她将短匕插在这课大槐树上,从树干上留下鲜红的汁液,像是淋漓鲜血。 人们惊愕地发现,就在这一瞬间,刚才还来势汹汹地鬼修们像是被什么桎梏住了,动作变得慢了起来。 横舟面不改色,同时控制七个阵盘令她头疼欲裂,但她丝毫不敢放松,身后所有人都在为她争取时间。 脑中的弦绷紧到极限的时候,横舟感觉有某个温柔而陌生的神识托起了她疲惫的精神。 吞噬封印阵纹的金线得到助长,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横舟目光一亮,惊喜道:“快,时间不够了!” 任平生的突然出现让众人心中为之一定。 身后鬼修不停地冲撞着她布下的阵法,她要维持着金光罩的同时,还要帮横舟解阵,消耗同样很大。 任平生心中清楚,金光罩维持不了多久。 她扔给谢莲生一副卷轴:“吹这个卷轴上的秘法。” 完美无缺地谢家宝树手忙脚乱地接过卷轴,一边头疼道:“我真的不通音律啊。”一边紧张地现学起来。 稍许,一阵难听到像是在人脑子里摩擦地砖的声音响起。 人们惊骇地看着谢莲生,完全想象不出这是人能吹出来的声音。 但曲子确实有效,鬼修们的动作再次放缓了。 阵纹还剩最后一线就能彻底化解,此刻月上梢头,夜雾渐浓,被金光罩阻拦的鬼修们仿佛得到助长,实力陡增。 金光罩霎时被冲破了。 任平生面色一白,咽下喉头的腥甜。 城门已见松动,此刻距离子时鬼门开只剩一炷香的时间。 无数鬼修阻拦着他们的前路,身后城门紧闭,不明所以地凡人们在哭嚎,一时间,紧张而绝望的情绪弥漫开。 太史宁咽了下口水,紧张道:“现在怎么办。” 任平生目光悠远,看了眼天心月,轻声道:“有一张符,可解此局。” “那赶紧用啊!” 任平生拧眉道:“但那张符,唯有金丹境以上才能使用。” 太史宁面露绝望。 紧接着,太史宁便听见任平生轻描淡写道:“罢了,择日不如撞日。” 任平生轻轻吐出一句话,随意道像是在说今夜吃了吗这样简单。 “索性,就今夜结丹吧。” 第29章 鬼门大开 “结、结丹?”太史宁瞠目结舌, “怎么结丹?” 他若没记错,任师姐应该还是筑基境初期的修为吧。 隔了两个境界,要如何一跃跨入金丹境? 太过惊讶, 导致太史宁没过脑子,脱口而出:“梦里结丹吗?” 他说完才意识到不对,闭嘴尴尬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鬼影冲破金光罩,铺天盖地向着他们袭来。 云近月望向夜雨鬼影战意更盛,她头也不回道:“师妹, 要我们如何做?” 任平生不答, 反问横舟:“给你留一刻,够了吗?” 横舟面白如纸,厉声道:“够了!” 一刻, 她一定能把这个封印法阵吃下来! 况且,时间飞逝,子时将近, 他们也只剩一刻时间。 任平生清眸如水, 朗声道:“大师姐, 拖住他们半刻即可。” 她从芥子囊中拿出一个墨色玉瓶,瓶身隐约有着山川湖光的纹路, 瓶底有着微型阵法,被任平生握在手中,看不真切。 正从瓶中往外倒东西时,卫雪满收弓走近, 轻握住了任平生的手腕。 任平生抬眸,两人对视片刻。 “你的伤…要如何结丹?” 他和傅离轲是最清楚任平生的身体状况的。 她平日里看上去和正常人别无二致, 但他们清楚, 她的身体状况有多糟糕。 另一头, 傅离轲冲入鬼修之中,妖刀长振,无情地收割着鬼修的魂魄。 鬼影重重,他抽身回望,投来仓促一瞥,虽未言语,但眼中尽是不赞同。 任平生安抚地笑了下,轻轻推开卫雪满的手:“弄了点新玩意,支撑到结丹还是足够的。” 她从瓶中倒出一粒丹药。 这枚丹药是无暇的纯白色,就连丹纹也是纯白的,须得仔细查看才能看出丹药表面如同浮雕一般的五道丹纹印刻其上。 拿到了药材后,她原本打算炼制两仪绛云丹来短暂修复灵脉的。 但是凌叶轩送来的药材中有一味极其少见的药让她改变了想法。 五蕴羽,有了这味药,她可以炼制另一味丹药。 这位丹药消耗极大,风险也极大,一旦失败,她或许会再度殒命于天雷之下。 堪称一场豪赌。 若是赌成功了,收获与风险等价。 这是目前她手中最大的底牌。 谁说紫府被毁就无法结丹成婴? 任平生面不改色咽下这枚白色丹药。 她决定赌一把。 吞服下丹药的瞬间,周遭所有人都感觉任平生周身的灵压在升腾,很快从筑基境初期攀升过中期,后期,一路冲破筑基境大圆满,来到结丹的关口。 可要从少年心跨越至望海潮,难度绝非灵力的简单堆积就可以的。 需要的更是心境的锤炼和经验世情的积累。 任平生十指掐诀,席地而坐, 非墨无声从她袖中飞出,没有主人指挥,兀自将任平生坐着的地方画了个圈,浅淡的墨色将任平生包围住,似乎是在保护她。 天衍众人咬牙,四散开来,刀剑齐出,拼命阻挡着鬼修向前奔来的步伐。 横舟丝毫不敢松懈,全力输出,为破解城门封印的最后一步蓄力。 鹿梦城的数千百姓被一群少年修士挡在身后,骤然得见如此庞大的鬼修群体朝他们重来,嘶吼着要吞噬他们的灵魂,被吓得哭嚎连天。 云影蔽月,一片寒鸦声,至暗时刻将至。 此时距离鬼门打开不足一刻时间,鬼修们几乎发疯地向前冲来,再被云近月斩落剑下。 危命关头,哪怕再惧,也没有人回头。 半刻,她说要半刻,那就为她拖延半刻! 卫雪满张弓搭箭,清亮森寒的冰魄箭数箭同发,直入鬼修的心口。 傅离轲妖刀凛烈,拼杀得最为狠辣,最是肆无忌惮。 云近月手持长剑,巍然立于众人最前端。 鏖战一番,此刻剑锋犹在嘶鸣。 她师承云微这位天下第一法修,却自幼习剑,未曾承袭道成归的功法。 就连如今这部剑法,也是她自己在天衍的藏书阁中借出的。 世人皆言她固执到近乎痴傻,放着承袭云微的功法如此好的大道不走,非要去自己寻那不知出路的小道。 但这一路,云近月走得很开心。 她双眸炽烈,映衬着城中各处遍布着的谢莲生的伴生火,更是相得益彰。 夜风轻唳,云近月眉眼压低,足尖一点,踏风而行,腕压低一寸,剑尖转而斜向上三尺,利落地劈斩而下。 正是一式果决而干脆的“小江流”。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47节 耳畔夜风同鬼哭齐鸣,蝉鸣和刀剑共舞。 唯有谢莲生的难听到让人一阵眩晕的笛子,在咆哮的长夜中格外凸出。 如此危急时刻,天衍众人心中竟生出一个不合时宜地念头。 ——谢莲生择了玉笛“暗飞声”为本命灵兵,往后他们得听多久这要命的笛声啊。 倏然,风云骤变。 仿若天河倾倒,似穹顶裂隙中有阴诡怪物睁开猩红的眼。 云影叠起千重浪,闷雷之声在城中炸响。 任平生平静地运转着照山河功法,任由灵气在体内残破的灵脉中运行了七七四十九个周天,终于将灵力压缩到极致。 只待成丹之时。 方才被任平生吞服的那枚雪白丹药入腹后,终于显露出了它的作用。 微蒙白光浸入被彻底毁坏的紫府。 不同于两仪绛云丹的修复之能,这枚雪白丹药真正的作用,绝对超乎寻常人的想象。 帝休在不远处帮着天衍弟子抵挡鬼修,却在此刻猝然回望。 他浅淡的瞳眸中闪过一丝骇然,胸膛起伏片刻,仿佛终于确认了什么。 伴随着天空中的闷雷之声,任平生紫府中出现了一副惊人的景象。 在原先残破不堪的紫府中,一个由微蒙白光搭建而成的新的紫府缓缓成型。 这新的白色紫府有形无实,如同一幢巍峨的虚影,隐隐笼罩在原本残破的紫府之外。 看上去就像是凭空生出一方新的紫府。 若是有人能看到此刻任平生身体中的异变,一定会惊骇不止。 紫府为修士修行之根基,正是重要在紫府唯一且不可代替。 没有人能够生出第二个紫府。 可现在,任平生做到了。 但只有任平生自己心里清楚,这个新的紫府,不过是个假象。 这枚白色丹药真正的作用,就是伪装出一个虚假的紫府,骗过天雷,骗过天地法则,骗过虚空之上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此界的那双眼。 此丹,弥天。 天穹压低到了极致,雷光乍现,终于向着任平生劈斩而下。 她平静地睁开眼,反手捉起非墨,挥笔挡下第一道天雷。 天宫泄雷霆,浊清世间一切不公。 任平生通过天幕的裂隙,突然想起了一千年前她身死之前,直面天雷时和“真仙”的一面之缘。 其实也没有见到真仙的阵容,只是听到了对方自天外传来的声音。 骄矜、淡漠,高高在上,漠视一切生灵。 “此界天道倾塌,任你拼命填补又如何?照样无济于事。” “若只你一人,能遨游天地再无拘束,纵享千万载春秋。” “可你偏要逆天,试问此界的无数蝼蚁,谁又能知道你的牺牲。” 哪怕没有见面,任平生也能想象出真仙那轻慢随意地谈及大荒万物众生时的漫不经心。 “若你能降,我自可保你飞升无恙。这方天地,我为天,你便是代天行道之人,何不痛快?” 是以,得成天外天。 任平生隐约记起,自己那时有骨气得很,笑了一声,当即投身雷劫之中,身死道消。 何不痛快? 何处都不痛快! 真仙撒下弥天大谎,佯装自己便是这方世界的天。 那她又为何不可以谎言蔽之? 新的紫府是假象,就连这具躯壳都是假象。 只有她的灵魂,千载未变。 天雷轰隆不断劈斩在任平生身上,她那新构建的虚假紫府反倒在一次又一次的雷霆之下愈发凝实,一时间叫人真假难辨。 灵力再度在灵脉中运行了七七四十九个周天,终于彻底凝结成一枚璀璨的金丹,安然进入虚假的紫府中,高悬其间。 云收,风滞。 金丹成,而雷霆未散。 任平生眸中携着雷霆并火光,当即提笔。 她面前并无符纸,非墨沾了一笔从天而降的无根之水,却有无穷无尽的符意悄然散开。 水墨色微漾,似乎引动天地为之停驻。 墨色夹杂与清正的雷霆之中,每一笔符意都带上了最为纯粹的雷霆之力。 任平生厉呵道:“都散开!” 她此言一出,云近月傅离轲刀剑齐收,卫雪满收弓,抱起一个跌倒在地的孩子在夜色中闪过残影,太史宁慌忙地收起折扇,楚青鱼手中的锅铲在一个鬼修头上狠狠一拍,这才回身。 唯有谢莲生难听得要人命的笛声始终未断,阻碍着鬼修的步伐。 收笔,符成。 这张无形之符披风戴月,发出惊雷怒吼,斩落之时,耀长夜如白昼。 厉字·雷霆怒。 骇人的雷声响彻云霄,让所有人耳目为之一痛。 惊怒的雷霆让无数鬼修发出痛苦的哀鸣,甚至灌入城门的封印处,将最后一丝封印彻底撬动。 横舟眉眼一沉,集合全员之力愤而一击。 封印破! “快!”横舟高声疾呼,“快走!没时间了!” 茫然无措的鹿梦城百姓们下意识地一涌而上,拼命地想求一条生路。 横舟站在距离生路最近的地方,她却望着城外茫茫原野,生出一瞬犹豫,被逃命的老百姓们推搡着一道向前。 横舟怔然回望,看见抵御在最后的天衍弟子们奋力拼杀的模样,看见任平生墨发如漆,几乎和长夜融为一体。 唯手中笔,笔下符,悬微末星火,照山河如昼。 一瞬间,横舟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她被挤在人群中,感受并不好,但她可以感受到这群人们无论如何也想要活下来的生命力。 这就是院长让我出来看看,好好看看这人间的原因吗? 她自幼便聪颖过人,凡所学者,无不精通,哪怕只是个孤儿,却也早早靠自己走上了修行之路。 心中不是不骄傲的。 可今日这一遭,她们这群自诩高贵的修行者,在生死面前,和这群形同蝼蚁的凡人,又有什么区别? 横舟咬牙,足尖点地,高高跃起,竟逆向而行,向着尚未逃出来的那群人奔去。 她扔出一个阵盘,霎时将所有人网罗其间,阵法生出强大的吸力将其他人引来城门的方向。 乌压压的凡人终于冲了出去,发出似惊似惧的痛嚎,只剩最后压阵的几人还滞留在城中。 任平生一张雷霆怒解决掉了大半的鬼修,剩余的小半不足为惧,众人奋力抵抗着最后一波鬼修的进攻,同时飞快地想着城外逃去。 “快!快到子时了!” 仿佛是应了傅离轲的这句话,最后滞留的这群鬼修像是得到某种助力,竟一瞬间实力陡增,远超他们能够对抗的水平了。 云近月目光骇然,喘着粗气沉声道:“这才是来自鬼域的鬼修真正的实力。” 之前那些,都是刚被阵法转化而成,实力逊色不少。 一群人飞奔而去,眼见已经到了城门口。 此时,孤月被黑云遮蔽,天色陡然一变。 城中幽冷鬼气像是得到了助长,鬼修们彻底狂乱起来。 嘶厉的鬼哭声不绝如缕,在黑夜中声声凄厉,尤为可怖。 “呜——” 任平生身后,一点幽沉的黑色无声放大,形成一方卷动着的大门,几乎和城墙同高。 那门之后,成千上万的高阶鬼修张牙舞爪,迈步而出。 鬼门开,百鬼夜游。 偏偏正对上城门洞开,前方有一群惊惧不已的凡人,在一众鬼修面前,如同待宰的肥肉。 此景让众人的心跳几乎停滞,而云近月、谢莲生和任平生还没有逃出来。 任平生脚步一顿,目光和横舟在空中交错,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 跑在她前方的云近月和谢莲生还没有意识到问题,横舟心中打起了鼓,下意识厉呵道:“不要!” 话音未落,任平生再度画出一张符。 这张符推了云近月和谢莲生一把,将他们送出城,而后化作一道巍峨的墨山,岿然立于城门之前。 横舟目眦欲裂,伸出的手被墨山挡了回来,落了个空。 最后一刻,鬼门开,城门闭。 而救了全部人的那个人,留在了城里。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48节 第30章 天与伥鬼 城门合上的瞬间, 众人皆怆然回目,高声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飞速闪过, 竟然穿过了任平生岿然不动的墨山,没入城中。 留给人们一个青碧长衫的背影和飞舞的白金色发丝。 至此,长夜无尽,只余人们痛苦之声。 横舟站在城门前,不甘心地狠狠锤了一拳, 金丝单片眼镜都染了脏污。 聂长风则是愣道:“帝、帝休先生……他闯进去干什么啊?” 云近月脸色难看至极, 咬牙道:“求救令已发,天衍救援将至,我在此处等候, 你们抓紧时间去梦微山,神树洗尘一年只有这段时间,错过就得等好几年后了。” 傅离轲抱着刀, 背靠在城门上, 冷冷道:“不去, 我在这等。” 云近月冷声道:“她救我们出来,是想让我们在这空耗着吗?!” 傅离轲不为所动, 只是道:“不走。” 卫雪满满目担忧,温声劝道:“若不在此一同等候师门救援前来,看着她从好好从城里出来,谁能放心去梦微山洗尘。” “错过就错过了, 几年而已,我们等得起。” …… 远在千里之外, 云近月的求救令直接传到了云涯子手中。 云涯子看着屋内倏然燃尽的香, 被风吹落, 留下一地香灰。 香燃尽后露出一枚极小的传音符。 不知为何,云涯子心中生出些不安,细看后猝然起身,下一秒直接移形出现在了太华峰中。 云涯子眉目冷厉:“师姐,鬼门又开。” 云微原本斜卧在踏上听雨声,闻言后立刻坐起,冷声道:“出现在何处?” 云涯子面沉如水地将求救令递给她。 云微扫了一眼,眉头皱起:“鹿梦城,近月他们卷进去了。” 云涯子焦急道:“天衍这一批最优秀的弟子,如今全都身在鹿梦城中。” 他清楚得很,和鬼域有关的事情,绝不是那几个小辈可以解决的。 “近年来池谶更疯了,开鬼门愈发频繁不说,好几次都直接以九幽阴兵阵转生魂为阴兵。”云涯子咬牙道,“这些被转化的鬼修实力又不强,你说他究竟为何?!” 云微眸光不定,果决道:“你去救人,我去一趟归元。” …… 归元比起天衍接到消息还要更早。 几乎在鬼门开启的瞬间,归元那位道尊就已经感受到了。 长须长眉的道人坐在山巅长亭的石凳上,面前摆了一盘残局,像是在等待有人前来。 云微上山时,只有道人和这座山知晓。 道尊头也不抬,只是道:“来了。” 像是在和某位熟悉的老朋友打招呼。 实际上,了解道尊和云微过去的人都知道,如今鬼域那位鬼王,险些就成了云微的弟子,是道尊执意将他从云微门下夺来的。 没想到这一夺,倒成了归元一桩不能提及的旧事。 云微也不客气,直接在他面前坐下:“今年过半,鬼域已开四次,比以前数年相加都要多。” 道尊缓缓抬眸。 修士大多目含神光,精光熠熠,道尊却有一双平和质朴如凡人的眼。 “所以呢?” 云微随手抓了把黑色棋子洒在棋盘上,十指一划,将棋盘当做大荒五洲三域之地。 云微意有所指道:“半年前,广息曾传信于我,信中未曾一言,只是给了我一副舆图,途中圈了几处地点,又附了一方阵法图。” 道尊不接话,反问道:“九幽阴兵阵?” 云微轻笑,冷言道:“不,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阵法,看上去是阵法,实际上倒更像是……祭坛。” 云微抓起一枚四枚白子,覆盖在棋盘上几处黑子上。 黑白叠加,有些不平稳,被山巅的风一吹,颤巍巍的。 云微逼视着道尊:“池谶设的九幽阴兵阵,每次都设在祭坛之上,将原先的祭坛覆盖破坏,他如此大肆地收割转化鬼修,究竟是为了什么?” 道尊沉吟片刻,叹息道:“若我能有一个确切答案,也不用困守在这归元山上,当一个被伤透心的师尊。” 云微心中冷笑,这老东西,还跟她卖惨。 道尊喝了口已经凉透的茶,回身看向云微,目光中终于流露出掌控一切的明澈。 “你的伤,是你自己弄的吧。” 云微动作一顿,不耐烦道:“你跟颜准老头,一个赛一个的烦人。” 道尊静看了她片刻,兀自笑了起来。 “看来,你也被选为仙使了。” 云微垂眸拨弄着棋子,漠然道:“道成归,渡劫境,距离飞升最近的人,也是最遥不可及的人。” 她嘴角露出一抹讽意:“这么好用的人,天外天那位怎么会放弃呢。” “他想让我们取代天道,成为他的傀儡,这是要让我们当伥鬼啊。” 云微抬眸,目光冷然,直直撞入道尊眼底。 “万江,你若当伥鬼,我便杀你。” 如此直接,如此肆无忌惮。 道尊朗声一笑,声音苍老而嘶哑。 他捻起一枚白子,反手向天掷去,白子飞到半空,撞入无形的罗网之中被彻底消融。 一网以蔽天。 这场对话,天不知,地不知,唯有两位道成归心知。 …… “赶紧的,今天若登记不上,册官可就走了,咱们就得当野鬼了。” “当野鬼有什么不好,自由啊,不用被鬼仙官管着。” “你个没脑子的,你可知城外的野鬼都是些什么凶悍玩意,若当了野鬼,无魂坛庇佑,你在鬼域活不过一夜就得被野鬼吞个干净。” “野鬼吃人,啊不,吃鬼啊?” 隐约间,任平生听到这样的声音在她耳边叽叽喳喳。 她脑海一阵抽痛,终于清醒过来。 眼前还滞留着鬼门大开,九幽阴兵阵启动后,百鬼夜游向她袭来的景象。 她下意识地想要攥紧非墨,却发现自己掌中空空如也。 不仅如此,就连身体都轻飘飘的,没什么存在感。 任平生睁开眼,若有所思地垂眸看了眼自己。 半透明的魂魄悬于空中,无实体,只余一个虚影。 淡红色的长裙曳下,裙角滚边如火。 她转头,对着地面的水洼看清了自己此时的样子。 眉宇冷锐,上扬的眼尾飞红,似乎总是含笑,却让人能感受到这幅艳绝的容颜下过于锋利的寒芒。 这是她的眉眼,真正属于任平生,属于明烛的容颜。 云七的身体,和她有着七分相似。 只是云七疏冷,而她凛烈。 曾有人说,明烛的美,是炙热刀锋上的一抹红。 出鞘即见血,灼烫人心。 任平生明白了。 九幽阴兵阵,化生魂为厉鬼。 她的魂魄被九幽阴兵阵抽离出来,还没有被转化成鬼修,但身体却不知去处。 任平生放目望去,前方不远处,群鬼排成一字长龙,应该就是先前听到的登名录册。 而群鬼之中,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走来。 任平生愣了下,连忙向对方飘过去。 帝休刚一走进,看到任平生醒来后,目露惊喜,还未开口,就被任平生捂住了嘴。 “现在,立刻,变回傀儡身。” 任平生看着他一头白金色长发。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惹眼吗。 第31章 鬼域生魂 帝休缓慢眨了下眼, 眼中溢出些许碧色,似惊讶似困惑。 像是在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傀儡身的。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49节 任平生:“这种傀儡符我少说画过千种, 你的水平太差了,暴露的很明显。” 她拎起帝休右手的宽袖,指着帝休手腕处一道极浅的白色纹路道:“控制不了符纸,连符文都露出来了。” 帝休默默“嗯”了一声,把露出符文的手腕又藏回袖底, 而后“砰”的一声, 颀长的身姿不见,在任平生面前突然缩小成巴掌大的纸片人,落在任平生掌心。 这巴掌大的纸片人完全就是帝休的等比例缩小, 仍是耀眼的白金色长发,仍是清艳绝尘的容颜,乖乖坐在任平生掌心望着她, 轻声问:“现在可以了吗?” 任平生微笑起来:“可以了, 很乖。” 任平生露出略显和善的眼神, 捏着还会动的纸片小人意味深长道:“现在回答我另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认出我是谁的。” 她的魂魄和云七的身体生的并不相同,这个傀儡是如何一眼认出她的。 帝休愣住了, 在任平生冷淡质疑的眼神中默默坐直身体,想了一会儿,认真道:“我没法解释,我就是认识。” 他们命理相连, 他自然能感应到她的存在。 这样的感应是来自于魂魄的连接,而非肉.身, 所以他知道眼前这个看似陌生的魂魄就是她。 可这种事情他还不能说。 帝休抿了抿唇, 垂着头, 似乎有些憋闷丧气。 任平生于是明白了:“又不能说?” 帝休点头。 任平生随口道:“你的主人是谁?” 到底是谁做出质量这么差的傀儡符,还让一个这么笨拙的傀儡潜伏在她身边。 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帝休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她怎么知道她会是我未来的主人。 难道我之前暴露了什么吗? 可是这样,是不是太快啊。 作为一个变成人形时间不长,连人话都说不太好的树,帝休很难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 于是帝休默默盯着她,不说话。 这也不能说,任平生无奈:“那你为何要跟我进鬼域?” 帝休闷声道:“……你能不能问个可以回答的问题。” 任平生叹息:“你这傀儡要求还挺多。” 她没有再问,望着街头鬼影攒动,反手将纸片帝休塞进了袖子里。 帝休顺着任平生的宽袖一路滑下来,跟随着她走路的动作在柔软的袖子里跌跌撞撞,扯着喊了声:“晕。” 下一秒,纸片帝休被从青色袖底拿出来,终于得见天光,还没松口气,就发现自己被别在了衣襟上,半边纸扎的身子掖在衣襟里,只露出小小的上半身,可以探出头来呼吸。 “你这傀儡还怪麻烦的。” 帝休被别在她的襟口,感觉一阵热气直往脸上冒,快把这张薄薄的纸片烧起来了。 她、她怎么如此大胆。 任平生没有在意这个纸片傀儡在想什么,她适应了下仅凭灵魂存活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微妙。 有种没穿衣服的空荡感。 她阖眸探出灵识感受了一番,隐约能感觉到云七的肉.身并没有死,也没有和她相距一界之遥,而是就在此界之中,不知藏匿于何处。 那晚,她独自留在鹿梦城中,以一张不动山阻隔了鬼域和人间,之后便力竭陷入昏迷。 再醒来时,就已经是现在这般模样。 说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九幽阴兵阵化生魂为鬼,第一步便是侵蚀生魂魂魄。 可她魂魄神识仍是道成归的境界,要侵蚀何其容易,终究是在和九幽阴兵阵的斗争中略胜一筹,没有被直接转化为鬼魂,但魂魄因九幽阴兵阵而被抽取离体。 那么,现在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摆在了她面前。 身体去哪了。 她放眼望去,周遭一片嘈杂,发现鬼域竟和修真界并无太大区别,无数鬼修生存其间,形成一个全新的世界。 任平生能感觉到,辟鬼域的那位鬼王,还没有到她曾经巅峰时期的修为,能力不足以开天辟地。 鬼域似乎是搭建在什么力量之上,用一种巧妙的方法开辟而出的空间,通过通道和大荒相连,某种意义上,鬼域其实是一个由鬼王掌控的巨大的秘境。 尽管如此,任平生也不得不叹服鬼王池谶的能力。 未至道成归就能做到这一步,确实天纵奇才。 她现在所在的似乎是一方城池之外,不远处城门耸立,周遭挤挤攘攘地站着许多鬼修,在城门口排成长队,不知是在做什么。 任平生佯装若无其事地走到长队末尾,十分自然地和周围群鬼攀谈起来。 “为何这里聚集了这么多鬼?大家排队是在做什么?” 闻言,周围好几个鬼修回头看了她一眼,了然道:“新魂入鬼域吧?” 任平生点点头,微笑道:“可不是嘛,死得突然,还没习惯当鬼,您见谅。” 对方颇为同情道:“唉,我懂,我也是过来鬼,从人变鬼的这个过程都要经历的,习惯就好了。反正在这鬼域里当鬼,跟在人间当人,也没太大区别。” 对方显然是个热情鬼,听说任平生是新魂入鬼域,当即让她好好在这里排着队:“近来陛下时常去人间征战,吸纳不少新鬼入域,像你这种毫不知情就被拽入鬼域的新魂也不在少数。” 他指着长队尽头,城门处一个穿着朱红圆领官袍一副书生模样的鬼修道:“看见了吗?这是咱们城里的册官,你就在这排队,到你了去找册官登记入册,你便算是这座城里有名有姓的鬼了,往后在鬼域修炼,就当重活一遭。” 任平生不着痕迹地继续打听:“如何登记入册?直接向册官报上姓名就可以吗?” 对方嗤笑了一声,一脸“果然只有你这种新鬼才能问出这么天真的话”的表情。 “哪能呢,你现在只是鬼,还不是鬼修,要在这鬼域修炼,当然需要让自己真正归属于鬼域,取一缕灵魂残片,将其融入鬼域之中,如此,你便算作是鬼域正式的鬼修了,可以吸纳鬼域鬼气修炼的,不像城外的野鬼们,没有被界域承认,只能靠互相吞噬来修行。” 这位热心鬼说着,飘起来远眺城门处,疑惑道:“奇怪,今日入城怎么这么慢?” 不远处,另外一个知情鬼打着哈欠道:“听说这一批新入鬼域的新魂中,有一个肉.身未亡的生魂混进来了,眼下正在逐个清查,所以慢了些。” 任平生眉心一跳。 这个生魂,说的……好像就是她。 她不动声色,并没有让其他鬼看出她的异样,而是在队伍的最末,跟着队伍缓慢前进着,过了一会儿,听着两鬼闲聊,趁机插了一句:“两位大哥,刚才听你们说,除了城内,这城外似乎也有鬼修?” 听到她这么问,两个鬼修的脸色微妙起来,四下张望了一番,压低声音紧张道:“可别在外面随便提城外的野鬼,那都是一群疯狗,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你给吞了!” 任平生眨眨眼,露出无辜又好奇的眼神:“既然城外这么危险,那为什么还有新魂要留在城外当野鬼啊。” 她在醒来前,隐约听见有鬼修在讨论,成为野鬼,可以不受鬼仙官的管束,看来城中也并非这两鬼修说的那么自由。 两个鬼修哽了下,梗着脖子,以一副过来人的表情道:“新魂知道这么多没好处的,赶紧入城住定才是正事。” 任平生佯装一副自己听进去了的样子,连连点头:“多谢两位大哥。” “你得赶快找到身体才行。” 耳畔传来极其细微的声音,任平生垂眸,发现是纸片帝休从她衣襟处挣扎着探出头来,低声说:“你现在还是生魂,若是魂魄离体太久,魂无载体,再强大的神识也会被鬼域中的鬼气侵蚀,逐渐成为真正的野鬼。” “到时候,你就彻底逃不出鬼域了。” 任平生闻言,伸出食指,对着纸片帝休轻轻一按,将他又重新塞回了自己的衣襟里。 “别动。”任平生轻声说,“会被发现的。” 帝休好不容易挣扎出去,又被一指头按回衣服里,感觉耳朵又烧了起来。 她真的是,叫人招架不住。 又是暗示他叫主人,又是把他别在衣襟上。 帝休埋头在任平生的衣领中,平息着耳根的热意,默默告诉自己。 就、就算是这样,他也不可能现在认主的。 她现在还太弱了,现在认主,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反倒是害了她。 又过了许久,任平生感觉到夜晚的暗色渐消,地平线上薄日渐出,任平生能明显感觉到队伍中的一群鬼修焦躁了起来。 她抓着先前那个热心能聊的鬼修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看上去这么焦急。” 这个热心鬼看上去状态也不好,他沉着脸道:“别忘了,你现在是鬼,鬼都是夜间出没的!白日对我们鬼修而言要难熬很多,况且,现在是在城外,还没进城,一到白日,最容易有——” 他话音未落,任平生已经察觉到有两股非常强大的灵压直冲而来,毫无顾忌地冲进了城门前排起的长队中。 任平生当即一跃而起,脱离了躯壳的限制,她感觉自己如今的行动格外轻盈,轻轻一跃就快要冲破云霄。 “是野鬼!快逃啊!” “仙官大人,快放我们入城,我要入城!” 这群野鬼来势汹汹,似乎每一个都比城门外的寻常鬼修要强大很多。 几乎瞬间,队伍中就有几个弱小的鬼修被彻底吞没。 单薄的鬼魂被尖牙直接撕裂,拆成数片幽影被吞吃入腹,在那野鬼吞噬时,任平生甚至还能听见被吞噬的小鬼发出凄厉的呐喊。 这是任平生第一次看见通过噬魂生吞的方式来修炼。 她察觉到了鬼修和人类修炼的最大区别。 任平生双眼微眯,感受到这群野鬼身上泛起的浓烈的煞气。 无一例外,他们眼底都泛着隐约的猩红之色,瞧着令人心头一寒。 现场乱作一团,无数鬼修四处奔逃,众多的鬼修,竟无人能敌这几个来势汹汹的野鬼,可见野鬼的实力之可怖。 过了许久,终于从城门中出来了一个鬼仙官,他身后带着一群护卫队,霎时和野鬼们战成一团。 一番鏖战后,野鬼被抓了两个,剩下两个逃走,失态终于平息。 那位热心肠的鬼修大哥放眼在混乱的鬼群中张望了一番,却没有看见任平生的身影。 他喃喃道:“这小女鬼该不会这么倒霉,刚入鬼域第一天,还没入城就被野鬼给吞了吧。” 半晌过后,一个身着红裳的新魂出现在了城外。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50节 知道了入城登记入册的方式,任平生自然不可能乖乖的进城。 她索性趁乱混了出来,没有引起其他鬼的注意。 越往城外走,她越能察觉到鬼域和人间的差别。 若说城门处看上去和人间别无二致的话,城外则完全是另一幅面貌。 阴风阵阵,鬼雾缭绕。 哪怕是白日,也莫名叫人赶到一阵阴凉。 原来鬼域之中,令鬼感到安全的是夜晚,而危机重重的,是白天。 此时日头已经彻底升了起来,高悬空中,或许因为任平生还未成为真正的鬼修,白日阳光并没有让她觉得不适,反倒让她感觉到暖洋洋的。 只是城外空旷,放眼数十里,几乎见不到任何人影。 眼见无人,纸片帝休又开始挣扎着往外爬,他抓住任平生的衣领,探出头提醒她:“鬼修修魂,野鬼也是同样,野鬼之间互相吞噬,吞噬的是对方的魂魄。” 所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魂魄。 任平生勾唇道:“知道了。” 这傀儡,还怪会操心的。 倏然,她笑容一收,脚步微顿。 背后阴风骤起,掀起狂澜,径直袭向任平生。 任平生又伸出一根手指将帝休按回去,低声道:“自己抓好,别掉了。” 继而回身,向着阴风袭来的方向,投去平淡的一瞥。 这一眼直接叫暗中偷袭她的鬼几乎冻结在原地。 怎、怎么可能?! 这个新魂,为何会有如此可怕的灵压! 任平生缓步走进,掌中蓄起神识,凭空将这个鬼影捏在了手里。 怎么就这么不巧呢。 她于一千年后重活一遭,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唯独属于她自己的灵魂,以及镌刻在灵魂中,无法磨灭的曾经天下第一人的强悍神识,伴随她走到现在。 鬼修修魂? 那岂不是,撞在她手里了吗。 第32章 谁是猎物 偷袭她的是一个野鬼, 比起刚才敢直接冲撞鬼城的那群,实力要差了些。 第一次不借用肉.身直接用用灵魂进行攻击,任平生还有些不习惯。 她尝试着用心念控制着神识捏合成掌, 将偷袭她的野鬼直接捉在手中。 灵压引而不发,却让这个野鬼感受到了极致的惊惧。 野鬼绝望地闭上眼,颤抖着等待被吞吃入腹,等了一会儿却也没有感觉到灵魂被撕裂的痛楚。 野鬼试探着睁开眼,看见捉住她的这个大能眉头皱起, 面露思索, 不知在想些什么。 野鬼战战兢兢道:“您若不打算吃我,能不能放我走?” 她身后还有一个同样可怕的存在即将追来,她刚开始看见这个新魂, 是打算直接将其吞噬,赌一把自己吞了新魂后实力提升,可以跟追来的那位有一战之力。 却没想到踢到了铁板, 身后的追兵还没来, 已经要折在这个大能手里了。 哪来的无聊大能, 竟然伪装成新魂的模样,这不是钓鱼嘛! 稍许, 任平生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谁说我要吃你。” 野鬼愣了下:“诶?” 可他们野鬼,不就是靠互相吞噬来修炼的吗。 若是撞到了比自己强的野鬼手中,根本不需要挣扎求饶,因为只有一个命运, 那就是死。 任平生眼底划过一丝狡黠,缓缓道:“不, 我不吃你, 我要留你帮我做另一件事。” 野鬼顿时来了劲:“当真?!您真的不吃我, 愿意留我一命?” 她反应极快,当即俯身一拜:“时雨谢过前辈,往后定为前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任平生没想到这个野鬼有如此文雅的名字。 时雨刚一说完,起身后飞速道:“但前辈,我们得赶紧逃了,后面有一个化神境的野鬼正追过来。” 她犹豫道:“我刚才就是从她手中逃走的。” 任平生笑了下:“不急,你先告诉我,作为鬼修,要如何运用自己曾经的功法。” 时雨:“……啊?” 她茫然道:“这不是每个鬼修都知道的吗?除非是新魂,可您——” 时雨说着,自己也停了下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任平生,提高了声音:“您真是新魂啊?!” “未经过修炼的新魂能有如此可怕的灵压?”时雨惊吓道,“寻常修士死后化为鬼修,实力都会比起曾经的实力后退至少两个小境界,您、您若是新魂……” 时雨咽了下口水,惊骇道:“那您死前得是什么修为啊?” 任平生双眸微弯,却不答,只是用那颇具压迫感的目光静静注视着她。 时雨轻咳一声,非常识时务地开始教任平生如何以灵魂之体运用曾经的功法。 “人修以灵力修行,鬼修以魂力修行,您试着将魂力贴入灵脉中,将魂力转化为灵力,就可以使用曾经的功法了。” 时雨说完,小声道:“但孤魂之身,实则有许多功法都不适合再练了,哪怕练了也无法提高实力,所以现在我们鬼修还是更愿意直接以魂力对战。” 说话间,身后传来一股庞大的灵压,几乎令时雨的灵魂都开始颤抖。 一个冰冷的声音由远及近,含着冰渣一般。 ——“她是我的猎物,你敢抢?” 时雨下意识地躲在任平生身后,惊惧道:“就是她,令如梦,她是这片区域的杀星,野鬼无数,无一能敌。” 任平生淡瞥一眼,有些惊讶地扬眉。 来者魂魄极其凝实,看着和真正的肉.身几乎没有区别,一头乌发半挽,三根白骨骨钗横插在发髻上,为她平添一身煞气。 两双明眸交错,连空气都为之战栗。 几乎瞬间,令如梦十指横生白骨利爪,倏然抓破空气,直破任平生门面而来。 任平生凭着刚才时雨临时教的方法,尝试着将魂力转化为灵力使用,试图召唤出非墨。 她用得尚不熟练,断断续续,冒出来的时而是魂力,时而是灵力,全凭灵活的身姿在令如梦猛烈的攻势下逃窜,竟也显得轻松写意。 时雨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看着任平生东躲西闪的身影,心中生出些绝望。 这位前辈能敌令如梦吗?她现在究竟要不要逃啊。 两人战至半空,任平生动作一滞,像是魂力受阻,无法顺利用出。 这样的新魂令如梦见多了,冷笑一声:“连魂力都不清楚要怎么用,还敢抢我的猎物?” 她利爪猛地向前刺去,直接一掌穿透了任平生的胸口。 时雨惊呼一声,觉得自己明明没有身体,却好像还是被吓出一身冷汗。 顷刻,任平生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令如梦身后,在令如梦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无比庞大的魂力伴随着灵压降下,直接将令如梦压制的不能动弹。 感受到这股灵压,令如梦目光也缩了下。 好强。 这鬼究竟是谁? 任平生拍拍手,终于能够熟练地掌握魂力和灵力的转化了。 她提着令如梦的后颈,将令如梦调转了一个方向,拎着让她面对自己。 令如梦这时才意识到,对方刚才是在拿她练手!? 她目眦欲裂,若眼神也能攻击,那此刻任平生怕是要被令如梦的目光射穿了。 但已经被人彻底拿捏住了,令如梦也不是输不起的人,索性两眼一闭,直接道:“赶紧吞了我,干脆点。” 她说了和刚才时雨一样的话。 任平生无奈道:“或许你们还记得,是你们一个接一个自己送上门来攻击我的,我不过是被动还手而已。” 虽然还手还得重了点。 “我真的不爱打架的。” 刚被一招解决的时雨:…… 现在还被拿捏着后脖颈的令如梦:…… 你真的好意思说这话吗? 任平生拍拍令如梦的脸,笑得很是和善。 “听说,这片区域的领头鬼,是你?” 第33章 黄沙中行 为了防止令如梦趁机溜走, 任平生将魂力凝聚成一根绳,捆着令如梦,让她在前面带路。 令如梦额角直跳:“别像牵狗一样牵着我!” 她就不能理解, 一开始和她斗法时,连魂力都不会转化,怎么转眼的功夫就已经能灵活地把魂力压缩成各种样子了。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51节 任平生十分客气地抬了抬手,直接把令如梦放风筝似的吊了起来。 她觉得还有些新奇,鬼域群鬼皆无肉.身, 直接用魂力吊起来轻飘飘的, 就好像根本没有吊任何东西一样。 到了令如梦的住持后,任平生有些惊讶地发现,令如梦的住处只是算不得简陋, 但若要说有多豪华那是不可能的。 要是放在人间,一个拜星月化神境的大能,早就被宗门供起来了。 任平生心里直摇头, 感觉野鬼的日子过得略惨。 感受到任平生的眼神, 令如梦恼羞成怒:“我们野鬼都是四处吞噬, 居无定所是常态了,我这已经是不错的了, 另外几个的更差!你个新魂不知情况,瞎挑剔什么!” 任平生从善如流:“刚当野鬼,没什么经验,你见谅。” 她四下望去:“说来惭愧, 我还没干过这种打家劫舍的事情,初来鬼域, 竟一下子都干全了, 还真有些不习惯。” 令如梦斜眼看她。 那您打我绑我占了我家的动作怎么这么熟练呢。 令如梦翻了个白眼:“人间是要亡了吗, 像你这样的修士竟也死后化鬼了?” 令如梦心里清楚,她如今拜星月化神境的修为,已经是野鬼之中最顶尖的一批了,就连城中的四大鬼族领头的那几个也和她相差无几,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梦仙游小乘境。 可她感觉这个横空出世的新魂,带给她的压力和曾经得窥一瞥的鬼王相差无几。 人类死后化鬼,修为会下跌至少两个小境界,有些甚至直接跌落一个大境界。 这说明,这个新魂死前的修为,至少也是道成归。 这样的人都死了,变成鬼了,那人间还不乱套了? 任平生单手支颐,想了想道:“嗯……确实离要亡不远了。” 如今整个修真界都在真仙的控制之中,天上的那些家伙虎视眈眈,等着哪一日将大荒彻底蚕食。 任平生一脸平静地讲着堪称恐怖的事情,让令如梦一阵毛骨悚然。 兀自阖眸了一会儿,任平生睁开眼,若有所思地看向晴空朗日。 奇怪,自从她进入鬼域之后,头顶那种无时无刻不被人窥视着的感觉削弱了不少,淡到几乎没有了。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自她于一千年后重生时就已经感受到了。 她很清楚,虽然未曾露面,但那就是真仙。 千年过去,对方仍然是那么高高在上,垂眸看着这个世界,看着这群在他眼中渺小的人类蝼蚁般的挣扎。 鬼域竟能隔绝真仙的窥视? 任平生垂眸,开始考虑起了鬼域的可用性。 “你不能在这里待太久的。” 像是感觉到了任平生心中所想,纸片帝休艰难地从衣襟爬出来,沿着任平生的衣领一路爬到肩膀上,站在她的肩膀探着头耳语。 任平生眼风不动,极轻的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 帝休小声解释道:“鬼域的界域天然就是一个转化大阵,以你的神魂强度,最多能在这里坚持七七四十九天,四十九天后若是没有离开鬼域,那就会成为真正的鬼修。” 所以,她不光要尽快找到身体,还有尽早离开鬼域。 任平生唇角轻勾,用气声道:“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傀儡究竟从哪里来的,但还挺好用。 她反手用指尖拂过纸片人的发顶,入手并不是她熟悉的纸张感,反倒有几分发丝的真实。 帝休爬累了,直接在她肩膀上坐下来,歪着脑袋靠在任平生的颈间。 任平生在说什么,令如梦没有听清,只是目光疑惑地看着任平生肩头会动的纸片:“什么东西。” 似乎意识到任平生真的不打算吞了她,令如梦的胆子又回来了,重新嚣张起来。 帝休不动了,僵在任平生肩膀上佯装目光呆滞的纸片。 任平生淡瞥一眼,目光深而沉,并不回答。 令如梦被她这一眼看得又闭嘴了。 她现在能在鬼域活蹦乱跳的,全赖她识时务。 “我跟你说,别指望我这望梦岗能有什么弱小的野鬼可以让你吞噬啊。”令如梦拨弄了下头发上的白骨钗,随口道,“都被我吞得差不多了。” 任平生斜觑她一眼:“你就这么想我一口吞了你?” 言下之意便是,我连你这化神境的野鬼都不屑吞噬,哪里看得上其他的小鬼。 令如梦:“……也是。” 话是这么说,但总有种被嫌弃了的感觉。 任平生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下手指,听见耳边帝休小声问她:“你能感受到身体在哪里吗?” 她眼神划过漫漫长夜,向着北方落下一瞥。 不仅可以感觉到,甚至还能感受到有人带着她的身体在往北方移动。 任平生随口道:“从这里往北去,是什么地方?” 令如梦:“很多啊,望梦岗在鬼域中部,鬼域四郡有两郡都在北方,王城也在北方。” 她说着,眉峰倒竖:“你该不会也是冲着魂珠来的吧。” 任平生扬眉:“魂珠是什么?” 令如梦松了口气:“算了,料你这个新魂也不知道魂珠。” 她撑在窗沿上一坐,一副自暴自弃的姿态:“反正有你在,我也抢不到魂珠,不如告诉你算了。” “魂珠是凝聚了鬼域鬼气之精华的至宝,像我们这种野鬼,若是能得到魂珠,实力将会得到超乎寻常的提升。” 令如梦垂眸,淡声道:“魂珠是我们野鬼唯一不通过吞噬其他野鬼就能提升实力的方式。” 任平生抱臂,轻笑道:“我不需要。” 她的神魂强度已经锤炼到了几乎极致,不需要魂珠这种东西来增光添彩了。 没想到,令如梦嗤了一声:“你作为野鬼是很强大,但你难道不想更进一步,攀上鬼修的巅峰,修出人身?” 任平生反问道:“你说的这些,一枚魂珠可以做到?” 若是魂珠当真这么神奇,鬼域中众多鬼修怕是早就已经争抢疯魔了,哪里会这么平静。 令如梦撇撇嘴:“无趣。” “不过,去看看所谓魂珠是什么,倒也可以。” 令如梦一惊,回头看向任平生。 任平生望向北方,眸光深邃如渊。 总归,她要找的身体,也在北方。 …… 鬼域王城。 一个身着黑色长袍,头戴长帽,肤色极其苍白的男子掠过长廊,于殿外恭敬道:“陛下,暂未找到那个生魂的踪迹。” 殿内男声低沉,冷淡道:“进来。” 黑无常推门而入,对着殿内之人躬身一拜。 月光透过幽冷的夜洒在殿内,在殿内男子的身后铺上一层银霜。 男子白发如雪,比月光更加皎洁,但当他抬头,人们看到那双眼时,只会感觉到一阵浸入心底的寒凉。 那是一种自血海中拼杀而出,早已没有半分情绪的双眼。 他无论是在人间还是鬼域都凶名显赫,无人敢惹,就连他的名字都成为了不敢提及的禁忌。 黑无常恭敬道:“已经询问四郡,都没有生魂入城的消息,想来,她应该是留在荒野,成为野鬼了。” 池谶手中把玩着一柄巴掌大小的薄刃,淡声道:“不急,她身体在这里,她早晚有一天要找来的。” 他轻描淡写道:“到时再一起解决好了。” 黑无常:“是,陛下。” 言罢,他又道:“陛下…真的要用这个生魂的身体为大医师重铸肉.身吗?” 话音刚落,黑无常就感受到池谶眼眸微抬,眼底似有血海翻涌,令黑无常感到一阵冰凉刺骨。 黑无常当即俯身:“恕臣多嘴。” 池谶收回目光,听到“大医师”这三个字时,就连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虽然还不是最满意的,但这具身体的接受程度高,让她进驻,她不会太难受。” 黑无常心道,可这不是您一厢情愿吗。 大医师哪里愿意用别人的身体。 这话他是不敢说的,只能换了个话题,继续汇报:“罗刹郡传来消息,松陵坡将有魂珠出世,野鬼们很是激动,如今已经向着松陵坡汇聚了,修为最高那几个化神境的野鬼也在其中。” 池谶淡淡“嗯”了一声,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她呢?” 黑无常心中默默叹息:“大医师外出问诊,如今已过了离岛,向着罗刹郡的方向而去。” 闻言,池谶眉头一动,继而沉声道:“看顾着些,别让那群野鬼乱斗伤了她。” …… “说起来,你们是怎么死的?” 从望梦岗前往松陵坡的途中,要穿越茫茫大漠。 令如梦和时雨倒真像她们自己说的那样,早已经习惯了四处奔波,居无定所。天亮了就找地方席地休息,入夜了就连夜奔波。 到这时任平生才意识到,当鬼竟然是可以不用睡觉的。 或许是因为任平生的不吃之恩,令如梦跟她走了一路,竟然闲着无聊开始找她谈心起来了。 时雨轻声道:“在秘境里,死于同门相争,我和同宗之人一起发现了一株紫霜竹,紫霜竹的守护妖兽很是厉害,我们一行人不敌,逃窜的时候,同门为了活命,暗中下手,把我扔向妖兽。不幸中的万幸,那个秘境中有一方阴泉眼,我死后,魂魄于阴泉眼不散,变成了鬼修。” 令如梦面露不齿:“什么破同宗,你哪个宗门的?这种仇你就没报复回去?!”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52节 时雨羞涩一笑:“我那是个小宗门,时隔已久,怕是早已消失了,不值一提,不说也罢。” 令如梦好奇道:“得多小的宗门才能彻底湮灭啊?” 时雨目光游移,还未开口,任平生了然地接话道:“因为你那小宗门的中坚力量都是跟你一同进入秘境的同门,在你成为鬼修后,全都死在你手里了吧。” 时雨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令如梦睁大眼睛,看着满脸羞涩的时雨,像是重新认识她了一样。 稍许,令如梦抚掌道:“干得漂亮啊!” 她面露欣赏,丝毫看不出就在几天前,她还打算把时雨一口吞了增强实力。 “那你呢?” 令如梦无所道:“说来可笑,我是因为一个男人。” “那狗男人是我青梅竹马的夫婿,成婚数载,前几年日子过得好好的,之后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修仙一事,成日里开始琢磨着修仙,可他没有修行天赋,在家中苦熬多年也不得成效。 后来,他不知从何处得来一本邪功,告诉他凡人若要修行,须得断情绝爱,亲手斩杀自己最亲近的人。” 令如梦轻轻一笑,神情自然,轻松道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做个饭的功夫,他从身后过来,给了我穿胸一剑。” “这不就死了吗。” 令如梦说着,勾起唇角:“不过,他没想到,自己没有修炼天赋,我却有。那本《炼气纲要》,他花了整整五年研究都未曾入门,我只看了一眼,便成功引气入体了。” “他杀我那日,我正想告诉他这件事。现在想来,若是我说的早,只怕是会死得更早。” “算起来,还是那本《炼气纲要》救了我,命悬一线之时,让我有机会活下来。” 任平生摸摸鼻子,没想到自己跟令如梦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令如梦说完,两双眼睛同时看着任平生。 “你是怎么死的?” 她们两人都好奇极了,这么厉害的道成归大能,怎么沦落到这一步的。 任平生面不改色微笑道:“渡劫失败。” “哦。”两人同时出声,因为这个过于正常的回答,甚至还有些失望。 任平生心想,上辈子的她确实是死于渡劫失败,虽然这一世的她还没死,但只是省略了一些关键信息,不算骗人。 说话间,任平生眼眸微凝。 她感觉到地面沙子开始发烫。 沙面发出隐约的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地底窜来,速度飞快,瞬息间就窜到了她们面前。 任平生低声道:“在地底,散。” 令如梦和时雨同时高高跃起,三人顿时散开,凌空虚踏于空中。 几乎同时,她们刚才所站的沙面塌陷出一个巨大的深坑,令方圆十里的沙面全都塌陷下去。 沙面的凹陷处,一张巨大的血口朝她们张开,发出令人作呕的腥味。 时雨惊道:“元婴境的异兽!” 血口之中,无数密密麻麻的小虫飞驰而出。 令如梦拔下一根白骨钗,骨钗在她手中骤然变大,成为一根细长的手杖,她向着血口狠狠掷去,直接钉在了血口深处隐藏着的舌头上。 任平生广袖一挥,炙热的火焰散开,将飞驰而出的小虫尽数烧尽。 血口发出痛苦的哀嚎,身型陡然缩小,在黄沙中翻滚片刻,终于露出了原本的样子。 ——一个生有一张巨口和巨大的脑袋,四肢极其细瘦短小,通体乌黑,外皮相当坚硬光洁。 令如梦的白骨钗插在它的喉咙里,让它即便缩小了也在地上不断痛苦的翻滚。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巨兽就已经被她们拿下。 任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奇怪的玩意,她走近,好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时雨靠的远一些,似乎有些忌惮:“异兽,鬼域特有的生物,这只已经到了元婴境,实力很是强劲。” “鬼修们通常——” 她还没说完,不远处,一群鬼影靠近。 为首之鬼抬高了声音,相当不满: “你们这是要强抢?这是我的猎物!” 任平生默默瞥向令如梦,令如梦目光游移。 这句话,有点耳熟啊。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群鬼汇聚 来者共有五六人, 为首者是一个元婴境的男子,穿了一身靛蓝长袍,胸前佩戴着一个狰狞的黑色徽章。 任平生不认识那个徽章是什么, 但时雨在看到徽章后,眼神警惕了些。 她微微退后一步,对任平生轻声道:“那是鬼域四大族之一,罗刹族的族徽,看他的打扮, 应该是罗刹族的嫡支。” 任平生:“……你们鬼修连肉.身都没了, 还分嫡支旁支?” 她忍不住在心中腹诽了池谶一句,他辟鬼域后,对人间那些个习俗, 还真是好的不学坏的尽收啊。 “他们看不出我们是野鬼?”任平生不解地问道,“那日我看很多鬼修都相当害怕野鬼的,这群人怎么不怕?” 时雨低声道:“鬼域虽自成一界, 实则和在人间的时候并无太大差别。野鬼的实力强, 所以散鬼修会害怕。 但像他们这种大族的嫡支, 背后有罗刹族撑腰,自是不怕寻常野鬼的, 或许像令如梦这种实力强悍的野鬼,他们会稍微忌惮些,但你觉得,凭他们的修为, 能看出你和令如梦的实力吗?” 来者面露骄矜,不满道:“哪路野鬼, 胆敢抢我的猎物?” 令如梦心想, 若是按照她以前的性子, 被人这么挑衅,早就炸了。 但现在听到这句话,她看着对面的男子,心中一阵懊恼。 不是吧,她当时说这句话的样子,也这么蠢吗? 她嗤笑一声:“你做标记了?这沙豸是你打伤的?若都不是,废话什么!” 令如梦和对方对峙的功夫,任平生在认真地研究沙豸。 她拿起非墨在沙豸身上做了个记号,正打算直接将沙豸剖开,非墨十分不悦地震了震,像是在说不要用我来剖这种脏东西。 任平生摇摇头,拿出一柄极细的薄刃,直接划破了沙豸坚硬的皮甲,将它彻底剖开了。 时雨睁大眼睛,看着那厢两方还在对峙争吵,任平生直接把“别人的猎物”都给剖了。 这不是挑衅嘛。 任平生并不在意,她一边剖一边认真做着笔记。 “看上去,有些类似于人间的妖兽,但和妖兽又不相同。” 任平生自言自语道:“妖兽的一身妖力皆系于一颗内丹,异兽似乎没有这种东西,催动他们活动的,好像是阴气。” “怪了,阴气怎么储存呢……” 那头,令如梦发出了这段日子最大的嘲笑声:“不是吧,你们这一行人修为最高不过元婴境初期,敢把这个元婴境后期的沙豸当做猎物?要点脸吧。” 她手指一勾,插在沙豸喉中的白骨钗亮了亮:“看见了吗?这沙豸是我猎杀的!” 对方眼见着任平生旁若无人地将沙豸直接剖开,急了,当即眼神一厉,五人呈合围之势将任平生三人包围。 “既然你们不守规矩,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令如梦俏脸一沉,又拔下一枚白骨钗:“给脸不要脸。” 她刚想动手,被身后任平生拽住了。 她已经把沙豸完全分解地干干净净,研究了一番。 令如梦回头,不满道:“干嘛,不让我打,那你上啊。” 任平生摇摇头,不接话,只是用非墨凌空画了个圈。 来鬼域的时间不长,但她甚至有有些留恋这种感觉。 限定七七四十九天重归巅峰修为,每天都该好好珍惜。 任平生垂眸,连符都没出,用非墨笔尖沾了些水,随手一甩。 水花四散而开,在空中化作无比尖锐的细针,没入这群鬼修的身体里。 任平生左手拎着沙豸被拆解得四分五裂的身体,右手拎着令如梦,下巴点了点,示意时雨跟上,自己足尖一点,顷刻间已经出现在了沙漠的另一端。 令如梦骤见这等惊人的缩地成寸能力,先是惊得说不出话,而后道:“你既然会这个,之前为什么要和我们徒步走过来!” 鬼域的界域压力更大,在人间只要金丹境便能御空飞行,化神境便能缩地成寸,但在鬼域,至少要梦仙游才能做到这一步。 任平生淡淡道:“知道你为什么打不过我吗?” 令如梦来不及反应:“突然扯这个做什么?” “我发现你斗法中有一个大问题。” 令如梦紧张起来:“什么问题。” 任平生淡瞥她一眼:“废话太多。” 令如梦:“……” “对那种明显不讲理的人,说那么多做什么,直接打,抢占先机。” “记住八个字——废话要少,下手要狠。” 眼看着距离那群人已经被落在黄沙的另一头,完全看不见了,任平生手一松,令如梦掉进了沙子里。 她吃了一嘴沙,愤而起身,还没说话,就见任平生望着西边的天空,目光深邃地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53节 令如梦下意识地闭嘴,听见任平生轻声道: “没发现吗,有至少三个和你实力相当的野鬼往这里来了。” 第35章 花谷夺珠 “看见了吗, 东北边的山谷的紫色微光,是拾月花散发的,这便是魂珠现世的征兆, 待到拾月花开,魂珠就会从花中破出。” 任平生一行人如今正在松陵坡的东山之巅,从这里能看到拾月花山谷的的一角,她扫了一眼道:“这里少说有数万朵拾月花。” 令如梦模仿着任平生惯常的眼神,淡淡瞥了她一眼:“魂珠那种宝贝, 那里是轻易就能让人找到的。” 任平生被令如梦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 令如梦心中暗爽, 心道这个眼神果然很有杀伤力。 夜风渐起,林中传来虫鸣呜咽。 任平生静听片刻,淡声道:“看来, 来了不少对手。” 东北方,正北方,西南方, 三道灵压浮现。 虽然对方其中有一方有意遮掩, 但在任平生的神识感应之下, 依旧无所遁形。 令如梦目光流转,了然道:“北方那个气息灼热, 一身鬼火,应该是伏炎那个老东西,和我一样,西南方的一看就是奚玉, 他们两个和我一样,都是化神境的野鬼。 尤其是奚玉那个死女人, 一手幻术麻烦得很, 连四大鬼君之一都在她手底下吃过亏, 遇到她你千万小心提防。” 任平生斜眼看着令如梦,听着她这语气,了然道:“你也在她手里吃过亏吧。” 令如梦眉毛一竖,任平生笑着转头:“好好好,我不说了。” 她顿了下,没等到令如梦的下一句话,示意道:“还有一个呢?东北角那位。” 令如梦愣了下:“东北角也有人来了?我怎么没感觉到?” 她说完,立刻反应过来了。 她无法感知到,那就说明对方的修为要高过她。 思来想去,令如梦弯眉蹙起,思索道:“难道他没死?” 任平生好奇道:“谁没死?” 令如梦目露忌惮,任平生见她这般模样,用非墨在她们身旁画了个圈,将三个人都圈起来。 一个简便好用的隔音阵直接成型。 令如梦咂舌道:“你还会阵法?你死前到底是个什么人。” 但她也只是这样感慨一下,任平生没有主动说,她自然也不会追问。 令如梦转而道:“鬼修之中,鬼王之下有四大鬼君,我们野鬼中,虽然没有像四大鬼君那般封君封号,但也有这样四个声名显赫的存在。” 她说着,顿了下,骄傲道:“本人不才,忝列其中。” 说完,令如梦偷偷用余光瞥了眼任平生,期待听到她的夸赞。 然后失落地发现,任平生一边听着她讲,一边手里没停过,还在研究那个沙豸的尸体。 令如梦气不打一处来,心道我难道不比这丑虫子好看? 她气愤地说:“野鬼之中,实力最强的当属戚忱,如今是梦仙游小乘境的修为。但他已经几年未曾现身过了,传闻是他得罪了鬼王,被抓进了王城,此后再无音讯。” “若野鬼中还有我无法感知到的强大存在,应该就是戚忱。” 和她们一样提前在拾月花山谷周围守着的野鬼有不少,这几天陆陆续续又有很多野鬼赶来。 待到三夜后,山谷附近的野鬼已经到了完全无法遮掩行踪的地步,只能现身后,各自圈地,提防着其他野鬼。 野鬼之间早已因为互相吞噬的修炼方式生了隔阂,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独行鬼。 像任平生她们三个这样,成群结队出现的,在群鬼之中属独一份。 周遭议论纷纷,被任平生收入耳中红,但她此刻没有多余的心情去在意这些。 她夹起沙豸的一片皮甲,感受到了其中蕴藏着极其浓厚的阴气。 任平生双眼微眯,用神识将被她拆分开的每片沙豸尸体都打量了一番,终于清楚了鬼域异兽和人间妖族的区别在哪里。 她掏出一本手札,认认真真地写下记录。 “异兽,生于鬼域,貌丑,种类各异,喜吞噬鬼魂。 和将妖力蓄于内丹中的妖兽不同,异兽无内丹,所纳力量分散化于身体的各个部分。” 这段话的末尾,任平生沾了点红色墨水,圈起来标注: “是炼器的绝佳材料。” 自从来到一千年后,任平生还未曾练过灵器。 一是因为手头并无合适的材料,二是因为她眼界高。 上辈子她就很少炼器,但一旦出手,无不是精品。 这次,难得碰到这么有意思的材料,任平生有了些炼器的兴致。 “听说异兽有很多不同种类?和这沙豸差别大吗?” 令如梦:“大了去了,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沙子里钻的,还有样子是一滩烂泥的。” 听她这么说,任平生对于这段时间在鬼域的日子生出了些期待。 周遭鬼气愈发浓厚,令如梦等得没了耐心,直接席地而坐,掏出一枚玉符阖上眼,魂力连接到玉符上,气息彻底沉静下来。 任平生惊了,立刻放下沙豸的尸体,惊道:“这是云纹灵符?鬼域也能上仙网?” 时雨在一旁接话道:“鬼域也是出产云纹灵符的,当然可以上仙网。” 令如梦说着露出一副果然是新鬼没见过市面的模样: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仙网之中不知道有多少鬼修,尤其是在第一层星海中修炼的,以鬼修居多。” 任平生了然道:“第一层星海曾发生神识吞噬的事情,也都是鬼修干的吧。” 她当时还不理解,除非练了什么邪功,人修吞噬别人的神识又无法得到实力增长,为何要吞噬别人的神识。 她说完,就打算继续进入仙网中,用余光瞥见任平生的表情时,心里漏跳一拍,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任平生按住令如梦的手,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从令如梦手中抽走了云纹灵符,微笑了下:“归我了。” 令如梦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撇撇嘴:“云纹灵符虽然不是什么便宜货,但说到底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你一个道成归大能是怎么混到这个份上的。” 任平生没回话,令如梦再一看,发现她早已沉入仙网中,不由气恼,提醒道: “你可别太激动,发现鬼域能上仙网之后,就想着和曾经的亲友在仙网联络,鬼域和人间界域不同,你在鬼域,看帖可以,发帖也可以,但无法和在人间的仙网账号沟通,当然了,若你能想办法通过发帖暗示的方式来联系亲友的话,倒也可以。” 令如梦淡淡道:“虽然成为鬼修,好歹让亲友知道,自己以另一种形式活在这个世界上,也算一种慰藉。” 有段时间没上仙网了,仙网中新的消息相当庞杂,任平生用快速地浏览着,集中寻找和鹿梦城、天衍以及梦微山洗尘相关的消息。 【重大消息,鬼门再开,鬼域重现,鬼王带着百鬼夜游,将鹿梦城直接变成了死城】 “真的假的?!鬼王又出现了?” “那城中百姓呢?一个都没逃出来?!鬼王如此行事,简直伤天害理!” “这次万幸,有天衍和星澜门前往梦微山洗尘的弟子在城中,救下了大部分的百姓,听说,天衍还因此牺牲了一个亲传弟子。” “天衍这一届亲传弟子不就四人?出事的是谁?” “我也是听说,不能确定真假,大家自行判断啊。据说牺牲的是这次五宗考核榜首那位。” “啊?可…可不是有传言说她就是紫微垣预言的帝星吗?帝星一事还没确定人就没了?” “人家是为了就鹿梦城的百姓牺牲的,楼上注意点吧。” “既然如此,是不是就说明,她其实不是帝星?紫微垣如今还没有出面回应预言的事情,帝星仍是不知下落,就连天衍也没有反应。” “不是吧,天衍还叫没有反应?我感觉天衍都快疯了。那几个天衍弟子在鹿梦城外守了小半个月,直到天衍掌门和长老赶到,硬是把人打晕了才顺利带走,就连云微前辈都亲自去了一趟鹿梦城,但也没有把人带出来,我猜人多半是没了。” 任平生面不改色地看过一众推测自己是不是死了的帖子,看到天衍一群人被带回去时才放下心来。 她上仙网,原本只是想确认一下同伴们的情况,正准备退出时,却被另外几个帖子吸引住了。 【月明君没有得到回应的第十七天,明烛什么时候出现啊?】 底下评论和发帖人一起数着时间。 “你们说明烛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这么神出鬼没的,每次出现很短的时间,然后就立刻下线,好像被发现自己的踪迹一样。” “我猜是某个不愿意或是不便透露身份的大能。” “可这是仙网五年一度最为盛大的三千道法清谈会诶,几位数得上名号的大能都表示会参加了,明烛这般反应,难道不是在拿乔?” 任平生扫过帖子里的某些信息,顺着这些关键信息找到了最初的帖子。 月明君:【八月初九,问答堂内,三千道法清谈会,诚邀明烛道友一聚】 任平生目光在这行字上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搜寻了一些信息,终于确定了三千道法清谈会是何物。 这是仙网五年一度的盛会,相当于一个问答堂的集中放大版,清谈会召开时,大荒之中,任意一道任意一脉皆可发起清谈,直抒道意。 道法清谈会,即是论道,也是传道。 月明君是在问答堂崭露头角的,但却是在上一次的三千道法清谈会中彻底扬名于仙网。 作为上一届清谈会的魁首,月明君来组织这一次的清谈会,邀请的第一个人就是明烛。 奈何大半个月过去了,明烛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毫无回应。 任平生觉得此事相当有趣,退出仙网前,在月明君发出的这个帖子中,郑重地发出一句话。 ——“不见不散。” 落款,明烛。 发出去之后,她没有再管自己再次在仙网中掀起的波澜,兀自下了线。 …… 罗刹郡,蓟安道。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54节 天刚蒙亮,原本是百鬼蛰伏的时间。 城中被连声的哀嚎打破沉寂,一群佩戴着罗刹族族徽的鬼修被护卫送进城中。 年迈的长老焦急地叩响了一个朴素的木门。 片刻,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圆脸药童探出脑袋,不满道:“已经白日了,大医师要休息了,你们懂不懂规矩!” 长老愁眉苦脸道:“秋仙子见谅,若非急病,我等哪敢叨扰大医师,这是实在没办法来,才来打扰。” 圆脸药童还想再说些什么,院子里传来一声清淡的女声。 “小秋,让他们进来。” 小秋皱了皱鼻子,低声不满地念叨了一句“您已经好几天没休息了”,再开门放这群人入内。 她嫌弃地看着被送进来的这群鬼修,痛得哀嚎不止,但观望一番,身上似乎又没什么伤势,给人一种无端哀嚎的感觉。 罗刹族的长老对着小秋讪笑了下,解释道:“我们家少爷三天前在城外捕捉沙豸,遭人暗中下手,那人看似下手不重,当时便没有太过在意,但是没想到时间越久,感觉就越疼。” 长老指着在地上痛到打滚,扭曲得像条虫的罗刹族少爷和几个随从鬼修,心疼道:“已经找不少医师看过了,都说少爷身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伤势,也看不出中毒或是被下药的痕迹,但少爷就是疼,没有原因的疼。” 他这番话,看似是在对小秋解释,实际上是在说给屋内的大医师听。 片刻后,有人推门而出。 整个鬼域上下,除了刚入鬼域的新魂外,只要在鬼域待了一年以上,没有鬼修不知道大医师是谁的。 一方面是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鬼王对大医师的青睐。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大医师的医术堪称出神入化。 鬼域中的大多数医师都只会曾经在人间时所学的医术,这样的医术,能治肉.身,却治不了魂魄,在全都是魂魄的鬼域之中,能起到的作用并不大。 这也就导致鬼域中医师极大的缺乏。 偶尔有能力强些的鬼修,还能凭着经验自行治疗,大多数的鬼修受伤了就只能自己扛着,抗的过去就是命不该绝,扛不过去只能听天由命。 但大医师不同,她能治疗魂魄。 罗刹族长老对这位传闻中的大医师好奇了很久,但大医师神出鬼没,经常不在王城,脾气也乖张得很,她生气起来,就连鬼王也只能忍着,这样的很角色,谁敢得罪。 长老暗中偷瞥去一眼,没敢直视,直视偷瞄。 偷瞥一眼后,却惊住了。 推门而出的人,全身都被包裹在一件素色斗篷中,宽大的面纱直接连脖子都罩住了,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冰凉而澄澈的眼睛。 白日城中有些微风,将大医师的斗篷吹得轻微抖动着。 长老心中安自惊叹,这大医师也太瘦了些,风一起撩动斗篷,让人感觉斗篷中似乎都没什么东西,若是风稍微大一点,就能直接把大医师刮跑。 大医师淡瞥长老一眼,见长老半天不动,冷声道:“杵在这干什么,你很好看?” 长老红了一张老脸,尴尬地咳了几声,退到一边,心道大医师一双眼睛看着如此温柔,怎得一张口说话就这般尖锐难听,甚至隐约透露出一种不耐烦地暴躁感,叫人不敢靠近。 小秋十分熟练地搬来椅子放在堂前:“大医师,您坐,我去看看。” 长老愕然看着小秋走到自家少爷面前,探脉问诊,不解道:“这、这不是找大医师看病吗?” 他没想到,大医师的问诊方式如此特别。 小秋将几个痛得不行的鬼修并排放到地上,现自己探查了一番,将几人的情况汇报给大医师后,再将人挪到大医师面前,方便大医师观色。 长老在一旁,只能看到全身都被包裹进素色斗篷中的大医师,只有眼睛动了动,一双只有看上去温柔的双眼观察了一会儿,吩咐道:“把他翻过来,解开衣领,露出胸口,将五号药倒在他胸口上。” 小秋如实照做,进屋找出一方小药瓶,将其中的药液尽数倾倒在罗刹族少爷的身上。 不一会儿,长老睁大眼睛,看着自家少爷原本光洁一片的胸口上出现了三个不大的圆点。 三个圆点大小不一,形状也并不是很规则,光看形状,很像是有水珠滴落在身上,溅出的水痕。 长老惊愕道:“这是什么,之前医师检查时,并没有这个东西。” 大医师并不回答,盯着这三点水痕看了片刻,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不是毒,也不是药,而是未曾消散的符意。” 大医师眼底浮现一抹笑意,启唇道:“这符意中未含杀意,对身体也无害,只是会疼而已,若是能忍,疼上三个月也就无事了,若是忍不了……” 大医师表情也有些古怪:“就把衣衫全脱了,在城里跑上十几圈,符意就能自然排出体内了。” 长老傻眼了,就连地上疼到打滚的少爷也傻眼了:“脱衣服?” 大医师“啧”了一声,十分不耐烦道:“这个符意很特殊,若是隔着衣服,无法散发出来,你还是会继续疼下去。” 长老艰涩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大医师直接道:“唯有此法。” 罗刹族那位小少爷愤慨起身,刚站直又疼的面容扭曲。 这种疼痛根本说不清自何处散发,但叫人根本无法忍受。 少爷硬声道:“这么丢人的事情,我是不可能做的!” “哦。”大医师下颌轻抬,冲大门的方向点了点,“豪言壮语出去说吧,别在我这占位置,你们可以走了。” 长老悻悻笑了下,搀扶着自家少爷和另外几个侍从一道离开,路上还时不时响起少爷忍痛的闷声。 走出很远,长老脸色才有些难看,啐了一声:“什么大医师,就么没见过这种医师!” 小院里,小秋同样啐了一声:“白日里来叩门,还这般态度,叫我说,就不该给他们看!” 大医师慢悠悠地走回房间,闻言打了个哈欠:“总归人家给了诊金,目前还没必要跟罗刹族撕破脸,就这样也行。” 小秋认真道:“大医师,我发现这几年您脾气比以前好多了。” “有吗?” “若是以前,您碰到白日里来叩门,犯了您问诊忌讳的人,早就直接一脚把他们踹出门了,还会大骂一句不讲规矩。” 大医师幽幽叹了口气:“倒也是,我脾气是比以前好了不少。” 说到这里,她神色有些沉郁,低声道:“心无定所者,硬气不起来,我这是被磨成如今的样子的。” 小秋笑盈盈道:“大医师怎会心无定所,陛下对您一往情深,只要您点个头,整个鬼域都是您的家,前些日子黑无常传消息来,说陛下为您找了一个非常合适的躯壳,要为您重塑肉.身。” 大医师扯了扯嘴角,眼底却无甚笑意,只是透露出一股警惕和疲惫。 “传信给池谶,少干蠢事,我不需要。” 小秋暗自咂舌,这鬼域之中,也只有大医师敢这么跟陛下说话了。 小秋走后,大医师想起刚才在罗刹族少爷胸口看到的水痕,心中生出些波澜。 好独到的符意,好精准的落笔。 她已经有近千年没有再看到这样厉害的符修了。 什么时候鬼域来了这样一个厉害角色? …… 拾月花山谷,越是临近花开时节,守候在一旁的野鬼们心中愈发紧张起来。 令如梦将发髻斜梳,重新将三枚白骨发钗插入发中,独属于化神境的灵压若隐若现。 不仅是她,山谷周围,有数道浓烈的灵压引而不发,蓄势了许久。 眼见着白昼将逝,黑夜即将来临。 一道洪钟般的声音打破了僵持不下的氛围。 “诸位,我观今日到场者甚多,想必都是为魂珠而来?” 说话那人直言道:“伏炎不才,对于这枚魂珠是势在必得的,若是诸位想要,那就勿怪我下狠手了。” 这边是先前令如梦所说的,野鬼中实力最为强劲四个其中之一。 闻言,令如梦朗笑一声:“伏炎老鬼,你倒是很自信。” 片刻,另一头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两位鬼友如此光明正大,我若再不说话,倒显得我奚玉心怀不轨了。” 三大野鬼同时现身,给拾月花山谷紧张的氛围更添一笔。 终于,夜幕将至,月色升起。 十万朵拾月花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下,颤巍巍地迎风开放。 露出了最美丽的瞬间。 霎时,群鬼振奋。 从四面八方袭来,同时冲向拾月花山谷。 令如梦正打算冲进去,却被任平生拽了下。 她不愉地回头,却听任平生轻声道:“别激动,谷中有异样。” 第36章 侵掠如火 令如梦有些不解, 但听话地停了下来,皱眉道:“什么异样?” 浅紫色的拾月花绵延数十里,交相争艳, 月辉清冷。只在瞬间,她们周遭的灵压就消失了一半,想来都已经冲进了谷中。 拾月花山谷极大,要在这数十万朵拾月花中找到唯一的一枚魂珠,所有野鬼都想争先。 令如梦放出神识细探过去, 探查一番也没察觉到谷中有什么异样。 倒是能看见越来越多的野鬼冲进谷中, 开始在拾月花丛中肆虐了。 任平生按着令如梦的肩膀,以免她激动之下像脱缰的野狗一样冲出去。 “好歹也是四大野鬼之一了,稍微注意点形象行不行, 你看看其他三个,哪个跟你一样第一批就要冲进去的。” 任平生淡声说着,神识感受到的波动愈发明显。 一个麻烦的大家伙, 还带了一群。 令如梦看着一朵又一朵拾月花被摘下, 哪怕表面不显, 心中也有些焦急了。 她忍不住道:“到底是什么——”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55节 话音未落,谷中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极为庞大的灵压陡然出现。 几乎瞬间,原本清幽秀美的拾月花山谷,地表出现一丝裂痕。 这裂痕很快扩大,从仅仅一线宽扩张成一道数十米的可怖裂痕。 从地裂处伸出一根细长的节肢。 令如梦瞳孔猛地一缩。 这节肢体至少有十米长, 从高处看过去,能看见上面覆盖和暗红色的硬质皮甲和鳞粉, 两侧锋利如刀, 后跟处还有钢针似的黑色长毛, 看着像极了某种昆虫的虫腿。 “异兽……”令如梦喃喃道。 还是至少梦仙游的异兽。 一根虫腿挣破土壤后,土壤再度塌陷,地表再度探出两只猩红的复眼,细密的两排尖齿当即刺穿了十几个野鬼的喉咙,被异兽直接吞吃入腹。 时雨沉声惊呼道:“是鬣饕,这可是梦仙游的异兽?!鬼域已经近百年未曾出现过这样高阶的异兽了。” 鬣饕骤然出现,震惊了所有在谷中的野鬼。 在场除了那个不确定是不是戚忱野鬼外,其余野鬼没有一个的修为高过这只鬣饕,当即被吓得四散而去。 任平生倒是没有太过惊讶。 人间几乎所有的秘境都有守护神兽,所有的天材地宝周围也都有妖兽盘踞。 至宝的现世必然伴随着巨大的危险。 她平静地注视着谷中的乱象,轻声道:“还没完。” 仿佛应证了她的话一般,骤然阴风渐起,一股黑雾不知从何处弥漫开,将整座山谷完全包围。 起初,野鬼们还以为这只是普通的鬼雾,待到这片黑雾靠近后才发现,这是一群极其细密的小虫子,每只都只有针尖般细瘦,若只有一只,那肉眼甚至无法分辨,但一旦这群小虫子汇聚的到一起,就会立刻化作世间最可怖的杀手,无情地收割着所有野鬼的性命。 黑雾骤然凝聚又散开,如同有人将一张黑色罗网撒开后又收起。 而就在这一收一放中,再次收割了一批野鬼的性命。 令如梦惊声道:“夺魂蚁?!这次魂珠现世怎么有这么多可怕的异兽?以前不这样啊?!” 这夺魂蚁虽然不是异兽中实力最强的,但绝对是最难缠的。 只要汇聚在一起,再强悍的野鬼也会被吸干魂力后吞噬得一干二净。 偏偏单独一只夺魂蚁的本体实在太小,肉眼无法看清,叫人无从还手。 行走鬼域多年,若要问这群野鬼最不愿意碰到的异兽是什么,那绝对就是夺魂蚁。 这群夺魂蚁吞噬谷中的野鬼后尤嫌不够,黑雾散开径直向着山谷之外,任平生他们的方向而来。 令如梦连忙在三人身侧支撑起壁障,几乎同时,周遭不少隐藏于山林的野鬼也纷纷竖起壁障。 任平生拎起令如梦的衣领,反手将她直接一扔,自己抓着时雨脚步连踏,将这阵黑雾甩在了身后。 令如梦猝不及防地被扔了出去,险些脸着地,忙不迭地爬起来站稳了,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低笑,轻柔的女声想起:“令如梦,几个月不见,怎得如此不济了起来。” 令如梦恨恨转头,咬牙切齿道:“奚玉!上次的帐我还没跟你算。” 奚玉轻飘飘地掠过令如梦头顶,娇声笑道:“哎呀,我好怕,令姐姐还是先解决自己眼前的麻烦再说吧。” 与此同时,一道猛烈如火的气息从他们身旁掠过,令如梦都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这是伏炎那个糟老头子。 一时间,血染拾月花山谷。 拾月花兀自盛放着,映衬着周遭的鬼哭狼嚎尤为动听。 原本这群为了魂珠而来的野鬼被夺魂蚁缀着纷纷四散逃离,卷起狂潮,纷纷蹿出老远,直到把夺魂蚁远远甩在身后,从密林一路飞驰至大漠黄沙之中,才停下脚步。 月上梢头,已至深夜。 放眼望去,黄沙之中众鬼林立,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先前的伪装彻底无用,所有隐藏在暗处的野鬼都露出了真容。 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任平生悄悄把自己藏在令如梦身后,不着痕迹地打探着先前令如梦提到的四大野鬼另外两个。 奚玉是个高挑的女子,身姿丰盈,却生了个纤细的杨柳腰,发髻松松垮垮地搭在肩头,一双上翘的狐狸眼勾魂夺魄,行走间总有种奇异的韵律,仿佛修炼了什么特殊的功法,看上去格外柔软。 另一头气息灼热,一身幽暗鬼火萦绕,看这是个刚硬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令如梦口中的伏炎。 奚玉眼锋一挑,兴味道:“一段时间不见,令姐姐竟然换了新口味,真是叫人惊讶呢。” 她眼波流转,从任平生和时雨身上扫过, 一个元婴境,一个气息似有若无,看着至多只有筑基境的样子,想来也不会是令如梦的同伴。 遂调笑道:“怎么,现在换了作风,喜欢把口粮带在身边了。” 奚玉靠近了些,气息轻轻拂过任平生的肩头,轻声细语道:“这位妹妹的灵魂看上去,很美味呢。” 任平生和她目光相接,感受大从奚玉眼底透露出来冰凉和贪婪的…食欲。 果然,野鬼的习性就是如此,看到什么了都想吞一吞。 令如梦见状,心中莫名有些暗喜。 曾经的自己做了和现在的奚玉一样的事情。 然后……现在就被迫在给任平生打工。 令如梦眼风斜挑,幸灾乐祸地等和任平生和那日一样,大发神威将奚玉也爆揍一顿。 没想到,任平生竟在奚玉充斥着食欲的眼神中瑟缩着退了几步,小心翼翼地挪到令如梦身后,像害怕的小动物一样藏了起来。 她的眼神期待而又害怕,仰起头时露出脆弱的脖颈,仿佛全心顺从,只需令如梦伸手就能将她的性命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 任平生抓着令如梦的衣服,颤声道:“梦大人说暂时不会吃我的,对吗。” 令如梦傻了。 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时候,感受到了背后被狠狠拧了一下,当即疼得一个激灵,感受到狡黠的光芒在任平生眼底划过。 令如梦顿时明白了。 她十分配合地开始出演,搂着任平生的腰,将她完全带到自己怀里,露出领地和食物被侵占的野兽一般的眼神,扬眉嚣张道:“换个口味,留着当宵夜,怎么,你羡慕?” 奚玉捂着红唇,笑着退开:“哪敢啊。” 奚玉笑着说:“这两个妹妹既然已经被令姐姐打了标记,那就是令姐姐的猎物,我是那种觊觎别人猎物的人吗。” 在野鬼之中,觊觎别人的猎物是大忌 不远处,伏炎懒得看这她们俩的暗中语言交锋,冷声道:“我们之中,应该没有能解决鬣饕的吧?” “既然如此,不如合作?”伏炎道,“先合作消灭鬣饕和夺魂蚁,再找魂珠。届时,谁能先找到魂珠,全看自己的本事,如何?” 奚玉低笑一声:“伏哥哥这么说了,奚玉当然没有意见。” 任平生被令如梦搂在怀中,埋头在她胸前,又掐了一下。 这次令如梦反应非常快,点头道:“可以。” 几人制定了一个简单的计划,当即折返。折返途中,任平生三人落在末尾,令如梦低声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任平生看着她躬身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唇角轻勾,在令如梦头顶揉了揉,顺毛似的说:“我要异兽。” 令如梦不解道:“那些个丑虫子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你当个宝。” 任平生竖了根手指在唇前,双眼微弯。 不可说,不可说。 令如梦愤愤转过头,不问了。 过了几个呼吸的瞬间,令如梦就忍不住了,提醒道:“你要小心他们两个,嘴上说着不会觊觎别人的猎物,实际上心黑得很,暗中下手的情况也不在少数。” 任平生扬眉,和善地笑道:“那不是正好?” 令如梦先是愣了下,随后明白了任平生的意思。 她忍了下,没忍住,努力压抑着嘴角的笑容,让表情都有些扭曲。 任平生头疼道:“答应我,你只需要演一件事就行了。” “什么?” 任平生面露怜惜:“演聪明点。” 令如梦气结。 清幽的拾月花山谷,如今已是一片惨状。 能及时从鬣饕和夺魂蚁口中逃出来的野鬼都是实力高强,反应很快的,余下有不少都被留在了谷中。 眼下,有胆子折返的,都是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的。 任平生三人隐藏气息,悄悄靠近拾月花山谷,隔老远就能看到隐约的黑雾笼罩了整座山谷,这黑雾遮蔽月辉,就像倾倒的黑云压在花海之上。 时雨皱眉道:“夺魂蚁笼罩其上,拾月花无法感受到月光的照射,开花停止了,必须要将这群夺魂蚁消灭,魂珠才能显现。” 少顷,聚集在山谷周围的野鬼又重新多了起来。 任平生紧盯着夺魂蚁:“这群夺魂蚁要如何消灭?” 时雨冷静道:“火攻,异兽几乎都怕火。” 任平生掏出非墨,飞快地画了几张符,塞给令如梦:“令姐姐,要好好干哦。” 令如梦低声骂道:“你真的不打算动手?!那可是梦仙游的异兽,在场除了你,没有人能对付!” 在场还剩一个梦仙游修为的野鬼,不知是不是戚忱,但如今也隐藏在暗处,未曾露面。 任平生笑眯眯道:“我这不是出手了吗,遇到危险用这个符箓就行。” 令如梦目露质疑:“符…能有什么大用啊?” 任平生再度揉了揉令如梦的发顶,这次动作却重了些,叫令如梦下意识地抬头,撞入任平生深邃幽暗的眼底。 任平生靠近令如梦耳边,用气声道:“别质疑我,好吗?” 令如梦兀的打了个寒战。 眼前这个人……好像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么好脾气。 对话紧紧片刻,战斗在她们正式踏入山谷后打响。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56节 黑雾聚而又散,铺天盖地袭来,野鬼的眼中耳中全都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声。 那厢,伏炎长袖一抖,幽幽鬼火弥散开,夺魂蚁群撞了上来,全都化为飞灰。 伏炎牙关紧咬,凝聚起全身的魂力施展着鬼火。 这一招太消耗魂力,他根本无法支撑太久,而这谷中的夺魂蚁却仿佛无穷无尽,烧之不竭。 奚玉十指掐诀,周身陡然出现一个个幽暗的黑洞,黑洞充斥着强烈的吸力,在另一侧将夺魂蚁吸进黑洞之中。 令如梦还未反应过来,被任平生一把推进了山谷,和成千上万的夺魂蚁群来了个面对面。 令如梦一边跑着一边在心中怒骂任平生不做人,她拔下白骨钗,凌空狠狠划过,白骨钗划出如同长鞭一般的深色灵纹。 令如梦死前只当了一天的修士,比起战斗经验丰富的其他鬼修,她在斗法这方面要显得生涩许多,又只擅近战,对着这帮源源不地骚扰的夺魂蚁,感觉处处受限制。 她下意识地回头,却发现任平生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一群麻烦至极的夺魂蚁叫一众野鬼极不耐烦,全都法术尽出,也顾不上担忧会不会在争夺魂珠是被人抢先了。 一众野鬼心里都清楚,如果不能解决掉夺魂蚁,谁也无法拿到魂珠。 无穷无尽地黑色织成一张网,从空中落下,眼见就要将一群野鬼们完全包裹。 关键时刻,令如梦想到了刚才任平生那句话。 ——“遇到危险用这个符箓就行。” 她眼神一厉,两指夹起一枚符箓,本能地用灵力催动它。 几乎瞬间,她看到这张符箓从底部燃起清幽的蓝色符火。 令如梦不懂符,不知道蓝色符火代表着五阶符箓,放眼当今天下,能画出这种等级符箓的符修,一只手就能数尽。 灼热的气息瞬间弥漫开,伏炎惊愕回望,不敢相信到场所有人中,还有谁能施展出比他更为可怖的火焰。 一滴浓墨突然出现,继而化浓为淡,倏然散开,虽未有明火出现,骤然升腾的温度已经将不少夺魂蚁都烧成灰烬。 黑色罗网骤然落下,与之相对的,一道墨色浪川骤然荡开涟漪。 这是一川燃烧不止的墨色烈焰,此夜分明无风,却能看见这一弯墨色火焰不断的迎风战栗狂舞。 墨色火焰骤然散开,将一群野鬼保护起来,继而直接向上,迎向夺魂蚁织成的黑色罗网,发出爆裂的焦声。 点墨如火,晕染天地。 符收而蚁群灭,天地清。 令如梦睁大了眼睛,看着这张符箓在自己手中彻底燃尽,只留下些许符灰和满地焦褐。 她感受到四面八方的目光都向她看来,尤其是奚玉和伏炎这两个原本和她修为相当的野鬼,眼中尽是不可思议和深深的忌惮。 无法相信,她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令如梦这才反应过来,为何刚才任平生要对她说这句话。 “演聪明点。” 而此时,任平生趁着所有野鬼都被夺魂蚁吸引注意力时,只身来到了拾月花山谷深处。 走了一会儿,她看见花谷正中心有一汪清泉,那只其他人唯恐避之而不及的异兽鬣饕就横卧在其中。 倏然风起,皎月向西倾斜,夜已过半。 鬣饕感受到异动,身后双翅轻振,骤然腾空回身,一双复眼在谷中扫视片刻,对准了不远处的任平生。 任平生看着眼前的鬣饕,轻声自语道:“线条流畅优美,颜色美丽,生而强大。” “真是神奇的造物。” 感慨了一会儿,任平生目光下移,落在了刚才鬣饕藏身的谷中清泉里。 那里也盛放着不少拾月花,此刻仍是半开的模样。 任平生注视着那双复眼片刻,非墨落入掌中,并没有拿出符纸,直接凌空画了一条墨线。 墨线离笔后,仿若有生命一样,向着鬣饕飞去。 巨大的异兽腾空而起,双翅轻抖,鳞粉纷纷落下,在落下的瞬间形成了无数个小型的鬣饕,漫天遍野的猩红复眼小虫子发出尖啸地虫鸣,向着任平生冲来。 她笔锋在符纸上行墨如龙,一团团燃烧着的生动的火焰在符纸上缓缓成型。 在鬣饕尖锐如长针的口器即将穿透任平生的胸口时,任平生笔下这张符幽幽燃起。 爆发出了和另一边相同的墨色火焰。 将所有小的鬣饕都烧成灰烬。 赤字·掠如火。 巨大的异兽见状,顿时暴怒,双翅凌厉如刀,径直朝着任平生斩下,势不可挡。 山谷因这一斩而发出震颤,任平生感觉到自己所站之地都在开裂。 她足尖一点,飞身而起,洒墨如风,速度飞快,再度画出一张符。 灵魂状态之下,修为回到巅峰,任平生难得如此畅快,不受肉.身修为的限制,可以肆无忌惮地用出自己擅长的符。 山川动荡,引得千里之外的罗刹郡中都有鬼修惊慌抬头。 遮蔽月光的黑雾终于散开,清亮的月辉洒在山谷中绵延数十里的拾月花上,美丽的花瓣终于彻底绽放,露出最美的一面。 鬣饕几乎陷入疯狂,它发出尖锐的嘶鸣,形同幽影 她露出一抹肆意的笑容,落笔如刀,符纸上,密密麻麻的锋刃脱符而出,形成一柄墨色长剑,直斩而下。 战字·剑秋霜。 长剑带着斩裂天地的气魄,将鬣饕直接斩成两半。 任平生收笔,缓步上前,打了个响指。 长剑骤然缩小,将鬣饕的尸体分解成百来个小块,收入了囊中。 任平生抚摸着这些形状可怖的尸块,如同抚摸着什么宝贝一般,几个绝妙的炼器构思已经开始成型。 几乎同时,她听见了身后杂乱的灵压渐起,是已经解决掉夺魂蚁的野鬼们来了。 任平生俯身,摘下了湖中心一直被鬣饕遮掩在身下的那朵拾月花。 这朵紫色小花娇嫩无比,拨开层层叠叠的花瓣,露出其中一颗蕴藏着深邃光华的深紫色魂珠。 身后,混战骤起。 奚玉面沉如水,眼中闪过漆黑的暗色,顷刻,任平生感觉到周遭的场景突变。 此刻,她似乎不是站在水池中,而是站在地狱里,周遭伸出无数只血手,抓住她的脚,想要把她一同拽入血池中。 任平生垂眸,漠然地看了一眼,轻声道:“这幻术水平,还不到家啊。” 比起素光尘的幻阵差远了。 她面无表情地踢开拽住她的血手,瞬间破开幻境。 反手再度扔出一张掠如火。 火光落到地面,将周遭的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如同一片火海。 墨焰冲天,野鬼们不敢妄动,却看见一根墨色长绳从火海中间扔出,同时绑住了令如梦和时雨的腰,继而长绳一抖,将两人拉入火海之中。 伏炎一路狂奔而来,怒骂道:“令如梦,你玩阴的!” 所有人都看见任平生摘下了那颗藏有魂珠的拾月花。 没有人怀疑这个修为不过刚刚筑基境的小鬼能有这么大胆子,所有人都认为她是被令如梦指使的。 奚玉冷声道:“留两个小鬼在身边,一个在你身旁打掩护,另一个趁所有人都对付夺魂蚁时,暗中偷取魂珠,令如梦,你原来在打这种主意,好,好得很啊!” 令如梦被拽着进入火海,却感觉那涛涛墨焰根本没有伤害到她,只是轻轻从她身上拂过。 她听见火海之外,伏炎和奚玉的怒骂。 恍然想着,原来我竟然这么聪明吗? 顷刻,任平生手腕翻转,非墨向着背后的山脊狠狠斩下,山背豁然洞开。 众人惊骇,以前从未知晓这拾月花山谷中有这样一个秘密的山洞,不知会通往何处。 任平生左手攥着魂珠,右手拖着令如梦和时雨两个野鬼,三个人一股脑地冲进山洞之中,石块轰隆地从山上坠下。 任平生动作不停,入内之后反手扔出一个阵盘,阵盘上光华流转,封在山洞的入口处,彻底将山洞的入口堵死。 令如梦被她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震撼地说不出话。 而后便看见任平生掌中躺着一颗深紫色的魂珠。 …… 山洞之外,所有野鬼都在想方设法地破阵。 “该死,里面不知被什么封住了,靠蛮力是闯不进去的。” 奚玉目光冷然:“闯进去又如何,等我们闯进去,令如梦怕是早就将魂珠吞服了。” 伏炎目光阴狠:“没关系,炼化魂珠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刚才我查过了,这山洞没有另一个出口,她们把自己封死在这里了。” 伏炎咬牙切齿道:“我就不信,一个月的时间,我们闯不进去。” 他说着,扔出一团鬼火,砸在被封死的山洞上,没有任何反应。 奚玉冷笑一声,直接席地而坐,开始恢复刚才的消耗。 稍微平静后,奚玉道:“不就是耗时间嘛,我看谁更耗得起。” 她身后,数千名野鬼纷纷响应,都直接在拾月花山谷留下来,每日集结力量一道破阵。 时间一天天过去,山洞内始终没有反应,而这群野鬼破阵的进度在缓步进行着。 距离一个月还差三天时,伏炎皱眉,感受到了几道完全不属于野鬼的气息靠近。 这群人光看灵压就知道相当强大,不是寻常鬼修,应该是四大鬼君麾下的人。 这群鬼修和他们野鬼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们野鬼争夺魂珠,这群人来干什么? 来者一方带着罗刹族的族徽,另一方都穿着无常族的道袍,一看就是四大鬼君之中,罗刹鬼和黑无常麾下的鬼修,至少有数百人,看着都是元婴境以上的好手,两个带队之人都是化神境,和伏炎奚玉两人相差无几。 伏炎和奚玉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即起身,迎了上去。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57节 “贵使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无常鬼的领队,淡淡瞥了伏炎一眼,冷声道:“无常族查案,无关人等退避。” 伏炎有些不解,但也知道,这无常鬼是在表明,他们前来,并不是为了野鬼的魂珠,而是为了另一件事。 这样一来,他就放了心。 那头,奚玉接话道:“不知贵使所查何事?我等能否帮得上忙?” 无常鬼淡声道:“前些日子,鬼域混进一个肉.身未亡的生魂,如今已经查证,此魂就混迹在你们野鬼之中。” 而近来野鬼中最大的是莫过于争夺魂珠。 在这里,最有可能找到那个生魂。 第37章 人造魂珠 “这…这就是魂珠?” 令如梦盯着任平生掌心的魂珠, 哪怕不用靠近,都能感受到蕴藏在魂珠里庞大的魂力。 要是服用了这个魂珠,她至少可以提高两个小境界吧。 她们野鬼修炼实在是太难, 不被鬼域的界域认同,如果要提高修为,只能靠互相吞噬,也造就了如今野鬼之间各自为阵,完全不敢相互信任的局面。 毕竟, 在他们野鬼的眼中, 无论是野鬼还是寻常鬼修,都可以是食物。 久而久之,哪里还敢信任别人。 令如梦颇为留恋地看了眼魂珠, 扭头在一旁蹲下,满脸心痛道:“你那去吧,魂珠是你拿的。” 任平生嘴张了张, 还没说话, 令如梦就抢先道:“别劝我, 我虽然没什么下限,也确实很想要这魂珠, 但我们好歹相识一场,我不会抢的。但你可千万快点吸收啊,在我后悔之前。” 任平生:“……” 时雨尴尬道:“可你抢得过吗?” 令如梦哽了下,更悲愤了:“干嘛说出来。” 任平生摇头, 笑了下,没有急着炼化魂珠, 而是点亮一张符箓, 照亮山洞, 而后在山洞巨石上坐下,借着火光开始细细研究起这枚魂珠来。 魂珠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表面格外光滑,触感冰凉而冷硬,只用指尖触碰上去,也能感受到明显的魂力涌动。 任平生没有急着炼化这枚魂珠,反而再度提笔,在手札上写下笔记。 “魂珠,鬼域产物。色深紫,诞于拾月花芯,汇聚鬼域界域魂力自然而生,可被野鬼炼化提升修为。” 任平生皱眉思索半天,笔尖悬在手札上,久久未曾落下下一笔。 非墨有些不耐烦,笔尖的软毛岔开来,打了个卷,像是在提醒任平生。 任平生眼中划过深思之色,仍是没有炼化,而是反手掏出一系列的工具。 若是时雨和令如梦之中有一个丹修抑或是炼器师,就能看出她这套工具是专门用来拆分品鉴灵器所用的东西。 任平生将魂珠置于清水之中,细细查看,边看边自语道:“不是金属物,只有魂力,没有任何杂质,外壳像是某种甲壳……” 说道甲壳二字时,任平生顿住了,良久,眼神才缓缓亮了起来。 另一头,令如梦攥着时雨,紧张地问道:“她到底在干嘛,我们的时间不多,那群家伙肯定都在外面堵着,想办法闯进来呢。” 时雨心中其实也害怕,但她拍了拍令如梦的手,安慰道:“她应该有自己的考量,先别紧张。” 令如梦悲愤道:“我哪是紧张,我是怕我控制不住自己,那可是魂珠啊!” 时雨目露同情:“没事,万一真的控制不住,就上去抢,最多就是被打一顿而已,你扛得住。” 令如梦:“……” 她低头,发现自己手还搭在时雨的肩膀上,时雨的后颈上还有一个深色的烙印,是她当时留下的标记。 这个标记,就代表时雨是她的猎物,其他野鬼如果想要吞噬时雨,就是对她令如梦的挑衅。 她那时也没想到,现在自己能和时雨这样勾肩搭背地一起相处,不用担心被互相吞噬。 令如梦垂眸,沉默了一会儿。 这段日子,她似乎开始失去警觉心了。 对于一个时时刻刻生活在危险中的野鬼而言,这不是一件好事。 少顷,任平生突然说:“时雨守乾位,如梦守坤位,让阵法中的阵纹灵力不断绝,他们暂时是闯不进来的。在我结束之前,一定要守好阵法。” 令如梦和时雨对视片刻,虽然不知道任平生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在任平生所说的地方站定。 令如梦奇怪道:“你真的不炼化魂珠?如果不打算炼化的话,我是不是可以……” 她还没说完,任平生淡淡瞥了她一眼。 令如梦悻悻闭嘴:“算了,知道没我的份。” 没想到,任平生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下:“也不一定呢。” 令如梦愣住了:“什么意思?” 任平生竖了根手指在唇前,神秘道:“我有个很有意思的想法,想要试一试。” 她从囊中取出了先前收起来的诸多异兽的尸体碎片。 令如梦都想不通,为什么她一个玩笔的,刀工能这么好,拆解这些巨大的异兽尸体时,有着庖丁解牛似的美感。 紧接着,山洞中再度燃起一簇火焰。 这一簇火焰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任平生使用的火焰。 它甫一出现,就带着极其可怕的威亚,让所有人都感觉到心口一滞,仿佛灵魂被放在火烧灼烧一样。 令如梦惊愕地看着这一簇赤金色的火焰,喃喃道:“这是什么。” 时雨若有所思道:“看着不像是任何一种功法,如果我猜的没错,这是伴生火。” “传闻中,有些天赋异禀的修士会携伴生水、火,甚至风雷而生,这些伴生能力通常都非常强大,非寻常法诀能敌。” 任平生垂眸,专注地看着掌心火焰。 同为火属灵脉,谢莲生有伴生火,她也有。 只是曾经云七的肉.身灵脉有缺,她的伴生火又异常凶猛,她不敢擅用。 现在就不需要再有顾忌。 此处同样没有炼器炉,任平生没想到,自己这一世第一次炼器,也得赤手来炼。 时雨看着任平生的动作,思索道:“看样子,她是在炼器。” 令如梦皱眉道:“这些个丑死了的虫子,还能用来炼器?她会炼成什么东西。” 没有人回答她,任平生已经完全沉浸到炼器这件事中,她目光格外的专注,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她和掌中之火。 …… 山洞外,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伏炎目光幽冷,盯着无常鬼的领头人姬文泽冷声道:“贵使的意思,是要彻查我们之中是否有生魂的存在?” 这个彻查,可就不是简简单单的探查。 每个人的灵魂深处都存在着一方印记,这是灵魂和肉.身的联系的标志。 若要彻查一个灵魂是不是生魂,那就需要让这群凶恶的野鬼毫无防备地敞开灵魂,让无常鬼来检查。 这对于野鬼们而言,与羞辱无异。 姬文泽目光极度冷漠,从伏炎身上一扫而过,淡声道:“是又如何?” 罗刹一族的领头人霄叶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道:“不至于不至于,我们罗刹一族近来研究出了些新东西,不需要格外展露印记,只需要向这个石头释放出魂力就可以验明是否是生魂。” 他这么说,一群野鬼的脸色才好看些。 但就算如此,有了刚才不愉快的对话,野鬼们仍然不愿接受这样的检验。 奚玉在一旁拨弄着指甲,轻声细语道:“真有意思,我等自愿成为野鬼,就是因为不愿意受到束缚,不愿被各位鬼仙官们以及各大鬼君们管束,如今倒好,查生魂查到了我们头上,竟然让我等不受管束的野鬼们自证清白,岂不可笑?” 姬文泽冷淡地盯着她,右手虚握成拳,看上去厌恶极了这群野鬼,恨不得将他们斩杀于当场。 奚玉盯着姬文泽看了片刻,调笑道:“这位无常鬼大人看起来似乎很讨厌我们野鬼啊,莫不是曾经有亲友被野鬼吞噬过?” 说到这个,姬文泽脸色又沉了几分,杀气彻底无法遮掩。 霄叶头疼地想着,为何就他倒霉,要跟姬文泽这头倔驴一起来走这一遭,任务没完成不说,指不定还要跟这群凶悍的野鬼们打起来。 他连忙上前安抚道:“各位且息怒,我等并无恶意。这两百年来,四大鬼君和各位野鬼井水不犯河水,也算是相处融洽,我等亦不想要打破这种和谐局面。 奈何实在不巧,陛下下了死令,我们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这个生魂的。” 霄叶说着,停顿了下,暗示道:“陛下还说了,如果我们完不成任务,那他便亲自来找……想来,各位也不想和陛下为敌,对吧。” 伏炎脸色难看了几分。 面前这两个鬼修,一个元婴境巅峰,一个化神境。 若是只有他们两人,那在场这么多野鬼在,总能有办法制住他们。 但若真的是奉鬼王之命前来,那野鬼们确实得好好掂量一番。 毕竟,那位陛下,才是鬼域中的天。 见状伏炎等人的态度稍有缓和,霄叶又道:“此事倒也不那么复杂,这个生魂是前不久才混进鬼域的,像几位声名显赫的野鬼,就不用检验了,需要检验的是一些上个月进入鬼域的生面孔。” “不知大家可否见过这样的新魂?” 一群野鬼面面相觑。 “有这样的新魂吗?” “没什么印象了,你们知道吗?” 这边窃窃私语着,奚玉突然眸光闪烁了下,若有所思道:“这样的野鬼,倒还真的有一个。” 奚玉看向被封死的山洞口,深意道:“这里面不就有一个吗。” 她这么一说,野鬼们才反应过来。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58节 对啊,令如梦身边那个暗中夺取了魂珠的,不就是个生面孔吗。 闻言,姬文泽和霄叶对视一眼。 姬文泽上前一步,淡声道:“都让开。” 他黑袍轻拂,幽暗的魂力荡开,猛地撞在山洞口的封印上,而后被封印阵法悄然化解,不留一点痕迹。 姬文泽拧起眉头:“好厉害的阵法,一点漏洞也没有。” 霄叶挑眉:“我试试?” 姬文泽瞥他一眼,让出位置。 霄叶打了个响指,掌中出现一柄银枪。 枪尖闪过寒芒,蓄起暗色魂力,猛地刺向封印,带着破开一切阻挡的气魄。 然后……还是毫无反应。 姬文泽眉头拢起,敏锐的感觉到这里面的野鬼不简单。 一种野鬼屏息等待着,伏炎瞥了眼奚玉。 心道她叫姬文泽和霄叶替她当了坏人,自己的目的却达到了,心思果然深不可测。 他撇过头,对身后的无常鬼吩咐道:“去找个阵法师来。” …… 罗刹郡,蓟安道。 仍是那座朴素的小院,院门站着的男人却相当显眼。 男人银发高束,发梢垂在腰间,一席玄色长袍,面容冷峻,气度不凡。 但他此刻站在院门外,看上去竟有些犹豫,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来来往往的人们经过,都要看一眼这个动作奇怪的男子。 没有人知道,这就是鬼域唯一的王,凶名显赫的鬼王池谶。 他在院门外站了很久,抬手在木门上作势欲敲,片刻后又复放下,在院门外打起转来。 就在他再一次抬起手,想要叩响院门时,院门却自己开了。 小秋恭敬道:“大医师说外面日头晒,请陛下入内坐坐,喝杯茶。” 池谶面不改色,抬步入内,走了几步后,沉声道:“她的原话不是这个吧。” 小秋表情一僵,连忙躬身:“请陛下恕罪,小秋绝无谎报。” 池谶漠然冷淡的眼神扫过小秋,小秋吓得一瑟缩,只觉得一阵死气扑面而来,令她惊惧不已。 “再吓唬我的侍从,就从我的地方滚出去。” 院内传来一声厉呵,将小秋解救与水火之中。 直到池谶离开后,小秋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慢慢靠着院门瘫软地坐下来,大口喘着蹙起。 薄日微亮,令人无端感到一丝燥热。 大医师在庭前晒太阳。 她脚边趴着一只黑猫,晒着太阳,在大医师脚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听见动静,睁开一双翠绿的猫眼直勾勾地看着池谶。 日光倾斜在她们身上,分外温柔。 池谶站在庭前,安静地注视着她。 鬼修都不喜日光,黑夜才是鬼域的鬼修们正常的行动时间。 但她不一样,哪怕她已经在鬼域待了这么久,但还是改不了以前当人时候的习惯。 喜欢白昼的光亮和温暖。 大医师仍然一身古怪的素色长袍将全身都包裹,只露出一双眼。 见鬼王来了,头也不抬,歪在躺椅上,漫不经心道:“你来干什么?” 池谶缓步上前,在她身前缓缓蹲下,注视着她的眼睛。 他冷峻肃杀的面容柔和了些,极力温声道:“你不愿回王城,我想见你,还不只有自己来找你。” 大医师淡瞥他一眼,素色长袍抖了抖,整个人竟像是轻飘飘地悬空而起,引池谶入了房间。 “有事直说。” 大医师语气算不得好,甚至隐隐有些不耐烦。 但池谶并不在意,他知道她曾经是什么脾气,眼下已经是收敛了不少了。 若惹急了她,再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池谶走至病榻前,戒指一闪,一具身体骤然出现在病榻之上。 大医师眉头皱成川字,撇过头去不愿多看,厌烦道:“早说了,我不需要别人的肉.身。” 池谶挨在她旁边站着,人高马大一个,被大医师这么一训,看上去竟有些委屈。 但他没接过大医师拒绝的话茬,而是自顾自道:“这些日子在人间巡游过不少次,这是目前找到最适合你的一具肉.身,虽然并不是最完美的,但你且先用着,往后要换的话,我再去找。” 大医师闭了闭眼睛,冷声道:“池谶,你是不是永远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池谶垂眸静看着她,片刻才道:“我听得懂。” “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你需要一具肉.身,你现在的状况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池谶默默道:“这具身体,很特殊,她曾经是个仙使。” 听到这两个字,大医师眉眼微动。 “但后来不知为何,她的仙核被十分粗暴地以外力夺走了,给紫府处留下了致命的伤痕。”池谶低声道,“但你知道的,仙核被夺的人,往后不再可能再生出仙核了,自然也不会被真仙盯上,这种肉.身是保护你最好的方式。” 许是被仙使两个字唤醒了某些记忆,大医师目光怅远,她仍是说着:“无论如何,我不用别人的肉.身,这样的行径,和真仙麾下那些神降傀儡有何区别。” 但她仍是靠近,想看看仙核被夺后的紫府是什么样子,还有没有补救的余地。 在病榻前站定后,大医师刚想检查一下这具肉.身的紫府,却在看清这具肉.身的容颜后,某种划过一丝波动。 怔然片刻,大医师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若不是知道那家伙已经死得不能再死,尸骨无存,她真的会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那家伙不知何时偷偷生下的私生子。 真像啊。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一闪而逝,大医师放出神识,将这具身体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她低声自语道:“虽然毁的彻底了些,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治愈的希望。” “只可惜……” 大医师眸色暗淡了些。 只可惜,她能够修复紫府的灵兵已经损毁,这世间,再无人能重新打造她的本命灵兵了。 …… 拾月花山谷内,任平生设下的阵法已经将一群野鬼外加两大鬼君麾下最精锐的两个鬼修困住了半个多月。 姬文泽找到第三个阵法师时,才勉强找到了破阵的思路。 这个阵法师额角汗珠淌下,满目沉静,沿着阵纹的回路开始破解这个封印阵。 他轻声道:“这个阵法设置得极为巧妙,我此前从未见识过这种阵法,它未在任何的阵图记载中,难道是自创的?” 姬文泽不耐烦道:“少废话。” 阵法师催动魂力,沿着任平生设下阵法的阵纹回路开始进行灵力解构。 反吞噬阵纹到三分之一时,山洞外的鬼修们听见山洞中传来一声巨响。 霄叶松了一口气:“终于松动了。” 山洞中,令如梦和时雨也感受到了这样的异动。 她们两人焦急地看着任平生,此时任平生双目紧闭,已经完全沉浸到了神识海中,掌中火焰未曾断绝,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火焰中慢慢成形。 令如梦焦急道:“她究竟在炼什么东西,非得现在不可。” 就在她说话的同时,任平生骤然睁开眼睛,某种闪过赤金色火光,似乎有烧尽一切邪祟的清正之气。 她眼中的清光让令如梦不由后退了几步,避开她过于凌厉的气质。 令如梦还没说话,却发现任平生的脸色没有丝毫放松,眸沉如水,掌中火焰彻底盛放,一时间,竟有天动地摇,天边红光乍现,弥漫了整个鬼域的天幕。 目睹这一幕的鬼修们纷纷屏息望天,发出惊叹。 “这…是有什么天材地宝现世了吗?” “魂珠才出世不久,应该不会时隔这么短的时间就再有新的异宝出世吧。” 拾月花山谷中,正在破阵的阵法师被这阵动静搞得措手不及,险些一头扎进地里,被姬文泽拎着衣领腾空而起。 几乎瞬间,所有野鬼和鬼修尽数腾空,少数无法御空而行的低阶鬼修也以最快的速度飞速逃窜离开。 这异样的动静让所有人都警惕起来。 伏炎沉声道:“难不成,令如梦这么快就把魂珠炼化完成了?” 姬文泽冷声道:“你什么时候见过炼化魂珠会有这么大的动静,这分明是有异宝现世了,她们三个在里面究竟做了什么?” 山洞中,任平生的气息终于平复下来。 她揉了揉眉心,感觉到一丝疲惫。 在令如梦还来不及开口发出一连串疑问的时候,任平生掏出一直没有炼化的魂珠在掌中伴生火中瞬间炼化吸收。 充盈的魂力补足了她刚才的空缺。 任平生长舒一口气,起身,漫不经心地拍了拍红裙。 令如梦立刻一个健步冲了上来,连声发问:“你到底炼制了什么东西?刚才外面有人在破阵了,我们要怎么办?你炼化魂珠也太快了吧,如果是我少说也得一个月,你居然一瞬间就炼化完了?!看来我是真的没机会了。” 最后一句话,令如梦说的很轻,但任平生听见了。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59节 她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摊开手掌。 时雨和令如梦低头看去,当即呼吸一窒。 良久,令如梦才不敢置信道:“你刚才,是真的把那颗魂珠炼化了,对吧?” 任平生笑眯眯点头:“对啊。” 时雨指着她掌心三枚浑圆的深紫色圆丹,看上去和魂珠一般无二的东西问道:“那这是什么?” 任平生慢悠悠道:“之前还在考虑,多年之后的第一次炼器,究竟炼什么东西好,看到异兽和魂珠后,这不就有了想法吗。” 令如梦半天没说出来话,哽了很久,终于憋出一句:“你…你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连魂珠这种诞生于鬼域天地的自然产物也能人为炼制。 任平生随口道:“任何事物都是相生相伴的,就好似异兽和魂珠。 这两者是人间都没有的东西,我先前观异兽,就好像是天然的优质炼器材料,全身都有精纯的魂力构成,毫无杂质,又无内丹,一身魂力全都藏于肉.身之中,坚硬的外壳可以作为魂力的载体。 异兽守护魂珠,这二者之间相生相伴,那我便想了想,能不能用异兽来炼制魂珠呢。” 任平生笑了下:“事实证明,我成功了。” 令如梦和时雨目瞪口呆,虽然一句话都没听懂,但并不妨碍她们觉得任平生真的太厉害了。 将三枚魂珠中的两枚扔给她们,吩咐了一句:“收好,现在先别用。” 任平生拿着最后一枚魂珠,指尖在山洞处的封印上轻点。 阵纹闪烁,天光落下,阵法自解。 任平生在背后招了招手,令如梦心领神会地上前,站在任平生身前,再次充当起了恶霸的角色。 外面一种野鬼鬼修全都屏息,惊愕地看着已经封印了半个多月,他们拿其毫无办法的山洞封印阵法突然自己开了。 三个女修陆续从山洞走了出来,站到阳光下。 第38章 全都抓了 关了大半个月, 终于得见天光。 任平生沐浴在阳光下,舒适地眯起眼。 见她们出现,伏炎冷笑一声:“躲了大半个月, 终于肯出来了,魂珠的滋味如何?” 他这话时候对着令如梦说的。 令如梦嗤笑一声:“好得很,要不要过过招,糟老头子。” 任平生在令如梦背后藏起来,只露出半边脸, 看着令如梦和一众野鬼你来我往, 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 放眼望去,虽然看似这群人针对的是令如梦,但任平生能明显感觉到, 这其中大部分的视线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就连时雨也感受到了。 时雨悄悄贴过来,轻声道:“多了一群人,看着是四大鬼君麾下的令使, 目标好像是你。” 四大鬼君? 任平生思来想去, 自己暂时还没有直接和鬼王以及四大鬼君正面对上, 那这些人来……应该就只有那一个原因了。 伏炎目光阴沉,盯着令如梦瞧了一会儿, 却不接话,而是转身对姬文泽道: “贵使,令如梦身后那个,就是野鬼中的生面孔, 此前我们从未见过,令如梦也不曾有把口粮带在身边却不吞噬的习惯, 如此看来, 此人确实有些可疑。” 姬文泽缓步上前, 目光冰冷,将试验石递到任平生面前,声音极具压迫力: “试一下,注入魂力。” 他紧紧盯着任平生,想从她的细微表情中辨认她究竟是不是陛下要寻找的生魂。 任平生静看姬文泽片刻,轻笑了下,颔首道:“遵命。” 令如梦也不知为何,明明是任平生在被检验,她心中却格外紧张。 令如梦看着任平生的侧脸,心道该不会真的是她吧。 可自从她出现后,身边尽是离奇荒唐事,如果她就是那个生魂,她确实还没死的话……似乎,还挺合情合理。 道成归的大能,怎么可能轻易身死道消。 令如梦心里打着鼓,白骨钗已经握在了手里。 她也觉得自己疯了,可如果任平生真的是生魂,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任平生从她面前被抓走。 一时间,局面尤为紧张。 霄叶眼神从令如梦身上划过,见她这幅模样,心里隐约猜到,看来这次他们没找错。 他在身后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身后的罗刹族鬼修们上前,准备抓人。 姬文泽紧紧盯着任平生,看着她的手靠近试验石。 指尖轻触。 令如梦咬紧牙关,下颌线绷得死紧,时雨心也漏跳了一拍。 赤红色的魂力注入其中,在试验石中萦绕。 霄叶身后的鬼修们已经暗中围了上来。 片刻后,试验石没有任何反应。 姬文泽皱起眉头,怀疑地看着任平生。 “再试一次。” 任平生抬眸,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好。” 一旁,令如梦看着她这种表情,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再次试验,石头依旧没有反应,看上去和其他试验过的野鬼没有任何区别。 令如梦松了口气。 气还没喘匀,就看见任平生暗地给她打了个手势,让她防备。 令如梦再度紧张起来。 还有问题? 姬文泽收回试验石,脸又阴沉了些,本就穿了一身黑袍,现在看起来,脸色都快跟衣服差不多了。 “麻烦了。”霄叶按着眉心,轻声道,“没查出来,可就麻烦了。” 这时,所有野鬼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就见姬文泽轻一振袖,下颌微抬,他身后的鬼修接收到他的指令,立刻围了上来,快速地结阵,将野鬼们包围起来。 姬文泽和霄叶带来的都是罗刹族和无常族的精锐鬼修,人数虽没有野鬼如此众多,但胜在修为高。 气氛骤然僵硬下来。 在拼杀中活下来的野鬼们反应非常迅速,当即刀剑齐出,幽暗的魂力弥漫,形成一道隐约的壁障,和鬼修分庭抗礼。 霄叶在姬文泽身边,压低声音头疼道:“真抓啊?到时候可不好收场。” 姬文泽瞥了他一眼,漠然道:“陛下下了死令,必须尽快找到那个生魂,用任何手段都可以,试验石不一定准确,都带回去彻查。” 伏炎厉声道:“贵使这是做什么?我们已经证实了,并没有贵使要找的生魂。” 姬文泽乌黑的眸漠然瞥了眼他,不答,当即振袖,他身后的鬼修们得到指令,尽数厉呵一声,魂力起,阵法开。 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见一滴墨珠乍现,骤然爆开,化为熊熊墨焰。 野鬼们认出了这一招,先是怔愣地看了眼令如梦,而后便听火海中一声厉呵:“费这么多话干什么,跑啊!” 话音落,一群至少数千野鬼在墨色火海的遮掩下,冲破了鬼修的包围,一股脑的往外冲去。 数千到野鬼的身影冲破包围后,径直向着天外飞去,想尽快的离开拾月花山谷,距离这群骤然发难的鬼修越远越好。 奚玉刚冲到穹顶,即将离开山谷是,感受到剧烈的雷网铺天盖地地落下,将一群冲在最前方的野鬼网罗住。 鬼修最怕雷霆,尤其是没有被鬼域界域正式承认的鬼修,对于雷霆可谓是唯恐避之而不及。 奚玉面露惊恐,立刻折返,但也有一群来不及折返的鬼修径直撞上雷网,瞬间消散。 “他们布了雷网!” “回来,快回来!” 此言一出,野鬼们纷纷惊慌。 这下,没有人再怀疑鬼王想要找到这个生魂的决心。 雷网是鬼域的大杀器,寻常鬼修和野鬼根本碰不到,唯独已经修至鬼修中道成归境界的鬼王能够使用,这次他们祭出雷网,显然是鬼王的授意。 伏炎绝望地想着,在外逍遥这么多年,始终和四大鬼族分庭抗礼,竟让他忘了,这些年好日子的前提都是鬼王不计较他们的冒犯。 而鬼王一旦计较起来,四大野鬼中任意一人都无力反抗。 伏炎某种闪过一丝凶狠,他周身燃起幽幽鬼火,将自己完全包裹住,让他看上去如同一个燃烧着的火人,爆呵一声,向着雷网冲去。 他在赌。 鬼域无天雷,这雷网只能用天雷引线来制成,看似细密如织,但和人间的雷属性法术不同,引线有实体,雷网中有着虽细瘦但确确实实存在着的间隙,发狠似的撞了上去。 鬼火和雷网相触符,发出激烈的噼啪声。 伏炎疼得面容完全扭曲,心情绷到了极致,在半个身子都冲出雷网后,心中生出一丝狂喜。 但顷刻间,从天而降一只黑色巨掌,几乎遮天蔽日,令日月无光。 巨掌压下,像捉住一只小虫子一般捉住了伏炎,漫不经心地往山谷中一扔,让先前伏炎的努力完全白费了。 所有野鬼都沉默一瞬,伏炎在地上狠狠栽了个跟头,暴怒道:“戚忱,你个叛徒!” 半空中,一道幽暗的身影缓缓浮现。 此人面白如纸,眼下一圈显眼的青黑,双唇无色,看上去比在场任何一个野鬼都要像鬼。 他一双眼冷淡无神,空中黑色巨掌再度一挥,将奋力撞上雷网试图以命相搏的野鬼们拦腰横扫,直接种种打了下来,巨手巍峨悬于空中,就像那黑色的五指山,压得所有野鬼都不得动弹。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60节 先前任平生感觉到的野鬼中修为最高的一个,终于现身了。 戚忱,曾经的四大野鬼之首,梦仙游境界的野鬼,据令如梦所说,戚忱似乎得罪了鬼王被抓入王城中,从此再无踪迹。 没想到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似乎……已经改变了野鬼的身份。 奚玉凄声道:“你、你屈服了?你放弃了自由,选择加入王城,成为受别人控制的鬼修?” 戚忱不答,黑色巨掌收拢,要将所有野鬼都一把抓在掌心碾碎。 突然,一柄利剑当空而过,穿透黑色巨掌。 巨掌被阻了一瞬,戚忱目光木然地落在地面,看向某个方向。 任平生指尖并拢,三张不同的符箓被她夹在指尖,同时引燃。 两点青碧色将幽蓝色包裹,墨色长剑狠狠劈斩而下,似有霜色迟来,山谷中覆盖上浅淡清霜,令人心中徒生悲凉之感。 秋霜过后,墨色长剑一抖,化为千万道飞剑,飞驰而出,似掠飞鸿,齐齐穿透黑色巨掌。 巨掌终于彻底消解,戚忱眉头微拢,这次才正眼看向任平生。 但没来得及动作,最后一张符骤现。 这是任平生第一次在鬼域用这张符,就像那夜鬼门大开时这张符的奇效一般,此符若在鬼域出现,定能令群鬼惊惧退避。 任平生某种火光于雷光交织,朔风掠过山谷,割月如刀,搅动得火中雷光劈啪作响。 天空骤起满天雷云,黑云压顶,众鬼一片骇然之色。 “这、这是什么。” “天雷?!鬼域怎么可能会有天雷!” “快逃啊!” 万千鬼修无不骇然逃窜,雷光满天,撕裂天地,裹挟着天地间最清正的力量骤然斩下。 瞬间撕裂了姬文泽所设的雷网。 惊雷相激,震动天地,一阵山崩海啸之势。 甚至有大半鬼修都被震得晕了过去。 雷网中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令如梦趁机呵道:“跑啊,快跑!” 生路有限,还有一丝尚存的野鬼顾不得害怕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天雷,都拼了命地往外冲,哪怕被雷光触及,连灵魂都黯淡了不少,也没有放弃逃命。 任平生在前面领头,身后万千野鬼跟着她飞奔而去。 她在半空回望,眼见姬文泽带着一群鬼修冲破阻障,不屈不挠地前来继续执行抓捕任务,任平生摇摇头,轻叹一声:“还真执着。” 然后手执非墨,振笔一挥,墨色长川骤然荡开,在奔逃的野鬼身后形成一道无形却有力的墨色山川。 山川岿然巍峨,千载万载屹立不动。 定字·不动山。 任平生朗笑一声,就连非墨都高兴地在空中多舞动了几笔,柔软的笔尖有意识似的在任平生脸上挠了挠。 “非墨,你也很高兴对不对。” 她手执世间最好的符笔,精通天下最精深的符道,掌握着千种万种符,却被身体所限,力有不逮,根本用不出来。 如今难得有一次,她能毫无顾忌地畅快画出自己想画的符去应对敌人。 何不痛快! 一群跟着她们逃出来的野鬼见状,无不欢呼,甚至有跟着笑起来的:“好,干得漂亮!” 道成归境界的不动山,和少年心时的不动山,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这次的墨色山川,将身后追击的鬼修困住了许久,完全足够野鬼们彻底逃出生天。 数千野鬼成群结队地御空而行,这在鬼域百年来都是一件奇事。 他们御空飞过时,在半空卷起阵阵黑影,引得地面上的鬼修纷纷抬头仰望。 确定行至安全处了,他们的速度才放缓。 期间,令如梦一直紧紧跟在任平生身侧,刚才混战成一团,野鬼们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关心是谁用了哪一招,还误以为救了他们的是令如梦,而令如梦能有这样的能力,全赖她炼化了魂珠。 一时间,伏炎和奚玉是遗憾万分。 但刚被救,他们自是没办法对令如梦再说什么,只能无奈拱手道:“多谢相救。” 令如梦愣了下,刚想摆手说不是她救的,就被任平生掐了下。 接到暗示,令如梦艰难地改口:“额……不谢。” 说完,她又道:“那没事的话都散了吧,自己注意着点,别被抓了,别死了。” 一群野鬼们看着三人匆匆离去,这才疲惫地瘫倒在地,胸膛起伏不定,颇有劫后余生之感。 过了野鬼们能看见的地方后,任平生提着速度较慢的时雨一路极速飞行,令如梦有些吃力地跟在她身后, 转眼间,无论是和先前的鬼修,还是和方才的野鬼,都已经保持了足够的安全距离。 平原上,奚玉靠在树边平复着气息,不知想到了什么,骤然睁眼:“不对。” 伏炎瞥她一眼:“什么不对。” 奚玉快速道:“因为实现见到了令如梦那诡异的招式,所以在看到少年心的小鬼用和令如梦相同的招式时,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令如梦留给她的,但万一是反过来呢?万一对方就是利用了我们下意识的思路误导我们呢?” 伏炎沉默片刻,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说?”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令如梦身边的那个根本就不是少年心的小鬼,刚才救我们的人,骤然出现的惊天符箓,全都是她的手笔,我们被骗了!”奚玉咬牙切齿道,“我就觉得奇怪,令如梦炼化了魂珠,修为却感觉不到增涨多少,这不合理。” 伏炎:“那又能如何,事到如今,你我也不是她们的对手。” 少顷,两人皆是心头一动。 奚玉缓缓抬头,向着北方投出一瞥,眉头紧锁。 为什么她似乎又感觉到了魂珠的力量? 奚玉眸光闪烁片刻,佯装无事起身,娇笑道:“既无事,那我便也先走了,伏老鬼,有缘再会。” 伏炎平静地注视着她离去,在她终于飞离他的视线范围后,冷笑一声。 臭婆娘,以为他没感觉到吗? 魂珠根本就没有 另一边,任平生一行人已经飞驰了至少半天,几乎跨越了大半个罗刹郡,在望津平原时,令如梦一个不留意,砰的一下撞上了前面任平生的后背。 令如梦揉着鼻子,闷闷道:“怎么停下来了。” 任平生打量周遭一趟,满意地点点头:“就这里吧。” 令如梦睁大眼睛:“在这里干什么?” 任平生不紧不慢地掏出最后剩下的那枚魂珠,随便找了个土坑塞进去,轻笑道:“守株待兔。” …… 人间,浮悠谷。 傅离轲抱着刀,在檐下对月而望,沉默不语。 卫雪满在院中,手里拿着一个木头小像雕刻着,暂时还看不出雕刻的是什么东西,鲛人泪放在随手能拿到的地方,也不说话。 楚青鱼在院子里打了个火堆烤东西吃,在火堆里拨弄了几下,把烧得香喷喷的红薯用夹子拣出来,手指被烫的连忙按在耳垂上降温,然后将红薯递给傅离轲:“吃不吃?” 傅离轲摇了摇头,手指在妖刀上摩挲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青鱼红薯没送出去,正准备收回来自己吃,就被另一人一把夺下。 云近月撕开红薯皮,咬了一口橙红的红薯肉,里面已经被楚青鱼烤的溢出了糖,粘稠的糖浆附着在上面,滋滋作响。 云近月安慰道:“别担心了,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良久,院子里传来卫雪满低凉的声音。 他清眸如雪,映着月光皎洁,语气清凉:“她作为天衍首徒,太华峰的关门弟子,已行了入门礼,为了太华峰没有给她点魂灯?”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至于至今不知道她的死活。 云近月叹息道:“不点魂灯是师尊和平生商量后的决定,我亦不知为何,但眼下我们着急也无用,鬼域不是我们这种修为的修士能闯的,师尊已经决定,待到下一次鬼门开启时,闯鬼域一趟,总要亲自确认她的生死,才能够放心。” 傅离轲垂眸,冷淡道:“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她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关进鬼域的。 她明明有机会逃出来的,可为了救他们,自己留在了里面。 就是因为他们这群人的无能,害得她到今天的地步。 傅离轲牙关咬紧,唇峰绷成一条线,闷声道:“我不甘心。” 云近月眸光晦暗了些,低声道:“谁又甘心呢。” 她也是亲眼看见自己的小师妹在自己面前被关在城中。 鹿梦城那一战,给所有经历的人都留下了难以忘却的痛苦记忆。 痛恨自己的弱小和无能为力。 楚青鱼吃完烤红薯,拍了拍手掌:“别自己想东想西了,我们现在既进不了鬼域,便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强一些,若小师妹还活着,日后相见——” 她说到一半,实在忍无可忍了,转头道:“谢师弟,大半夜的,其实可以不用练吹笛子的。” 令人恨不得抓耳挠腮的笛声终于停下,谢莲生在院外推门,探进头来,试探道:“我今夜吹的《浮梦幽微曲》是任道友给我的曲谱中的其中之一,各位感觉如何?” 众人:“……” 云近月张了张嘴,忍了下,没好意思打击谢莲生的自信心,只能鼓励道:“比最开始要好了不少。” 谢莲生微微颔首,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再抬头,又是修真界饱受赞誉“完美无缺”的谢家宝树。 谢莲生被鼓舞到了,又兴奋地到院子外面吹起笛子。 笛声咯吱咯吱的,卫雪满摇头,轻声道:“怎么会有人把笛子吹出锯木头的声音。” 难听的笛声让他们心情更糟了,云近月起身,一巴掌拍在傅离轲的背上:“别忧虑了,此处距离梦微山不远了,做好最充足的准备,让自己在最好的状态去迎接梦微山洗尘。”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61节 “历代亲传弟子都将梦微山洗尘当做是难遇的好机会,若是能从神光之中领悟道法,甚至有可能在接受洗尘时直接晋升一个境界,现在让杂乱的思绪扰乱自己,是对自己道途的不尊重。” 卫雪满睫羽颤了颤,掌中木头被削得越来越细,像一支笔的上半截,他对月轻叹: “洗尘啊……不知道她能不能有机会参加。” …… 鬼域,望津平原。 任平生三人没有找到合适的野外客栈,只能在一间空庙中临时歇脚。 从这里能够直接看见她将魂珠塞进去的地方。 任平生坐野庙里,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口袋里动了动,低头才看见是一张纸片人艰难地爬了出来,不声不响,只是默默盯着她。 哦,忘了还有个傀儡跟着。 任平生伸出一根手指,贴了贴帝休,聊表安慰。 夜雨纷飞,肃杀满荒原。 天边一道白光飞驰而来,在荒原处落脚。 正是奚玉。 朔风叩野窗,孤月映残红。 幽暗鬼火在野庙周围无声自燃,奚玉越靠近,越能清晰地感觉到魂珠的力量。 她眸光惊疑不定,周遭寂静无人,不知为何,竟感觉不到任何其他野鬼的气息。 这不对劲,魂珠是最能吸引野鬼的东西。 奚玉周遭黑影微漾,在夜里遮掩着她的身影,叫人看不真切。 她注视着魂珠的方向,脸色变幻片刻,终于狠下心来。 赌一把,哪怕有风险,但一枚魂珠的收益,完全够她冒险了。 奚玉十指骤生漆黑锋利的指甲,指尖掠起劲风,朝着埋藏着魂珠的周围其他地点狠狠抓去。 “轰——” 周遭地表裂开深邃的五道指痕,将埋藏魂珠的那一块地方单独隔开。 奚玉眉头紧皱,判断了周围确实没有任何陷阱,这才紧张不已地前去。 就在同时,幽冷鬼火袭来,不偏不倚,正向着奚玉的后心打去。 奚玉猝然回头,眉眼压低,冷声道:“伏老鬼,又是你。” 伏炎嗤笑一声:“你能感觉到的东西,我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他贪婪地看向魂珠的方向。 虽然不知从何而来,但这确确实实就是一枚魂珠不错。 身影交错,鬼影交加,两人战成一团。 上次争夺魂珠时被令如梦耍了,又被两大鬼君横插一手,那日没打的架,今天夜里全打完了。 奚玉目光闪烁,之前深紫色的轻烟一点,倏然散开,伏炎防备不及,被拉入了幻境之中。 奚玉趁机捉住了深埋在地下的魂珠。 她脸上的笑容还没彻底展开,顷刻间,鬼火荡开,几欲烧彻整座望津平原,伏炎挣脱了她的幻境,急奔而来,势要将魂珠夺下。 两人缠斗之间,陡然生变。 一方巨大的墨色囚笼当空而下,将两人严严实实地罩在其中。 奚玉和伏炎一惊,仓促回望,便见有个身影踱步而来,不紧不慢地走到他们面前。 他们先前以为的少年心境界的小鬼,如今释放着他们从未见过的可怕灵压,泰山压顶般直撞而来,让奚玉伏炎忍不住退避几步。 任平生掌心还残留着幽蓝色的符火余烬,冲他们两人轻轻颔首。 哪怕知道此事可能有诈,但奚玉跟伏炎仍是前来,全赖他们敢赌。 却没想到,这局竟然是她设下的。 奚玉复杂道:“这位前辈隐藏身份在此,不知所为何事?” 任平生眼波流转,微微颔首,轻笑道:“守株待兔,请君入瓮。” “两位,等你们很久了。” 第39章 栖川之行 天大地大, 旷野无声。 令如梦蹲在这方巨大的墨色囚笼旁,惊叹道:“你到底有多少稀奇古怪的符?” 时雨在一旁瞥了她一眼,满脸无奈, 而后默默看向任平生。 令如梦成为鬼修前就当了一天的修士,对于修真界的很多事情并不了解,不知道如任平生这样厉害的符修究竟有多少见。 时雨回忆起在她死时,修真界的几位道成归大能,思来想去也对不上有这样一个擅用符的大能, 就觉得不可思议。 她死后化鬼也不到百年时间, 如果任平生真的是在她死后不足百年的时间晋升成为道成归的,这个人得有多可怕?她不敢想。 奚玉和伏炎被困在囚笼中,无奈问道:“前辈, 有话直说吧。” 任平生笑了下,眸底光华流转,不答反问:“分好了吗, 那枚魂珠。” 她在囚笼旁来回踱步, 不紧不慢地, 仿佛拱火般:“一枚魂珠,两个人可不好分。” 奚玉苦笑道:“前辈何苦打趣我们, 我等野鬼修行艰难,为了一枚不知是否是局的魂珠也义无反顾的闯来,就是为了赌一把,若是如今不是一道被关在笼子里, 只怕是要斗个你死我活的。” 伏炎席地而坐,良久才迟迟抬头, 闷声道:“我不理解, 你们得到了魂珠, 在山洞里耗了那么久,竟没有选择炼化,而是用它来设局,当真浪费。” 任平生脚步微顿,睫羽轻颤,噙着笑道:“魂珠的重要性,我等自是知晓,至于炼化……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炼化呢。” 她站在囚笼外,轻声道:“若我说,魂珠不止一颗呢。” 奚玉和伏炎都愣住了。 他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片刻,奚玉迟疑道:“难道这次拾月花山谷中魂珠出世,是两枚同时现世的?” 任平生摇了摇头,看向身旁站在看戏的两人,用眼神示意。 令如梦得到暗示,眉峰一挑,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 她手掌一翻,掌心赫然是另外一枚魂珠。 囚笼中的两人连呼吸都滞了下。 而另一边,时雨指尖夹着的同样也是一枚魂珠。 伏炎闭了闭眼,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奚玉反应要更快些,她立刻明白了这趟设局的目的,思索片刻后道:“若我没有猜错,前辈用魂珠引我们前来,是有事情让我们做,这魂珠就是报酬。” 她已经明白过来了,双珠现世的情况不是没有,但是极小,三珠同现更是可能性低到几乎没有。 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些魂珠,是人为制造出来的,而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魂珠都是出自这位神秘的前辈之手。 奚玉轻叹一声,输得心服口服。 “前辈若有事,吩咐一声便是,奚玉尽全力。” 任平生看着她,露出一个“你很上道,我很欣赏”的眼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我确实另有目的,但并不是为了让你们做什么事。” 她于月下负手而行,转身时,眸光清冷如水,似乎早已看穿他们心里所想。 “你们不觉得,现在野鬼的状况,看似花团锦簇,自由肆意,实则是在刀尖行走,每一步都要看人的心情和脸色行事吗?” 她这句话,让在场几个野鬼都沉默下来。 奚玉叹了一声:“当初不愿受四大鬼族的束缚,这才选择当一个自由自在的野鬼,谁知仍然是在他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任平生在囚笼外俯身,深深看进奚玉的眼底,语气似是安抚,似是蛊惑。 “你难道还想让那日被四大鬼族直接打上门来,扬言奉命要将所有野鬼全都抓起来的事情重演?” “是野鬼之中威名赫赫的四首之一又如何?若真是王城中那位下了令,甚至只需四大鬼君之一真正地想要收拾野鬼,你们也都无能为力。” 一直听着没说话的伏炎也被任平生这番话吸引了注意力,默默换了个坐的方向,靠近了些听。 任平生将一些小动作收于眼底,了然道: “野鬼如此受限,无非是因为野鬼没有被鬼域的界域承认,无法正常修炼,只能互相吞噬。各自为阵,方便四大鬼族逐个击破不说,野鬼的减员也相当严重,久而久之,自然会造成如今被动的局面。“ 奚玉和伏炎紧紧盯着她,就连令如梦和时雨也都默默聚集到了她身边,心中积压了许久的憋闷和不痛快,像是借着任平生的口说出来了。 有些畅快,但更多的是引而不发的激动。 他们都清楚,能说出这番话,后面一定有更大的事情要发生。 任平生勾唇一笑,宛若暗示:“如果从今往后,野鬼不需要互相吞噬也可以修炼了呢?” 此言如同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响。 任平生眼神落在魂珠上,似有所指道:“若我说,魂珠这种东西,我还能做出更多来呢。” “怎样,要不要加入?” 几个野鬼心脏怦怦跳,几乎要跳出胸腔。 此时,他们眼中的任平生轻笑,眼中却写满了笃定,眼角眉梢挂着一丝闲庭信步的泰然,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会得到怎样的回答。 任平生没再多说,拂袖挥散了囚千山的符意,放奚玉和伏炎出来,也不催促,让他们自己慢慢考虑。 长夜寂静,有一瞬让她想起了往日时光。 说起来,任平生也没有想到,鬼域能带给她这么大的惊喜。 这里是一方独立的界域,甚至已经隐约开始自成规则,虽然还并不完整,这些不完整的规则,像极了当年她入拜星月后,开辟领域而形成的那方界域。 只是她当时开辟界域,是为了躲避真仙的窥视。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62节 却不知池谶开辟鬼域的目的又是什么。 “天道不全啊……”任平生低声自语了句,声音滚入风中,没有人听见。 除了帝休。 纸片人帝休默默爬上她的肩膀坐下,轻声道:“他也一定在等某个可以补全天道的人出现。” 任平生瞥了他一眼。 这话没头没尾,让人不知道帝休所说的“他”究竟是什么人。 任平生却听进去了,她低声问道:“你似乎很了解。” 帝休抬眸,白金色的发丝拂过任平生的下巴,挠得她有些发痒。 帝休站起身,努力仰着头望着任平生的眼睛。 “会好起来的。”帝休认真道,“他已经等到那个人了。” 哪怕他现在还不能认主,但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他确认自己未来的主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不能为大荒这方天地带来庇佑。 还好,他等到了。 等到了一个值得的人。 任平生闭着眼,当年第一次遇到神降傀儡时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她仍能记得那日,一整个宗门上下的所有修士都被吸干灵力而亡,而做出这件事的,是他们素来信任的同门。 当时,没有人知道,那个作出如此恶行的修士早已经被人抽去灵魂,剥夺了皮囊。 更没有人知道,那具皮囊之下作恶的,正是人们尊敬的、信奉的、全心全意信赖的真仙。 那明明是个正常的人,但转眼间,天上那些不能够插手人间事务的仙人们,就已经套着大荒人类的皮在人间肆意作恶。 任平生想到曾经事情,心绪难得有些起伏不定。 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何为神降傀儡。 隔着大荒的界域,上界的仙人没有办法直接下到大荒这个世界来,更不能亲自作出一些事情,插手某些大荒的事情。 可这样的问题,哪能阻碍他们呢? 他们很快想出了一个好办法,神降傀儡。 通过某种秘法,抽干人类的灵魂,保留完整的躯壳。 再乾坤调转,让自己的神识分身进入到这个躯壳中,是为神降傀儡。 那时,她自辟界域后,隔绝了真仙的窥视。 如今的鬼域也是同样,在她从鬼域醒来的那一刻就感觉不到来自上界的窥探了。 既然如此,那只要解决了他们的修炼问题,那鬼域的这群野鬼们还真的能够肆意发展。 任平生看向面前几个野鬼,时雨正在想小声劝慰着另外两人。 她想,或许鬼域真的可以给她更大的惊喜。 …… 人间,前往梦微山洗尘的一群人已经走到了平崇坝。 这里距离梦微山就只差一个郡的距离了,一群人从天衍到这里,从最开始的青涩到现在已经能够纯熟地处理在路上遇到的很多事情。 在城里住下后,一群人惯例各干各的。 横舟跟众人打了声招呼,趁着天还没黑,打算在城里逛逛。 自鹿梦城的事情之后,她莫名地养出了一种习惯,无论到哪里都会先在外面走走,确认一下这里有没有藏着什么奇怪的阵法。 那天听任平生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整座鹿梦城都被支撑了阵法时后,横舟觉得自己仿佛进入到了阵道一个全新的阶段。 平崇坝比鹿梦城要更大一些,城中更为繁华,倒是没有那日进入鹿梦城后的阴诡之感,往来期间的修士和凡人皆有,修士有修士的落脚之处,凡人有凡人的生活之地。 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 横舟在城里慢慢逛着,在城门处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一块压阵石。 她心跳漏了一拍,连忙靠近细看。 这块压阵石被固定在城门一角,角度很是刁钻,寻常根本看不见,是她心中生了警惕心,刻意寻找阵法的踪迹才碰上的。 “这手法……”横舟沉声自言道。“和鹿梦城固定压阵石的手法一般无二。” 她怀疑又是九幽阴兵阵,当即起身,运转起功法,沿着原先鹿梦城中九幽阴兵阵的阵纹看去。 但很奇怪,这次并没有看到和九幽阴兵阵相同的阵纹。 横舟心中万分不解,但仍是原模原样地拓印下来,立刻发传音符给广息先生。 【深夜叨扰先生实属不该,但劳烦先生看看,这是个什么阵法?】 横舟的传音符发来时,广息先生正在院中自己和自己对弈。 他擅此道,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能在棋艺上胜过他,久而久之,竟只能自己和自己对弈。 广息先生收子,取出传音符看了眼横舟传来的阵图,只一眼,当即神色一变。 顷刻间,他已经消失在了明心书院之中。 平崇坝中,横舟虽将阵图复刻下来求助于广息先生,但自己并没有就此停止。 因着城中人多,横舟在城中闲逛并没有引起旁人的关注,反倒是一路同行的人发现了她的异样。 云近月关切问道:“怎么了?” 横舟低声说了刚才的发现,云近月同样心头一跳:“又是阴兵阵?” 她思维很是独特,立刻转接到了另一个方向:“若是鬼门再开一次,我们是不是可以进去找师妹?” 横舟无奈地瞥她一眼:“咱们这修为进鬼域,还不得被一群鬼修生吞活剥了。” 说话间,有一不知身份的修士从她们身旁路过,不慎和横舟肩膀撞了下。 横舟抬眸看去,对方是个英俊的青年修士,看上去文质彬彬,一身缺月门的道袍。 大荒一众修真门派,最为有名的当属三宗两门,一院一寺。 其中的两门,一是星澜门,一是缺月门。 因着缺月门不在云州,平日里能和他们见面的几乎少,如今骤然得见,横舟和云近月都没有认出他是谁。 他笑了下,微微颔首:“抱歉,方才没注意路,在下郁立,缺月门弟子,敢问两位是?” 两人和他见礼过后,郁立就自行离开了。 他离开后,云近月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被横舟用手肘推了推,低声道:“看什么?” 云近月皱眉道:“不知为何,我看到他,总有种十分怪异的违和感。” 她也说不清这感觉从何而来,只是莫名有这种感觉。 而云近月向来相信自己的感觉。 两人聊了许久,最后说到鬼门和任平生,都是叹息。 “只剩半个月就要梦微山洗尘了,真希望她能一起来。” 云近月也叹息:“是啊,我听说鬼域的鬼修们个个都凶神恶煞得很,师妹如此瘦小,身体又不好,要是进了鬼域,只怕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 半个月后,鬼域迷凤岭。 漫天黄沙中,无数道鬼影穿行其间。 迷凤岭的城池不多,黎陵堡算一个。 黎陵堡位于鬼域北部,距离王城不远,在鬼域中其实算是相对偏远的地方。 但最近迷凤岭聚集了很多的鬼修。 传言,就连四大鬼君都已经在迷凤岭现身,却不知是真是假。 城中酒肆的鬼修们聊起这件事情,都各有说法。 “听说啊,这次栖川开启,有很多异宝现世,这才引得四大鬼君也前来入川。” “毕竟咱们鬼域界域所限,不可能有秘境,栖川已经算是鬼域最大的寻宝地了,能吸引来几位鬼君也不奇怪。” “可我听说,除了四位鬼君,就连王城中那位陛下也会前来。” “这不可能吧,陛下何许人也?就连鬼域都是他开辟的,鬼域之中何种异宝陛下拿不到,还需亲自前来?” “你有所不知,栖川并不完全属于鬼域的界域,有一部分是和其他界域对接的,所以有时候鬼门也是从栖川开启的,因为界域对接处并不稳定,所以哪怕是陛下,如果想要栖川中的某个东西,也得自己去取。” “原来如此,我看距离栖川开启不剩几天了,栖川距离城池的位置可有些远,我有些担心去往栖川的途中撞上野鬼,咱么不如同行吧,稍微安全些。” 说到这个,他们身后一群坐着喝酒的人动作突然停了一拍。 这厢,几个鬼修还在滔滔不绝地讨论着。 “你们听说了吗,最近野鬼之间发生了一件大事,现在城外野鬼已经不随便袭击咱们鬼修了。” “啊?还有这等事?”那名鬼修好奇起来,“究竟是何事,赶紧跟我说说。” 说话这个鬼修一脸神秘:“听说最近野鬼中有个强者出现,以雷霆手段让各自为阵百年的野鬼团结到一起,野鬼们不但不互相吞噬了,还都会乖乖听从这位大能的管束,前段日子还成立了一个……什么会,就是独属于野鬼的组织。” “斩仙会。” 身后有人提醒了一句,这个鬼修附和道:“哦对,就叫这个,斩仙会。” 他说完,咂舌道:“这名字,还真敢取啊。” “自从斩仙会成立以来啊,野鬼们安分多了,也不倒出袭击鬼修了,到了白日后也不在野外四处斗殴互吞了,一直安分到现在,前些日子听闻斩仙会也已经向着迷凤岭来了,估计也是打算进栖川。” 酒肆中的酒客们听得一愣一愣的:“竟没想到还有这种事。” “能一统野鬼的大能,少说也得是梦仙游的实力吧,这等魄力手腕,绝非寻常人,不知这位大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仍是最开始说话那个鬼修,他一拍桌子,笃定道:“据我听来的可靠消息,此人修为绝对高过梦仙游,高九尺,重逾三石,虎臂熊背,额生四瞳,气势炽烈如火。” 堂下鬼修纷纷惊叹道:“果真英豪啊。”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63节 角落里,一直安静地坐着喝茶的人终于忍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第40章 栖川湖开 从旁看去, 这人戴着帷帽遮住整张脸,一身简便的黑色长衫,无论怎么看都是鬼修之中最常见的打扮。 她身旁坐了三四桌, 都是和她相仿的打扮,只是不想她一样戴帷帽遮着脸。 这一看就是一群不好惹的,因此酒肆之中其他酒客都尽量离他们远一点,以防不慎惹上这群凶神恶煞的家伙。 现在,这群被认为凶神恶煞的家伙都在暗笑。 令如梦在旁边打趣道:“虎臂熊背, 额生四瞳?” 任平生头疼道:“可别提了。” 拾月花山谷一战后, 她几乎是把四大鬼族得罪光了,在外行走时便会戴上帷帽遮掩身份,防止被人认出来。 她周围坐着的, 自然就是斩仙会的成员。 也是这段时日慕名而来的野鬼。 当然了,有很多都是被魂珠引诱而来的。 能够不靠吞噬提升修为这件事情对于鬼修们的诱惑比她想象得还要大,这其中或许也有四大野鬼其三都入了斩仙会的功劳, 不过小半个月的功夫, 已经招揽了不少颇具实力的野鬼。 斩仙会就这么被一群野鬼凑了出来。 任平生摸了摸鼻子, 心道这个过程确实是有那么点随意。 她带着野鬼通常都在野外,很少进城, 这群城里的鬼修们没见过她,也不知究竟怎么以讹传讹了一波,现在她在外人口中就成了这幅形象。 任平生勾唇,无奈笑了笑。 这样倒也好, 至少在外行走时,不会被人认出来。 帝休坐在她肩膀上, 有晨风刮进酒肆, 刮得他的纸片身子晃来晃去的。 知道她是个厉害的炼器师, 更是个厉害的符修后,跟在她身旁的一群野鬼已经见怪不怪。 任平生自己却觉得奇怪,她不止一次的问帝休,你究竟是从何而来。 帝休却都摇摇头,然后说:“我不能说,但请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任平生心道,我确实也没想过你一个小纸片傀儡能伤害我什么。 帝休见状,轻声提醒道:“可你的时间不多了。” 任平生垂眸,将茶杯送入帷帽之中,浅呷了一口。 她进入鬼域已经四十二天。 还剩七天就到七七四十九天的期限了。 若到时候她还找不到身体离开鬼域,她就会被此处界域同化,再也无法离开鬼域了。 任平生靠在栏边,阖眸思索着。 她能感受到她的肉.身就在此处不远的地方,并且正向着此地靠近,大概率也是为了入栖川而来。 栖川是鬼域难得一见的盛会,栖川之中无数可供鬼修修炼的奇珍异宝,最重要的是,下次鬼门开启,将会在这里。 她在酒肆而二楼向下望去,街头鬼影攒动,显然都是为了栖川而聚集在此。 最重要的是,她要找到带着她的肉.身四处乱跑的那个人。 正想着,一旁有鬼修低声议论:“听说,这次栖川引得陛下和四大鬼君都纷纷前来,是因为栖川中有一个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宝贝。” 任平生眉头微动,隔着帷帽的帘帷看过去,对方压低了声音,斥道:“事关陛下,这是能随便说的吗!” 那说话的鬼修四下张望了下,这才道:“听说,那宝贝叫长生骨。” “咱们鬼域界域受限,哪怕是修至巅峰也就是梦仙游了,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开辟鬼域的陛下去,可偏偏只有修至道成归,方能修炼出肉.身,算是重活一次,就可以自由来回于鬼域和人间了。” 和他说话那人显然不明所以:“那又如何?” 这鬼修着急道:“还不明白吗!这长生骨能够无视修为,直接让咱们鬼修炼出肉.身,这岂不是一个重生的机会!” 对方愣了:“真、真有此事?” “还能骗你不成,我有个道友在修罗鬼君手下当差,听说的。”这鬼修说完,长叹一声,“可知道又能如何,鬼君级别的争斗,哪是咱们这群鬼能够插手的,更别说还有陛下。” “唉,也是。” 任平生心头一跳。 可以生造肉.身的长生骨? 这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她以前就弄过这么个东西,可那是个半成品啊。 再说了……那东西炼制失败,她就把那个半成品扔在了其中一座洞府中,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鬼域? 任平生意识到鬼域似乎还藏着和一千年前的她有关的秘密,而她现在无法解开。 正说着,天边几道强悍的灵压靠近,从空中一闪而过,径直向着栖川而去。 任平生感受到了至少五个强大的灵压,甚至其中有一个和她灵魂的状态相仿,都是道成归。 她眉头拢起:“奇怪。” 她似乎感受到自己的肉.身和那已至道成归的灵压在一起。 难道,带着她的身体到处跑的,真的是鬼王池谶? 任平生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叩着,少顷,轻声道:“若是这样,到真有点麻烦了。” 整个鬼域,她最不想对上的人,就是池谶。 …… 栖川的入口在迷凤岭的最北方,入口很奇特,是一汪湖泊。 这里平日里鬼迹罕至,唯有栖川开启时,才能见到这般壮观的景象。 任平生带着身后一群野鬼来到时,从高处能看到迷凤岭绵延几十里各处都已经被鬼修占领。 这些鬼修多是成群结队,偶有几个落单的也是少数。 她不欲太过显眼,转头对令如梦交代道:“找个空地落脚,尽量不要和鬼修起冲突,我有事离开一会儿,待会儿你们自己入栖川,注意安全。” 她说着,听了下,想到令如梦的性格,又补了句:“当然,若是对方无理,也不需要忍着。” 令如梦双眼亮晶晶地对她比了个手势:“没问题。”然后美滋滋地带着斩仙会一群野鬼去找地方歇脚了。 这段时间下来,任平生深知令如梦撒手没的特性,有些不放心,便对时雨道:“你看着她些。” 时雨特地走在最后,就是知道任平生有事要跟她说,闻言,她轻笑颔首:“放心吧。” 言罢,时雨眉头蹙起,有些迟疑道:“你…是不是打算离开鬼域?” 任平生心头一跳,若无其事道:“怎么这么说?” 时雨看着她,认真道:“这段时间,你一直在教令如梦怎么当一个合格的首领,又教我炼器,让我尽快学会炼制魂珠,不像是要在这里久留的。栖川现,下次鬼门开启之地便在这里,你是不是……” 任平生直接道:“是。” 她坦言道:“我有我的原因,不会在这里久待。” 时雨轻叹了声:“如梦这段时间已经很信任你了,你若是无声无息地走,到时候只怕是会怨你。” 任平生对她笑了下,拉低帷帽,温声说:“所以,不是还有你吗。” “你替我看着她。” 她说完,挥了挥手,转身隐入群鬼之中,留时雨在原地发愣。 时雨望着任平生的背影良久,最后轻笑,复杂道:“我不过元婴境修为,在斩仙会中几乎垫底,为什么能这么信任我呢。” 任平生离开,是因为感受到她现在距离肉.身越来越近了。 这次夺回肉.身,势必会和鬼域高层起冲突,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不连累斩仙会。 她带着帷帽在群鬼中穿行,因着有感应做指引,步履飞快,但眼下群鬼繁杂,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很快,前方聚集的鬼修少了很多,地形开阔,从这里看过去,已经能看见栖川入口的镜湖在日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和此处 她拍了拍身边一个鬼修的肩,十分自来熟道:“这位道友,前面不就是入口了,为何无人过去?” 这个鬼修瞥了她一眼:“不认识前面几个是谁啊,四君和陛下皆在,谁敢过去。” 任平生余光瞥向前方,一个银发飘逸的男子格外醒目,他身侧还跟着风姿各异的四位鬼君。 一身黑袍高帽的黑无常很好认,再就是额生双角的修罗鬼君,修罗鬼君生着一头灰白的长发,双瞳是妖异的红色,抱臂端立一旁,一副一切和我无关的样子。 另一边,一身幽绿色长袍的应该就是罗刹鬼君,最后背生黑色肉翼的就是夜叉鬼君。 这些和她先前感受到的五道强悍的灵压相仿,并没有让任平生有太多意外,而其中最让她在意的,莫过于银发鬼王身边的人。 这人一身素色长袍将全身都包裹住,长袍的兜帽遮住了上半张脸,戴着的面纱遮住了下半张脸,对方整个人完全隐与阴影之中,叫人看不真切。 乍一看过去,对方这造型,和戴帷帽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的任平生有异曲同工之妙。 “奇怪,陛下身边的是谁,为何几乎没有任何气息,像是没有修为一样。”任平生若无其事地跟身边人搭话。 对方显然也是闲着无聊,随口道:“你入鬼域时间不长吧,连她都不认识?” “那位是鬼域赫赫有名的大医师,被陛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物,一手医术出神入化,有许多在鬼修身上是必死的伤势,她都能治好,在鬼修之间的地位可高。” “大医师……”任平生轻声默念这个称呼。 他们距离鬼王和四大鬼君还稍微有些距离,只能隐约看见对方的身型,但看不清具体的相貌。 任平生已经能听见身后不时传来抱怨:“这几位都来了,那这次栖川还有我们什么事。” “就是啊。” 前方,鬼王不知吩咐了些什么,修罗鬼君上前来,惹的不少鬼修都害怕得退了好几步。 修罗鬼君兴许是四大鬼君中长得最温和的一个,他生得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开口就容易叫人信服。 “陛下吩咐了,我等此次前来,只为一件宝物,仅此一件,不会干涉各位在栖川中的行动,各位一切照旧便是。”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64节 任平生明显感受到,有了这句话,周围的鬼修松了口气,有些反应快的,立刻谢恩:“多谢陛下体恤。” 她目光在鬼王的背影停驻了几秒,眼神深了些。 她的猜测没有错,她的肉.身,确实就在池谶身上。 任平生有些头疼。 她不能理解,池谶堂堂一个鬼王,为什么要带着她的肉.身跑到这里来。 良久,待到夜幕降临,镜湖泛起凉气,白雾萦绕其间,清冷月光洒在镜湖正中心。 一阵奇异的波动荡开,镜湖中骤然出现一个漩涡。 池谶和他身边那个穿素色长袍的人率先跳进了镜湖中。 栖川开。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曾经洞府 四大鬼君紧随其后跳入了湖中, 在他们都隐没于镜湖后,一直静候在一旁的鬼修们一涌而上,都向着镜湖冲去, 都想要在栖川中占领先机。 任平生混在鬼修群中进了栖川。 入内后,只觉得一片天地宽广。 栖川和寻常秘境一般无二,灵气格外充裕,四处都是天材地宝,其中的异宝不仅能供鬼修修炼, 甚至其中有很多都能够供人修使用。 任平生一一看去, 心中倒是没什么波澜。 这些东西,一千年前她见过太多了。 和肉.身的联系让她能清楚地感知到池谶去了哪里,她混迹在鬼群之中, 不着痕迹地跟上池谶的脚步。 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不远处一阵惊叫。 “异兽,是异兽群!” “为首的是梦仙游的异兽, 快逃啊!” “栖川中怎么会有如此高阶的异兽!” 栖川开启的频率不高, 这批进入的鬼修很多都是第一次来, 刚进入栖川,所有鬼修都有些茫然, 骤然听闻这样的消息,连忙随着人群一起慌乱逃窜。 任平生被裹挟在鬼群之中,继续缀着池谶,紧接着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从背后袭来。 她用余光往回瞥了眼, 看到遮天蔽日的异兽群密密麻麻地从身后扑来,这次的异兽和上次所见又不一样, 这群异兽全身都被金色的皮甲包裹, 生着一双骇人的绿色竖瞳。看似硬而厚的双翅却能轻易地将异兽沉重的身体托起。 这群异兽少说有几千只, 追在鬼修背后,形成一道密密麻麻的阴云,就连空气中都传来阵阵腥风。 任平生感受到,为首那只最大的异兽少说也是梦仙游的修为,它飞在最前面,速度最快,身前的两根削铁如泥的镰刀一挥下就收割着一片鬼修的性命。 几乎瞬间,这只梦仙游的异兽就已经冲到了他们头顶。 周遭鬼修眼见如此,知道跑不掉了,全都绝招尽出,奋力抵抗着异兽劈斩而下的镰刀。 任平生指尖夹起了一张掠如火,这些异兽怕火,用这张符对付这异兽最为有用不过。 镰刀当即斩下,几乎破开空间。 她目光沉凝,符还没有引燃,便感觉到一阵凛冽的劲风从她头顶掠过。 灵力刚擦上符箓的边,千钧一发之际,那根镰刀却像是有所顾虑一般,在即将碰到任平生的时候,突然收了回去。 头顶的阴云顿时消散。 底下一群鬼修都蒙了。 还能有这种好事? 死里逃生不过如此啊! 任平生也有些蒙,她似有所感地抬头,看着这只异兽像是有所畏惧一般,径直从他们头顶掠过,带着成千上万的其他异兽一起飞往了另一个方向。 任平生盯着对方看了片刻,心头一动。 不是她自夸,但她刚才真的觉得,这异兽害怕的……似乎是她?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趁着这个乱局,慢慢脱离了鬼群,独身一人向着池谶所在的方向追去。 另一边,令如梦带着斩仙会的所有野鬼也进了栖川。 令如梦双眼微眯,拔下一根白骨钗,凌空划了个领地:“就在这个范围内,把所有异兽一网打尽。” 他们和其他鬼修的目的不同,其他鬼修是奔着栖川中的异宝去的,可他们野鬼的目的只有一个——异兽。 自从发现了异兽可以用来炼制魂珠之后,在这群野鬼眼中,再也没有比异兽更宝贝的东西了。 这些旁人唯恐避之而不及的异兽,成了她们提升修为最重要的来源。 奚玉嘴角抽了下:“你画的范围是不是太大了,都快被整个栖川画进去了。” 令如梦回头,一脸理所当然道:“我划的范围就是整个栖川啊,异兽会主动攻击鬼修,会对付异兽的又不只有我们,我们大可以跟在鬼修的屁股后面捡捡漏,再不济我们多出点力,帮点忙就是了。” 时雨从旁提醒道:“记得,收异兽尸体时千万不要太过显眼,我们能够人为炼制魂珠的事情,眼下还不能让太过外人知晓。” 她心中清楚,野鬼若还是以前各自为阵的情况,鬼修根本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一直放着不动,只是因为眼下还没到非收拾野鬼不可的时候。 但若野鬼像现在这样组织起来,不仅如此,还能够自行炼制提升修为的东西,届时,势必引起四大鬼族的忌惮,到那时候,他们想要继续肆意下去,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轻易了。 时雨认真道:“那位前辈说了,我们目前还是韬光养晦的好。” 在场野鬼们都是聪明鬼,对于自己如今的处境了如指掌,当即道:“放心,我们知道分寸。” 时雨无奈笑了下,眼神瞥向愈发激动的令如梦,心道这不还有人不知道分寸吗。 但此时,斩仙会的野鬼们还没有意识到,时雨这样一个他们以往不太瞧得上的元婴境野鬼,已经隐隐夺得了斩仙会的话语权。 …… 任平生沿着池谶走过的路,径直向着栖川北部追过去。 她能感觉到,池谶的目的极为明确,也相当清楚自己要找的东西在哪里,想来已经不是第一次进来这里。 作为天下八大道成归之一,鬼域唯一的道成归,池谶毫无疑问已经站在了鬼域的巅峰。 任平生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让池谶如此谨慎,自己前来不够,甚至还带上了四大鬼君。 但此时,她更加好奇另一件事。 前方是一片密林,还没进林子,任平生已经能看到林间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红光。 全都是异兽的眼睛。 刚才在途中,她听说这片森林是栖川中几大死地之一,林中栖息着异兽中最为凶猛的一种,哪怕是梦仙游的实力,要闯这片林子也会狠狠吃点苦头,若是梦仙游以下的实力,入林必死无疑。 任平生看了眼,没太多犹豫就迈步而入。 在她入内的瞬间,林中成千上万双红色的眼睛顿时都亮了。 任平生面不改色地在其间行走,没有任何的担心和惧怕。 林间,无数幽影攒动,带着腥味的撩动任平生额前的碎发。 树林茂密,几乎遮蔽天日,也挡住了任平生的前路。 但所有被遮掩的路在她走到面前后,交错的枝叶无声而动,竟自行散开,为她让出前路。 甚至,在经过一条小溪时,地上的枯叶纷纷浮动起来,搭成一座枯叶桥,让她不用淌水而过。 任平生猛地回头,盯着她的红色眼珠光芒便又黯淡了些,仿佛被她吓到了。 任平生面色有些诡异,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林中异兽们的蠢蠢欲动,毕竟吞噬灵魂是异兽的本能。 刚才这一路她就发现了,不仅最开始打了照面的那只异兽,这一路上她遇到的所有异兽都害怕她。 这是为何。 任平生在林中不疾不徐地走着,不停地四下张望,越看越觉得,这里隐约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即将走出这片密林时,任平生甚至还能感受到身后的异兽们松了口气。 她扬起眉,再度回望,林中异兽当即僵住,猩红的双眼闪了几下,隐约还因她的眼神而后退了几步。 “怪了。” 任平生轻声道:“哪怕我神魂再强大,感知再敏锐,也不至于好像能感受到这些异兽在想什么吧。” 其实不止异兽,似乎就连中林中的树木花草,这栖川中的风声雨声和温莹日光,都有着无边无际的想法,这些想法尽数灌入任平生的心中,让她一时间竟觉得……脑子里有点吵。 这些声音并不强烈,甚至有些存在感较弱的,就连感知都算不上很清晰。 但任平生能够清楚的知道它们的存在。 她甚至有种奇异的感觉。 她好像……可以控制这些东西。 彻底走出密林的时候,一根纤长有力的绿藤伸过来,颇为不舍地圈住了任平生的腰,绿藤尖尖还十分有人性地勾住了任平生的腰带,冲她摆出一个勾手的造型。 任平生忍俊不禁:“谢谢喜欢,可我得走了。” 她刚说完,领口里蹦出一个怒气冲冲地纸片人。 纸片帝休沿着任平生的手臂一路下滑,滑到腰间时抓着她的腰带对着绿藤一通猛拍:“松开,快松开!谁让你勾她的!” 倾诉爱意被打扰了,绿藤相当生气,藤条立刻抽了下小纸片。 可怜帝休如今还只是个纸片人,险些被藤条带起的风刮到地上去。 任平生眼疾手快地捞起他,重新将它塞回自己的荷包里。 挠了挠他的纸片脑袋,轻声道:“当心点。” 也不知池谶要去的究竟是什么地方,总之一路路过的,全都是各种危险的异兽聚集地,任平生经过时,还能看见很多地方经历过一番酣战,地上残留着不少异兽的尸体。 她径直向北,在行过一片沼泽后,眼前终于云开雾散,得见天光。 她所站的地方是一个高地,从高地向下望,山川草木密织成网,构建出一个复杂而又精妙的阵法。 此时此刻,她要找的目标正在这个阵法的正中央,他带来的四大鬼君分别驻守在阵法的四个角落。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65节 而一直用素色长袍隐藏着身份的那个人,兀自站在阵外,谷中朔风阵阵,她的素色长袍岿然不动,也不知是什么材质。 任平生扫了一眼站位就知道为什么池谶一定要带四大鬼君前来。 这个阵法名为幻海万星印,结构形同围棋棋盘,人在其中如同棋子,只有走对每一步,才能够开启这个阵法。 这个阵法还是当年她和素光尘一起搞出来的。 任平生轻声念着:“谁这么无聊,用这个阵法来藏东西。” 话音刚落,池谶法诀已过,阵法开启。 任平生皱起眉头,心头猛跳,直觉告诉她,有什么相当可怕的东西要出世了。 就在瞬间,一团白光拔地而起,照得所有人都双目刺痛,几欲流泪。 白光出现后,越来越大,从外面看过去,只能隐约看见这道白光似乎是个人型,但根本看不清这个人长什么样子。 四大鬼君被震得同时口吐鲜血,就连池谶脸色都白了一瞬。 唯独站在阵外的大医师,盯着白光看了片刻,眉头蹙起,面露沉思。 而任平生则直接呆愣在了当场。 “这、这不是……这不是我的神念分身吗?!” 晋升道成归后,她可以行分魂之事,仗着自己神魂够强,直接分出了一个神念分身,也算是给她自己留下的一条退路。 当年她辟出神念分身后,将神念分身凡在自己的洞府中行驻守之责,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等等—— 这一瞬间,所有的怪异之感都仿佛连上了线。 任平生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定格在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上。 她从入栖川开始就觉得此处有种熟悉感,是因为这里就是她曾经的洞府。 谁也没有想到,一千年过去,洞府中竟然有如此异变,几乎完全被这些异兽占领了。 难怪这些异兽看到她会感到害怕,原来是鸠占鹊巢,心虚了。 几乎同时,这道人型白光爆发出骇人的灵压,令四大鬼君和鬼王池谶都位置色变。 灵压爆开的瞬间,池谶已经和人型白光战到一起。 偏偏在此时,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冲进了战场的中心点。 看到这一幕,四大鬼君齐齐变色:“大医师,危险!” 第42章 千年重逢 眼见着大医师冲进去, 四大鬼君顿时乱了。 这位可是被陛下放在心尖上的人物,陛下今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特地前来寻长生骨,都是为了她。 若是她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了事, 那还得了,陛下还不得疯? 罗刹鬼君焦急道:“刚才还有一个身影闯进去了,是谁?!” 修罗鬼君面沉如水:“我去看看。” ——“劝你不要哦。” 横空出现一道沙哑的女音,制住了修罗鬼君的脚步。 这声音如烟如雾,似从四面八方而来, 完全让人摸不着说话者在哪个方向。 修罗鬼君眉眼一沉:“什么人!” 那人低笑几声, 沙哑的声线宛如羽毛挠过人心尖,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调笑,让修罗鬼君有些恼怒。 在这鬼域, 除了陛下,哪还有人敢用这种态度对他。 正说着,阵法正中间卷起凛冽的朔风, 一点星火从中心绽开, 瞬息间成燎原之势。 风助火势, 令火焰更盛。 大医师认出了这火。 “真的是她…”她轻声低喃着,满目尽是不敢相信, “她还有神念分.身在这世上。” 阵中那人形白光每动一步,都能令池谶的脸色发白一瞬。 他肤色本就冷白如玉,在银色的衬托下,更显的面白如纸。 池谶眸含沉色, 左手掐诀,右手则拿出一柄乌金长刀。 当年他无论是在天衍还是在归元, 都是顶尖的天才, 武道双修也能做到无论哪个都不落下风, 这把乌金长刀是他修至元婴境后,道尊送给他的礼物。 传闻当年他叛逃归元时,这把乌金长刀染了无数归元同门的血,随后在池谶自焚时被他硬生生折断,以表他和归元一刀两断。 却不知为何,这把刀如今还在他的手中。 池谶眉眼压低,目光划过晦色,长臂高举,刀锋斩破长空,势如满月。 凄厉刀刃似在嘶鸣,横断苍烟白雾,似有大雁折翼而堕,望九霄而不瞑目。 正是一招凄绝的“秋霄落雁”。 自从进阶道成归后,世间已经罕有人能给池谶这么可怕的压力了。 一刀斩下,池谶听见身后传来四大鬼君凌乱的惊呼:“究竟是谁?!” “大医师在哪?” “雾太浓了,根本看不清!” 池谶心下一跳,她进来干什么? 他当即收刀打算回去找人,却未料到他的刀芒顷刻间被挥散。 雾中有墨色晕开,晕染天上月、枝头霜、池中烟。 浓厚的白雾和浅淡的墨色交织,如同一副精妙的泼墨山水画,令万籁共寂。 墨色骤然卷起,时深时浅,形同波浪涛涛,长河不绝。 方才的秋鸿雁鸣来势汹汹,却兀地一头栽进河中,彻底了无生息。 在场所有人都遭受着墨色长河的冲刷,四大鬼君瞬间移开了驻守的点位。 “见鬼的,这究竟是什么奇怪的招数!” 任平生隐于浓雾之中,符火拖着幽蓝色的尾羽零落成灰,眼锋微微勾起。 伪装之后的沙哑女声再度荡开,被灵力传递四面八方,似有笑意:“这是符道。” 逐字·东流去。 这所有的字符,都是她自己所创。 这是她任平生的符道,世间独一无二。 她那语气,像是在暗指对方没见过市面,罗刹鬼君气得脸都黑了。 恨不得怒骂,话刚到嘴边,神情却骤然一紧。 阵中阵纹竟然发生了变化。 原先的棋盘线尽数扭曲,突然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甫一出现,就横空生出巨大的吸力,吸引着阵中所有人都向着正中心的方向汇聚而去。 任平生低笑道:“早说了,劝你不要动,这个阵法,是会变的。” 四大鬼君的作为守阵的阵眼,一旦阵眼的位置改变,那阵法自然也会变。 这就是幻海万星印最难搞的地方。 直至此刻,任平生脑中的记忆才开始慢慢回温。 她缓步走向前,轻声低喃道:“还是后手多留的多好啊。” 三百年前,天衍发现了她的一个洞府,由此开启了复苏时代。 可她并不只有一个洞府。 如今这个不知被何人更名为栖川,更不知何时和鬼域相连接起来的洞府,是当年被她放入虚空之中的后手,就连真仙也找不到。 她原以为,这个洞府早在千年的时间中被虚空风暴卷走,再也寻不到了。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意外相见。 她神念一动,浓雾中的人型白光也跟着动作,谷中阵法,乃至整个栖川的一草一木,所有生灵,都能因她的神念而动。 任平生看着自己的双手,颇为感慨。 时隔千载,她终于再次感受到了天地万物尽在掌控之中的确定感。 阵法之中,乱成一团。 紧紧一个神念分.身就已经让池谶自顾不暇。 他们进入阵中,仿佛进入到另一个世界,天外有天。 罗刹鬼君沉声道:“我们在这里受限实在太大,平日的实力发挥不出三分之一,只会拖累陛下,帮不上任何忙。” 无常鬼君在墨色长河的不断冲刷之中艰难站稳脚跟,艰涩道:“别管阵法了,我们守不住,进去保护大医师。” 漩涡的力量不断吸卷着他们,他们心中有预感,一旦被真正吸进去,就会再无回转余地了。 夜叉鬼君忍不住大骂:“究竟是谁搞出来这么变态的阵法!” 说话间,四人眼神交错,果断点头,顷刻间已经分散冲出,从四处形成一个严密的防护网,防止池谶和大医师被吸入阵中。 神念分.身在任平生的指引下,指尖再次夹起一张符箓。 这一张,是她平日里所用最多的攻击符箓,战字·剑秋霜。 一剑破开迷雾,让在场众人只觉眼前一亮,紧接着双目刺痛不已,忍不住眼泪直流。 迷蒙中,一个空灵的声音沉稳道:“别慌,修罗站东北角右起第三格,罗刹站东南角右起第十五格,无常站西南角左起第七格,夜叉站西北角左起第二十一格。”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66节 话音刚落,四大鬼君立刻照做,飞身而出,极力抵抗着漩涡强大的吸力,向着说话之人所指的方向而去。 任平生在暗中,兴味地挑起眉峰。 这人看来对阵法还有些研究,说的几个点正是破解此阵的关键所在。 幻海万星印是她和素光尘一道研究出来的东西,素光尘乃是从古至今天下第一阵法师,除了早知内情的几个好友,任凭生还从未见过有人能破开这个阵法。 她对破阵之人生出些好奇。 偏偏说话之人声音颇为怪异,太过空灵甚至有些僵硬,一听就知道这并不是正常说话发出的声音,而是由灵力模仿逼出的声音。 但好奇归好奇,她不能让这个人破坏自己的计划。 四大鬼君即将飞抵阵眼的瞬间,任平生幽暗的身影无声无息潜入到了池谶的身侧。 她操纵着神念分.身用雷霆怒作为遮挡,闷雷之声不断炸响,眼前浓雾伴随着电光闪烁,让人根本看不清场中的情形。 而自己紧跟在池谶身后,手中寒光乍现,是她一直随身带着的短匕露出锋芒。 电光火石间,短匕从背后抵上池谶心口,四大鬼君同时飞至,魂力运转压住阵眼,阵法斗转,漩涡散开,重新划归成为正常的棋盘格。 几乎同时,浓雾渐散,无常鬼君眼尖地瞥见任平生的身影,厉声道:“陛下小心!” 池谶当即察觉到了,手中乌金长刀一振,反手就要捅进任平生身体里。 锋刃交错相激,发出刺耳的声音,池谶当即回身,瞥见一个全身被黑色长袍包裹,容颜被帷帽遮掩得严严实实的身影。 这个身影释放出的灵压,和他自己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池谶眉皱如深川,阵法释放出的神念分.身就算了,好歹是千年前的大能留下的。 可眼前这位,鬼域何时又出现了一个道成归? 任平生唇角轻勾,被帷帽遮掩住,她神念一动,池谶背后的神念分.身立刻欺身上前,两人一前一后向池谶猛地推出一掌,掌风裹挟着道成归强横的灵压和似有若无的符意,眼见就要让池谶横死当场。 无常鬼君高声道:“手下留情!这位前辈为何事前来?只要不伤及我们陛下,一切都好商量。” 任平生轻笑了下。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她的肉.身大概率是被池谶收在芥子囊中,高阶修士的芥子囊,多半都设下了禁令,若无本人神念,根本无法打开。 当然,若要强行打开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芥子囊的主人身死道消,待到留在芥子囊上的神魂彻底消散,芥子囊就成为了无主之物,谁都可以打开。 但一个道成归修士的神魂要彻底消散,少说也得上百年的时间,任平生等不起。 最好的方法,便是和他们提条件。 而她的筹码,就是在场所有人的命。 任平生仍是用着自己伪装出来的沙哑声线,悠声道:“阁下私自带走我的肉.身,还在鬼域大肆搜捕我,如今竟问我要什么?未免太可笑了些。” 她虽这么说着,却略一抬手,可怕的灵压劈天盖地压下来,甚至让阵中那个可怕的人型白光都被她制住,不得动弹。 见状,四大鬼君的表情更加紧张。 这个人型白光和他们陛下战成一团时,他们陛下隐约是处在下风的。 而这位前辈一出手,就制住了这人型白光。 这是在示威啊!是在告诉他们,要弄死你们这群小虫子,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四大鬼君面面相觑,交换着紧张至极的目光。 ——咱们鬼域,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一尊大佛,咱们竟然还毫无察觉。 ——别想了,赶紧救陛下。 任平生几乎十拿九稳,对方一定会答应她的要求。 她的筹码注定了这场谈判的天平一定会向着她的方向倾倒。 她和池谶并无旧怨,进入鬼域也不过是误入,况且她的肉.身紫府灵脉残破,刚结成的金丹还是在丹药伪造出的紫府中结成的,池谶拿这样一具身体根本无用。 任平生原本信心十足,却见四大鬼君听到肉.身这两个字时,当即色变。 池谶被刀锋所指,面不改色道:“不可能。” 任平生:“……” 她嘴角一抽,想不出来她那肉.身究竟哪里得了鬼王的眼。 气氛僵持之间,任平生敏锐察觉到,提到肉.身时,四大鬼君关注的目光并不在池谶身上,而在他们前方,身着素色长袍将全身乃至脸都蒙住的人身上。 任平生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这人和她的打扮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僵持不下时,是大医师先出声。 她未曾启唇,而是将灵力逼成一线,凝作略带僵硬的声音说出。 “我答应你。” 池谶神色一变,立刻道:“不行!” 大医师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怒道:“池谶,救你呢,别给脸不要脸。” 池谶却固执得很,冷声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若不是碍于这个身份不明的黑衣前辈还在这里,大医师简直想上去暴揍池谶一顿,剖开他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全都是浆糊。 她显然是生气了,一字一句,就连这僵硬的假声都能听出咬牙切齿地意思:“池谶,我说过很多次,我不需要别人的肉.身,把这位前辈的肉.身还给她。” 大医师深吸一口气,冲任平生微微欠身行礼:“他泛轴了,并无恶意,还请前辈见谅,肉.身我们一定归还。” 池谶一双眸子氤氲着浓烈的风暴,他盯着大医师看了许久,唇峰紧抿,喉结上下滚了滚,硬声道:“若你不要,我便毁了这具肉.身,你不要的东西,也不能让别人拿了去。” 任平生:“……” 她看看池谶,看看大医师。 心道,你们能不能稍微尊重我一点。 她眼尾轻勾,眼底笑意却淡了些,轻声道:“看来你们并不想好好谈,那便算了。” 说话间,任平生看着云淡风气的,声音甚至还带些笑意。 然后直接一刀扎进了池谶的右肩。 紧接着身影一闪,直接出现在了大医师的身后,掌风袭来,转眼间就将大医师控制在了掌下。 任平生凉声道:“我算是看明白了,既然鬼王不愿将肉.身归还于我,是为了这位大医师的话,那若大医师没了,不就没有这种担心了吗。” 任平生原也不想杀了大医师,她借机凑到大医师耳边,轻声道:“小姑娘,劝服他,能做到吗?” 任平生轻声含笑,但大医师却听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言。 若能劝服,你就是功臣。 若劝不服,你就是人质。 池谶脸色骤变:“你放开她!” 大医师反呵斥一句:“你若真想让我死就给我闭嘴!” 池谶双目赤红,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周身魂力暴涨,竟然冲破了任平生设下的桎梏。 他的魂力搅得阵纹都出现一丝紊乱,任平生眉头微皱,神念一动,控制着阵法再度变换,漩涡重新浮现。 碰上这种不讲理还没脑子的偏执狂,任平生真想怒骂。 她愤怒之下,一把扣住大医师的肩膀。 她掌风将大医师的素色长袍撩动,原本扣在大医师头上的兜帽掉了下来,露出上半截未被面纱遮住的容颜。 任平生和大医师同时脸色一变。 任平生顿时明白了为什么池谶非要替大医师留下这具肉.身不可。 她掌下,原本应该是大医师身体的地方,竟空空如也。 这具素色长袍之下,看似充盈,实则是个被灵气掩盖充实起来的空壳子。 任平生起初还以为池谶要把她的肉.身给大医师,是为了给魂体找到栖身之所,以期修为更进一步,没想到大医师竟是有实体的。 只是这实体……让人有些意外。 秘密被戳穿,大医师的脸色也变了。 她当即转头,眸光如刀,恨不得将发现她秘密的人扎死。 这一眼却看得任平生当场愣住了。 哪怕面纱掩盖了大医师的下半张脸,但这双眼睛,她也永远认得。 神念分.身在以一对五,场中电光与火光交错,白雾与墨色交织,一时间乱作一团。 任平生脑中像是被重锤击中,混沌一片。 她下意识的动作,就是一把捞起大医师,掐了个诀让阵法再度变幻。 阵中心漩涡处横生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任平生当着所有人的面,掠走大医师,一跃而下。 漩涡封闭。 池谶目眦欲裂。 …… 而黑洞底部,大医师不明所以地被任平生一把抓住塞了进去,原本惊怒不已。 黑洞之中,是阵法的背面,一个纯白的亚空间。 在进入这里的瞬间,大医师感觉到任平生钳制住自己的力道稍微松懈了些。 她立刻从任平生掌下挣脱开,飞驰出老远,隔着只能在对自己的心理聊表安慰的安全距离后,才警惕道:“前辈方才不还想要让我说服池谶,归还你的肉.身,如今怎得反悔了? 前辈有所不知,池谶偏执得很,并不会因为你拿我当人质,就轻易松口,眼下我不在,他只怕会更疯。” 大医师心里也打着鼓,心道怎么碰上的一个两个都不按常理出牌,烦都烦死了。 而她眼前这个黑衣将全身包裹的前辈却充耳不闻,脚步迟缓而沉重地一步步向她靠近。 大医师被她逼得一步步后退,直到再也无处可退的时候,黑衣前辈终于站在了她面前,向她缓缓伸出手。 大医师仓促之下,几欲逃窜,却无路可逃,只能看着那双手伸到自己面前。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67节 她双目紧闭,心道苟活这么些年,难道真的要这样死的不明不白的? 少顷,预想之中的疼痛却未到来。 那双手温暖干燥,明明刚才对战时如此坚定有力,而此刻却隐约在颤抖。 然后,义无反顾地抱住了她。 任平生颤抖着将大医师抱入怀中,空空的衣袍之下,只有一颗头颅真实的存在着。 比她想象中要轻很多。 她扯下伪装,不再掩饰,用自己最真实的声音,沉重地呼吸了许久才道: “你…还活着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大医师仓惶抬头,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扯下黑色兜帽,露出那张她熟悉万分的容颜。 四目相对,两人眼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 大医师双唇嗫嚅片刻,不再用素色长袍作为伪装,长袍顿时曳地而下,脱离之后,只余一颗孤零零的头颅被任平生抱在怀里。 大医师心道,像她现在这样,哪里算还活着呢。 就连个鬼修都算不上,只是个半死不活的活死人罢了。 可她终究一言未发。 任平生抱着这颗失而复得的头颅,双腿一软,深深埋进土里。 第43章 此去经年 任平生伏跪在地上, 良久没有动弹,若不是胸膛仍在剧烈地起伏着,大医师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情绪太过激动, 撅过去了。 任平生抱着这颗头,感觉到对方挣扎着动了动,她手臂微微一松,大医师就挣了出去,一颗头悬在半空, 张嘴便是:“闷死我了。” 任平生索性就着这个姿势直接席地而坐, 她半是掩面,盯着大医师看了一会儿,沉重地叹了口气:“霜天晓。” “诶, 怎么?” 任平生头疼道:“你就不能让我多温情一会儿。” 霜天晓先是露出一副牙酸的表情,才道:“好久没听到人叫我这个名字了。” 任平生轻声道:“只是鬼域无人叫而已,若是在人间, 还是有不少人信奉你这位医道祖师的。” 她说的是实话。 霜天晓跟她和砚青一起被奉上古三圣, 复苏时代后的医道全靠当年霜天晓留下的医书支撑起来, 称她一句医道祖师,她担得起。 任平生单手支颐, 沉默片刻,低声道:“怎么搞成这幅样子的。” 霜天晓在空中飘了一会儿,降落到和任平生的视线平齐的程度,说:“还没问你呢, 被九天玄雷辟中,我还以为你死的透透的了, 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任平生按着眉心:“嗯, 也算命大。” 霜天晓点头, 赞同道:“若非命大,你我也不至于都搞成了这幅鬼样子,还能在千年后相逢。” 任平生瞥了她一眼,终于道:“我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霜天晓眼眸微垂,声音难得没了平日里的凉薄尖锐,谈及这种沉痛之事,反倒缓和下来,眉目沉凝,仿佛穿过了千年的时光。 “你死后,弥天大阵失效,我们四个守阵人全都重伤,天下乱成一团。 不过十年时间,灵族灭亡,蛮族蛰伏,妖族避世。时常天降陨火,百川倒悬,地裂深褶。” 霜天晓说到这里,顿了下,平静地用四个字概括了那几年的一切: “生灵涂炭。” “再几年,我们人类修真者也撑不住了。” 霜天晓偏过头去,深深看进任平生眼底:“你也知道,末日之下,哪怕不能修炼了,我们靠着这一身已经修为不凡的躯体,至少都能撑过百年时间,但天上那些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放过我们。” 任平生轻阖眸,沉声道:“神降傀儡。” 霜天晓叹道:“是啊,神降傀儡。原本你飞升那日已经将封印冲出了一丝裂缝,让灵气得以稍稍回流,给大荒一线喘息之机,可神降傀儡彻底毁了这一切。” “你死后第十年,一群神降傀儡试图毁尸灭迹,消灭大荒残存的全部修真者,将修真者全都围困于裂天山,砚青杀出一条血路,让我带着乾坤道印离开,才让我得以苟活千载。” “但……也只救下我一个人。” 任平生半晌无言。 她脑中回想起砚青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冲她笑的没心没肺的样子,再难描摹出霜天晓口中砚青当时的样子。 她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你既逃出来了,又怎么、怎么成了今天的样子” 霜天晓眸光沉了些,眼中波光流转,歪头看向任平生,目中尽是了然。 霜天晓轻笑一声,启唇时带了些凉意:“我从裂天山一路逃窜至沧州,没多久,身后神降傀儡就追了过来,我便知道,砚青……”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才道:“砚青没守住。” 霜天晓垂眸,只能看到本该属于她的身躯如今只是一片空洞,漠然道:“我不知裂天山的战况如何,但于我而言,已经彻底没了退路,我便自爆了,想和当时追击我的一群神降傀儡同归于尽。” 她说到这里,顿了下,看向任平生:“至于为什么没死彻底,成了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的原因,你应该知道吧。” 任平生先是愣了一会儿,看着霜天晓的目光,迟疑道:“难道……是我送你的替身傀儡?” 霜天晓狠狠点头,拿头抵了抵任平生,感慨道:“当时没想到,你那替身傀儡那么有用,几乎是多给了我一条命了。” “但尽管如此,自爆过后,我肉.身尽毁,靠你的替身傀儡保下了如今残存的这颗头颅,为了让乾坤道印不被神降傀儡夺走,躲进了你在云州的洞府之中,彻底封闭起来。 几百年后,你的洞府被后人发掘,我才得以重见天光,却没想到,几百年后的世界,已是日月换新天,早已不再是当初灵气枯竭时的模样了。” 霜天晓释然道:“如此算来,我们当年所做之事,倒也不算白费。” 任平生目光闪烁片刻,低声道:“原来如此。” 霜天晓眼尾勾起一丝笑意,眉峰微扬,冲任平生示意道:“我说明烛大师,你炼器那么厉害,炼制出的替身傀儡就连在自爆中都能救我一命,给我再做个身体,不是难事吧。” 任平生眼角直抽,她咬牙切齿道: “你知道当初那个替身傀儡耗费了我多大功夫吗?大半身家都搭了进去,集齐了大荒天南地北所有的奇珍异宝,就连小龙换下来的麟角都被我薅了一遍,闭关了足足一年才做出这么一个来,当初给你,是因为我们五个虽都树敌无数,但唯独你身手差,战力弱,你还想让我再做一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她勾唇,皮笑肉不笑道:“要替身傀儡也行,先把我肉.身的伤治好再说,如今的医修真是一届比一届差,我打听了一圈,没一个能治紫府的伤的。” 霜天晓瞪她:“且不说我造化金针已毁,就算造化金针还在,我这没手没脚的,拿命给你治?” 任平生双手一摊:“那完了,肉.身的伤不治好,我哪有这个修为去炼制替身傀儡。” 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大眼。 霜天晓率先发难:“老任,怎么连你都学会拐弯抹角了!你刚才问了那么多,不就是在试探我,想知道在你死后我都做了什么,怀疑背叛之人究竟是我嘛。” 任平生气急道:“对,我就是在怀疑你,不只是你,若今日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他们任何一人,我都会怀疑。当年守阵之人只有你们四个,弥天大阵失效,我身死当场,也只有可能是你们四个动的手脚。” 任平生猝然起身,抱臂在原地走了一圈,沉声道:“天晓,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无比庆幸你还活着,你还能在我面前生龙活虎地跟我吵架。” 霜天晓是个医修,别的医修是魔手佛心,她倒好,佛手魔嘴,什么都不用做,一张嘴就能气死一群人。 砚青脾气好,总能包容霜天晓这张嘴,素光尘比霜天晓还会说话,时常堵得霜天晓说不出话来,故而以前霜天晓就和任平生吵得最多。 但她们俩斗嘴归斗嘴,却从来没往心里去过。 任平生顿了下,凝望着霜天晓,轻声道:“但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才要亲自排除你的嫌疑。” 霜天晓不偏不倚,对上她的视线,追问道:“若那个人是素光尘呢,你还会怀疑吗?” 任平生不假思索:“不可能。” 霜天晓气结:“你怎么连个假话都不说!好歹我现在在你面前,你都不说句我是最重要的骗骗我。” 她噼里啪啦连声又道:“素光尘是阵法师,弥天大阵是她亲手布下的,若阵法有失,她这个阵法师不是最该被怀疑的吗? 你死后我们都重伤昏迷,再次见面时我唯独没见到她在哪里,就连砚青战死裂天山时,她也未曾出现。” “难道就因为是她将你从乱民从中带走,是她引你入道途,教你如何在这乱世立足,你便不愿怀疑她?” 砚青战死后,她心灰意冷地自爆,在洞府中苟活至今时,无时无刻不在想,他们当年为何失败,究竟是谁背叛了他们。 谁又愿意怀疑自己的挚友。 霜天晓深吸一口气,眼中似有水光隐现,轻声道:“我知道,哪怕我们五人时常在一块,可人心里都是有轻重之分的,夜白心里最重的是你,你心中最重的是素光尘。” “所以我才不愿告诉你当年的事情。” 她垂眸说着,感觉到一双手轻轻将她捧起,揩去眼尾的泪痕。 “天晓,素光尘死了。” 霜天晓一怔,愣愣抬眸,低哑道:“你说什么? “当年我意识到封印的存在,最先找到的就是她,这个计划是我和她一起定下的,若她有心破坏,最开始我们就做不成。” 任平生目露悲哀:“陨世之劫后,素光尘以秘法献祭自己,化身长河,引天灾陨火于河中,从此滔滔东流,经年不绝。”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背叛他们,令他们计划失败呢。 任平生漠然启唇,以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平静声音说出这句话:“归一秘法,你知道的。” “她再也回不来了。” 霜天晓眼睛眨了眨,只觉得一阵刺痛。 她双唇颤抖片刻,满目凄惶。 终于失声痛哭。 第44章 鬼门再开 大哭一场后, 霜天晓才算是缓过来。 她抬眸,看着任平生的表情仍然算不上好看,刚想说话, 就听任平生低声道:“你刚才所说全部,怎么都丢了一个人呢。” 任平生复杂地看着她,问道:“还有一个人,他去哪了?” 她在仙网中夜夜埋头苦读,将千年来所有的史册经卷典籍几乎读了个遍。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68节 千年后的人们将她和素光尘并列为上古双璧, 又将她、霜天晓和砚青并称上古三圣。 当年他们分明一直是五人同行, 千年时光斗转,四人都在青史留影,为何偏偏只有一人彻底杳无音讯。 任平生阖眸, 眼中闪过无数次,殷夜白跟在她身后喊她姐姐的样子。 他们五人所修之道各不相同。 她修符道,素光尘是阵法师, 霜天晓行医道, 砚青是个剑修。 还有个年纪最小的殷夜白, 精通乐理和几乎所有的乐器,是个音修, 尤擅吹笛。 那日鹿梦城鬼门开前,她给谢莲生的乐谱便是殷夜白所撰。 他所撰乐谱远不止此一卷,皆是音修无上瑰宝,却都在时间长河中遗失, 再寻不见了。 就连殷夜白本人,也和她所撰的乐谱一样, 遗失于千年时光中, 再也寻不到踪迹。 霜天晓双目通红, 低声道:“你说夜白?” 她回忆道:“裂天山一战时,情况太乱,我跟着砚青,夜白带了一队人闯了出去,我看着有一群神降傀儡追杀上去,在那之后我就不清楚了。” 霜天晓眉头紧皱,迟疑道:“那个人,会是夜白吗?” 她说着,就连自己都不信,满脸荒唐道:“夜白对你几乎奉若神明,他是最不可能伤害你的人。” 任平生目光晦暗几分。 正因为在殷夜白心中,她如此重要,殷夜白才可能铤而走险,阻止她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她太了解殷夜白了,恰恰是因为他对自己那几乎狂热的关切,他才会想要阻止她和素光尘的计划。 这句话,任平生没有说出口。 少顷,任平生轻声道:“事有定论前,除开我已经亲自验证过的,我会保持对每个人的怀疑。” 她说着,冲霜天晓弯了弯眼睛:“霜大医师,不介意吧。” “嘁。”霜天晓啐了一声,“真虚伪,走远点,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我,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就剩一颗头了上哪来的鸡皮疙瘩。” 霜天晓下意识回嘴道:“你还有心思说我呢?你怎么也混成这副模样了,换了副肉.身就算了,怎么换肉.身还找了个破败成这样的,连重新修炼都困难。” 说到肉.身之事,任平生笑容和善了许多,让霜天晓心里直发毛:“说起来,我的肉.身被池谶抢走了,还没还回来呢。” “他替你抢肉.身倒是很积极,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任平生靠近了些,笑眯眯道:“你跟池谶,怎么认识的,他为何要帮你重塑肉.身?” 霜天晓嘴动了动,艰涩道:“此事说来话长。” 她眉头一皱,反问道:“你换的这具肉.身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仙核那种脏东西,那不是——” 那不是成为神降傀儡的前兆吗。 “好在这具肉.身的仙核被剜掉,往后就不会再生,天上那群鬼东西不会再盯上这具身体了,至于如何修复,且待我好好想一想。” 任平生心中掐着时间,打断霜天晓的忆当年,直接道:“先不说了,来日方长,你跟池谶的事,我慢慢听,你且先告诉我一件事即可,一定得说实话。” 她目光逼人,让霜天晓也忍不住认真起来。 “池谶,是你看上的男人吗?” 任平生问话的同时,想起方才池谶油盐不进的偏执模样,一阵头疼。 心道霜天晓千年后眼光怎么变得这么差了。 千年前能看上竹疏那样清贵高华的人,千年后怎么还能瞧得上池谶。 霜天晓还没来得及说话,任平生按了按眉心,头疼道:“罢了,如果真看上他了,把他抢回去关起来便是,也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霜天晓当即飞快摇头:“不是不是,当然不是!” 任平生这才松了口气,又问道:“那你留在鬼域,还是跟我走?” 霜天晓果断道:“跟你走。” 任平生缓缓笑起来:“行,这就好办了。” 还在亚空间之外的池谶丝毫不知道这两个女人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去留。 任平生默数着时间,给霜天晓重新把素色长袍套好,一把捞起她,脚下黑洞骤开,在霜天晓猝不及防之时,猛地坠落下去。 仓促之下,霜天晓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惊叫:“你要死啊——” …… 亚空间之外,幻海万星印之中,已经彻底乱成一团。 池谶周遭染着浓重的黑气,已经陷入极度暴怒之中。 从任平生带着霜天晓冲入亚空间后,幻海万星印的攻击效用就已经停下。 但池谶如今的状态倒让情况变得更糟。 四大鬼君拼命地拦着他,疾声道:“陛下,鬼门将开,我们时间不多了!” “观刚才那位前辈的行径应当并非嗜杀之人,陛下,九幽阴兵阵已经发动,若鬼门开时您不在,只怕是会被天上那位察觉到我们的动作,正事重要啊陛下!” 池谶眸中血光愈盛,狠狠闭了闭眼。 他反手一掌,想要击毁幻海万星印,却被罗刹鬼君狠扑上来连忙拦住:“陛下三思,大医师还在里面,您不知此阵的发动效果,若连带了大医师就不好了。” 他们这位陛下,平日里正常得不得了,完全称得上是个英明神武的君主,但一碰到大医师的事就犯轴,他们这些当手下的,只能暗自祈祷大医师千万别刺激陛下。 偏偏大医师不领情,他们成日里提心吊胆的,生怕哪日陛下就爆发了。 陛下是整个鬼域的主心骨,若是陛下出了什么事,鬼域危矣。 池谶手持乌金长刀,带着满身浓重的煞气和血色,缓步向着栖川深处和鬼域界域相连不稳定之处走去。 鬼门将从那里开启。 栖川中其他地方,鬼修们寻宝之旅已经接近了尾声,都纷纷向着鬼门处汇聚而去。 每次鬼门开,是这群鬼修唯一能通往人间的机会,他们无不以此为荣,为了争随行百鬼的名额,经常大打出手。 此时,界域相连处的鬼门已经隐约成形,在空中引而不发,积聚起强大的魂力,让在场鬼修都收获颇丰。 无数鬼修在此处汇聚。 令如梦和时雨带着斩仙会的野鬼们也潜在队伍之中,企图趁机混进百鬼之中,去人间走一遭。 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也够他们圆一场梦了。 而此时,人间,浮悠谷。 云微和广息,两个道成归大能同时聚于此处,皆是眉目沉凝。 云微回首,对一众紧张的弟子们挥挥手:“还在这杵着做什么,赶紧出城。” 傅离轲等人守在一旁,闻言摇头道:“云峰主,哪怕我们并无实力入鬼域,也想在这里等着,哪怕有一线机会能等到她活着回来呢。” 云微嗤了一声:“留在这送死?” 她双目冷然,淡淡一扫,散发出不容抗拒的威势。 “那是道成归的鬼修带领的百鬼夜巡!是你们这群少年心的小鬼可以参与的吗!” “别在这添乱,近月,带他们出城去。” 云近月上前,恭敬道:“是,师尊。” 她瞥了眼傅离轲梗着脖子的样子,朝旁边楚青鱼低声道:“师妹,有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吃了立即昏睡过去的菜?” 楚青鱼无语道:“大师姐,我是食修,不是丹修,不会制毒,更不会炼丹。” 她只会做饭。 云近月头疼道:“那就没办法了。” 她走到傅离轲面前,还未张口,傅离轲便道:“师姐不用劝我,我——” 云近月用剑柄一敲,正中傅离轲的后脖颈。 他当即晕了过去,倒在谢莲生怀里。 “这不就行了吗。” 众人看得眼角直抽,感受到云近月的目光向自己瞥来,生怕自己也挨这么一下,连忙道:“不用劳烦师姐,我们自己走。” 很快,城中就只剩云微和广息两人。 广息看着横舟拓印下来的阵法图,眉头紧锁,已无平日的清朗气度。 云微抱臂看着他,问道:“这阵法究竟有什么猫腻,你看了一天了?” 广息手中绕着牵引玉珏的红绳,缓缓道:“这个阵法,我以前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但我并不认识,也不知其作用。” 云微扬眉:“然后?” 广息抬眸,满目沉色。 “这是一个被篡改过后,叠加起来的双重阵法。制阵手法极为精妙,虽原先的阵法我不知是何作用,但在被修改后,只要原先的阵法启动,阵法就会自然变化成为另一种模样,也就是我们熟知的九幽阴兵阵。” 云微眉头一动,意识到了不对:“你是说……” 广息颔首,沉声道:“不错,九幽阴兵阵的出现,是为了阻止原先的第一重阵法生效?” 他深吸一口气:“虽不知第一重阵法的作用,但我心中的隐约有所猜测。” “你还记得三十年前,定州皇城出现的那群怪人吗?” 云微目光颤了颤:“你是说,皇城中那群仿佛被夺舍,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傀儡?” …… 池谶垂眸,盯着将开的鬼门,有些漫不经心。 倏然,空中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惊风。 旁人没有注意到,但池谶心头一动,当即飞身而上。 在他抵达的同时,空中骤然出现一道黑洞,从池谶背后,骤然爆开一阵劲风,是一张剑秋霜朝他狠狠斩下。 霜色裹挟着秋意,顿时令天地失色。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69节 任平生和霜天晓同时出现在了当场,引得群鬼惊呼。 几乎同时,栖川内无数草木生灵纷纷攒动,向着池谶奔涌而去,瞬间缠上他的身体。 池谶急忙侧身躲开,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狼狈过,来过数次的栖川似乎开始彻底排斥他,就连路边的一株小草都在狠狠拍打着他的脚尖。 下一刻,池谶腰间一轻。 任平生看着到手的芥子囊,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池谶冷声道:“你夺走芥子囊又如何,除非我死,你打不开它。” 任平生冲他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轻声道:“鬼王陛下,现在不需要你了。” 先前处处受制,无非是需要池谶用神识亲自打开芥子囊。 可既然霜天晓手中有池谶的神识印记,哪还用得着他。 顷刻间,她挟着身旁的霜天晓身影一闪,出现在了鬼门边。 池谶目眦欲裂,急忙赶来。 但一切都迟了。 骤然,鬼门洞开。 任平生带着霜天晓一跃而下,彻底冲出了鬼门。 几乎同时,在场所有鬼修都感觉到了栖川的界域强烈震动着,像是要将他们排斥出去。 转眼间,众人只觉山河斗转,瞬间被栖川送了出去,再也不见鬼门的踪影。 空气中还残留着那人含笑的声音。 “鬼王陛下,在自己的界域中,万物皆在掌控的感觉很好吧。” “可你如今所在的,是我的界域。” 四大鬼君面面相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完了。 这人不但当着鬼域群鬼打了陛下的脸。 还把大医师绑走了! 梦微逐尘 第45章 帝星猜测 浮悠谷外, 一群人望着紧闭的城门,被云微斥退后,无法靠近。 卫雪满有耐性, 跟浮悠谷的仙官一起疏散着城内的百姓。 横舟嘴里叼着一支笔,金丝单片眼镜闪烁着白光,面前幽幽浮着一张阵图,是她拓印下来的浮悠谷中的阵法。 横舟还记得,自己将阵图给了院长后, 院长的神情就不太对, 但究竟为何,院长却没有告诉她。 横舟仔细地查看着这张阵图,这张阵图将她困了近十天的时间, 她始终未能解阵成功。 无论用现存的哪种方式推到,最终推出的都是一条死路,根本推算不出这张阵图真正的作用。 这让横舟有些烦躁。 烦躁之余, 横舟心中倏然浮现出了任平生当日所说的解阵之法。 她心头一动, 单手推了推自己的金丝单片镜, 若有所思地看向浮悠谷的方向。 虽然任平生所说的解阵之法是阵法师中的大逆不道,但或许眼下这种情形……当真可以一试。 横舟眸光一沉, 再度沉浸到阵图之中,因为过于专注,连一旁其他几人的闲聊都没有听清。 不远处,傅离轲抱刀而立, 太史宁用折扇柄抵着下巴,双目放空, 不知在想什么。 云近月手持长剑, 扫了眼他们。 周遭只有虫鸣阵阵, 太史宁终于回神,低声道:“你们说,任师姐…还活着吗?” 傅离轲瞪了他一眼,沉默片刻道:“我相信她还活着,她那样的人——” 他说到一半,兀地停住了。 她那样的人,看似身体虚弱,一身伤病,却总能给人十足的安全感,似乎只要她在,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那日鹿梦城,她踩着极限的时间救下了城中的百姓,显得那么的游刃有余,让他们都生出了一种错觉,似乎根本不需要担心她。 却忘了她实际的身体状况多糟糕。 若她真的那么游刃有余,又怎么会被困在鹿梦城中。 傅离轲深吸一口气,沉闷道:“我希望,也相信她在鬼域好好活着。” 太史宁看了他这满脸郁色,连忙转移了话题:“最近仙网的那件大事,你们看了吗。” 卫雪满送走百姓回来,正听见这句话,便道:“你说的是道法清谈会,还是那个被顶成高楼的三大帝星人选。” 太史宁郁闷道:“你们难道也成日泡在仙网里,怎么知道的这么快。” 楚青鱼蹲在他旁边用树叶玩蚂蚁,闻言道:“跟我们天衍相关的事情,很难不知道吧。” 云近月在一旁,一副断网已久的表情,茫然道:“道法清谈会我知道,后面一件事,你们在说什么?” 太史宁来劲了,递给了云近月一枚云纹灵符道:“云师姐,你上仙网看看就知道了。” 云近月依言照做,终于找到了他们刚才说的那那个帖子。 【关于帝星的一点猜测】 看到标题,云近月就呼吸一窒。 可这条帖子下面的内容让她更加紧张。 “众所周知,帝星降于天衍,而天衍这一代最出彩的莫过于四位亲传弟子,以其中三位尤甚。 第一位,任平生,被几位道成归大能争相收为弟子,以五宗考核榜首身份进入天衍,拜入天衍第一的太华峰云微峰主门下,成为关门弟子。 据不完全统计,任平生在五宗考核中使出过符道、丹道、武道等多门道法,且样样精通,是个难得一见的多修全才,可以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人物。 第二位,谢莲生,五宗考核榜眼,修真界命门谢家这一代的嫡长子,法修,擅炼器,据说炼器的功夫已经远超寻常炼器师,得器师会几位大能的刮目相看,拥有几位强横的伴生火,堪称天资卓绝。 第三位,傅离轲,说起来,他在入仙途前只是个市井小儿,在五宗考核是也能从他身上看得出一身凡间市井习气,和上面两位比起来,他的天赋并不算特别顶尖,但他的优势在于极其善战,尤擅越级而战,创下五宗考核武试全胜的佳绩。 这三位,是我认为最后可能的帝星人选,但帝星究竟会落在哪一位的头上,尚且不能定论。各位道友,有什么看法。” 看完这个帖子,云近月狠狠握紧了剑柄,冷声道:“居心叵测。” 如今的局势,全天下都在关心帝星究竟是谁,想找帝星的多,想杀帝星的同样也多。 这个帖子,无疑是把贴中的这三人放在火架子上烤。 稍有不慎,若当真有人信了这个帖子,他们三个将要面临的是杀身之祸。 云近月担忧地瞥了眼傅离轲。 谢莲生出身谢家,谢家乃是世家豪强,这等庞然大物,就连寻常宗门都是惹不起的,谢莲生暗中也有人一路相护,并不需要太多担心。 可傅离轲不一样,他毫无背景,若真有人打算暗中对他动手,简直防不胜防。 傅离轲似乎意识到了云近月所想,他倒没有太过担忧,甚至还反过来安慰道:“云师姐,不用担心我,我不觉得自己是帝星。” 太史宁撑着脸,无奈道:“天道之事,能是你不觉得就不是的吗。” 傅离轲指节在妖刀销愁上轻叩,淡声道:“若我是,也无妨。” 他说完,几人的目光看向谢莲生。 谢莲生完美无缺的笑容僵了下,叹息道:“实不相瞒,因为这个帖子,在下这几日已经被母亲连发数百张传音符,还需我向她保证,每日早中晚向她报平安一次,若每次晚了一盏茶的时间,她就亲自带家中客卿来天衍陪读。” 太史宁“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肩膀耸动,颇为幸灾乐祸道:“谢师兄,令堂如此关心于你,一片慈母心肠,真叫人感动。” 谢莲生瞥他一眼,拿出暗飞声放在嘴边,作势要吹。 众人急忙阻止。 太史宁求饶道:“我错了,我不该嘴贱,谢大公子,收了神通吧,你究竟为什么能把任师姐的曲谱吹成那般腔调啊!”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沉默了。 太史宁连忙道:“我嘴贱,你们就当我嘴贱。” 云近月轻叹一声,想到帖子中更多的内容,心情又不好了, ——“原先我以为任平生是最有可能成为帝星的人,但前些日子听闻她遭逢鬼门大开,如今生死不明,话虽如此,但我觉得这或许是天衍自我安慰的说辞罢了,这天底下谁不知道,入了鬼门,哪还有活路。” “人家任师姐是为了救鹿梦城百姓而遭难的,怎么到了你嘴里说话就这么不好听呢。” “楼主话糙理不糙,虽然可惜,但事实如此,她大概率是不在世上了。按照常理说,若是帝星尚未现世便已身死道消,紫微垣应该会出面的,可如今紫微垣久久闭门不出,天衍亦不表态,任平生生死不明,我觉得,帝星应该不是她。” “楼上说的有道理,这么说来,最有可能是帝星的,就是另外两位少年了?” 云近月看着这些发言,一阵烦躁。 卫雪满轻声道:“其实我不懂,帝星……究竟代表了什么?为何全天下听到这两个字,都几乎陷入狂热之中。” 他睫羽低垂,遮住了清冷如雪的眸,叫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这个问题,其实也是仙网中很多人的疑惑。 自从紫微垣预言出现以来,仙网中有无数个帖子议论过,帝星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变化。 可谁都不曾有个准确的答案。 云近月想起云微曾经所说,轻声道:“帝星…是能带来改变的人。” 谢莲生知道的稍微多些,他思索片刻,沉声道:“云师姐,帝星……是不是和天道择主一事有关?” 云近月看着他,沉默地点点头: 云近月出神地看着天边,缓缓道:“帝星携天命而生,帝星出现,大荒崩坏已千年的天道将会归位,天道补全,所有的修仙者,才有飞升的希望。” 而不用被天外天钳制,进退两难。 最后这句话,她并没有说。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70节 太史宁倒吸一口凉气:“天道?这是我们能听的东西吗?” “总归这不是我们能插得上手的事,告诉你们也无妨。”云近月道,“伴随帝星预言而出的,其实还有一个预言——小不周山会,天命归位,天道择主。” 她眼眸轻阖,遮住眼底复杂的情绪:“这些年,几位前辈怕是已经准备了够久了。” 卫雪满沉默良久,这才道:“原来如此,难怪全世界都在寻找帝星。” 楚青鱼反应慢,还没明白,太史宁叹了口气,解释道:“按照预言,帝星在今年才出现,又是刚进天衍,大概率和我们一样,修为至多不超过望海潮,你以为,天下一众大能真的能够允许这样一个修为低下的人坐上这至高无上的天道之主的位子?” 楚青鱼眼睛眨了眨,反应过来了:“所以,全天下都在找帝星,并不是为了让帝星成为天道之主,而是为了让帝星现身,令天命归位后,这群人再去争夺天道之主的身份?” 云近月沉重地点点头。 楚青鱼“嘶”了一声,摸了摸手臂的鸡皮疙瘩,闷声道:“总感觉帝星好危险,希望你们三个都不要是帝星。” 云近月安慰道:“如今天命还未应劫,一切都是未知数。” 谢莲生苦笑:“借师姐吉言。” …… 浮悠谷中,天色已晚。 夜风叩帘帷,泛起一阵惊风疏冷,显得鬼气森森。 云微和广息守在阵眼处,静候子时到来,鬼门开启。 等待的时候,广息温声打趣道:“往日没见你这么急切过。” 云微耸肩:“你弟子不在鬼域,你自然可以云淡风轻,我可不行。” 广息闻言,笑容收敛了些,正色道:“确定是她?” 云微沉思片刻:“七成可能。” “那样很高了。”广息停顿了一拍,素色对襟长衫被夜风鼓动,眸光晦暗,又问道,“确定她还活着?” 云微这时脸色沉了些:“五成可能。” 鬼域的可怕,他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广息轻笑:“既只有五成,你却还守在这里。” 云微瞥了他一眼:“我是她师尊,我不守在这里,还有谁呢。” 广息摇头轻笑:“那便祝你此行顺遂。” 两人谈笑间,城中阴风骤冷,冻得人鼻息都凉彻。 两位当世罕见的道成归大能谈笑不改色,言语间,话锋已经转了个弯。 “子时将至,池谶难缠的很,你守阵,我主战。” “可行。” 云微和广息四目相对,眼中具是沉色。 能让两位站在修真界巅峰的道成归同时忌惮紧张的,池谶当属第一个。 倏然,阴云蔽月,伸手不见五指。 鬼哭凄厉之声响彻天际。 城中,骤然裂开一道深邃的黑洞,从中散发着骇人的灵压。 云微眉头紧锁,十指掐诀,一连串的梦仙游法术已经蓄势待发。 广息默念法诀,控制住了城中的阵法。 两人严阵以待,紧张至极的时刻,黑洞突然变大,从中落下来一个人影。 云微条件反射地就要攻上去,却法诀即将达到对方身上时强行收住了手。 广息面露疑惑,云微难以置信道:“小四?!” 从黑洞中跌落而出的那人被惯性带着往前冲了几步,从黑色斗篷中不知掉了什么东西出来。 广息打了个响指,之间点燃一簇火焰,照亮此刻的黑暗。 这时他们才发现,从对方黑色斗篷里掉出来的竟是一颗人头。 最可怕的是,这颗头竟然还会动,还会自己漂浮起来,转了个面,和他们六目相对。 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摘下兜帽,看着云微,又看了看身旁的人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捞回人头,尴尬道:“师尊,晚上好啊。” 她指着自己抱着的人头道:“这是我从鬼域绑架出来的鬼质。” 云微:“……” 第46章 重回人间 云微满脸写着“你看我信吗”。 任平生顿了下, 和霜天晓面面相觑。 这个理由确实有点扯。 她原本打算悄悄地进城,大张旗鼓地不要。 离开人间整整七七四十九天,哪怕在鬼域也能从仙网中获知部分消息, 但到底还是隔了一层,不知道如今人间的诸多情况,更不清楚鹿梦城一别的同门现在如何了。 她算盘打得响,谁能想到一出来就撞上自家师尊守在这里,当场撞破她和一颗来自鬼域的奇怪的人头相互勾结。 场面一度尴尬。 霜天晓孤零零一颗脑袋, 被任平生用手臂夹着, 满脸不情愿,偏生又没手没脚,恨不得一口咬上去。 任平生先从芥子囊中抽出一件素色披风盖在了霜天晓的脑袋上, 给她重新拉好兜帽,这才显得霜天晓孤零零一颗头看上去不那么怪异。 广息满眼兴味地上前打圆场:“云微,这就是你那关门弟子?” 任平生不认识眼前他, 但稍微靠近, 便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着的虽柔和却强大的灵压。 道成归。 又是一个道成归。 任平生略一思索, 就对上了号。 她微微颔首:“弟子任平生,见过广息先生。” 广息目露兴趣:“哦?我们还未曾见过面吧, 你怎知是我?” 任平生温声道:“当今天下八大道成归大能,男子占其四,我见过药圣和鬼王,余广息先生和魔尊未曾的见, 但您灵压虽强大,但毫无魔气, 不可能是魔尊, 便只有可能是明心书院那位名动天下的院长。” 广息轻声一笑, 如玉石轻碰,歪头对云微道:“你这关门弟子,怕不是把你们太华峰上下的嘴都长身上了,这么会说话。” 云微没好气地瞥了广息一眼,又看向任平生。 这次,任平生正经多了。 她松开霜天晓,霜天晓在空中慢慢浮起来,算是冲两人打了个招呼。 任平生解释道:“我误入鬼域的这段时间,是这位前辈救了我。” 霜天晓默默看着她一本正经地编瞎话。 “她教我如何掩盖生魂的气息,我便在鬼域安身下来,并没有被其他鬼修发现。前不久,鬼域界域对接的栖川出现,鬼门在栖川开启,我在这位前辈的帮助下骗过鬼王,在鬼门开启的瞬间闯出了鬼域,这才顺利归来。” 云微目露质疑,眼神在任平生和霜天晓身上转了一圈。 两人表情都是毫无破绽。 云微试探道:“这位…如何称呼?” 霜天晓冷淡地补充道:“唤我大医师便可。” 广息指节轻叩了自己腰间的玉珏几下,温声道:“云微,眼下尚有大敌需应对,门派内部的事,不如暂时先搁置。” 任平生后知后觉道:“先生说的大敌…难道是鬼王?” 广息扬眉,望了眼子夜天色,反问道:“难道不是?” 任平生轻咳一声,尴尬道:“若是担心鬼门开后,鬼王带领百鬼夜游的话,就不必了。我们从鬼域逃出来的时候……顺便封住了鬼门,那张符虽然抵挡不了鬼王太长时间,但应该足以支撑到鬼门自行关闭了。” 任平生略微垂眸,漆黑的夜遮住了眼底的淡笑。 这次开启鬼门可是在栖川。 这趟鬼域之行,最大的收获,便是收回了栖川这个洞府。 云微和广息一阵沉默。 片刻后,广息转过头去,肩膀耸动,忍不住笑了出来。 云微笑得就放肆多了:“好,好啊!看不到池谶吃瘪,还真有点遗憾。” 任平生看着自己的掌心,不免有些可惜。 重回巅峰修为竟才短短四十九天,实在不过瘾。 还是得加快修炼速度了。 否则,以她现在的修为,根本打不开栖川。 如此,她看向霜天晓的眼神更加热切起来,看得霜天晓一阵寒颤。 谈笑的功夫,云微眸光闪烁了下,没再细问。 她给任平生指了方向:“有人在城外等你,去见见他们吧。” 待到看着任平生的背影出城后,广息才道:“可以确定,帝星是她?” 云微神情蓄着暗色,若有所思道:“若原先只有七分确定,如今已有了九分。” 得知任平生进入鬼域时,她便认为自己这个入门时间不长的弟子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可紫微垣始终没有太大反应,就让她有了些怀疑,难道是她判断错了,预言所指的那人并不是任平生? 可亲眼看着任平生活蹦乱跳地除了鬼域后,她才能够真正证实自己的想法。 如此运势,若非承天命者,反倒让人吃惊了。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71节 广息望着她的侧颜,问道:“那余下一分呢?” 云微漠然道:“这就得靠紫微垣来证实了。” 广息低笑一声:“自放出预言后,紫微垣全宗上下封山,闭门不出,大陆上不再有任何一个紫微垣弟子行走,但这个预言,却实实在在的搅乱了大荒的局面,不得不说,司南下了一手好棋。” 云微冷哼一声:“他再躲,又能躲多久,我就不信,到了小不周山会,他司南垣主亲口证实的天道择主的时间,他紫微垣还能继续闭门不出。” 广息看向任平生离去的方向:“得帝星者得天下……可事实真的如此吗?我怎么觉得,你这个关门弟子,并不是能轻易被人拿捏的角色。” 云微半阖眸道:“若非她这个性子,我还真不收这个徒弟。” 广息深深看着她:“云微,天道择主,千年难得一遇的机遇,最有可能是帝星的人就在你身边,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当真不心动?” 云微看了他片刻,脸上却浮现出一个奇异的笑,不答反问:“那你呢?为天地立心的广息院长,你不心动?” 广息垂眸,轻声道:“天道之主,真的像世人想象的那般好吗?” 两人眼神交错,皆是了然。 云微起身,发髻有些松了,她重新绾了几下,没弄好,索性把发冠拔了,一头发丝凌乱的散在身后,竟有一瞬如魔障。 良久,她轻嗤一声:“此事,你我清楚,另外几位,不见得不清楚,天上那几位,更是未曾有一刻放松过对我们的窥视,他们心中更是清楚。 天道一旦择主,立刻会成为天上那几位的眼中钉,再无宁日。” “好在,你我修行,所求也并非安宁度日。 “我还是那句话,若他们仍要争,那我也不得不争上一争了。” 云微洒脱地笑了笑:“总归,我也不是第一次对上天外天。” …… 孤月倾斜,夜已过半。 城外一群人等待得愈发焦急。 太史宁在原地踱来踱去,烦躁道:“城里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和鹿梦城那日不一样啊!横舟道友,你能确定浮悠谷中的阵法真的转变成了九幽阴兵阵吗?” 他喊了几声没见有人回应,轻拍了下横舟的肩膀,横舟才骤然回神,从阵图中抬起头,缓缓道:“非常确定。” 她亲眼看见,浮悠谷中那个她不曾知晓的阵法,经过了十九次逆推后,竟转变成为了九幽阴兵阵。 阵法之间互相转换并不是不可能,但这种阵法之术太过精妙,以她的阵法修为,也只能做到用一些常见的通用的阵法之间互相推导转化。 但无论是她不认识的这个阵法,还是九幽阴兵阵,都是阵道中至难之阵,寻常阵法师终其一生可能都布不出这种阵,要在这两种阵法中来回推导,可谓难如登天。 最关键的是…… 横舟推了推单片眼镜,用尾指抵着镜框,捏了捏被压得发红的鼻梁,试图驱散心中的震撼。 她推出来了。 最初那个阵法,她虽不知名称,但用任平生随口提及的解阵思路,她真的推导出了这个阵法的作用。 最初,她以为这是个功效更加厉害的离魂阵,毕竟按照阵纹分布,这个阵法也拥有离魂效果。 但经过进一步的反推后,她发现这个阵法的效用远不止离魂。 离魂阵会将进入阵中的人的魂魄从肉.身中抽离出来,但没有肉.身的灵魂无法长期独存,在阵法短时间的作用消失后,灵魂便会回归到肉.身,人们常常以这种阵法来入梦。 而浮悠谷中这个阵法,作用却是在人们魂魄被抽离的瞬间,重新灌注一个新的灵魂进入原本的肉.身之中。 她现在无法确定的是,此事究竟是换魂,还是夺舍。 若是后者……横舟不敢想,这样以整整一座城来布下的大阵,究竟夺舍了多少人,又究竟持续了多长时间。 她脑中飞快计算着,从何时起,鬼门开的频率变高的。 她心中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难道,九幽阴兵阵是故意为了破坏原先夺舍的阵法而设的? 如果真是如此,那做了这一切的鬼王,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静候在一旁的其他人丝毫不知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横舟已经考虑到了五六七八层之后的事情。 横舟的话,让在场其他人都有些背后发寒。 横舟折起这张她摹下来的珍贵阵图,仔细地收好后,起身正欲安慰,便听到一声沉重的闷声从前方不远城门处响起。 所有人纷纷望去,见他们等候了一整夜的城门开了。 城门尽头,出现了一个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 好在修真者耳清目明,于黑夜中也不影响正常视物,一眼就看出了,从城中缓步而出,踏夜而来的是何人。 横舟呼吸一窒,顿了一拍。 仅仅这一个呼吸的功夫,她身边的一群人都冲了上去。 云近月飞快地蹿到了任平生身边,为了争先,这么短的距离,竟然御剑前去,凛冽的剑风都刮到了任平生脸上,险些把霜天晓遮掩身份的兜帽刮掉。 任平生连忙给霜天晓扯好兜帽,下一刻就正面迎接了云近月飞扑过来的热情拥抱。 剑修的手稳,力道更足。 被一把搂在怀里后,任平生努力抬起头,才意识到自己换回肉.身后,不再有以前原本属于她的身高了。 她的脸被强行埋在云近月肩窝,片刻后,任平生也不挣扎,而是反手抱住云近月,温声道: “大师姐,我没事,我回来了。” 云近月唇线紧抿,眼眶有些泛红,一副忍哭的模样,让任平生有些头疼。 她想了想,一句“别哭”到了嘴边,改口成了:“想哭我也可以听一会儿。” 云近月忍了半天,眼泪还是掉下来了。 “师妹,我就知道你没死。” 霜天晓被挤到了一边,睁大了眼睛瞪着云近月搂着任平生的手。 搞什么? 怎么一言不发就抱上了? 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霜天晓满心愤懑,心道我和她时隔千年重逢,也没有抱成这样过! 她看着云近月,以及云近月身后慢了一步但同样激动无比的一群年轻人,心道这到底是些什么人啊。 云近月正打算抱着任平生狠狠抒发一下情绪,随后一步赶来的人一涌而上,一群人团成一团,手忙脚乱又乱七八糟地抱在了一起。 任平生被挤在中间,不得动弹。 隔着拥挤的拥抱,她听见了傅离轲沉闷却一闪而逝的哽咽,听见了太史宁喋喋不休的欢呼,看见慢吞吞走来慢了所有人一步的楚青鱼轻声细语地问她:“师妹,欢迎回来,吃烤红薯吗?” 也在夜色和人群的罅隙,看到了卫雪满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那滴泪坠落在地上,没有没入泥里,而是化作一颗珍珠,一直滚落到他们的脚边。 她恍然想着,原来这才是鲛人泪。 原来她真的回到了人间。 第47章 倾天之裂 许是因为前往梦微山洗尘的这一路前半段实在太过坎坷, 从浮悠谷到梦微山的后半程安稳多了。 不消几日,一群人经过数月的跌宕,总算到了梦微山脚下。 梦微山位于三州交汇之地, 群山连绵,占地极广,一眼望不到尽头。 山陡而险,高而奇,从地面仰头望, 只能看见峰头隐于云端, 不见真容。 大荒的天柱,那棵神树就位于群山环抱正中的至高峰之上,仅仅靠近, 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清正灵气,令人直觉五感通明。 山巅之上,天穹之中, 一道巨大而深邃的罅隙从天空骤然裂开, 浓郁的灵气源源不断地从裂隙之中灌入大荒。 他们在地上, 看不清云中山巅,看不清神树真容, 唯独这道裂天的罅隙,看得格外清楚。 所有人在踏足到梦微山境内时,脚步都不由停下了,再回过神, 才恍然自己刚才竟闭上了眼,完全沉浸到这种感受之中, 一瞬失神。 太史宁不知何时换了把蓝底青山洒金白玉骨的折扇, 比起上一把简单的白底墨山扇看上去多了几分华贵。 他叹道:“这便是当年明烛前辈飞升渡劫劈开的天裂吧。” 横舟微微点头, 她出自明心书院,熟读各类经卷,一身杂学,对于这些历史也是信手拈来。 “传闻,一千年前大荒步入末法时代,全天下的修真者都束手无策,只能坐以待毙,几乎到了绝境的时候,明烛前辈破釜沉舟决定飞升渡劫。” 横舟看着那道天裂,低声道:“时至今日,她的飞升仍是修真界经久不绝的传奇。” 云近月:“明烛前辈飞升时造成的她天裂并不止这一道,但这道是被明烛前辈亲自破开,得名倾天裂。 还有更多无数的小的天裂分散于梦微山周围,巡视守卫这些天裂,便是每个在梦微山驻守的宗门的任务。” 听说,就是这些天裂引入了大荒界域外的灵气,这才将大荒从末法时代的绝境中解救出来,明烛前辈高义,虽飞升失败,但给无数子孙后代劈开了一条前路。” 卫雪满低声道:“烟波江,倾天裂,上古时代的双璧,以如此惨烈的姿态在这世间留下了永恒的烙印,实在令人叹惋。” 他们说着,由云近月带头,皆向倾天裂躬身行礼,以表敬意。 任平生站在他们旁边,面不改色地跟着他们一道给自己躬身行礼。 霜天晓藏在兜帽底下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瞥她。 任平生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冲她摊手,无声做着嘴型道:“习惯一下,天天被夸这种事,往后会更多。” 霜天晓咂舌道:“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不要脸。” 任平生颔首低笑,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老友的夸赞。 突然,她感觉到衣兜动了动,一张小纸片从她的衣兜探出头来,望了眼周遭的环境,十分灵动且熟练地拽着任平生的衣角一路爬上她的肩膀。 鬼域重逢太过仓促,霜天晓还是第一次碰见帝休,惊异道:“这是什么?” 任平生:“捡到的一个小傀儡。” 她垂眸看了一眼帝休,觉得进入到梦微山境内后,对方身上的质感和色泽似乎更加鲜活了,仍然是原先纸质的傀儡身,但无论是皮肤的质感,还是身体的温度,都让他更像一个真实的人。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72节 画了一辈子符,任平生自然知道这代表什么。 傀儡符距离原本的身体越近,傀儡看上去就会越真实。 任平生勾唇,眼神意味深长地从帝休身上挪开。 看来,这个不太聪明的小傀儡的本体就在这附近。 如果是这样,那指使他跟在自己身边的主使者,是不是也在这附近? 纸片帝休还浑然不觉自己的秘密已经暴露了一半,他有点烦恼。 虽然他套着傀儡壳子下山找她时,就已经知道她的目的地是梦微山。 但她现在就到了,对于他们而言,都太早了点。 在她拜星月之前,她的身份都不能暴露,否则她会非常危险。 从少年心到拜星月,目前修士最短也用了百年时间。 任重而道远。 云近月道:“梦微山洗尘,便是要你们在神树边接受洗礼。 神树周围有一方独特的界域,如今尚未开启,你们需要在梦微山附近和我们一道执行驻守任务,直到神树界域开启,才能进去洗尘,这是每个新到梦微山的弟子都要进行的任务。” 说到这里,云近月冲他们扬了扬眉,表情有些神秘。 “记好了,在梦微山最关键的事,要学会抢位置。” 众人面面相觑,这时还没能理解云近月的意思。 …… 梦微山地界广,不光只有连绵环抱的群山,山脚下坐落着错落有致的城池和绵延的村舍。 不在山上的时候,驻守的修真者们都会在城里休息。驻守梦微山的宗门五年一轮,每次三个宗门,久而久之,为了方便弟子休息,不少宗门都在梦微山脚下的城中专设了自己宗门的驻地。 因着神树乃大荒天柱的特殊地位,每年都有无数修真者前来参拜,哪怕没有这些驻守的宗门修士,山脚下各个城池的客栈生意也从来都是爆满。 梦微山上云雾缭绕,人烟稀绝,如同仙境。 而山脚下确实往来人流如川,车水马龙,一派繁华景象。 还没进城,在入城门的狭窄处,天衍一行人就和另一队人来了个狭路相逢。 对方是人未到,剑气先至。 剑光如寒夜秋水,清寒彻骨,凛冽催人,似有一剑裂天的气魄。 太史宁若有所思道:“看来,除天衍和星澜外,这一轮最后一个驻守梦微山的,是剑阁。” 崔嵬剑阁,青天剑。 这是一位道成归的剑,也是剑阁上下所有弟子的剑。 说话的功夫,整齐的剑光猝然落下,在地面刮起凛然的风声。 天衍众人仍在地面上不紧不慢地行走着,衣袍不因惊风而动,反倒在见了剑阁众人后,还颇为有礼地给对方见礼。 两队同时停在了入城口,入城口狭窄,无法并行进入。 守城的小仙官犯了难。 他左看看右看看,天衍和剑阁,同为云州名门,亦是大荒数一数二的大宗门,似乎无论让哪个先行,都会得罪另一边。 小仙官心中正天人交战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城门外,两队见面的瞬间,气氛就僵硬了下来。 云近月瞥了眼剑阁众人,尚未出声,便已出鞘。 她出剑时,似长河滔滔,江流宛转,澎湃而来。却韧而不刚,不至折堕,反倒游刃于剑锋之间。 顷刻间,秋水伴寒光,一记“小江流”,云近月已经冲进了剑阁的队伍中。 天衍众人傻眼了,他们本没想挑起事端,不曾想自家领队先杀进了对方队伍里。 小江流狠狠拍在江岸,剑阁众人齐齐出鞘,顿时剑光夺目,惊起寒鸦,霎时结成剑阵,将云近月包围。 云近月不退反进,反手将剑气逼成一线,竟打算直接割开剑阁众人结成的剑阵。 正是一记“月西斜”。 一个瞬间的功夫,云近月已经和剑阁众人交手了数百个来回,剑光齐鸣,叫人目不暇接。 这场交战引来城内外不少人的旁观。 有人是在议论他们的精湛的剑术,但更多的是在讨论天衍和剑阁之间是否暗中生了罅隙。 人们议论纷纷,这群人却战至正酣。 剑阁剑阵的压阵者发出一声朗笑:“许久不见,云道友剑术又有进益,这一手无题剑,实在叫人佩服。” 伴随着这句话,战况方才消退。 云近月退开几步,持剑行礼道:“纪道友过誉了,纪道友的青天剑也已炼得炉火纯青,不愧为崔嵬剑阁大师兄。” 任平生隔着人群,看见了剑阁队伍中一个熟悉的身影。 对方眉眼冷然,几个月的时间,似乎长高了些,显得更加高挑挺拔,行走间,已经颇具剑者之风。 柳溪。 五宗考核之中,唯一一个放弃了天衍,改投剑阁的人。 感受到了任平生的目光,柳溪抬眸,看见任平生时愣了下,显然有些惊讶,反应过来后才冲任平生颔首致意。 在守城仙官的忐忑中,云近月和剑阁大师兄纪然开始了一些客套拉扯。 “请剑阁诸位道友先行。” “不不不,天衍先行,我等随后。” “这怎么好意思,还是请剑阁先行……” “我们御剑而来,时间短,听闻天衍诸位道友此行颇为跌宕,还是先入城休息的好。” 人们原本看得十分起劲,甚至在心中暗自期待着两大宗门打起来快打起来。 却没想到,这只不过是一次兴致所起的交锋斗法,而除开这场临时起意的斗法外,这两大宗门的弟子之间不但没有针锋相对,反倒……非常客气。 任平生本以为云近月和剑阁关系不错,没想到刚一进城,云近月就抓着他们一群人飞快地赶到了天衍的驻地,在路上连声叮嘱道: “执行任务组队的时候,千万别选剑阁的人,记住了吗?” 天衍众人点头,又问道:“为何?” 云近月面沉如水,咬牙切齿:“这群不要脸的剑修,最会抢地盘!” “这群剑修,简直无耻至极,明日接了驻守任务你们就明白了。” 众人:“……” 大师姐,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是剑修。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一樽木雕 天衍驻地在城中靠东的位置, 占了不小的一块地方,建了座庄子,不用轮番值守时, 天衍弟子都在此处休息。 但任平生一行人入内后,却发现庄子里几乎没几个人,只有几个洒扫弟子在庄子里修剪灵植,其余的正式弟子一个都没见到。 云近月带着他们大步向前,见怪不怪道:“梦微山可是修行胜地, 一轮值守时间并不长, 任务之余,所有人都在风暴口抓紧时间修行,平日里甚少回来, 就怕若是离开,好位置就被旁人给抢了。” 众人面面相觑。 任平生试探道:“究竟…要怎么抢?” 这时,他们对于云近月口中“抢地盘”这件事还没有清楚的认知。 第二天才需要去接驻守任务, 任平生趁着今晚空闲的功夫, 在城里逛了逛。 到哪里都先打探清楚地形也是她多年的习惯。 霜天晓知道她在想什么, 披上披风和她一道出去。 虽已入夜,但城中灯火如昼。 梦微山脚下的这几座城, 几乎没有凡人,住着不少散修。 任平生在城里转了一圈,颇为惊讶地发现,凌叶轩的生意做得这么大, 在这里都有凌叶轩的门店。 她面不改色地走进凌叶轩,巡视了一圈, 或许是因为梦微山是一处特殊的界域, 堪称全大荒灵气最浓于的地方, 因此有不少外界难以得见的药草,这里都有。 五宗考核那次在凌叶轩的拍卖让她还算有点小钱,扫荡了一番凌叶轩后径直离开,和霜天晓一道去了城中最大的一家茶馆。 梦微山的生活枯燥,所谓修行,一些年轻的修士耐不住性子,城里的茶楼酒肆就成了最受欢迎的去处。 任平生没穿天衍的道服,跟霜天晓都是一身素色披风,看上去并不起眼。 正欲上楼找出僻静的雅间,任平生却看见了茶楼柜台上摆放着一尊小巧的木雕。 这木雕是一具半身像,雕刻并不算精致,只能隐约看出雕刻的是个男人,眼眸半垂,仿佛俯瞰人间的无情神明。 这木雕摆放的地方也很有讲究,虽是放在茶馆一楼的柜台上,但却是被放在了能直接照到阳光,南北通达,东西气盈,是整个茶馆灵气最为充盈之地。 若将这个茶馆比喻成一方大阵,那这樽木雕所在之地,就是大阵的阵眼。 木雕周围看似布置低调,实则设了三处引灵阵囊括着一方聚灵阵构建成的叠阵,显然不是简单的摆放。 而是供奉。 任平生上楼的脚步顿住,盯着这樽木雕看了好一会儿,看着雕像中的人分明慈眉善目,仿佛垂怜众生,但她却兀地遍体生寒,只感受到了这樽木雕上凝聚着浓厚的阴冷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霜天晓四下望去,茶馆中的其他茶客却仿佛对这樽木雕很是习以为常,想来已经在柜台上摆放了不短的时间。 任平生过于直接的目光引来了茶馆老板的主意,老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任平生两人,了然道:“两位道友,刚来梦微山域吧?” 任平生不动声色道:“确实是刚来,老板怎么看出来的?” 老板一笑:“这种木雕在梦微山域几乎家家户户都供奉着,人手一个,两位看上去没见过此物,一看就是初入此地。” 任平生笑了下,好奇道:“敢问老板,这樽木雕上雕刻的是何许人也?为何被供奉在此?”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73节 老板左右张望了下才道:“道友虽没见过这木雕,但雕刻之人,道友一定知道。” 任平生若有所思:“哦?” 老板指着天上,神秘道:“天外天道友知道吧,这木雕所刻,就是天外天在更高那层天上的主人,也就是我们尊称的真仙大人。” 任平生呼吸静了下,面不改色,叹道:“原来如此,竟是那位大人,多谢老板解惑。” 她面露不解,问道:“只是,您说此物在梦微山域家家户户都有,却是不知梦微山中人,为何要供奉这雕像?” 老板笑了下:“供奉还能因为何事,自然是希望天上那位大人能垂怜庇佑。” 任平生莞尔一笑:“既如此,敢问老板,此物可有人售卖?我也想买一樽回来,供奉在家中,寻求庇佑。” 老板连忙道:“道友可不能乱说。” “供奉这等大事,怎能用买卖二字来粗俗的衡量。”老板郑重道,“既是供奉,自然要心诚,这雕像也得自己雕刻才好。” “我这店里供奉的,就是我自己雕的。”老板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但我修为不好,手艺也不好,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不过天外天的尊使说了,心诚比雕像的精致程度重要,让我们无需介怀,只要心诚,真仙大人总能感受到的。” 茶馆老板还热心道:“像我,修为低下,多年修行也还是卡在少年心不得寸进,只能用木石为料,若是修为更高些的,还有用玉料,甚至直接在灵石矿上雕刻的。” 任平生垂眸,眼底冷光闪过,再抬眸时,便是一派茫然又好奇的神色。 “可我不知那位大人的尊容,又如何能制出他的雕像呢?” 老板思索了下:“且等一等吧,每年都有天外天的尊使会过来,到时候,尊使会传授给你们制作雕像的秘法,算起来,今年也差不多倒时候了。” 任平生冲老板微微欠身致谢,点了一壶清茶,在二楼僻静的雅间落座后,立刻设了一方闭音阵,防止外人听到她们的谈话。 霜天晓神情凝重:“事态比我们预料的还要严重。” “千年前他只敢用封印大阵秘密吸取大荒的灵气,而如今,竟然直接用这种方式来骗取大荒修士的信仰。” 任平生给自己斟茶,看着银针叶子在杯中浮浮沉沉,说道:“或许,还不止如此。” 她缓缓抬眸,眼底的深色让霜天晓一瞬梦回千年前她们初相见之时任平生的模样。 任平生缓缓道:“若他只要信仰之力,那他其实早就已经做到了。这几百年,天外天在大荒地位超然,大荒受界域所限,修士飞升无望,唯有成为仙使,唯有得真仙点化方能飞升成仙的观念早已经深入人心。 他既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大荒的信仰之力,又为何要多此一举,让人做这雕像来供奉他?” 霜天晓瞳孔一缩:“你是说——” 任平生深深看着她:“我怀疑,这个木雕还有别的作用。” 她从二楼雅间的窗户看向长街。 往来修士川流不息,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如果茶馆老板所说没错,那这山域上下,每家每户都供奉了这样的雕像。 任平生捏了捏眉心,低声道:“好歹也是曾经的天下第一人,在青史中声名显赫,怎么到了一千年后,这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事都干了个遍。” 霜天晓盯着她:“你该不会是要……” 任平生转头,目光游移望向窗外:“谁知道亲手制作雕像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又不傻。” 免不了要当一次梁上君子,去偷一个回来。 霜天晓忍笑忍了半天也没忍住,大笑出声:“你也有今天!” 她笑完后,想起刚才的事情,却皱起眉头,迟疑道:“刚才那老板说过不了多久,天外天的使者就会前来此地,你如今的身份这般危险,若是直接出现在他们面前,会不会暴露?” 两人见面后不久,任平生就向她坦言自己如今这具肉.身的微妙身份。 “且不说身边还有个华远在盯着你。” 任平生平静地呷了口清茶,清眸如雪,闪过一道潋滟似刀的杀意。 她轻声说:“来的也巧。” “是该把这身份的问题解决掉了。” …… 翌日一早,云近月带着天衍的一群弟子去到了城中最大的一个建筑——任务堂。 时至清晨,任务堂刚开,堂前就已人满为患。 任平生他们来得早,占了个好地方,就在任务堂一楼的正中,而晚来一步的更多人在屋内无处可站,已经陆陆续续挤满了长街。 刚一进去,众人就被震撼到了。 无数个木牌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上下三楼四面墙壁。 云近月:“每一块木牌背后,都是一个任务。” “在梦微山,天裂驻守的任务最为吃香,其次就是清扫和巡逻的任务。” 云近月声音略沉,提醒道:“天裂的灵气浓郁,是绝佳的修炼场所,且不同天裂的灵气程度不同,所以在梦微山才有抢地盘之说,越往高处,天裂的灵气越浓厚,在天裂附近修行堪称事半功倍,有不少弟子在梦微山值守半年,修为能提升一两个小境界,更有甚者,能直接提升一个大境界的。” 云近月又道:“如非别无选择,尽量不要接风暴口的任务,风暴口危险太大,又几乎无所收获,有些浪费修行时间。” 她十分耐心地给师弟师妹们介绍着任务堂中的情况,而守在任务堂中的人们心情则是越来越焦躁。 直到第一缕太阳跃出地平线,任务堂中一声鼓响,唤回了所有人的意识。 几乎瞬间,屋内屋外,街头巷尾的修士全都往任务堂里挤来。 一排整齐的剑光闪过,令人们都不由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发现是崔嵬剑阁的那群剑修竟在如此拥挤的屋子里结了个剑阵。 剑阵将第三楼所有人都想争抢的任务牌直接笼罩,十分霸道地想要将这一层的木牌全都占下来。 云近月一声厉呵:“今日你们还想如法炮制?!” 她长剑一抖,冲了出去。 其他人也纷纷道:“你们剑阁莫要欺人太甚!” 天衍众人被挤来挤去,面面相觑,终于明白了云近月所说的抢地盘是什么意思。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一群剑修混战成一团的时候,没有人意识到,自己脚下何时亮起了一个阵盘,默默将所有人囊括其中。 任平生回头,隔着人山人海看到了远处的横舟。 横舟指尖轻点,最后一道阵纹亮起。 被囊括在阵中的所有人都感觉到动作变得无比迟缓,难以动弹。 包括刚才抢占了先机的剑阁众人,同样感觉到一阵骇人的重力,险些将他们从半空中拉下来。 横舟轻声一笑,足尖轻点,飞身直上,眼见就要摘下第三楼的第一枚令牌。 横舟满意的笑容还没出现,就见自己周遭不知何时出现了几缕浅淡墨色,倏然收拢。 任平生嘴角噙笑,笔走龙蛇,一张符箓瞬间成型,拖着幽蓝色的符火燃成灰烬。 一座墨色囚笼凭空出现,将所有人都笼罩在其中,配上横舟所设的迟滞阵,一上一下,正好将任务堂中的所有人都制住。 包括横舟本人。 定字·囚千山。 任平生带着身后一群天衍弟子,闲庭信步般的走上三楼,直接摘取了最靠前最让人眼红的几块任务牌,冲堂下众人颔首一笑:“各位承让,我天衍先行一步。” 话音刚落,墨色囚笼骤然消失。 而一群天衍弟子,早已不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神树显灵 直到天裂口时, 云近月还在兴奋。 “痛快,先前被剑阁的剑阵压制,最好的一批天裂口的任务牌都被他们抢了去, 许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云近月眼睛亮晶晶的:“师妹,你这招很适合抢任务。” 任平生余光瞥向晚来一步的横舟,笑道:“也是横舟道友的阵法配合得好。” 横舟:“……” 她额角跳了跳。 云近月叮嘱道:“梦微山上有大大小小的天裂近千个,虽然我们如今将其当做修炼的好地方,但也别忘了, 天裂本身是个危险的地方。” 她凝望着山巅最大的那个裂口, 认真道:“天裂外,就是无尽的虚空,虚空中是不曾休止的的风暴, 若是不慎跌落进天裂,切记,不要乱跑, 任务牌上会有引线指引你们回到大荒, 若是引线断了, 那就会真的迷失在虚空中,再回不来了。” 一边说着, 云近月带他们登上云台。 云台升高,高空清寒彻骨,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太史宁刚张嘴就被灌了一肚子风,他望着东北方一处深蓝近乎黑色的天裂口, 惊呼道:“云师姐,那是什么?看着像天裂, 却又不完全相同。” 这处天裂口和其他的天裂相差甚远, 似乎有某种能量始终不断地冲撞着, 无色有形,几乎让周遭的空间都紊乱,但这股能量似乎又被某种屏障拦住,不至于冲撞进大荒。 众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楚青鱼眯眼看去,惊道:“那里好像有人。” 在那个天裂口,一个靛色武者装的男子长发高束,于半空中盘膝虚坐,守在天裂口和屏障的中间,任由那股狂霸的能量冲撞着自己。 云近月瞥了眼就知道对方是谁。 “先前让你们不要接风暴口的任务,风暴口是天裂的变种,虚空中的风暴会通过这些风暴口灌注到大荒来,修为未及元婴境,只能游移于风暴口外围,无法深入其中。” “这就是风暴口。” 她余光扫过对方,说道:“那是剑阁小师叔,你们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谢莲生如有所思道:“剑痴,梅若白。” 太史宁折扇在掌心一敲:“原来是他。” “梅若白是剑阁中少有的未曾修习青天剑的人,他所习之剑是他自创剑法,唤名逆水剑,取自逆水行舟之意,这种剑法要锤炼出剑意极为不易,须得遍访世间各处绝境,于绝境中求生路,方能剑意大成。” 云近月随手挽了个剑花,言语间略有战意:“他在梦微山是个名人了,旁人不爱选的风暴口任务往往合他的意,日日在风暴口修炼。” 谢莲生叹道:“果真剑痴。” 太史宁先是赞叹,而后顾不上云台上升,连忙掏出一本手札,匆忙落笔记下方才云近月所言。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74节 众人好奇道:“太史公子这是已经开始承袭家业,时刻不忘记史啊。” 太史宁头也不抬,飞速下笔:“起开起开,挡光了,到时候我的《大荒风云英雄志》的百名风云榜完不成,可把账算在你们头上了啊。” 众人嬉笑着闪开,连声道:“太史宁,你这风云英雄志里都有谁啊,我们能不能榜上提名?” 太史宁把自己的手札捂得严严实实,抬高声音道:“这风云英雄志的第一位,自然是明烛前辈了……至于你们嘛。” 他眼神灵活一扫,咧嘴笑道:“一群少年心,谈什么风云英雄,待到百年后再来求我把你们写进书里。” 傅离轲冷眸淡扫,凉声道:“百年后?你这书能不能印出来都是个问题。” 太史宁抱着册子,不忿道:“我家开书局的,怎么可能印不出来!” 天裂口大多在高空,但执行驻守任务的各门派弟子也并非全都是金丹境以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御空而行。因此,各大门派在梦微山的绝崖山壁上建造了很多云台,金丹境以下无法御空而行的修士能够在云台处守卫天裂。 任平生扫了眼任务牌,他们拿到的也并非全都是有云台的任务口,就将有云台的任务留给了其他人,自己则拿了个需要御空驻守的任务。 她冲云近月挥挥手,就像飞身离开云台,前往自己的任务点。 刚一转身,就被捉住了手腕。 任平生回身,撞见卫雪满清眸藏着隐忧,轻声道:“你的伤……可以吗?” 任平生眼波微漾,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自己的伤势。 卫雪满低声道:“你灵脉本就带伤,又强行渡劫结丹,境界尚未稳定便落入鬼域,魂.肉分离这么长时间,真的…成丹了吗?” 任平生抬眸,眼神清透,瞧得卫雪满心中开始打鼓,忙道:“若不愿说,当我多嘴便是。” “真的成丹了。” 任平生眼尾轻勾,微垂的眼睑笑起来像一轮孤月。 她认真道:“我的命,金贵得很,我不会轻易赌在这种事情上的。” 弥天丹构造出来的虚假紫府已经消散,但那颗金丹是确确实实的存在于她的真实却残破的紫府中,散发着余热。 她清楚,这绝非长久之计。 卫雪满闻言,这才放心些,但看见任平生离开的背影,重新品味了一轮任平生的话,又皱起眉头。 不会轻易赌在这种事情上,是真的惜命,还是觉得此事分量不够? 若有一日,碰到了她觉得值得的事,她难道真的会赌命吗? 卫雪满不敢深想。 …… 任平生随手挑的任务牌的位置有些巧妙,位置高过梦微山的大半山头,只剩神树所在的那座峰,抬头仰望时,能看见神树高耸入云的枝叶。 如盖似伞,整座山峰都笼罩其中。 虽被云层遮盖,但也能看得出,神树的叶子是很浅的金色,近乎发白。 任平生眉眼微动,神树叶子的颜色,和她身边那个来路不明的不聪明的小傀儡一样。 “原来不是枯了变黄的,原本就是这个颜色啊。” 任平生难免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神树的模样。 那时的神树,哪担得上天柱之名,不过她小臂长短,枝条泛着黑,被似有若无的阴气笼罩,枯黄叶子只剩些零碎,没精打采地挂在上面,看上去又秃又可怜。 那时她刚突破道成归,隐约触碰到了天穹之外的壁障,意识到不对,开始遍访世间,探寻真相。 素光尘对阵法敏感,敏锐地察觉到了大荒天道已倾,她们如今的处境,必须要找到天道化身才行。 她把那根枯木从土里挖出来的时候,素光尘也沉默了,负手在一旁踱步良久,沉吟道:“天道化身都成了这般模样,大荒还有救吗?” 任平生尾指拂过枯黄的叶子,只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求生之意被死气所覆盖,挣脱不得。 她沉默片刻,再复抬眸,眼中藏了些微光:“总得试试吧。” 素光尘眼波微漾,启唇却犹豫了一会儿没出声。 任平生看出了她想说什么,笑道:“当初你把我从难民堆里带出来的时候,我的状况怕不是比这跟木头还要糟糕。” 她现在不还是活蹦乱跳的。 素光尘顿了下,轻声道:“那是我眼光准。” 但也没再阻止她。 她们带着这截枯木在大荒转了一圈,最终找到了梦微山,那时这座山还不叫这个名字。 只因这座山位于灵源汇聚之处,在灵气枯竭、行至末路的大荒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那时这座山也是修真者的必争之地,毕竟整个大荒也不剩几处适合修行的地方了。 尽管如此,但要在这里种下一根枯木,也不算引人注目。 任平生亲手把它种下,用砚青送她的短匕割开手指,在山上守了一年,用心头血喂养,一年后,这截枯木总算扎了根,有了些灵性,偶尔还会用伸出枝条,用叶子勾住她的手指。 扎根后,她来得就没那么频繁,只是隔几个月来一趟,用当时天下第一人的心头血喂养着,希望天道化身重焕生机,给大荒带来一点希望。 素光尘在小木头边上布了个阵,保护它不会被旁人发现,能够在阵法中安然生长。 自那之后,真仙的目的彻底显露,她们同真仙的明争暗斗已是在风雨中安身,就难有时间去看这根小木头。 没想到千年之后,它真的成长为大荒的天柱。 任平生目光有些悠远,静了一会儿,轻笑了声。 “素光尘,你的眼光,还真的是很准。” 天衍的驻点,一张纸片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支撑着从任平生叠在一旁的衣衫的衣兜中跑了出来。 霜天晓正在任平生房中研究医术,眉头紧锁,试图找到一个不用造化金针也能将任平生肉.身紫府复原的方法,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刚一抬眸,就看到一个纸片人在自己面前晃过去。 霜天晓这几天在任平生身边看到过几次这个纸片傀儡,还以为是任平生自己画的傀儡符,没多想,这时细细打量过后,才意识到不对。 “她画符的功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 帝休:“……” 他忍不住开口:“真的画的很差吗?” 霜天晓认真地点头。 帝休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霜天晓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被自己打击到了。 转眼间,就见眼前一阵蒙蒙白烟,纸片傀儡燃烧殆尽,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乎同时,所有驻守天裂的修士都感受到一股自内而外的神圣力量从内心散发出来。 任平生在天裂处修炼,平静地睁开眼睛,仰头看去。 原本就金灿灿的神树此刻仿佛真正活过来了,风动枝叶,空中传来簌簌的声响,如同低鸣。 梦微山域所有的修士面露欣喜:“神树显灵了,快,快吸收这些神光,对修行极有助益!” 一缕浅淡的紫气在神光中若隐若现,随风飘摇至任平生的身边,将她环绕住,先是勾住她的手指,打了个招呼似的,随后钻进了她的身体。 任平生来不及惊讶,先打坐调息,吸收了这缕紫气。 鸿蒙紫气。 开天辟地以来这方天地最为纯正的天地之力。 也只有神树这样的天道化身体内还有留存。 紫气萦绕在她残破噫哗的紫府周围,化作一道牢固的壁垒,盈满了波动的气海,让金丹和气海都有了质的变化。 任平生平静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微蒙的紫光。 这一瞬间,她感觉天地万物,所有生灵都化作最简单的线条,最原始的规则,悉数在她心中。 这种感觉一闪而逝,紫气再度化作纯粹的力量盈满她的身体。 良久,任平生睁眼时,已经入夜。 星隐而孤月夺目。 任平生透过内视,看到原本强行结丹而形成的那枚金丹更加浑圆无暇,其中蕴藏着一缕紫光。 鸿蒙紫气的力量太过庞大,短时间内她无法炼化完,但就算如此,也让她一下跃升了两个小境界。 任平生看着山巅白金色的神树,轻笑道:“原来你还认得我。” 神树蓬如灿云的枝叶再次摇曳,似在回应。 她拿起任务牌,回程时,正好撞见在风暴口修炼的剑痴梅若白。 梅若白抱剑入怀,向着地面飞去,一个眼神都没有多给旁人。 任平生和他从风暴口擦肩,骤然止步,蹙眉回望。 浓烈的风暴无色无声,被壁障挡在大荒的界域之外,但仅从那几乎被撕裂的空间,都能看出这风暴的可怕。 任平生深深看了一眼风暴口。 不知为何,她从那里感受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力量。 此时她还不知道,这次神树显灵的影响,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在神树显灵的瞬间,大荒各处都收到了感召。 几位道成归同时浮空跃起,向着神树的方向眺目。 “神树显灵,难道……帝星出现了?” 第50章 虚实难辨 广息推开窗, 一阵秋雨惊尘,拂动他的素色广袖。 这位名动天下的院长并不在明心书院中,而是出现在了定州皇城。 他出没在皇城倒也不罕见, 毕竟谁都知道,明心书院的学子自书院结业后,有不少都进入朝堂,成为了定州各地仙官,广息若愿意, 皇朝上下人称他一句尊师, 他也当得起。 自从推出浮悠谷中阵法的用处后,广息就始终在各处奔走。 修为到了他这个程度,要走遍大荒, 也不过是一个念头而已。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75节 他用这段时日走遍了大荒,循着曾经出现过被换取灵魂的傀儡人的地方找去,越看, 越觉得事态复杂。 神树显灵时, 广息刚烧完一张阵图, 火舌撩动,让屋子里明晦不定。 广息微侧头, 循着窗外的亮光看去。 从定州皇城是看不见梦微山的,但这对于一个道成归而言,并非难事。 广息这一眼,穿透迢远山水, 径直望见了梦微山巅那神光弥散的树。 灿金色的枝叶摇曳,无数修士原地打坐, 争分夺秒地吸收着神光, 求得仙缘。 广息收回目光, 轻声低喃:“神树,天道,还有…帝星。” 良久,他轻笑一声:“云微,且看你这次,看得准不准了。” 言罢,广息信步而出,踏着斜阳微雨,哼着一首不成调的小曲,转眼间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 沧州,一处不起眼的山坳。 红衣墨发的女子推门而入,屋内之人眼帘半阖,没精打采地窝在床榻上,脸色有些发白,似乎已经料到来着是谁,一副毫不设防的模样。 红衣女子眉心一抹赤色印痕,一双鹰眼掠过屋内人这幅惨淡的模样,凉声道:“你现在这样子,一个元婴境的小鬼都能掐死你。” 她话虽这么说,却快步上前,一掌拍在对方后心,温热的灵力灌入,对方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些。 云微发鬓半散,十分不客气地直接一歪头,倚在凌珑肩上,闷声道:“这地方,除了你,别人找不到。” 若是外人能得见这一幕,定会惊得说不出话。 天衍云微,北尘凌珑,这两位道成归大能素来不合,世人皆知。 她们之间针锋相对的场面细数下来能养活云州一大半的说书人。 就连刚入道途的小儿都知道,云州最高的那两位大能,素有旧怨,见面就是不死不休的。 谁能想到,她们之间还能有这样轻松闲适仿若老友的姿态。 云微咳了几声,咽下一枚丹药才让脸上有了些血色,低声问道:“那东西出现了吗?” 凌珑红眸沉了些:“上月,我紫府中出现了一个米粒大小的圆核,应该就是你说的仙核。 我按照你说的,在内景中搭建了一个虚假的紫府,将那枚仙核锁在假的紫府中,让它无法通过紫府影响到我,暂时没有什么异样。” 云微闭上眼,哑声道:“那就好,往后少来见我,戏还是照演。” 凌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是怕你一个人死在这。” 云微按着紫府处,一阵撕裂般的痛疼,她面不改色道:“死不了。” 她疼得难受,说话的声音都含糊了些:“你晋升道成归已近一年,暂未出现异样,就说明我们的方法是对的。 此事绝不止在一个道成归身上发生过,我怀疑,其他几人也有同样的经历,只是不知他们是如何解决的。 但即墨青夜自几年前闭关,将剑阁交由大弟子打理,绝对也是修行出了问题。” 凌珑眉心拢起,眉心赤色印记都有些扭曲,她沉声道:“天外天背后那位,究竟哪来如此大的本事,点化这种笑话,凡人听听就罢,竟敢隔着大荒的界域直接对道成归动手。” 她看着云微难看的脸色,担忧道:“你强行剥离仙核,留下难以挽回的伤势,每隔几个月都要来这么一遭,真治不好了?” “实在不信,我把颜准关起来,磨他一段时间,他不是药圣吗,总能想出办法。” 云微掩面,头疼道:“你可别说了…” “还药圣呢,他是最早晋升道成归的人,若我猜的没错,他只怕是受仙核影响最大的,若真到了要发难的一天,颜准自己就自身难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让云微觉得这几月一次的修为尽失和病痛缠身也不是那么难熬。 正说着,两人同时一顿,皆向东北方看去。 片刻后,互相交换了眼神。 “凌珑。” 云微率先开口。 凌珑红唇勾了起来,还没待云微开口,就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在你修为尽失的这段时间,替你护住你那身份微妙的徒儿,对吧?” 凌珑用刀柄敲了敲云微的肩头,垂眸道:“别忘了,我如今是天衍的客座讲师,她勉勉强强也算我半个徒弟。” 凌珑目光幽深:“她若真是帝星,你是要护着她,还是要控制她,夺得天道之主的位子?” 云微轻笑,面容苍白,目光却炽烈坚定。 “若那个位子真的如市井传言一般,只需得帝星便能得天下,那天道之主只需能打就好了?” 云微摇头笑笑:“哪有这么简单。” 她说着,垂眸,眼中划过一丝冷光,轻描淡写道:“神树显灵,证明帝星确实出现了,暗中有些人,怕是要坐不住了。” 凌珑冲她摆摆手:“知道了,你就是一操心的命。” 云微但笑不语。 她望着凌珑的背影。 走出这道门,她们又是世人口中旧怨难消的宿敌。 …… 任平生回城时已至深夜,但城中还是热闹得很,四处都能听见讨论今日神树显灵之事。 她没有多做停留,径直回了天衍驻地,却在距离驻地两条街的地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卫雪满被一群人当街拦住,似乎正在被为难。 任平生心头一动,步子放轻,向着对方靠近。 近了些后,她清楚地听见了对方说的话。 “大少爷,您离家已久,家主很是想念您。” 任平生站在远处,听见这句话,微微转身找拐角隐蔽了身影。 她想,卫雪满应该被不愿在这种时候被撞见。 清冷的月光在卫雪满身上镀了一层银白,衬得他侧颜如玉似雪。 只是任平生从未见过卫雪满有这么冷的眼神。 他修冰魄诀,体温常年偏冷,但她知道,这个少年,有一颗温暖柔软的心。 卫家是沧州名门,沧州不像昇州世家林立,也不像云州宗门遍地,卫家在沧州罕有敌手,被称作沧州的无冕之王。 卫雪满在刚到天衍时就被问过不少次,是否是卫家人。 他总是矢口否认,称自己无父无母,乃是一山野孤儿。 旁人信了几分,任平生不知道,但她是不信的。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只是没想到,卫雪满是卫家那位神秘的从未在外露面的大少爷。 良久,卫雪满冷彻的目光漾出一丝讥笑。 “我早已和卫家断绝关系,他做的哪年的美梦。” 他留下一句讥言,拂袖正欲离开,身后家仆缺再次道:“大少爷,哪怕您不看在家主的面子上,也得想想凌烟小姐,她可是最疼您的了。” 任平生隐蔽于街角,清晰地将卫雪满痛苦挣扎的眼神尽收眼底。 她轻叹一声,垂眸想着,当卧底这种活,适合没有心的人。 如她,如傅离轲。 卫雪满的心太柔软,装了太多事,沉甸甸的,压的他自己都喘不过气。 偏偏身不由己。 雪满拳头紧攥,骨节几乎发白,僵硬地离开了这条长街。 夜色沉寂。 她故意慢了卫雪满一步,回答天衍驻地时,卫雪满已经收拾好情绪,看不出任何异样。 任平生没有提及今夜之事,但刚一进门就有一队人热热闹闹地围上来,甫一照面就是连声感谢。 “多谢任道友,听帝休先生说,您在鬼域对他颇为照顾,他才能安全归来。” 来者是星澜门首徒聂长风,先前和他们同行过一段路程,也一起经历过鹿梦城的惊变,算得上有些生死交情了。 帝休站在聂长风身旁,听着聂长风对任平生的夸赞之意溢于言表,他自己只是目光微微移开,没有正视任平生。 其实,借着月光,帝休早已经看得清楚。 她气盈势满,修为又有所进益。 看来那道鸿蒙紫气帮到了她。 这就足够了。 帝休微微抿唇,压住心头涌上来的欣喜,没有表现出来。 任平生听着耳畔流水般的夸赞,目光颇为惊异地看向帝休。 她将帝休上上下下审视了一边,看得帝休颇为不自在地恨不得彻底扭过身去。 帝休白金色的长发在月下褪去了华丽的外衣,显得冷白如雪,流光跃动。 这发丝让任平生想起了白天见到的神树,心中生出了一丝疑惑。 这傀儡,生死关头跟着她冲进了鬼域,闷头闷脑地跟了她一路。 没有恶意,亦不知来路。 她原以为出了鬼域,这傀儡便会离开,至少会去复命,但他却没有,而是以纸片人的形态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身边。 直到今日,突然重新化作人型,不做别的,先去星澜门胡扯了一番。 对他颇为照顾? 任平生扬眉,没觉得自己把他变成纸片人随身带着,就算是有多体贴照顾了。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76节 任平生目光摄着帝休,头一次生出了些兴趣。 这个傀儡,究竟是什么来路,想要做什么? 第51章 哪里好养 任平生笑了下, 非常不要脸地应下了聂长风的感谢:“聂道友客气了,天衍星澜同为云州宗门,出门在外互相照应, 应该的。” 聂长风目光在帝休和任平生身上来回扫视一番,欲言又止一番,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他确实好奇,为什么那般生死关头,帝休先生会突然冲已注定成为一座死城的鹿梦城。 若说和眼前这位任道友没有关系, 他是不信的。 但聂长风打量了下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 直觉此事还是不要问出口的好。 道了谢,聂长风就打算离开。 他走了几步,都快走出天衍驻地的院门, 却发现帝休没有跟上来,转头一看,才发现帝休也不是没走, 只是脚步格外缓慢, 脚下仿佛绑了千斤重, 迈一步都显得费力。 聂长风有些奇怪,心道没发现这尊大佛受伤了啊?怎么路还走不动了。 任平生盯着帝休的身影看了一会儿, 出言挽留:“我有些事,想单独和帝休先生聊聊,不知先生方便与否?” 帝休当即站直身子,脚步也不沉了, 精神也好了,飞快地走回来, 连忙道:“方便, 我方便的, 去哪说?” 他这样的表现,让院中所有人都侧目看来。 太史宁人在中堂,把窗户推了一道细缝,露出一双灵活的眼睛,探头探脑地张望着,手里已经掏出了一本册子和笔,准备记些什么。 谢莲生被他拉着站在窗边,嘟囔道:“我到底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他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的扒在窗边,跟着太史宁一道听墙角:“过去点,你挤到我了。” 傅离轲人在下巴抵着刀柄,和卫雪满肩并肩,肩膀一动,撞了下卫雪满,示意他看。 卫雪满却像有些没精神,低声道:“我先回去了。” 傅离轲不解看过去,却只捕捉到了卫雪满有些疲惫的背影。 夜色下,烛火中,任平生的侧颜忽明忽暗。 她领着帝休走出庭院,还不忘回身带上院门,给了几个蠢蠢欲动想要跟上来听墙角的人一个眼神。 院子里一群人躁动的心立刻被无情地按捺了下去。 太史宁低落道:“她怎么知道我打算干什么…” 任平生不紧不慢地走着,帝休跟在她身后,时不时探头想要看一眼她的表情,揣度她心中在想什么。 两人走了一会儿,帝休突然发现,她前去的方向是梦微山巅。 帝休眨了眨眼睛,想了半天,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什么暴露的地方。 应该……只是巧合吧? 月色如洗,在两人身上都镀上银霜。 任平生眼神垂落,余光瞥见了帝休走过的地方。 草木摇动,不知何时被人踩死的野草在帝休经过后,重新舒展枝叶,焕发了生机。 任平生将一切都收入眼底。 她将神念彻底铺展开,将梦微山域完全的笼罩其中,得到鸿蒙紫气后,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神念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更加深刻。 甚至能感受到神念之中一切细微的变化。 包括被镜尘隔绝开的那个地方。 任平生转身,看着眸底隐约透露出些紧张的帝休,轻声问道:“看来,星澜门还没有看出你这位掌门老友,是个纸扎的傀儡。” 帝休一言不发,垂着头站在她面前,白金色的长发垂在胸前,被疏风撩动,映出眼底藏得极深的碧色。 任平生不着痕迹地问道:“前些日子在鬼域,得你相伴,也算不孤单。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恶意,你既不愿说自己的来历,那我也不追问了。” “但我这个人,谨慎惯了,我尊重你不愿坦言,却也无法继续留你在身边。” 她还没说完,帝休猝然抬头,神情虽没太大变化,眼底的焦急之情却溢于言表。 “别赶我走。” 帝休抿着唇,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我的…我会治病,能帮你修炼,不吵,很听话,也不占地方,还像以前一样变成纸片你把我放在衣兜里就好。” 任平生蹙着眉,目露迟疑。 帝休见她表情有些松动,继续道:“我很好养的,不用吃喝,只需要晒晒太阳,如果渴了,淋场雨就好了。” 他白金色的睫羽颤了颤,小心地看着任平生,委屈地低声道:“我不能告诉你,但我真的是为你而来的。” “能不能……别赶我走。” 见任平生还没有反应,帝休又认真想了半天,大声道:“我还好看。” 他想到今晚看到任平生跟卫雪满一前一后回到住所的模样,认真道:“我比那个人好看。” 任平生愕然,片刻后不由失笑。 她目光在帝休身上转了一圈,点头笑道:“确实好看。” 听到她这么说,心情雀跃了些,他脚边随风摇曳的野草,倏然开了几朵花。 任平生瞥了眼那随他心情而开的花,眼尾勾起,靠近一步,勾起帝休的白金色长发。 冰凉柔顺,手感极好,像月华织成的锦缎,散发着独一无二的辉光。 她仿佛寻常谈天般,又道:“这么好看的头发,是天生的吗?” 帝休被她的突然靠近惊了下,这个距离很近,近到他能看清任平生脸上的绒毛。 让他觉得,她此刻勾着的不是他的发丝,而是……是别的什么。 帝休不知人类会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这样的感受。 “天生就是这个样子的。” 帝休想了下,坦白道:“其实,偶尔也不是这个颜色,是少数时候。” 任平生抬眸,流光潋滟,伸出手指在帝休肩头轻叩了几下:“好,我知道了。” 帝休以为她说的是发色,便追问道:“那我……” 是不是可以留在你身边了? 任平生又笑了下。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一尾游动的鱼,荡开一池春水。 她声音很轻,像不忍打破什么东西。 “回吧,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帝休还想说些什么,得了任平生一句:“不是说,你很听话吗?” 他便老老实实地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也带了点小心思。 她没有说不让我留,那就是同意我继续留了。 他没有回星澜门,而是熟门熟路地回到了任平生的房间。 又把自己变成了一张纸片人,缩回了任平生的衣兜里,闭上眼睛。 任平生没有登上山巅,镜尘未开,她也无法登上山巅,只能在山腰处仰望月下山间。 从这里,其实看不见神树,但白日云中一瞥的记忆尤深,她还能记得那蓬枝叶的颜色。 白金色的,像天河淌过。 疏风渐深,寒露沾衣。 不知从何处被刮来一片叶子,正巧落在任平生肩头,被她用指尖捻下。 她半阖着眼,把叶子半卷置于唇间,吹了一首简单的小调。 曲子是殷夜白谱的,素光尘填了词,随着殷夜白的曲谱一道消失在历史中,没有传承下来。 时不时有路过的轮守值夜的弟子经过,听着她吹的曲子驻足,也不说话,只是停下来喝口酒,又复离开。 夜过半时,任平生这首曲子才吹完。 她轻笑了声:“还真敢说。” “你哪里好养了啊。” …… 翌日,任平生再度出发去任务堂时,衣兜里多了个纸片人。 任平生没想到他这么自觉,安抚地揉了揉纸片人的脑袋。 这次,她不负众望地再度夺下了顶层的任务牌,在一群混战中夹杂着羡慕的眼神中走下楼。 却没想到,她将手中的任务牌递给天衍同门后,自己多拿了一块角落里的任务牌,一看就是没人愿意要的。 云近月凑近看了一眼,惊道:“师妹,你为何要接风暴口的任务?” 任平生没细说,只是道:“昨日看剑阁小师叔在风暴口修炼,我也想试试。” 她话音刚落,一道剑影并着人影从她身旁闪过。 向来心中只有剑的剑痴,头一次因人的话而驻足。 但也只是片刻。 梅若白瞥了一眼任平生,感受了下她的修为,便觉得没什么好多说的。 如此修为,在风暴口待不了。 云近月知道自己这个师妹向来是个有主意的,知道她这样的决定一定有自己的想法,没有阻止,只是道:“自己当心,受不了了就回来,放弃一次任务也没什么。” 任平生想起昨晚霜天晓对她说的,和今日云近月所说一般无二,不由笑了:“大师姐,你放心。”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77节 还没靠近风暴口,任平生就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她没有太过惊讶,天裂虽是她渡劫留下的,但虚空她曾经去过不止一次。 曾经为了查清大荒被封印的真相,她不止一次从虚空裂缝离开大荒。 只有通过那里,她才能不惊动真仙。 任平生很清楚虚空中有多危险。 当然,她更清楚,虚空中有多少宝物。 她指尖燃起一簇明火,引燃了一张符箓。 这张符箓化作无形的线,一头系在她的腰间,另一头飘飘摇摇,竟穿透了镜尘,直接系在了神树的树干上。 安然躺在任平生衣兜里的帝休一下睁开眼睛。 他来不及过多反应,任平生习惯了下风暴口的压迫感后,一跃而下。 竟然直接跳进了风暴口中。 转眼间,已经置身虚空。 第52章 虚空混沌 再次身至虚空, 感受比任平生想象得要糟糕一些。 她上次来时是拜星月,已至化神境,这次却只有区区金丹境便闯了进来。 风险不可谓不大。 刚进虚空, 凛冽如刀的风暴就当面而来,直冲任平生的门面而来,掠起的惊风几乎要割瞎她的眼睛。 任平生敏捷地侧身闪过,微微振袖,非墨从袖间落下。 虚空之中, 星河寥落, 天地寂静,唯有风暴不绝。 但风暴并不是虚空中最危险的东西。 任平生抬眸,捕捉到了风暴中隐藏着无数个张牙舞爪的虚影, 成千上万纤长的黏腻的长肢在虚空之中舞动,像是感受到了活人的气息,停顿了一拍后, 疯狂地向她袭来。 这些灵活舞动的肢体无色无形, 只有释放出神念时才能够捕捉到隐约的踪迹, 但一旦神念释放,就好像被这些东西拉扯住, 整个人的神智都陷入迟滞之中,意识一片迷蒙。 混沌。 生于虚空的怪物。 虚空中最棘手最危险的东西。 帝休唰的一下从任平生衣兜里翻出来,瞬间化为人形,疾声道:“是混沌, 它们会吞噬神魂,若是被抓住, 你的肉.身会彻底迷失在虚空中的, 别被它们碰到。” 话虽如此, 但真要做到哪里这么容易。 这些怪物无实体,潜藏在虚空中,只跟随人类的神念而动,就像附骨之疽,难以割除。 他挡在任平生身前,清亮的眸中碧色彻底涌现,裹着些许的金,像是晨光熹微时洒落在神树树叶上的一抹光。 帝休神情有些凝重,若是在大荒,尽管他此刻只是一张傀儡,也能应对一二。 但此刻是在虚空中,他触及不到的地方。 他抬手,掌下出现浅金色的薄光,沉声道:“我可以挡一会儿,你快——” 话音未落,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淡笑:“傻不傻。” 任平生拽了下他的衣领,没有用笔,赤手在他背后画了个不知名的图案。 帝休惊愕地看着自己原本变为人形的身体又重新变回了纸片人的模样,被任平生眼疾手快地一把塞进衣兜里。 “我进虚空,找的就是它们。” 虚空的存在很是神奇,不需要使用浮空术也能轻松地悬浮于虚空之中,仿若梦境。 若是没有这无穷无尽的风暴和恶心的怪物的话。 此间再无旁人,她无需顾忌功法暴露,笔下无符,从芥子囊中取出宝贝无比的沉星墨蘸了一笔,挥毫洒墨。 顿时,迷乱的虚空星月生辉。 墨色如雨,无风自动,在虚空中自成一副生动的水墨画。 这墨色倏然成川,倏而化海,最后化作星河散于长天。 敲星问月,夜船航于清梦间,不知今夕何夕。 任平生残破紫府中的金丹不断的膨胀又缩小,有限的灵力几乎被她用到了极致,这具肉.身能够发挥出的潜力也几乎被她压榨到了极致。 金丹境后期的实力,竟让人隐约窥视到了元婴境的影子。 若非末法时代的干涸,让她不得不每一丝灵力都节省着用,她也不会锻炼出这般精准使用灵力的能力。 尽管如此,灵力也是瞬间被抽干。 金丹境的灵力远支撑不起这么大的消耗。 任平生面不改色,直接倒了一整瓶丹药吞服下去。 恢复的速度赶不上消耗的速度,她得再快一点。 帝休从她衣兜中探出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瑰丽一幕。 他对从前的记忆并不太清晰,却始终记得很多很多年前,在他还是一棵快枯死的小树苗的时候,有人用同样的手段,造出了一片倒悬星河。 帝休再次忘记了自己承诺的很听话这件事,默默从任平生衣兜里爬出来,没有打扰她,而是往她嘴里塞了一片叶子。 白金色的,透着些清新之气,却没什么味道。 任平生没太多犹疑,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叶子入口,直接化作纯正的力量灌入她的身体。 力量再度充盈起来,几乎瞬间就恢复到了消耗前的程度,这片叶子像是在她体内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力量源,能让她在灵力被抽干后又瞬间补足。 比她再吞几瓶丹药都管用。 任平生眉眼沉凝,非墨横笔侧锋落下,完成了这对符的最后一笔。 幽绿的符火燃起,化作两道墨色在虚空之中彻底铺陈开。 这是四阶符箓,却因为是相配的一对符箓,比之许多五阶符箓的作用还要更大。 两道墨色散开后,一则化作倒悬天河,一则收拢成轻舟一叶,在这虚空中轻轻摇晃。 和帝休曾经惊鸿一瞥所见的场景一般无二。 镇字·天在水压星河。 是她所有符箓中,少有的完全用于自我保护的符。 任平生抓住帝休,跳进小舟之中。 墨色星河将无形舞动的混沌荡开,他们乘坐的小舟如同最坚固的屏障。 任平生动作未停,趁着紫府中那片叶子的余力犹在,当即两指一柄,非墨虚空作画,一枚无纸之符再度浮现,化作一柄长剑,骤然斩下。 虚空中乱舞的混沌那些张牙舞爪的触手猛地被斩断,偃旗息鼓了一瞬。 令人惊讶的是,这些无色无形的触手被斩断后竟有了实体,缀着密密麻麻的肉瘤,让人不想再多看一眼。 任平生撑着小舟在虚空之中游荡,小舟过处,触手沉甸甸的落在船上,一个来回的功夫,就已经载满了一船。 就在此刻,先前被任平生一张剑秋霜斩去的混沌触手再度生长出来。 像是报复一般,更加汹涌地朝任平生袭来,其势难挡。 任平生手中非墨骤然变大,直至大到船桨的大小,在墨色星河中再添一笔,这一笔仿佛是真的船桨撑动小舟,载着他们向着风暴口驶去。 这群触手意识到任平生想逃,发了疯似的,也不急着追她,而是齐齐向着出口涌去。 几乎是在瞬间就将风暴口堵住,成了一片无形的肉墙。 帝休心提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一域之隔的本体像是被什么牵动了,就那样不轻不重的拽了一下。 紧接着,他们做成的墨色轻舟像是得了什么助力,飞快地向前驶去。 任平生以笔为刀,在即将撞上肉墙的瞬间,用非墨柔软的笔尖狠狠划破眼前的障碍,冲破虚空界域而去。 离开前,她最后往虚空中投去一眼。 怪了,之前那种感觉又出来了。 她确实感觉到,虚空中存在着某种她很熟悉的力量。 直到此时,她腰间系着的墨线才隐约出现。 墨线系着的另一端,巍峨堪作天柱的神树不知为何,竟猛地摇曳了下,白金色的叶子闪得山腰处驻守的弟子们都不由闭上眼,低声奇怪道:“最近神树的动静是不是太频繁了点。” 冲出风暴口后,任平生用非墨一点,腰间系着的线就消失了。 她转头,刚想对那一片叶子的事情道谢,却见帝休直勾勾盯着她,狭长的眼睛都睁大了些,分明是冷峻的长相,却无端显露出些纯真澄澈来。 “可以不用这么急着解开的。” 任平生偏过头去,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事情办完了,就解开了,这张符是系在神树身上的,你能替神树答应不成?” 帝休:“……” 他默默“哦”了一声,再一次感受到了不能在她面前说实话的憋闷。 任平生这番如同戏耍的行径惹恼了虚空中的混沌,在她逃出风暴口后,无数根混沌的触手还是追过来,虽然隔着大荒的界域,无法深入,只能狠狠地拍在风暴口,泄愤一般。 另一个风暴口,正在经历风暴洗礼修炼的人只觉得风暴突然猛烈了好几个强度,险些把他刮飞出去。 梅若白手腕一翻,长剑出现在手中,帮他稳住了身型。 他眉头皱了下,冷眸盯着风暴口看了一会儿,似乎想要看清那其中究竟有什么,风暴这才恢复成往日的样子。 他刚一动,就意识到了不对。 目光下移,刚才骤然猛烈起来的风暴刮断了他的腰带。 梅若白:“……” 他一手提着剑,一手抓着松垮的衣衫,还想坚持修炼。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78节 挣扎了一会儿,拢着衣衫面色铁青的飞身回去。 任平生拉开衣兜,瞥了眼帝休,示意他自己进来。 帝休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能不能替神树做主这件事,见她这般动作,松了口气,重新变成纸片人钻了进去。 刚进去,就听见任平生说:“今天的事情,要保密,千万不能告诉霜天晓。” 帝休虽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应了声:“好。” 直到回去,他才意识到为什么任平生要说这句话。 她今日又是最后回去交任务牌的,回到天衍驻地时,院子里已经没几个人了,都在各自修炼。 云近月院子里,看到她平安回来后才放心回去。 任平生回到房间,还没说话,就先布了个阵。 霜天晓医书看到一半,看清她布的什么阵之后,疑惑道:“你这是要做什么,用上这么严实的守护阵?” 任平生示意她到隔间去休息,眼尾轻勾,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总不能让你一直孤零零一颗头在外面晃吧,给你做个义骸。” 霜天晓一下精神了,凑近来连声道:“不是说那替身傀儡耗费了你大半身家,现在找不齐材料,做不出来了吗?你又找到了?” 任平生忙不迭的布着阵,说道:“那个精妙的和真人似的替身傀儡我是做不出来,现有的材料和我如今的修为,只能勉强炼制一个暂时的、简陋些的。至于材料嘛,还得感谢鬼王帮忙找到的长生骨,这是重塑身体的关键,再加上我手头有的,能做个来顶用一段时间,若你不喜欢,往后再换。” 她眼眸微垂,专注着手上的事情,没意识到自己额角还有汗渍,不知是忙活了多久才凑齐的这些材料。 霜天晓少见的有些暗恨自己没用起来。 “长生骨你难道不自己用?”霜天晓低落道,“我可以再等等的。” 任平生头也不抬道:“我当时抢长生骨是担心自己从鬼王手中夺不回肉.身,如今我们都从鬼域出来了,长生骨与我而言没什么用,我如今这具肉.身和神魂的契合程度算得上高了,给你做个身体更有用。” 她布完阵,掏出一幅空白长卷,回忆着霜天晓曾经的身型,认真地落笔,很快,一具女性.肉.身的轮廓就出现在了长卷之中。 任平生对着这幅画打量了片刻,偏头问霜天晓:“有要添的吗?” 帝休原本趴在她衣兜边上跟着看,看她画到一半就觉得不对劲,连忙捂着眼睛重新缩回衣兜里。 霜天晓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她是大夫,又是个惯爱在人身上动刀子的大夫,看惯了这些,不觉得有什么,凑在任平生身边上下打量一会儿,下巴指着某个地方:“高点就行,别的挺好。” 任平生斜眼看她:“你该不会是觉得以前没我高,现在想在义骸上补回来吧。” 她现在这具肉.身,各方面都好,唯独一点,身高比起曾经缩水太多。 也不怪云近月一看到她就觉得她瘦弱,得好好养。 霜天晓小心思被戳破,闷声笑了一会儿,被任平生赶了出去。 “该做的任务我这几天提前全都做完了,这段时间别让人打扰我,就算有动静,也一定要拦着。” 霜天晓应声,把房间留给了任平生。 帝休好奇地看着她炼器,却见任平生在准备材料的第一步,先从芥子囊中掏出了一大堆狰狞难看的触手。 触手上的肉瘤还在颤动着,瞧着极其恶心。 帝休:“……” 他知道为什么她不让把今天的事情告诉霜天晓了。 第53章 天外来使 算起来, 这是一千年后任平生第一次炼器。 她炼器次数不多,时隔千年却也不见手生。 任平生将这些难看的触手摆成一排,再在旁边整齐地堆放着其余要炼制的材料, 最后才拿出长生骨。 长生骨是她在栖川中从池谶手里夺来的,她身死后,几个洞府散落于各处,唯有一个被后人发掘,余下几个洞府都在千年时光的孕育中自成世界, 产生了一些就连她自己都无法预料的变化。 若是这样的变化发生在一千年前, 她一定很高兴。 因为飞升前,她的功法始终没能摸到的最后一层屏障,因为这些洞府的自成世界而终于触碰到了。 可惜的是, 如今心境领悟已到,肉.身的修为却还遥不可及。 任平生轻笑了一声,叹世事无常。 长生骨不大, 落在手中却沉甸甸的。 任平生瞧着这一小块骨头, 总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 一千年后, 这一切事情似乎都太过顺遂了。 她被天雷辟死,魂魄离体, 因着神魂强大,能够穿过时间在一千年后得以保留便也罢了。 竟然还这么巧,有一具和她神魂如此契合的肉.身被追杀而死,让她的神魂能够顺利在一千年后落足。 还有这块骨头, 因着是在栖川中孕育出来,所以天然地就带有了她的神魂印记。 若是寻常人想要炼化这样的宝物, 只怕是几年都不够, 可因为长生骨熟悉她的气息, 她要炼化,就要简单得多。 虽然如今仍是波诡云谲,但任平生还是觉得,太顺利了。 就好像,这身体,这长生骨,都是被人计算好了,提前给她准备的一样。 可她思来想去,却也想不到还有谁能做到这一步。 只能归因于,是她又多心了。 掌心燃起一小簇火焰,虽然不够大,温度却极高,帝休条件反射地躲远了些,他现在这纸片身体,就怕火。 他怕打扰到任平生,没有变回人形,保持着纸片人的样子从衣兜里跳出来,爬到桌上专注地看着她炼器。 早些日子,帝休也不是没有偷偷捏个纸人傀儡下山,他也看过别人炼器,但却没有一个人能有她这这样行云流水。 别有一番美感。 那些难看的触手在任平生的火焰下慢慢缩小,蜷缩起来,最终融化成肤色的粘稠液体。 这些混沌的触手用来炼制血肉,长生骨用来搭建骨骼。 任平生算得极好,长生骨只有一个,但触手可以去虚空中再抢一些来,如此,就算往后霜天晓要换遗骸,骨架也是可以保留。 第二天一早,天衍一群同门入往常一般想要去敲她的门,找她一道去任务堂时,只看到了被兜帽遮住半张脸的霜天晓冷淡的身影。 以及霜天晓身前摆放着的一大堆被完成的任务牌。 云近月惊讶地上前,数了下,发现任平生不知何时已经完成了直至神树镜尘开启前的所有任务,说是心有所感,恐要突破,直接闭了关。 一群人看着霜天晓冷漠的侧颜,顿觉从她口中问不出什么来,只能离开。 她这一闭关就是整整七天。 在这七天中,发生的事情也有多到让人难以想象。 第五日傍晚,天衍一群弟子刚结束任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时,意外地发现今日城中人烟极其稀少。 往日这个时候,正是一众助手弟子结束任务,回来在酒肆茶楼中放松一番的时刻,如今却空无一人。 天衍众人直觉不对,抓着路人问过才知道:“你们不知道吗?今日大家都是提前结束任务回来的,如今应该都在城西寒山坛前占位,等着听讲道呢。” 谢莲生好奇道:“是哪位大能来此讲道吗?竟引得全城修士争相前往,还需要争抢位子。” 听老板这么说,云近月似乎明白了什么,表情淡了些。 老板接话道:“瞧这位道友说的,那可是全天下最吸引人的地方,有大能来讲道了,自然引人注目。” 谢莲生还不解的时候,云近月淡声道:“是天外天。” 老板笑了声,赞誉道:“还是这位道友反应快。” 几人一愣,太史宁兴奋道:“天外天?五宗三域云外天的那个天外天?” 他低声惊呼道:“在外面想见天外天的人还见不到,那些仙使们太过神秘了,我还从未见过,原来他们竟会来此讲道。” 他连忙快步向着老板说的地方而去,走了几步,发现身后同门没有跟上来,不解道:“天外天的尊使讲道诶,你们不想听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便见傅离轲和谢莲生的表情都有些不自在。 这时,太史宁才想起一些传闻来。 ——若说帝星最有可能的人选,还得是天衍亲传中的那三位。 后来任平生误入鬼域,被传身死,帝星的怀疑对象,从三位变成了两位。 可不就是他眼前这两位吗。 而虽然他一直没有见过天外天的仙使,却也有脑子,知道天外天对于帝星的兴趣和……忌惮。 太史宁脚步一顿,又收了回来:“其实也没什么好听的,咱们回去修炼,明天早些去任务堂,应该能取到最好的牌子。” 他往回走了几步,却和楚青鱼擦肩而过。 这个说话做事一直慢吞吞,总给人一种温吞感的少女走在众人前面,回眸瞥了眼,还是那个听了让人直着急的语速说道:“既然挣扎,就说明想看。” “想看就去看看呗。” 傅离轲和谢莲生神色微漾,被云近月用剑柄敲了下。 他们侧目望去,见云近月持剑守在他们身旁,语气平淡而坚定。 “去看看,是尊使也好,敌人也罢,总得见过,心中才有论断。” 云近月眸底划过锋锐的寒光:“至于这些传言,不用担心,一切尚未言明之前,天衍还是护得住两个亲传弟子的。” 她此言一出,所有天衍弟子都不由神情微动。 一直隐藏于天衍弟子之中,不显山不露水的华远,格外多看了云近月一眼。 但也只是一眼。 他又重新把目光放在了傅、谢二人身上。 这一路,他观察了很久。 仙网虽然人员繁杂,良莠不齐,但关于帝星身份的猜测还算有点谱。 出现的时间、地点,这两人都能对得上。 前些日子天外天还传来消息,五宗考核结束,这两人进入天衍行拜师礼的那天,紫微垣内部确有异动。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79节 星象动了。 又是他们,出现在梦微山之后,沉寂数百年的神树竟突然显灵,恩泽神光予所有修士。 种种迹象都表明,帝星最有可能,就是这二人其中之一。 剩下无法确定的一个问题,他们二人之中,究竟谁是帝星。 华远眉头微皱,想起了在天衍中同样扮演重要角色的某人。 他朝着天衍驻地的方向瞥了一眼,眸色微沉。 自鬼域出来之后,她的行事,他就开始看不懂了。 天外天在天衍的暗探最核心的人物,如此不受控,让华远心中有些不妙。 寒山坛前来听讲道的人,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多得多。 太史宁望了一眼,暗自咂舌道:“这怕不是整个梦微山域的修士都来了。” “差不多吧,有想搏个仙缘的,有单纯想听讲道的,不过,大部分都是来看热闹的。” 横舟走近,应了声后,看着他们这群人的组合,推了推金丝单片眼镜,好奇道:“她呢,这么难得的日子,她没来?” 云近月解释了一句任平生在突破关头,闭关了。 横舟颔首,目光扫过攒动的人潮,意味不明地说了句:“那还真是可惜。” 她朝着人群中心的方向努努嘴,示意他们看过去。 不愧是大荒最为神秘最高不可攀的天外天,这出行的阵仗,天下三大宗无一能匹敌。 号称灵植至宝的玉蛊花萦绕在其中不断飞舞,时值傍晚,本不是太亮的时候,但恰好有一缕日落斜阳的天光泄露,洒在坐在正中讲坛上讲道那人的身上,衬得那人平凡的容颜多了几分神圣的仙气。 天外天前来讲道那人,一身玄色宽袍,唯背后生着几道红痕,像是蜿蜒而上的藤蔓,将人包裹,瞧着不过是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眼眸半阖垂下,看着众人都无甚表情,仿佛无情的天上仙。 云近月却道:“此人修为至少是拜星月,不…甚至更高。” 横舟肯定道:“是梦仙游,小乘境。” 众人心头沉了些。 大荒道成归,就算加上妖魔鬼三域那三位,也不过八人。 道成归之下就是梦仙游,在大荒也已经是最顶级的修士,寻常难以得见,就连他们天衍如今的宗主云涯子,也是梦仙游大乘境的实力。 谁能想到,不过一次简单的外出讲道,天外天就能派出一个梦仙游小乘境的强者。 众人不由暗自思忖,天外天的实力究竟有多强。 不仅他们这样想,在场听讲道的人,同样也这么想。 如此,一些人看向天外天一众人的表情不由更热切了些。 仿佛只要攀上天外天,他们就从此仙途有望了。 毕竟,大荒天道残缺,界域有损。 既然他们这群人注定了无法靠着自己的力量飞升,为何不期待着得真仙点化呢。 横舟微偏过头,用气声对云近月道:“发现了吗。” 云近月轻轻点头:“这人我们见过,在浮悠谷,你发现那个阵法之前。” 这场讲道持续了两个时辰,直到夜色悄寂,在场却未有一人离开,全都挤在这方不算大的讲坛,期待着这位讲师能再多说一句。 此人却道:“今日讲道便到这里了,讲道持续三日,往后两日也在此地,各位届时即可前来。” 一旁听者中,有人大着胆子问道:“这位前辈,我等心向天外天,三日讲道未免也太少了些,敢问前辈,还有何种方式,能够表达在下对于真仙大人的一片敬意。” 底下众人倒吸凉气觉得他胆大者有之,对于他这般姿态不齿者有之。 还有一群听热闹的,见这般场景,更加兴奋了。 这种人,以太史宁为首——他又掏出他那小册子,不知在记些什么东西。 一片尴尬的氛围中,讲道那男子突然道:“要说方法,确实也有。” 他下颌轻抬,身边侍从仙使上前,朗声道:“真仙大人大义,愿福泽庇佑我大荒,诸位若诚心信奉真仙大人,只需以此法制作一方大人的雕像,日日供奉即可。” 他掀开托盘的帘子,盘中赫然整齐码放着一堆玉珏。 记载着制作真仙雕像的方法。 第54章 帝星是谁 横舟指尖抵着眉心, 镜片下眸光明暗晦朔。 这人提到雕像,她就想到了遍布梦微山域各家各户,样式略有差异, 但大体基本一致的各类雕像。 她来梦微山域后,走遍了此处群山之中各处村庄城池,大到仙官府,小到街头小摊,没有放过一处。 这是她在鹿梦城后养成的习惯。 见识过将整座城作为根基来布阵的手法后, 横舟没法不多想, 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先确定所在地是否安全。 然后她就发现,梦微山域各处都有大差不差的雕像。 原来那雕像供奉的是天外天背后那位。 天外天使者说完后,在一旁听讲道的散修们激动不已, 纷纷道:“感念真仙大人大恩,我对神树起誓,愿永世供奉真仙大人, 求大道顺遂。” “在下亦是, 愿为真仙大人马首是瞻。” 天外天讲道那位尊使端坐在中心, 宽大的袖袍规整地垂在膝盖处,发冠束得一丝不苟, 似乎说得渴了,端起一杯清茶浅呷一口,平静地看着他的侍从上前给其他人发放玉珏。 这般淡漠的气度,看着倒真有几分仙家气度, 让人很是信服。 天外天带来的玉珏不算太多,肯定是不够在场所有人每人分一个的, 但这枚玉珏, 哪怕并不是一心想要攀附天外天的人, 也忍不住心动。 反正只是个玉珏,拿回去,用不用,做不做雕像那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这么想的人一多了,就连前来看热闹的人也想拿一块玉珏回去,自然就不够用。 天衍众人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看着前方人潮拥挤,对那块玉珏趋之若鹜,观感有些复杂。 太史宁左看看,右看看,迟疑道:“要不……我去拿一个。” 众人都看他。 太史宁双手举起,紧张道:“我、我是想说,咱们天衍总得拿一个回来看看是什么吧,虽然有预言在,但…但知己知彼啊。” 傅离轲瞥了他一眼,眸子乌沉的,叫人看不出他所想:“你说得对。” 他正想自己去拿,没想到云近月已经先他一步上前去:“我去。” 云近月的想法很简单,出门在外,事有不决,就该是天衍首徒做决定。 但现在任平生不在场,她作为曾经的代首徒,就该她去做这个决定。 云近月靠着四处打架斗法打出来的本事成功挤进人群中,拿到了玉珏。 云近月将玉珏翻来覆去看了看,和普通的记载功法的玉珏并无二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她正准备回去,却听见身后,被众星捧月般护卫在正中心讲道那人淡声开口,注视着她,仿佛一切都了然于心:“小友,可是天衍弟子。” 云近月看了下自己这一身天衍道袍,再显眼不过了,觉得对方是明知故问。 天外天讲道者将云近月打量一眼,突然道:“不知天衍谢、傅两位亲传弟子可在场?” 氛围骤然凝固下来,云近月不动声色道:“他们也在梦微山,不知尊使找他们二人何事?” 人群之外,傅离轲和谢莲生听到这句,心都沉了几分。 若说先前还对天外天的态度有所期待,那现在是可以确定,天外天就是对于帝星格外关注。 哪怕现在还无法确定他们两人就是帝星,只是作为最有可能的人选,天外天就已经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谢莲生和傅离轲交换了一个谨慎的眼神,看到云近月在身后打的手势,并没有上前,而是等待着对方会说出什么。 讲道者余光掠过两人,却没有点破,而是径直起身,从侍者的托盘中特别取出两枚,递给云近月:“那就劳烦小友,将这两枚玉珏亲手交给谢、傅两位天衍亲传了。” 云近月眼神闪了闪,接过玉珏时,感觉手上沉甸甸的。 仅一瞬间,因这一句话,场上的氛围完全不一样了。 在场者,并不乏认识谢莲生和傅离轲两人的,他们站在外围看着中心,虽不显眼,却也没有遮掩。 讲道者却只是寻常转身,对侍者道:“今日就到这里,回吧。” 小乘境强者的“回”字,是在话音刚落,就看见人影如烟消。 一群侍者随后一步,同样也消失在了讲坛,徒留一群修士在原地,有的因抢到了玉珏而兴奋,有的落后一步,眼神一转,动了歪心思,想要抢别人的。 好在,梦微山中散修虽多,但驻守任务想来井井有条,这种直接夺宝之事在外或许多,但在这里发生的还是少。 这么短的路程,云近月走回去时就已经感觉到了暗中无数的目光向她,向天衍其他人,尤其是向谢莲生和傅离轲两人看去。 云近月脸色难看了几分。 一句话,仅仅一句话。 天外天就彻底搅乱了这场因帝星预言的局。 她本以为,在帝星身份没有确定之前,天外天不会有大动作,却没想到天外天根本不能用寻常思路来揣度。 天外天根本不打算慢慢确认身份。 云近月上前,在天衍众人面前摊开手,三枚玉珏在她掌心散发着莹莹微光。 几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沉重。 云近月沉声道:“明天,多抢几块任务牌,无论好坏,提前把这几日的任务做完,然后在神树镜尘开启前,都不要出门了,听明白了吗?” 她连天衍驻地都没有回,直接发了张传音符回太华峰给云微去信。 翌日一早,天衍一群人再出门时,能感受到街头巷尾处处都是暗中窥向他们的眼神,目光各异。 就连心最大的太史宁也有些受不了,低喃自语道:“这目光…怪渗人的,昨天那句话,杀伤力竟这么大吗?” 楚青鱼在他旁边走着,慢吞吞解释道:“对于我们而言,那人是在试探,试探我们天衍究竟知不知道帝星是他们之中的谁,抑或是旁人,若能试探出来,是天外天的额外收获,试探不出来,也不妨事。 但对于更多旁人而言,他们比我们更不清楚帝星预言的内情,有些人甚至连帝星意味着什么都不清楚,不过瞎起哄而已。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80节 对于这些人,昨晚天外天讲道人的那句话,是在大荒修真界,直接敲定了谢师弟和傅师弟就是帝星的备选者。一夜过去,想必各处宗门家族都在揣测,天外天是不是在哪里得了消息,能够确认帝星身份了。” 楚青鱼说话慢,很少一口气讲这么长一段话,说完时他们已经快走到任务堂了。 太史宁听得背后发寒,咽了下口水,紧张道:“可、可两位师兄是帝星,不也是仙网中的人猜测的吗?根本不能确定啊!” 云近月眸光微冷,轻声道:“还不明白吗?天外天不需要确定,只需要一个能够被称作‘帝星’的人。 这个人,一个也好,两个也罢,于他们而言,并无太大区别。 就像天外天,要杀一人,还是杀两人,也不过是多动动指头的事。” 天外天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他们要找帝星,并不在意错认,认错了这个,再寻下一个就好了。 他还送了他们两人玉珏,意思已经摆得很明白了。 ——我们天外天,不光要找帝星,还要让帝星同样信奉真仙。 天外天要一个臣服于他们的帝星。 他们有这种底气,就连直接对上昇州修真世家领头的谢家也无所畏惧。 就像云近月说的一样,仅仅一夜,大荒各处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情况有变,天外天认定帝星就是谢、傅二人】 云微收到这条消息时,正是深夜,她熬过了修为尽失的那段日子,重新回到太华峰。 她在太华峰看月亮,原本是良夜,身边却有个喋喋不休的师弟。 云涯子收到了另一条消息。 这位素来不正经的掌门难得正经一次,认真道:“师姐,有关于云七的消息了。” 他虽说着各方势力将天衍渗透成了筛子,但天衍的人又何尝不在其他势力之中,到底还是看谁技高一筹。 云微这才侧目过去:“是谁?” 云涯子摇头:“没有确切的身份,我们的人在云七在天外天找到了云七曾经用过的东西,用磷光粉可以追溯到云七如今所在的区域,只能具体到小块区域,无法确定是谁。” 这样的话,那就是在那个区域中的人都有可能。 云微面不改色:“那也够了。” 她顿了下,斜眼过去:“把那两个小孩推出去,不是你的主意吧。” 天衍之中,只有他们两人清楚,帝星是谁,现在在哪里。 云涯子气得要跳脚:“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云微看了他一会儿,凉声道:“师弟,戏过了,你心虚的时候就会这样。” 云涯子于是噤声,嗫嚅片刻,自暴自弃道:“也不完全是,有人想钓鱼,我们只不过是反钓回去而已。” 云微在云涯子头顶狠狠锤了一下。 …… 昇州,谢家。 谢夫人看到传音符时,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晕过去。 谢家主连忙把她半抱着让她坐下。 “这可怎么办…我的莲生,他要是被天外天盯上,我们护得住吗?”谢夫人眼泪汪汪地哭了一句,抬眸看向谢家主。 谢家主却仿若未闻,只是眉头紧皱,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谢夫人当即一把将他推开,冷笑道:“谢恺箫,你是不是在想,若莲生真是帝星,能不能送你走上那登天之路,成为大荒万人之上的那一位!” 谢恺箫瞥了她一眼,未置一词。 谢夫人直接用袖子揩去眼泪,手腕一翻,长剑从屋内凌空飞入她掌心,转身就要走。 谢恺箫疾声道:“你这是做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 谢夫人愤恨地瞪着他:“你不用说,夫妻多少年,你心里那点心思我清楚。你不愿意救莲生,还想趁机直接坐稳他的身份,好在小不周山会上争先,我说的可对?” 谢恺箫眼神偏到一边,算是默认了。 谢夫人咬牙道:“罢了,我的孩子,我自己去救,救不了,我陪他一起死。” …… 仅仅一夜,几乎天地骤变。 天外天的能量,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可怕。 这一夜之前,人们讨论的还是帝星究竟是他们两人之中的谁。 这一夜过后,人们已经开始议论帝星出现后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般,得帝星者得天下。 天衍众人几乎都是一夜未眠。 心惊肉跳地做完了今天的任务,一群人踏着夜色回到驻地之前,发现城内又是满城空座,全都去听这今日的讲道了。 从这一天开始,天衍驻地彻底闭门不开。 梦微山域中,拿到了玉珏的人,用神念注入玉珏后,感受到玉珏中的一道密文直接印入神魂之中。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秘法,甚至不需要学习和炼化,看一眼就能记住,仿佛铭刻在魂魄之中。 此时,天外天讲道还剩最后一晚。 神树镜尘开启还剩最后一天。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等待着这两件大事发生,无数双眼睛盯着天衍驻地,等待着此刻成为关注中心的两人出现时,天衍驻地倒真的出现了异动。 但并非有人出现,也并非他们预想的关于帝星身份的回应。 天衍驻地上方倏然飘来一片雷云,轰隆的闷雷之声炸响整片天空。 人们无不抬头望去,惊疑道:“劫雷?为何此时会有劫雷?” “难道天衍有人要破境?” “又或者是有异宝现世?” “这是天衍驻地,又不是秘境,哪来的异宝现世,应该就是有人破境了。” 院内,已经闭关了整整七天的任平生终于停下动作,唯独掌心的火焰更盛。 天衍其他几人已经纷纷聚集到她的院落前,看着霜天晓守在外面,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霜天晓淡声道:“我亦不知。” 最后一步,任平生双手捏合掐诀,一具无头女.体在她面前缓缓成型。 在炼制成功的瞬间,一道天雷向着她直直落下。 任平生轻呼一声,精神紧绷了七天没有合眼,再强的修为也遭不住。 “看来这次发挥不错,竟炼成了灵宝,把天雷都引来了。” 她没有阻拦,任由天雷为这具炼制出来的至宝增添最后一分光彩。 第55章 雕像背后 待到云开雾散, 雷云消退后,天光乍现。 围观者张望道:“一道天雷,看来是望海潮以下的破境。” 其他人大多也赞同这个说法。 望海潮元婴境以下, 破境并不算太难,也就金丹境以上的破境会引来天雷。 倒是有细心之人品味之下感觉异样:“若只是望海潮以下的破境,那雷云也太可怕了些。” 只是这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归结于是破境之人实力在同境界中非同一般,就连引来的天雷都要强很多。 一群好事者在天衍驻地外等候了许久, 也并未见人出现, 天衍驻地依旧大门紧闭,没有动静,等了一会儿后才失望的离开。 但天衍驻地里面却并不像外面想象得那么太平。 云近月持剑守在中庭, 风动墨发,阖眸细听。 她是剑者,从小打遍天衍, 这样尤嫌不够, 经常四处寻人斗法练剑, 几乎打遍云州的各个门派,从真刀实剑的对打中练出了一身敏锐直觉。 直觉告诉她, 暗中已经有无数双窥视的眼睛在蠢蠢欲动了。 其实,这些暗中的眼睛早就已经出现。 但自那日天外天送来玉珏后,就更加放肆了。 云近月呼吸极轻,放缓之后, 人站在她身边,若不细探, 甚至会以为她呼吸停了。 一个、两个、三个…九个。 凉风微动, 云近月倏然睁开眼, 掌下剑气横生。 风云渐起,碎石在剑气的嗡鸣中战栗,天仿佛压低了些,白日骤生阴云。 突然,阴云中猝然刺出一道雪亮剑光,长剑嘶鸣不止。 剑气惊风猛地荡开,平地生波。 剑光无形,擦着暗处窥视的眼睛掠过,猎猎如龙。 倏然,窥视的暗影反应过来,当即捂着眼睛倒下。 脸上一片血红。 云近月收剑,回身时发现任平生已经出了屋,拢着袖踱步走到她身边,淡声问道:“麻烦又多了?” 云近月轻轻点头,问道:“不是破境?” 任平生不能直言她在炼器,便解释道:“是破境,小境界而已,没想到引来天雷。” 世上鲜少有人破小境界也能引来天雷,但云近月想了下在这个小师妹身上发生的种种奇事,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将任平生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惆怅道:“改明儿专门抽点时间出来,让青鱼做点养人的菜给你补补,你这身子骨确实太弱了。” 任平生笑了下,没说她身体的问题并不是靠食补能补回来的。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81节 但她到底没拂了云近月的好意,而是道:“那就麻烦三师姐了。” 任平生眼睫颤了几下,兴味地想着,她这位大师姐……似乎总爱把她当成弱不禁风的小孩。 以前那么长的日子,从来都是她护着别人。 别这样当成需要呵护的小孩对待,还是头一次。 任平生垂眸,眨了眨眼。 感觉……还挺神奇的。 见她无事,围在她院子外面的人就都散了,任平生在院里等到寒露渐起时,房间里终于传来了动静。 她刚一回身,就看见一个黑影扑了过来,劈头盖脸地把她一把抱住。 任平生被撞得连退几步才站稳,耳边传来霜天晓的低笑声:“明烛尊者,你现在还真的不太行啊。” 任平生面无表情地把她甩开,借着月光重新打量了一番霜天晓现在的模样。 霜天晓像是知道她所想,解开素色披风,穿着单薄的中衣在她面前转了一圈,还连带着蹦了几下,仿佛在熟悉现在的身体。 任平生目不转睛地看着霜天晓,良久才道:“融合得还不错。” 霜天晓笑了声,笑得眉眼眯起,相当不在意形象。 虽然她在任平生面前确实就没什么形象。 “这才算是时隔千年我们的真正重逢,你就想说这么一句?”霜天晓气愤道,“以前不是可能说了吗,现在怎么跟个闷葫芦似的。” 任平生目光瞥到一边,淡声道:“失态一次就行了。” 当初在鬼域初见时,失态一次,已经够她收敛情绪了。 霜天晓撇撇嘴:“假正经。” 她拉开衣领,指着自己的锁骨处一朵若隐若现的墨色铃兰,质问道:“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朵铃兰花像是天生的胎记一样,抹不去,洗不掉,没有任何的镌刻和雕琢的痕迹,仿佛天然就和这具身体融为一体。 任平生面不改色道:“我炼器的习惯,你不知道?” 无论炼器还是炼丹,她都有自己的标记,炼丹时是墨色火焰,炼器时就更加丰富。 她以前没事喜欢在霜天晓素光尘她们几人的衣服上画画,画的多半都是各种花。 霜天晓的铃兰,素光尘的香雪兰,其他几人也有独特的标志。 后来给他们炼制武器的时候,这些标志就转移到了武器上,成为了任平生炼器的标志。 霜天晓扫了她一眼,轻嗤一声:“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 霜天晓逼近一步,重塑身体之后,她比任平生要高一些,从上往下的目光格外具有威慑感,但任平生丝毫没有被吓到。 “若是炼制武器就算了,可这是身体,你以前从不会这样打标记。”霜天晓紧紧盯着她,“重逢之后,我再没见你画过画。” 她以前是最爱四处乱画的人,曾经的宅邸,洞府,四处都是她画的画。 有些是大气写意的水墨画,还有些他们谁都看不懂的简笔勾画,虽然看着形状怪异,但多看几眼还怪可爱的。 霜天晓语调冷沉,甚至带着一些让任平生不喜的了然:“你在害怕。” 任平生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看着天边月亮。 觉得今晚的月亮似乎格外圆。 片刻后,她被霜天晓紧紧的抱住。 任平生垂眸,漠然想着,霜天晓刚才的语气那么冷,但她的怀抱又这么温暖。 明明是刚刚才炼制完成的傀儡人,却有着如此温暖的体温。 她闭上眼睛,低声道:“一个追踪印记,让我随时都可以找到你。” 霜天晓“啧”了一声,嗤笑道:“我就知道,你个控制狂。” 以前任平生就是控制欲最重的那个。 虽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甚至会让外人觉得,他们之中任平生的脾气最好。 但只有他们这群朋友才知道,这个人的温和有礼的外表下,隐藏着多重的控制欲。 哪怕她自己也始终在克制自己的控制欲。 任平生没接话,感觉到霜天晓揉了揉她的发顶。 霜天晓温声说:“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你在扭扭捏捏个什么,以前你可不会这样。” 以前她只会大大方方地在他们的武器上,衣服上做标记。 任平生把头埋进了霜天晓的颈窝。 虽然觉得这样很丢脸,但确实很温暖。 温情不过片刻,两人抱了一会儿,霜天晓就觉得肉麻,转移话题道:“现在我人回来了,要不把造化金针也弄出来,我好早点给你修复紫府。” 任平生面无表情地把她推开,冷冷道:“做梦吧。” …… 临近神树镜尘开的这个晚上,到底还是无法平静。 守在天衍驻地附近暗中窥视的影子同时被一剑斩瞎了眼睛的事情在暗中传开,让蠢蠢欲动的各处势力有了些忌惮。 云近月是太华峰的大弟子,出门在外,她的行为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太华峰那位道成归的意思。 云近月这一剑,是替云微斩的。 意思很明确,要动我天衍的弟子,就得做好跟我天衍作对的准备。 有些人投鼠忌器,权衡利弊之下,决定暂缓行动。 但对于另外一些同样是庞然大物的势力而言,这一剑,分量还不够重。 镜尘开启的前一天夜里,梦微山域有很多人都接到了不同的密令。 有些人扫了一眼,眼中露出嗜血的杀意。 也有人双拳紧握,颤抖着手,烧尽了这一纸密令,夜色中,只余一双泫然欲泣的眼。 任平生则要更忙一些。 她忙着偷雕像。 重生这一遭,让她彻底没了大能偶像包袱,总归坑蒙拐骗也干过了,再加个偷鸡摸狗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趁着夜色偷摸回来,任平生兜里多了好几个不同的雕像。 有玉雕,有木雕,有石雕。 还有一个最为特殊,也不知哪里来的有心闲人,做了个豆腐雕。 任平生把这个豆腐雕揣回来的时候还特地用灵力护着,生怕碰碎了。 霜天晓咂舌:“你怎么搞这么多?不怕被发现啊。” 任平生快速道:“想看看不同材质会不会作用也不同。” 霜天晓不擅炼器,没有打扰她。 任平生把这些雕像并排排开,研究了整整一夜,拆的七零八落,熬得眼睛都红了。 直到熹微日光穿透窗户照射进来,她才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呼吸尤为沉重。 “真仙……其心可诛。” 见她这般模样,霜天晓心里一沉,连忙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任平生垂首坐在桌前,脸色有几分晦暗:“他开始向大荒界域动手了。” “一界界域,系在界域中的每个人身上。” “实力强些的,对界域的影响就大些,这就是为何当时我飞升留下的裂痕至今未消的原因。” 任平生目光如炬,盯着这群雕像,冷声道: “这些雕像可以抽取修士身上的神魂印记,不会给人造成伤害,但长此以往,堆叠起来,等真仙掌握了过多的人类神魂印记后……就可以借此掌控大荒天地规则,乃至大荒的界域。” “他等不及了,温水煮青蛙已经满足不了他。” “他要直接,一口吞下大荒。” 第56章 神树镜尘 “我原以为可以徐徐图之, 毕竟这具身体,我想着急也无用。”任平生低声自语道,“现在看来, 还是得换个思路。” 霜天晓攥了攥拳头,了然道:“我需要一段时间适应这具身体,稳固修为,等你神树洗尘结束后,就开始准备为你修复紫府。” 她这次没再开让任平生把造化金针也做出来的玩笑, 递给任平生几张信纸, 上面画了些旁人完全看不懂的鬼画符图案。 任平生这个敢直接挑剔药圣字难看的人,对于霜天晓画的鬼画符却没怎么挑剔。 先前霜天晓没手没脚的,想来也知道这鬼画符是怎么画出来的。 认真看完后任平生才道:“紫府的修复方案?” 霜天晓点头:“初步拟定的修复方案有两种, 第一种稳妥些,找齐清单上列的材料,以修补为主, 不过以我现在的工具和功力是没办法完全修复的, 需要隔一年重新修补一次;第二种要冒险得多, 你会承受极大的痛苦,风险很大。” 任平生辨认出了她的鬼画符, 若有所思道:“再造紫府……” 她抬眸,撞入霜天晓的眼中,两人眼神交错。 她看到了霜天晓眼中的紧张和隐藏着的期待。 “既然要再造,那就要彻底毁掉现在的, 对吧?” 霜天晓眉眼压低,果决道:“不破不立。” 她犹豫了些, 又道:“但这样无论是对肉.身还是灵魂的承受程度要求都很高, 不仅如此, 你要找的材料也更难些。” “一旦失败,你就会彻底修为尽失,再无寸进。” “若成功……”霜天晓目光如炽,决意道,“若成功,我将为你打造最完美的紫府,将这具肉.身的修炼天资拔至最顶尖。”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82节 “现在这个肉.身,虽然已经算得上天赋卓越,但比起你从前,还是差了不少。” 霜天晓说着,眼尾勾起,笑盈盈地看着她,目光了然:“让你在这个身体里生存,很憋屈吧。” “怎么样,考虑——” “第二种。” 任平生直接打断了霜天晓的这句话,素指伸出,点在霜天晓心口。 她微笑起来,轻声说道:“那就说好了,我把命交给你了,我的大医师。” 两双眼相视一笑,本是清明的双眼,眸底却似裹挟着炙热火光。 任平生心想,何止是她自己呢,霜天晓靠着残破身躯在这世上游荡千年,何尝不憋屈。 她们心中都有一腔野火,急需燎原。 …… 梦微山域今日格外安静,更衬得暗中的人心躁动不安。 天光大亮之时,三个门派的部分弟子外加一批任务堂通过做任务排名靠前的散修已经守在了梦微山域最高的那座山上。 他们徒步登上山巅,行至半山腰,碰到一层无形的壁障才停下。 太史宁揩着额头的汗:“这里就是镜尘的边缘了,先前听说从这里能看到神树一隅,看来真是如此。” 从这里往上看,能窥见神树厚重的根系深植于梦微山中,边缘凸起一根粗壮的根系从地表露出一截。 虽然也仅限于此。 楚青鱼蹲在地上,看着太史宁忙不迭地又掏出小册子来记,好奇道:“这回总不能是大荒风云英雄榜了吧,神树有什么好记的?” 太史宁笔头摇得飞快,嘴里滔滔不绝道:“这本是大荒修行见闻录,专记各处风土人情和修行见闻,那自然是什么都要记上一笔的。” 楚青鱼“哦”了一声,并不感兴趣,又扭头到一边,数着地上的蚂蚁,片刻后抬头,对云近月惊呼:“大师姐,神树脚下就连蚂蚁都是金色的。” 任平生瞥了眼,低笑道:“那不是蚂蚁,是赤沙虫,只有神树脚下才有,外界极其难寻。这种虫子以珍稀矿物为食,是寻宝的利器,三师姐若是感兴趣,可以捉一只回去养着,只不过离了神树养起来有些麻烦就是了。” 楚青鱼微微睁大眼睛,看了眼地上金色的蚂蚁,果断地掏出玉匣捉了一只放进去。 她慢吞吞地说:“我连凤凰都养过,不愁养不活一只蚂蚁。” “距离镜尘开还剩半个时辰不到,我们在此处耐心等候一会儿。”聂长风对身后的星澜门弟子说着,回身冲天衍一群人点头致意。 星澜门多道修,平日里以清修为主,瞧着也大多安静雅致,听聂长风这么说,便静立在一旁。 比起星澜门,崔嵬剑阁的氛围要凌厉得多。 一群剑修,穿了一茬的黑色,腰间佩剑,目露凶光,打一眼看过去还以为不知道哪里来的非法组织,怪吓人的。 听说还要接着等,一群剑修闲不住,当即找了块空地开始练剑。 在他们的衬托之下,显得天衍这一群人……特别闲。 还闹腾。 打闹的闹。 任平生靠在一旁,跟傅离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顺带着看楚青鱼数蚂蚁玩。 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上前来,站在任平生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一脸“我有话要跟你说”的表情,余光不断往傅离轲身上扫,就差明说“麻烦让让”了。 傅离轲记得眼前这个人,他们在五宗考核时有过一面之缘。 想到那次任平生和对方不算愉快的会面,他抱着刀站在任平生身边,八风不动,直到任平生拍了拍他示意,他才离开。 离开前,还深深看了来人一眼,像是警告。 对方并没有把他的警告放在眼里,哪怕他是如今呼声最高的帝星人选。 任平生轻笑:“柳道友,好久不见,找我什么事?” 来者是柳溪。 五宗考核那一战过后,除了入梦微山那日仓促一瞥,她们再没见过面。 但这次再见,任平生明显感觉柳溪变得不太一样了。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变化。 曾经的柳溪,昇州柳家的天之骄子,虽然表面不显,但仍是骄矜的。 与她一战过后,柳溪身上的自信和骄矜却像是被那次战败磨灭掉,身上的光芒没了。 相隔这段时间后,也不知在剑阁学了些什么,任平生这次再看见柳溪时,觉得对方的自信和骄傲似乎又回来了。 和以前不同,现在柳溪身上的自信,是彻底内蕴于心,像是一颗明珠,真正被打磨出了光华。 柳溪看着眼前之人,和以前并没有不同。 五宗考核那一战,对方用一根柳枝,彻底打碎了她的信仰,她在剑阁用了很长时间才重建起来,如今终于有勇气重新站在对方面前。 柳溪认真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任平生目光温和地看着柳溪,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后面的话。 但她深深呼吸了些,终于道:“我想恳请任道友,在神树洗尘过后,能同我一战。” 柳溪补充道:“可能冒昧了些,但——” “好。”任平生却答应得很干脆。 她这样的反应,让柳溪惊讶了下,而后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终于露出一个难得轻松肆意的笑容。 “谢谢你。”柳溪郑重道,“真的,很谢谢你。” 柳溪来得快,走得也快,任平生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对崔嵬剑阁有了些兴趣。 是怎样一个地方,能让人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变化这么大。 柳溪走后傅离轲再重新过来,自从离开天衍后,傅离轲难得有和她单独相处的时间,他本来话就少,现在人多眼杂,说话更是简短。 “他们坐不住了。” 任平生拉开衣兜扫了一眼,发现一直跟着她的纸片人已经消失了,她也没太惊讶,毕竟神树镜尘将开,帝休若还不回去,说不定要被发现了。 她抬眸,正对上站在不远处的华远的目光。 为了避嫌,华远一直装作和她不太熟的样子,天衍同行的这一批人中,华远也一直游移在外,看上去和天衍同门的关系并不好。 但任平生心里清楚,华远作为她的联系人,亦是她的监视者,从未放松过对她的监管。 任平生轻笑一声:“坐不住了,那不是正好。” 正好一次收网。 …… 高居云外的天外天依旧灯火如昼。 男子仍是戴着乌木面具,看不清真容,语气轻柔,却叫人不寒而栗。 “她竟然活着从鬼域出来了,还真是有意思。” 报信者半跪在地,恭敬道:“神树镜尘将开,梦微山巅这段时间将会成为一方孤岛。” 他欲言又止,面具男却轻笑了声:“确实是最合适的时机了。” 报信者漠然垂首道:“南寻大人已经将玉珏送出去,当着梦微山中所有人的面。” 面具男再度发出一声低笑:“天外天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若还有旁人敢插手,就是要和我天外天作对,对吗?” 他说着疑问的话,语气却很是悠哉,甚至是笃定。 笃信大荒之中无人敢公然违背天外天。 除了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 男人面具底下狭长的眼露出寒光,想起对方直接剖离仙核的样子。 如此凛然、决绝、不可侵犯。 让人……很很想毁灭。 “传信给华远,是时候动手了。” …… 抖落磷光粉时,云涯子表情还算得上轻松。 毕竟,蛰伏许久,终于抓到了对天衍威胁最大的那个暗探。 也算是这段时日他们最大的收获。 云涯子甚至还一边笑着一边对云微说:“那个主意也不是我一个人出的,你的好徒儿才是主谋,师姐你可别只怪我啊,那就太偏心了。” 云微闲撩眼帘,慵声道:“那她也是被你带坏的,她才多大,你个老东西多大了。” 云涯子气得手抖,不慎把磷光粉洒多了出来。 磷光粉在空中形成一道虹色的引线,在日光中若隐若现,只有沾了磷光粉的云微和云涯子能看清。 这条虹色引线自太华峰而起,径直向着东北方而去。 云微和云涯子两人修为都不低,旁人目光尽头触之不及的地方,他们却能看得清晰。 看清了虹色引线去往的方向后,云涯子脸色一变:“糟了。” 他和云微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目光。 云七所在的地方,正是梦微山。 他是同意拿两个弟子出去做鱼饵,可并不想让他们真的去送死。 偏偏云七,最危险的那个密探也在梦微山。 现在在梦微山的天衍弟子,除了各峰亲传,就是他们亲手挑选出来天赋卓绝将来会被重点培养的对象。 这其中竟然混进了一个暗探。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若是云七在神树镜尘中对他们动手,因为是同门好友,这些弟子基本上是毫无防备的。 云涯子咬牙切齿:“该死的天外天。”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83节 两人目光交错片刻,同时起身,化作流光飞驰,遁入梦微山。 可此时,镜尘已开,各宗弟子已然被纳入神树镜尘之中,七天后才会出来。 神树象征天道,神树镜尘是大荒天地规则之力,哪怕是道成归也无法强行用外力打开。 云涯子狠狠锤了下无形的镜尘壁障,凶猛的力道却只如水珠滴入镜湖面,只掀起微澜。 …… 进入镜尘中,当真宛若身至另一个世界。 这里天很低,云层似乎触手可及,璀璨的金色树叶在人们的脸上留下荧荧倒影,树叶罅隙之中有温莹天光投下。 所有进入到这里的人,就连呼吸都放轻了些,却又忍不住偷偷呼吸几下,似乎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着似有所悟的空灵沁香,像是能够洗涤灵魂。 神树能被称作大荒天柱,足以见得神树之庞大。 对于这个事实,人们已经知晓,但首次亲眼得见之后,人们还是惊骇于神树的高大巍峨。 镜尘之中,神树仿佛能托起整个世界。 这里的天像是由神树璀璨的金色树叶织成,只能从缝隙中窥见天高云低的影,数不清的粗壮树枝伸展开,哪怕是最细的树枝,十人环抱都无法完全抱住,虬结的根系深深扎入山体之中,将连绵不绝的梦微山域悉数囊括其中。 太史宁惊叹道:“这真的就像是自成一方世界。” 可这里,分明只有一棵树。 任平生缓步靠近,目光自下而上,凝视着这棵神树,眼神有些悠远。 所有人都看呆了,也没人注意到她一瞬间的愣神。 良久后,任平生才垂眸,极轻地勾起唇角。 一千年前,那个她熟悉的想要保护的大荒已经远去。 在这个世界之中,除了她和霜天晓,无人再知道过去的一切。 曾经的刀光剑影,他们走过的每一条路,看过的每一处风景,时隔经年,早已沧海化桑田,失落于时间之中。 她原以为,这一切,只能由她一人独自品味追忆了。 后来,遇到了霜天晓。 现在,又有了他。 他屹立千载,哪怕不言不语,却始终注视着这个世界。 任平生站在距离神树一步之遥的地方,很想伸手去触碰一下这棵树,但理智终究按捺住了冲动。 这是千年之后这个陌生的世界中,她唯一熟悉的事物了。 过了很久,一群人才从惊叹之中回神。 太史宁飞快地在册子上做记录,一边道:“听说,遇到了神树第一片落叶的人,终其一生都会幸福顺遂。” 聂长风笑了下:“不过是凡间用来骗小孩的话罢了,神树是天道化身,每片叶子都蕴藏着无上的神力,怎么会有落叶。” 他话音刚落,一片白金色的叶子悄然落下。 在空中打了个旋,轻盈地、温柔地,落在了任平生的肩膀上。 任平生摘下肩膀上的树叶,在指尖摩挲了下。 和那日帝休喂给她吃的一模一样。 任平生垂眸,在心中低声道了句“傻”,唇角压了几下却没压住,翘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她回首,对着目瞪口呆的一群人,眼角微弯,双眼盛满了笑意,是一众天衍同门从未见过的如此轻松和真心的笑意,说道: “看来,这幸福顺遂的祝福,得由我收下了。” 轻松了一会儿,众人各自选了个地方,从芥子囊中将蒲团拿出来,有些人干脆直接席地而坐,原地调息。 神树洗尘,是用神树中蕴藏的天道法则,濯洗去修士体内的凡俗尘垢。 修士入仙途,引气入体之时,会排除出肉.体的杂质,称之为除秽。 而在神树洗尘,确是从里到外,从肉.身到神魂,尽数涤荡清净。 洗尘,洗去的不止是尘垢,也是尘世。 不仅能够锤炼灵脉,更能够锻造神,于往后修行极有裨益,是寻常修真者汲汲渴求而不得的宝贵机会。 在镜尘之中,所有人都选择自行修行,谁也帮不了谁,更不愿旁人来影响自己。 这里地方大,每个人就算隔得很开也完全够,任平生甚至见剑阁几个剑修在镜尘中御剑飞行了一圈回来,费了好长时间,惊叹道:“这里真的太大了,我们向南方御剑飞行,飞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尽头,这才折返。” 任平生选了一处距离神树很近的地方,没有坐在蒲团上,而是直接坐在了神树露出地表的根系上。 她周围目光所及之处都没有旁人,其余人各自选择的地方跟她都很有些距离。 功法运转,任平生阖眸开始修炼。 隐约间,她似乎感觉到有什么力量从她发顶轻抚过去,珍惜而郑重。 山中修行无岁月,再度睁眼时,任平生四下望去,察觉到周遭横生些凉意。 她没有再继续修炼,正欲起身离开,迈步时,发觉自己的发簪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任平生了然回首,对勾住她发簪的一截不知何时伸出来的神树树枝轻声道:“你还是第一个勾我头发的树。”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树。 这是在告诉他,上次说有树勾丢了她的发簪,只是找借口随口说的。 这根树枝动作顿了下,似乎有些欢欣,就连叶子都隐隐散发着光晕。 但仍然没有放开她,而是向下移了些,勾住她的腰肢,像是在问:“这么好的修炼机会,为什么要离开?” 任平生用尾指在树枝上轻轻挠了下,低声道:“乖,不走,有点事情要处理,我去去就来。” 树枝这才放开她。 镜尘之中也是有日夜之别的,此时正值深夜,星月如在手边。 任平生御空而行,过了一会儿,落在神树的另外一隅角落。 这里同样偏僻寂静,只有一个人,似乎已经等了她很久。 见她过来,华远缓缓走近,低声道:“有命令。” 任平生在他面前微微低首,一副受命的模样。 华远一字一句,沉声道:“护法有命,杀了帝星。” 任平生垂首,眼睫微微一颤。 “谢莲生和傅离轲,一个不留。” 片刻后,任平生抬头,微微一笑。 “云七领命。” 第57章 一夜酣战 华远挑起眼锋, 打量了任平生一番,才道:“你和曾经在天外天的样子,差别很大, 若不是一直亲眼看着,我或许会怀疑你被夺舍了。” 任平生那一丝笑容淡了些,嘴角疏冷的微光曳下,一眨眼的功夫,原先有温度的笑容, 就变成了冷淡凉薄的哂笑。 一瞬间, 华远仿佛又看到了曾今那个冷淡无情,万事不入眼的云七。 任平生淡笑:“若非如此,又怎么当得上天衍首徒, 结识这群朋友呢。” “朋友”两个字被她咬得更外重些。 华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按捺住心中一丝隐约的怀疑。 “镜尘开七日,这里将会成为一方孤岛, 任谁都无法进入,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错过这次, 想杀那两人,天衍会阻拦, 谢家也会阻拦。” 任平生反问道:“他们阻拦,有用?” 华远漠然道:“天外天想杀的人,自然能无人能阻,但同时对上天衍和谢家, 会很麻烦。” 虽然,也不是什么不能解决的麻烦。 任平生点头:“你我分工一事, 你意下如何?” 她的意思很明白, 前些日子谢莲生结丹, 傅离轲的修为也一路疯涨,若要同时对两个人下杀手,她一人难以做到。 华远早已有所考虑,说道:“谢莲生交给我,你杀傅离轲。” “这样分工,倒也并无不可,不过…我有个其他想法,说不定会更稳妥些。” 华远目光一沉:“什么?” 任平生眼尾缓缓勾起,意有所指道:“你以为,想动手的,只有我们一家吗?” “你要借刀杀人?” …… 进入神树镜尘之后,傅离轲立刻坐下调息,引渡神树神光进入内视。 他的时间很紧。 但哪怕是如此珍贵的修炼机会,他也没有完全沉浸其中,而是留了三分心思关注外界。 尤其是,突然而至的杀机。 神树静谧,他选择的地方尤为偏僻。 神树中浓郁的灵气在他灵脉中运转了七七四十九个周天,紫府中的气海不断压缩再膨胀。 这段时日在梦微山,这个全大荒最适宜修炼的地方,每一个人的修为都在疯涨。 傅离轲也不例外。 最终,气海已经浓缩凝聚成为一块极小的纯白色的光斑,却卡在最后一步,没有凝聚成丹。 他的修为停在了筑基境后期。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84节 也已经足够。 神树镜尘之中,有昼夜而无风雨。 偏此时惊风卷地,神树白金色的树叶被刮得簌簌作响,骤起凄寒之色。 远处似有狂澜惊涛,化作怒龙朝着傅离轲嘶吼而来。 他面前有似雪剑光疾驰而来,在他身侧豁然洞开一个幽深的缺口。 傅离轲眼眸怒睁,拇指轻推,妖刀销愁怆然出鞘,倒影他双眸沉如寒渊。 剑气来得气势汹汹,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他一剑毙命,隐约间能感受到对方的修为已经超出了元婴境初期,径直向上攀登。 据他所知,进入神树镜尘的这批人,云近月的修为最高,望海潮元婴境中期。 余下元婴境的就是剑阁的大师兄纪然,星澜门首徒聂长风,这两人都是元婴境初期,已经是年轻修士中的佼佼者。 可现在出现暗中持剑之人,修为却犹高出元婴境初期,虽然未至中期,但也相差不远。 傅离轲打架一向野,是从小在街头巷尾打野架养成的习惯,不同于修真者客客气气的斗法,他习惯的打法,只要赢,哪怕使出千般万般不君子的手段也无所谓。 少时初入道途时就有人问过他,要不要习剑。 “你根骨这么好,不当武修可惜了,武修之中以剑修为同境界中战力最强,要不要考虑习剑?” 傅离轲那时根本不知道修真界是什么样子,他只想借个由头离开那个家,寻处更广阔的天地,只要不继续困在那里,让他去哪里都好。 那是他最好的机会,但他拒绝了。 “剑是君子之器,我不是君子,我喜欢刀。” 于他而言,刀更自在,更无拘束。 那人只是笑了声,没再理会。 他当了全部身家,买了一把刀,在义学堂蹭了一个多月的课,勉强学了个刀法,就开始四处游荡。 也是在游荡的时候,他遇上萧紫悠,进了千仞会。 再后来,就是潜入天衍,查找帝星的下落。 谁能想到,他自己反倒成了别人眼中的“帝星”。 妖刀咆哮着撕裂剑光,每一刀都裹挟着风暴,叫人睁不开眼。 刀光剑影间,两人交手百来个回合,傅离轲却连对方的影子都无法捕捉到。 他剑眉压低,更显那双眼极冷而极沉,又无端显出一丝万物皆不过眼的狂劲,像极了当年他只身离家,少年轻狂无所畏惧的模样。 剑光已至身前,割断傅离轲一截窄袖,露出他紧实的臂膀。 他不为所动,既然找不到敌人的方向,那就把对方逼出来。 傅离轲站在原地,窄腰微躬,弯成一道弦月,妖刀倒置身前,闪过猩红的血光。 隐藏于暗处刺杀之人心中一惊,想象不到一个修为不过少年心的小鬼竟然能有这般气势。 自己修为比他高出不少,竟还能被对方的刀芒呵退。 他自然不认为是自己技不如人,只是开始思考,这究竟是一把什么刀,能有如此骇人的气魄。 倏然群星熠动,恍惚间令人如缀群星,闪烁间,只见天地而不见自身。 一时间,仿佛天地黯淡。 傅离轲向前迈了半步,刀锋自上斜下,斩至三分之二处生生抽身收刀,刀芒倾斜一寸,沿着他猿臂绕成一个滚烫炽烈的圆。 暗中那人连退数十步,忌惮地看着傅离轲,看着他手中的刀。 那把不算长更不算宽的刀,背后似有旌旗猎猎招展,星汉作风为其助力。 这是他从那个不知名的义学堂中学来的野路子刀法,经年累月,被他自创成属于他自己的刀。 起手便是这孤高又狂放的一斩——“残星拂旗”。 古有前辈刀丛寻诗,傅离轲只道自己是个不懂清雅事的俗人。 于是他只能平地生刀波。 如此而已。 暗处刺杀者被他的刀芒逼退,低咳了几声,竟被这低了他一整个大境界的人逼得吐出血来。 感受到杀气远离,傅离轲收刀,向着神树中心地带而去。 …… “神树镜尘难得开一次,以神力造福世人,助我们提高修为,若神树有灵,称他一句菩萨也不为过。” 谢莲生没有拿他的笛子,拿着一柄银骨伞,十二根银骨倏然展开,伞面是粉白的相间的莲,隐约能见一尾红鱼在莲叶间摇曳。 令人惊异地是,这伞面的画像是活的,仿佛真的能看见红鱼水中游,微雨敲莲瓣。 “所以诸位,这般肆意破坏神树镜尘内的空间,是真当神树不会生气吗?” 来人显然更看得起谢莲生,傅离轲那边要应付的只有一个,他这头来人有却有三个。 两个金丹境中期,一个元婴境初期。 “诸位,是不是太看得起谢某了。” 哪怕是如此境地,谢莲生倒也保持了谢家宝树完美无缺的人设不动摇,温煦的笑容不变,就是嘴角崩得紧了些。 银骨伞挡在谢莲生身前,形成了一道浑厚的壁障,不说金丹境,在场那位元婴境的敌人要攻破这倒防线,也需要一些时间。 谢莲生眼帘微掀,扫了眼对面三人,对上了号。 一个剑阁的剑修,两个星澜门的弟子,初见时都将修为压制到了筑基境,叫人看不出端倪。 谢莲生微微松了口气。 这次能进入神树中的,除了新入门的亲传弟子,就是被宗门重点培养的核心弟子。 前者修为高不到哪去,筑基境已是其中佼佼者,后者如云近月和聂长风,不说天下皆知,至少也是云州扬名,很难在暗中动手而不被发现。 元婴境以上的修士,很难将修为压制到筑基境而完全不被察觉。 故而这次他的对手,修为至高也不过元婴境。 谢莲生在心中默道:感谢神树,若此番顺利,回头给你多浇些水。 来着冷笑一声:“谢大公子的炼器之术出神入化,天下无人不知,我等自是要防备着些。” 谢莲生无奈笑了下,看来名气太大也不好。 两个伪装成的星澜门弟子结了个阵法,修为最高的剑阁杀手踩在阵眼之上。 阵盘霎时运转,汹涌的灵力灌入剑阁杀手的体内,让他的剑气顿时澎湃起来。 横斜一剑刺中银骨伞的伞面,伞面中清波微漾,将这凌厉一击挡了回去,但伞面的防护壁障也随之而破,银骨黯淡些许,短时间内无法再用。 顷刻,谢莲生目光冷了下来。 他掌下泛起滚烫的火焰,炽烈的热意瞬时扑面而来,将敌人的发丝烫得卷曲。 滔天野火也点不燃神树的根系和叶子,谢莲生目光一扫,便清楚这里的场地天然受限,他的伴生火无法肆意使用。 有点糟糕。 他无奈收起火焰,当即扔出一对小巧的圆球,圆球是冷铁之色,其上泛着很淡的紫色,难以察觉。 小圆球是一大一小两个,小的只有大的一半大小,被谢莲生掷出后,在空中打了个旋,在靠近的瞬间又仿佛被什么力量分开。 对方见状,目露警惕。 他们不通炼器,但以谢莲生炼器的威名,这一定不是凡物。 谢莲生唇角勾起一抹温煦的微光,看着三人迅速退开,而圆球不紧不慢地追了上去。 星澜门的阵法师十指交错,扔出一个缓速的阵盘,试图让小圆球的速度放缓,和他们隔绝开。 却没想到,缓速阵盘和小圆球相碰的瞬间,两个小圆球瞬间碰撞到一起。 雷光夺目,火光耀眼,霎时崩裂开,爆发出令人几欲耳聋的巨响。 那个阵法师当即被震得七窍流血,晕了过去。 刺耳的尖啸声还不停歇,雷火消散后,一张聚网无声散开,像是要将剩余两人也捕捉进去。 剑阁杀手牙齿交错出厉声,反手一剑贯向罗网,但这网的韧性强得很,剑气袭上,像是打进了粘稠的胶状物中,无声地将剑气化解,仍是张牙舞爪地朝他们扑下来。 眼见粘稠的罗网就要将两人网住,剑阁杀手撞开碍事的星澜门弟子,剑尖在地面一扫,横擦地面,从罗网和地面的缝隙中闪了出去。 谢莲生幽幽叹了口气:“怎么漏的是最麻烦的那个。” 剑阁杀手冷冷一笑,长剑轻振,身如飞鸿高高跃起,一剑当空破风而来,直贯门面。 谢莲生身后已无处可退,他身前是冷厉剑光,身后是神树粗壮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树干。 剑阁杀手嘴角挂着势在必得的笑意,电光火石间,他看到谢莲生摸出了一支笛子,不知低喃了句什么。 “神树在上,各位道友同门,请原谅我,我真的不想用这招的。” 剑阁杀手见他这幅为难中夹杂着气定神闲的感觉,心中生出了些不妙。 但他的剑气终究晚了一步。 一道难听得让人直做噩梦的笛声响起。 这声音就像有人拿细针在生锈的铁板上磨,还非要在你耳边让你听得透彻。 剑阁杀手的动作都迟缓了下来。 他甩了甩头,有点想捂住耳朵,但哪怕如此,这股魔音也源源不断地传开,如影随行,灌入脑中,让他两眼发昏。 剑阁杀手惊惧地想着,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可怕功法,竟能让笛子发出如此可怕的声音。 没想到,千载以来,音修一脉都被低估了! 在笛声响起的瞬间,神树镜尘之中,几乎所有正沉浸于修炼中的人都醒了过来。 天衍弟子认出了这是谢莲生的魔音,意识到了不对,纷纷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赶去。 不明就里的其他宗门弟子无不惊骇地起身,举目四望,喃喃道: “老天,这魔音灌耳,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心魔劫?“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85节 第58章 只剩一个 云近月赶到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谢莲生在三人的围攻中艰难屹立,还坚持不懈地吹着他那难听的笛子。 他对面攻击那三人,一个穿着星澜门的弟子服, 一个是剑阁玄色的道袍。 云近月不认识这三个人,应当也是这两个门派今年新入门的弟子。 她不明所以,但眼见这般状况后,当即拔剑,一记“小江流”凌空横来。 剑气若朔风临江, 狠狠拍上剑阁杀手的脸, 将本来就因谢莲生的笛声而头晕眼花的剑阁杀手拍飞出去,对方将剑深深扎入地下,在地表划出深刻的印痕, 这才站住。 剑阁杀手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恰逢此时,所有被谢莲生笛声惊动的人都陆续赶到。 纪然见状, 眉头紧锁, 站在剑阁杀手身前, 对云近月冷声道:“云道友,此举何意?” 云近月冷哼一声:“不如纪道友先说说, 这位剑阁弟子为何要暗中对我天衍掌门亲传弟子动手脚。” 话音刚落,剑阁其余弟子也随之赶来,眼见如此状况,不明就里地对视一眼, 站在了纪然身旁。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不明情况时, 就听大师兄的。 稍逊一步, 天衍余下之人和星澜门一众人也赶到, 聂长风看着还被罗网筐在里面的两个星澜门弟子,惊道:“怎么回事?” 见主事者来了,那两个星澜门的杀手顿了下,当即脸色一变:“聂师兄,先前我在前方找到一株离火佛,刚摘下就被谢莲生发现了,他居心叵测,意图杀人夺宝,当场发难,幸得剑阁这位师兄相助,我们才没有大碍。” 所有人聚集在神树一隅,原本辽阔寂静的神树镜尘顿时热闹起来。 聂长风脸色难看道:“此事,还请云道友给我们一个解释。” 他心想此行真是见了鬼,以往不是没有带过新入门弟子前往梦微山,从来没有这么波折过。 先是险些殒命鹿梦城,现在进了神树还能碰上这种事,真是倒霉了一路。 云近月面无表情,心道分明是你们倒打一耙,让我解释个屁。 云近月嘴唇动了动,楚青鱼对她的性格再了解不过,看她眼睛一翻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为了防止进一步冲突,一向慢吞吞的楚青鱼一个健步冲上去,捂住了云近月的嘴。 ——“剑阁和星澜门的两位道友,这话不太对吧。” 云近月的嘴被捂住了,却另有一个声音从旁传来。 众人目光悉数汇聚过去,见任平生踱步而来,明眸通透,反问道:“我倒是不知道我们谢师弟何时如此厉害,能在星澜和剑阁三位同在时还敢只身上前杀人夺宝。” 闻言,星澜门和剑阁中有几人面露疑惑。 星澜门杀手眸光一闪,转而道:“莲生公子一手炼器之术出神入化,在场谁人不知?他就是仗着自己手中高品灵器众多,这才敢同时迎战三人,甚至还不落下风,将我制住的这罗网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谢莲生盯着对方,说话间,对方的修为竟神奇般地消退了下去,恢复到曾经初见筑基境的修为水平。 让他们倒打一耙的话有了更大的可信度。 他神色淡了些,不知不觉间,食指已经将一枚薄如蝉翼的圆片扣在掌心,蓄势待发。 说话间,任平生已经走到了天衍阵前,对着蠢蠢欲动想要拔剑的云近月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云近月循着任平生的眼神看去,脸色沉了些。 不知不觉中,星澜门和剑阁已成合围之势,将天衍众人包围在其中了。 任平生目光一扫,星澜门进入神树一共九人,此时有六人在场,剑阁入内共十一人,共八人在场,其余人都散落在神树的其他地方。 而天衍,不算华远,入内总共只有七人,本就是最少的。 而此刻在场之人更少,只有区区五个,若是星澜门和剑阁真想发难,定能将他们围困在这里。 最关键的是……剑阁只需七人在场便可结剑阵,那个剑阵极其麻烦,轻易难以逃脱。 任平生看着纪然时刻将手放在剑柄上的姿势,心中已经了然。 其余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而后便听见极其细微的声音被逼成一线,灌入耳中,而对面显然没有任何察觉。 【看我手势,分开跑,往东面有湖的地方去集合】 天衍众人一惊,骇然看着任平生。 传音入密术?这是拜星月才能掌握的法诀,她为何能用? 而后,他们便看见任平生背在背后的手指弹了弹,指缝中漏出一缕符纸燃烧后的余烬,这才明白,原来是符。 紧接着又是惊讶,她究竟有多少种稀奇古怪的符是他们没见过的。 任平生平静道:“两位道友,既然现在双方各执一词,谁都不肯相让,不如退一步。神树镜尘这么大,我们以门派为中心,不再分散,而是聚集在一起修炼,我天衍在西边,余下三方,任二位挑选。” 非墨在她手心挽了个花,突然变大,任平生浮空而上,大笔一挥,以神树的根系为限,将神树镜尘分割为均等的三方,落地后才道: “如此,以墨线为标记,三方井水不犯河水,绝不互相干扰。同门之间既可以保护,也可行监督之责,神树洗尘的机会宝贵,我想各位应该也不会浪费在争执这种事情上吧?” 听她这么说,两派中有人犹豫了下,表情松动,似乎想要同意。 但人群中却有人低声道:“大师兄,难道我们的弟子险些被下毒手一事,就这么轻易揭过去了?” 这句话不知戳到了纪然的哪句痛点,他原就因过于刚正甚至显得有些冷硬的面容更加难看,手指轻推,长剑出鞘半寸,露出一截雪亮剑锋,直耀人眼。 纪然冷声道:“镜尘还有三日开,在事情查明之前,这三日,谢莲生要交给我们剑阁看管。” 言下之意,便是觉得天衍会徇私。 楚青鱼实在听不下去了:“你这人怎么这么轴,谢师弟出身昇州谢家,自己又是有名的炼器师,什么天材地宝没见过?需要觊觎这区区一株离火佛,还胆大包天到在神树镜尘中杀人夺宝?有这个时间他好好修炼不好吗?难道真的跟某些人一样,吃饱了撑的,没事杀个人?” 她难得说话快了一次,没想到被太史宁轻轻拽了下袖子,楚青鱼回头,看着太史宁神情凝重,低声道:“你不了解纪然,这是他的心病,既然被他撞到了,若没有实际的证据,他绝不会轻放。” 言罢,太史宁心中也多了些沉色。 他隐约已经发现了,这就是专门针对谢莲生所设的局,这个局将纪然这个因素都算了进去,环环相扣,就是为了保证将谢莲生控制在手里。 外人不知原因,他们天衍弟子却是清楚,这绝不是简单的门派间的争执,这群人就是奔着帝星二字来的。 想到这里,太史宁四下扫视,并没有看到傅离轲的踪迹,心里更是担忧。 在纪然的示意之下,剑阁弟子成七子连星阵排开,长剑在手,仿佛下一秒就要怒而出鞘。 剑阵正中心,阵眼之处守阵人正是柳溪。 她目光复杂地看着任平生,没想到在神树外相约一战,竟然这么快就应验了。 可她并不想要以这种方式。 场面一触即发时,任平生却突然笑了下。 她的笑容中有一丝无奈,耸了耸肩道:“既然如此,在下也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了。” 她目光沉了下来,一张符纸无声悬于面前,非墨沾了些星星点点的符墨,在符纸上飞快落笔。 她下笔速度极快,几乎瞬间,一张符箓成型,幽绿色的符火瞬时燃起,像是暗夜中的鬼火,诡谲又诱人。 纪然脸色一沉,怒喝道:“起阵!” 七个剑阁弟子同声呵道:“是!” 顷刻间,雪亮剑锋划破长夜,在幽冷的凄夜之中发出惊怒的嘶鸣。 这剑实在太过明亮,甚至隐约破开沉夜,漏出天光一隅。 七道剑气同时汇聚,形成一道明亮的银色剑气,银光灼灼,愤而斩下。 而此时,这张气势尤为热烈的符箓燃尽后,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恢弘场面,而是一阵白烟弥漫,让人彻底看不清眼前之物。 这雾气不仅隔绝视觉,甚至连神魂的感应都隔绝开。 星澜门和剑阁众人都愣了下,待他们反应过来时,白烟消散后,眼前天衍一众弟子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聂长风心道不好:“被耍了。” 纪然面沉如水:“去找。” 剑阁弟子齐声道:“是!” 还未御剑飞离,一个声音打破局面。 柳溪目露不赞同:“师兄,此事尚有蹊跷,我觉得,不如先将此人看管起来,珍惜剩余的修行时间,出了神树再做打算。” 纪然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 另一头,在白烟散开的当时,早已接到暗示的一众天衍弟子就已经四下散开,各自取道,分别向着任平生所说之地汇聚而去。 他们也清楚,如果在一起目标太大,反倒容易被发现,所以都各自分开。 唯有谢莲生没有,他几乎紧跟在任平生身后,直到确认自己脱离危险后才松了一口气。 任平生御空飞行了很长一段距离,往后看了一眼,这才道:“墟里烟应该能拖他们一段时间。” “好在神树镜尘中够大,只要不搞出太大动静,短时间内他们应该不会发现我们。” 她递给谢莲生一张符:“贴上,隐匿踪迹的。” 谢莲生不疑有他,往自己身上一贴,符箓效果果然神奇,他的气息就好像彻底消散,哪怕在近处也让人完全感应不到。 ——除了制符之人。 任平生一边走着,一边问了他刚才发生的事情。 谢莲生思索道:“都是剑阁和星澜门今年新入门的弟子,想也知道是伪装的,就是不知究竟是何处来人,应该是冲着‘帝星’而来。” 他苦笑了下:“都觉得我是,就连我父亲也……我倒不这么希望。” 任平生轻声问道:“当帝星,不好吗?” 谢莲生无奈道:“承天之运,万众瞩目,却也是刀尖悬命,众矢之——” 他还没说完,便感觉胸口一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到一道染血的尖刀从背后直贯前胸,狠狠刺中他的胸口。 剧痛瞬间爆裂开,让谢莲生已经无余力回头,看身后那人的表情。 他口中发出“嗬、嗬…”的声响,然后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让他无法发出任何响动。 绝望之中,谢莲生发出最后的力量疯狂挣扎,他的神识狂乱地想要找一个宣泄口,想要将这件事传出去,却绝望地发现,刚才他不疑有他贴上的符箓将他的气息和神念彻底隔绝,根本无法联系上任何人。 任平生在他背后,淡声道:“我给你的传音符,和给他们的都不一样。” 只有给他的,她说的是【看我手势,找准时机,跟我跑】。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86节 谢莲生嘴里溢出的血流了任平生满手,黏腻湿热的血液顺着她的手腕滴下,还有几滴在短匕捅进他胸口时溅出的几滴,洒在任平生的眉宇间,衬得她本就清冷疏离的面容此刻竟冷酷似修罗。 谢莲生眼眸彻底失去光芒,瘫软地倒在她怀中。 天地一片寂静,唯有神树的枝叶猛地震颤了下,而后光泽黯淡下去,仿佛窥见一切。 任平生面无表情地托起谢莲生的身体,看着前方不远处缓步而来的身影,凉声道:“你看,这样岂不是简单很多。” 华远缓缓走进,看着这个浑身染血的女人,抚掌道:“真不愧是护法最信任的刀。” 华远盯着她:“现在,只剩一个了。” 第59章 当场反水 任平生没所谓地“嗯”了声, 四下寻了一圈,似乎确认了什么不错的地方,双眼微眯, 一掌拍在谢莲生尸体的后心,将他击飞出去。 这样看上去,谢莲生就像是逃到这里后又被人追上,被一掌击中后跌落的模样。 任平生不紧不慢地靠近,取出半枚玉珏, 两指合拢, 将玉珏捏碎,玉珏霎时化作一道剑气,再度穿透谢莲生先前的穿心伤。 华远眉头一动:“这是……青天剑气?” 任平生瞥了他一眼:“做戏要做全。” “杀他的, 是崔嵬剑阁的人。” 华远看着她仿佛无事发生的模样,眼中隐约有些忌惮。 料到了会有其他人暗中对谢莲生动手,却始终等侯在一旁, 静待谢莲生和那两人起冲突而不上前相助, 待到谢莲生同星澜门和剑阁起了冲突后才出现, 引开其他人,单独让谢莲生跟她走, 却又利用谢莲生对她的信任让他贴上隐匿踪迹的符箓,彻底隔绝他的消息。 现在,就连这道剑气都是提前准备好的,能将谢莲生的身死彻底甩给崔嵬剑阁。 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的这场局? 不知怎的, 她明明是自己的同伴,可华远心中还是浮现一阵寒意。 他说不清原因, 只能归结于这是某种兔死狐悲的感受。 任平生将他细微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 却没理会, 而是走在前面,淡声道:“走吧,去找傅离轲。” …… 发生了那么大的动静,傅离轲自然也听到了。 但他并没有找过去。 想也知道是和他这边一样的杀手,他身边的麻烦还没彻底解决,如果此刻贸然现身,只会更加添乱。 傅离轲手指在芥子囊上一划,一个酒壶出现在他手中。 越境而战,和那个隐藏在暗中的杀手缠斗了将近一夜,他已经从身到心都只余疲惫。 一夜鏖战,傅离轲右臂已经将近麻木,衣衫凌乱,一枚符箓从他衣襟中露出一角,傅离轲低头瞥了一眼,又伸出一根手指将符箓塞了回去。 还不到用的时候。 他闷头灌了一口酒。 热辣的烈酒入喉,让他感觉一下从喉头暖到了全身。 其实开始修行之后,只要运转灵力,他是不会再感觉到冷的,只是现在这个时候,很难让他不想起过去挨冻和挨打的日子。 他喜欢在打架的时候喝一口酒。 也不会醉。 曾经是为了壮胆,后来……只是因为成了习惯。 傅离轲用大拇指揩了下嘴角,听见了斜后方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虽轻,但步履平稳、气息均匀。 最重要的是,他很熟悉。 傅离轲把酒壶放下,实在无力,往后一靠,眼眸半阖,靠在了神树的树干上,轻声问道:“你也是来杀我的?” 那人脚步顿了下,傅离轲能听出他的气息乱了些许,脚步也不似曾经那么平稳。 少顷,那人站到了傅离轲面前,投下一道微凉的阴影。 两人一站一坐,对峙半晌,都没有动静。 傅离轲眼也没睁,敲了下酒壶,随意道:“现在不打算动手的话,陪我喝一杯。” 和往日他曾经对这人说过很多次的一样。 但面前这人仍是没有动弹,傅离轲这才睁开眼,平静地注视着对方,下巴朝着自己身边的空位点了点:“坐。” 这人胸膛起伏一阵,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夺过傅离轲手中的酒壶,猛地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发狠似的在傅离轲身边坐下,和他一起靠在了神树树干上。 难得安静。 傅离轲偏不让这种安静的氛围持续下去,他轻叩几下刀背,淡声道:“这种脏活,不适合你,你做不来,小少爷。” 他身旁那人垂下眼睫,眼底闪过一丝轻微的蓝色,清寒如曳雪。 是任平生第一眼见到便夸赞美人的容颜。 卫雪满低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傅离轲想了想:“五宗考核之后,入天衍的时候吧。” 卫雪满愣了下:“这么早。” 傅离轲一下坐直,顿了下,意有所指道:“因为…你真的很不会演戏。” 他比划了下:“很多情绪,你以为自己藏起来了,其实都在脸上挂着,一看就知道。” 卫雪满眼睫颤了下,掌心攥紧,骨节发白,被尖锐的东西刺破了手掌,血色溢出,被傅离轲瞥见了,又看了一眼,才发现卫雪满手中攥着一根白玉簪,上面染上了他的血,红白相间,格外惹眼。 “你背后,就是沧州的无冕之王,卫家?”傅离轲扫了一眼,了然道,“是他们让你来的?” 卫雪满想了一会儿,觉得事已至此,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心里绷着的那根线已经彻底断了。 他摇了摇头:“其实…我是逃出来的。” 傅离轲眉峰一扬,这倒跟他想得不太一样。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一个很烂俗的故事,而我只是那个故事里不被期待的意外。” 卫雪满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没再多说他和卫家的关系。 傅离轲便也不再多问,同样是和家中有嫌隙的人,他不会多这个嘴去问。 问为什么卫雪满都逃出来了,却还要被迫成为卫家在天衍的密探,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想来,又是一段辛酸泪。 “卫家要你做什么?“傅离轲想了想,”杀了我?应该不至于。” “现在对我杀意最大的应该是天外天,或许还有其他几个想要趁乱搅局的,但如卫家这种能在小不周山会上有一席之地的庞然大物,不会想要现在杀帝星。” 傅离轲缓缓道:“他们想在会做的,是把帝星控制在自己手中。” 他嗤笑了声:“毕竟,得帝星者得天下,小不周山会开始前,卫家不会让我死。” 他说完,转头看向卫雪满:“所以,是下蛊还是下毒?又或是别的什么控制手段?” 卫雪满:“毒。” 沧州靠南,毒虫毒草极多,种类也丰富,很多沧州人都擅长制蛊制毒,卫家想用这种方式来控制帝星,并不奇怪。 两人说话,又是一阵沉默。 坐了一会儿,卫雪满兀自起身,说道:“刀借我下。” 傅离轲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防备这个嘴上说着要下毒控制他的人,反手将妖刀递给了卫雪满。 卫雪满掂了下:“比我的弓重很多。” 他看着雪亮的刀锋,在自己身上摆了试探了几下,像是在选择哪里更好下手。 傅离轲无语道:“卫家人是怎么想的,让你来干这种事,不是要逼死你吗。” 就像之前任平生说的,暗探这种活,适合心脏和心大的人。 她心脏,自己心大,都能适应自己的双重身份和任务。 但卫雪满不行。 任平生早在很久之前就看出,卫雪满心里有事,他心里一直在挣扎。 到了这种时候,卫雪满反倒轻松了些:“或许,他就是为了让我死在外面呢。” “我若事成,对他而言是意外之喜,若不成,我被天衍发现,死在外面,他更高兴。” 妖刀在他手中格外冰凉,卫雪满垂着头说:“放心,我不是要用你的刀自尽。” 他只是要用这把刀做个记号。 终于找准了地方,卫雪满最准自己的左臂,正准备一刀砍下的时候,被傅离轲狠狠攥住了刀柄。 卫雪满抬头,撞进了傅离轲微沉的眼眸。 傅离轲眼神变了。 从五宗考核最初就开始组队的默契显现了出来。 卫雪满余光一扫,神念铺展开,感觉到有两个身影飞快地靠近。 转眼间,已经和他们两人相距只有几步之遥。 任平生脚步轻巧地落地,冲他们摆摆手,若无其事道:“终于找到你们了,刚才没看到你们两人,我还担心你们出事了。” 华远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像是监视,也像是忌惮和防备。 看到她轻描淡写地杀了谢连生,华远就一直没有靠任平生太近。 任平生却暗地里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前来。 她的眼神暗示十分明显,哪怕没说话,华远也看明白了。 ——有两个,一人一个。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87节 华远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思忖片刻,最终同意,上前一步,和她站在并排的地方,却不会过于靠近。 任平生再度给他发传音符,声音传入华远耳中【以符为信】。 华远极轻地点了下头。 此时,卫雪满和傅离轲,任平生和华远,四人对面而立,相距不过五步的距离。 任平生还在向前走,仗着对面两人对她毫不设防,十分轻易地挤进了他们之间,嗅了嗅,指责道:“你们俩偷喝酒不带我。” 卫雪满刚才还能镇定地和傅离轲坦诚一切,仿佛已经彻底接受现实。 现在见了任平生,心里又开始难受。 他骗了他们两个人。 卫雪满突然就红了眼眶,为了不让任平生看出来,把头偏到一边,遮掩道:“这不是没找到你在哪吗。” 任平生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笑了下:“那下次补上。” 卫雪满哑着声音,眼睛红得像兔子,低声应了句:“好。” 虽然他心里清楚,不会有下次了。 傅离轲抱着刀,站在一旁看任平生逗卫雪满,余光瞥过站在不远处的华远。 任平生哄完卫雪满,仿若无事发生一般搭上傅离轲的肩膀,拉着他往东面走,一边走一边道:“走吧,特地来找你们的,其他人在那头等着我们。” 两人距离很近,任平生动作也相当自然,就好像只是朋友之间顺手的动作。 华远跟在后面,敏锐地察觉到任平生的手顺着肩膀往下滑,滑至心口处时,指尖出现一道银光。 几乎同时,华远感觉到自己手中的符箓开始发烫,瞬间燃尽。 伴随着任平生一声冷呵:“动手!”,她手中银光乍现,眼中凶光毕露,抬手高举,眼见着就要像下刺去。 华远已经飞驰至卫雪满身侧,一身修为不再掩饰,雄浑的元婴境中期的修为展露无遗。 高出在场所有人。 千钧一发之际,任平生手中的银光沿着傅离轲的后背滑下,却没有刺入,而是突然调转方向,向着华远疾驰而来。 傅离轲骤然回身,妖刀在空中画出一个血红的半圆弧,横着刀锋排向华远,凛冽刀锋似覆盖着清寒刺骨的冰雪,甫一斩下,就将华远身前所有的空地冰封住,华远只要稍动,足下都会被玄冰凝结,虽不至于彻底制住这位元婴境中期的修士,但也能够影响他战斗的流畅。 几乎瞬间,一方他非常眼熟的墨色囚笼从天而降,将华远彻底罩在里面,不得脱身。 华远心下暗道不好,仿佛刚才所有的怀疑和不妙都成了真。 再一眨眼,他正欲下杀手的卫雪满已经不在原地,而是出现在了他背后稍远些的地方,巨大的白骨弓拉如满月,冰霜凝成的箭矢扣在他指尖,仍然还红着的眼已是一片冷然,仿佛只要华远敢擅动,这根冰箭立马就会射穿他的心脏。 华远缓缓转头,鹰眼中蕴着黑沉的风暴,像是要把任平生撕咬,碎尸万段。 “你背叛了真仙。” 任平生轻缓地眨了下眼,仿佛在说:真仙是什么?我从未真正信奉过。 华远咬牙切齿道:“你在骗我。”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可你刚亲手杀了谢莲生,你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黑沉的眼转而看向傅离轲,讽刺道:“刚才这一路,我和她讨论了十三种杀你的方式。” 见傅离轲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华远心中有了些底,继续道:“后来,她觉得最稳妥,也是最顺遂的法子,就是利用你对她的信任,从背后给你一刀。” 华远一字一句道;“刚才谢莲生就是这么死在她手上的,她这样的人,你以为,她真会轻易放过你?” “你凭什么?”华远脸上露出一丝讥笑,似乎意识到自己今天必死无疑,故意激怒傅离轲,“总不至于,凭她对你那点微不足道的情谊吧?” “情谊”这两个字被他着重强调了下。 闻言,傅离轲反应倒不算强烈,反倒是在远处持弓的卫雪满双眼睁大,呼吸停了一拍。 任平生听着,也不反驳,笑了下,上前一步,轻声道:“拖延时间啊?” 话音刚落,她手起刀落,短匕狠狠划破华远的喉咙。 但也就在这短短一瞬间,任平生感觉到不远处,一群属于天衍弟子的灵压正飞速朝这里赶来,几乎瞬间就赶到了这里。 云近月和其他天衍弟子接到求救信号后就飞快赶来,刚一落地,就看见任平生面容冰冷,如玉的面容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形似修罗。 一刀狠狠劈下,正要结束他们同门的性命。 第60章 你是云七 所有天衍弟子看到这一幕, 都不敢相信。 太史宁直接愣在了当,场:“这、这是怎么回事?” 任师姐…在杀害同门? 这可是修真界最大的禁忌。 一瞬间,众人心中都闪过一个念头。 那枚无字牌, 难道真的有什么诅咒吗? 曾经拿到无字牌的池谶,重伤无数同门,一夜血染归元,叛出宗门,从此成为人人恐惧的鬼王。 当时那枚无字牌到任平生手里的时候, 私下也不是没有人质疑, 后来都被压了下去。 没想到,这同样的一幕竟然也出现在任平生的身上。 云近月只惊愕了一瞬间,想起来梦微山之前云微说的话, 又定住了心神。 任平生有些意外,看了华远一眼。 她原是想看看进入神树的这些人中,还有没有其他她不知晓的天外天之人, 这才给了华远对外联络的机会。 只是没想到, 他的求救信号, 是对着云近月发的。 电光火石间,任平生和华远的目光在空中交错, 几乎要迸出火光。 也就是这一个愣神的功夫,华远快速往嘴里塞了一枚银珠,咬破后,银珠在口腔爆裂开, 华远的力量顿时开始疯涨,瞬间撕开任平生的囚笼, 就连他脚边的坚冰也霎时散开。 天衍的同门赶到, 任平生也无法再毫无顾忌地下杀手。 趁着一会儿的功夫, 云近月三人已经赶到,云近月扫了一眼场上的状况,立刻道:“怎么回事。” 华远冷哼一声:“我同师姐无冤无仇,为何要突然对我下杀手。” 云近月眉心一跳,目光深沉转向任平生:“你说。” 任平生如今是天衍首徒,又是她的同门小师妹,无论如何,云近月也会给她自辩的机会。 任平生吐出一口浊气,目光扫过华远阴沉的面容,将他眼底的意思看得明明白白。 ——你我都有任务在身,你若不仁,我便不义,我给你一个不至鱼死网破的机会。 华远深知天外天的残酷可怕,若此时他们两人起内讧,任务完不成,哪怕他逃过了天衍的追捕,也逃不过天外天护法的杀手。 任平生脸上划过一丝怪异的笑容,她没有说话,反而是傅离轲开口,紧盯着华远:“我倒要问问华师弟,为何要对我下杀手?” 傅离轲大拇指轻划过刀锋,乌沉的眸子垂着,无所谓道:“总归,昨夜我已经和潜藏在暗处的伏击者交过手,这才有了提防,然同门之人背后的暗手,真叫人防不胜防。” 云近月三人一听,立刻想到了前一天晚上谢莲生被伏击一事。 云近月有所明悟,看向华远的目光冷了下来。 任平生未来之前,她代任天衍的首徒,很多事情,云涯子都不会瞒她。 这一年来天衍被渗透进了不知多少外宗暗探一事,她此前也经手过,昨夜谢莲生那场暗斗一出,她起初还有些不解,后来就意识到了问题。 这种时候对傅离轲和谢莲生下手的人,除了隐藏在天衍的暗探,不会有别人。 确实是惊讶于暗中这些敌人的势力,竟然在各宗都插入了如此多的人手,能在他们梦微山洗尘之时也能埋下这么多棋子。 偏偏梦微山洗尘在神树镜尘之中,镜尘一闭,此处如同孤岛。 这样的环境仿佛激发了这些人内心的杀意一般,战意比先前更盛。 当然,也让他们对敌更加麻烦。 云近月冷声道:“华师弟,不,应该是华远道友,此举…是要和天衍为敌了?” 她这句话,直接否定了华远天衍弟子的身份。 任平生勾起唇角,被云近月挡在身后,从缝隙间窥向华远,露出一个令华远厌恶不已的笑容。 华远双目赤红,牙都要咬碎。 叛徒,这个叛徒! 他没想到,云七在天衍真的如此被信服,明明这群人都亲眼看到了云七持刀试图弑杀同门的一幕,却仅仅心惊动摇了一瞬,只给他留了挣脱束缚的时间,就反应过来,直接站到了云七那边。 华远冷嗤一声,他不信这群人对云七真的没有半点怀疑。 任平生眼睛完成一轮月弧,漫不经心道:“我猜猜,此时对谢、傅两位师弟动了杀念的,当以天外天为首。华道友,你是来自天外天,没错吧?” 云近月想起了曾经云涯子吃饭时对她们说起的关于天外天那个神秘的至今没有露出过破绽的暗探,她眸光冷厉,了然道:“你是云七。” 华远气笑了。 他声音冷极,一字一句道:“诚然,我不是什么身家清白之人,是抱着目的进天衍的。但云师姐,我可不是云七。” 他嘴角紧绷,像是下一刻就会吐出冰渣子。 “我只不过是一个替云七传递消息的人罢了,天外天潜进天衍的人,并非只有一个云七,但云七是最为核心,最为重要的一人。” 华远冷笑一声:“你口中那个云七,现在正藏在你背后,被你保护得好好的。” 这句话像一柄利剑,刺破长夜,带着雪亮刺眼的光,扎在素有天衍弟子的心口。 太史宁端握着笔和册子,已经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更不知这两人口中究竟哪一句是真的。 华远紧绷的表情松了些,但心里却并没有放松多少,而是在心里不断的暗骂。 该死的云七,就算这遭他能逃出去,只怕是回到天外天也有的受。 如此,他看向任平生的目光便更加杀气腾腾。 但华远没想到,一瞬凝重的寂静后,几道声音同时响起。 “不可能。”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88节 “这不可能。” “你在说什么鬼话。” 没有半点犹疑,天衍这群弟子竟同时反驳,都不相信华远所说,任平生就是云七。 华远愣了下,咬牙切齿道:“你们天衍都这么轴是吗。” 别说是他,就连任平生也有一瞬惊讶。 她看着云近月像护小鸡崽一样把她护在身后,往后一步,就是楚青鱼站在她身边,轻声对她说:“师妹,别怕。” 傅离轲和卫雪满,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但只因为一个暗示,就愿意和她联手设局杀华远。 任平生深呼吸了下,按着胸口,感受着心口蓬勃的跳动,几乎要穿透胸腔。 她很难形容这种感受。 很……鲜活。 太史宁站在一旁,喉结紧张地上下滚了滚。 他左看看、右看看,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不是那么完全相信任师姐吗? 华远冷然道:“信不信由你们自己,但云师姐可要小心了,昨日谢莲生也是这样站在她身前,然后被她一刀穿心而过,当场丧了命,现在曝尸荒野没人收呢。” 云近月心头一紧:“你杀了谢师弟?!” 这话是对华远说的。 她根本不信华远的话,却担心谢莲生的安全。 华远额角直跳,感觉自己跟这群人简直说不清楚。 他第一次开始后悔起了先前的安排。 后悔一直游移在天衍之外,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甚至对鹿梦城那一夜,任平生舍生救人的行径全然无法理解。 哪怕任平生告诉他,如果不是这么做,她怎么会在天衍交到这么朋友,华远还是嗤之以鼻。 天衍这群人与他而言,不过是一群任务对象罢了。 有朝一日,天外天大业得成,全天下都会向天外天臣服,根本无需在意这几个渺小的少年心弟子。 却没想到,现在他却因自己嗤之以鼻的东西阴沟里翻船。 如今懊恼已经于事无补,华远按了按直发疼的眉心,抬起右手,两指之间夹着明黄色的符箓。 他沉声道:“云七,你真当我那么天真,什么证据都不会留?” 他目光紧慑着任平生,恨不得生啖其肉:“你是符修,不会不认识这是什么符吧。” 任平生一眼就认出,那是留影符,对于如今的修真界而言,是非常少见且珍贵的符箓,天下间能绘制这种符箓的人寥寥无几。 没想到,华远手中有一张。 一线灵力引燃了他掌中的符箓,幽绿色的符火照亮暗夜,很快就只剩一地余烬,这些余烬化为轻烟在众人面前铺开,形成一个云烟袅袅的水镜。 水镜中,正是昨日的画面。 任平生和谢莲生并肩向前走着,两人言笑相欢,谢莲生看上去毫无防备,任平生看上去也并无任何不妥。 但一转眼,在谢莲生正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根冷硬的尖刀从他背后穿胸而过,刀尖染血,浸透了谢莲生胸口的衣服。 谢莲生嘴里不停地往外溢着血,被任平生一把捂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众人隔着水镜看镜中的任平生,神色平淡,就像在和友人寻常谈天,再顺道摘下一片叶子一样轻松写意。 众人心头一阵发寒。 以太史宁尤甚,他本就不像其他人一样那么信任任平生,此时看到这一幕,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具是惊悚。 谈笑间杀人如麻,这哪是什么寻常修士,绝对是经受过专门训练的杀手。 太史宁被吓到了,偷偷往边上挪了两步,离任平生远一点。 云近月神色凝重了些,她手仍旧放在剑柄上,长剑未曾出鞘,也没有转身,任由自己的后背对着任平生,把正面留给华远。 她这个动作,让任平生都感觉有些无奈。 就连这种情况都不愿意怀疑她,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又是何必呢。 任平生缓步上前,和云近月擦过肩,走到人前来和华远直接对峙: “这确实是留影符。”任平生看着这张由留影符制成的水镜,语义不明道,“这么珍贵的一张符,放在一个丝毫不通符道的人手里,还真是浪费。” 华远只当她在激怒自己,冷笑一声,偏过头去。 任平生毫不反驳,而是直接认下了这:“画面中的一切,确实是真的。” 众人一惊,看向任平生的眼神复杂了些许。 华远低笑道:“怎么,当时情急之下分散逃窜,就她和谢莲生迟迟不归,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 云近月眼神复杂地看着任平生的背影,哑声道:”你…要怎么解释。” 不止云近月,同出一门的楚青鱼,被吓得不轻的太史宁,还有站在远方持弓而立,对着华远张弓如满月始终不曾松懈的卫雪满,都同时看向任平生。 在等她一个回答。 ——“听上去,在下似乎得感谢华道友替我担心了。”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旁横出,打破了这僵硬到了极点的气氛。 华远脸色一变,当即循声望去,却见谢莲生手握竹笛,潇洒而来。 他还穿着被杀时那身天青色的弟子服,衣衫底下绣着青竹暗纹,层层交叠,显得清贵而不失雅致,只是胸口有着大片大片的血渍,看上去像是从血海里爬出来的,颇为可怖。 局势的变化实在太快,旁观众人都有些跟不上,但看见谢莲生平安归来,众人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华远双目几欲滴血,他呼吸抽搐了片刻,哑声道:“这不可能…我检查过尸体,确实已经命绝而亡,你绝不可能有活下来的机会。” 谢莲生缓步走近,和任平生并肩而立,笑了下道:“或许是谢某命大吧。” 任平生低笑道:”所以我才说,你丝毫不通符道。” “你若对符道稍有了解,就该知道,我杀他之前让他贴在身上的那张符,并不是我所说的隐匿踪迹的符,而是一张替身傀儡符。” “我的刀刺破他的身体,血液沾上替身傀儡符,符箓就已经起了作用。” 任平生眼底是冷然的笑意,睫羽一开一合间划过潋滟的流光,令人心头一阵发寒。 “我杀的,是那个替身傀儡。” 她一步步靠近,华远心颤了下,忍不住被她逼得节节败退。 任平生勾唇轻笑:“半年前,特地为云七设下的局,今天也该到了收网的时候。” 她和华远的距离很近,用气声耳语道:“你说对吧,云七。” 华远气得浑身发冷,生死关头的紧迫感让他脑子都灵光了不少,终于将这段他们进入天衍以来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他又惊又怒地看着任平生。 最初任平生以五宗考核榜首的身份进入天衍,备受瞩目,又是道成归大能的关门弟子,直接一跃成为天衍首徒,掌天衍上下弟子诸多事务,其中就包括了抓各宗暗探一事。 护法向来器重她,又因看中她在天衍如此重要的身份,特令他和天衍之中所有天外天暗探,无论如何,以保护她的身份不被泄露为最重要的事情。 如此一来,她竟直接成了天外天和天衍两边于暗探一事上手掌大权之人。 而他居然没有意识到危机,反而沉浸在任务顺利的喜悦中不可自拔。 华远飞快地想着,半年前,半年前发生了什么? 他想到了什么,心下一惊,猝然抬头,目光扫视过任平生、傅离轲和谢莲生三人。 似乎是气急,华远胸膛剧烈起伏着,声如风箱拉扯:“半年前,仙网上铺天盖地关于帝星身份的议论,最终确定为你们三人,这是你们…故意放出去的消息。” 任平生轻轻一笑:“是呢。” 没想到后来鹿梦城中,她误入鬼域一个多月,许多人都以为她已经死在了鬼域,这才将目光放在另外两人身上。 任平生轻声说着:“不然,你以为在天外天的凶名之下,为何有人敢如此大张旗鼓地讨论帝星一事。” 此前,哪怕仙网有些议论,都是暗中行事,更不会大胆缺德到直接投票猜人。 这会将最终选出的人推向什么境地,没人不清楚,也没人只是因无聊就去做这种伤天害理断人道途之事。 任平生轻笑道:“这条长线放了半年,挂了两个如此重量级的鱼饵,就是为了引出潜藏在天衍的各宗暗探。 如今,终于等到鱼儿上钩了。” 华远冷声道:“傅离轲,也是放在这引我来的鱼饵?他早就知道这个计划?” 傅离轲抱刀在一旁,浑不在意地点头。 天衍众人恍然大悟。 谢莲生解释道:“半年前,任师姐和师尊一同找上我,想让我帮个有些危险的忙,自那时起,我和傅道友就已经成了她的局中人。” 太史宁为自己刚才的怀疑羞愧不已:“任师姐,是我太没眼力了,我不该怀疑你。” 楚青鱼扯着谢莲生的衣袖,仔细看着他衣服上的血迹,夸赞道:“看不出来,你演技这么好,刚才被捅那一刀时的反应,我还以为是真的。” 谢莲生无奈:“当然是真的,她什么都没有跟我说,直接一刀就捅过来,刀尖入体剧痛爆开时,我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不过很快傀儡符就起了作用,我没了意识,醒来后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任平生偏过头去,低声说了句:“看着更真,这样才能骗到他。” 一群人在那边夸赞任平生深谋远虑,替天衍解决了这么个心腹大患。 华远死死看着任平生和其他天衍弟子谈笑风生,他恨极了,知道事情绝不可能是这样。 他很清楚,云七从少时就被带回天外天,自幼在天外天长大,虽年轻,但修为天赋不错,最重要的是,云七是那批仙使中最听话的一个,一向是护法手中极好用的棋子。 在来到天衍之前,云七除了听护法命令去执行任务时,其他时候都冷漠得像个假人,半点自己的情绪都无。 他想不出,在天衍这么短的时间,是怎么能够彻底的改变一个人。 竟然让最是忠心的云七背叛了天外天。 华远咬牙道:“你该知道,哪怕今日我死在你手中,护法追究起来,你也逃不过。” 其他人只当他死到临头还在威胁任平生,有些不悦。 任平生却只是笑了笑,轻声道:“多谢华道友替我担心了,不过今日,华道友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89节 “你已入我彀中,要脱身,怕是不可能了。” 任平生广袖一挥,顿时洒出无数白色粉末,粉末一出骤然连成细线,同不知何时出现在地表的细密长线连接成网,早已经在暗中束缚住了华远的双脚。 华远双眼几欲滴血,生死关头爆发出了无限的潜力,灵力急剧升腾,直直冲过了元婴境中期,甚至还要向更高的境界冲去。 他不顾一切地冲破了束缚,鬼魅般的身影袭来,竟如同幽夜之影,叫人根本察觉不到身在何处。 任平生面容一沉,当即道:“退开!” 在五宗考核时华远就用过这种身法,使用时就连气息都会被暂且压低,五宗考核那时华远还会碍于压制修为,不能展露出这功法的真容,如今彻底用出后,叫人防不胜防。 任平生双目微阖,不靠眼睛,神识铺展开,在幽暗的夜里寻找着,很快就捕捉到了华远的踪迹。 任平生抬手一掷,非墨化作凌厉兵刃划破夜色,穿破重重迷雾,正中暗夜中不断潜逃的鬼影。 非墨的笔尖明明是柔软的细毛,此时却每根软毛都如同最冷硬的钢针,划过濯目的金光,在长夜中绽开一片金色。 金光速度极快,人眼几乎无法捕捉,但如流星倏然划过,径直穿透了华远手掌,化作一根金色光柱,牢牢钉在他手掌中,无论华远如何都挣脱不开。 金芒璀璨,似有秋意婉转,萧瑟寒凉,捶打在华远的心头。 神树镜尘中不分四季,可他竟然突然心生悲凉,仿佛茫茫旷野无处可逃,无处可去。 紧接着,一阵剧痛几乎撕裂他的手掌。 剧痛从手心蔓延而上,将整个右臂甚至右半边的身体都锁住,疼得华远脸色煞白,险些跪倒在地。 他似乎能感觉到有极其微小的刀刃在自己骨头上描刻着什么东西,那痛苦直入骨髓,乃至神魂都为之动荡。 但他还是凭着最后所有的求生意志冲出了防线,向着茫茫旷野奔去。 非墨重新飞回任平生手中,可金线却留在华远的身体上,并未消散。 逐字·转金波。 这是任平生自创的照山河功法中,最特殊的一道符。 这张符是直接画在被作用者的身上,穿过血肉,直入骨髓,难以摆脱。 秋月洒金波,照万里无遗,飞镜入天廓。 月色下,一切幽影都无所遁形。 人只会逐月而去。 是为转金波。 云近月持剑追了一阵,奈何华远的修为高过她,身法又过于诡异,追了一阵不见踪影,便回身对任平生道:“一起去追?” 任平生摇摇头:“不用了,我在他身上留下的那道符,他跑不远。” 若是她修为再高些,转金波持续的时间能更长些,华远只活不久。 后面这句任平生没说,而是道:“神树镜尘中无法和外界联络,他传不出消息,只能等最后一日过完才能出去。” “放心吧,他逃不掉的,外面还有人在等着他呢。” 任平生安抚似的笑了笑,对天衍其他人道:“还剩最后一日,神树神光将启,此行最重要的洗尘要开始了。” 仿佛应她所说,一线天光穿透晦暗夜色破云而来。 金辉洒满大地,照的神树白金色的叶子格外璀璨夺目。 下一刻,格外清正的神光从神树每一片叶子,每一个根系中弥漫开,似乎能祛除时间所有的阴暗,能洗净人们心中的晦色。 所有在神树镜尘中的人全都正色起来,席地打坐调息,手心掐诀向天心,吸纳着神树的神光进入体内。 此刻,似乎每个人的神魂也被神光牵动着,离开身体,进入到神树之中,沐浴着天道化身的洗礼。 任平生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前所未有的温暖包围,这种感觉非常舒适,就像将全身浸入到温热的河流中,有人为她轻柔的梳发。 她感觉衣兜里藏着的那片叶子动了动,某个熟悉的气息出现在她身侧。 任平生睁开眼,正撞入帝休碧色的瞳眸。 四目相望,帝休静了一会儿,缓缓将额心贴在任平生的颈窝,埋着头就不起来了。 任平生感觉到温和而坚定的力量透过他们相接触的皮肤传来。 过了好一会儿,帝休才抬起头,碧色眼眸清亮澄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对不起。” 他不知她的计划,看到她残杀同门时,是真的被惊到了。 这一夜,他考虑了很久,究竟要不要择这样一个杀害同门的人为主。 片刻,帝休抿唇,又说了句:“谢谢。” 谢谢你,把希望又还给了我。 第61章 高明骗子 任平生看他这幅模样就知道, 这短短一夜这个不太聪明的小木头内心经过了多大的挣扎。 她动手杀谢莲生的时候,感受到口袋里的树叶开始发热,隔着衣服都让她那块皮肤开始发烫。 当时她感受到一股难言的悲伤感。 她确信不是来自于她自己, 茫茫旷野中,最有可能的,就是她背后这棵静默屹立的神树,沉默地将一切伤害收入眼底。 那时她想,怎么这么好骗呢。 这么好骗, 以后要是碰到更高明的骗子可怎么办。 任平生看着帝休垂在颊边的白金色发丝, 细看之下,发现他的睫毛也是白金色的,映衬着那双干净的碧色双眸似乎覆盖了一层霜雪。 帝休生的清俊, 或者说美丽。 很难有人见到这种天生天长的伟大造物而不觉得美丽,因为那不属于人间。 神树巍峨的躯干和千年的时光赋予了他坚韧而纯真的气质,却又因为这双过于干净不染尘埃的眼睛而显得脆弱。 很矛盾的气质交织在一起, 让人移不开眼睛。 任平生静默地看了帝休片刻, 缓缓向他探首过去, 惊得帝休狭长的凤眸都睁大了,却又本能地不愿后退避开, 反而呆在原地,动作有些僵硬。 见他的反应,任平生笑了下,眼如月弯钩, 灵动而狡黠。 她明明知道帝休在说什么,却还是问:“哦?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又是在谢我什么?” 她手指点着帝休的心口, 意有所指道:“你不说清楚, 我怎么会知道呢。” 指尖的身躯是温热的,心跳蓬勃而厚重,在他们初识时,那个纸扎的假人根本没有这样鲜活生动的反应。 或许因为此刻他们就在神树边,在他的本体边。 任平生按着帝休的心口,感受着鲜活的心跳声,看着他的眼睛,坏心眼地想着。 这双眼睛哭起来,一定很好看吧。 虽然有些恶劣,但有点想…把他弄哭。 帝休又沉默了。 他开始费劲地组织语言,憋了半天,丧气地说:“你们人类真的很不可思议,能有那么多丰富的语言来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 任平生笑了下:“你可以不用人类的语言标准来要求自己,只做你自己就好,描述出你的感受,就是最真实的。” 帝休适应了她靠的这么近的距离,甚至私心想更近一点。 她身上的气息真的很好闻,像梅花落在雪里,滚成一个雪团,一下砸在他面前,猝不及防,清寒中透着些沁香,让人忍不住想再深嗅一下。 帝休想了想:“我看见了,看见你…对自己的同门动手。” 前不久,他感受到了星轨命盘变化,他一直在等待的人出现了,他捏了个傀儡身出去找她。 起初他只是好奇,会成为自己的主人,成为这片天地执掌天道之人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天道化身,但真正的天道意志,却是来源于这个世界深藏着的意识,来自于一草一木每个生灵,和这个世界运转数千年自然而成的法则。 他只不过是个感受到了天道意志而去表达意志的树灵。 可他身处其位,也有必须承担的责任。 如果天道意志选择的人并不是最正确的呢?如果那个人最终会害得这个世界走向终章呢?如果那个人没有救世之心,他若认主,那到时候这个世界该如何? 他是抱着审视的态度下山的,原本只想跟在她身旁,看清楚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那时想了很多,但考虑得最多的还是如果这个人如果没有他想得那么好,要怎么办? 好在,她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很多。 好在,他遇到的是千年前那个熟悉的灵魂。 这是真正的意外之喜。 帝休慢吞吞地说:“看到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被骗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帝休缓声说,“很久之前,我看到过一个人类和一只小鸟。” 帝休回忆着曾经看到过的这棵树便发生的事情。 那时他还没有成为大荒天柱,还没有被称作神树,只是一棵过分高大的,颜色有些奇怪的树。 “那只小鸟,是我见过世间最美丽的鸟,它有着雪一样的羽毛,有着火焰一样赤色的华美尾羽,金色的灵纹在它身上织成了繁复的图案,当它振翅飞翔的时候,好像世间所有的光芒都会被它吸引走,它用赤金色的眼睛注视着人们时,没有哪个人会不被它吸引。” 任平生席地而坐,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单手支颐歪着头看着帝休。 当帝休停下的时候,她就会笑笑,温柔地问:“然后呢?” 帝休轻声回忆道:“然后,它遇到了一个人类。用人类的标准来判断,那个人类不仅英俊,而且强大,他在人类之中非常受欢迎,有很多人都爱慕他,可他眼中没有别人,只有那只小鸟。” “那只小鸟当时就住在我旁边,人类每天都会来看它,给他带来它爱吃的果实,在山巅收集了清晨的露水,第一时间送来给小鸟。” “但小鸟并没有被打动,它见过了很多爱慕和觊觎的眼神,它知道人类是不可信的,它对人类说了很多冷言冷语,每当人类前来找它的时候,它就会拍打翅膀,掀起炽烈的罡风,要把人类赶走,可人类还是坚持每天都来,哪怕被小鸟弄得一身都是伤。” 任平生眨眨眼,轻声道:“听上去,是个非常执着的人。” 帝休点点头,声音有些发闷:“后来时间长了,小鸟就没有那么排斥了,当人类来的时候,也不会故意伤害他赶走他,只是让人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允许他在旁边陪伴着自己。” 任平生看着帝休的表情,了然道:“但,后面一定有个让人不想听的‘但是’,对吗?”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90节 帝休看着她,轻声道:“你好像总是什么都知道。” 他继续道:“事情的转变在一年后,那时候他们的关系哪怕没有特别亲昵,但却也培养出了旁人没有的默契,人类在小鸟的身旁建了座小屋,一直住在这里。” “但那时候……这个世界很糟糕,那是陨世之劫的前一年,这个世界岌岌可危,在倾塌中勉强喘息。” “小鸟是天生灵物,它身上有一个宝物,可以为这个世界竖立起坚不可摧的屏障,保护人类不会再死于天灾之中,很多人都想要杀了小鸟,抢夺它身上的宝物,那时候人们都疯了,哪怕那个男人在人类中的地位足够高,他足够强大,也依旧无法阻挡人们因抢夺小鸟而造成的杀戮。” 帝休嘴角绷紧了,清透的碧色双眸泛着愤怒:“那个男人为了保护小鸟,提出一命换一命,他用自己的性命和独门功法作为替换,同样可以竖立起屏障,保护小鸟不被杀害。” “人类本来很犹豫,因为如果失去这个男人,他们就会失去强有力的保护者,但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风,他们最终答应了男人的请求,让他一命换一命。” “男人自尽前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一直被保护起来的小鸟发现了,它赶来的时候,男人正要自尽。一直对男人不冷不热的小鸟突然发疯了似的闯进结界里,阻止了男人自尽。 男人为了保护它做的努力,长时间以来男人在人类的安慰和它之间的挣扎,它其实都知道。 它赤红色的尾羽泛起火焰,很快将它全身都燃烧起来,它带起的火光几乎将整个天空都烧红。 整整七日,这个世界都弥漫着悲惨的红色,待到火光燃尽,小鸟美丽的身躯被烧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一颗灵珠和一枚赤红色的尾羽。 它燃尽了自己的生命,化作那个所有人类都想要拥有的至宝,没有让男人因自己而赴死。” 任平生看着帝休:“但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对吗?” 帝休眼神沉了沉,缓缓点头:“拿到灵珠后……那个男人消失了。” 任平生眼中闪过一丝讶色。 “折腾了数年,几番生死厮杀,到头来,人类还是没有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小鸟留下的尾羽被它的族人带了回去,灵珠却被男人带走了,自那之后,男人消失了一年,再次出现时……却是以另一个面目。” 帝休哑声道:“他用小鸟燃烧生命留下的灵珠,搭建了通往大荒界域的通道,界域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屏障也消失了。” “他发动了陨世之劫。” 任平生猝然抬头,睫羽颤了下,良久才道:“他不是人类,而是…神降傀儡?” 帝休垂眸看着她,无声低头。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骗局。” 任平生沉默了很久。 这应该是她死后发生的故事。 寰宇之中三千世界,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天地规则和界域作为保护,大荒虽然天道崩坏一直未曾归位,但界域却始终牢牢保护着大荒,让这个世界不至于直接被其他世界侵占。 因为界域的存在,真仙那群人想要对大荒下手,也只能通过暗中设下阵法吸取大荒灵气这种行为来徐徐图之。 她曾经想过很多次,为什么在界域的保护之下,陨世之劫还是发生了。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任平生轻呼一口气,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些发颤,静下来后,她转过头问:“所以,你是怕我骗你?” 帝休抿唇,迟疑了一下才抬眼,像是担心她生气,低声说:“因为,你真的很会骗人。” 她是最高明的骗子。 就像那个骗走了小鸟灵珠的神降傀儡一样,他们骗的是人的心。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戴着假面在和那些朋友同门相处,可他旁观下来,却完全看不出她的真假,甚至在被戳穿身份,本该被怀疑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怀疑她。 这个高明的骗子,骗到了所有人的心。 帝休直觉她很危险,他不敢轻易靠近。 他怕自己也被她骗走……那颗心。 哪怕他是一棵树,树没有心,他也感到危险。 四目相对,任平生轻轻笑了下。 她瞧着面容疏离冷淡,其实她经常笑,笑起来的时候,能驱散身上所有的清冷感,只让人觉得温柔,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任平生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反倒觉得,这么多年,这棵单纯的小木头能坚持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 她拍了拍帝休的发顶,感受着白金色的发丝冰凉柔软的触感,轻声说: “乖孩子,你做的很好。” 属于神树的力量在两人之间流动,形成了一个外人无法介入的灵力闭环,属于两人的力量交融,本该互相排异,却并没有任何不融洽的感觉,反而十分自然地融合到了一起,仿佛天然就该如此。 直到任平生彻底吸收完这些力量。 帝休瞥见她口袋里那片白金色的树叶,问道:“为什么不吃了它。” 任平生不假思索道:“因为很珍贵,舍不得。” 她转头,满眼盛着笑意:“毕竟,在我们人类的传说之中,得到神树落下的第一片叶子的人,终其一生都会幸福顺遂,这么珍贵的祝福,我当然要好好保存。” 帝休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感觉自己这具人身虚假的心脏好像被她捏在手里,跟随着她的想法而跳动。 他捂着胸口,说不出那种感受,嘴上却没停:“但这不是第一片落叶。” 他又不知从哪摸出来一片叶子,送到她嘴边:“吃了吧,对你身体好。” 任平生:“……” 她按着眉心,头疼道:“有时候,你还是不说话得好。” 话虽这么说,她却低下头,就着帝休的手将这片叶子咬进嘴里。 神树的叶子,她上次也吃过,但这次吃的感觉似乎不太一样。 上次那片叶子入口,直接化作了灵力,补足了她体内欠缺的力量。 这次的叶子虽然颜色没有变,但却比上次要小了不少,叶片更薄也更脆,冰冰凉凉的,像是干净的薄琉璃,不像真正的树叶。 这片叶子入口,任平生感觉到身体产生了剧烈的变化,让她都有些坐不住,立刻从帝休身边抽身,也不调戏他了,立刻重新开始打坐调息。 帝休看着她突然远离,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任平生感觉到体内残破的灵脉在慢慢被修补。 此前,她欠缺几味药,手头能做出来的丹药都只能短暂的修补灵脉。 她上次晋升就好像在刀尖行走,先用丹药短暂的修补灵脉,再用丹药构筑出一个虚假的紫府,瞒天过海,结成金丹。 虽然有效,但风险确实极大,若非她有着多年精准控制灵力的经验,寻常人绝对不敢做这种玩命的事。 这片叶子竟然神奇到能将她残破的灵脉慢慢修补完整。 任平生沉浸到修炼之中,脑海中只余一个念头。 这样,霜天晓的治疗难度又减轻了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任平生才从修炼中苏醒过来,感觉到身心一阵清明。 她感受了下自己此时的身体,灵脉被这片叶子彻底修补完成。 任平生难得流露出一点真心的喜色。 从今往后,不需要担心灵力只能运行一个周天的问题了。 她默默松了口气。 补充灵力的养气丹味道很苦,她终于不用再一次吞一瓶了。 灵脉被修补后,任平生察觉到自己的修为稳稳地停在了金丹境大圆满,隐隐还有更进一步的趋势,但她没有放任灵力增长,而是控制着修为缓步平稳了下来。 并不是不想。 只是灵脉虽修补完整,紫府却仍旧残缺。 哪怕修为到了,她此时也不能轻易结丹。 任平生掸了掸袖子,站起身,缓步走到神树前,注视着这根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树干,和美丽的白金色树叶蓬顶,从袖中掏出了非墨。 帝休见她如此,连忙上前去,紧张问道:“这、这是要做什么?” 任平生嘴角噙着笑意,却不告诉他,而是手腕一扬,非墨笔尖沾了些沉星墨,在树干上落下一笔。 帝休只觉一阵酥麻从背后升起,让他不受控地一抖,脸唰的一下红了。 任平生余光瞥见帝休面红耳赤的模样,努力压制着嘴角的弧度,连连落笔,低笑道: “神树洗尘的最后一步,为神树加固护法大阵。此刻他们应该都在修炼,抽不出身,只能由我这个闲人来完成了。” 她下笔又轻又快,像是有湿软的羽毛在他全身轻柔的划过,一下被挠至心尖,又痒又麻,却又说不出那股滋味,只是觉得痒到了心里,却挠不到地方。 帝休急得汗都出来了,任平生此时却敛起笔锋,放缓了速度,不紧不慢地在树干上画着,点点银墨在她笔下逐渐成型。 隐约能看见那是一座座巍峨连绵的群山,层层交叠,隐与青云之间。 帝休完全克制不住自己,在任平生身侧不住地轻颤,还极力压制着自己肩膀抖动的幅度,不想让她发现。 他声音都哑了,眼尾红成一片,低哑喘息着问她:“不是要加固阵法,为何你在…在画画。” 任平生流露出难得的意气风发,让帝休隐约看见了曾经给他留下惊鸿一瞥的影子。 “我是符修,要加固阵法,自然也是用符修的手段来。” 重生这一遭,她画了不少符,却很久都没有画过画了。 任平生下笔极稳,一副和她自创的“不动山”相似却又更加庞大壮丽的群山图赫然现于其上,很快,又在沉星墨的作用下,隐匿于树干之中。 帝休能感觉到自己和本体的联系有更加稳固了,连带着镜尘的结界也愈发圆满。 那股酥麻之感还未消散,他就看见任平生又提起了笔。 帝休心头一颤,害怕她再画下去自己就要露馅了。 结果任平生只是虚晃一枪就收了笔,转头细细打量着帝休,坏心眼地问: “怪了,我在神树身上画画,你抖什么?” 帝休心一颤,眼一闭,不敢看她,也不敢想她是不是已经看穿了自己的伪装,语无伦次道: “我、我,我听见神树说他…很痒,不是,是我觉得神树会痒,也不对……算了,没、你就当没什么。” 虽然很痒,但是也很舒服。 后半句帝休完全不敢说。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91节 任平生再也忍不住,偏过头去笑出声来。 …… 神树的神光散开,镜尘中除了正在逃窜的华远外,没有人浪费这个机会,几乎是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在吸收着神光的能量,提升自己。 从镜尘之外看去,神树上方有雷云汇聚成片,此起彼伏地轰隆作响,在这半边天空炸开,山脚下所有人都听到了这阵响动。 山脚下驻守的人和常居的店家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还能兴味地打赌:“你们说,这次进去的几十个人,能有几个人破境?” 有人数着:“少说得有三个吧,往年最高记录是有五人同时破境,那场面,真是壮观啊。” “三个是最稳妥的,若是四五人同时破境,雷云连成片,劫雷相交叠,威力比起寻常的劫雷要高上数倍,他们不一定能扛得住。” “都是少年人,少年轻狂,说不准就想赌这一把,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 这些山脚下的人不知道,镜尘中,到了破境临界点的人比他们预估的还要多。 傅离轲和卫雪满的修为早就已经足够,只是一路赶路匆忙,中途又遇上鬼域之时,根本没有时间留给他们破境,这才一直压制着修为到了这里,想借着神树神光,一举结出完美金丹。 情况类似的还有柳溪,剑阁长老告诉她,若能在神树镜尘内破境,会是她结出完美金丹的最优选。 除他们三人外,星澜门亦有两个同样情况的弟子面临结丹。 如此一来,需要同时破境的就有五人。 早已结丹的谢莲生幸运地从这场争斗中脱身,专注在自己的修炼之中。 云近月守在一旁,观察着散落在各处的天衍弟子,在看到某个人时,不由皱起眉头。 楚青鱼周身气息格外混乱,身体像个筛子一样,管不住体内的灵力,灵力混杂着神光从四处溢出,显然已经到了破境的边缘。 可楚青鱼修为比其他人都要高些,她几年前就已经结丹,如今金丹境大圆满。 她要做的,是结婴。 作为元婴境修士,云近月深知结婴的凶险。 到了元婴境,修行就和此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那是另外一个境界,开始参悟这个世界的天地法则。 结丹需要面临的只是一道天雷,而结婴却是足足七道。 稍有不慎,会有生命危险。 偏偏这次神树镜尘中要破境者甚多,比起寻常结婴要危险得多。 云近月默默握紧了剑柄,守卫在楚青鱼身边,目光锐利如剑。 她知道此举风险之大,可她是大师姐,就该保护她的师妹。 云层卷动,天色愈发低沉,镜尘中要破境之人气息到了顶峰。 山脚下人们眯眼细数过去,惊呼道:“一、二、三……六?!” “有六个人同时破境渡劫?” 云涯子守在镜尘之外,和天雷距离很近。 他感受着这次劫雷非同寻常的威力,不由面容沉了些。 “六人,还有结婴之人。” 云涯子沉沉叹了口气:“太危险了。” 第62章 极暗之日 就连云涯子这种大乘境修士都觉得危险, 身处其中之人感受只会更加深刻。 似乎只有一瞬,又像是过去了很长时间,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山下有人掐着时间, 暗自心惊:“算起来,现在已经是日出时间,可天色竟然愈发暗了。” 横舟选了梦微山域中的一处高处山巅负手而立,将这难得一见的奇景收入眼中,轻叹道:“这天, 短时间内怕是亮不了了。” 阵法师都要修习观星这门课, 像她这样厉害的阵法师,同样也是优秀的观星师。 在入明心书院之前,横舟其实还收到过紫微垣的邀请。 但紫微垣神秘, 一入紫微垣则终身不得退出,横舟自幼野惯了,不喜欢这种受拘束的日子, 所以拒绝了这任谁都会心动的邀约, 转而进入了明心书院。 明心书院只有学子没有弟子, 任尔来去自如。 天彻底暗下来之后,人们惊异地发现, 就连气盈势满的修真者的视线都受到阻碍。 有些人不信邪,将灵力尽数击中到眼部,却发现自己同样也看不清前路。 除了天空偶尔乍现的雪亮雷光之外,天地沉入一片暗色, 伸手不见五指。 这时人们才开始惊慌。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以往镜尘开,多人集体渡劫时也没有过这种景象!” 有人颤声道:“这简直像是陨世之劫的翻版…” 哪怕如今的大荒已经少有亲眼见证过陨世之劫的人存在, 人们只能通过考察上古仙人洞府和遗迹等地方窥见那场彻底湮灭了修真文明的毁天灭地的浩劫的旧影。 陨世之劫依旧是所有修真者心头的阴影。 横舟注视着这一切, 想起了曾经看到的完整的紫微垣预言其中的一句话: “极暗之日, 孤星耀世,遥照山河。” 横舟轻声自语:“极暗之日,这么快就到来了吗。” 除了横舟,这片天地间默默注视着这一幕的人有很多。 和横舟有着半师之谊的书院院长在看。 高居群山之巅的太华峰之上,云微在看。 北尘嶙峋崎岖的索道上,北帝也在看。 隐于云层之中的空中之城,也有几人在看。 带着面具的男子无声注视着全天下陷入黑暗中的这一幕,浮现一抹怪异的笑容,快步回身走向天外天的最深处,在一人身前缓缓俯身拜下。 “星主,紫微垣的预言再次应验了,极暗之日已经到来,接下来就看预言中的那颗孤星,会不会出现了。” 天外天最深处,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样,是巍峨壮观的仙家宫殿,相反,这里显得有些清幽寂静。 一泉镜湖,一片竹林,一座木屋。 这便是大荒修真界最令人胆寒的天外天深处的全部构造。 竹林前有潺潺流水声,引渡湖中水沿着竹管进入屋前的水井中,一块方巨大的无字石碑屹立于小木屋旁,吸引了来者的全部目光。 石碑旁设了一方简陋的石桌,桌上摆着一方残局,男子一袭宽袖紫衫,外面罩了一件素服,被玄色腰带拢住,腰间悬挂着一支竹笛,显得简洁而雅致。 被称作星主的男子墨发半散,遮住了半边面容,只能窥见刀削斧凿般的侧颜。 星主似乎对面具男所说的事情不甚在意,单手支颐,左手捻子,左右手对弈,正在琢磨这枚子应该落在哪,闻言只是淡淡“嗯”了声,不置可否。 护法的面具之下挂着扭曲的笑容,语调隐隐有些兴奋:“神树镜尘一关闭,内里是什么情况外人根本看不清,但若云七和华远的行事成功,帝星将死,从今之后,天地没入长夜,再无孤星可照山河,我天外天的大业可——” 他话音未落,只觉胸口狠狠一痛,当即被掀飞出去,喷出一口血。 护法猝然抬头,看见将自己掀飞的竟只是一片竹叶。 护法心惊不已,当即跪伏着向前,惊慌道:“星主息怒,是属下失言。” 虽然他完全不知刚才自己那番话究竟哪句惹怒了这位杀星,但除了认罪,他无从选择。 护法懊恼不已,他知道,如果刚才那番话再多说一个字,那片竹叶就不仅仅是将他掀飞,而是会直接贯穿他的心脏,让他命丧当场。 天外天的星主是个疯子,这件事只有天外天的两个护法知晓。 护法面具下的眼中闪过不甘和嫉恨,一闪而逝。 是疯子又如何,只要他强,强到天下无人能敌,天外天上下所有人仍旧只能拜服。 星主那淡漠到万事万物从不入眼的神情有了变化,被略长的墨色碎发遮掩下露出一双寒星似的眼,此时静看着护法,让护法惊惧不已。 那眼神,好像在看一具死物。 护法吞了下口水,不敢再看,头埋在地上,颤声问:“敢、敢问星主,神树那边还要继续派人去吗?若是要,极暗之日是最合适的机会。” 上次派去梦微山的那群人并没有撤离,而是一直守候在梦微山。 等待的就是今天。 杀帝星,毁神树,让天道彻底无法归位。 一切在暗中的溪流终于交汇在一起,汇聚成滔天巨浪,无情地拍向这个已经在末路上跌撞行走了一千年的世界。 星主这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棋盘,无不可地“嗯”了声,像是刚才那惊现的一瞬杀机并不存在一样。 护法走出那片区域后,被夜风一吹,后背满是冰凉。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天底下,除了暗中有动作的天外天,最关注今天这漫漫长夜的,还有另一群人。 那是如今这场帝星预言乱局的始作俑者。 他们在放出这个惊天地的帝星预言后,直接令门下所有弟子闭门不出,让人不知其目的为何。 紫微垣。 紫微垣有一方观星台,据说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从第一级向上往,根本看不到台阶的尽头。 观星台也只有一人上去过,那人是紫微垣的垣主,也是亲手缔造了紫微垣预言的人。 今夜起了大风,全天下都大暗而不见光亮,观星台在天边,人立其上,入置悬索之上,只能感受到一阵猛烈的狂风撼动衣摆。 “极暗之日,终于到了。” 说话者,是一个薄纱覆面的女子。 女子格外高挑,身侧悬着一道星轨,此刻星轨上所有的星子都是黯淡的,如同这个无星亦无月的极暗之日。 观星台不算大,站了她一人之后,再站一个稍微高大些的成年人就显得拥挤,跟着她一道上来的小女童被这惊人的狂风刮得站不稳,只能蹲在女子脚边,捂着被风刮得生疼的耳朵,大声道: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92节 “垣主,帝星真的会出现吗?” 紫微垣垣主垂着眼帘,手指在星轨上虚划,淡声道:“极暗之日已到,若帝星不出现,那这个世界就没救了。” 小女童哭丧着脸:“可、可咱们有八个道成归大能,除开妖皇、魔尊和鬼王那三位,也还有五位人类强者,难道连一个极暗之日都扛不过去?” 紫微垣垣主轻叹道:“小鹿,要拨开萦绕在一整个世界前方的黑暗,是很难的。” 她指着星轨上的几个点,平静道:“星子遍布在星轨之上,各行其道,各行其是,互不干扰,亦互不相帮,若是以前,这样的星轨最是和谐安定,但到如今,若还是同从前一样,只有一颗孤星,如何能照耀世间?” 小鹿不明所以,抱着紫微垣垣主的腿慢慢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向星轨,不解道:“可垣主,孤星耀世不是您观星后得出的结论吗?” 紫微垣垣主揉了揉小鹿的发顶,轻笑道:“不错,紫微垣公布出去的预言,共三十二字,外人只当孤星耀世是最后一句,其实不然。 这则预言,还有一句话,我并未对外说过。” 小鹿一双可爱的圆眼睁大:“是什么?” 紫微垣垣主目光悠然,望向远方,喟叹道:“孤星耀世之后,该是长空皓月,群星闪耀。” 小鹿好奇道:“垣主,最后这一句不是很好吗?为何不对外说?” 紫微垣垣主低声道:“因为最后一句,是暗文。” 观星师夜观星象得出的预言,分明暗文两种。 明文是一定会发生应验之事。 暗文却是未来的一种可能性。 冥冥中有无数个推手在影响着最终的结果。 但这是她在无数种结果之中,看到的最好的一种。 垣主轻声自语着:“就是不知,最后这一句,能不能应验了。” 天地骤然归于一片暗色,受到影响最大的并不是修真者,而是不明所以的凡人。 这一日,对于凡人们而言,本该是和往常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日子。 但一觉过去,人们正常起床时,却发现天色完全没有变亮,反倒更加黑暗,周身五步之内无法看清,根本不能正常劳作。 所有人都惊慌不已,乱作一团。 人们茫然哭泣道:“这是天罚吗。” 定州众多的凡人们跪伏在地,不断叩拜着,默念道:“真仙在上,请保佑我们。” 定州皇城中,一人缓步走上宫中最高的楼阁。 他一身明黄衣袍,头戴九珠冕鎏,手里提着一把巨大的银枪,缓缓走上高楼,眺目北望。 跟在他身后的内侍一路小跑追上来,惊声道:“陛下,陛下三思啊!” 内侍几乎是哀求道:“陛下,今日燃灯,将遭天罚啊陛下!” 内侍直接跪倒在陛下身前,拦住他的去路:“修为越高,天罚越强,您若是有什么事,这皇朝上下又该如何是好。” 人皇从百年前突破至大乘境,以一己之力成立了定州皇朝,庇佑定州千万凡人。 以他这样的修为,若遭天罚,定是道途尽毁。 “那几位道成归大能都还没有动作,您就再等等,求您了!” 人皇在长夜之中向内侍虚虚投来一瞥,目光竟是比火光还要炽烈。 “朕,不信天。” 人皇宽厚的手按住内侍的肩膀,将内侍甩开,再一步步徒步走上高台。 那里有着整个定州最高最亮的烽火台。 内侍在背后哀求:“陛下,极暗之日才刚开始,还有十二个时辰,您就再等十二个时辰,若是…若是能够赢了这场呢。” 人皇不答,手中巨大的银枪落在地上,几乎让这座高台都为之震颤。 但他也没有再有动作。 内侍松了口气,知道陛下这是答应了。 十二个时辰,就再等十二个时辰。 …… 云近月从未感受到过如此可怕的渡劫压力。 她将天衍其他两个不需要渡劫的弟子召集到一起,太史宁惊慌道:“云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云近月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色和头顶蓄势待发的雷光,沉声道:“以前听说过集体渡劫的威力比单人更甚,却不知道竟有这么可怕。” 她此前已经安排好,让要渡劫的三人以阵法各自站位,成品字型,而楚青鱼是其中的阵眼。 但就算是这样……也不一定能够抵挡得住。 云近月脸上划过一抹忧色。 她问道:“万物生灵阵,学过吗?” 谢莲生和太史宁齐齐点头:“学过。” 万物生灵阵是天衍的护山大阵,每个天衍弟子入宗的第一课便是学习这个阵法。 阵法有前后三重,第一重最外围至少得有七人守阵,第二重五人,第三重三人。 由此建构一个自生的阵法,补足灵气、道法、哪怕阵眼有人受伤,也能被阵法修复好,阵中人护体灵障有什么漏洞,也会被阵法迅速补全。 天地万物,天生天成,自由一套规则 万物生灵阵就是这样一个微缩的天地万物。 “这个阵法是当年发觉明烛老祖的洞府后,在明烛老祖的手札中发现的,效果自然不同寻常,但我们人手不够,只能将阵法稍作简化。” 云近月镇定地吩咐道:“尽力而为,但若真到了力有不逮之时,不必硬撑,自行逃离。” “天衍虽要求弟子之间互相照付,却也不会让弟子因此而丧命,保留火种,才能星火不熄。” 云近月话音刚落,天空中的雷声愈发惊人,雷云压得更低,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 她长剑出鞘,划破长夜,目光如炬。 “结阵。” 三人压阵要顶住的压力太大,云近月站在压阵的核心位,沉沉地抒了一口郁气,心提到了嗓子眼。 隐约的雷鸣声在耳边炸响,余音不绝,令她一阵头晕目眩。 云近月心中愈发紧张,没想到天雷还未降下,威势就已经骇人到如此境地。 那真正劫雷来临之时,又会是怎样的破坏力。 她真的能护得住这些师弟师妹吗? 云近月心中刚升起游移之时,却突然感觉到身后一阵惊天的剑气齐鸣。 三人齐齐回看,却见崔嵬剑阁那群剑修御剑而来,剑锋嘶鸣,引得云近月手中长剑同时震颤。 不远处,身着星澜门道袍之人也随之赶来。 这两个宗门都有即将破境之人,这几人上前一步,在阵眼的位置站定,双手掐诀,周身灵力升腾,一同开始准备破境渡劫。 剑阁和星澜门众人各自守一方,虽然因着先前的那番冲突,互相之间表情仍算不上好看,但他们依旧来了。 柳溪持剑对云近月行礼,她也已经到了破境的边缘,努力压制着自己像筛子一样乱漏的灵力,对云近月道:“云师姐,我等前来一同守阵破境,不知师姐可否同意?” 云近月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只是有些不解:“你们不是……” 不是怀疑谢莲生,不愿和天衍同行吗? 柳溪淡声解释:“眼下必须放弃其他恩怨,携手破境才是正理。” 她笑了下:“这是天衍那位任道友告诉我们的,也是她请我们来的。” 云近月愣了下:“那她人呢?” “她去布阵了,助我们破境渡劫。” 若让外人看到此刻任平生的所在,定要说她大逆不道了。 她在神树最高的那根树枝上,足以俯瞰着下方的一切。 非墨已经变成了她最常用的大小,笔尖蘸着最后一点沉星墨,凝望着即将劈下的天雷。 她曾经死在天雷之下,所以更清楚要如何应对天雷。 任平生目光平津,悬腕提笔,没有符纸,而是在这天地之间凌空落下一笔。 墨色虚影骤然荡开,这次的墨色带有着点点星芒闪烁,令人入坠星河间。 柳溪说错了一件事。 她不是来布阵的,她的阵,就是符。 任平生冷静到了极点,这张符足有一百八十九个灵力回路,每个连接处都有不同,却又要在七个呼吸之间就将其绘制完,难度极大。 她彻底的沉入符道之中,再无旁的可以影响她。 任平生脸色苍白些许,额前有细汗不断冒出,她眼神却专注之极,根本没有一丝游移。 帝休轻轻探出手,接住了她落下的一滴汗珠,没有让其破坏她的符。 直到最后一笔落成,无边无际的墨色散开,分明是水墨色,本该沉入暗夜之中看不明晰,但每一笔却都似带有星光轨迹,照亮前路,驱逐黑暗。 明字·照夜白。 素光尘曾在任平生的符箓手记中题过“明烛照夜白”这样一句话,暗藏了他们五人之中两人的名字,却也是任平生这张符最贴切的写照。 一点微弱的火光摇摇晃晃,从她笔尖飘向天边。 雷声已经压制到了极点,愤怒地咆哮着落下第一道惊雷。 几乎同时,帝休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看着专注画符的任平生,没有打扰她,而是身影无声褪去。 他感受到,有人自地底潜入。 帝休目光极冷。 那些人,试图破坏他的根系。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93节 第63章 集体渡劫 今夜注定不平凡。 除了少数的知情人, 大部分人都不清楚这突如其来的黑夜是因何而起,只当是这次的集体渡劫非同寻常而引起的异象。 渡劫引发天象异常以往也曾有过,故而虽因天降异象有些紧张, 但修真者们却没有过于担忧。 短暂的惊慌过后,梦微山脚下甚至有人开了盘:“各位,敢不敢赌他们这次能有几人渡劫成功?” 倒是没什么人搭理他。 人们终究是不习惯黑夜的生物,黑夜骤然降临之后,人们纷纷用法诀点燃微弱的光芒, 驱逐黑暗。 许是因为情况特殊, 无论是明火诀还是荧光诀明明施展成功了,却没有任何亮光出现。 起初人们尚未察觉到不对劲,但过了一阵后, 又开始惊慌:“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惊呼道:“你们看!天雷!” 人们下意识抬头,看着一片黑暗之中,骤然炸响惊雷。 若是往常, 如此电闪雷鸣之相, 雷光早将长夜照耀如白昼, 但今天就像是见了鬼,就连天雷落下时, 都只闻其声,只感其势,却不见其形。 修真者们也终于慌了,眼见法诀无用, 直接找出了各种凡人用的灯盏烛火,四处寻来一个火折子才将灯盏点燃。 可亮了只不过片刻, 还是熄灭了。 出事了。 人们心中第一个念头是这个。 “今夜不能燃灯, 大家先莫要惊慌。” 有人缓步而来, 在一片嘈杂中安抚住了躁动不安的人心。 “梦微山神树镜尘开启的最后一日,天将有异象,长暗不明,短时间内无大患,大家先平复心情,切勿四处胡乱跑动,以免冲撞他人,伤人伤己。” 横舟穿着明心书院靛色的学子服,仿佛融入夜色中,她语调平稳而笃定。 天色太暗,人们看不清她的面容,却有人听出了她的声音。 “是明心书院的横舟道友。” “敢问横舟道友,此种异象会持续多久?” 横舟却道:“不知。”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不知?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总不能让天一直就这么暗下去吧?” 横舟默默注视着天空、山巅、无边际的黑暗笼罩了整个世界,只有一片浅淡之极的微光被隔绝在镜尘之中,隐约流露出一抹微光。 “极暗之日燃灯是逆天而行,诸位若不惧天罚,也可以一试。” 听到天罚两个字,其余人都生了些退缩的念头。 沉默稍许后,又有人问道:“除此之外呢?” 横舟心中叹了下,轻声道:“等。” 只有等。 …… 第一道天雷直接劈在了万物生灵大阵上。 其实若论规模,现在他们施展的还称不上大阵。 一千年前,同时施展这个阵法的最多有上千人。 阵法遍及整个沧州,素光尘掌阵,任平生压阵眼,上千人同时施阵,铸构了大荒的第一道防护网。 云近月看着在阵中心静立,等待天雷劈下的几个渡劫之人,心下忧虑更甚,这种忧虑在第一道天雷劈下来后,终于稍有放松。 始终悬着的心放下了些许。 最先落下的天雷是劈向傅离轲的。 哪怕几人同时渡劫,天雷落下的时间也有所不同。 万物生灵阵的神奇之处在此刻应验,这阵法无形却有力,在所有人上方树立起了一道坚韧的屏障。 天雷劈下的瞬间,被无形的屏障化解了大半,这屏障并非寻常壁障那般坚硬,相反,它很是柔韧,也正因为这柔韧才做到百击不穿。 部分被化解的天雷之力被阵法化解后吸收入阵,转化为灵气再次补足这个阵法,甚至修补人们身体的损伤。 是为万物有灵,生生不息。 感应到劫雷来临,傅离轲悍然拔刀,飞身而上,乌眸沉似水。 妖刀悬流火,衬得血槽格外夺目,宛若有炽泉流淌其上。 五宗考核时就有人笑他野路子出身,斗法没有章法,只凭本能。 后来入了天衍,拜入一峰峰主门下后,他依旧如此,暗地里不少被人诟病,说野路子走惯了,要走正道时反倒走不了,非是大道人选。 他那时不屑一顾,后来因为任平生的计划,平白担了帝星之名时,那些对他讥言冷遇的人又改口了。 说他不拘一格,别有风采,不同于寻常人。 那些声音,与他而言都不过云烟。 他坚信自己要走的路,从未有过质疑。 就如同他今日拔刀悍然斩向天雷。 依旧是没有任何正统功法,依旧是他习惯的野路子和率性的刀。 傅离轲隐约听见他手中的妖刀在狂笑,那声音非人非鬼,叫人一阵胆寒,却令他格外兴奋。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手中的刀被称之为妖刀。 刀尖的流火溢出,在天雷的碰撞之下如流星散开,一夜火树银花,终于在漆黑的夜里,为众人眼前带来一丝光亮。 纪然默然片刻,身旁一道守阵的聂长风感叹道:“真是时运归天衍,这一代天衍弟子,都是世所罕见的天之骄子,羡慕不来。” 第一道天雷终于悄寂而下,傅离轲从空中落下,当即席地而坐开始调息。 他周身还泛着雷光,一颗浑圆的金丹开始在紫府中成型。 傅离轲气息还未调平,又一道天雷当空落下,狠狠劈在万物生灵阵上。 晋升金丹境的劫雷只需一道,这第二道劫雷是劈向柳溪的。 和傅离轲不同,第二道劫雷带着明显的凛冽罡风,空气中似有剑风呼啸,阵法突然出现一道缺漏。 众人被这突变的天雷打了个措手不及,刚想修补,却发现阵法消退的速度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快,一眨眼就消退了近半,让众人防不胜防。 “别慌,剑阁诸位,从坎、离、震三个阵位离开,在万物生灵大阵中结剑阁剑阵。” 任平生突然而至的声音让他们稳了下来。 纪然目光一扫,持剑起身,退出原本的阵位,厉声道:“听明白了吗?” 他身后的剑阁弟子朗声道:“明白!” 话音刚落,剑光齐鸣,剑阁剑阵已起,冲天的剑气齐齐斩向天雷。 为首的便是柳溪的剑光。 任平生适时走来,对云近月道:“大师姐,你压阵,我来掌阵。” 千年斗转,就连在这阵中她的身份都变了。 曾经,只要素光尘在,无论什么大阵,掌阵之人都只会是素光尘。 这场集体渡劫在大阵和任平生的掌控之下,其实比外界人们想象的要轻松些,没有那么危险。 卫雪满的天雷也落下之后,天衍这般的压力就全都放在了最后一人身上。 其他人渡劫时,楚青鱼一直都在原地调息,力图将自己调整到最好的状态来应对接下来的七道天雷。 足足七道,偏偏楚青鱼所修功法既不修战力,也不修防御,她走的那条道,堪称前无古人,往后也难寻一个继任者。 那时云微很是头疼过一阵,后来拗不过楚青鱼自己喜欢,还是让她走了这一道。 任平生低笑了声,拍了拍云近月的肩:“大师姐,别担心,三师姐不会有事的。” 她语气这般笃定,才让云近月稍微放心了些。 已经结丹之人从阵心起身,将阵眼之位留给楚青鱼一人,阵位再变。 任平生能感觉到阵中每一丝灵力的流动方向,她的符照夜白笼罩在万物生灵阵的上空,一点点亮起来的星火,终于将镜尘内照亮,虽然这光芒无法透过镜尘照耀外界,对于他们而言,却已经足够。 在众目睽睽之下,楚青鱼起身,从随身携带的芥子囊中,取出了……一口锅。 星澜门和剑阁众人都有些傻眼,还以为是楚青鱼紧张之下拿错了东西。 紧接着他们就看见楚青鱼又掏出了一把锅铲,深呼吸了下,拿着锅铲,神色铮然。 就连天衍其他和楚青鱼不相熟的弟子也没想到这一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云近月扶额,低声道:“三师妹寻常用道法之能时无人在意,一用她真正的功法就是如此引人注目。” 任平生笑盈盈道:“我倒是觉得,她这样很好。” 起初她修符道时,也是被人万般看低,觉得符道式微,没有前途。 可她还是把符道亲手带成了一条坦途。 那时旁人眼中,她要走的也是险途。 她走出来了,她便相信,楚青鱼也可以。 楚青鱼用法诀烧热了这口锅,这时人们才看出,她手中的锅泛着灵光,竟然是个真正的灵气,品阶还不低,在心中啧啧称奇,觉得天衍的怪人真的很多。 结婴的天雷比起前面都要狠厉地多,劈下时甚至将现在这个简陋的万物生灵阵都撕开一线缝隙。 所有人面容一肃,灵力同时暴涨,尽全力维持着阵法。 所有灵力分成两股,一股涌向阵眼处的楚青鱼,另一股汇聚向压阵的云近月。 若有外人得见这一幕,或许会觉得难以置信。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94节 结阵需要靠阵内修士的默契和信任,所以剑阁的剑阵素来只有剑阁众人能用。 若要强行加入外人守阵,那掌阵之人对于阵法和灵力的控制力须得高到一定境界,否则一旦阵法倾塌,阵中所有人都会受到伤害。 可他们今日不但这么干了,还是直接加入了三个不同门派的弟子。 甚至,这三个门派之间,就在不久前还互相心有嫌隙,不愿信任对方。 任平生十指飞快变化着,确保阵法的每一丝变化都在她掌握之中。 她回身,对一旁两人郑重道:“多谢剑阁和星澜门诸位道友的鼎力相助。” 他们门派中要渡劫之人已经完成渡劫,在场只余楚青鱼一人尚未完成,他们其实完全可以不管不顾,离开阵法,不用负担这么大的风险。 纪然不接话,瞥了一眼她,眼神微冷。 聂长风笑了一声:“任道友言重了,同为云州宗门,在外互相照拂,这不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吗。” 任平生对着两人微微躬身,郑重地道谢。 “援手之情,天衍莫不敢忘。” 说话间,天雷直直劈向楚青鱼那口大锅里,一阵焦黑。 楚青鱼运转起功法,面不改色地端起锅,一手拿着锅铲,像是拿着一柄绝世利刃。 那道天雷让她面色有些发白,但这功法确实神奇,竟让天雷化作了一锅晶莹剔透的液体,泛着淡淡清香。 众人属实没见过这么离奇的场景,不由都睁大了眼睛。 嗅着扑面而来的清香,太史宁忍不住按了下肚子。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他居然可耻地……饿了。 第64章 山底之战 “以食入道, 楚师姐也是空前第一人了吧。” 接下来的时间,哪怕在如此危险的情景之下,一众守阵人也完全挪不开眼睛。 楚青鱼的渡劫, 实在是…太丰富了。 是字面意义上的丰富。 他们眼睁睁看着第一道天雷被楚青鱼做成了一锅汤,第二道落下时她往里洒了些灵米,烩了一锅饭,第三道天雷时又往里加了些之前处理好了还没来得及做的仙鹤肉,被天雷的能量一激, 竟然更香了。 一群人都不免有些目光游移。 到后来第五道天雷时, 楚青鱼往里面撒了一把香料,就连掌阵的任平生都忍不住了,往那边瞥了眼。 楚青鱼做饭时有种别样的专注, 可以称得上虔诚。 所以在听闻楚青鱼选择的道时,任平生并没有太过惊讶。 厨艺之于楚青鱼,就像符道之于她, 医道之于霜天晓。 在太华峰的时候她就见识过, 楚青鱼练得是一种很特殊的功法, 就连这口锅也是云微想方设法替她特制本命灵器,她这功法非攻非守, 能将一切外来的东西,包括攻击做成美味佳肴。 这些菜吸收了那些物体本身的特性,还会带有一些特殊的功效,比如治愈, 又现在的天雷,若他们吃了这顿饭, 短时间内斗法时招式中都会带有天雷之气。 出于某种诡异的心理, 守阵人纷纷振作起来, 聂长风轻咳了下:“楚道友,只剩最后一道天雷了,你打算做个什么菜…咳,不是,打算如何应对?” 聂长风守阵的间隙偷偷瞥了一眼,三荤两素一汤,就是那个被烤得喷香的仙鹤…怎么那么眼熟呢。 聂长风仔细辨认了下掉在地上的鹤毛,惊觉这好像是他们星澜门赠与天衍代表两宗友谊的信物? 聂长风默念了一句门主在上,并不是他不尊重两宗的交情,实在是烤的仙鹤肉太香了。 楚青鱼慢吞吞道:“放心,少不了你吃的。” 众人于是更加卖力了。 和镜尘里面肉香四溢的和谐渡劫之景不同,外面却是乱作一团。 天色骤然暗下时,霜天晓正伏案在写治疗方案。 任平生选了更加险的一条路,她就得做好十全的准备才能安心。 霜天晓站着,躬身在桌前亲手写,其实按照现在修真界的做法,她完全可以取一枚玉珏,用神识将具体方法镌刻其上,但她没有这么做,而是用这样的方法快速适应着新的身体。 天暗下来只不过是瞬间的事。 霜天晓推门而出,看见如今的情况,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这具义骸相当真实,虽然是任平生认为炼制的,但五脏六腑一应俱全,就连这人为捏造出来的心跳都格外真实,就好像她真的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天地皆暗,唯有梦微山巅隐约透出一丝微光。 霜天晓知道任平生在那里。 她对于任平生的能力没有任何怀疑,以前再危险再艰难的时刻她们都闯过,这次虽然有风险,但她清楚,这对任平生而言算不得难事,因此都没有太过担心。 但为何……她现在有如此强烈的不安感? 黑暗容易放大人心中的不安,霜天晓定了定心神,摒除一切杂念,将神识彻底放开,浑厚的神识铺展满整个梦微山域,细细感受。 不对,一定有什么是被她漏掉了。 霜天晓感觉心跳愈发快了起来,危机感扑面而来但她却琢磨不到的滋味非常难受。 良久,铺展开的神识感受到了一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气息。 霜天晓骤然收起神识,没有被对方察觉。 她猝然睁开眼睛,收起房中的所有东西,竟然趁着夜色离开了天衍驻地,和任平生背向而去。 细看之下,霜天晓面沉如水,紧张得冒出了汗。 她一边在夜色中疾行,一边重新铺展开神识,尝试轻轻触碰到了刚才她躲开的那一抹气息。 就好像故意要把对方引得离梦微山远一点,再远一点。 …… 最后一道天雷,被楚青鱼做成了翠微鱼酿仙桃,又狠又爆裂的一道天雷,竟然能被做成这么精致的一道菜,众人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们围坐成一团,就地找了块石头享用起了大餐。 修真者不贪口腹之欲……可楚青鱼做的饭真的太美味了。 一群人吃的眼泪都要下来了,把最精华的部分留给了尚在调息稳定境界的楚青鱼。 待到元婴终于在紫府中成型后,楚青鱼挪过来,一群人围在一起一边吃吃喝喝一边聊天。 聂长风自认吃人嘴短,不好再计较先前的事情,而是客气道:“先前之事,我等也不相信谢家的大公子会做出如此杀人夺宝的蠢事,但几人终究是我星澜门弟子,无论真实原因是什么,我身为星澜门首徒,也必须要保证他们活着回到星澜门。” 先前和谢莲生起了冲突的那几个弟子都不在此,而是被剑阁和星澜门严加看管起来。 柳溪用眼神请示了下纪然,待到纪然同意,她才道:“剑阁亦如此,若谢道友对林钧一事还有疑虑,等洗尘结束,回宗门后再议,各位看如何?” 她不是傻子,在看到那一幕时就意识到了不对,再联想到自帝星预言以来天衍的情况,柳溪对于这几人的身份已经有了些怀疑。 但出门在外,他们毕竟是同宗之人,若因一个怀疑就在未查清时让同宗弟子受了外人的欺负,要是传出去,剑阁弟子日后在外都不好行走了。 偏生对方像是找准了纪然的死穴在打,她只能先稳住纪然。 谢莲生夹了一块青笋,闻言同样露出疏离但不失客气的笑容:“聂师兄严重了,既然是误会,澄清了就好。” 他暗中和任平生交换了一个眼神,没再继续议论这件事。 他们都清楚,这次任务失败,那些人要么被暗中处理,要么这个假身份就会被放弃了。 如此,也不必再议。 再者,剑阁和星澜门的人冒着风险帮他们守阵,已经是很大的人情,就像任平生说的那样,这个情谊,天衍记得,他们每个人都记得。 众人吃得开心,任平生低声对云近月说了句什么,悄悄离开了这里。 集体渡劫结束,波折不断的神树洗尘也算落下尾声,再过不久,镜尘一开,他们就要离开了。 任平生借口自己去追华远独自离开,云近月原本还想跟她一道去,却被任平生一句话劝住:“华远身上有我的追踪符,还中了一记伤害极大的符,他逃不了多远,但镜尘的出口多,为免意外,师姐你在其中一个出口蹲守。” 云近月这才同意。 任平生背对着他们离开,原本含笑的眼神沉了下来。 原来他们打的这个主意。 就在此时,一群戴着面具的人从梦微山底部悄悄潜入了山体之中。 这里是几十年前天外天意外发现的一个入口,从这里可以一直深入到神树脚下。 天外天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才打造出这样一条秘密通道,数十年来这里都设下了屏障,外人根本察觉不到有人在这里秘密行事。 神树的根系完全覆盖了梦微山域连绵起伏的山脉,只要神树根系一动,甚至会连带着整个梦微山域都山崩地裂,生灵涂炭。 天外天为首那人,若不是戴着面具,其他人一定能认出,这是天外天前来讲道的那人。 他名南寻。 南寻身后跟着几个影子,全都恭敬地跟在他身后,面容完全隐匿于面具之下,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却也不敢看南寻,而是垂眸看着地面,仿佛对南寻很是恐惧。 南寻似乎已经很习惯甚至享受这种状态,他负手行于最前方,沿着暗道走了很久,感觉到暗道周遭的空间便得无比狭小,四处横生出的根系在暗道中穿插,隐约间能感受到神树根系静默无声却又磅礴厚重的生命力。 南寻的修为,在极暗之日视物也并无阻碍,他看着周遭的神树根系,良久惊叹道: “真是神奇的造物。” 这些根系在地底微微颤动着,仿佛在呼吸和生长。 南寻知道,若是再放任这棵树生长,不过百年,它的根系就会完全覆盖整个大荒的地底。 届时,它会成为真正的大荒天柱。 补足残缺的天道剩下的漏洞。 到那时,他们再想对这个世界动手,就不像现在这么容易了。 南寻轻笑着叹道:“只可惜,如此令人惊艳的造物,却生而于尊上为敌,那便只能铲除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生了锈的短匕,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知是何来历,但能感受到短匕上浮现的血煞之气。 他私下张望一阵,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正欲将短匕一把捅进神树的根系之中。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95节 就连他身后跟来的天外天的仙使都不知道,这把短匕的来历。 南寻嘴角噙着笑,他清楚,一旦短匕捅进神树的根系中,会开始迅速地吸取神树的生命力。 庞大的天柱根本不会因为如此渺小的伤口而感到疼痛,长此以往,神树会莫名地衰弱下去,却根本不知原因。 正如一千年前,他们用那个阵法默默偷取大荒的灵气一样。 南寻低声道:“明明有最简单最兵不血刃的方式,尘濯那个粗俗的家伙却还是喜欢用暴力,真是愚蠢。” 他的动作颇为流畅,甚至有些轻松写意。 他以为这个任务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的难度。 毕竟天外天在这里经营这么多年,无人知晓这里有一个暗道。 至于神树? 天道尚未归位,神树就算是天道化身又如何?不过是一个无法自主的死物罢了。 南寻如此想着,短匕尚未拔出,却感觉到他们所处的暗道突然剧烈地震颤起来。 顷刻间,局势骤变。 一道粗壮的根系竟然从地底开始抽动,像地底有巨兽在翻腾,铺天盖地的沙石尘土落下,险些将他们彻底埋在里面。 南寻反应快,当即闪避开,但暗道太过狭窄,他身后的人就没有他那么幸运,直接被根系一下抽得飞了出去,昏死在地上。 几乎同时,山石俱下,将那几个天外天的仙使压在了地底。 南寻面色一沉,食指凝聚起一道水泽,倏而腾卷如龙,飞扑上去啃咬这不听话的树根。 那树根仿佛有意识一般,在这拥挤又狭窄的地表开始和南寻缠斗。 南寻表情不太好看。 是他看轻了神树。 能被称之为大荒天柱的生灵,并不只有大而已。 南寻咬牙切齿道:“没想到……这个世界还有这种厉害的东西,这具弱小的身体实在是拖累。” 将这句话收入耳中,一直暗中控制着树根的帝休倏然睁开眼。 这具身体?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帝休眸光冷沉,明白了这人的来历。 和当初欺骗小鸟的是同一群人。 他愈发生气,心念一动,数十道树根同时舞动,顿时将南寻卷入其中,壮硕粗粝的树根几乎要将南寻绞死在其中。 南寻只觉呼吸愈发艰难。 “该死…” 南寻灵力瞬间暴涨,提升到了这具身体的极限,小乘境的高阶法诀盘龙诀涌出,周遭无尽的沙石全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凝聚成长龙,压制着树根的暴动。 受这具身体所限,他无法发挥出完整的实力,但小乘境的实力,在这个世界已经是不可小觑的了。 南寻眼神骤冷,掌下推出一个阵盘,阵盘在狭窄的暗道中被挤压,却直接穿透了泥土的束缚,径直向着树根而去。 他不喜欢动用暴力,却不代表他不会。 就在即将得手时,南寻周遭的灵气瞬间被抽干,阵盘的灵光瞬间消失。 南寻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法调动一丝一毫的灵气用以回击。 他目录惊愕,仅仅片刻就意识到了问题。 “灵…怎么可能!”南寻嘶哑道,“这方天地早已失去天道,作为天道化身的神树,怎么可能会生灵!” 他心中惊愕不已。 神树有灵,这是他们多年来始料未及的。 这代表他们的计划要变了。 山巅,帝休的目光清冷而淡漠。 他手心一合,地底无数的力量汇聚而去,数十道粗壮的树根清剿了南寻身边的最后一丝生机,要将他彻底绞死在这里。 在呼吸停止的前一秒,南寻露出嘶哑的“嗬”声,眼底没有惊惧,而是笃定的笑容。 他甚至没有等到帝休将他绞死,直截了当地自尽了。 帝休讶然,意识到了南寻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神魂逃窜出去,连忙追了过去。 脱离肉.身后,南寻的神魂发出一阵朗笑,径直奔向大荒的某个方向而去。 快点,只要去到那里,他就能通过阵法传送回上界。 南寻几乎用全力向着那个地方狂奔,却在飞了一阵后意识到了不对。 这个地方,他刚才好像已经途经过了。 他眉头微皱,尚未彻底反应过来时,便感觉到一道炙热的东西迅疾而来,势不可挡,直接贴在了他的眉心。 “啊啊啊——” 南寻的神魂完全无法遏制住自己惨叫的痛苦,发出一阵凄厉的嘶叫。 那是一种灵魂仿佛被灼烧,被撕裂,最终湮灭殆尽的恐惧和痛苦。 那种痛苦无孔不入,紧紧粘在他灵魂深处,叫他无处遁逃。 隐约间,南寻听到一个声音。 “我们的世界有一句老话,不知道这位尊者听过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南寻在无边无际地折磨中迷蒙地睁开眼,看到一个人影停在自己面前,轻笑着说:“这句话叫,来都来了。” 那人对他眨眨眼,笑着说:“尊者,来都来了,不如就别走了吧。” 帝休随后一步赶来,正听见任平生说的这句话。 听到身后的动静,任平生回眸,目光淡漠,凉声道:“神降傀儡在肉.身死亡后,神魂会自行回到上界的本体之中。若让他逃回去,往后我们会很麻烦。” 她说着,按了按眉心,神魂同样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刚才施展的那张符完全超越了她现在的肉.身能够承受的极限。 好在南寻放弃肉.身逃脱时同样受到重创,猝不及防之下才被她得手。 任平生声音有些沉闷,她冲帝休招了招手:“过来。” 帝休听话地走过去,听她说:“他还有用,把他带到可靠的地方看管起来。” 帝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听话,但他乖乖地应了句:“哦,好。” 刚走到任平生身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帝休就感觉到她直接瘫倒在了自己怀中。 他抱着任平生愣在了原地。 第65章 神树之变 任平生昏死过去的时候, 手里还牢牢攥着母符。 她用来控制南寻的是一对子母符,子符贴在难寻身上,母符在她手里。 帝休从来没跟任平生有这样的亲密接触过, 一下傻眼了,抱着她傻站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往回飞去。 母符一动,子符也就跟着动。 南寻刚捱过神魂撕裂的痛苦,马上又被符箓拽着跟着飘在后面一起走。 像遛狗似的。 南寻简直恨极, 对眼前这两个人恨不得生啖其肉。 …… 山巅的雷云无声散开了, 镜尘之中,一群人还围坐在一起吃得忘乎所以。 过了一会儿后,云近月才意识到不对劲。 “奇怪, 洗尘已经结束,渡劫也顺利完成了,为何镜尘还未开启?” 她出言后, 其余人才察觉到此事。 聂长风苦涩道:“今年这次真的是奇怪, 以往我带门中弟子前往神树洗尘, 从未出现过这么多怪异的事情,今年一次性撞了个遍。” 他扶额道:“镜尘迟迟不开, 该不会是要把我们关在里面吧?” 太史宁大惊失色:“不至于吧。” 纪然向他们投出一个无语的眼神:“你是好用好吃还是好看,留你在这吃白饭?” 太史宁越发惊奇:“你个死人脸居然会开玩笑!” 纪然:“……” 他牙根咬紧了些,看向云近月,满脸“你们天衍这一代都招了些什么弟子”。 如此想着, 纪然用余光扫了眼柳溪,心道虽然同样是五宗考核出来的, 他们小师妹就正常多了。 云近月不置可否, 只是道:“先等等吧, 神树向来宽厚,多年下来从未苛待过入内洗尘的弟子,不会有什么事的。” 太史宁的思维一下飘到了天边:“该不会是神树睡着了,不知道我们要出去?” 这下,就连最爱跟他搭腔的楚青鱼都不说话了。 一群天衍弟子头转向另一边,不看太史宁,一副跟他不熟的样子。 其实不止他们几人,山脚下的其他人意识到了雷劫已经结束,都不由兴奋起来。 一些人还抱着待到雷劫渡过,洗尘结束后,劫云散开,说不定那时天地就能重现光明。 只可惜没有。 雷声消停了许久,可天地间仍旧是一片漆黑无光,让人心中尽是绝望。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96节 横舟听见不少人私下议论。 “莫不是神树出了什么事情?” “我看史书记录中,曾经大荒尚无天柱之时,陨世之劫来临前就有过这样一次天地皆暗。” 人们越聊就越恐惧,一时间,恐惧的情绪在四处蔓延。 横舟轻叹一声,她就站在梦微山脚下这座城的日晷边,日晷上计算的时间告诉她现在已经是午时一刻,本该是日光最盛之时,奈何现在天地间却半点光亮都没有。 横舟在夜色中缓缓步行上山,途中遇到很多慌乱间从山上逃窜下来的人。 她的修为不够,又一心扑在阵法上,对于极暗之日的推演到此处而已。 接下来的事情,她也无法推算了。 就都靠那个人了。 在四处各不相同的猜测之中,梦微山巅却始终没有动静。 处于猜测风暴中心的那人还在安睡中。 帝休把他带回自己的本体中。 神树很大,伸展开的根系能够蔓延至一州有余。 他在最高的树枝上为搭建了一座树屋,白金色的叶子蓬如云顶,像一张床一样,将任平生软软地托起,让她像是睡在云里。 帝休在树枝上坐下,下巴搭在树叶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任平生的睡颜。 他其实根本不像外人想象得有那么多的想法。 他只是觉得,她好像很累,需要好好睡一觉。 帝休又往任平生嘴里塞了一片叶子,让灵力充盈她的身体。 他其实能听到很多人的声音。 包括人们不安的猜测,包括太史宁嘟囔地那句“神树是不是睡着了”。 但帝休却还是没有打开镜尘,让这里一切寂静如初。 神树并没有睡着。 但神树想让某个人有一夜好梦。 …… 任平生再度醒来的时候,感觉神清气爽了不少。 似乎先前所有的疲惫都在这一场长梦中被驱散了。 她在梦中看到了许久没有见过的旧友们。 砚青在院中练剑,卷起青碧的竹叶落了满肩;霜天晓在写她的医书,脚边的药炉里煨着药,正不客气地使唤着人给她炼丹;素光尘在庭前自对弈,适逢竹疏前来访友,两个好棋之人当即对弈一局,颇有雅兴;殷夜白用笛子吹了首很是轻扬的小调,笛声清脆,林间有不少小鸟都被他吸引过来,环绕在他身边唧唧叫。 在梦里,任平生没看到自己。 醒来后,沉默半晌,她才想起来,记忆中似乎确实有过这样一天。 那时她确实不在院子里。 她在庭院外,用画笔画下了这一幕。 从旧时回忆中抽离出来,任平生一转头,就看见帝休将头搭在松软的树叶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见她醒来,帝休眼睛都亮了,忍住了没上前,而是交代她留下的任务,指着下方某个树枝上搭建的荆棘囚笼,认真道:我把他带回来了,关在荆棘囚笼里面,就连神魂也跑不掉的。” 任平生注视帝休良久,看得帝休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的时候,看见任平生冲自己勾了勾手指:“过来,靠近点。” 帝休听话地上前,将脸伸到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感受到任平生的气息靠近。 任平生平缓的呼吸拂动他柔软的白金色发丝,和掌下同色的树叶床相互映衬,显得这个狭小的树屋格外温暖和柔软。 任平生垂眸,看着他毫无防备地将脆弱的脖颈置于自己掌下,微微发白的睫羽轻颤着,像不安的蝶振翅欲飞。 又是这幅姿态。 这幅好像无论她想对他做什么,他都完全不会反抗,甚至会欣然接受还会冲她露出干净的笑容的姿态。 任平生看着这千年之后的世界里她唯二熟悉的人,心中生出了些不明意味的喟叹。 然后她俯身。 呼吸靠近,指尖勾着帝休的长发,在他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做得很好,这是奖励。” 帝休浑身一颤,本能地站了起来,白玉似的脸上很快覆上了一层薄红,眼睛都睁圆了,捂着自己的眉心,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身影淡去,瞬间消失不见了。 任平生无奈笑了笑,怎么好像被她轻薄了的样子。 她起身,拂去衣上尘沙,轻巧地一跃而下,落在囚禁着南寻的荆棘囚笼面前,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南寻。 因着她暗中下手,南寻吃了不少苦,现在看到她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他原本打算的很好,无论对方问什么都咬死不开口。 毕竟…神降傀儡的性质特殊,只要他熬过这段时间,自然就能回到上界。 顶多是吃点苦头罢了。 南寻如此想着,态度就更加硬气了,任由任平生打量自己,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任平生也不着急,问道:“真仙座下三大金仙六大地仙,你是其中哪一个?” 任平生见他这幅死鸭子嘴硬的样子,轻笑了声,像是猜到了他所想一般,轻声道:“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撑过这七天,你的神魂就会收到上界本体的感召,回到本体中去?” 南寻目光一滞,努力让自己不表现出异样,但心里却很是惊异,不知她究竟是从何得知的如此多的关于上界的讯息。 任平生俯身,直视着南寻的眼睛,意味深长道:“别想了,你以为在已经知道神降傀儡法则之后,我还会不留任何后手,就这么简单的把你关在这里吗?” 她指尖夹着一枚母符,缓缓攥紧,就像捏一团毫不在意的废纸那样。 就在她揉捏母符的同时,南寻感觉自己的神魂像是被人握在手心撕扯揉捏。 他不受控制地发出痛苦地哀嚎。 任平生冷眼看着,无情冷漠至极,手中动作丝毫不停。 直到一刻钟之后,南寻瘫软在荆棘囚笼中,神魂的颜色都仿佛淡了些,面容痛苦至扭曲。 任平生这才仿若无事地开口:“还不明白吗?现在只要我不想,你的神魂根本无法归位。” 南寻已经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目光阴沉地盯着任平生。 任平生露出一个看好戏的笑容:“真仙的为人,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自己信任的属下,来下界执行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任务,却自行损毁了神降傀儡躯体,神魂失散在外,迟迟不归……你说他是会担心你在外面出事了,还是会觉得你不受控了?” 南寻恨极了任平生目光中的笃定。 他不能理解,这个破败的世界中,究竟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人。 明明看上去弱的要死,他随便一个指头都能按死,却对上界之事如此了解,让他阴沟里翻了船,受制于人。 这目光,这语调,这行事…全都让南寻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人。 他紧紧盯着任平生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一丝波澜。 不、不可能。 那个人早在千年前就已经死透了。 南寻依旧嘴硬,任平生倒也不着急,她随处寻了一根野草,将南寻的神魂揉吧揉吧塞进野草里,撞在小盆中塞进了芥子囊里随身带着。 神降傀儡真实的身份无不是真仙座下重要的手下。 轻易是难以放弃自己的信仰的。 她不指望一次就撬开这人的口。 但没关系,总归他是别想回去了。 往后,他们慢慢来。 将南寻收起后,任平生四下张望了一番,还是没有看到帝休的踪影。 她心下无奈,心道碰一下额头,不至于生这么大气吧。 任平生一跃跳到地面上,感受到了追踪符中华远的方向,离她不远。 她低声道:“把镜尘打开吧,我还有件事情重要的事情要做。” 虽然帝休没有露面,但她知道,帝休就在附近。 静了片刻,周遭无人。 任平生:“既然这样,那我可走了啊。” 她话音未落,帝休的身影砰的一下出现在她面前。 距离很近,她几乎贴上帝休的胸膛。 紧接着,任平生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衣摆,不让她走。 任平生抬头,撞进帝休一汪青翠碧色澄澈如琉璃的眼眸中。 只是此刻,那双眼中似有火焰燃烧。 像是碰到了感兴趣却又不敢靠近新奇事物的小兽,睁着一双无辜的瞳眸望着她。 帝休将任平生的衣袖攥得死紧,静了许久,指着自己刚才被她亲过的额心,认真道: “刚才那个,再来一次。” 任平生愕然片刻,转而笑眯眯道:“喜欢啊?” 帝休郑重点头:“喜欢,很舒服,像是树叶伸展开,微风摇动叶子,吹在脸上,带来九露花的香味。” 他又说了遍:“能不能,再来一次?” 任平生冲他勾勾手指,示意他低头。 帝休再次听话地靠近,睁着一双干净的眼看着她。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97节 任平生再度在他额心落下一吻。 不同于先前轻飘飘的拂过,这次的吻要郑重得多。 帝休捂住额心,克制不住自己唇角的笑意,又开始语无伦次:“我很喜欢。” 他指着自己心口的地方,认真道:“这里有种子在发芽,很痒,但快乐。” 任平生指着他的心口,同样认真地说:“好好记住这种感觉。” 达成目的,神树镜尘终于被开启。 已经在这里等候了不知道多久的三宗弟子感受到镜尘开启,都迫不及待地想往外冲。 云近月还在找任平生的踪迹,一抬头,却看见不可思议的一幕。 她惊呼一声:“你们看!” 其余人循声抬头望去,同样也呼吸一窒。 傅离轲皱眉道:“神树这是……” 他们看到的神树,和之前的模样有了巨大的变化。 神树树叶原本的白金色缓缓褪去,浮现出了一层似云似雾的浅粉。 这层粉色如浅霞氤氲,又似早春樱花,虽浅淡,却柔和温暖。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神树的每一片叶子都发生着变化,直至彻底变成浅粉色的树叶,在他们头顶制成一片梦幻的树叶云顶。 任平生快了一步,已经到了镜尘的出口。 她似有所感,回头一望,看见身后如梦似幻的粉色树叶织成的烟云。 她终于彻底笑出了声。 第66章 生死一线 神树镜尘开启的瞬间, 华远第一个冲了出去。 几乎是完全迫不及待地,逃命一般。 冲出去的一刹那,华远被外界这无边无际地黑暗惊了一下。 神树镜尘隔绝外界, 刚才因为任平生那张照夜白,镜尘内的穹顶之上引亮了一阵微光。 虽不算热烈夺目,但却始终未曾熄灭,岿然屹立于天空之上,照耀神树镜尘内所有的地方。 他刚才甚至其中, 对于外界的黑暗感受得并不强烈。 骤然出来才惊觉, 极暗之日比他想象得还要可怕。 华远迅速给距离最近的天外天站点发了求救信号。 【云七背叛,将我重创,请求援助】 他记得, 距离此处最近的点正好就在梦微山域中。 支援来得应该很快。 求救信号发出后,半晌没有回音。 华远心里有些慌,随后告诉自己, 按照计划, 这个时候天外天的人应该正打算对神树动手, 或许被神树任务牵绊住了,无法给予他回应。 他如此想着, 用自己最快地速度向着梦微山底部,神树的根系之处而去。 无尽的黑夜让他的速度无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此刻天地一片寂静。 寂静之中,总能让人更加容易胡思乱想些。 华远奔向梦微山底部那条天外天穷几十年之力打造的暗道的时候,脑中闪过了之前在神树镜尘中发生的一切, 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东西。 起初,华远想不通为什么云七敢冒这么大的风险背叛天外天。 她自幼在天外天长大, 在她同一批进入天外天的仙使中, 她是天资最高, 最受护法信任的一个。 不然,护法也不会吧到天衍当探子这种重要的任务交给她。 华远想不通,背叛天外天对她究竟有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一些先前被忽略的异样浮现了出来。 华远眉头紧皱,想起了之前他说破云七的身份时,天衍弟子对她非同寻常的信任。 那时他单纯以为是因为她对那群天衍弟子有救命之恩,和他们感情好,所以天衍弟子不愿怀疑她。 现在想来,这样盲目的信任中绝对还有些别的原因。 华远越想越觉得事情有异,一路向梦微山底部赶去的过程中,突然接到了刚才发出的求救信号的回信。 回信发来的方向,正是他要去往的梦微山底部。 华远眼睛一亮,感觉自己离希望又近了些。 该死的云七,不知道究竟在他身上使了什么阴招,就这短短的一天一夜,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不断流逝。 若再不快一点,他感觉自己很快就会因为那道诡异的符箓而生命力耗尽而亡。 华远拼尽了自己剩余的全部力气,奋力向着那个方向飞驰而去。 落地后,华远在黑暗中摸索着,释放出神识寻找,终于捕捉到了回信那方的踪迹。 这里散落着无数的尘沙和巨石,显然经历过一番混战。 华远越走越近,身体也越来越虚弱,让他愈发急切,脚步不由加快了些。 直到感受到前面有隐约的气息传来,但这气息却让华远觉得莫名危险。 他感觉浑身汗毛倒竖,其实周遭并无什么不对,但本能却不断地提醒他,危险,快离开! 华远脚步一顿,艰难地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向着反方向飞奔而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 黑夜中,一道银光闪过,一霎耀目。 在黑暗中待久了,骤然得见光亮,华远觉得双眼一阵刺痛。 也正是这一眼,让华远看清了对方的面目。 任平生坐在一方巨石之上,单膝屈起,指尖把玩着一枚符箓。 符箓的另一头像牵狗绳一样连接着一个满目阴沉不甘的神魂虚影,正是南寻。 华远偏过头去,不敢耽搁,全身紧绷,凭着先前的记忆在周遭的巨石上连踏三步,飞身而上,宽大的衣袖扫过地面的砂石尘土。 劲风裹乱沙,霜气卷尘土。 困兽犹斗,被逼到绝境的人最后的爆发总是格外狂乱。 生死一线,华远元婴境的修为尽数爆发,在夜色中血气狂涌。 他所修功法侧重身法,总是隐匿于暗处。 他习惯了在暗处杀人,夜色本是他最好的保护色,那时他想不到会有一日,自己在最舒适的环境中被人追杀至绝境。 周遭的黑暗仿佛更加浓重了,华远不再逃,他脚步骤停,在地面擦起粗粝的声响。 灵力卷起沙尘风暴,在华远身后狂舞不绝,而后仿佛和黑暗融为一体。 黏腻的声响在这狭小的战场中响起,任平生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地面突然变得粘稠起来,让她行止艰难,脚下骤生一方泥潭,想要将她吞噬。 天外天中所纳功法无数,任平生认出了这是擅暗杀者专修的暗影诀。 她轻巧地浮空而起,手里攥着母符,子母符相连的长线拽着南寻跌撞着跟在她身后,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她在空中甩来甩去,挡开了华远所有的攻击。 华远气息愈发沉重,此时此刻,就连一个寻常凡人都能轻易捕捉到他这个常行于黑暗中的影子杀手的踪迹。 华远双手合十,十指以一种扭曲的方式紧扣住,默念法诀的瞬间,他全身剩余的灵力全都被抽空,脸色煞白。 任平生目光沉了些,当即意识到不能让他把这招用出来。 哪怕她并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招式,但却让她感觉到了危险。 任平生另一只手中同样浮现一张符箓,她毫不犹豫地将这张符箓引燃烧尽。 灰黑色的余烬在任平生手心簌簌落下,几乎同时,华远不可遏制地发出撕裂般的痛呼。 “啊啊啊——” 他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燃烧,像个疯子一样不断在地上打滚,试图扑灭自己身上的火焰。 可他周围的暗色告诉他,那火焰并不存在,却又真切地在他身上灼烧,像是要抽干他最后的呼吸。 华远双眼已经有些混沌,躺在地上,气息已经相当微弱了。 任平生轻笑着躬身,符箓化作利刃,径直捅进华远的腹中。 利刃在华远紫府中搅动一番,带起血肉黏腻的声音。 华远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在地面猛地一抽,剧痛让他几乎昏死过去。 紫府已破,元婴已死。 华远自知再无回天之力,像是恨极了,竟猛地坐起身,腹中骤然滚烫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发挥着余热。 任平生不慌不乱,手中兵刃尖锋又搅了一圈,精准地找到了目标。 刀尖一挑,一枚指甲盖大小,形同黑岩的物体落入掌心。 任平生眼神在这个小东西上轻落了一瞥,面无表情地将其收起。 仙核。 就是因为这个东西被剜出来,原身才身死当场,让她在千年之后有了一个容身的躯壳。 华远艰难地睁开眼睛,借着她手中符箓的微光看清了她淡漠到近乎冷酷的面容。 隐约让他想起了曾经的云七。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98节 濒死一刻,华远却好像突然有灵光乍现,想通了刚才始终不明白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那群天衍弟子对云七无条件的信任? 云近月看到云七动手杀他时都会有疑问,但听到他戳破云七身份的第一反应却是直接一口咬定“不可能”。 为什么他们能那么笃定她不是云七,不是天外天的密探? 只有一种可能。 天外天要杀帝星,而她绝不可能杀帝星。 这世上,只有帝星自己,绝不可能对帝星动杀意。 华远双目赤红,眼珠往外凸起,眼底血丝密布,极为可怖。 他嘴角鲜血不断涌出,咳喘着哑声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你是不是——” 就在他出声的同时,另一头有一磅礴的灵压匆忙而至,甚至因为着急,如此强悍的气息竟然稍显凌乱。 任平生自然感受到了,但她丝毫不紧张,甚至笑了下,但手下动作却是一顿。 华远眼睛一亮,希望来者能让任平生因弑杀同门之行而有所忌惮。 他拼尽全力挣扎着从地上腾起,趁着任平生紫府中的元婴开始变得滚烫,甚至隐约散发出光亮。 狂乱的灵压将金丹境的任平生逼得连退几步,脸色苍白。 这是自爆的征兆。 适时赶来的云涯子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修为到了他这个境界,黑暗根本不会影响他视物,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到华远面容扭曲地扑向任平生,即将自爆,打算和任平生同归于尽。 云涯子心跳都停了一拍,当即身影一闪,挡在任平生身前。 华远狞笑着:“掌门,目睹残杀同门一事,竟然偏私护佑,天衍掌门,不过如此!” 他嘶吼道:“只可惜,她是你最——” 话音未落,华远的元婴霎时爆开。 云涯子一击直接洞穿华远的元婴,而后化掌为盾,在护佑在任平生身前。 狂风乱沙拍打着任平生的脸,她十分自然地躲在云涯子身后,让他挡去这些脏东西。 最后映入华远眼帘的,是任平生掠过云涯子肩膀时含笑的眼。 云涯子支撑起的屏障将华远自爆的风波完全挡住,甚至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 待到一切平息,云涯子急忙转身,看着虽然衣衫凌乱、脸上染血、面容苍白但却并无大碍的任平生,这才松了口气。 到此时,云涯子手中的鳞粉彻底耗尽,消散在了空气中。 云涯子揩了下额头的汗,对着任平生连连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们出门在外我交代的第一句就是注意安全!你看看你!直接跟云七待在一起,刚才多危险,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被他带着一起炸成烟花了!” 任平生眨了眨眼,露出茫然又无辜的表情:“啊?掌门师叔怎会知道他就是云七?” 云涯子按了按眉心,还没从刚才惊险的一幕中回过神,头疼道:“我自然有办法。” 从天衍传来的信息只给了他一袋鳞粉让他可以跟随着鳞粉的指引锁定云七所在的区域。 他一路跟随而来,在镜尘之外等了好几天,目标越来越小,直至刚才。 谁能想到,任平生也在这里。 他追来看到的第一眼就是云七和他们极力想要隐藏起来的帝星战在一起,而任平生还隐隐处于下风,差点就被命丧当场。 云涯子糟心不已:“这次洗尘结束,你赶紧回天衍提升修为,不到拜星月前都不要出天衍了。” 他和师姐核对过紫微垣预言,已经九成能够确定任平生就是他们要找的帝星,虽然还有一成的疑虑,但她已经是他们认为最可能的人选。 现在全天下都在找帝星。 眼前这位区区金丹境的修为,却胆大包天地哪里都敢去,什么险都干犯。 他这师侄的心倒是大,几次死里逃生还浑不在意,他却承受不住了。 若是真让帝星还未成长起来之前就折在天衍,那他可真的是全天下的罪人了。 任平生乖乖点头,一副掌门真是神机妙算我真的好佩服的表情说道:“弟子领命。” 下山途中,云涯子仍旧愁眉苦脸。 他不时望着仍旧漆黑一片的天色,虽未明说,但却始终关注着任平生的动静。 紫微垣预言的最后一句他已经能倒背如流了。 前几句全都在她身上应验了,就连着最后一句,极暗之日也已到来。 可最后这句后半段“孤星耀世,遥照山河”又会怎么发生,如何应验? 他不知道,或许连紫微垣那个放出一则预言就闭门装死的垣主也不知道。 但云涯子心里隐隐期待着。 除此之外,他还有些隐忧。 “极暗之日,天下大乱,尤其是无仙官管辖的区域,凡人们应该已经大乱了,我们早些回云州。” 云涯子吩咐了一句,挥袖掷出一枚传音符,让云近月带着天衍其他人过来汇合。 任平生跟在云涯子身旁,不知为何,明明在梦微山的所有事情都已经告一段落,她要做的全部的事情都已经完成了,但她却还是有种隐约的不安感。 那种不安的感觉从四面而来,就像潜伏在空气中,无形地渗透而来,让她背后冒了一层冷汗。 从进入梦微山域以来一直游刃有余的任平生第一次心跳快了起来。 她向来是个相信自己直觉的人。 非墨从袖中落入掌心,任平生强悍的神魂铺展开,直接让隐藏在暗中全部的阴诡之物都无所遁形。 只一瞬间,无形的阴凉和血煞之气从黑暗中涌现。 任平生呼吸一窒,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不安感从何而来。 来不及多做反应,她厉呵一声:“闪开!” 云涯子愣了一瞬,慢她一步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大乘境的灵压瞬时爆发,只和幽夜中的危险打了个照面就立刻被压制住。 云涯子无比惊愕,哪怕面对云微的时候,他也没有如此强烈的无力感,仿佛他只是巍峨大山面前一只渺小的虫子。 对方的灵压几乎从云涯子身上碾压而过,让云涯子当即吐出一口血,面若金纸摇摇欲坠。 云涯子除了是天衍掌门,还有一个称呼,叫做道成归之下第一人。 能如此干脆利落地将他一击重伤的,除了道成归不做他想。 大荒八个道成归,云涯子被重创之下立刻锁定了来者身份。 并非他所熟知的五个人类道成归,没有妖气,亦没有魔气。 天地皆暗为其造势,让整个世界都成为了他的场域。 这天然就是鬼修的主场。 鬼王池谶。 云涯子心彻底凉了。 任平生感觉到无数的幽影将自己吞噬,黑色的雾气席卷而来,缠上她的四肢,又迅速的蜿蜒而上,在她脖颈间锁紧,慢慢夺去她胸腔的空气。 糟了。 转瞬间,鬼王的身影在两人面前浮现。 池谶一身黑衣,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唯有一头雪白的头发在长夜之中格外刺眼。 他血红的瞳眸闪烁了下,看到任平生这副修为不过金丹境的弱小模样时,眼中划过一丝疑虑,很快被更重的杀意取代。 “你胆子很大。” 他原本以为,敢在鬼域之中作乱,从他手中抢人的,应该同样是个强大的修士。 却没想到,她在人间竟然弱小至此。 池谶眼底泛起汹涌的血光,声音隐约有一丝不耐:“弱小到……让我连杀你都觉得无趣。” 话虽如此,但任平生却感受到颈间的束缚一寸寸缩紧,无比强悍的禁制让她根本提不起任何的灵力,所有力量在瞬间一泄而空。 任平生眼前有些发白,感觉自己脖子可能要被勒断,她就清楚,池谶并不想立刻杀她,而是想慢慢地折磨她泄愤。 以鬼王道成归的修为,要杀了她,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任平生眼底泛起冷光,在凌乱额发的遮掩下看不真切,却是她自千年之后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情绪。 这股情绪通过黑色的幽影传递给池谶,让他多看了任平生一眼。 当然,也只是一眼。 生机在不断流逝,任平生感觉自己身体已经脱力,快要握不住非墨。 云涯子使出浑身解数的反击被池谶反手一掌轻飘飘地挡回,这一击连带着将云涯子击飞出去,撞入嶙峋山壁之中,让云涯子当即没了意识。 身体极致的痛苦之下,任平生的脑子变得无比清晰。 她已经快要发不出声音,却艰难地用自己沙哑的声音说道:“你若要杀我,最好…快一点。” 任平生费力地抬起头,凌乱的碎发被风吹开,露出一双炽烈似火的眼睛。 她甚至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哪怕笑得很艰难,但却很张扬。 “快一点,不要让她看见。” 池谶血红的瞳微冷,只觉得她现在的笑太过刺眼,让他厌恶不已。 他手指一合,幽影将任平生吞噬得更深,任平生的双臂被寸寸折断。 她没有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那双眼仍然死死盯着池谶,像一柄永远无法折断的利剑。 “你以为是我将她抢走的吗?” 任平生每说一个字,嘴角都溢出血沫,将她襟口的衣衫全部染红: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99节 “是她告诉我,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那个囚笼,离开你。” 任平生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扎在池谶心里,在他心里搅弄出一汪血水。 趁着池谶一瞬失神,任平生找到一丝间隙,非墨横飞而上,笔尖锋锐如刀,怒斩而下,可池谶束缚她的幽影看似有形实则无形,寻常攻击根本无法将其斩断。 感受到身后不断逼近的属于霜天晓的气息,池谶血色的瞳孔闪过一丝不耐。 “你说得对。”他霎时出现在任平生身前,沉声道,“确实要快一点,不能让她看见。” 任平生嘴角却挂着一丝笃定的笑:“看着吧,她不会让我死。” 她们是能够互相交付生命的人。 她很早之前对霜天晓说过一句话,虽然只说过那一次,但她们都记在心里,终身坚守。 霜天晓,我把命交给你了,替我守好。 那时霜天晓怎么回答她的? 意识迷蒙间,任平生想着,霜天晓那个女人,嘴里从来没一句好话,当时不耐烦地骂了她一句:“你别仗着我活着就到处撩架。” 意识飘远的时候,任平生有些不甘。 她在这个世界重新醒来后,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行走,她曾经设想过自己无数种死法,却没想到会因为意外折在这里。 任平生却是笑着说:“对,别让她看着我死,否则她终其一生都会憎恶你。” 她不断地用言语刺激着池谶。 若她死在今夜,霜天晓被池谶抓回鬼域已成注定,那在她死前,她要给霜天晓往后漫长的时间制造出一个机会。 一个再次逃脱的机会。 任平生声音已经低到快说不出话,艰难道:“承认吧,你的感情在她心中只是负累。你再不愿承认,她也只是因为善心而救了你,你在她眼中,和她救助过的野鬼和小妖都没有区别。” “哦,也不对。”任平生低笑一声,“比起那些野鬼小妖,她应该更讨厌你一点。” “你不仅让她失去了自由,还让她失去了挚友。” 她这番话显然激怒了池谶,他右手攥紧,听到了一句让他更为恼怒的话: “知道她为什么讨厌你吗?” “你根本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任平生感觉自己的脖颈几乎被捏断了。 池谶感受到霜天晓的气息飞快地逼近,他眸光一沉,幽暗却无形的屏障树立起来,将霜天晓阻挡在外,找不到此处真正的方向。 任平生稍微放心了些。 她阖上眼,已经被折断的右手紧紧握住非墨,没有刺向池谶,反而拼尽所有力气,反手刺向自己。 竟直接破开胸膛,沾染上自己心口滚烫的血。 鲜血将非墨的笔尖染得赤红,她直接以心头血为墨,画出了一张在血红的符。 千里之遥的紫薇垣,垣主面容微沉,猝然起身。 小童茫然道:“垣主,怎么了?” 紫微垣垣主沉声道:“时间已到,可孤星未现。” 不仅未现,那颗星甚至隐隐有黯淡的征兆。 就在此刻,天地云动,惊雷骤然炸开。 一道雪亮光芒自天际而来,仿佛刺破夜色的利刃。 狠狠将无尽长夜撕开一道裂痕。 第67章 孤星耀世 非墨笔尖挥洒出的心头血溢了几滴, 落在梦微山厚重的泥土之中,很快隐没进地里。 夜色里,山脚下的人们仰视着山巅, 隐约见山巅闪过一道血色光晕,取代了神树原本清光缭绕的灵障,叫人心头直往下坠。 不安感随着黑夜的无限延长而不断扩散。 任平生胸口被自己划开一个豁大的血洞,鲜血不断地往外涌着,她脸色瞬时苍白起来, 笔尖气息缺尤为炙热。 血液沿着衣襟往下淌, 划过束缚着她的黑色幽影,直接滴落在了池谶的手上。 在鬼域待了太长时间,池谶的肤色雪白, 赤色的血滴在他手背,血红与苍白的对比,直刺人眼。 滋啦一声, 任平生的血液中像是带着某种特殊的力量, 竟然将池谶的手烫出一小块焦黑。 池谶条件反射地松开手。 就在此刻, 空气中仿佛凝聚着某种无形的力量,强硬地将池谶逼退。 疏风骤起, 刮得任平生的衣衫簌簌作响。 池谶一愣,没想到在实力相差如此之大的情况下,对方竟还有余力反击。 哪怕是搏命一击。 漆黑的镰刀出现在他手中,这把让群鬼闻风丧胆见之变色的镰刀就连鬼门开启之时也极少在人间出现。 池谶显然是不耐烦了。 又或是察觉到了危险的苗头, 却按捺在心里并不打算理会。 池谶控制着幽影再度席卷而来,但那幽影却仿佛怕了任平生的血, 不敢上前, 而是围绕在任平生身边试探。 任平生没有在意, 她也实在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在意了。 重伤和剧痛每时每刻都在侵吞她的生命力,她只能抓牢最后的时间,争分夺秒地画出这张符。 这仍旧是一张无纸之符,非墨的笔尖落在虚空之中,以她的心头血为引,在空中画出数道血色纹路。 世人皆知符之一道,所绘之符越高阶,所纳灵力节点就越多,符文便越繁复。 事实也确实如此。 这原本是她所有的自创符箓中最复杂的一种,可现在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任平生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脑中已经浮现了数百种改换符文的方式,最后选择了时间最短却最艰难的那种。 对于厉害的符师而言,最难的不是画出最繁复的符文,而是在最简单的符文中蕴藏最多的灵力检点和灵纹回路。 剧痛让她全身都在生理性地轻颤,唯独握笔的手极稳,像是根本没有收到重创的影响。 被她心头血逼退的池谶再度上前而来,黑色镰刀无情地斩下,其势之险,竟隐约将空间都划破。 周遭的空间被撕裂,显露出和梦微山天空穹顶遍布的天裂相似的裂纹,裂纹那一头,是无穷无尽的虚空风暴。 任平生仍然感觉到心口的创伤在往外涌着血,在这种时候,她心里竟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人的身体里竟然是有这么多血可以流的。 世事无常,她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折在这里,却也在赴死前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 这张符,她在一千年前也只画出过一次,那次其实也算不得完全的成功,只是误打误撞有了相同的效果。 虽然仅仅误打误撞,效果也足够惊人,让她的一众好友都为此惊叹不已,素光尘还特地给命了名,正是她前一夜在神树镜尘中画出的那道“照夜白”。 但只有任平生自己知道。 她是不满意的。 这还不是她的极限,也不是她真正想要画出的那道符的样子。 这张符极难,要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画出世间至难之符,于寻常符师而言根本无法想象。 可任平生在这种生死一线的关头,心中竟荒唐地涌现出一种久违的兴奋感来。 赴死前,若说还有她能补全的最后一个遗憾,就是将这张符完整的画出来。 她太过专注,甚至称得上虔诚。 根本没有意识到,在她的心头血血落入梦微山的土地之后,这山、这树、这天、这地,无不是在发生着变化。 这些变化全都在瞬息之间。 池谶认真起来之后,站在世界之巅的道成归的一击,直接将那护佑在任平生身边的无形壁障撕碎,再一镰刀,径直向着任平生的头颅斩去。 也就在此刻,任平生笔下之符落成。 比之“照夜白”,这张符的符面要简洁得多,也要生动得多。 与其说这是符,倒不如说这是一张画。 一幅画,寥寥几笔,将天地山川尽收笔下。 西起云州岐岭无望的雪,东至沧州滔滔不绝的浪,南抵昇州的长风与皓月,北达曲州无垠的旷野。 她画得简单,却没有落下任何一个地方,就好像大荒这幅绵延广阔的山河万物早已被她铭刻在心中,落笔即成。 身体被抽干的钝痛在提醒她,这根弦绷到了极限,即将断裂。 血色的山河之景仿佛和天地融为一体,最终,这血色的笔迹由晦暗转为明亮炽烈,仿佛熊熊燃烧的无尽野火,瞬息间将整个天地都点燃。 这次的符,不需要任平生再点燃符火了。 她也再无余力引火。 她的心头血是最明亮的焰色,终于将这方沉浸在无尽黑夜中的天地,带来一丝光亮。 她最后的心力也即将耗尽。 无数双眼睛都注视着这里,看着这道火光不算大,却足够炽烈。 却终究是一闪而逝,天地再度回归成暗色。 人们无不失落。 …… 定州皇城的最高处,人皇拿着那把巨大的枪眺目北望。 他是这个皇朝的第一任帝王,自他登基之后,已经许久没有人让他等待这么久了。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00节 哪怕天地皆暗,禁宫中的滴漏依旧兢兢业业。 最后一滴也落下后,人皇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十二个时辰已过。 他提起银枪,枪的尖锋在地面划出令人齿冷的声音。 身旁的内侍凄声恳求:“陛下!” 这内侍跟了他多年,人皇倒也仁慈,声音透露着一些不明意味的喟叹,缓缓道:“朕,已经等了十二个时辰。” “这些年,还从未有人让我等到过十二个时辰。” 片刻,人皇声音轻而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是时候了。” 银枪的尖锋似有雪芒熠过,人皇举起这把十个成年男子合力都难搬动的银枪,轻巧地挽了个枪花。 这动作他也有多年未曾做过,当了皇帝之后若还这样,总显得不太稳重。 内侍还欲再劝,人皇却虚虚抬手,手指在空中划过一个圆弧,将整个定州都囊括了进去。 他说:“长吉啊,这些地方都是皇朝所属,以前到了现在这个时间,各城的坊市、农田都热闹非凡,有些地方甚至能一夜灯火如昼,可他们现在都被黑暗止住了脚步。” 他一边说着,手腕翻转,银枪的尖锋在烽火台冷硬的铁壁上狠狠划过,激起一道刺目的火星,许是因极暗之日暗合天地之力,这本该蔓延开的火星闪烁片刻,又暗了下去。 人皇早有预计,并不失望,将枪尖抬高了些,逆着铁壁的星罗纹路斜锋向上。 滋啦两声,又冒出些火星。 长吉惶恐地想着,陛下早几年就让太子开始亲政,自己退居后方镇守皇朝,是不是为了这一日。 “早些年,有人跟我说,这天要是塌了,有更高个的顶着,如今也不过一转眼,我就已经成了定州最高的那个。” 人皇浑不在意,继续道:“那就该由我来顶着。” 内侍知道,此时再说什么咱们定州还有广息先生都是空话。 人皇决定的事情,谁也阻止不了他。 就在此刻,如同人皇枪尖激起的火星一样,天边也有一个地方亮起一道火星,格外耀眼,仿佛天际悬挂着一颗孤星。 内侍激动无比:“陛下,您快看!” 人皇愣了一下,回首看去,正巧捕捉到那颗孤星只亮了一瞬,而后倏然坠落。 人皇有些失落,但也只一瞬,又复打起了精神,枪尖极大铁壁的力度愈发大了起来,激起的火光一道比一道更加明亮,持续的时间也更长。 人皇也不着急,在极暗之日想要燃灯引火极难,他早有心理准备。 更远些的地方,天衍全宗上下已经严阵以待。 弟子们看着平时鲜少出现的云微,心中既是欣喜,又是紧张。 云微声音平静,只有极其熟识之人才能听出她声音中隐藏的一丝担忧。 “检查护山大阵。” 云微冷静地下达指令,门下弟子郑重道:“禀真人,护山大阵完好。” 云微沉沉呼出一口浊气,正色道:“天衍弟子听令,即刻撤出天衍,退离护山大阵百里之外。” 弟子们齐齐色变,有胆大者问道原因,云微却不答了。 她速来没有和人解释的习惯。 她只是一步一步走上了天衍的最高峰,还是平日里那副慵懒提不起精神的模样,随意走到了天衍护山大阵的阵眼处,相当没形象地席地而坐,单膝曲起,手搭在上面。 她也在等。 修为越高,天罚越重。 云微掐指一算,以她如今的修为,跟玲珑相比,还指不定谁的天罚更重些。 明明她要比凌珑早了近百年晋升道成归。 天衍地处云州灵源汇聚之地,她必须要在这个阵眼上,既如此,就只能让那些弟子们先离开了。 云微眼眸半阖,似乎预料到了有些人的想法,轻启唇,声音传遍整个天衍。 “别打着偷摸留下来的主意,藏在食堂地下室那几个,还有霜溪里面那几个,别给自己淹死了。” 云微顿了下,轻声道:“退出去,这是命令。” 同样的事,北尘和归元也在发生。 哪怕没有相约,但这号称天下三宗的三个领袖,此刻都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让门下弟子离开,自己只身守阵。 用三宗的护山大阵,点亮一隅、一州、乃至整个天地的光亮。 他们不知不知道紫微垣的预言,不是不知道那句“孤星耀世”。 但他们都不是将希望寄托于这缥缈的预言上的人。 若无孤星耀世,他们却也不能放任极暗之日继续下去。 北帝就没有云微这么好脾气,直接袖子一挥,招呼都没招呼一声,把所有北尘弟子赶到了北尘护山大阵之外。 今夜的定州,试图亮起的不只有皇城烽火台上的火星,还有一座寻常的书院。 明心书院有三千学子,被书院里的教习们劝着,走了一批,还有一批无论如何都不愿走的,留在书院做了几千个灯笼。 定州只有在年节之时才会挂这种火红的灯笼,今日学子们挂了这种灯,却只是乐呵呵地说:“逆天而行这种事,一辈子也遇不到机会,咱们是得庆祝庆祝,就当提前过年了。” 广息拿他们没办法。 想到现在还固执地留在梦微山的那个不听话的学生,广息也苦笑了下。 谁让他是个先生,先生总是拿自己的学生没有办法的。 他摆摆手,让书院里的教习们不再劝,而是吩咐道:“院里所有拜星月以上的人,都去守阵吧。” “若此劫过去了,明年院里的基础阵法课我来上。” 他扫了眼院中所有灯笼摆放地位置,头疼地按了按眉心,低声道:“布了些什么东西,若旁人看见,我是真没脸做人了。” 他如此说着,属于道成归的灵压铺展开,无声改换了书院中阵法的阵眼,让一切因果汇聚到自己一人身上。 广息笑了下:“书院里倒是难得这么闹哄哄的。” 书院热闹,天衍此刻却难得这么安静。 云微在阵眼处,突然有点想念楚青鱼做的饭菜,奈何身边无人,她只能拿起酒壶灌了一口。 仰头的瞬间,她眼眸尽头一点光芒亮起。 云微心跳滞了下,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站起身。 但这点火光瞬息而逝,同时也带走了很多人目光中期待的光亮。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云微心头闪过了很多心虚,最后却是一言不发,她在护山大阵的阵眼处,用了一记最简单的明火诀。 道成归大能,一定程度上已经可以用自己的运势改换天地。 这记明火诀的火光并没有因为黑夜的侵蚀而熄灭。 它在风中颤了颤,支撑了下来。 云微的灵压骤然覆盖了整个天衍,她掌中的明火诀愈盛,眼见就要随着天衍的护山大阵而点亮整个天衍。 就在这瞬间,刚才天边一闪而逝的火光过后,又有一道近乎发白的光芒出现。 这次,这道光芒没有再消散。 相反,它愈发明亮炽烈。 池谶没想到,这等可怕的招式,竟不是冲着他的。 他的镰刀横斩直下,在明光即将覆盖在两人身上之前,和飞劈而来的神树根系撞上,爆开冲天的气浪,将方才他斩开的天裂又撕扯得更大了。 任平生的意识已经开始迷蒙,在黑夜中行走许久,她似乎终于感受到了一点光线。 这次,成功了吗? 应该是成功了吧? 她感受到了光亮,却没有感受到照山河应有的力量,这让任平生心中生出一些绝境之中的不甘。 难道这次还是个半成品? 她极力保持着清醒,心中生出一个疑惑。 为什么。 以她如今的修为,池谶本该轻而易举地杀了她,为何他没有? 实际上,池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周遭天裂在不断扩大,隐约和穹顶的天裂互相映衬。 天裂带来了狂暴的风浪,池谶每一步都在虚空风暴之中行走。 池谶发现,这些虚空风暴隐隐在护住任平生,不让他靠近。 他察觉到,虚空风暴中,似乎有什么很危险的东西即将苏醒。 就在此刻,梦微山域所有的天裂口,无论是任平生身边,还是穹顶的天裂,原先不是风暴口的天裂,此刻也成为了风暴口。 虚空之中,有几乎能够开天辟地的力量汹涌而来,从每一个风暴口涌出,悉数汇聚到任平生尚未彻底完成的那道符中,疯狂地补足着她所需要的全部力量。 这些力量瞬间让池谶几欲窒息,胸腔被骤然挤压,池谶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被这一阵力量狂潮折断了几根肋骨,肋骨斜插而上,几乎要戳破他体内重要的脏器。 霎时,无数碎石拼接成数十道锋锐无比的尖刺,从四方同时刺出,将池谶捅成了个筛子。 疼痛不是最重的,最让池谶不解的是这突然而至的力量究竟是谁? 他想不出,这方天地,究竟还有谁能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他不清楚,被他阻拦在壁障之外的霜天晓却感受到了。 这力量她再熟悉不过。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01节 霜天晓满目不敢相信,但却又怀抱着期待循光望去。 微弱光亮迅速蔓延,如同野火燎原,沿着任平生绘出的山河图的轨迹瞬息升腾。 光芒顷刻盛放,不知何时引动了天地为之惊变,天空炸响的惊雷仿佛某种预告,继而是炽烈到近乎发白的光亮终于照彻天地。 照山河。 任平生符道功法的名字,亦是一千年前她试图绘制却并没有彻底成功的一道符。 如果说照夜白是转瞬即逝的流星,那照山河就是长燃不灭的明灯。 此刻,此方天地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一点星火光亮从梦微山升起。 最终,一点点地壮大,变亮,将天地万物都照亮。 孤星耀世,遥照山河。 无数人跪伏叩首,感激上天垂怜,放他们一条生路。 云微目光不断闪烁,最后两指并拢,引燃一簇火焰,狠狠一挥,火光沿着护山大阵瞬息燎原。 北尘和归元的火光也同时亮起,仿佛在为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惊叹。 明心书院亮起了千盏火红的灯笼,千盏灯构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阵法,让这座城看上去格外喜庆,也格外明亮。 人皇的枪尖随着内侍的惊呼愤而斩下,激起了最后一道火星,终于点燃了皇城中最高的烽火台。 紧接着,定州各处数百个烽火台次第亮起。 这是第一次,烽火台上出现的不是战火狼烟,而是长夜明灯。 从云州到沧州,无数道隐约的亮光终于汇聚在一起,和天边的孤星遥相呼应。 全天下的信仰之力都汇聚而来,让任平生的意识回炉,填补了她不断流逝的生命力。 目光重归清醒的瞬间,任平生看清了被碎石尖刺捅成筛子,困在她面前不得动弹的池谶,当即用非墨也捅了一记,正巧也在池谶心口破开一个大洞。 补完刀后,任平生抬眸,霎时间目光中闪过了无数复杂的情绪。 最终,她只是抬手,隔着虚空风暴和虚空那头突然爆发的强大力量轻轻一碰。 再熟悉不过的力量传抵至灵魂深处,但也只是轻触一瞬,很快就被抽离开。 天裂顿时闭合。 任平生死死盯着面前闭合的天裂,手中试图攥住虚空风暴中的力量,却终是从她手中流逝。 但她绝不会感觉错。 那是她的力量。 是她自己的力量。 是一千年前,属于天下第一人的力量。 第68章 只是病人 周遭还浮动着那惊鸿一现的可怕力量未曾消退。 任平生深深看了眼已经闭合的风暴口, 提步走到池谶身前。 嶙峋乱石从各个方向捅进池谶的身体,锋锐的乱石尖上残留的血迹将地面都浸得深红。 任平生脸上已经不见刚才生死决战时的紧迫,甚至平静得有些让人意外。 她走过地上濡湿泥泞的血迹, 心里陡然生出一个奇异的想法。 原来鬼修也是会留这么多血的。 她在鬼域很少见人流血。 但修为已臻至道成归的鬼修的生命力之顽强,让人惊异不已。 哪怕被数十道粗粝的石柱洞穿身体,他也还是活着。 池谶感受到眼前先是明亮,紧接着又被人挡去了光亮。 趁着现在那股力量未散,任平生指尖捻着一枚符纸, 飞快地画了一张符。 眼下她手头已无符墨, 便用非墨随手沾了点池谶流出来的血画了这张符。 非墨在她掌心扭了扭,相当不情愿沾别人的血。 任平生淡声安慰道:“以前紧急的时候,就连金蟾蜍的黏液你也不是没沾过。” 非墨迅速变烫以表达自己的怒火。 任平生感觉, 如果非墨是个人,现在一定扑上来咬她。 趁着先前的力量未消,任平生眼底流光溢过, 画了一张以她现在的修为几乎无法掌控的符。 符笔一收, 血迹在黄色的符纸上留下鲜红的一笔, 横贯整张符纸。 也就在此时,任平生听见了一阵急奔而来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仓促又凌乱, 听得出来者有多着急。 前方尚未见人影,离他们还有段距离,但任平生认出了霜天晓的气息。 池谶被重创后,起初还不想撤开阻拦霜天晓的壁障, 最后彻底脱离,便也控制不住, 只能感受着霜天晓向着他们的方向奔来。 他胸腹被横贯, 钉在石柱上动弹不得, 在任平生以为要杀了他时,他都没有动弹,像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但却在听到霜天晓的脚步声后一下慌乱了起来。 任平生垂眸,看见池谶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慌。 但他眼底却又深藏着一点希冀,如同不敢熄灭的余烬,总想着在最后期待着些什么。 任平生躬身在他面前,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低声道:“这些日子,其实我没有问过她和你之间的事,但想来,也和曾经发生的事情并无区别。” “我猜猜,你是不是在生死绝境之时被她救过?” 池谶瞳孔猛地一缩,任平生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继而道:“甚至因为救你,她也陷入危险之中,或许还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对吧?” 池谶黯淡的眼眸终于转过来,沉默地看着任平生。 “哦,看来我又猜对了。” 任平生漫不经心道:“在很多年之前,她也遇到过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因为一次救命之恩就死心塌地,恨不得赖在她身边,觉得她为救自己耗了那么大的心力,愈发觉得在她心中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个。” 任平生的每一个字都扎在池谶的心口,他眼中的赤红色未退,包裹着的血丝瞧着并不真切,这样的反应告诉她,她猜的一点也没错。 任平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可后来,那个人发现,他并不是霜天晓眼中的唯一,恰恰相反,他在霜天晓眼中,和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区别。” 任平生话音刚落,看见池谶身体猛地震颤了下,赤红的双瞳溢出一丝微光。 那情绪,又欣喜,又不甘,还有一点不愿承认的悲哀,复杂到任平生都形容不出来。 她沉默了下:“你该不会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吧?” 池谶沉默地点头,血从脖颈一路往下淌。 这下,就连任平生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同情了。 “你知道她大医师的这个称号怎么来的吗?” 任平生轻声笑着说:“这个大字,形容得不是她的医术高超,而是她的医治对象之广,从仙途修者,到市井凡人,从妖魔精怪到鬼域鬼修,在她眼中都没什么不同。” “她以前说过一句话,她是医者,所以治病救人,全力以赴,无论对方是谁,都是她的病人。” 任平生低笑道:“你猜猜,这么多年,她遇到过的像你这样麻烦又没有自知之明的病人又有多少?” 任平生说着,语调却冷了下来,因着霜天晓这么多年在鬼域的身不由己。 霜天晓是他们五个之中身手最差的一个,但若论上惹麻烦的本事,她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那些麻烦有大有小,但大部分都是她治病救人的时候遇到的麻烦。 像池谶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过,有些甚至还给他们造成过一些麻烦,好在后来都被解决。 那时还有旁人问过他们,既然如此,为何不阻止霜天晓的这种行为? 但当时霜天晓自己不觉得这是困扰,他们四人也不觉得。 就连跟霜天晓表面上看上去最不对付的素光尘也说:“她行医道,这就是她要做的事情,我们为何要阻止。” 砚青当时在院中练剑,闻言想了想,接话道:“人要修行,总得付出些什么。我所行之剑道杀气重,同样也惹过不少仇家上门,平生的就更不用说,惯爱招猫逗狗给自己找麻烦,若这些是天晓修行必须要付出的代价,那我们受着便是,总归也不是解决不了。” 那时他们刚解决掉因霜天晓的一个病人惹上的麻烦,霜天晓自觉对不住他们,平日里都避着不敢见人。 砚青说完这番话后又道:“我们是朋友,这么多年下来,也早就成了家人,家人的事,算不上麻烦。” 那天任平生把她按着躲在屋内,听到他们这么说,霜天晓没出息地掉了几颗金豆子,自那之后不再打着停止救人的主意。 所以砚青用以保命的乾坤道印给了霜天晓,任平生耗了大半身家做出来可抵一命的替身傀儡给了霜天晓。 知道她不善战斗,就多给她塞些保命的东西,而不是剪掉她的羽翼,把她以保护之名拘在身边。 任平生这番话,池谶究竟听进去了多少,她并不清楚。 但也不需要清楚了。 霜天晓的脚步声渐近,任平生捻起刚才画好的符箓就要贴上池谶的眉心。 她做这一切并没有避讳赶赴而来的霜天晓。 符箓距离池谶的眉心只差一线之距时,霜天晓终于来了。 她一路狂奔,发冠都跑歪了,一身灰黑的素服颇为凌乱,就连跑动的姿态都有些僵硬,或许是还没有完全适应这具新的身躯。 池谶垂头,任由血淌下,听着霜天晓靠近的声音,突然想起了他初见霜天晓之时的模样。 那时他刚经历了数月的追逃,又遭逢七天无休止的车轮战,身心早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那些时日,他不断地自我怀疑,他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 后来,就连自我怀疑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支撑着疲惫的身体一路奔逃,最终在同门亲友的合围之下,一把火烧干净了一切,连带着他自己。 他本该死在那场火里的。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02节 灵魂即将消亡时,池谶听到了一个声音。 其实对方语气平淡,甚至隐约还带着些嫌弃和不耐烦,但在当时的池谶心里,那是世间独一份的特别。 她说:“你想活吗?” 那时他被困在火里,已经说不出话,隔着滔天烈焰,很像伸手触摸一下她的袍脚,却动弹不得。 池谶茫然想着,那时他没出声,但对方仿佛听到了他心中所想,继而道:“想活就听我的。” 他听了,所以自那之后,世上少了一个池谶,多了一个鬼王。 池谶回想起,他问过她名字的。 但那时,她眉眼掠过晦暗之色,淡声说:“大医师,叫我大医师。” 而今日,他同样被困在这里,生命垂危,动弹不得,像极了初见那日。 池谶手指动了动,从乱石阵中伸出去。 这次他手上不再有火焰,他可以放心地去触碰她的袍脚。 可是她的脚步带起的微风掠过池谶的手心,倏然远离,只有靛青色衣袍厚重的衣角从他指尖拂过。 池谶伸手想去抓,却只落了个空。 他想,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妄想,是他的贪恋,是他的自作多情。 如果…如果他在她眼中就只是一个麻烦的病人,那现在呢? 现在他也快死了。 这样是不是能让她在多看自己一眼,再救他性命一次。 池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直垂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额角的血顺着淌了一脸,他心中的不甘像野火燎原,支撑着他看向前方。 然后他看见霜天晓像是根本没看到他一样,径直掠过他身边,扑向前方那个同样血迹斑斑的身影,连声说道:“怎么样,你怎么样,挡什么让我看看!” 霜天晓上手就要扒开衣服看伤,任平生哪能不挡,一边挡一边说:“没事,真没事。” 任平生看上去一身的血,但被天裂中的力量补足后,又吃了一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树根塞进手里的神树叶子,现在已经没有大碍,只是看着吓人。 霜天晓确实被吓到了,但多年的行医经验让她理智占了上风,上下仔仔细细扫了任平生一眼,最后目光定格在看上去最吓人的脖颈处。 那里有着一个血红的掌印,现在已经肿胀起来,一片青紫,叫人不忍多看。 霜天晓手颤了几下,被她强行平稳住,搭上任平生的手腕,感受到她强有力的脉搏后,这才松了口气,信了任平生说的“没事”二字。 霜天晓胸膛深深起伏几下,看着任平生这一身狼狈的样子,心头火直冒,转身快步朝池谶走去。 池谶看见她去而复返,眼睛亮了些,还没开口就看见霜天晓一脚踹上了他心口。 “嗤”的一声,穿胸而过的石柱插得又深了些,溅起一阵血花。 任平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一边看热闹一边说:“当心点,别弄死了。” 霜天晓动作一顿,转头对她怒目而视:“他把你伤成这样,你还让我当心点别弄死了?!你不是最记仇的嘛,什么时候这么没出息了!” 任平生好脾气地任她骂,心里却道早些年说最记仇的是素光尘,现在就又变成了她,这人脾气上来说话从来不讲理。 眼见池谶已经进气比出气少了,霜天晓还想再踹几脚,被任平生从后抱着拦住了。 她将霜天晓拖远了些,自己却走近,指尖捻着一枚符箓,顷刻间化作利刃。 任平生不紧不慢道:“谁说不弄死了,只是动手的人得是我,你不行。” 霜天晓的愤怒终于消退了些,冷静下来之后,明白了任平生的意思。 她是医者,医者是救人者,而非杀人者。 霜天晓低声嘟囔:“早几百年,我手上也没少沾血。” 任平生声音轻,却很坚定:“那不一样。” 那时他们都不在,只有霜天晓一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 那不一样。 霜天晓撇过头去,飞快地抹了把眼眶又转过来,眼见着任平生手中的利刃即将结束池谶的这条命,她眼睛阖上,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在不断挣扎撕扯,最终沉沉开口: “你脖子是掐伤,双臂断裂过,右手指骨和一根肋骨也断过,此外还有外伤无数。” 任平生头也不回,淡声应了:“大医师眼力还是这么强。” 霜天晓抿了抿唇,眼底最后的挣扎之色淡去,上前几步,站在了任平生身边,夺过她的兵刃,照着任平生的伤口在池谶身上又添了几道新伤。 他伤的本来就比任平生要重,这样一来,身上的血洞更多了,血不住的往外冒,都快要流干了。 霜天晓眼眶还有些微红,心情却已经平复了下来,沉声道:“按照你的规矩悉数奉还了,这条命先留一段时间可好?” 任平生双手负在脑后,笑了笑,毫不在意道:“你的病人,自然由你。” 霜天晓看着她这幅样子就生气,骂道:“问我原因,赶紧问!” 任平生无奈:“好好好,为什么现在要留他一命?” 霜天晓瞥了眼地上伤痕累累的池谶,认真道:“他还有用,我们要留着他控制鬼域。” 霜天晓说着,瞥了眼天上,抬手设了个闭音阵,隔绝了她们这段对话,而后才郑重道: “鬼域的特殊之处,你感觉到了吧?” 任平生点点头:“鬼域的界域很有趣,有些类似于我的洞府,不及巅峰时期,却比现在的洞府要牢固。” “最重要的是可以隔绝天上的窥视。”霜天晓正色道,“大荒天道未归,界域出了漏洞,天上的人随时随地都可以看着我们,插手这里。可鬼域不同,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任平生眼眸微动,当即明白了霜天晓的意思。 “鬼域的界域有一半和他的性命相连,他暂时还不能死。” 四目相对,霜天晓声音沉而缓,冷静到不像在说自己的事情: “他当年叛宗逃亡自焚,是因为发现了一个秘密,不愿宗门被自己连累,这才以如此方式和宗门割裂,自己叛逃出去。” 第69章 叛宗真相 是个多年, 霜天晓回忆起当年发生的事情也还是记忆犹新。 霜天晓又踢了踢池谶,她不耐烦道:“你自己说。” 她这一脚让石柱又捅进去一点,粗粝的沙石捅进身体里带起血肉的黏腻声让任平生大为震撼, 她连忙道:“你别给他弄死了。” 话还没说完呢。 霜天晓看着她被池谶弄得一身的血就来气,凶巴巴道:“我在这,他还能死了不成?真死了我也能让他活过来。” 任平生连连点头:“还是大医师厉害啊。” 池谶失血太多,原本感觉身体都开始发冷,又被这一脚踢得清醒过来, 也不知刚才经历了一番怎样的心理活动, 终于认清了眼前这两个女人真的不在意他死活这件事。 他沉默半晌,任平生催促道:“现在虚空风暴的余力犹在,我布了阵, 在虚空风暴的掩盖下,这里被隔绝开,不会有人听见我们说的什么, 就连天外之人也不行。” 池谶终于开口, 但居然是先反问了一个问题:“重霄仙坛你知道吧?” 任平生点头:“大荒三大修行胜地之一, 梦微山、伴月海、重霄仙坛,梦微山塑魂, 伴月海提高境界,重霄仙坛是最适合破境之地。” 能去到这三地修行,是全大荒的修行者都梦寐以求的事。 只可惜三个修行胜地的进入条件都相当苛刻,比如他们现在所在的梦微山, 守山弟子三年一轮换,每次也只有三个宗门入驻守山, 且只能是大荒数得上名字的大型宗门才有资格, 除开这些守山弟子之外, 其余能够进入的,都是经过了层层竞争,才能勉强拥有进入梦微山域的资格。 据她所知,余下两个胜地的进入条件则更为苛刻,尤其是重霄仙坛,因着仙坛有天然稳固的结界,不但能够抵御天雷,还能够稳固神魂,让修士不至于在渡劫时因横生的心魔劫而迷失,如今修真界能同时起到这两个作用的阵法少之又少,重霄仙坛那天然的阵自然吸引了不少修士纷纷前往。 尤其是高阶修士,在拜星月化神境之后,每晋升一个大境界,都会面临一重更加险恶的心魔劫,因而越是高阶的修士,越会选择去到重霄仙坛渡劫,以防发生不测。 池谶语气平淡,却语出惊人:“重霄仙坛背后是天外天,他们将仙坛制成了一个阵法,阵法中有一种隐秘的烟雾,无色无形无味无毒,寻常人哪怕是最厉害的道成归也无法察觉,这种烟雾能起到的唯一作用,就是给在此地渡劫的人的紫府中,种上一粒种子。” “因为烟雾无色无形,也没有任何的灵力波动,故而在被植入体内时,谁也不曾发。因人的天赋和体质不同,有些人体内的种子自然死亡消散了,有些人的种子是一粒死种,根本无法发芽。但还有些人,他们体内的种子在暗中不断吸取着他们的力量,孕育生长,到真正破土而出那一日,人们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无力回天了。” 池谶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表情,却是讽笑:“可笑的是,很多人还将这颗种子奉若至宝,将被种子选中的自己认作天命的宠儿。” 听他如此描述,任平生心头一动,想到了很多熟悉的东西。 “你说的种子,是仙核?” 池谶点了点头,任平生心沉了一截,抬眸,对上霜天晓隐约透着无奈的目光。 霜天晓沉闷道:“你现在知道我当初为何要救他了吧。” 任平生“嗯”了声表示回应。 阵法中的无形烟雾,像极了她当年渡劫时遇到的东西。 就俩这惯爱用隐藏在暗处的阵法来谋求利益以达到目的的行事手段,也很像真仙的手笔。 但… 任平生轻声道:“难怪当时你会怀疑素光尘。” 素光尘是他们之中最擅阵法的,脱离阵盘和压阵石,以天为基石地为盘,山川湖海为阵眼,这种阵法之道亦是素光尘独创的。 霜天晓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但一想到素光尘最后的结局,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任平生继续问道:“既然很多大能都无法察觉,你是怎么发现的?你当时在重霄仙坛渡劫时,也不过拜星月吧?” “我听见的。” 霜天晓帮忙解释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他体质特殊,是个半妖,母亲那方有上古神兽谛听的血统,让他的听觉产生了异变。” 任平生了然。 很早之前就有过一种说法,大荒之上,人族、妖族、魔族、蛮族、灵族五族共同生存,每一族都有天生强大的血脉,若两个不同种族中的强大血脉混合,很有可能会诞生拥有血脉天赋的孩子。 这种说法一直以来都只是个传言,因为无论那一族,修为越高,越难诞下子嗣,更别说是和异族诞下混血的子嗣。 也难怪,池谶的修炼天赋和速度如此惊人。 若不是在晋升拜星月的时候意外发现了这个秘密,他就算不自焚而死成为鬼王,也会成为大荒复苏时代最年轻的道成归。 任平生想了想,池谶发现的这个秘密有多惊人呢。 这些年在重霄仙坛渡劫过的修士少说也有近千人,且都是修为至少拜星月以上,大荒修真界最顶尖的一批人。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03节 而这群人的体内因为渡了个劫,就被无声无息地植入了仙核,他们甚至还不知道,仙核除了是天外天仙使的身份象征,更是真仙操控他们的方式。 “你当时想过将此事告诉别人吗?” 池谶沉默些许,又复低沉道:“想过,也试过。” 他眸光晦暗,似乎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都经历。 “发现这件事之后,我中止了渡劫,那时年轻,没想过中止渡劫的行为就已经让天外天发现了我知道此事,他们给我下了禁制,我无法直接对外说出此事,我尝试过很多方法,最后想办法神魂离体后将神念传递给我的师兄。” 任平生听到这里,已经猜到了后面的故事。 果然,池谶费力地抬起头,哪怕时隔多年,提及这件事,他言语中仍是有着不平和苦涩。 “他听到了,我成功了,就在我成功的第二天,师兄死了。” 池谶顿了下,喉结上下滚了滚,似乎在压抑着情绪:“死在我手上。” 任平生叹息了声:“真的是你做的?” 池谶眼神中透露着一丝茫然:“我…我也不知道,那段时间我的意识完全是空洞的,我不能确定,自己做过什么,但我清醒的时候,师兄就倒在我面前,致命伤是我的独门功法烟山诀导致的。” 他那时才知道,他将这件事想象的太简单,又将超然世外的庞然大物天外天想象得太心慈手软。 他发现了这个秘密,天外天甚至没有杀他,只是下了禁制作为警告,就是有那样的自信,他无法说出去,就算说出去了,也没有人会信。 因为信了的人,都已经死了。 任平生隐约想起自己拿到无字牌时,听到旁人议论纷纷谈到池谶当年的事迹,最不可饶恕的一桩便是亲手杀死同门师兄……以及诸多归元弟子。 “自那之后,归元宗门内部频频有弟子身死,那些事情都算在了我头上,我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我继续在归元待下去,会连累宗门上下,甚至师尊。” 所以他以最为决绝的姿态叛宗而出,将所有的罪名直接揽在身上,毫不否认。 因为他知道否认无用,不如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天外天,从今往后,他和归元只有血仇,再无情谊。 仗着虚空风暴的屏障还在,霜天晓说话随性了很多,池谶的故事就到这里,后面就是她和池谶一同经历的。 “你知道的,因为你的缘故,我一直盯着天外天呢,后来我也查到了重霄仙坛,但当时我的身体状况根本进不去,查的过程中我发现的他,观察了一段时日,又跟了他一段日子,在他自焚身死之后把他的神魂捞了回来。” 霜天晓瞥了池谶一眼,冷笑:“现在看来,是救了个白眼狼。” 池谶埋着头,避开了她的眼神,看到她这样的眼神,就感觉心里像被刀子搅过一样,撕裂般的疼。 “他体质特异,除了听力尤其好之外,神魂也相当强韧,所以我才能即使把他的神魂捞回来,将他转化成鬼修,也因此他可以承受住你的道印,我让他以你的道印为根基,以他自己一半的神魂为引,开辟了鬼域。” 任平生终于明白,为何当时在鬼域时她会那么强大。 照理说,经过了渡劫时的重创,哪怕她神魂完好无损,实力也会相应的下跌。 可在鬼域时她实力不但没有下跌,甚至像是回到了巅峰状态,堪称如鱼得水。 “他那时的修为还不足以开辟一个可以避开真仙窥视的空间,所以借了你道印之力,你也知道,天外那群东西究竟有多恐惧你,感应到你的神魂气息,他们逃都来不及,更别说靠近了,所以鬼域才能安生了这么些年。栖川本就是你散落在外的洞府,应该是感应到了你的道印,所以被吸引而来,和鬼域的界域相连接。” 霜天晓抱臂,语气平静到近乎冷漠:“他的神魂连接着鬼域一半的界域,所以他还不能死。” 她看着任平生,因为当着池谶,所以后半句话她没说。 但任平生却懂了。 现在还不能死,要等到她将鬼域彻底接手过来之后。 任平生:“我明白了。” 她将这张杀伤力极大的符箓收起,转而重新画了一对符,念叨着:“没想到短短几天内我竟然画了两组子母符。” 她将子符向池谶眉心贴去,本以为如此堪称羞辱的行为会引起池谶剧烈的反抗,没成想池谶的反应倒是平静,只是道:“我可以接受你用符控制我,但我有一个要求。” 霜天晓眼角一跳:“你有什么资格提要求。” 池谶看着她,认真道:“我的要求是,由你来掌控母符。” 他如此说着,神色堪称虔诚。 第70章 只有底牌 霜天晓接过母符, 神情很是复杂。 任平生符箓的用法早在一千年前就教过她,现在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任平生好奇道:“用母符控制鬼王的感觉怎么样?” 霜天晓像是在感受,良久才喟叹道:“兴奋极了。” 母符在手, 霜天晓感觉哪怕是回到鬼域,也不会再有像从前一样的压迫和憋闷了。 她扫了眼池谶,提醒了任平生最后一件事。 “他发现人间有几处地方都被制成了大阵,一开始还以为和重霄仙坛一样的东西,后来才发现不是, 那些散落在各地的阵法, 是一个转换阵,能悄无声息地抽干所在地中人们的魂魄,将其制成最适合充当神降傀儡的用具。” 任平生心头一跳, 恍然道:“鹿梦城中的阵法是你们——” 她那时就觉得不对劲,鹿梦城中的九转阴兵阵仿佛是为了掩盖什么东西而设置,只是那时情况太过紧急, 容不得她考虑太多。 霜天晓点头:“不错, 我们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就是靠着池谶的感应能力找到被布置了一些异样阵法的地方,我们不能破坏, 否则会直接和天外天对上,只能用一个新的阵法覆盖原有的,同样是转换阵法,与其让那些人被抽干灵魂转化成神降傀儡, 不如让他们成为鬼修,好歹勉强也算是活着, 而不是成为行尸走肉。” 任平生沉默半晌:“此事了结后, 你们就回鬼域吧。” 她想起自己在鬼域还有一帮人马也不知近况如何, 便道,“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要想和真仙对抗,光靠我们几人,力量太单薄了。” 她得有自己的势力才行。 任平生眼神中逐渐泛起一种奇异的光彩。 若要培植自己的势力,眼下不就是最合适的时机吗。 周遭虚空风暴隔绝出的屏障在逐渐消退,他们已经隐约可以听见周遭传来的声响。 这里是梦微山的最底部,周围流水潺潺,山林茂密,本该是个好地方,可惜经历了连番战斗,已经混乱不堪,神树的根系翻露在外,没精打采地耷拉着,瞧着还有些可怜。 任平生靠坐在神树露出的根系上,用尾指挠了挠粗粝的树皮,以表安慰,神树仿佛感应到了,伸出一小截细长的枝叶圈住她的手腕。 任平生将神识放开,感受着周围的动静,知道距离其他人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这里,她原本的打算只能暂时先搁置,她手搁在膝盖上,随意地用“吃了没”的语气对霜天晓说了一句堪称骇人听闻的话。 “我怀疑我的身体还在。” 霜天晓没做他想,随便道:“你的身体不就在这——” 她说到一半,顿住了,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回望:“你什么意思?!你的身体,你哪个身体?” 任平生冲她一摊手,意思很明白,不是现在这个身体。 她若有所思道:“最后那一记照山河,本来是会失败的,但在有一个力量从天裂之中渗透到这个位面,助我完成了那道符。” 她很确定,那就是她自己的力量,而非什么别的。 霜天晓一时无言,喃喃道:“这…怎么可能呢,当年飞升之劫的最后一道天雷,在你即将成功之际穿过阵法的防护,直接作用在了你身体上,你的肉.身当场化为齑粉,再无生还的可能。” 任平生回忆起当时粉身碎骨般的疼痛,那种痛苦太过深刻,她从未怀疑过这件事情的真假,可现在她却有了些别的想法。 片刻,任平生缓缓道,像是在问霜天晓,又像是在自语:“我肉.身化为齑粉,你亲眼所见?” 霜天晓愣了下:“也、也不是,我们那时在大荒三个极域之地守阵,距离你有千里之遥,只能看见那日雷云漫天,看到一道骇人的天雷劈中你,但你身中天雷后的其他细节,我确实不知道。” 任平生抬眸,眼底是一派平静无波:“那你是怎么知道我肉.身化为齑粉?” 霜天晓沉默许久,最后,终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呼吸变得粗重不已,眼眶也红了一圈:“是…是素光尘说的。” 当年的弥天大阵,霜天晓、砚青和殷夜白在大荒三个极域之地守阵,极域之地分别是极北极西和极东,因着素光尘是掌阵人,守阵者不够,他们还特地去请了竹疏来帮忙守极南之地的阵。 素光尘作为掌阵人,居于阵眼,亦是阵法中心处,和任平生渡劫之地极尽。 可以说,那场渡劫,只有素光尘最清楚真相。 得到了一个并不算出乎预料的答案,任平生吐出一口浊气,心里浮现出一些说不上来的意味。 如果是素光尘,她并不奇怪。 任平生掩面,心头思绪万千。 素光尘是他们之中心思最为缜密的一个。以素光尘的聪慧,发现渡劫失败事有蹊跷后就应该已经反应过来,是阵法出了问题,一定是他们内部的人做的。 所以素光尘当时不敢相信任何人,只能将她的肉.身偷偷藏起来,欺骗其他人说自己已死,再想办法查出在阵法中动手脚的人。 任平生眼眸垂着,想起她和素光尘最后一次见面。 那是她准备去渡劫的前一夜。 她们都不是矫情的人,也没什么道别的习惯,她们只是像往常一样,素光尘在庭院里读书,她在窗栏下画画,在素光尘的法袍上画了各种小花,那天晚上她们都没怎么说话,直到天光将白之时,素光车才问了她一个问题。 “要是这次死了怎么办?” 任平生当时想了想:“死都死了,就算舍不得,这世界也不该由我再操心了。” 素光尘无奈笑了下:“是你会说的话。” 任平生问道:“这次你没有后手吗?” 他们眼中的素光尘,总是算无遗策的,永远都有后手。 当时,素光尘的眼神有些复杂,像是不舍,却有有些愧疚,然后告诉她: “这次,我只有底牌了。” 时隔经年,再度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任平生才恍然。 她掩面,感觉到眼圈一阵干涩,低语道:“原来,当年我没有听懂。” 她一直以为,素光尘口中的底牌就是她,以为素光尘的愧疚是出于要让她去承担风险最大的渡劫一事,甚至还安慰素光尘:“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与旁人无关。” 原来不是的。 任平生透过脚边淌过的清溪看着自己现在的这张脸,这具和她的神魂无比契合的身体,这个像是老天爷送到她身边的肉.身,终于了然。 一切的巧合都不是巧合,是有人算准了一切之后打出的最后一张底牌。 那张底牌不是让她去赴死,而是让她活下来。 霜天晓沉色道:“你原本的身体若还没有彻底消亡,那现在这具肉.身紫府的伤,还治吗?” 任平生抹了把眼睛,眼尾一抹飞红,眼神却冷静到近乎锐利:“治。” 分魂之术而已,她又不是不会。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04节 “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我的身体,我已经有想法了,眼下人多眼杂,认识池谶的人有很多,你带着他赶快回鬼域去。” 任平生塞了一张传音符给霜天晓:“每月鬼门开时见一次,用传音符就能找到我,平日里若有什么急事隔着界域无法联系的,就上仙网。” 感谢仙网,哪怕相互之间隔着界域也能畅通无阻。 现代科技改变生活诚不欺我。 两人当即决定加一个仙网好友,当时设计仙网的时候,任平生就设计了加好友的功能,但是仙网发展到现在,这个功能用得极少。 因为仙网的第一层星海中有不少人修炼,在那里锤炼神魂,第一层星海可以说是鬼修的欢乐谷,但因为鬼修行事乖张,也时常有吞噬神魂的惨案发生,就算不在星海中修炼,大多数人也会担心自己不慎泄露真实的信息后被杀人夺宝。 因此,只有双方都能够完全信任彼此的才会互相加仙网好友,尤其是鬼修,基本不会加其他人的仙网好友。 加上好友之后,霜天晓看着任平生头上顶着的网名,大为震撼:“你就顶着‘明烛’这两个字逛仙网的?” 任平生笑得无辜:“怎么,这个名字难道不是最不容易被戳破的吗?” 霜天晓:“……也是,在他们眼里你早就死了。” 顶多会被骂一句不敬前辈而已。 听到身后的声音逐渐嘈杂,霜天晓带着池谶赶紧离开此地,寻找回到鬼域的入口,临走前还交给了任平生一张药方:“找齐上面这几味药,就可以着力给你重塑紫府了,要尽快。” 任平生扫了一眼,上面的大部分东西她都有了,仅剩两味药要找到也不难,便应下,催促了一声,目送着霜天晓和池谶离开。 他们的身影刚刚消失,任平生就感觉到一个气息由远及近。 她神色无波,从地上站起身,掸了掸一身的尘土,却擦不干净身上的血。 对方一脸震撼地走近,试探着问道:“没事?” 任平生点点头,笑着说:“掌门师叔,我没事。” 云涯子被池谶掀飞出去,撞在梦微山壁上,当时昏死了过去,昏迷的时间不长,在感受到眼前的黑暗散去,天光重现之时,他迷蒙地睁开了眼睛。 而后便看到了此生最为震撼的一幕。 一道道水墨色山川湖海浮现于天空之中,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囊括在一幅画中。 云涯子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他亲眼目睹了梦微山的所有天裂齐开,汹涌的虚空风暴从风暴口横贯而出,化作烟岚散开,天裂的那一端,是他平生从未见到过的强大实力。 他距离最近,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但他相信,哪怕相隔万里,也无人会错过这震撼的一幕。 极暗之中,一道白光破开黑夜。 那幅勾勒出大荒山山水水、千家万户的山河图,唤醒了白昼。 世人盛传,明烛前辈洞府开启,她的手札中记录的一切开启了复苏时代,她的功法分属天衍和北尘,唯独她的本命武器山河图自洞府中消失,再无踪迹。 可今日,全天下的人都重新看到了那副山河图。 云涯子心在狂跳,久久都不曾平息,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任平生,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他和师姐一直误以为任平生就是他们要找的帝星。 可刚才他亲眼所见,破开极暗的并不是她,而是那自天外而来的力量,是……属于明烛前辈的力量。 云涯子脑中闪过了此前所有任平生对他们所说的自己从前的经历,从她幼时和母亲独自相处,再到她在明烛洞府中接受传承,知道了连师姐也不曾知晓的明烛前辈功法的名字。 她不知道,那个功法,哪怕天衍和北尘得到了,却也无人可练。 天下之大,为何唯独她能修炼此种功法? 一道灵光闪过。 云涯子胸膛深深起伏着。 他明白了,他都明白了。 他声音隐约有些颤抖,更多的却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你、你母亲……如今身在何处?” 任平生眨了眨眼,表情呆滞一瞬。 她以为云涯子察觉到了她的身份,正在想办法找借口混过去,没成想听到这么一句。 “哈?” 云涯子上前一步,激动不已道:“你母亲……是不是明烛前辈。” 任平生:“……” 第71章 哪个明烛 任平生自认为历尽千帆, 也被这个问题给问沉默了。 她反思了一下自己先前究竟哪里给了云涯子这样的错觉,想了半天,终于理解了云涯子的脑回路。 任平生的表情有些微妙, 没想到云涯子的思路能迂回曲折到这个程度。 她的反应被云涯子认作迟疑和默认,却又害怕自己的身份被揭露。 云涯子连忙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是天衍最大的秘密,除了我和师姐,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况且, 就算你现在不说, 后续也会被不断的追问甚至追查。” 他指着已经彻底明亮起来的天空,意味深长道:“紫微垣预言的最后一句已经应验了,不, 应该说紫微垣预言的前面每一句都应验在了你身上,那时我以为你就是我们要找的帝星,却不曾想这最后一句并不是落在你身上, 而是被刚才那天外之力给化解的。 注意到这点的不只有我, 稍有眼力的人应该都已经看出端倪了。此时恐怕已经有不少人在猜测以山河图化解极暗之日的究竟是何人。” 云涯子说得很透彻, 压根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任平生:“……” 她嘴动了动,想说那山川万物之景其实不是山河图, 而是一道符箓,但她也知道当下人们对于山河图的误解,说也无用。 她依稀记得自己曾在手札中划过这幅画,却没有给这幅画任何的标注, 兴许就是这样让现在的人们误解了,认为这幅画就是山河图。 送上门来的好借口, 没有不用的道理。 任平生向来是个脸皮厚且没包袱的, 听云涯子这么说, 索性一咬牙自己给自己当了次女儿。 但这说话也是需要技巧的。 她迟疑了片刻,露出连她自己都茫然的表情:“掌门师叔什么意思,我母亲怎么会是明烛前辈?她、她…” 她一副自己也说不清母亲来历的模样,蹲了半天,才茫然道:“她从未对我说过她的来历,就连消失的时候也未曾说过她的去向,我在家里等了很久,一直等到我确认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飞红的眼尾正好为这段话送上最真情实感的反应,倒让云涯子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云涯子拍了拍肩膀,让她缓缓,换了个方式问:“你之前说过,是误入到一个山洞闯进了仙人洞府才发现的如今修炼的功法,功法名为照山河,对吧?” 任平生红着眼睛点头,云涯子又问道:“那时你母亲应该已经离开了吧,你孤身一人,没有师长指引,究竟是怎么修炼的,要知道,寻常人修行至少也需要旁人帮助引导引气入体的。” 任平生低声说:“没,我感觉那个功法很自然的就进入了我体内,我看着功法里的东西,不用想太多,脑子里就直接懂了,会用了,就好像功法本身在引导我一样。” 云涯子于是更加确定了,他用一种颇为复杂的眼神看着任平生:“那你知不知道,天底下拿到这部功法的,除了你,再无旁人可练成,哪怕是师姐和北帝亦无法修炼此功法。” 云涯子感慨道:“这部功法是为你量身定制的,是有人专门为你准备好的。” 任平生惊讶不已,轻声自语道:“怎么可能……” 云涯子于是叹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虽然还有很多疑虑和漏洞,但这样却更加方便云涯子脑补,云涯子已经自行在心中补足了这个故事的全貌。 千年之前那位立下不世之功的明烛前辈不知因何种原因,并没有如传闻中那样身死道消,而是隐藏在这人世间,暗自抚养大了自己的女儿。 又或者,明烛前辈的真身其实并不在大荒,而是在虚空之中,她留在人间的只是一个神念分身,是特地为了照顾自己的女儿而分魂出来的,当女儿长大了些,可以自己独自生活后,这个神念分身就自行消失了,所以再无踪迹。 任平生若能听见云涯子的心声,定会惊讶。 某种程度上来说,虽然有些离谱,但他还真的猜中了一些事情。 云涯子看任平生的表情愈发像看到一块宝,甚至隐约还透露着慈爱。 这样的话,紫微垣预言为何应验在她身上就彻底说得通了。 帝星只有一人,可预言却应验在了两个人的身上,原是不可能的。 但预言本就是依星象来判断,星象自天道运势而变,任平生同明烛前辈运势相连,星象无法捕捉到明烛前辈那等超然物外之人,却能捕捉到她女儿的动向,因此,误将两人的气运合为一体。 就刚才的表现来看,明烛前辈虽不在她身边,但时时刻刻关注着她,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甚至会出手相助。 要知道,那可是虚空啊。 复苏时代至今有几个人敢身至虚空而保证自己不被迷失,每个人在虚空之中都要提起万分的精力来小心应对,也只有明烛前辈那种人,敢从虚空之中施以援手。 云涯子叹息道:“明烛前辈,当真令人钦佩啊。” 任平生现在当面能听到这种夸奖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照单全收了。 她甚至还能接着演,眼眶通红的,像是仍然不敢相信一般:“掌门师叔,此事…太过不可思议了,我还是不太能——” “不太能接受是吧。”云涯子自己也说,“我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但想来,这竟然是最合理的解释。” 他没有再问任平生她母亲的去处,想来像明烛前辈这样的大能,行事自有自己的理由,不露面自然也有她的里面,或许明烛前辈正隐藏在暗处的某个地方关注着这里,拨弄着这大荒的风云变幻。 想到这里,云涯子打了个激灵,退后一步距离任平生远了些,也收回了拍肩膀的手,背挺得笔直,一副“我虽然是个威严掌门但也是个慈爱的长辈对你女儿很好”的表情,让任平生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走出了梦微山脚下,离开了天裂之后,云涯子才松了口气,又是往日那副不靠谱的模样,露出一脸神秘又八卦的表情:“平生啊,掌门师叔好奇一件事。” 任平生微笑:“师叔您问。” 云涯子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冒昧问一句,你父亲是谁啊?” 任平生:“……” 她面无表情,开始怀疑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的,甚至怀疑天衍这么些年究竟是怎么成为大荒头号宗门的。 有这么个掌门,天衍威名犹在,真是不容易。 看见她的表情,云涯子不好意思道:“抱歉,但我真的很好奇。之前看了本书,里面有过对明烛前辈感情经历的猜测,说的最有可能的是剑君砚青和佛子竹疏。” 任平生忍了忍,把心里的话憋了回去。 掌门师叔你看的莫不是太史宁写的书吧! 云涯子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番任平生的脸,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其他人的影子,被任平生无情打断:“掌门师叔,目前没有任何古迹中发现了剑君和佛子两位的画像,包括明烛前辈本人的容貌也无从确定。” 云涯子:“这倒是,不过若想知道明烛前辈的模样,看你就够了。”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05节 任平生:“……” 别说,她现在这个身体和她曾经的模样少说得有七分相,若站在一起,或许真的能被当成个母女姐妹什么的。 走出那片凌乱的战场后,任平生在梦微山下的城中见到了天衍的同门。 云近月眼尖地瞥到了任平生的身影,当即飞奔到她跟前,身后一群天衍同门也跟着一道跑过来。 任平生这一身的血吓了众人一跳,谢莲生当即就要拉着她去医馆,云近月按着任平生翻来覆去打量了一番,确认她身上没有严重的伤后,这才止住了一群人的惊慌。 任平生笑了下,安抚道:“没事的,就是一身血污看着吓人,实际没受什么重伤。” 云近月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说要去追华远,我真是后悔当时没拦着,不该让你一个人去。” 任平生行走在城中,看着四处都是欢欣鼓舞的样子,人们议论着极暗之日这惊心动魄的十二个时辰,议论着最后那道宛若神降的白光,议论着那在空中久久不曾消散的山河图究竟从何而来。 就像云崖子说的那样,任平生是个名人,帝星是个名人。但认识任平生的人并不算多,知晓帝星是谁的人更是少。 唯独明烛二字,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知晓明烛,自然也知道明烛的本命武器山河图。 山河图现世,几乎让整个世界都沸腾起来。 听到这里,任平生突然想到了一件糟糕的事情。 回到天衍驻地,她立刻闭门设阵,握着一块云纹灵符沉入到仙网之中。 果然,刚一进去就看到了今日仙网最热门的帖子。 这个帖子的星星之亮,占地面积之大,几乎向任平生当头砸过来。 帖子的标题相当醒目: 【此明烛,究竟是不是我们知道的明烛?】 帖子的主楼赫然是她顶着明烛二字在仙网的发言。 第72章 傀儡之会 任平生一登上仙网, 就看见霜天晓的消息劈头盖脸地发过来。 【这就是你说的这个网名安全不会被发现?】 任平生:“……” 那谁又能想到还有这种意外呢。 这是她第一次在仙网加好友,也是第一次看到原来仙网的好友互发消息是什么样子。 有点类似于他们在人间使用的传音符,宛如一道神念, 无形地映入她的脑海之中。 或许是出于仙网默认的隐私保护的原因,传来的讯息并没有声音,只有文字,让任平生有种用玉珏看书的感觉。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关于“明烛”的讨论就已经遍布了整个仙网, 她随意一扫, 周围漂浮着的星星大多都是关于这件事的讨论。 任平生点进讨论人数最多的那个帖子浏览了一圈,不得不佩服仙网道友们的反应速度。 【道友们冷静,暂且容我来总结一二。目前大家的主要疑虑分别是以下几个问题, 第一,昨日空中破开极暗之日的那幅画究竟是不是山河图;第二,若是山河图, 那用出山河图的是不是我们所想的明烛前辈;第三, 若是明烛前辈, 那为何她不像传言中已经身死道消,这些年她又身在何处?若不是明烛前辈, 那这传闻中已经消失的山河图是不是被其他人找到并且使用,这个能使用山河图的人又是谁?第四,也就是大家最关心的,这一年来在仙网引起滔天风浪的人那位‘明烛’, 究竟是不是我们知道的明烛前辈。】 【曾在有幸在天衍藏书阁拜读过明烛前辈的手札,可以确定昨日出现的画和她手札中的如出一辙, 应该就是山河图无误。】 【不知使用山河图的人是谁, 但我真心地希望就是明烛前辈本人, 道友们,你们懂我现在的心情吗?就好像看到远古神话突然在你身边活过来了一样。】 【楼上冷静冷静,就算活过来,也不是在你身边。】 【合理分析一下,根据明烛前辈洞府中遗留的多卷手札可以证实,她本人确实是精通丹药、阵法、武道、符箓和铭文多种道法,这和仙网这位‘明烛’之前的发言对得上。其次,仙网‘明烛’回答的问题正巧就涵盖了丹、阵、符三道,尤其是她对丹道的了解可以看出,她掌握了为数不少的上古丹方,而且对上古史非常了解。】 任平生大为震撼地一层一层往下看,直到最新的楼层时,已经有人耐心地扒出了她所有的发言,这些发言零散的时候看不出端倪,但全都被放到一起之后,却让人们感觉,已经隐约可以在自己心里描摹出一个人的形象了。 【各位道友,你们看我发现了什么,‘明烛’曾经回帖说过,明烛前辈和和光前辈同为上古双璧,但并非我们想象的王不见王的关系,反倒是一生挚友。】 【我感觉我曾经的很多认知在逐渐崩塌。】 【现在最兴奋的应该是太史家吧,复苏时代以来研究明烛前辈研究得最透彻的就是太史家了,如果明烛前辈真的还活着,那可不就是现成的摆在面前吗。】 【各位道友,或许我们还漏了一个问题。我曾经听一位了解内情的道友说过,极暗之日是我们必经的一劫难,而在完整的紫微垣预言中就说明了,能够破解极暗之日的人,就是我们要寻找的帝星。】 【等等,这么说的话,帝星若是明烛前辈,似乎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那紫微垣预言的前半段怎么说,虽然精通多门道法这句在明烛前辈身上倒是应验了,但帝星落天衍该怎么算?难道明烛前辈现在藏身在天衍?】 【还真别说,三百年前云微前辈发现明烛前辈的洞府,自此开启复苏时代,明烛前辈的功法一半归天衍,一半归北尘,就连承载了明烛前辈道印的那座飞来峰也被迁移到了天衍去,天衍和明烛前辈道确实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说这么多有的没的都不如当面直接问。】 底下有胆大包天的人,直接在任平生曾经回复的各种帖子里评论,希望她正面给出一个回答,她同明烛的关系。 一时间,任平生脑海中响起了成千上万的讯息提示音,吵得她直头疼。 任平生当然不会说,而是默默下线,离开了仙网后还心有余悸。 好在,仙网的隐秘性值得信任,只要一个人想在仙网隐匿自己的行踪,旁人是根本不会察觉到的。 不可以,现在还不是时候,任平生告诉自己。 她还无法确定自己的身体状况,敌人还是太过强大,在没有足够的把握之前,她不能现身。 更何况…在很多人心里,沉默就是默认。 任平生唇角轻勾,露出一丝深意的微笑。 她什么都不说,就已经能胜过千言万语。 只有这样,她的敌人才能继续害怕她。 想到刚才仙网的种种议论,任平生心中逐渐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真到了她需要的时候,仙网也好,现实也罢,以明烛这两个字的影响力,或许真的能够振臂一呼引得万千人追随。 她太需要力量了。 比起仙网纯属是好奇和看热闹的氛围,大陆上其他地方的反应则各不相同。 看到天光破黑夜而来,山河图自天空浮现时,紫微垣垣主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她沉默地望着天边许久,不置一词,倒让身边小童有些疑惑:“垣主,您的预言应验了,难道不好吗?为何您看上去还是不高兴?” 紫微垣垣主眼中又笑意一闪而逝,她低声道:“并不是不高兴,而是……终于确认了一些事情。” 小童不解道:“这天底下还有您不知道的事吗?” 垣主无奈,温声道:“一人之力终有尽头,纵我擅观星定势命理推演,却也不是无所不知的,有很多事情,哪怕我付出极大的代价去观星,却也只能看到一片迷雾。而其他的事情,就算我能够看得清楚明白,却大多数时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世界走向既定的未来,难以改变终局。” 小童听着,有些难过:“垣主的意思是,我们紫微垣的存在并没有意义吗?” 垣主揉了揉她的发顶,缓声道:“并不是这样的。” “就像这次,你知道为何我要在公开预言之后,封闭整个紫微垣,任由世人在猜测中逐渐搅乱浑水,却不直接告知帝星是谁吗?” 小童摇头,但肯定道:“不知道,但垣主一定有垣主的道理。” 垣主被她逗得发笑,低语道:“因为当时我也不知道帝星究竟是谁。” 小童惊讶地睁大眼睛。 垣主神秘地竖起指头在唇前:“推演的结果只告诉我,未来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这是我在无数未来的结局中看到的最好的一个,可我找不到她,关于她的一切命理都是一团迷雾。” 垣主顿了下,又复道:“我也不希望别人找到她。” 她希望,等到帝星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已经到了他们能够掌握主动权的时候。 垣主轻阖上眼,沉郁逐渐涌上心头。 她看到了,在天光破开极暗的那一瞬间,天外还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这个世界。 那个眼神,疯狂、贪婪、嫉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我得保护她。 垣主清楚,昨日之后,哪怕封闭不出,紫微垣也再不会有往日的清净了。 而那座高居云外的宫殿,比之紫微垣,却要显得慌乱得多。 是的,慌乱。 天外天给人的印象素来都是神秘莫测、居高临下、超然世外,强大得令人心惊。 但那日山河图出现之后,天外天开始慌了。 天外天的议事堂难得坐满一次,放眼望去,唯有上首的高位虚置,那是属于星主的位置。 除了星主未到,议事堂百年以来第一次座无虚席。 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戴着面具,看不清真正的面目。 虚置的星主作为旁分设了两个尊位,一左一右,分别属于天外天的两位护法。 外人不知晓天外天的内部结构,盛传天外天星主不喜俗务,从来只专注避世修炼,天外天真正的主事者是两位护法。 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哪怕星主是个疯子,不喜俗务,却也强到让他足以忽视任何其他声音。 况且,就算没有星主,两个护法也不能完全统领天外天。 左护法,将云七派出去的那位面具男目光一扫,将堂下那群“大爷”的表情尽收眼底,心底冷笑。 这群自天外而来披着人皮号称“仙人”的神降傀儡自诩高于他们此界之人,平日里眼高于顶,向来看不起他们,如今只是看到一个山河图重新现世就彻底吓破了胆,连夜召集仙使商讨对策。 想到这里,左护法也不免有些心惊。 他其实并不算了解那个被尊称为明烛老祖的人,但他这次亲眼所见,明烛此人究竟有多可怕。 哪怕时隔千年,紧紧一个本命武器的现世,也能让这群“仙人”们自乱阵脚。 还未深想,左护法的思绪就被打断了。 右边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冷声质问道:“左三,如此重要时刻,你们星主为何不在。” 左护法,左三无奈道:“邱仙长,星主行事诡秘莫测,哪是我能管得了的。” 邱仙长冷哼一声:“真仙大人信任尔等,以天外天作为此界的阵地,大发慈悲地给予这个‘死界’飞升的机会,尔等竟毫不知感恩,简直恬不知耻。” 左护法心下冷笑,面上却讪笑道:“邱仙长今日召集天外天上下,定是有要事,不如先解决事情,稍后我定如实向星主转达您的意思。”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06节 另一头,一白眉老者打圆场道:“好了,邱还辞,不要浪费时间。” 邱还辞这才面色不善道:“昨晚之事,诸位也见到了,那是山河图,是那个女人的山河图。” 说到那个女人时,在场所有的神降傀儡表情都沉重了些,甚至有几个面皮一抽,目露沉色。 白眉老者缓缓摇头:“不知为何,那幅画虽然眼熟,我确实曾见到过,但和我印象中的山河图却不大相同。” 他说着,闭上浑浊的眼睛,想起了一千年前那惊天骇地的一战,声音中透露着难以察觉的恐惧。 “真正的山河图,比昨夜那个,还要可怕得多。” 听到白眉老者如此说,邱还辞才道:“汤老可以确定吗?在场众人,唯有您当年亲自和那个女人交过手,唯独您亲眼见证过山河图。若这不是完整的山河图,是不是意味着,事情还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糟,并不是那个女人复活了,而是有后人意外得到了山河图,所以发挥不出全部的力量?” 白眉老者沉沉叹息:“话虽如此,可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当年,那个女人连同她的几个伙伴,几乎彻底破坏了真仙大人的计划,让他们几千年的筹谋付之东流。 她几乎要成功了。 左护法听得津津有味,好奇道:“敢问汤老,明烛真的有那么可怕?她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一个人而已。” 他没想到,“明烛”两个字脱口而出,竟然让在做所有人不由颤了下,甚至有不少人意识到了自己的丑态,恼羞成怒地瞪了一眼自己。 左护法识趣地闭嘴了。 汤老却不在意他的态度,而是回想起了曾经的那一战,感慨道:“真仙大人不会直接插手此界之事,我们若要在此界行事,都须得借助此界众人的肉.身炼制而成的傀儡才行,但就算只是傀儡,也都是此界最顶尖的一群战力。” “可偏偏只她一人,斩杀了无数前去阻拦她的仙使。她的手段不同于寻常人,对于我们而言,傀儡的肉.身毁了便毁了,大不了再换一个,可那个女人……” 汤老说着,声音微微颤抖:“那个女人,她能够直接剿灭神魂,傀儡肉.身本该是我们最好的保护,但若碰到她,傀儡肉.身死,等同于自己也身死道消,在真岚界的本体也会随之陨落。” 左护法骇然不已。 “我已经记不清,那段时间,究竟有多少人死在她手上,她几乎杀光了此界所有的神降傀儡,和她那一战,若不是真仙大人及时施以援手,让我侥幸逃脱,说不定我也是被她剿灭神魂的其中一员。” 堂下一些年轻的对明烛了解不深的神降傀儡纷纷抽了口冷气。 左护法心里有一万个疑问,比如为什么这么厉害的明烛最后还是折在了他们手里,但汤老却不再回答,只是沉声道:“千万不要小瞧她。” 他说完,不知是被吓到,还是被震撼到,在座竟无一人出声。 良久,坐在左护法正对面,一个低哑性感的女声打破了寂静。 她戴着一面纯白的面具,右半边面具上挥着血红的花瓣纹路,透着一股邪性的妖媚。 “说起来,南寻大人前往梦微山去执行任务,至今还未归呢。” 这句话让所有神降傀儡大惊失色。 …… 一天一夜的时间,有关于“帝星”“明烛”“仙网”“真假”“山河图”的各种消息在大荒瞬间蔓延开,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人们的议论纷纷。 流言的发酵速度极快,到第三天白天,任平生听到的版本已经更新过十几轮,直接发展成“明烛前辈已经身死,但当年有一个亲传弟子存活下来,并且找到了山河图,试图以山河图重振明烛门下正统”。 任平生:“……” 行吧。 女儿,亲传弟子,真的很有想法。 现在就算是给她编个一家五口父母兄弟姐妹出来她也不会惊讶了。 云涯子连夜回了天衍,似乎有急事要同云微商量。 他临走是其实极力想要带任平生一起走,但任平生义正辞严地拒绝道:“神树洗尘虽然结束,但我等在梦微山的值守时间尚未到,我身为天衍首徒,如何能够临阵脱逃。” 云涯子被她突如其来的高风亮节搞得不知所措,拗不过她,只能拼命给她塞用来保命的灵器,又私下找云近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护好师妹的安全,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任平生倒不是如她所言非守这个规矩不可。 她留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 梦微山天裂众多,她要想办法再进一次虚空,寻找她的本体所在。 而这次就不再是上一次在风暴口边缘徘徊。 她要去到虚空深处。 第73章 她的灵魂 虚空, 任平生去过不止一次。 但大多都是一千年前去过,且都只在虚空边缘徘徊,没有深入太多。 并非是当时的她做不到或是不敢, 而是没有必要。 虚空之中除了无穷无尽的风暴,就只剩吞噬一切的混沌,被混沌沾染上,极其容易在虚空之中迷失,若是被混沌彻底吞没, 那就会连同神魂一道彻底迷失在虚空之中。 这些迷失在虚空中的人肉.身和神魂其实并没有消亡, 但却被混沌夺走了神魂中的“灵”,只能彻底沦为虚空中的迷失物。 这次要深入虚空,任平生不敢像上次那样随性而为, 她要做更多的准备。 任平生去了梦微山城下最大的一处坊市,不得不说,凌叶轩做生意是真的很有一手, 旁人难以插手的梦微山城中都有凌叶轩的店面。 任平生这次走进凌叶轩时, 穿着天衍的蓝白相间的道袍, 店员只当她是在此驻守的寻常天衍弟子,并未多想, 脸上露出客套的笑容问道:“这位道友需要些什么,我给您介绍下?” 任平生:“药市在几楼,我自己去就行。” 店员了然:“看来是熟客了,药市在三层, 您若需要某种丹药,也可以直接在三楼东北角找人购买, 市面上常见的丹药, 从一品至四品我们凌叶轩都有的, 若您需要五品以上的丹药的话,就得找我们凌叶轩的炼丹师专门炼制了,这种的话需要提前半年时间预定,若是碰到一些稀有药材,时间还要更长一些。” 任平生对他们这套早就已经很熟悉,先前凌叶轩的主人还曾邀请她当凌叶轩的特邀炼丹师,只是被她拒绝了而已。 婉拒了店员的引路,任平生独自上了三楼药市。 梦微山或许是大荒的灵植药材资源最为丰富的几个地方之一。 这里的所有灵植全都生长在神树的根系所在的山域之中,哪怕是寻常可见的玲珑草也比外界要更加富有灵气,也更多了些外界罕见的稀有灵植。 任平生照着霜天晓给的药方找了一圈,竟然将这一张药方上所需的大半药材都找到了,仅剩的两味药,一个只生长在鬼域,另一个就得她去虚空中碰碰运气了。 好在任平生现在勉强算得上是个有钱人,在凌叶轩扫荡式购入一圈后仍然有不少富余,任平生带着买好的药材离开,又逛起了梦微山下城池中的坊市。 这里的坊市几乎没有凡人,全都是修真者,除开大型的店面外,其他多为在此处驻守或是修炼的人,因此坊市中的小摊主人也是经常更多,且多为以物易物。 沉星墨在上次一战中全部消耗完了,任平生也不指望自己还能有上次那么好的运气再碰上一次沉星木。 她决定像以前一样,自己制作符墨。 符墨的制作其实算不上难,毕竟符墨和寻常墨汁的区别之处也只在于符墨有着充盈的灵气,能够将符文在符纸上固化,保存符文的效用。 故而市面通用的符墨比起普通的墨汁而言,多半也只多了一道工序,那就是将一种修真界相当常见的灵植炼化后倒入其中即可。 但这样的符墨已经很难跟得上她的需求,照山河功法乃是她自创,其中有字符无数,甚至可以汇编成册,但寻常的符墨连她所创五阶的符箓都难以发挥出完整的效用,更别说六阶七阶乃至更高阶的符。 一千年前,任平生就觉得寻常的符墨不好用,自那时起她就开始自己制作符墨,而且把这一道玩出了花,她的符墨配方在当时的符师之中是千金难求。 任平生正和一个摆摊的弟子商量,用丹药换他手中所有的灵植,那弟子抽了口气:“真的全都要?” 任平生点点头,那弟子欣喜不已,心道自己这堆灵植里面确实有珍品,但大多还是山中常见的普通灵植,她却要用三枚二品丹药和一枚三品丹药来换,自己简直赚大发了。 任平生也冲他笑了下,心道这位道友的灵植重点不在精而在种类多,省了她跑好多地方的功夫。 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自己赚了。 任平生刚掏出芥子囊打算取丹药,动作突然一顿,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东西一样,抬眸望向天衍驻地自己的住所,眼底划过一丝微澜。 那弟子见她停了,还以为她要反悔,刚想说话,就见她把丹药往自己手里一塞,将所有灵植打包,飞快地走了,只一会儿的功夫,就连影子都看不到。 任平生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天衍驻地。 刚才她感应到自己在住所设置的阵法被人触动了。 有人暗中潜入了她的房间。 任平生眼底划过一抹暗色,她早就预料到极暗之日后会有人有动静,故而在她的住所乃至整个天衍驻地都设下了阵法,却没想到对方的动作这么快。 行至院外,任平生的脚步放轻了,叫人几乎无法察觉,她避开了自己设下的阵法,完全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靠近了自己的房间,手指在窗边一点,阵法被启动,如水波般荡开,一面水镜在窗户上出现,直接将房间里的一切展露无遗。 任平生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笑出声了。 房间里,帝休又把自己变成了纸片大小,但还是被阵法网住,圈在桌面上不得动弹。 帝休站在桌面上,试图透过阵法的缝隙去够她挂在一旁道袍的衣角,但纸片人不过巴掌大,哪怕踮起脚来也还是差了那么点距离,挣扎了一会儿,帝休干脆不动了,站在阵法的罗网中眼巴巴地看着窗外,等她回来。 她眼底的沉色被驱散,心情一下轻松了不少,推门而入。 听到声音的瞬间,帝休挺直肩膀,正襟危坐,试图表现出哪怕我被你的阵法困住了但这并没有让我很头疼很为难的模样。 任平生假装自己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低笑道:“你跑来干什么。” 她语调略带玩味,靠在墙边,好整以暇地看着桌上巴掌大小的纸片帝休,坏心眼地不帮他解开阵法,而是任由帝休被困在桌上。 帝休直勾勾地望着她,肩膀动了动,示意她给自己解开。 “用人型闯过了我设在外面的第一道阵法,但没想到被房间里的阵法困住了,想变成纸片人来脱困,结果没想到这个阵法连纸片人也不放过,没有任何的缝隙。” 任平生垂眸,瞥了眼外面的天色,意味深长道:“眼下正值黄昏,现在这个时间偷偷潜入我房间,我是不是可以说一句你居心不良。” 帝休眨了下眼睛,认认真真道:“居心不良是什么意思,你们人类的很多词我都不太懂。” 任平生眯眼看过去,若是旁人对她说这话,她定是不信,但说这句话的人是帝休,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她低笑了声,屈指在纸片人帝休的脑袋上轻敲了下,阵法应声而开。 纸片帝休抖了抖,唰的一下重新恢复成人型,然后广袖一振,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堆各式各样的灵植,比她刚才换到手的还要多,几乎囊括了梦微山连绵起伏的山域之中所有灵植的种类。 任平生愣了下,眉峰一挑:“什么意思,你知道我要什么?” 帝休点点头,并不避讳,直接道:“我听得见。” “只要进入群山之中,这方圆千里内所有的声音我都听得见。”帝休专注地看着她,“我能帮你找到的灵植,比他多得多。” 房间不算大,他把这些都摆出来,几乎沾满了所有的空间,让她只能在缝隙间行走。 任平生看着被帝休堆得慢慢的灵植,不置可否,拂袖将它们全都收到芥子囊中,勾了勾手指,示意帝休过来。 “我是需要这些,你做的很好。” 听到后半句时,帝休眼睛一下亮了,他依言靠近了些,看着任平生的动作,非常自觉地把脸伸到她手边。 任平生顺势揉了揉他触感极好的发丝,听见帝休兴奋道:“那…是不是可以有奖励。”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07节 任平生斜觑他一眼,轻笑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奖励?” 帝休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他不解道:“奖励,难道有很多种吗?” 他顿了下,又道:“我只知道一种。” “哪种?” 帝休碧色的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她:“就是你上次给我的奖励。” 任平生愣了下,终于想起了她上次随口说的“奖励”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眼角微弯,将帝休的衣领拽着,往下扯了扯,示意他低头。 帝休迫不及待地躬身靠近她,感受到任平生的呼吸扫过自己的额头,脸颊,温热的呼吸让他觉得有些痒,让他忍不住想再靠近些,却感受到任平生攥着他的力度突然加重,将他又往下带了几分。 原本任平生的呼吸靠近他的眉心,现在却在他唇边浮动,呼吸轻轻的,让他想起了羽族最柔软的羽毛轻轻在他颈边搔过的感觉。 他们靠得很近,任平生的唇离帝休只有一厘之差,却并没有碰上去,而是抬眸,将将帝休的恍神和沉迷都收入眼底。 她没有再进一步,而是保持着这样微妙的距离,轻声道:“你说的,是这种奖励?” 帝休不知为何自己此刻声音会变得如此低哑,他启唇,嘴唇嗫嚅了下,最终只是低沉地“嗯”了声。 这好像和上次的奖励又不太一样。 但他还是很喜欢。 不,应该是更喜欢了。 帝休看着任平生的唇瓣,是自然的淡粉色,像春日时他身边绽放的花。 但他觉得,那些花瓣一定没有她的唇瓣柔软。 他忍不住低头,想要距离她的呼吸再近些。 其实他也不明白这个动作代表的意思,只是此刻,他很想这样做。 于是他就这样做了。 但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的衣领被紧紧攥住向后拉扯,控制着他无法向前半步。 任平生平日里清亮的眼泛起一丝幽光,声音兀地有些低沉,她勾了勾唇,眼底却没什么表情,反手用手背拍了拍帝休的脸,轻声道:“可这次没有奖励。” 话音刚落,任平生就看见帝休的眼睛暗了下去,原本通透的碧色现在泛着幽深的暗绿。 就像一根神采奕奕花枝招展的树被暴晒一日,叶片都没精打采地耷拉了下去。 帝休失落道:“好吧。” 他忍了忍,没忍住,又问道:“为什么?那要怎样才能有奖励呢。” 任平生缓声道:“因为,我不喜欢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时时刻刻注视着。” 被天外的一双眼睛注视着就已经够了,她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 哪怕知道这只是帝休的天赋能力,他并非有意,而是无心,她仍是不喜。 帝休眸光熠动,良久,郑重道:“好,我记住了。” 他正想追问他第二个没有被回答的问题,耳畔传来任平生的轻笑。 “至于你以为的奖励,那并不是达成某个条件后才能得到的东西。” 帝休感觉到自己的唇被微凉的指尖点了点再拂过,带起一阵麻痒。 “那是因为我喜欢,所以愿意给你的东西。” 帝休感觉心里有某种情绪呼之欲出,但他却形容不出来,憋得有些难受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胸膛深深起伏着。 任平生随意找了个炼丹炉,点亮火光后,随心往里面扔进去不同的灵植,将其炼化成液体。 一时间,房间里很是安静,只能听到火光烧到空气中的杂质发出的噼啪声响。 一派寂静之中,任平生的声音让帝休制住了焦躁的步伐。 她问:“你一直在等我吗?” 帝休一下站直了,因为对她有所隐瞒,心里那点心虚又冒了出来,凑到她跟前,睁着清亮湿漉的双眼看着她。 他还没想好该用什么语言,任平生便再度平静地开口。 “是谁让你等我的。” “你确定,你等的人是我?” 一连两个问题让帝休更慌了,他不再在意语言,而是直接道: “没有别人,是我自己感受到的,从你再度出现的那一刻,我就感受到了。” 任平生的手虚拦在帝休的后颈,帝休很自觉地往后靠着蹭了蹭,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姿势可以让他完全在任平生的掌控之中。 又或是,他意识到了,但根本不在意。 “我很确定,我要等的是你。” 帝休抿唇,犹豫了片刻,想到她刚才说的话,有些不安地说:“虽然你可能不喜欢,但我已经知道了,你要去找你的身体。” “我知道在哪里,让我跟你一起去。” 任平生不答,眸光晦暗而幽深:“我肉.身不再,藏身在这具躯壳中,你怎么认出来的?” 帝休摇头,声音温缓如流泉。 “我认得你的灵魂。” 任平生目光滞了一瞬,终于松动,控制着帝休后颈的手撤开,呼吸也放松下来,出现了帝休熟悉的神情。 却没想到,帝休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一副不愿离开的模样。 其实他对当年那个喂养过自己一段时间的人印象已经不太深了,那时他太虚弱,灵智散了大半,看到的她这是一个虚影。 此界天道崩坏,他作为天道的化身,也相应的虚弱而弱小。 他一直都知道的自己的使命,要找到一个能够重整崩坏的天道,令此界天道法则重新归位的人出现。 他也知道,那个人已经出现了,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她无法现身,而是被困在某处,且只余肉.身,灵魂不在。 那时他对自己这个未来的主人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只准备接受自己的宿命去找到那个人。 于是便是冗长的等待。 直到她的灵魂也出现。 他找到了她的灵魂,那时只当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 现在却觉得,他好像找到了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任平生含笑看着帝休在自己掌心蹭来蹭去,感觉他的样子不像一棵树,更像一只小狗。 如果心情能够具现化的话,现在帝休身后一定有一只尾巴在欢快地摇来摇去。 任平生忍不住掩面,遮住自己难得露出的一丝真心实意的笑。 和他待在一起,似乎真的不用想太多复杂的东西。 …… 到第二天破晓时分,任平生将制作好的符墨分别装入几个不同的玉瓶中。 她做的最多的是一瓶朱砂红的墨,名为赤练墨,能够激活符纸上的灵力,完全发挥出一张符的效用,是当下市面上流通的普通符墨的加强款。 余下两瓶墨,分别是碧绿色和银白色。 碧色那瓶名为疏影墨,用这种墨写下的符,可以保存百年时间而符力不减。 最后那瓶莹白色的墨,气味有些清苦,质地也很是粘稠,其实并不像墨,但确是任平生刚才制作的墨中最珍贵的一种。 她用完了帝休带来的所有的天星草,也只从里面提取出了三滴天星草乳化的芯液,制成这小半瓶飞鸿墨。 这个墨只有一个作用。 可以让她越境画符。 她现在金丹境大圆满的修为,只能画四阶符箓,若是以秘法强行提升境界,也能勉强画出五阶符箓。 可秘法到底容易自伤其身,她轻易不愿动用。 若是用这瓶墨,至少可以让她画出五阶…甚至六阶的符。 任平生吐出一口郁气,低声道:“可惜了,自然乳化形成芯液的天星草太罕见了。” 帝休当即请缨:“我和梦微山的灵族很熟,我帮你找。” …… 翌日,和往常一样,天衍一群弟子同时去到任务堂领取驻守的任务。 任平生还是帮同门抢到了最好的位置,自己却选择了一个人们避之而不及的最危险最狂暴的风暴口。 她对云近月道:“大师姐,我近日有所收获,打算在风暴口处修炼,不用担心,若我不在驻地,亦不用寻我。” 对上云近月的目光,任平生低声道:“我想试试在风暴口修炼能不能助我一举突破元婴境。” 云近月深深看了她一眼,也没问她紫府尚未愈合要怎么突破元婴境,而是应下了:“你放心,不会让外人打扰你。” 倒是太史宁,在任平生独自去往风暴口后,看着天衍这群人,奇道:“咦,今日怎么不见卫师兄?” 谢莲生解释道:“卫师弟跟我说近来心有所感,打算闭关破境,暂时不去任务堂了,让有任务帮他代一下。” 众人便也没有生疑,只有傅离轲眉头微皱,似有所感地向着天衍驻地的方向回望一眼。 等到一群人的背影消失在路尽头,角落里身着简单的月白长衫的卫雪满才从阴暗处现身。 他换下了几乎不离身的天衍道袍,只穿了自己的衣服,深深地凝望了逐渐远去的同门一眼,轻阖上眼,转身离去。 因着知道卫雪满在闭关破境,一连几日都无人打扰他。 直到第五日,傅离轲阴沉着脸在谢莲生的“诶诶诶你干什么,别打扰他”的声音中,一脚踹开了卫雪满的房门。 那里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没有。 傅离轲脸色更难看了些,他走进卫雪满的房间,只感觉到一片清寂。 桌上放着一封简短的信。 【家中有事,我回沧州了,具体事宜不便告知,不告而别,我很抱歉。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08节 帮我向师尊请辞,卫雪满自今日起,自请离宗,不再是天衍弟子。】 众人看着这封信,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而此时,任平生在风暴口,刚在狂乱的风暴之中从虚空冲出来。 她原地调息了一阵,第十三次尝试进入到虚空深处去。 沧海横流 第74章 两生之花 风暴口的罡风太烈, 设置不了云台,任平生精疲力尽地从虚空中逃出来,只想找个能让她躺一躺, 平复一下气息的地方都找不到。 她十指掐诀,凌虚盘膝而坐,开始调息,刚沉浸到修炼中,就感觉某种无形的力量将自己托起, 让她能够稍有喘息之机。 任平生睁开眼, 发现是神树的树枝将自己托起,也不知帝休用了什么方法,让树枝在空中形同无物, 外人根本无法发现。 帝休从她的衣兜里探头出来,单薄的纸片身子冲她摆了摆手,惹的任平生有些忍俊不禁。 调息结束后, 任平生掏出纸笔, 开始记录上一次进入虚空的情况。 “第十三次, 入内一个时辰,并未找到虚空壁障。” 此前的十二次, 无一例外,全都是这个结果。 虚空是个非常神奇的存在,三千世界的界域在此处交汇,为了保证界域与界域之间不会互相触碰, 虚空在每个世界的外围都有一层壁障,防止三千世界通过虚空互相影响。 而她的身体穿透了虚空在大荒的壁障, 被放置在虚空的最深处。 那里只有无穷无尽的虚无, 数不清的迷乱物, 轻易就能够将人撕碎的风暴,能够吞噬灵的混沌,以及…最为麻烦的时序流。 哪怕是曾经的她也不敢轻易去到那里,但现在为了找回身体,她却不得不闯上一次。 任平生停笔,自语道:“她当初将我的身体送到虚空中保护起来的时候,或许也没有想到千年后我会弱到连虚空深处都难以进入。” 纸片帝休从口袋里爬出来,趴在她肩膀上,低声说:“我觉得,她应该预见到了这一天,但她相信,哪怕很危险,但你一定能找到自己的身体。” 在进入虚空之前,任平生问过帝休,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体在虚空的哪里。 帝休想起了很久远的回忆。 “我当时也只是刚启灵智,对于那时的很多事情记得都并不真切,但对那件事情印象却很深。” 帝休轻声说:“虽然那时我还很弱小,无法承担起天柱之责,但却能隐约感受到大荒界域。那会儿全天下都乱作一团,有能力深入虚空的人并不多,更何况,她还带着一个灵魂离体的躯壳,一路很是凶险。 若她将你的身体放置在虚空壁障之内的话,大荒界域应该能够助我感应到你身体的存在,可当时的我完全感受不到。 我的记忆停留在她穿过虚空的壁障,进入到虚空最深处,在哪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她在虚空深处做了什么,但当她回来的时候,就只有她自己,没有她一直带着的躯壳了。” 任平生听着帝休讲述曾经发生的那些她不知道的故事,思绪有一瞬悠远。 她能猜到在最后那段日子素光尘心里在想什么,又为何要这么做。 也正因为她能猜到,才觉得可惜。 阵法师都擅推演之术,素光尘是古往今来最好的阵法师,于推演一道上,自然是超乎寻常。 任平生不知道素光尘通过推演究竟看到了未来的哪种可能性,才让她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独自一人穿越虚空壁障将自己的身体藏起来,更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将自己的灵魂保存下来,让自己在一千年后得以重生。 “素光尘啊…” 你算到了一切,是不是也算到了在一千年后的世界,没有你自己的存在。 帝休不知道任平生现在在叹息些什么,只是觉得她心情似乎有些低落,纸片脑袋歪过去,在任平生的颈间蹭了蹭,像是无声的安慰。 静默和谐的氛围总是持续不了太久,周遭传来的声响让任平生放眼看去。 托极暗之日从天裂传来的力量的符,现在全天下都在猜测明烛是不是还活着,很快就有人发现了那日明烛力量的来源,是从虚空之中传来的。 不过几天的功夫,梦微山的各处天裂乃至平日里都无人愿意去的风暴口也被占满了,这些人在那里都不修炼了,而是认认真真寻找着明烛的踪迹。 更有胆子大的人,直接闯进了虚空之中。 任平生知道他们当然不会找到任何结果,但眼下这个情况,让她进入虚空的行为看上去只是跟风有样学样,倒成了她最好的掩护。 状态重新调整好后,任平生点了点帝休,帝休会意地重新跳进她的衣兜里。 她指尖夹着一枚符箓,所用的符纸不同于平日里的明黄色,而是极浅的碧色,透着一股透明又温软的玉质感。 上面的绘制符文所用的墨正是前几日她亲手制作的疏影墨,碧色的疏影墨在浅碧色的符纸上只留下一道略深些的痕迹,叫人看不清符箓上的图案究竟是什么。 这道符箓燃起后,化作清幽的白色符火,很快烧了个干净。 余烬没有自然洒落,而是在空中铺成一条只有任平生自己能够看得见的路。 引字·归去来。 这曾经是千年前的佛子竹疏托她制作的一张符,作引渡亡魂之用。 后来她想,魂归来兮,说的不仅是亡魂,也该是生魂,便把这张符箓做了些小改动,让其不仅可以指引亡魂的归途,也可以指引活着的灵魂回到某个地方。 这是她所创符箓之中很特殊的一张。 这张符箓没有品阶,没有等级,就连燃烧时的符火也不同于一至七阶不同符火的任何一个颜色。 这张符的符火是白色的,像是干净的灵魂的颜色。 疏影墨的效用能够极大程度的保证这张符不会因时间的流失而失效。 在她一众攻击性符箓中显得格外温和质朴。 就像是千年前竹疏引渡魂灵时平静温和的诵经之声,在人耳畔轻声吟诵“魂归来兮,魂归来兮”,令人心情无比的平和,让人在迷失方向的时候,能够找到一条归路。 这条路的一端系在她的腰间,另一端系在神树的躯干上,像是由她自己亲手为她和神树之间搭建起了一条归途。 帝休默默看着这一幕,横生出的这个想法让他心里有些莫名的欢欣。 他无法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情绪,只有远处的神树本体让他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白金色的树叶无风自动,传到任平生耳边,一阵簌簌的轻响,很是悦耳。 帝休暗自决定,等这件事情结束后,向任平生请教一下,他刚才的心情用人类的语言该如何形容。 纸片帝休按着自己的心口,这里的感觉,让他很想摇他的叶子。 下一刻,任平生一跃而下,再度跳进了虚空中。 这是第十四次。 虚空外围的风暴已经奈何不了她,她身影极其灵巧,从无数的风暴中侧身必过,转眼间就往深处更近了一层。 闯过虚空外围后,就是棘手的混沌。 但有了前面十三次的经历,任平生现在也并不觉得混沌有多棘手了。 感受到诱人的灵力和人气,隐藏在暗处的触手再度异动起来。 无数只幽暗的触手从虚空底部探出,任平生耳边仿佛刮过似有若无的笑声,似乎有千万道不同的声音叠加起来,那笑声每多一重,就会让人的神识感知更加迟钝一点。 任平生垂眸,平静地看着从深渊底部伸出的触手正对她舞动着,像是有无数双手要将她抓紧地狱里。 一打眼,让人感觉到的不是恐惧。 “有点恶心。” 任平生做出结论。 哪怕看到第十四次了,还是有点恶心。 她面不改色的从芥子囊中拿出一樽宝船,这艘船很是壮观巍峨,有寻常游船的两倍大,船上挂了三层高的帆,由深海砂丝织的帆布给这艘宝船增添了华贵感,船身的每一块砖石横梁都由天底下最为坚不可摧的无间寒铁铸成,船上固定有七个不同的阵法,攻防一体,不仅可以日行千里,更是遇到危险时的保命利器。 这是云涯子离开前塞给她保命用的。 想到云涯子将这艘宝船给她时肉痛的表情,以及他一再强调:“只是暂时借你用,等你驻守任务结束回天衍了就还给我,平时千万珍惜着点啊”的行为,让任平生毫不怀疑这艘宝船的珍贵性。 她炼器多年,眼光早就被养刁了,但就算是这样,这艘宝船在她见过的灵器中,也能排得上前五。 那她当然毫不犹豫地拿出来用了。 她一登船,宝船的阵法立即开启,浅白的光环笼罩在宝船周围,将从暗处伸出的混沌触手一一阻挡回去。 安然无恙地闯过了第二层险地,任平生就到了数次将她挡回去的地方。 经过了外围的风暴,第二层的混沌后,她所在的地方距离她要去往的虚空壁障之间,还有一段庞大而又杂乱的空洞地带。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人气,没有任何活物,天地一片死寂。 到这里,就连前面会舞动触手向你招手的混沌都变得可爱起来。 此处死寂,却不代表这里空无一物。 相反,此处格外的杂乱。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尽是各式的迷失物,也就是被混沌吸干了体内的“灵”,肉.身未亡神魂沉眠的空壳。 只一眼,任平生就看到了数不清的人类的躯壳漂浮在虚空之中,他们其中有些的眼睛甚至还睁着,但眼中没有半点光泽。 任平生认出了一些穿着天衍道袍的身影,还有些穿着崔嵬剑阁的窄袖服,更有甚者,直接跨越了时间——这其中,甚至有一些身着早已消失在一千年前的门派服饰的人。 除了人类,还有妖族和蛮族。 妖族在这里全都保持着死前本体的模样,在任平生头顶,盘旋着一条巨大黑蛟的尸体,一双眼瞳如同黄澄的灯笼遍布着血丝,怒目而睁地看着她。 它保持着这个姿态悬浮在虚空中,已经过去了不知多少年。 前面几次到这里时,她就迷失了方向。没有具体方向,宝船也无法带着她继续前进。 任平生跳下船,脚踩在虚空之中,没有使用浮空术,身体却也能悬浮在空中不会下跌。 她拿出一张已经画好的符,将其缠绕在左手尾指上。 这张符上的符文是莹白色的笔迹,正是前几日任平生自行制作的符墨,能够支撑她越境制符。 画完这张符,她躺了足足三天才缓过来,感觉灵力被抽干到近乎枯竭。 小小一枚符箓,明明是轻飘飘的,看着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 帝休探出头来,盯着那张符箓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想怎么做?” 此前的每一次,她都在这里无功而返。 任平生轻吐出一口浊气,尾指上的符箓自底部燃起蓝色的符火。 这是一张六阶的符。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09节 在符道断代近乎失传的大荒,目前还没有人能画出五阶以上的符。 并不是因为现在大荒的那些符师修为不够,而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拥有过五阶以上的符文图纸。 这张符燃尽的瞬间,任平生脸上出现了一丝克制不住的痛楚。 一种灵魂被撕裂的痛苦在她意识深处迸裂开,让她完全几乎无法自控地发出一阵痛吟。 就连和池谶激战濒死之时,任平生也没有发出过这样的痛呼。 帝休急得从她口袋里跳出来,唰的一下从纸片变成了真实的人型,浮在任平生面前,语气中竟有一丝惊慌。 “这是什么?为什么你自己制作的符会让你这么痛苦。” 任平生胸膛深深起伏着,像是她自己在努力平复捱过这阵剧痛,良久,她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无焦距地对上帝休碧色的双瞳。 她眼睛缓慢地眨了眨,逐渐找回神采,但很快,她的身影开始晃动,最初是很小的幅度,而后幅度逐渐变大,像是有两个不同的力量在任平生身体两边将她来回拉扯,而她只能在其中痛苦地挣扎。 帝休站在她面前,却感觉自己完全帮不了她,这种灵魂上的痛苦,就连吞服他的叶子也无法缓解。 他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这一幕,像是要牢牢记在心底,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眼眶已经红了,无声无息流了满脸的泪。 痛苦时的感受会被无限延长,不知过了过久,帝休呼吸屏住,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任平生的身影不再晃动,而是逐渐平稳下来。 然后,在他面前……分裂成了两个人。 至此,任平生的双眼终于恢复清明的神采。 她看着被吓傻了的帝休,笑了下,无奈道:“这张符创造出来后,我就用过一次,还不是用在自己身上,没想到会这么疼。” 她没有刻意控制自己,所以两个一模一样的身影同时开口说话,让帝休左边看看右边看看,不知道该听谁说来得好。 这两个身体唯一的区别,就是圈在尾指上的符箓。 魂字·两生花。 有符箓的是她现在的本体,没有的则是被她分裂出的神魂分.身。 任平生低笑了声,拂过帝休的脸:“怎么一脸要哭的表情。” “虽然很痛,但很值得。”任平生缓声道,“我早就打算这么做了。 在知道她的本体还存活在这个世上某个地方的时候,她就打算这么做了。 第75章 星罗万象 逗够了帝休, 任平生分割开的两个一模一样的魂魄开始变得有些不同。 尾指圈着符箓的那个魂魄的容貌开始发生变化,渐渐从云七的脸变成了真正属于任平生的脸。 她用两生花直接将自己的魂魄分割开,两个魂魄都是她自己, 都有她的神智和意识, 一半的魂魄停留在云七的身体之中,另一半的魂魄则是分割开,只有单纯的魂魄而无实体,所以重新变回了任平生原本的样子。 任平生轻轻摩挲着尾指上的符箓, 心情有些复杂。 自从重生以来, 有很多她完全没想到会用在自己身上的符,她都亲身体验了一遍。 说实话,滋味并不是太好。 她尝试着凝神, 在内景中缓缓睁开眼,第一次同时用两个不同的视角看向这个世界。 长着任平生容颜的魂魄和停留在云七身体中的一半魂魄平静地对视着,两人的神情、气质都是如出一辙的相似, 就连容貌也有七分像。 若要说不同, 那就是原本属于任平生的容颜更为明丽张扬, 而云七的则更加清冷沉静。 内景中,左右两边分别是两个不同的视角, 正好将对方收入眼中。 任平生嘴角一抽,不得不说,她控制着两个魂魄这样面对面站着,真的很像母女俩。 不、应该说是更像姐妹。 她的识海分裂成了两块, 她感觉到自己只需要同时控制着两个识海,就能够完全控制两个魂魄的动作。 只是多年没有用过分魂控制之术, 用起来稍显生涩, 让两个魂魄的动作都有些滞涩。 任平生干脆在虚空中停了下来, 专注着练习她的分魂控制之术。 帝休安静地等候在一旁,没有打扰她。 他能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任平生身上的光。 他能看见,那些代表着意识的光晕在她两个魂魄中来回逡巡,忽明忽暗,应该是任平生在练习分魂控制的过程中,控制着自己的主体意识在两个魂魄间来回游移。 虚空之中无白昼黑夜,无日升月落,时间的改变被无限淡化。 帝休不知道他们在虚空中待了多长时间,但他一点都不着急,甚至觉得停留在这里的时间太短,速度太快。 他很喜欢跟她这样安静地待在一起。 就像虚空中无穷无尽的迷失物一样,在这里漂浮,被风暴推着游荡。 一只尚未化形就已经变成了迷失物的兔妖被远处的风暴刮到了他们面前,眼见着就要撞上任平生,被帝休眼尖地拦住,一道柔韧的劲风将兔妖推向另一个方向。 紧接着,碎裂的蛮族肢体,枯萎的灵族的根系和花瓣,还有更多失去了灵的人类,陆陆续续被刮到他们面前。 帝休像个尽职尽责的守卫,将可能会打扰到任平生的一切东西都阻挡开。 一时间,任平生身边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侵扰。 但远处依旧风波不断。 帝休有些不耐烦地回望过去,隐约看见远处的风暴并非虚空中自然形成,而是人为引起的,正是那些风暴将这些东西刮了过来。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人进虚空了? 对方甚至也突破了虚空外围,正在虚空的第二层和混沌激烈交战。 帝休深深皱起眉头,会是谁呢? 他回头看了眼正沉浸在修炼之中,心无旁骛,完全感觉不到外界一切动静的任平生。 是谁都好,只要不来打扰她。 很久,久到远处的风暴都已经渐渐平息,对方不知是知难而退离开了虚空,还是战胜了黏腻的混沌,更近了一步,任平生终于睁开了眼睛。 帝休这时再看向她时,发现她两个魂魄上的光晕已经不再来回跳动,而是稳定下来,散发着相同的光芒。 两个任平生同时起身,在云七身体中的这个优雅地掸了掸衣袖,对面的那个魂魄则是冲帝休笑了笑,勾勾手指:“过来。” 这两个魂魄可以同时作出不一样的动作,说不同的话,就连细微的表情都能控制得不一样。 但帝休仍能从她的眼睛中看出,这都是她,她的意识共存于两个魂魄之中,从两个视角,看到两个不同的世界。 她成功了。 帝休忍不住向她走去,刚迈开一步,就听见身后又传来任平生的声音。 他身后,顶着云七身体的任平生拉开自己的衣兜,示意他变回纸片人跳进去:“走吧,跟我走。” 帝休站在两个任平生中间,来回看了看,看着两个魂魄的眼底都有着相似的坏心眼的笑,忍不住扯了扯自己的头发。 头疼。 任平生失笑不已,笑着说:“好了,不逗你了,你跟我走这边。” 说话的是那个有着她本来面目的分魂。 她伸出手,等着帝休过来,却没想到帝休站在原地考虑了一会儿,刷的一声,人型的身体再度变回了纸片人。 不同的是,他变成了两个纸片人。 一个回头跳进了云七身体那个任平生的衣兜里,一个站在任平生分魂的肩膀上:“好了,我们去哪?” 任平生失语片刻,而后失笑:“很厉害嘛。” 帝休抿唇,轻声道:“多用一张傀儡符的事,我的本体本来就不在这,意识在本体中控制着这张傀儡符,一张和两张没有区别。” 任平生眉峰扬起,感觉他这种方法和她两生花的符箓的作用机制有些类似。 两个相似的身影一个向东,一个向西,飞驰而去。 任平生能感觉到自己的识海中所见的两个完全不同的视角,起初还有些不适应,现在已经能熟练的控制着两个魂魄行事了。 之前的每一次,她都在这里失去方向,无法探寻到虚空的壁障,这次她直接分两路出发,向着自己感应最强烈的两个方向分别而去。 东路。 这是有着属于任平生原本面容的分魂。 这一半魂魄对于本体的感应更加强烈一些,她隐约能感觉到自己和本体之间隔着一道隐形的壁障,那壁障看不见摸不到,但却又真实的存在着。 任平生抬头,她向东飞行了近十三个时辰,按照她的速度,已经足以横跨大荒南部,但现在她头顶上方却仍然是那具失了灵的巨大黑蛟,仍然能够看到黑蛟那双不甘的双眼。 任平生低语道:“有些不对。” 如果虚空壁障只是空间上的距离,她早就应该已经触碰到虚空壁障了,可她没有,她如今仍然在虚空中游荡,没有方向,就像她失败的前十三次一样。 她脑海中闪过了帝休之前所说的素光尘带着她的身体来到这里后发生的一切,似乎捕捉到一丝灵感。 站在她肩膀上的纸片帝休被她轻轻弹了弹:“把你那日所感受到的再描述一遍。” 帝休愣了下,想了想自己还有没有什么没说过的细节,缓声道:“那天,我感受到有人通过天裂来到了虚空之中,那个人带着一具没有意识的身体。 她在虚空中待了很久,直到我感受到大荒的界域被触碰,然后界域裂开了一道缝隙,她应该是通过那道缝隙离开了虚空壁障保护的范围,进入到了虚空的最深处,所以我才说她应该是把你的身体放在了虚空最深处。” 任平生又听了一遍当天的经历,眼中逐渐有光彩浮现。 “你是说……她待了很久?” 帝休点点头,不解道:“有什么不对吗?” 任平生喃喃道:“对,就是这里不对。” 她追问道:“她进去了多久,你还记得吗?” 帝休迟疑道:“因为她在虚空中待的时间太长,我也不确定我记得时间是准确的,但至少她在里面待了半年以上。” “虚空中没有时间概念,上次我进入虚空,和混沌交战,耽误了很长的时间,但离开虚空再度进入大荒时,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10节 “前面十三次同样,我探寻的虚空之地一次比一次深,一次比一次时间更长,可我们离开这里后,在大荒过去的时间比我们的实际感受要短得多。” 任平生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你却感受到她在虚空待了至少半年时间,如此算来,她在虚空中的实际时间只会更长。” 任平生轻呼一口郁气:“我了解素光尘,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她如果有更好的办法,绝不会允许自己在这里耽误太长时间。” “她既然如此,那一定是有什么不得不停留在这里的理由。” 任平生眼底光华流转,最后,终于锁定了一个答案。 “所以,虚空壁障并非实际的象征空间距离的壁障,而是……时间。” 说出这个答案的瞬间,就连任平生自己都怔愣住了。 对了,是时间啊。 她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性,素光尘究竟怎样保证可以将她的魂魄送达千年之后,甚至一度去复盘素光尘绘制过的所有阵法,试图寻找一个答案。 没想到,这个答案和素光尘隐藏她身体的方法一样,都被埋藏在虚空之中, 任平生深吸一口气,让心情沉静下来。 如果是素光尘,如果现在在这里的是素光尘,她会怎么做呢? 任平生得出了答案。 她睁开眼,指尖悬着白色微光,作为灵力使用时的引线。 感受到磅礴的灵力,远处又传来了混沌的躁动。 混沌虽然在虚空的第二层区域分布最多,但却可以毫无阻碍地在虚空任意一处畅游。 “帮我挡住那些东西。” 任平生眼眸低垂,专注在她手指所落的地方,头也不回地对帝休说了这么一句话。 帝休应声变回人形,守卫在她的身边。 此处没有阵盘,没有压阵石,本来应该没有布阵的条件。 但不用这些东西,只靠自然之力来布阵,本就是素光尘所秉持的阵道。 任平生指尖带起的灵力引线在虚空中飞速地织成一张广袤无边的阵法。 虚空中停滞着的迷失物的方位准确地出现在了她脑海中,这是她前几次经过这里时顺便记下的。 那时只是觉得这些停滞不同的迷失物的分布有些意思,稍作调整,就很适合布设阵法。 没有阵盘的阵法只是虚无的力量,悬于虚空之中,像极了一方浩瀚的星盘。 灵力引线途径每一个停滞在虚空中的迷失物时,就像点亮了星盘中的一颗星星。 她抬头望去,当空那双澄黄的黑蛟眼正对着虚空中的万事万物怒目而视,像是保持着这样的不甘千年万载不曾变化。 阵眼。 任平生轻笑一声。 最容易被忽视,却又最有存在感的地方。 是素光尘设置阵眼的习惯。 任平生收手,由她布出的这个浩瀚的星盘阵法已经点亮了这方虚空之中所有的阵点,宛若群星闪烁。 “怎么还是这个阵。”任平生低喃了句,“就不能有点新意。” 星罗万象阵。 素光尘最常用的一个阵法,也是素光尘教她阵道时,她学会的第一个阵法。 任平生眼底多些沉色,径直向着虚空穹顶飞去。 她的速度很快,好像心中的某种情绪膨胀到极点后即将爆破的前夕。 帝休跟在她斜后方向上飞去,在这空寂虚无的虚空之中,竟然因为这可怕的飞行速度而感受到了阵阵劲风刮在他脸上。 帝休看了眼任平生,他本以为此刻她的情绪应该很激动,乃至有些焦躁,但她的表情却平静到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飞快地向着穹顶的黑蛟飞去,这距离看似不远,但他们一路飞行了许久,终于黑蛟庞大的身躯近了些。 它盘踞在穹顶之上,虚空至高处的压迫感极强,让任平生感觉自己这刚分裂出来的魂魄有些不稳定,越靠近黑蛟,灵魂深处传来的压迫和撕扯感就越强烈,乃至她的魂魄的颜色都逐渐变淡。 帝休惊骇道:“你——” 任平生却没有在意,她知道,这是魂魄离体许久的正常情况,原本以她的神魂强度,离体至少七七四十九天后才会出现魂魄消退的情况。 但在虚空中,在这庞大到仿佛要将天空穹顶完全遮盖的黑蛟面前,她魂魄消退的速度在无限加剧。 帝休见状,知道没什么可以阻拦她,担忧道:“你知道虚空壁障在哪里了吗?” 任平生目光沉静,肯定道:“我不需要找虚空壁障了。” 帝休:“为何?” “那个人,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任平生想起了很久之前,她和素光尘一次看似寻常的对话。 ——“如果你要将此生所见最美的风景封存起来,你会把它藏在哪里?” 任平生那时想了想,回答道:“眼睛里。” “如果是我已经亲眼得见了此生最美的风景,那我要让它永远封存在我的眼睛里。” 她终于飞驰到黑蛟的面前,坚硬如钢铁的外皮和锋利的爪都触手可及。 黑蛟盘踞在穹顶之上,如压城黑云,让人心中不由得心跳加快。 任平生魂魄的颜色愈发淡了,她不管不顾,甚至加快了速度,一路飞到了黑蛟的两颗巨大的眼瞳前方。 她伸出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左边那只眼,她的手指似乎穿过了某个无形的壁障,像是光河在她掌心淌过,水流又无法阻拦地继续向前。 就在这一瞬间,任平生眼中看到了很多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画面。 素光尘带着她失去意识的身体,穿过一层又一层虚空的阻隔,斩断了无数混沌的触手,以虚空中的迷失物为引,让其成为她阵中的万千星辰,布下了这一方穿越时间与空间的星罗万象阵。 她看到素光尘施阵后疲惫的神色,看到素光尘衣摆处没来及洗去的血迹。 “作为你入道途的引路人,我其实已经没什么能再教给你的了,毕竟你的修为已经远远超过了我。” “但在阵法这一道,你要学的东西还远着呢,我准备了九百多张阵图,还没来得及给你看,有点可惜。” 那个声音像是穿过了茫茫时间长河,传递到现在,传达给了此刻的任平生。 “不过,最后这一阵,就当做是你修习阵法的最后一课,也算有始有终。” 素光尘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像是隔着流萤闪烁的光河和任平生对视。 “应该能解出来吧。” 任平生攥紧手掌,但虚无的光河只是从她指缝中漏走,连同素光尘在她面前的身影一道淡去。 倏然,黑蛟澄黄的眼瞳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晕,让帝休忍不住侧目避开。 只这一瞬间,任平生就消失在了原地。 就像是被黑蛟的眼睛吸了进去,不见踪影。 徒留帝休一人在外。 帝休在黑蛟头顶的尖角处坐下,开始了他最擅长的事情——等待。 虚空壁障之外的地方,跟任平生想象得不太一样。 这里太安静,好像一切都被封存停滞了。 就连壁障的内围,虽然无声但不时浮动着的迷失物都没有。 茫茫天地间,只余一片空寂。 四处都是白茫茫的,若隐若现的白光让任平生眼睛有些不适。 任平生行走其间,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震撼。 虚空壁障是三千世界界域的交汇点。 这里每一道白光,都是一个世界的界域。 任平生小心翼翼地在其中行走,不敢触碰到任何一道不属于大荒的光芒。 一旦触碰到不属于自己世界的界域,就会立刻被那个世界的界域排斥开,意识彻底碾碎成为虚无、 好在,到了这里,她对本体的感受就明显了起来。 她在白光中游动,避开一道道无形的白光后,终于在某个隐秘的角落,看到了在这方纯白世界中格格不入的身影。 她的身体,安静地横卧在一道温煦的白光之中。 她的神态平静,脸上甚至还泛着健康的红晕,仿佛安睡。 第76章 天生绝脉 很长一段时间, 任平生不敢靠近自己的身体。 她很少有这种旁人的角度来观察自己身体的机会,如今距离原本的身体一步之遥,任平生竟然有些不敢靠近。 她的身体看上去非常健康, 甚至连一千年前被天雷造成的致命伤也不见了,胸膛平缓地起伏着,就像根本没有经历过这千年的时光。 也确实如此,虚空壁障之中,本就没有时间的概念。 任平生伸出手, 试图去触碰自己的身体, 但却被那道白色的光膜拦在了外面。 意外的,这道散发着白色微光的光膜触手相当温软,像将手指浸在暖泉之中, 暖泉淌过后在指尖留下一丝温热的余温。 像是……母亲的子宫正在孕育生命。 很显然,这道光膜在抗拒她,虽然是用如此柔和的力量。 抗拒她, 却保护着她的身体。 任平生收回了手, 并没有强硬地闯进去, 而是轻叹了口气,神情很是复杂。 重生在千年之后的一切疑问在这里都得到了解答。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11节 起初她觉得自己不会是预言中的帝星, 毕竟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她无论是曾今还是现在,都是个天外来客。 一开始云涯子和云微的态度她不是没有察觉到,那时她只想着预言兴许给了他们一些误导, 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是帝星,但那时候她想的只是要如何利用这个信息差坐稳自己的身份, 获得更多的便利。 直到极暗之日那天, 虚空之中属于自己身体的力量从池谶手中将她救下, 又将破出了天地极暗后,她才终于能够确定,云微和云涯子没错,她就是预言中的帝星。 她那时还有些疑惑,为什么偏偏是她。 现在却懂了。 任平生举目四望,这白茫茫一片的空间之中,数不清的白色光壁伫立,有些互相交错,有些的形状奇特,这是三千世界的交汇处,无形的界域以这种姿态在这个虚无的空间中呈现出来,捍卫着属于它们自己的世界。 任平生回头,看着在属于大荒的白色光壁中沉睡着的自己的身体。 很奇特,虽然还没有回归本体,但她却能感受到本体力量的流动的轨迹。 任平生再度将手掌贴在大荒界域的光壁之上,感受到自己和本体之间的联系。 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中留存的力量并非停滞不动,而是早已和大荒界域相互交融,融为一体。 任平生抬眸,入目所及,能看到大荒界域这道光壁和其他光壁有些不同——它上面有一道明显的裂纹。 应该就是曾经陨世之劫给大荒界域留下的伤痕。 这道裂纹的痕迹仍在,但是并没有让界域内部直接暴露出来,反而被某种力量保护着,正在逐渐修复。 界域无法自行修复,天道无法自行归位,这样的情况之下,大荒在一些更加强大更加高位世界人的眼中,脆弱得如同砧板上的鱼,只能够任人鱼肉。 她重生之后,曾在仙网上看到过有感于陨世之劫后大荒界域受损的传言,但这么多年以来大荒界域从未出现过漏洞,让人们一直在怀疑,这个传言究竟是不是真的。 现在看来,大荒的界域确实受到损伤,这些年来大荒从未出现过漏洞,是因为她的本体力量和界域相融合,她的本体用自己的力量补足了界域的缺漏。 换言之,她早已和这个世界的命理运势密不可分。 任平生心头思绪有些复杂。 将她的灵魂通过虚空壁障送到千年之后,把她的本体藏在界域中,让她本体的力量和界域相互保护,为大荒重塑一道屏障。 哪怕她一向觉得素光尘算无遗策,现在却也不得不再度叹服,素光尘能在那样天下大乱的紧急状态之中迅速作出最高效最正确的决定。 哪怕现在已经见不到素光尘,任平生仍然能够想象得出,千年前素光尘冷静决绝地打出最后这张底牌的模样。 任平生望着面前的本体,陷入沉思。 哪怕被抗拒,她要回到自己身体中却也不难。 但一旦她回到本体中,也就势不可挡地要和大荒界域相连了。 可她真的做好了准备,再度挑起这个世界的重担吗? 现在的她考虑这个问题,不再像一千年前那样,可以凭着一腔孤勇以身犯险,去靠飞身为大荒搏一个未来。 可现在她知道了更多,看到了更多,却也有了更多的犹豫和不确定,不确定失败过一次之后,她能不能成功。 真的要这样做吗? …… 那头,任平生在本体面前陷入沉思,但西路这边,任平生的路线却很是精彩。 这一路上,她走走停停,时而顺畅,时而僵直呆滞,如果有外人看到,一定会觉得她不像个正常人。 先前练习分魂控制之术时,虽然已经让她的意识在两个魂魄中平衡起来,但两个魂魄真正分开很远,需要她分魂控制时,动作还是略显不顺畅。 帝休被别在她的衣襟前,他分出的傀儡符被那边的分魂带在身边,同样也知道那边的情况,他犹豫地问:“你…为什么还不进入本体?” 任平生不答,反问道:“你之前说你要等了我很多年,是不是代表天道择主早已经择定人选,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开办小不周山会?” 既然她的命脉早已和大荒界域相连,根本就不需要小不周山会,只要有她和帝休在场,随时都能完成天道择主的仪式。 帝休皱眉道:“因为你始终没有出现,大荒天道迟迟不曾归位,时间已经等不了了,此界需要一个的新的主事之人。我知道我在等的人是谁,可此界中其他人不知道。” 他有些无奈,也有些不解:“你们人类,有时候很奇怪。一边担忧着成为天道之主后自己会成为上界之人的眼中钉,一边却又贪恋成为此界至高无上之人的荣光,担心自己不能成为天道之主。” 任平生名表了:“所以才会有小不周山会,修真界群雄汇聚,不是无措的等待,不是任由天道挑选,而是以人类的方式决出最终的人选。” 她用指腹摩挲着纸片帝休的脑袋,没有给他解释为什么人类会如此行事。 帝休终究不是人类,他是大荒天柱,是天道意志的化身,哪怕不是早已消逝的神族,帝休也是神树的树灵,是灵族。 他很难理解人类矛盾的心理。 既害怕,又渴求。 成为此界至高无上的主宰,没有哪个人能逃脱这种诱惑。 帝休不解她此举何意,只是贴在她指腹蹭了蹭,问道:“那我们现在要回去吗?” 他们在另一边已经顺利找到了本体,这边不用再继续寻找了。 任平生摇头,笑了笑:“不回,我们去寻宝。” 她说着,折返向着来时的方向飞去,低笑道:“好像又要去找混沌打一架了。” 一千年前她到过这里,但没有像现在这般深入过,只是在虚空外围探寻。 当时的她并没有现在这么重的任务,她那时进入虚空就只有一个目的——寻宝。 “说起这混沌,简直浑身都是宝啊。” 任平生眼底带着狡黠的笑意,坐着宝船,很快就到了虚空外围。 这艘灵气四溢的宝船对于喜食灵的混沌而言,简直是难得一见的美味珍馐。 见帝休仍不解,任平生耐心解释道:“混沌喜食灵,不仅是天地灵气,人类妖族的灵力,还有属于生命的灵智,混沌乃是虚空中的灵最为浓郁的地方,在那里,能够孕育出很多外界无法存活的东西。” 比如,霜天晓让她找来修复紫府的一味药。 到了混沌聚集的地方,任平生并没有停下,而是控制着宝船径直向下沉去。 这次,她不打算等着零散的混沌上来找她,而是直接杀到了混沌的核心地区。 虚空深处没有时间概念,虚空的外围则是没有空间的概念,哪怕她控制着宝船一直下坠,却也感觉到周遭的景象和先前所见并无区别,也没有碰到底部。 但她能感觉到,自己周遭的灵气愈重,已经非常靠近混沌的核心所在了。 还未靠近,任平生就感觉到前方传来了异常的动静,似乎是有人在那里激战,剑气冲天而起,从宝船的周围掠过,被宝船的防御阵法挡开。 任平生眯眼,神色兴味。 这剑气,气盈长虹,巍巍煌煌,如朗日青空耀四方。 再眼熟不过了,前不久才和那群人一起结阵保护同门渡劫。 崔嵬剑阁的青天剑气。 这是剑阁的哪位英雄跟她一样胆子比天大,居然跑到这混沌核心地来了。 要知道,虚空之中,灵气愈浓郁的地方,虽然确实愈发容易催生宝物,但也愈发容易催生出虚空中的怪物——虚空异兽。 任平生赶到的时候,磅礴的剑气正被一只黑色巨兽压制着,这巨兽无实体,全身都有浑厚浓重的黑色雾气构成,极具压迫力。这些黑色雾气似乎能够吞噬人的灵力,剑气劈斩而下,将这些黑雾破开后,他们又肉眼可见地飞快复原,将灵力吞噬了进去。 在小山高的黑色巨兽面前,持剑的那个人影显得尤为单薄。 他穿了一身古旧的靛色劲装,剑鞘上缠着半截染血的绷带,长剑耀出清亮的剑光。 任平生认出了对方。 剑阁那个天天在风暴口修炼的怪人,剑阁小师叔,剑痴梅若白。 他是剑阁剑尊的小师弟,但剑尊其实并无师长,一身劈天斩地的剑术全靠自学而成。据说梅若白原本想拜剑尊为师,但剑尊并无收徒的想法,故而称梅若白为师弟。 任平生还在仙网上看到过一些小道消息,说剑尊和梅若白相逢于微末之时,那还是灵气未曾复苏的时候,天下的修行者少之又少。 剑尊是自北川而来的流民,在路上结识的梅若白,两人互相照应帮衬着,时间久了,便以姐弟相称。 复苏时代开启后,剑尊不知在哪得来一本剑谱,她那时连字都认不全,更买不起剑,只能折了树枝跟着剑谱上画的剑术图瞎练,没想到一下就练成了。 后来证明,那本剑谱确实算不上什么优质的秘笈,只是个颓废的游侠所撰,但也是这本剑谱将剑尊引入了剑道,后来她自创青天剑,开宗立派,未曾收徒,却将青天剑传授给了剑阁每个弟子,那本剑谱便也算得上青天剑的雏形。 奈何这相逢于微末的义姐弟,修行天赋却是天壤之别。 如果说剑尊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那梅若白就是被老天爷堵上了门,还封死了所有的窗户。 他是天生绝脉,是最不适合修行的体质。 他若想修行,如法修、丹修等等需要靠灵脉为基的道法根本就没有希望,唯一的选择就是武道。 所以他跟着剑尊一道习剑。 但天生绝脉,哪怕对于霜天晓那样的医者来说也很是棘手,更别说医道断代的现在,只怕是无人能医。 也就难怪,三百年过去,同时开始修行的剑尊已经成为如今剑道宗师,天下八大道成归之一,而梅若白仍旧只是元婴境。 任平生很快明白了梅若白的目的。 应该和她一样,是来找能治愈自己天生绝脉的灵药的。 第77章 时间乱序 核心地带的混沌比虚空外围要强势得多, 它们聚集在一起,数不清的触手缠绕在梅若白的剑上,将他的剑势阻挠, 不得寸进。 有了混沌的助力,这头可怖的黑色怪物更显凶悍,浓重的黑雾化成锋锐的利齿,在梅若白的剑身上摩擦过,剐出尖锐难忍的刺声。 眼见梅若白被压制, 任平生心思一转, 当即做了个决定。 她随手一掷,扔出一张符箓,剑秋霜倏然化作长剑劈斩而下, 剑锋裹挟腾啸的灵焰,瞬息将缠绕着不断舞动的混沌压制住一瞬。 趁这一瞬的机会,梅若白当即抽剑回身, 青天剑气收敛起来, 化作微亮的白光蓄于剑身。 梅若白冷然回望, 正看见驾驶着一艘富丽堂皇的宝船毫无遮掩地直接闯进混沌核心地的任平生,眉头忍不住跳了跳。 再一眼, 发现她不过金丹境修为时,眼角抽得更狠了。 一转眼的功夫,梅若白已经从束缚中脱身,飞身而上, 御剑悬于宝船的周围,黑色巨兽怒吼一声, 当即追了上来。 梅若白打量了任平生一眼, 皱眉道:“小辈,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开。” 说话间,黑色的虚空异兽已经猛地追击上来,梅若白持剑回击,剑光凌厉,将这黑色巨兽击碎,黑雾散开,又很快再重聚起来。 任平生在一旁看着,对梅若白的实力有了判断。 哪怕他如传言中所说,天生绝脉不适合修炼,却也靠着这三百年的苦练打下了一身坚实的基础,他的剑术底子不弱,哪怕因为绝脉,灵力受阻,在元婴境之中却也是一把好手,若他能解决天生绝脉的问题,修为定能更上一层。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12节 任平生确定了,他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进到虚空之中,和她要找的正是同一件东西。 霜天晓给她的药方中最难寻的一味药,生长于虚空中的虚雾花。 似乎,正是从这虚空异兽的身体中盛开的。 梅若白只当她是懵懂无知误入此地的小辈,抽剑猛地斩去另一边缠绕上来的混沌触手,一边道:“收了你的船,太惹眼了。” 混沌喜食灵,而这艘宝船全身上下都是由富含灵气的东西制成,在混沌眼中简直就是行走的美味佳肴。 任平生照做,收了宝船御空飞行在梅若白身边,顺手帮他挡开了下方混沌触手的骚扰,笑眯眯道:“梅师叔,打个商量如何?” 梅若白得空瞥她一眼,没问为什么她知道自己是谁,而是道:“什么?” 那语气平淡,仿佛根本没把她接下来要说的东西放在心上。 任平生也不恼,轻飘飘地扔出一张符,风林火山四张字符中的掠如火散布开来,幽深的野火瞬息燎原,将不断舞动着的混沌压制住了,给他们留了一息说话的空闲。 任平生这才道:“若我没猜错,梅师叔是来找虚雾花的吧?” 梅若白这才睁眼瞧她,冷声道:“你怎么知道?” 他天生绝脉并不是秘密,但虚雾花能够治疗寻常医者束手无策的灵脉和紫府的残缺这件事,却是他遍历大荒多年,遍访各处医家,最后找到了一封上古时代的药方,最终得出的结论,除了他,现在应该没有多少人知道才是。 任平生眉峰一扬:“梅师叔确定,眼下是问我这个问题的好时机?” 梅若白一窒,感受到脚下的混沌愈发猖狂的躁动,周遭不断靠近几乎要将他们包围的黑雾,顿了下,而后道:“你要做什么?” 任平生指了指散作黑雾的虚空异兽:“很巧,我也要找虚雾花,不如合作,梅师叔觉得如何?” 梅若白眉峰敛起,看着她的眼神有些不解:“你要同我抢?” 任平生笑了笑:“自是不会,梅师叔或许不知,一头虚空异兽能够产出一株虚雾花,虚雾花素来是一株三朵,足够你我二人分得。” 任平生手腕一翻,非墨落入掌中,她轻描淡写道:“方才远观梅师叔,对付这虚空异兽尚有余力,若要同时应对混沌的侵扰就有些捉襟见肘。在下不才,正好有些对付混沌的妙招,你我合作,事半功倍。” 梅若白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眼底似有怀疑,但此刻形势容不得他多虑,便直接道:“可。” 言罢,两人对视一眼,灵巧身姿倏然散开。 一个直掠而起,越直高点,剑下清光熠熠,似是破晓长虹穿云破日而来,起手便是青天剑最为夺目的一剑——“孤城寒日”。 据传,剑尊创青天剑时是两百多年前,彼时她尚是拜星月化神境的修为,于古迹落日城遭逢蛮族巡逻队,她只身一人和数百蛮族武士激战三日,不眠不休。 落日城在大荒北部,再向北些就到了蛮族聚居的禹州寒林,城中一入冬后日照时间极短,一天里至多一个时辰有日照,其余大都是茫茫夜色,故称落日城。 剑尊在那一场激战时,心有所悟,自创了青天剑的第一式剑招,自那之后,剑尊以青天剑为名,开宗立派,建立崔嵬剑阁,扬剑道之威名。 据说那一战之时,只有短短一个时辰日照的落日城上空被清凌的剑光照耀,照彻这座蛰伏的古城,剑光清寒夺目,如寒日高照,不曾断绝。 故而,青天剑最为夺目的一式,亦是起手式,便称作“孤城寒日”。 这一剑令虚空熠动,耀目的剑光让黑稠的浓雾无所遁形,散作烟云,很难再度融为一体。 任平生适时而上,她垂眸静看着下方翻滚着舞动的混沌,面前同时悬有四张符纸。 她似乎完全没有收到外界的打扰,专注地在符纸上飞快落笔,血红色的赤练墨瞬间激活了符纸上蓄有的灵力,这四张符同时散发出像是的碧色清光,这些光芒很快融合起来,竟隐隐发生着变化,从碧色转为幽深的蓝。 她并没有亲手持笔,而是掐了个诀,非墨突然分为四道虚影,任平生控制着四支笔同时在符纸上落下赤色笔墨,形同血痕。 分魂之后,她分心同时控制非墨画出四张不同符的能力更强了些,四张符文完全不相同的符几乎同时起笔同时收笔,疾如风,徐如林,掠如火,不动山,她最常用到的四张符同出,构成一副又水墨符文构成的战阵。 沉缓的山势镇压而下,接续而来的便是狂烈的火焰滔天,紧密地缠绕在混沌的触手上,使之不断后退,风声拂林涛,更助火势燎原。 符阵,这是属于曾经的天下第一人的独门秘法, 将不同的符箓列为组阵,相辅相成,能够互相激发甚至延续不同符箓之间的效用。和剑修的剑阵,法修的多人法阵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剑阵和法阵乃是多人同守一阵,她的符阵却是由她一人分心控制多道符箓同时发挥作用,其难度可见一斑。 若要说相像,也就是和素光尘的多重阵法组阵有些相似。 梅若白还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功法,他所见过的符修大多都是将其作为辅道,鲜少有能将其作为主战,甚至能发挥出如此骇人威势的。 她不过是个金丹境的小辈。 梅若白心中浮现出一丝复杂的意味,剑气愈盛,极盛之下竟出现一丝缺漏。 一直和他分庭抗礼的虚空异兽发现了这一丝缺漏,当即顺势而上,无孔不入的黑色雾气从这一丝缺漏中侵染进来,很快吞噬了梅若白的剑气。 他本就天生绝脉,于灵气一道更是短板,剑势受阻后,灵力通路被切断,顿时灵力开始紊乱,虚空异兽趁势而上,黑色雾气将梅若白团团包裹起来,让他双目都泛着幽深的颜色,灵智渐渐消退。 任平生瞥来一眼,符阵怒而压下,将混沌制住不得动弹,她当即飞身而上,一记字符·醉复醒霎时飞出,正中梅若白的眉心。 符箓的作用之下,他眼底似有清明之意,在努力挣扎着清醒过来。 自身灵智一旦被虚空异兽彻底吞噬,梅若白就会和虚空更深处的无数迷失物一样,成为这虚空中一个不足为提的空壳。 任平生厉呵道:“五蕴归正,固守灵台,别让它跑了,把他困在你身体里!” 她这一声似融合了厚重的法力,梅若白眉心字符一亮,他终于彻底清醒。 意识到猎物清醒后,虚空异兽本想逃窜,却被复醒后的梅若白强势地用神念锁在了身体里。 梅若白目光冷淡而凛然,看向任平生,快速道:“动手,快点。” 任平生轻呼一声:“得罪了。” 要斩杀并无实体的虚空异兽,须得用上一些特别的方法。 她笔尖绘出一张墨色囚笼,凭空而降,骤然将梅若白和异兽困在其中,紧接着,一道微蒙的亮光从笼中闪现,却又仿佛被任平生控制住,只能在这方囚笼中散发出温热余光。 照夜白的光亮,不仅可以照彻极夜,同样也能驱散黑暗,令其无所遁形。 那被梅若白控制在体内的虚空异兽,在这张符的光芒之下,顿时化作一阵烟雾,彻底烟消云散。 符箓和异兽的对峙全在梅若白的身体中完成,他的表情极度痛苦,用力咬着牙关,像是在让自己在剧痛之下保持清醒。 余光渐消,梅若白身上的黑雾也逐渐消散,最终仅剩的一点黑雾从他体内退了出来,颜色逐渐淡去,烟雾收拢,化作一株纯白色的花,落在任平生掌心。 这就是虚雾花。 诞生于虚空中,能够重启灵脉紫府的至宝。 任平生随手一挥,囚千山的法力消退,梅若白被放了出来。 她也不耽搁,用一柄银色小刀一切,这株上开放的三朵小花落入掌中,她同梅若白一人分得一朵,还剩最后一朵,两人对视一眼,梅若白还未启唇,任平生便道:“给你吧。” 她把两朵花都塞进了梅若白手里。 “斩杀虚空异兽,你付出得比较多,你也比我更需要这朵花。” 任平生算得很清楚,异兽是因为被梅若白囚禁在自己身体里,才会这么容易被斩杀的,诚然,如果没有梅若白,仅凭她一人,但也同样能够斩杀异兽,只是会麻烦些而已。 最主要的是,她并不觉得梅若白能够一次就成功。 她如此有自信,是因为她身边有霜天晓,当今的医道祖师。 纵然只拿一朵花,她也同样相信霜天晓能够治好她。 两人分赃结束,正欲离开虚空,周遭却突然掀起一阵微风,细到令人不易察觉。 这阵极轻的风撩动了被别在襟口露出半截纸片身子的帝休,单薄的纸片人被微风吹得一阵摇晃。 任平生惊觉不对劲。 虚空中并无天气变化,他们先前的战斗已经平息,周遭也无其他人在虚空中掀起风浪。 那这风从何而来? 任平生眼神一厉,当即道:“快走!” 她话音刚落,顷刻间感受到危险袭来,全凭本能地飞速向着高空飞驰而去。 此时此刻,任平生似乎只需要闭着眼睛都能够感应道面前的光河流动,不同的光河中带有的肉眼不可见的隐秘物质此刻簌然落下,化作一道又一道光斑,密密麻麻地分布在他们逃窜的路线上,这些光斑甚至带有强烈的吸引力,不断的吸引着两人进入到光斑之中去。 飞速逃窜时,任平生想起了很久前所见的古迹中提到的虚空中一种极难碰到,一旦碰到便再难生还的东西。 时间乱序。 任平生阖眸靠着此刻突然而至的灵光灵巧地闪避开了所有的光斑,身后的风浪在不断追击着,眼见天裂近在眼前,她和梅若白即将逃窜出去时,背后有无数的触手狂热地一涌而上,是先前被压制住的混沌又重新出现,发疯似的想要拽住他们的双腿,像是要将他们拖入无尽深渊。 此刻,任平生已经飞驰到了天裂边缘,混沌,距离出口仅一步之遥。 她回首遥望,梅若白稍逊她几步,却被混沌缠住了双腿,径直向着虚空深处坠落而去。 任平生伸出手,试图抓住些什么,却只看见了梅若白的眼神平静冷淡如初,似乎并不后悔自己作出的决定。 只是瞬息,梅若白被混沌缠绕住,跌入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光斑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帝休立刻变回人型,似乎在这一刻天裂的裂缝都变大了不少,他人身和树身齐上,半是抱半是圈地把任平生带出了天裂口。 虚空的入口就此关闭。 任平生在天裂外沉默片刻,将拿到的那朵虚雾花小心地放在玉匣中收好,只身回了天衍驻地,登上仙网给霜天晓去信,告诉她自己已经找齐了重塑紫府需要的全部药材。 她做这件事的时候一言不发,让帝休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一声都不敢吭。 直到任平生修炼一夜睁开眼后,看到一双清亮澄澈的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把她吓了一跳,她才道:“干嘛这么看着我。” 帝休指着她的心口,认真道:“你不开心,我感受到了,你这里有虫子在啃咬。” 他皱起眉头:“虫子,很讨厌。” 任平生听懂了他牛头不对马嘴的比喻,却只是笑了笑,伸出手去,对帝休轻声道:“过来。” 帝休听话地靠近她,很快,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臂圈住自己的肩膀,埋在他颈间,不动了。 任平生闭着眼睛,把脸埋在帝休的颈间,轻声道:“别动,抱一会儿。” 帝休试探着虚拢住她的后背,发现她没有阻止后,又靠近了些,直到双手贴着她温热的身躯,将她抱得更紧。 任平生的手在背后圈着帝休的发丝一下一下打着卷,很久才道:“我尽力了,我不是那么天真的人,不会因此责怪自己。” 帝休闷闷说了声:“可你不开心。” 任平生摇了摇头,发丝在他颈间拂过,带起一阵痒意,让帝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却又舍不得现在的姿态。 任平生轻声说:“突然觉得,这世间意外太多,力所不能及的事也太多,他拿到了虚雾花就不后悔了,哪怕因此坠入时间乱序中,我觉得他总有一日也能或者回来。” 她顿了顿,又道:“刚才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好像没什么好犹豫的。” 她要做她想做的事情。 帝休点点头,因为这个动作,两个人靠的更近了些。 他心里却在想,她又骗人。 她明明还是因为自己没能救下那个男人而不开心。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13节 …… 任平生数不清自己在虚空中待到了多长时间,但她出来之后,云近月就告诉她,这次的驻守任务已经基本结束,过两日宗门就会派人来接他们离开这里。 如此算来,她在虚空中的那段日子,外界过了三个月之久。 就她自己的感受而言,她在虚空中的时间其实要短些。 约定的回宗之日很快到来,天衍、剑阁和星澜三大宗门同时接回自己宗门的弟子,并且和下一轮要驻守神树的宗门进行交接。 太史宁在那头眉飞色舞道:“你们知道吗,据说每次各大宗门来接弟子回宗的时候,都会用上宗门内最好的飞行灵器,以此来彰显本门的底蕴实力。” 飞行灵器是炼器之中相当罕见的一种,如云涯子给任平生的那艘宝船便是其中佼佼者。 云近月想了想道;“以前都是掌门师叔亲自驾他的宝船前来接回宗门弟子,今年应该也是同样。” 她这么说,任平生就有些惊讶了。 宝船在她手里,云涯子要怎么接人回去? 说话间,梦微山三宗等待回门的弟子们都已经看见了自己宗门架势着气派无比的飞行灵器自三方飞渡而来,可谓气派无比。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天衍。 无他,天衍掌门云涯子这次并没有架势他那艘珠光宝气的宝船。 他直接开来了一座飞来峰。 这座飞来峰顶头是天衍的兵库,其上设有九九八十一道阵法,峰头赫然是千年前明烛前辈留下的道印。 看到这艘飞来峰的瞬间,任平生大为震撼。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蛋。 她是不是应该庆幸在场没有人认识上古符文。 不然天衍真的太丢脸了。 第78章 缺个打手 任平生紧张了一瞬, 这才想起来她当年因为无聊,在道印上面设了些小窍门,寻常人根本看不见道印上写着的符文, 哪怕有人认识上古符文,也根本不认识她写了些什么。 她这才放心些。 从不同方向同时前来接驻守弟子回宗门的三个宗门可谓风格各异。 星澜门来的是乾门大长老,驾了一艘清雅秀美的飞舟。飞行灵器是如今炼器界最难炼制的法宝之一,而飞舟算得上是所有飞行灵器之中最常见的一种,以灵石为驱动, 上下大小各不相同的八种阵盘支撑起飞舟的攻防阵法。 任平生扫了一眼, 凭自己的经验判断,这艘飞舟在如今的飞行灵器之中当属上乘之作,但在千载以来的炼器史上, 属于中庸之作。 乾门大长老是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星澜门的高阶修士似乎总给人这种印象。他扫了眼另外两个宗门,表面不显, 内心已经开始吹胡子瞪眼。 华而不实, 天衍就喜欢搞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心里虽然这么想, 但乾门大长老看着天衍那座飞来峰的眼神都快滴口水了。 那可是飞来峰啊! 当今修真界,仅余两座飞来峰, 都是当年明烛老祖的洞府现世是被发现的,如今一个归属天衍,一个在北尘,都是天下独此二者别无其他的至宝。 尤其是天衍这一座, 还是有着明烛老祖亲笔所提道印的,比之北尘又高一筹。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人认识上古符文, 但道印代表了一个人修行之道的所有精华所在, 旁人能够通过道印直接参悟道印主人的无上道法。 唯有道成归才能够有这等修为和领悟能够制成道印, 如当年砚青的乾坤道印中封印了九道剑气,当年在生死关头救了霜天晓不止一次,亦如现在任平生留下的这枚道印……虽然它并没有任何攻击的作用,只能够帮助其他人修行参悟而已。 如今修真界遗留的上古道印不过三枚,其一是和光前辈素光尘留下的东流道印,烙印于烟波江旁的凌虚山巅,时时刻刻俯瞰着烟波江,因和光前辈已经尸骨无存,世人想要参拜她,通常也是在烟波江畔,凌虚山下,朝着山巅的东流道印遥遥一拜。 其二是千年前的佛子竹疏留下的光明道印,如今被供奉在大光明寺中。 其三就是明烛前辈留下的无名道印,因着这枚道印太过玄妙,寻常人根本辨认不得,便和天衍的那座飞来峰一样,以无名为名。 这些年,不知有多少天衍弟子因为这方无名道印而有所感悟,在道印前参悟修行坐地破境之人也常有,让云州其他宗门羡慕得不得了。 乾门大长老一想到天衍弟子都以明烛门下自称,就觉得天衍真是不要脸。 全宗都不要脸! 比之星澜门的中规中矩,剑阁和天衍就是各显神通。 剑阁打头的是问剑峰三长老,剑尊闭关多年,自己门下并无亲传弟子,剑阁事务都交由剑阁首徒纪然打理,如今纪然本人就在梦微山,便只能由宗门内长老代行。 剑阁的飞行方式相当之单调,除了御剑还是御剑。 剑阁三长老来得很是朴素,简简单单御剑飞行而来,只是这柄剑…大了点,和星澜门的飞舟相差无几。 这把巨大的剑出现在空中时,引得山下众人纷纷围观。 然后都被天衍的飞来峰吸引了目光。 天衍……场下一群星澜和剑阁的弟子看着画风尤为清奇的天衍,对于这个门派的风格认知又明确了些。 修真界盛传,在没有见过天衍弟子,尤其不认识天衍高层之前,天衍这个宗门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可谓高大巍峨,威名显赫的天下第一宗。 认识之后,很快就会发现,天衍,从上到下没一个正常人,掌门如此,普通弟子亦如此。 一众人眼角抽搐地看着天衍的飞来峰,想不通只是接驻守弟子回宗门而已,为什么能够直接驾着一座山过来。 会不会太夸张了啊。 剑阁三长老瞥了云涯子一眼,心底冷哼,炫耀罢了。 不就是道成归吗,谁家宗门还没有了。 我们剑尊青天剑一出,天上地下战无不胜,纵在天下八大道成归中破境稍晚,只略早于北帝,但那又如何,剑修可是同境界修士中最善战者。 云涯子意气风发地驾驶着飞来峰缓缓落下,偌大一座山峰仿佛让梦微山又横空多出一座峰头,背对着星澜门和剑阁众人的注视,十分没形象地冲一群天衍弟子挥了挥袖子。 “愣着干什么,都上来。” 天衍众人掩面,不忍直视。 上了飞来峰后,任平生意识到他们这群人中少了一个人。 她用手肘捅了下傅离轲:“雪满呢?” 提到这两个字,傅离轲脸色黑了些,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交给她:“这些日子你在风暴口修炼,不想让你分心,就没告诉你。” 任平生简单扫过这封字数不算多的信,将信收入怀中,低声道:“知道了。” 两人沉默半晌,同时偏头,正撞进对方的眼睛里。 眼底的意思,彼此之间都看得很明白。 飞来峰的飞行速度奇快无比,一群人登上飞来峰后,三宗回宗门的飞行灵器同时升空,在星澜门的飞舟和剑阁的巨剑刚腾空而起的时候,飞来峰已经掠过地面,带起阵阵劲风,瞬间隐没在云间,瞬间没了踪影。 其实三宗弟子并不是不能自己回去,但多年下来,由宗门派飞行灵器来接回去早已经成了默认的规则,也是各宗一个彰显实力的好机会。 云涯子甚至抽空给任平生使了个眼神,看上去似乎很得意的样子。 任平生默默偏过视线,没好意思给他回应。 等他们回到天衍时,仙网上对于天衍掌门亲自架飞来峰前往梦微山接回驻守弟子的事情已经传遍了。 传得最热的就是关于明烛的无名道印。 任平生刚登上仙网,就看到霜天晓发来的讯息,没说别的,只有一串因为太长太密显得过于夸张的笑声。 任平生险些被一堆哈字砸了满脸,无语地当时就想离开仙网。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心情,霜天晓又接着发来一条: 【天衍的人如果知道自己宗门引以为豪的无名道印上写的是“饭否”两个字,会不会羞愤而死。】 任平生:“……那谁能想到这个无聊捏出来的道印还能有被放在宗门山巅供起来的一天嘛。” 早知道写个“天衍万物”了。 笑闹过后,任平生发过去一条讯息,直接让对面霜天晓沉默了好半天。 【你给的药方我备齐了,随时可以开始重塑紫府】 也不知那头霜天晓发生了什么,或许是被她的速度吓到了,总之那头静默了很久,终于发来一条讯息。 【这个月鬼门开时,我来人间】 为了准备重塑紫府,任平生直接跟师门说要闭关。 云涯子乐得她待在宗门好好修炼不往外跑,一口答应了,云微大手一挥,把太华峰上灵气最浓郁的地方给了她:“不到元婴境别出来了。” 进入闭关之前,云微扫了眼任平生,意味深长道:“就你这破败的紫府,竟让你一路从筑基境修炼至金丹境大圆满了,我看再破个元婴境也不成问题。” 任平生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知道如今云微对她的身份怀疑了多少。 天衍上下,她唯独对云微的态度想法心里没底。 她处理完天衍剩余的事情,给凌叶轩去了信,让他们帮忙找几个药材后,直接进了自己准备好的闭关洞府,给霜天晓留了条方便入内的暗道后,径自闭了关。 她这一闭关就是足足半年时间,期间无论是谁想要来太华峰找她都不见踪影。 …… 一个月后,沉寂许久的梦微山天裂口悄无声息地出现一道微蒙的白光。 一个身姿颀长的女子拎着半昏死过去的男子从天裂口乍现。 已经换了一批的驻守弟子根本无法捕捉到她的踪影,她的速度太快,出现紧紧一瞬的功夫,很快就又消失不见。 女子从天裂口出现后,拎着半昏死过去的男子径直上了梦微山,期间也并无人能够发现她。 她走到神树镜尘旁。 按理说,现在并不是镜尘开放的时间,但神树镜尘却偷偷为她开了一道裂缝,让她能够进入。 女子行走的速度不算快,拽着昏迷男子的衣领将他在地上拖拽,直到走到神树旁松手,男子歪倒在神树的树干上,白光闪过,帝休变成人人形后,不着痕迹地在男子身上轻轻踢了一脚,将男子踢得歪了过去,直接昏迷倒在地上。 见女子看他,帝休揪着手指,偏过头去,默默道:“他身上有血,把我的树干弄脏了。” 女子低笑一声,原谅了他的小心思。 垂眸看了眼地上昏迷的男子,轻声道:“还真是巧,若再晚半个时辰遇见他,他就要在时间乱序中彻底迷失,成为迷失物了。”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14节 被一路拖拽过来的男子一身靛青色的古旧道袍,身后背着一把厚重的大剑,只是剑锋黯淡,似乎许久未曾出鞘,他手里紧紧攥着两朵小花,哪怕生死之时都不曾放开过。 正是跌入时间乱序的剑阁小师叔,剑痴梅若白。 女子眉似一道浓笔淡描的墨痕,眉峰一笔却凌厉如刀,眼如镜湖,沉静而疏冷,细看下去,眼底却似又一缕不断挑动着的赤红色火光,骤生清绝艳色。 她就像一副用赤色细笔勾勒,水墨色铺陈的画。 行止是干脆利落的线条,气质缺如墨色晕染开,神秘而幽静。 这是一幅矛盾到极致的容颜,却让人移不开眼睛。 任平生对着地上的溪流看着自己如今的面容,明明是自己最熟悉的一张脸,却还是显得有些陌生。 她闭了闭眼,无奈勾唇轻笑。 最终还是走出了这一步。 她屈起十指,缓缓感受着如今自己的不同。 外界只过了一个月,但她在虚空中却整整度过了一年。 这一年时间,她分离出来的灵魂时隔千年终于和身体融合成功,回归到了本体之中。 在魂归本体的同时,她的神魂也就和大荒的界域自然相连了。 起初,感受到外来的神识,大荒的界域开始排斥她的神魂回顾本体,这场和界域之间的拉锯战持续了半年之久,最终界域的意识开始蛰伏,任平生才夺得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她靠坐在神树的树干上,轻伸出手去,目之所及的地方,沿途所有的花都因她而开放。 天地万物,山川草木,界域规则,似乎只要她心念一动,都能因她而动。 哪怕是一千年前,她最为强大的时候,她也没有这种和整个世界融而一体的感受。 任平生轻呼一口气,神色有些复杂。 她身体现在大半的力量都用以维持大荒界域的稳定,填补界域中的缝隙,轻易不能动用,否则极易引起大荒界域的动荡。 任平生睁开眼睛,就像是虚空中的界域睁开了无形之眼一样。 透过虚空的裂缝,世界之外的尽头,有一双疯狂的眼睛正无时无刻地注视着这个世界,未曾断绝。 她用尾指和神树的树枝勾了勾,惹的神树一阵轻轻摇晃后,再度变成了朦胧梦幻的粉白色。 粉白的叶子在暖阳微光和粼粼波光间摇曳,藤蔓缓慢移动着,圈在任平生的手腕上轻轻摩挲着。 梅若白睁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从未见过的粉白色树叶,仿若仙境的场所,神秘莫测的陌生少女。 他迷茫了一瞬,躺在地上思考着,难道是因为自己积了功德,死后到了极乐世界? 这个念头还没有多停留一会儿,就被任平生打破。 “感觉怎么样?”任平生随口问道,“之前的事还记得吗?” 梅若白努力回想了下,一想到先前的事,无数的记忆就重新涌现,仿佛要将他的识海撕碎。 他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一样猛烈地呼吸着,很久才渐渐平息。 “想…起来了。” 梅若白神色复杂,看着任平生道:“你救了我。” 他从未想过,时间乱序是这么可怕的东西。 他在乱序中经历了和他全然不相同的无数个“自己”的一生。 一次又一次,清醒的意识在乱序的时间中被大乱,直到他再也无法保持清醒,找到出口。 他知道,如果再晚一点,他就会沦为虚空迷失物。 是她带着他走到时间乱序的出口,这才逃出生天。 梅若白艰难地支起身子,俯身向任平生深深一拜。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能为阁下做些什么?” 任平生单手支颐,眼底明光闪烁,盯着梅若白毅然决然的表情,若有所思想着: 她现在不能轻易动手,似乎……还缺个打手? 第79章 初至沧州 任平生眼睛眨了眨, 意味深长道:“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梅若白顿了下,似乎意识到了某个问题,补充道:“只要不让我叛宗, 其余皆可。” 任平生轻笑一声,觉得梅若白这个人有些意思。 旁的人被问及这个问题时,前提大多是“只要不违背我的原则道义”。 但梅若白不是,他只有一个前提,不背叛剑阁。 他把剑和剑阁, 放在他本人的前面。 任平生指尖在神树树干上轻叩:“放心, 不会是让你为难的事。” 梅若白定定地看着她,似乎一定要听到她说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来判断可行与否。 任平生气定神闲道:“三年为期,我要你跟在我身边, 护我周全。” 梅若白眼波一动,正欲开口,任平生就像知道他所想一般, 打断道:“近来不便跟人动手, 但出门在外总有不方便的地方, 须得要个助力,三年时间, 换救命之恩,不为过吧?” “至于别的,就不要多问了,我有我的原因。” 梅若白剑目微眯, 重新打量她片刻,惊觉自己竟然完全看不出她的修为。 更甚者, 他根本感受不到眼前这个女子的气息和灵力, 仿佛她就是个普通的凡人。 但越是如此, 他越能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可怕压迫力。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游移,任平生扫了眼他手中紧握着的虚雾花,笃定道:“你想用这个东西来治你的天生绝脉?据我所知,哪怕有了虚雾花,如今的大荒也没有人能够完美发挥出虚雾花所有的药效,再者,虚雾花药性猛烈,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你还需要一枚丹药来吊命,才能有命服用这虚雾花。” 任平生轻描淡写道:“三年,或许还不够你准备的。” “你如今元婴境初期,对于天生绝脉的人而言,已经快走到极限了。” 她抬眸,望着梅若白,眼底浮现出一丝极难察觉的狂劲: “而我,能保证三年过后,哪怕你尚未破境,也能化神之下无敌手。” 梅若白垂眸,遮住眼中的惊讶,想不出大荒何时出了这样一个人物。 少顷,他微微颔首: “三年,两清。” 任平生微笑:“成交。” …… 一个月后,沧州,沧澜城。 沧澜城是沧州门户,亦是整个沧州最大最繁华的一座城。 大荒所有一千人以上的城池都有仙官管辖,而沧澜城尤为不同,这里的仙官姓卫。 而沧州有句老话,那便是在沧州,宁得罪天潢贵胄,也不得罪姓卫的。 哪怕远在大荒另一头的云州人,多少也听说过沧州无冕之王卫家的威名。 如今斜阳渐西,城外却仍排着长队等着入城,队伍中可谓物种多样。 最多的当然是人类,但其中肉眼可见地还有不少妖族,城中还隐约可见几个魔族在行走。 大荒五族,除人族外,也就妖族数量稍微多些,灵族在陨世之劫后死的死,休眠的休眠,如今能找出一个正常健康的灵族都是难事。 蛮族避世而居,魔族如今虽和人类没有冲突,但到底祖上是结过仇的,如今也偏安魔域,尽量少和人类接触。 大荒五州,或许也就只有沧州能看到如此奇特的几大种族混居的情况了。 城中的百姓对这种事似乎见怪不怪,唯有几个好事者在看到这刚入成的一行三人时,额外多打量了几眼。 无他,只是这一行三人中,持剑的那位男子,看上去似乎……格外狼狈。 这持剑男子身上的道袍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只能看到一身污泥,甚至连道袍也不是完整的,背部和右边袖子不知被什么东西撕成了条状。他未着发冠,只用一根乌木簪将头发高束,但现在这根乌木簪也歪斜地挂耷拉下来,乌发凌乱地搭在额前,一副惨淡景象。 若不是他手里的长剑太过雪亮,恐怕没人会怀疑这人就是路边的乞丐。 但相反的是,他身边的一男一女却是神光内蕴,气度不凡。 女子一身墨色长衫,衣袍底部滚着白色云纹,随她行走的动作而有云层翻卷。她戴着的面具颇为奇特,黑金色面具自下而上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颇有兴致地打量着城中的景色。 她身边的男子一头墨发自然曳下,被红色珠串发绳系住末端,和女子带了同样的一副奇异的面具,但他的面具是白色。 诚然,三人的打扮很是怪异,但今日涌入沧澜城中的怪人实在太多,起初人们还会惊讶些许,如今再看到,已是毫无波澜了。 三人进城后,直奔城中坊市而去,女子打量一圈,在看到坊市中那个熟悉的店面时,下巴一点:“就去那。” 凌叶轩的店员被为首那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想要阻拦,刚一靠近,瞥见男子手中握着的长剑,以及从他凌乱的额发中露出利剑似的眼神,理智地停住了脚步,露出了标准营业的微笑: “几位客官,来凌叶轩有何贵干?” 一身乞丐装打扮的持剑男子可怕的目光从店员身上一扫而过,淡漠地滑向凌叶轩大堂的柜台处,脚步平稳地走上前去。 女子慢他一步进来,对着被下了个好歹的店员温声安慰道:“他脾气坏了些,但没有恶意的。” 她声音很好听,流水似的温缓,却不似流泉清亮,而是带有一些轻微的低哑,靠近说话时,像是有人拿着羽毛在耳边轻轻摩挲。 店员忍不住耳根发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女子提步从他身旁走过,只来得及捕捉到她衣摆处摇曳的云。 这里的动静吸引了凌叶轩中很多人的目光,但有不少人在看到进店者是个衣衫褴褛的落魄流浪汉时就失去了性质,心中轻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 紧接着,流浪汉从芥子囊中取出了一个沉重的包裹。 这个包裹将凌叶轩的柜台砸出一声闷响,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流浪汉浑不在意,只是漠然道:“卖这些。” 店员终于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后急忙上前去,连声道:“好的好的敢问…阁下,您要卖哪种类型的东西,我为您安排相应的鉴定师。” 流浪汉声音有些沉闷,沉声道:“不用麻烦。” 他修长的手指拎着包裹的底部将其反扣过来,原本就系得不紧的绳结松口,包裹中的所有东西都被他倒了出来。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15节 下一刻,所有关注着这里的人们呼吸同时一窒,他们看着被流浪汉倒出来的东西,就连眼神都灼热了许多。 店员看着桌上的东西也傻眼了,磕磕巴巴了半天才道:“这、这…异兽内丹也有品阶之分,还是得为您联系一个鉴定师,您稍等。” 被流浪汉倒出来的这满满一包袱,全都是异兽内丹。 异兽是陨世之劫后在大荒开始出现的一种生物,周身呈暗色,色泽越暗实力越强,有点像没化型前的妖族,但妖族灵智早已开化,异兽却没有,它们对于人类只有撕咬和吞噬的原始欲.望。 早年间异兽还没有现在这么庞大的数量,随着复苏时代开启,异兽仿佛得到了助长,数量一直在持续扩大。 沧州东北面是连绵不绝的祜兰山,无论从定州还是昇州前来,都需要途径祜兰山,偏偏山野密林往往是异兽最易聚集之地,所以进出沧州,多少都会碰到些异兽,对于沧州人而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哪怕正常,这么些年他们也从未见过有像这个人一样,提着这么大一个包袱装满了异兽内丹过来售卖。 一时间,人们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并非每只异兽都会出产内丹的,早些年明心书院统计过,异兽出产内丹的概率大概在四五成左右,这个人提着的包袱中少说有三千枚异兽内丹,按照出产的概率,这人至少杀了六千多只异兽。 他们是刚打劫了一个异兽窝吗?! 想到这里,人们眼镜也不红了,甚至都不敢直接盯着看,生怕自己的目光不礼貌,招惹了这位煞星。 年迈的鉴定师被店员催促着下楼,看到柜台上数不清的异兽内丹,心跳快了几拍,颤声道:“都、都卖啊?” 他鉴宝经验丰富,只一扫就知道这些内丹从一到四品不等,二三品的居多,虽然没有可遇而不可求的五品内丹,但光就这些,也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老鉴宝师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将这些内丹悉数清点完,这期间,有不少前来凌叶轩购物的人都凑上前来看了个热闹,人们都想知道这人究竟拿了多少内丹过来卖,索性就在这等个结果,到天色灰暗时,前来看热闹的人已经把凌叶轩占满了。 清点结束,老鉴宝师颤声道:“三千六百五十九枚,其中一品五百一十二枚,二品一千六百六十一枚,三品,三品一千二百九十三枚,四品一百九十三枚,按照如今凌叶轩的市场价,这些内丹总计六十二万七千灵石。” 鉴宝师沉沉叹了口气,店员咽了下口水,对着流浪汉恭敬道:“要动的数额太大,我得去请示下我们掌柜的。” 流浪汉哑声说了句:“请便。” 店员走开后,周遭的围观者就闹了起来,一群凑上来问他修为几何的,一群质疑他是不是偷来的,更有甚者问他现在祜兰山还有没有这样的异兽窝可以捅,他也想去试试…… 流浪汉一个都没回应,在挤壤的人群中艰难地转身,瞥见了躲在角落里偷闲的某人,心中更是憋闷,挤开人群大步上前,凑到墨衣女子身边持剑而立,一副“我只是个护卫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墨衣女子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带着两个男人上到三楼凌叶轩的雅间坐下,这才避开了楼下杂乱的问话。 拿到店员恭恭敬敬送来的存放灵石的芥子囊后,流浪汉看都没看一眼,将芥子囊推到墨衣女子面前。 墨衣女子眉峰一扬,调侃道:“怎么,我们的交易只是让你保护我,可不是要买你当长工,你自己挣的灵石,给我做什么。” 这一行人,正是从梦微山而来的任平生三人。 梅若白右手从来都是持剑不放的,他用空闲的左手扒拉了下自己面前凌乱似稻草的头发,眼神复杂地看着任平生,良久才道:“你教的,该是你的。” 他从未想过,短短一个月,自己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80章 上古遗迹 梅若白回忆起这一个月的的经历, 说一句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也不为过。 梦微山在云州和定州的北部,曲州的南端,三州交汇之处, 和大荒最南部的沧州相距甚远,以他们的速度,哪怕是全速赶路,不乘飞舟的情况下也需整整半年才能赶到。 出了梦微山境地,在定州境内其实有七个飞舟点可以乘坐飞舟直抵沧州, 但她偏不这么干, 而是不知怎么从梦微山中找到了一个从未有人见过的传送阵。 这个传送阵直接将他们送到了祜兰山,而后……梅若白就在那里度过了毕生难忘的一个月。 梅若白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女人,一个月前他只觉得此人神秘莫测, 修为精深,如今却觉得她可怕。 日夜相处了一个月的时间,他连这两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只依照对方的要求, 唤她山长, 唤她身旁的男子休先生。 这一个月,他们闯进了祜兰山中的十一个异兽巢穴。 不, 不应该说他们……只有他自己,被扔进了异兽巢穴中。 山长和她身边看似粘的好像撕不下来的男人就在一旁看着,那闲适的姿态,端杯茶就能当做雅客清宴。 山长坐在一旁, 目光清明,谈笑自若道:“你以前寻各处险地锤炼自己的方法, 确实可以锻炼你的心境……但太慢了。” “其实以天生绝脉的体质而言, 你的修行速度算不上慢, 甚至属于很快的那一批,我从未有见过天生绝脉之人能够修行至元婴境的,就连筑基都是少数。” 山长顿了下,又复道:“只是,你身边有一个世所罕见的剑道天才,她在八大道成归中起步最低,修行最晚,其他几位已经修行至元婴境甚至化神境的时候,她还连剑谱上的字都不认识,但她却仅次于药圣和云微,成为了天底下第三位踏足道成归境界的人。” “这等天资,别说如今的天下找不到几个,就算往上追溯个一千年,也是世所罕见。” 她摇了摇头:“你若想用寻常的方法追上剑尊的脚步,根本不可能。” 她语气中分明没有嘲笑,但梅若白还是觉得难堪。 其实这些年他已经很少再因为这种事觉得难堪了,早年间听到的诸如此类的对比太多,他早已听得连厌烦的心情都无,只觉得可笑。 过去那么长的日子,总有人试图以他来动摇那个人,借此动摇剑阁,那些人却没想过,在踏上道途之前,他和那个人还有更长的相依为命的岁月。 他如此急切的想要强大起来,就是为了让自己不成为那个人的软肋。 她是剑者,当无坚不摧。 这些心思,旁人都无从知晓,但山长却像是一下看穿了他所想一般,直接道:“你不是想变强吗,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梅若白信了。 却没想到她说的方法就是直接将他扔到异兽巢穴了。 梅若白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祜兰山中所有的异兽都不会攻击她,她端坐在一旁,笑看着自己被铺天盖地的异兽群追着满山乱跑的狼狈模样,笑道:“你以前的方法,路走偏了,苦行僧的修炼方法不适合你,你习武道,是个剑修。” “你知道剑修的实力要从什么地方锻炼出来吗?” 她勾了勾唇,仿佛恶魔的轻声低语:“不是埋头苦修,而是战斗,无休无止的战斗。” 梅若白本以为她将自己扔进巢穴后就不管了,却没想到她竟真的一直守在一旁,看似没有看向他这边,却总在他快要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轻描淡写一句话,点出他该用什么方法回击,偏偏这些看似不可思议的角度他竟然都能够做到,甚至可以一击即杀。 从祜兰山出来之前,梅若白没有打一声招呼,直接提着剑消失了一天,回来后满身染血,但双眼亮的惊人。 他第一次在没有看顾的情况下扫荡完一整个异兽巢穴。 他胸膛深深起伏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需要三年,甚至不需要一年。 只用这一个月,都足以让他脱胎换骨。 见她仍是不肯收下灵石,梅若白当即起身,眼见着就要冲她躬身拜下,她才无奈地收起这一枚价值几十万灵石的芥子囊。 几十万的灵石在手,三人挑了沧澜城中最好的一家客栈,因梅若白实在衣衫褴褛还险些被拦下来。 梅若白去到客栈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整理梳洗了一番,换身干净衣服。 他离开后,任平生才彻底放松下来,装着灵石的芥子囊被她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抛起,少顷,她无奈地笑了下。 梅若白这些灵石也算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最近是真的没钱。 毕竟这具身体在虚空中沉睡了一千年,出来的时候能有件衣服蔽体都不错了,其余的根本谈不上,可以说是身无分文。 她甚至都想过重操旧业练个丹药炼个灵器试试,但一路飞速地赶路才终于赶在时间来到沧澜城,中间实在没有多余的空闲留给她售卖丹药。 想到这个时间节点,任平生眼中浮现起一丝郁色。 没过多久,帝休轻叩几下门,得了任平生的应后推门而入:“打听了一下,仙网上的消息没错,卫家的广发英雄帖,集天下英杰于沧州,共商御敌大计。” 任平生指尖在桌面轻叩,低喃道:“卫家…” 她想起了从梦微山回天衍时傅离轲给她看的那封卫雪满留下的手信。 卫雪满留下这封信就消失了,如果他所言不错,那他现在应该就在卫家本家。 思忖片刻,任平生再度戴上面具,朝帝休伸出手:“陪我出去走走。” 帝休嘴上回应得慢吞吞的,但却快步上前,牵起了她的手。 最近她有意让他多说些长句,教他一些人类的语言,他现在已经能和寻常人毫无障碍的沟通了,却不知为何,在她面前说话的时候好像还是以前那副反应慢半拍的样子。 任平生看着他们紧紧相扣的手指,意味深长地扫了帝休一眼,帝休眼神不自在地游移,偏过头去不看她。 她所说的出去走走,当然不止是简单的散步而已。 他们所住的地方是沧澜城中最热闹最繁华的一条街,和凌叶轩所在的坊市只有一条街的距离,在这里既能将坊市的情况收入眼底,也能将这条街上酒肆茶楼饭庄的笑谈声听得清楚。 任平生选了这条街人流量最大的一个酒肆,挑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果不其然,酒肆中四处高谈阔论,聊得都是近来沧州发生的几件大事。 “咱们沧澜城最近热闹得很啊,一批又一批的外来修士往这里跑,前些日子我还看到一大群妖族进城,那大毛尾巴,看得好些人眼睛都直了。” “毕竟咱们卫家大少爷如今在和妖族议亲,再者,近来海族频频攻击人类,以往也就罢了,今年可是伴月海开放的时候,那群海族竟然霸占了伴月海,不让人类进去,简直想翻天。” “要说今年也是见鬼了,早年间咱们虽然和海族有过冲突,但也不会像今年这样频繁,我看那些臭鱼烂虾就差在咱们的海岸线旁边安营扎寨了。” 说到这,方才还大声说话的人突然压低了声音,警惕地扫了一眼周围,小声道:“你们说,会不会和海上出现的那个东西有关。” 听到这里,任平生斟酒的动作顿了下,只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叫人看不出异样。 “我看仙网都在传,说沧澜海湾上空出现的黑色漩涡,是一个上古遗迹,你们觉得是真的吗?” “这谁知道呢,那黑色漩涡抗拒所有人的靠近,寻常人根本连近身都难,更别说进去了,但我看仙网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兴许是真的呢,你猜最近这一个月咱们城里多出来的这么些个人,有多少是因为卫家的邀请前来,又有多少是为了那个所谓的上古遗迹而来呢?” 言罢,几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任平生用尾指沾了点酒,在桌上画了三条线,一边听周围人们的聊天,试图获取一些信息,一边梳理着思路。 坐在她面前的帝休突然伸出手指,轻碰了下她的尾指,一触及离。 任平生抬眼看去,看到帝休凑近到她耳边,用气声说:“你要找的道印,在他们说的上古遗迹里吗?” 他说完就又坐了回去,任平生想了想,摇头道:“我不能确定,我和道印之间的联系时有时无,只能感应大到大致在这个区域,却捕捉不到具体的方位,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住了。” 话虽如此,但若上古遗迹之事为真,那很大概率,她要找的道印就在这里面。 一个月前,她从梦微山离开时,其实并不知道什么卫家广发英雄帖,更不知道那所谓上古遗迹之事,但灵魂深处感应到了她的本源道印所在,那是她恢复力量的关键,这才向着感应的方向一路南行,直到抵达沧澜城,这种感应才逐渐淡下来。 她现在的身体和大荒界域相连,限制住她不能调动身体里的大部分力量,否则界域会跟着一起发生震动,但只要找到遗落在外面的本源道印,她的实力就能恢复大半。 本源道印不同于她当年随手写下的“饭否”,而是真正承载了她本源道法所在的力量源,修为到了她这个地步,本源道印一定程度上甚至能够影响一方天地的运转。 就像砚青的乾坤道印,能在当时那么危机的时刻护送霜天晓离开战场。 帝休双手托着脸,不解道:“身体、道印、洞府,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你留下的东西。” 任平生低笑了声:“如今散落在外的,有三个洞府,五枚道印,余下不重要的东西太多,已经记不清放在哪里了。” 任平生慢慢梳理着思路,卫家独霸沧州,沧澜城中哪怕一草一木都同卫家关系匪浅。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16节 哪怕这次的上古遗迹直接高悬在空中,形成一个显眼的黑色漩涡,如此惹眼,她也觉得以卫家之能,不会守不住这个秘密。 上古遗迹,只要能够进入,哪怕找到的东西不多,也都是天下至宝了。 卫家若想独占,绝不会有任何关于上古遗迹的消息穿到外界去。 如今的形式,只说明了一件事——这是卫家有意为之。 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有意思了。 这上古遗迹究竟有什么样的存在,能让卫家甘愿放弃如此大的利益,也要将消息传扬出去,引其他各州修士前来。 任平生按着眉心,一个隐约的灵感在脑海中一闪而逝,没被捕捉到。 她始终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少顷,思之无果,任平生将此事暂且搁置,决定在进入上古遗迹前,先和这个沧州之主卫家接触接触。 还没起身,任平生就听见酒肆中传来一阵躁动之声,不少人放下了手中的就被,凑到窗户边看热闹,还是不是发出惊叹之声。 “这就是妖域皇族——羽族吗?”一个年轻女修感叹道,“真美啊,世上竟然会有如此精美绝伦的造物,上天当真不公。” 闻言,任平生也搭在窗边,探首扫了一眼。 楼下的街市已经被妖族的车队占了个满满当当。 守卫在车队旁边的是一群化型一半的雪豹,每个豹人头顶都有着圆圆的耳朵,身后一截粗长的毛绒尾巴不断在身后舞动,不时拍打在地面上,四肢都是粗壮的豹爪,行经之时在地上留下深刻的抓痕。 街边有些人是不敢直视这些雪豹妖修的,毕竟看人类还是不太能够接受和自己相仿的人身之上长了个豹子头,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 妖修的化型越完整,修为越高,化神境以上的妖修可完完整整地化为人形,只是身上会留有妖纹,据说梦仙游以上的妖修化型,就连身上的妖纹都能够隐去,叫人完全看不出破绽。 按照化型的完整度,这群雪豹应该是金丹境的修为,靠近马车一些的是六个银狼妖修,他们的化型就要完整得多,头顶尖尖的立耳不时抖动,身后粗壮的大尾巴安静地垂在身后,双手化作狼爪,余下其他地方看着都和人类并无区别。 任平生目露竟然,觉得这一代的妖皇确实不容小觑。 尾巴是表露犬族心情的重要渠道,可这几个银狼妖修竟然能够控制尾巴丝毫不动,不知是用什么方法压制住了尾巴摇动的本能,还是真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完全没有任何波动。 无论哪种,对于妖修而言,都极为可怕。 最靠里的则是人们目光的焦点,三个羽族。 这三个羽族姑娘穿的极为清凉,朱红色的纱衣柔软地贴在身上,只有边缘的金色链条挂在纤细的脖颈上,双臂完全赤.裸的露在外面,下装是青绿交织的长裙,和上衣没搭上,而是露出一截白净劲瘦的腰肢,隐约能看见这三个羽族姑娘腰部优美的肌肉线条。 这番不同于人类的打扮引得整条街的人都侧目围观,任平生甚至听到旁边的女修羡慕道:“她们穿的衣服,一看就很舒服,若是夏天,一定凉快得很。” 任平生深以为然。 车队险些引起了这条街的拥堵,用了好一会儿才从他们眼前行过,只是那华美的马车中坐着的人始终没有露面,但任平生却感受到了从马车里散发出来的气息。 算不上很强,但却莫名地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并不是对人,倒像是马车中人修炼过什么她熟悉的功法而对此感到的亲切。 车队行过,直到再也看不到影子之后,任平生突然想到了刚才从酒肆中听到的一句险些被她忽略了的话。 ——“竟咱们卫家大少爷如今在和妖族议亲。” 任平生眨了眨眼睛。 卫家大少爷,那不就是卫雪满吗。 第81章 真假凤凰 任平生在沧澜城待了不足五天, 终于将近些日子沧州发生的好几件大事不同的消息理清楚时,沧澜城眼看着越来越热闹。 不过几天的功夫,城中哪怕是最简陋的客舍都已经住满了人, 一时间,人族妖族齐聚,还有少许的魔族混迹其中,在灵族已经所剩无几的如今,大荒五族也就剩盘踞北地的蛮族未曾现身。 卫家的英雄帖, 一部分直接发给了大荒各宗各大家族, 还有一部分直接送至各州驿站的站点,只待有勇气的人自行领取。 因着路途遥远,稍远些的如云州和曲州来人要少些, 如今城中以同沧州接壤的定州和昇州人士居多,尤其沧州的英雄帖,早在发出来的当天就被哄抢光了。 任平生看着面前摆放的英雄帖, 这是她从梦微山出来后在云州的飞舟点随手拿的, 那时总觉得这东西会派上用场, 没成想还真是如此。 卫家的群英会约莫还有些日子,任平生挂念着人们口中那个疑似是上古遗迹的黑色漩涡, 挑了个夜晚,趁着无人注意,暗自潜到海边。 果然,那盘踞在海洋上空的黑色漩涡极为显眼, 不用靠近,哪怕只是远远地站在沙滩上, 依旧能够清晰地看到那黑色漩涡正在空中不断的收缩又膨胀, 仿佛正在呼吸的气口, 亟待睁开眼睛。 走到这里之后,任平生这段日子始终躁动不宁的内心突然平静下来。 她望着悬于空中的黑色漩涡,终于肯定,无论那漩涡背后是什么东西,她要找的道印,一定在其中。 靠近本源力量之后,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被强行割裂后的神魂开始变得稳固,开始真正地和身体融合起来。 但深夜的海湾并不安宁。 空气中是海风腥咸的气息,远处海岸边覆上了浓厚的阴影,仿佛暗中有什么危险的生物正在不断攒动,等待着一个时机能够伺机而上,涌上岸来。 身后传来羽翅阖动的声响,任平生靠在树边,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展翅飞来,在近海的地方缓缓落下。 黑暗中,对方的容颜看不明晰,但那双巨大的赤金色羽翼却足够显眼。 虽然火凤和赤凰也能有同样的赤金色的羽翼,但记忆中任平生见过的火凤和赤凰,都不像眼前这个羽族一样,有着如此浓厚的神圣纯净的感觉。 如今的妖修皇族便是羽族,而羽族又以凤凰为尊。 印象中,凤凰就是有着这样一双华美瑰丽的赤金色羽翼,振翅时若赤焰腾空,尾羽似一团燃烧着永不熄灭的金烟,高傲地翱翔于天空,俯瞰着世人。 凤凰这种生物,哪怕在妖族中,也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凤凰没有种族,无法繁衍,每一代只有唯一的凤凰。 凤凰要往下传承,唯有涅槃这一种方式,上一代凤凰身死,或是自己觉得时机成熟,可以选择涅槃,将生命燃烧殆尽,再花上数百年的时间,重新孵化出新一代的凤凰,如此循环往复。 而如今世人眼中所知的凤凰,其实都只是凤,或只是凰,并非完整的凤凰。 凤凰之中,凤为雄,凰为雌,唯有凤凰乃是雌雄同体,平日想要以何种形态身份展露,取决于凤凰自己的选择。 很多年前,任平生十分好奇这种奇特的生物,还曾经动过去妖域住一段时间,和凤凰认识一下的念头。 奈何后来和真仙的斗争暗流愈发凶猛,去到妖域小住一段时日交个朋友的念头,她也再没有能够实现。 倒是听素光尘说起过,她和当时的凤凰关系还不错。 算起来,几百年前上一代的凤凰已经涅槃,如今妖族中的凤凰,应该也不是当年素光尘认识的那一个了。 想到这里,任平生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沉默不过片刻,任平生心中便又升起一丝疑惑。 她这几日在城中各处打探消息,已经把卫家和妖族联姻一事打听了个大概。 妖族如今情况有些特殊,羽族虽是皇族,这一代的凤凰也在,但上一代凤凰涅槃时出了些问题,导致这一代的凤凰身体一直不太好,修为比之同族也提升的很是缓慢,暂且撑不起妖族的大任。 故而如今的妖皇并非是凤凰,而是羽族这一代最早突破至道成归的大能,据说真身是一只玄鸟。 突然,口袋动了动,已经非常习惯并且自觉地变成纸片人的帝休从她衣兜中探出半个身子,用气声对任平生说:“这个人身上有小鸟的气息。” 任平生心头一动,想到了之前帝休给自己讲过的那个故事,沉默半晌才道:“你是说……曾经在你树梢栖身过的小鸟,那个被神降傀儡骗走了宝物的小鸟?” 她呼吸停了一拍,终于将帝休故事里那个凄惨的小鸟和素光尘口中“虽然高傲,但是个有趣的妖”的凤凰对上了号。 失去了至宝……对于凤凰而言,至宝无非就是内丹和凤髓。 任平生忍不住看向不远处那个收起了羽翼行走在黑暗中的身影。 一个失去了凤髓的凤凰,难怪迟迟未能接过妖皇之位。 但任平生还是有些好奇,对方为何隐匿身份深夜至此。 哪怕不是妖皇,任平生也绝不怀疑凤凰亲身至此会引起多大的轰动,若白日里出现的车队中有当世唯一的凤凰的话,就绝不是简单的将一条街堵死了,恐怕整座城的人都会前来围观。 海边狂风大作,远处雷声滚滚,似乎为暗中的阴影助阵,任平生甚至看到了这些阴影自海边缓缓冒头,却又在即将靠近海岸的时候,触碰到了海岸边的阵法,被狠狠击中后不甘地退回去。 这只小凤凰来的动静并不大,但他耀眼的羽翼还是惊动了海岸边的守卫,守卫厉呵一声:“什么人!” 而后反应极快地将他包围起来,用夜明珠照亮对方的身影后,守卫愣了下,语气虽仍然警惕,但心情却稍放松了些:“原来是灵凰殿下,不知灵凰殿下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如今夜深人静,海族最是喜欢在这个时间上岸偷袭,虽然整个海湾的海岸都已经被布上了防御阵法,但总有万一的时候,如今我们和海族正是战况胶着之时,这边很危险。” “您和大少爷的婚期将近,安全起见,灵凰殿下还是少往这里来得好。” 任平生愣了下,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就是卫雪满的未婚妻。 显然,这群守卫只发现了一个人,并没有察觉到还有一个人和一个纸片人隐藏于暗处。 事实上,身体和界域融合之后,她一直在尝试如何调动这个世界自然的力量来为自己所用。 如今,只要她不想,没人可以在这方天地找到她。 借着守卫的夜明珠,任平生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她生了一双上扬的凤眼,眼尾点缀着细碎的金色碎羽,在夜明珠黯淡的光芒下显得愈发耀眼夺目,只是眼神冷得像一汪冰泉,冷中透着刺骨的锋锐,只一眼,就像一柄锋锐的刀直插心脏。 确如传言所说,高傲、极难接近,却也是实实在在的魅力。 任平生思维忍不住飘远了些,别的不论,若她真是卫雪满的未婚妻,光从容貌这方面来考虑的话,他们倒还真的很般配。 若说卫雪满是皎皎雪中月,那眼前的小凤凰就是孤高崖边花,极致的清淡与浓烈,相得益彰。 可任平生知道,眼前这个女子,应当不是卫雪满的未婚妻。 卫家早些日子已经对外公开了,卫家大少爷的联姻对象是羽族凤凰一族的灵凰郡主,而任平生确定,眼前这女子并非凰,而是真正的凤凰,应当是伪装前来,却不知所为何事。 灵凰极轻地扫了卫兵一眼,冷淡启唇:“嗯。” 只一个简单的音节,而后一转头,朝着城里走去。 灵凰的声音很特别,有些中性,是那种极为纯净空灵的声音,叫人有些不辨男女。 灵凰走后,任平生再度望了一眼不平静的海面,这才离开。 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有种不安的感觉,仿佛山雨欲来。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她回到客舍的卧房,任平生原本都已经躺下了,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刻翻身坐了起来,两眼发直:“见鬼了。” 正不情不愿地回到自己房间的帝休一见她的动静,立刻转过头来,担心道:“怎么了?” 任平生无意识地抓着头发,轻声道:“想起来了之前三师姐跟我说过的一句话。” 帝休不解,那时他们还不认识,他问道:“她说了什么?” 任平生转过头来,神色诡异:“她说,二师兄是妖,很难养的那种。”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17节 ——“师妹,你养过凤凰吗?只睡在梧桐树上,喝水要和醴泉,吃东西只爱吃练实,真的很难养。” 那段对话尚未结束便被星澜门的一群人打断,她也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帝休。 此后,这段对话就再没有继续下去。 任平生不会傻到觉得楚青鱼提到了二师兄是妖后立刻讲凤凰有多难养是闲聊。 只有一种可能。 她师门中那个从未见过的二师兄就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凤凰。 这个宝贵的凤凰现在正扮成自己族妹的样子来和卫雪满定下婚约。 任平生扶额,深深叹息。 “乱套了。” …… 与此同时,云州天衍,一场严肃的对话正在展开。 “真是上古遗迹?不会有错吧?”云涯子来回踱步,“是哪位上古大能留下来的遗迹,砚青剑君?不不不,剑君一生不喜近水,他不会把自己的地方设在海上。 难道是霜老祖?也不应该,若是霜老祖的遗迹,不会有如此强烈的攻击性。” 最后,云涯子眼睛一亮:“……不会是我想的那位吧。” 云微懒洋洋地托着下巴,看着云涯子又在自己面前焦急地转来转去,无奈道:“着急也无用,先派人去看看吧。” 云涯子啪的一声跪坐在云微的躺椅便,凄声反悔道:“师姐,那是沧州啊,卫晋源那个老匹夫在想什么你还不知道吗?把咱们的弟子送到沧州去,那时在送羊入虎口啊!” 云微瞥了他一眼:“你如今越发像个老妈子了。” 云涯子悲愤不已,控诉道:“要不是你不愿意当这掌门,我哪里还需要成日里这么辛苦。” 云微只得坐直身体,认真道:“孩子们大了,该放飞就早些放出去飞,他们早晚要独当一面的,现在锻炼下也不算什么。” “卫晋源虽然心思多了些,人恶心了些,但到底不是个疯子,不会在自家办的群英会上公然与天衍为敌,暂且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危。” “再者,不日后伴月海将会开启,那样一个洞天福地,各门各派都指着将弟子送去伴月海修行,他们总是要去的。” 云涯子有一点点被说服。 见云涯子仍一脸愁苦,云微挑眉道:“我怎么觉得,你不愿意天衍弟子去沧州,是不敢面对她呢?” 此言一出,云涯子仿佛被拎住了后脖颈的猫,头发都要炸开,不说话了。 过了很久,他才别扭地转过来,破罐子破摔道:“对,我是不敢见她!冒着风险把她的侄子收入门下当亲传弟子都不敢去见她,是我胆小懦弱无能,行了吧!” 云微“切”了一声,嗤笑道:“有什么用,不仅见不着人家,就连人家亲自送到你身边的侄子都跑了,留书自请从天衍除名呢。” 云涯子沉默下来,眉头皱成个川字自己也没意识都:“雪满那孩子……若是放弃了触手可及的希望和自由甘愿回到卫家当一个傀儡,就说明她的情况是真的很糟了。” 收到卫雪满的留书一个多月,天衍至今都没有传出任何掌门亲传弟子卫雪满自请离宗的消息传出,在天衍上下人眼中,卫雪满依旧是掌门亲传弟子,只是近来家中有事,回了趟家,所以最近没在天衍露面,仅此而已。 良久,云涯子摆摆手,离开了霜溪,转头去唤云近月前来。 仙网对于沧州的黑色漩涡也是不断热议,其中最为热门的一个帖子,是仙网的著名账号【月明君】发出的。 【月明君:据我了解,上古遗迹有三种存在形态。 三种存在形态分别为:现实形态,即直接出现在现世,也就是我们肉眼可见的。就像定州六道川的古战场,那就是一块最为典型现实形态上古遗迹,我们可以直接进入和离开,不会受到任何阻挠,通常这种上古遗迹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力量,只有一个空架子。 其二则是秘境形态,也就是和秘境一样,有固定的地点,但平日里是无法显现的,只有特定的时候运用特定的方式才会开启。 其三,也就是最麻烦的一种,我将其称之为游移形态。这种上古遗迹没有固定的地点,而是会随着天地法则的运转规律而不断的游动迁移,不停地在这个世界的各处游动,直至抵达一个合适的地方,再透过传送阵开启。 我认为沧州的黑色漩涡应当是第三种,也就是最近这段时间游移到沧州去的,我们只需要等待它自行开启即可。 上古遗迹也分很多种类,有像沧州那个古战场遗迹,也有单纯的古建筑物遗迹,价值最高的当然是曾经的修真者的洞府,无论是哪个上古时代修士的洞府,对于现在的我们而言,都是一笔巨大的宝贵财富。 最后,仙网四处都在猜测,表示希望这个遗迹是前辈洞府,尤其希望是砚青剑君或者是佛子竹疏的,能给我们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大胆一点呢? 我猜那是明烛前辈的洞府。】 第82章 卫府会诊 虽不知其外界的真实身份, 但月明君这个名字在仙网绝对是金字招牌。 任平生看着这个熟悉的名字,也忍不住猜测,这般眼界, 还对阵法如此了解,月明君究竟是谁?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对着月明君给出的回答,陷入沉思。 当年她留下三个洞府,第一个被云微发现, 并起由此开启了复苏时代, 第二个一直隐匿起来在各处游移,直到霜天晓借了她一部分力量开辟鬼域,栖川感受到她的力量, 和鬼域的界域接壤,靠着一片镜湖可以互通。 最后还剩下的那个洞府中存放了太多重要的东西,为了安全起见, 决定去渡劫之前, 她在其中设下了无数禁制, 这些禁制中最核心的一条就是切断了洞府和她的神魂连接,以免当她出意外的时候, 有人通过她去控制那个洞府。 在一千年前她的气息从这里消失时就直接和她断绝了联系,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个洞府在何处。 但任平生不得不承认,月明君分析的有一定道理。 她的本源道印脾气可不算好,若真能有一个地方能让她的本源道印安静下来的话, 很大概率,就是她的洞府。 想到当时自己设下的禁制, 任平生就有些头疼。 哪怕是她自己进去, 那个洞府如今恐怕也是六亲不认了。 好在进入洞府之前, 还有些时间留给她做准备。 说来也巧,她去到沧澜城中的各大药房挑选药材时,听药房中的两个人正在闲聊。 看服饰,一个是丹阳谷的丹修,另一个则是昇州那边来的医修。 两人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应当不是什么秘密,随口道: “听说了吗,最近卫家在找医修和丹修,似乎是卫家有人病重,也不知是谁,让卫家花了这么大的价钱。” “哦?若能治好,报酬是什么?” 那丹阳谷的丹修四处看了看,低声道:“进入伴月海的资格。” 医修倒吸一口凉气:“伴月海?!” “我是听谷中前辈说的,似乎是急病,且是相当罕见的疑难杂症,卫家本家的医修全都束手无策,这才请了不少各宗知名的前辈一道会诊,包括我们丹阳谷。” “不仅如此,卫家甚至还直接张榜宣告了,若有自信可以治好这种病症的,可以自行揭榜去卫家试试。” 卫家在找医修,擅长治疗各种疑难杂症的医修。 任平生眉头微动,想到了些什么。 她冲药房掌柜道了声谢,收起药材,转头拐进了颖安巷。 沧澜城是沧州最大的城池,颖安巷虽名为巷,实际却是沧澜城十三家修真界世家大族的落户之地,换句话说,这里是沧澜城乃至整个沧州的权力核心。 而颖安巷的最深处,那座幽静雅致的老宅,就是卫家。 任平生一路沿着颖安巷往里走,目光扫过街头巷尾的隐匿于暗处的禁制。 “囚风阵、烟岚阵、四象阵,嗯…还有光阑阵,将四个不同谱系的阵法捏合在一个阵组中,给这里设下禁制的阵法师,功力不俗。” 她轻声自语着,说到这里,却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接近,来者接过她方才的话头又道:“不止,颖安巷十三族,每族都设有一个自家的阵法,十三个不同谱系的阵法合为阵组,又和四大守护大阵嵌套,构成内外双环的大阵法组。” 这声音很耳熟,任平生回头看去,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入目最引人注意的,依旧是那副金丝边的单片眼镜。 横舟没穿明心书院的学子袍,只着一身简单的月白色长衫,头发用揽汶树的树枝制成的木簪竖起,看上去大气而雅致,只是现在看着任平生的目光充斥着弄弄的兴趣。 横舟快步上前,隐晦地打量了一番任平生,客气道:“方才听闻阁下拆解了此处阵法,敢问阁下也是阵法师?” 任平生没有表露出任何破绽,淡笑道:“并非如此,只是兴趣所好,对阵法稍有些研究罢了。” 横舟定定地看着她,少顷才道:“如此,是在下失礼了。” 她冲任平生浅浅行礼,又复道:“在下横舟,乃一无门无派的散修,所修正是阵法一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任平生时刻谨记着现在这个身体并不认识横舟,语调便带上了些疏离和客套:“姓明,家中少时取名儿戏了些,不登大雅之堂,不提也罢,横舟道友若不介意,唤我明山主便可。” 横舟眉峰轻扬,好奇道:“山主?敢问阁下,这山是何处的山。” 任平生镇定道:“天南山。” 横舟眼底浮现一丝疑惑:“倒是…未曾听过。” 任平生轻笑一声:“自沧州往东北而去,过了祜兰山再向东,越过万秋谷,自昇州极东之地再往东些便是,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横舟道友未曾听闻再正常不过。” 横舟表面不显,心却一沉。 过了昇州极东再向东,可就到了魔域了。 这人,究竟什么来路? 横舟目光闪烁了下,才道:“方才听道友所言,恍惚间像是见到了在下的一位好友,同样也擅阵法,却并不修阵道。” 她目光从任平生遮了大半张脸的黑金面具上拂过,最终落在唯一露出来的那双眼睛上,顿了下才道:“现在看来,阁下确实有些像我的一位好友。” 横舟再度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随后在在心里否定了自己刚才突然冒出来的那个荒谬的念头。 此人比任道友要高挑不少,也要年长不少,眉眼间毫无稚气,绝不是十几二十岁该有的气度。 虽然修行之人的年龄无法通过容貌来判断,但任道友也不可能一个月内就拔高这么多。 任平生虽未表露,但也有些疑惑。 哪怕明心书院只有学子没有弟子,书院学子出门在外也会自称明心学子以示尊重,不这么说只有一个理由……横舟离开明心书院了。 两人思绪瞬息间转了八百个弯,明面上却都没有表露分毫。 任平生:“看横舟道友的方向,难不成也是去卫家?” 横舟用尾指推了下眼镜,淡笑道:“卫家张榜请人前来为族人诊治,直接拿出了伴月海进入资格这等珍贵的报酬,今日聚集在卫家的人绝不会少,我也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向着颖安巷深处,卫家的方向走去,任平生面露不解:“方才听横舟道友说你是阵法师,难道对医道也有研究?” 横舟笑了下,飞快道:“不,完全没有,我去凑个热闹。” 任平生愣了下,哑然失笑。 尚未走近卫家,只是站在远处观望着这座老宅都能感受到这数百年的庞然大物带来的压迫感。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18节 周遭有不少人在看到第一眼的时候,都因这里的气魄而驻足一瞬。 任平生和横舟若无其事地上前,扫了眼卫家外张贴的红榜,和外界相传的无异。 卫家大门未闭,任平生两人上前,门前的侍者看了他们一眼,平淡道:“你们也是揭榜来问诊的?” 兴许是今日看了太多这种人,侍者言语间有些疲惫,引着穿过开阔宽大的前庭,一路向着中堂走去。 中堂还未到,这一路上任平生就看到不少人沮丧地往外走,嘴里还念叨着:“连那位都被请来了,我等还有什么希望。” 一旁还有人道:“只可惜卫家不会将问诊一事开放给外人看,否则还真想看看那一位是如何治病的。” 那一位? 疑惑没多久,任平生得到了答案。 卫家老宅的中堂格外阔朗,但今日也几乎站满了人,其中有一波最是惹眼,这群人身着整齐的青碧色丹阳谷道袍,胸前都佩戴着药师会颁发的丹修徽记,全都是大荒登记在册的丹修,看着徽记的颜色形状,至少都是三品以上的丹修。 但他们却只是端坐在中堂,并没有更进一步,像是已经有更重要的人进去了,他们只是守候在外等待而已。 见状,任平生就明白了。 能让丹阳谷这群心高气傲的丹修甘心在外等候的,又被那样称呼和尊敬的,除了她那有过几面之缘的便宜客座讲师,也不会有旁人了。 任平生于是更加好奇,究竟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急病,能让卫家不惜代价,甚至请来了药圣前来看诊。 天下八大道成归之一,如今要请动药圣为之问诊,已经不是单纯的物质利益能够打动的了。 卫家后院,一间清幽僻静,甚至略显寒酸的小院里,摆上了一套精致华贵和这个小院极不相符的桌椅。 女子端坐着,面前摆放着清香扑鼻的花果茶,她没有去动,冷淡的目光投向别处,似乎并不在意屋内的动静。 她身上的衣服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夺目,只要换一个角度,都能看到不同的色泽,时朱时紫,细看上去,又透着隐约的赤金色,袖口设计的很是巧妙,层层垂叠而下,仿佛凤凰收拢起了华美的翅羽。 少顷,一名卫家老仆出门,对着女子恭敬道:“不知灵凰殿下突然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殿下不要见怪。” “药圣正在为大公子诊治,殿下可要入内一观?” 灵凰连目光都没有多给给他一分,没有说话,倒是她身旁的侍女说道:“我们妖族是诚心和贵府结亲,否则也不会离开妖域,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只是我看贵府倒像是被我等逼迫一般,为何我们殿下一到沧澜城,贵府的大公子就突发恶疾,快要病故了?” 老仆的脸色有一瞬僵硬,垂眸心里不忿地想着,果然是野蛮的兽类,哪怕化作人型,也改不了野兽的习性,说话贯是没规矩。 令人窒息的沉默保持了很久。 端坐着一言不发的女子终于开口。 她声音和她的目光一样冷,带着些中性的沉缓和低哑。 “不看,但贵府得保证一件事情。” 灵凰缓缓起身,瑰丽的长裙在阳光下一瞬间闪过数众斑斓的色彩,叫人双目一阵刺痛。 她侧身,冷淡的目光落在老仆身上,让老仆觉得似乎下一刻她的目光就会化作羽族锋锐的利爪划破自己的喉咙。 “如何治病是你们的事,只要我这未婚夫在成婚当日会喘气便可,捱过那日,往后他是生是死,与我与关。” 说着,灵凰轻扯嘴角,却让老仆觉得心头发凉。 “但若不能,妖族就免不了要和贵府好好算算账了。” 老仆在外头冷汗淋漓,而屋内却也是一派死寂。 床上躺着一个俊美的少年,面容苍白如纸,但他表情却是安静平和,只是呼吸相当微弱,不像是在沉睡,更像是昏死了过去。 颜准诊完脉,冲着屋内的另一个人一摊手,摇头道: “没救了,七天后等着办丧事吧。” 第83章 试诊风波 屋内除了颜准, 还有一个背对着床迎窗而立的男子。 男子面白无须,面容瞧着约莫是青年模样,判断不出年纪, 但生的很是俊美,气度平和,透露着几分温煦,眉眼和床上昏睡的少年有些相似。 但比之少年过于夺目的美貌,这男子要内蕴不少, 虽然不像卫雪满那般让人一眼就完全被摄住心魄, 但只要多看两眼,就叫人根本移不开眼睛。 很显然,他和床上的少年是父子。 颜准扫了一眼床上的少年和窗边的男子, 也不得不叹一声这父子俩都生了一副好容貌。 听到七天后给儿子收尸这种话,卫晋源竟也不恼,反倒显得很是平静, 甚至抬眸问道:“只有七天?我需要他至少活过半个月。” 半个月后就是卫雪满和灵凰郡主的婚礼。 方才灵凰郡主的话是说给他听的。 而他, 也确实需要卫雪满活到成婚那日。 颜准在心里冷笑一声, 心道卫晋源竟也真的半点不掩饰自己的冷血无情,还是像以前一样惹人厌烦。 “再好的灵丹妙药, 也救不了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颜准缓缓勾唇,语调带着一些讽意:“他毫无求生之念,我就算把他救回来了,又如何?早晚有一天他还是会寻死。” 卫晋源摇头, 眼底竟有些疑惑浮现,似乎没有任何的心疼和担忧, 只是单纯的好奇, 为何在如此的严加管控之下, 卫雪满还有机会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他不会有自戕的机会,如今这般模样,究竟怎么做到的。” 颜准十分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掸了掸袖子起身:“你们卫家内部的事情,我不想听,你既用上了那个人情,这个病人,我会尽全力。” 颜准目光扫过面容平和宛若安睡的卫雪满,扬眉道:“他没有中毒,没有被下蛊,没有服用过任何丹药,亦没有受内伤,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但他的身体在不断的衰弱,没有任何原因和征兆。” “他如今不过十九岁,但身体内部却和没有修为的七旬老者一般虚弱,且衰弱的速度在不断加快,至多七日,他就会像一个上了年纪的凡人一样,衰老而亡。” 颜准语气多了几分认真:“若他有求生之心,我用丹药吊他几天性命,也不是不能去寻其他法子,但他如今一副求死之相,哪怕我用药吊着他一条命,他也活不了多久。” “我有两个法子,一是用温和的药保住他的命,再去细查导致他如此的原因,约莫须得三个月才能有结果,这段时间他会一直睡下去,二是下一剂猛药,可以让他几日内转醒,也能让他苟活到成婚那日,但十五日后,他必死无疑。” 颜准抬眸,冷然道:“卫晋源,你如何选?” 卫晋源闻言,竟真的认真思索起来。 颜准向来看不上这种人,若非多年前因缘际会欠了卫家一个人情,他也不会走此一遭,他看到卫晋源就气不打一处来,转身欲走:“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后日给我答复。” 卫晋源浅笑道:“恭送药圣。” 颜准离开时,灵凰还在院中没走,两人目光虚虚擦过一眼,颜准扫了眼灵凰,眼神先是疑惑,而后露出了然之色,像是看穿了什么。 灵凰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暴露,目光拂过颜准,淡声道:“敢问药圣,我那未婚夫情况如何?” 颜准愕然一瞬,仿佛没想到她这么不要脸,脸色一冷,破罐子破摔道:“没救了,都没救了,趁早埋了吧!” 言罢,扬长而去。 灵凰的目光终于落在从屋内缓步而出的卫晋源身上,她没说话,只是微微偏头,像是在要一个说法。 卫晋源则是摆出自己一贯的温和浅笑:“卫家张榜找来的能人异士现在应该已经开始接受考验了,殿下可要共同前往一观?” 这话说得很是微妙,方才他没有正面回应灵凰身边侍女觉得卫家没有结亲诚意的责问,如今却换了种方式找回了场子。 ——你说我卫家没有诚意,可为了保证婚礼如期举行,我不仅动用了一个天大的人情请来了药圣,还张榜邀请各路能人异士齐聚,替你未婚夫问诊。 灵凰不置可否,只是侧身,下巴轻点,示意卫晋源带路。 她冷然高傲的做派展现了个十成十,卫晋源却似乎毫不在意,依旧风度翩翩。 …… 中堂内,任平生等候了一会儿,就被侍者带入了后院。 后院中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仆,看着虽身型佝偻,眼中却不时闪过精光,清明得很。 任平生略微扫了一眼就知道,此人修为约莫在化神境后期,算起来,应是在场所有人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只是表面看上去和寻常人无异,看得出返璞归真的功夫练得不错。 老仆开口便如雷动,径直穿过了后院府邸直达中庭,以便所有人都能听清: “多谢诸位瞧得上我卫家,愿意揭榜前来为家中贵人诊治。” “然家中贵人情况特殊,保险起见,我们需要查验一番诸位的医道功力。” 堂下一个锦衣男子不愉道:“贵府的意思,是让我们试诊?” 老仆定声道:“正是如此。” 言罢,老仆提高了声音,朗声道:“诸位都是在医道颇有建树的行家,若是觉得试诊的要求强人所难,现在便可自行离开,试诊一事,全看诸位自愿,卫家绝不强迫。” 方才问话的那锦衣男子名为邓珩一,出身昇州邓家。虽不像丹阳谷和百草阁两大医道门派的弟子那般出来就带有金字招牌,却也是却也是昇州响当当的医道大家,他自身也是个小有名气的医修。 试诊,便是由主家提供病人,医者由自己的方式来判断施诊。通过试诊后才能见到自己真正要问诊的对象。 对于这种事情,许多成名已久的医修都是不愿意接受的,甚至有些人将试诊视作羞辱。 邓珩一咬牙切齿了半天,不愿接受试诊,却也舍不得进入伴月海这等宝贵的机会,神色变化许久,最终还是脸色难看地留在了原地,并没有离开。 老仆眼底划过一丝满意。 卫家既然敢提出试诊的要求,就不怕这些人走。 再过分的要求,只要利益够大,总会有人敢冒风险。 横舟凑在任平生耳边,低语道:“让我给你当个药童,怎么样?” 任平生瞥了她一眼:“自无不可。” 约莫一刻钟后,不愿接受试诊的人终于陆陆续续走了,停留在后院的人还剩五十多人,被老仆带到了一个别院之中。 别院面积不算小,按照参加试诊的人数以此摆放着五十多张木桌和纸笔尚有空余,院内有一处避光的房子,设计得很是巧妙,无论何时从何种角度,阳光都无法照射到那间房子,人们只需靠近,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阴凉潮湿之感。 这间别院无端让人觉得阴郁,不少进来之前还很有信心的医者在踏进别院之后就开始背后发毛,总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老仆的声音适时响起:“诸位,这里便是试诊之地,稍后诸位依次进入房间,每人试诊时间不得超过半刻钟的时间,请诸位自行把握。”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质疑道:“哪有人问诊时间才给半刻钟,这时间也太短了。” 老仆逆光而站,眼前投射出一片阴影,在这个阴森的别院中,叫人无端觉得恐慌。 老仆淡声道:“诸位还是期待,自己能在里面待够半刻钟时间再说。” 一群医者听得只觉得怪异,若要精细的看诊,至少也须得小半个时辰,就算粗略一些,也需要一刻钟的时间,半刻钟能看出个什么名堂来? “出来后,各位可在纸上写下诊断结果和治疗方法。” “当然了。”老仆精明的眼扫过别院中跟着一群医者前来的药童,冷淡道,“只能由医者一人进入,药童需在外等候。”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19节 横舟十分给面子地笑着点点头。 她本来就不是来看试诊的,只是单纯想找个身份,让她现在能够名正言顺地待在卫家而已。 任平生拿到的号比较靠后些,一直在外等候,然后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确实如老仆所说,这个医者进去的时间根本不到半刻钟,随后就脸色煞白地出来,就连脚步都有些打晃。 他穿着百草阁的道袍,百草阁和丹阳谷一南一北,同属大荒医道大宗,区别只在于百草阁偏纯医道,丹阳谷更偏丹道。 如此名门出身,进来时也是信心十足,却没想到刚进去没多久就铩羽而归。 他甚至都没有写下问诊的情况,脚步虚浮着上前,对老仆抱拳行礼:“在下身体有些不适,无法继续试诊,先行告退。” 言罢,甚至没等老仆点头,有些失礼地转头就走,仿佛身后跟着什么恶鬼在追一样。 见状,剩余没有进去的人都有些好奇。 这房间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病人? 任平生在一旁冷眼注视着,听到横舟在自己身旁轻声道:“好像很危险,你真要进去?” 任平生垂眸,想到了外界的传言。 能让卫家着急到将药圣请来的看病,绝对影响甚大。 而卫家大公子和妖族联姻在即。 突患恶疾快要丧命的人是卫雪满。 任平生轻轻点头,随口道:“去试试。”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进去试诊的人也都同样脸色煞白地冲了出来,神情狼狈头也不回地离开卫家,样子一个比一个惨淡,哪还有刚进门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老仆在一旁发出一声嗤笑:“早说了,诸位还是先担心自己能不能待够半刻钟吧。” 前面进去了三十多人,最终只有三人神色没有失态地离开卫家,勉强支撑着走到侧面书案前坐下,提笔还想写些什么,手却是抖的。 任平生略扫了一眼,其中一人就是先前说话的邓珩一,还有一人同样出身百草阁的女医修,最后一人是个面容平平的中年男子。 无一例外,他们的表情都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恶心恐怖的东西。 究竟什么样的病人能够让人害怕到这个程度? 别院里人越来越少,正想着,侍者叫到了她的号,任平生眉峰微微一跳,缓步拾级而上,在房门前礼节性地叩了三下。 刚一走到屋前,任平生就感觉到这座屋子被阵法包裹了起来,外界听不到也感受不到里面的任何响动,哪怕这里到院中只有几步之遥。 门刚被推开一道缝隙,就有扑面而来的腥味喷涌而出,叫人几欲作呕。 第84章 半妖女孩 任平生抬脚往里走了一步, 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了某种黏腻湿润的黏液之中。 她扫了一眼,发现不仅她站着的地方,这整个屋子的地面上都被湿哒哒的黏液覆盖, 屋内的腥味太浓,已经分不出是黏液散发出来的,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一道冰凉阴冷的目光自任平生进门后就始终盯着她,像是野兽在等候猎物时的眼神,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咬断她的脖子。 任平生平静地抬头, 对上了屋内这般状况的始作俑者。 若要说面前这个女孩是人, 未免也太过牵强,没有哪个人类全身都覆盖着细密的鳞片,鳞片闪烁着冷锐的寒光, 似乎可以轻易地割断人的喉咙,她的四肢都是都化作四趾利爪,深深嵌入墙壁之中, 盘踞在房梁上。 她没有双腿, 只有一条和腰粗细相仿的鳞尾, 身后巨大的长尾从房梁上垂下,烦躁地拍打着地面, 一双冰冷的竖瞳正死死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 任平生目光扫过女孩身上细密的鳞片,若有所思道:“蛇?不…不对,是鲛。”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先前进来的所有医者都被吓得神情恍惚地逃走。 这女孩,是个未成型的半妖。 不同于人和妖, 更不同于完整的半妖,她更像一个纯粹的野兽, 对人类有着强烈的攻击性。 人与妖乃是不同种族, 异族之间的结合本就是逆天行事, 更别说诞下两族混血的子嗣。 最初她发现卫雪满是个半妖时心中就有疑惑,那时只当是卫雪满幸运,现在看来,卫雪满分明是无数结合失败的不幸之中难得的万幸。 人与妖的结合,很少会像卫雪满那样有完整的人身,且神魂灵智都并无缺漏,只要他自己不表露出来妖相,旁人根本看不出他是个半妖。 但这只是极少数的幸运儿。 更多的孩子则会像眼前这个女孩一样,身体是半人半妖的状态,且灵智有损,哪怕长大了,智力也和孩童没有区别。 一千年前,任平生曾经遇到过一个这种未融合成功的半妖。 那是个蛇妖和人类结合而生的孩子,和眼前这个妖身更占上风的女孩不同,当年她遇到的那个孩子更像个人,只是偶尔会出现一些妖身的表征。 那个孩子比眼前的女孩要更加清醒些,尚有些灵智在身上,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更加痛苦。 痛苦的被人妖两种不同的身体和想法来回撕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走向崩溃的边缘。 因是逆天的造物,半妖的存在极为稀少,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半妖。 之后任平生陆陆续续遇到过三四个,这才发现了半妖身上的一些共性。 半妖孩子的身体是跟随母亲的,如果母体是妖,那孩子就会更加偏向妖的形态,如果母体是人类,那孩子则会更加偏向人类的形态……但生下半妖孩子的人类母亲,大概率无法存活。 普通人类的身体很难承受住太强的妖力,在孩子出生时就会耗尽心力而亡。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在当年她所遇到的几个半妖孩子之中,唯独有一个,状况非常好,不仅可以自由的在妖身和人身之间切换,还拥有极其强悍的血脉之力和修炼天赋,集人妖两族之所长。 那人的修行天赋,堪称当世罕见。 后来她遇到的几个半妖孩子全都因无法控制身体的崩溃而亡,只剩最健康的也最强的那个还活着,被她带了回去,取名殷夜白。 妖不到化神境都无法完全化作人型,很少有人类愿意接触这些形状诡谲的妖物,而妖同样也瞧不上弱小的人类,对他们而言,人类可以是猎物,可以是食物,唯独不可能是伴侣。 故而人与妖之间很少会有自然结合而诞下子嗣的情况,大多数都是被迫。 以半妖的罕见程度,竟然突然出现了四五个,定有特殊原因。 当时任平生叫上了对这方面了解较多的霜天晓一同沿路查证,最后在一处山谷发现了问题所在。 那处山谷是群妖聚居之地,山谷上方只有两三个零散的村庄,住的人也不算多,山谷中都是性情安静不喜伤人的妖,因此人妖之间相处还算和谐。 偏偏那一年,一个已经化型的灵族逃窜到了山谷之中,那个灵族的本体是一种催.情效果极强的灵植,那灵植的药效范围广泛,不仅覆盖了山谷,更是影响到了外界的人类,一部分游移在山谷外围的妖兽从谷中逃离,正巧围绕在村庄附近。 据说,等附近的修真者们赶到的时候,只余满目惨状。 任平生没想到,千年之后,她还会再见到这种形态不定的半妖。 半妖女孩盘踞在房梁上,冰冷的竖瞳直勾勾地盯着任平生,喉中发出唯有兽类才会发出的嘶鸣声,身体躬起,神态紧绷,仿佛顷刻间就要弹射而出,将猎物吞吃入腹。 任平生不慌不忙地朝屋内走进了几步,不知从芥子囊中拿出了什么东西攥在手心,然后向女孩伸出了手。 一股怪异的香味在房间传开,女孩目光明显迷离了一瞬,警惕的神色从眼底浮现,却又因为任平生手心的东西而放松下来。 她身后巨大的鳞尾松开了房梁,慢慢滑了下来,像是不敢却又忍不住诱惑地慢慢靠近任平生。 粗壮的尾巴在黏腻的地面上滑动,带起一阵令人齿冷的黏糊声音,缓缓向任平生靠近,知道腥热的呼吸喷在任平生的手掌心。 鲛尾女孩试探着看了她一眼,嘴里豁然探出一条细长的舌头,唰的一下把任平生掌心的东西卷走,一口吞咽下去,好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任平生心下叹息,还好她多年培养下来的好习惯,无论走到哪里,手中都会带上各式的药材,尤其是这水韵莲。 水韵莲虽名为莲,其实一点花的形态都没有,而是一块晶莹剔透的胶状物,人和妖都能当做食物服用,对于人的味蕾而言,水韵莲几乎没有味道,对于妖来说确实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半妖服用之后,不仅能够饱腹,还能够让他们的情绪和神智稳定下来。 以前殷夜白也喜欢吃,还不肯承认,她会习惯性的带几块在身边,没成想今日派上了用场。 这鲛尾女孩显然年纪不大,吃到了好吃的就对任平生另眼相看,试探性地凑过来,被鳞片覆盖的小脸在任平生掌心蹭了蹭,一阵冰凉的触感。 任平生轻声道:“乖孩子。” 没一会儿,任平生感觉手心一沉,女孩蹭着蹭着,垂着头趴在她掌心睡着了。 她动作很是温柔,将女孩托起放回床上,巨大的鲛尾仿佛有意识一般,自觉地蜷缩回去,将女孩脆弱的人身部分盘踞保护起来,就连睡着的时候,女孩的眉头都是紧皱着的,不只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疼痛。 任平生垂眸看了一会儿,在女孩盘踞起来的尾巴根部找到了一道明显的裂缝,从尾椎处裂开,露出内里鲜红的血肉,这里的鳞片已经脱落了一部分。 这个女孩的身体形态也开始不稳定了。 身体中属于人于妖的部分在不断的争斗和撕扯,互不相让,他们每日每夜都需要是在剧烈的疼痛中度过,最终,人身与妖身无法融合,在争斗和痛苦中走向生命的终结。 这就是大部分半妖的宿命。 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如卫雪满和殷夜白,人身和妖身的争斗会逐渐趋向平稳,能够自如地切换人与妖的形态,同时掌握人与妖两种能力。 人与妖的结合诞下子嗣,除非是极其特殊的情况,否则根本不可能。 卫雪满,还有现在这个女孩。 直觉告诉她,卫家应该还有更多的半妖。 沧州人族和海族的斗争如此激烈,她不信这只是又一次和千年前类似的巧合。 任平生深深看了女孩一眼,转身离开,眼神却冷了下来。 这是人祸。 …… 别院中,老仆朝着身旁的侍者低声问道:“处理好了吗?” 侍者恭敬道:“回辜老,方才进去的所有人都已经立下心魔誓,绝不将此事外泄。” 辜老瞥他一眼:“一个心魔誓可不够。” 侍者又道:“已经请洪老给他们下了禁制,哪怕他们想说也说不出来。” 辜老这才满意地点头。 他回头,别院之中只剩四五个人还在等候了。 他眉头一跳,意识到方才那名戴面具的女修进去的时间似乎过长了些。 已经超过了此前进屋的所有人。 辜老眉头一皱:“她进去多长时间了。” 一旁的另一个侍者道:“回辜老,刚到半刻——” 话音未落,任平生推门而出,时间刚卡在半刻钟,不多不少。 面具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叫人看不清她的脸色,但她露在外面的双眼却很是平静,并没有任何受惊的反应,步履平缓地走到书案边,未经太过思考,提笔写下自己的诊断结果。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20节 辜老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些深意。 倒是头一会,有外来的医者见了那女孩能不害怕的。 任平生写完自己的诊断,排在她之后的那几人也被吓跑了,偌大的别院中只留下包括她在内的四个医者,加上一个充当她药童的横舟,还剩五人。 四个医者将自己所写的结果封在信封之中交给侍者,随后便开始了一段时间的等待。 没一会儿,辜老看完了他们四人所书的诊断结果,眼底划过一丝惊异。 他将心中的惊讶压制下去,提步走到四人身边,清了清嗓子,客气道:“感谢诸位,看到那孩子之后还愿意留下为她诊治。” 他一出言,余下几人再也按捺不住,邓珩一猝然起身,脸色煞白地问道:“敢问前辈,那女孩可是半妖?沧州境内为何会有半妖出现?!” 这等天理不容的造物,终究还是会让很多人害怕和避讳。 余下几人,至少都是见过半妖,知道这是什么,也对此稍有了解的人,邓珩一问了他们想问的,几人同时看向辜老,想要一个答案。 辜老沉沉地叹了口气,竟露出不忍和惭愧的神色,沉痛道:“此事说来话长,沧州人族和海族对垒多年,战乱不断,此事想必诸位都知晓。” “这孩子……”辜老顿了下,似有哽咽之声,不忍道,“这孩子,是前几年沧澜海祸之时留下的,海里的那些妖兽,毫无人性可言,激战之后偷潜上岸,竟对沧州人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我等发现的时候,为时晚矣。” 众人大骇,邓珩一更是吓得后退一步,惊声道:“竟是如此?” 余下几人中,身着百草阁道袍的女子黛眉微皱,略带不解:“照您如此说,像这个孩子一样的半妖应该不止一个才对。” 辜老点头:“小友所言不错,这样的孩子,沧州约莫有近百个,他们被凡人害怕,普通修士也无法接受,卫家便将他们接了过来,给他们一个容身之处。” 百草阁女修起身行礼:“卫家善举,令伏雨敬佩。” 中年男子同样起身,对辜老抱拳行礼。 毛笔在任平生指间来回打转,终于停住,她察觉到了辜老虽然在和另外三人说话,眼神却始终暗中关注着她,应当是刚才她写下的东西起了作用。 任平生不慌不忙地起身,看向辜老,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辜老,在下有一问,不知辜老可否解惑。” 辜老定定地看了她眼:“小友请讲。” 任平生眉目清明,直截了当道: “外界不清楚人妖结合的后果,也难得见到一个活着的半妖,如此也就罢了。可卫家既已知晓人妖结合是如此惨状,又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同妖族结亲?” 任平生听到身旁百草阁女修轻轻抽了口气,惊讶地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 辜老却不慌不忙,像是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温声道:“卫家同妖族结亲一事,确实遭到了外界的诸多非议,以卫家原本的态度,本不想解释太多,时间长了自见分晓,但老朽身为卫家一员,又是面对诸位医者仁心的小友,免不了要多说上几句。” “实不相瞒,卫家同妖族结亲,为的正是一举解决海族和半妖的问题。” 辜老又道:“妖域皇族羽族和海族不合多年,海族自数百年年前脱离妖域后自成一派,从此便不断骚扰沧州岸上的人族,我们实在不堪其扰,想要一举解决海族大患,却形单影只,只能初次下策,联合妖域的力量。” “结亲,是最为名正言顺的方式。” 辜老又叹了口气:“其二嘛,关于半妖,妖族的了解总归是比我们人类要多,我们也想寻求妖族,看看这群半妖究竟该何去何从。” “事情解决之日,也就是双方和离之时,孩子自然是不会有。” 言罢,辜老对几人深深躬身行礼,诚恳道: “方才所言,实属卫家机密,还请诸位切勿外传。” 任平生定定地看着辜老片刻,轻轻一笑。 “自当如此。” 第85章 终于得见 任平生垂下的睫羽挡住了她的情绪, 辜老只当她也信了这番说辞。 她露出来的双眼笑意盈盈,丝毫看不出她此刻内心所想。 但任平生十分确定,他在说谎。 并非是她无端猜测。 房间里那个鲛尾女孩身体形态更偏向妖, 说明她的母亲是妖族。 如果真像辜老所说,是几年前沧澜海祸时海族上岸作恶留下的半妖孩子,这个孩子的母体绝不可能是妖。 妖的繁衍时间比人类要长很多,据她所知,鲛人族的孕育时间将近三年, 已经是妖族之中较短的。 沧澜海祸至多持续一个月, 届时,上岸的妖兽要么身死要么回到海中,那时这个孩子应该还未出生, 不可能留在陆地上被卫家收养。 但像任平生这样,有一个半妖在身旁跟随多年的人终究是少数,这世上绝大对数人类对于妖兽都是唯恐避之而不及, 根本不了解半妖是什么样的存在。 哪怕是云涯子, 也并不了解半妖背后真正代表着什么。 卫家无非是仗着人们对于半妖和妖族的习性不了解, 故意误导他们。 见他们都相信了自己的说辞,辜老这才道:“好了, 说正事吧,诸位刚才交上来的诊断结果我都看过了,答案各不相同,老朽想仔细听各位讲一讲, 当然了,眼下有四位精通医理的小友在, 若四位想论道一番, 也不是不可。” 闻言, 几人面面相觑,无端有些紧张。 沉默片刻,百草阁那个名为伏雨的女修率先开口:“那我便抛砖引玉,先说说我的想法。” 伏雨道:“那个女孩是个半妖,方才我检查过,她的妖力已经完全压过了灵力,我认为她这般情况,乃是体内妖力失控所致,若想治愈,须得压制她体内失控的妖力。” “以乌夜莲为药引,引出她的妖力,再以我百草阁特有功法明光针来封锁其掌控妖力的脉,方才能够将她的状况稳定下来。” 伏雨说完,邓珩一轻嗤一声:“前面说的还有些道理,后面的治疗方案只能说是无稽之谈。” 伏雨也不恼,反问道:“既如此,请问邓道友觉得要如何医治是最好的方案?” 邓珩一拾起书案上多出来的一张纸,那笔在上面画了两道相互缠绕的墨线,才道: “半妖和单纯的人与妖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半妖有两条灵脉,一条掌妖力,一条掌灵力,这两条灵脉相互缠绕,不分你我,但又互为竞争,相互吞噬。 也正因为如此,半妖体内才会有两种力量的撕扯,若照你所说,压制妖力,那么她属于人的那一部分会立刻乘胜追击,占据上风,届时,她还是会面临力量失控的问题。” 伏雨并不否认:“你说的情况,我考虑过,但若因此什么都不做,她便只能等死,还是说邓道友已经找到了平衡半妖两种力量的方法?” 邓珩一哑口无言,悻悻道:“哪有那么容易。” 两人争执不休时,一直静候在旁的中年男子突然说话了。 “其实,两位道友的想法都算不得错,只是忽略了一个问题。” 中年男子先前介绍说自己叫常颐鸣,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却说出了女孩病情的关键: “诚然,导致她如今状况的是两种力量不平衡,在她体内开始了无休止的厮杀,若要治好,须得平衡她的两种力量。这个方法千百年来都没有得到过解决,短暂的时间我们能不能想出方法不好说,但有一点。” 常颐鸣镇定的目光一扫,声音悄然落下:“诸位可否想过,她的身体早在两种力量旷日持久的争斗中开始崩溃了,乌夜莲能够引起妖力躁动,伏道友的想法并无错处,但那女孩如今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百草阁的明光针了。” 任平生指尖在桌面轻轻一叩,心下认同。 他说到了点子上。 这半妖的病情眼下的重点并非是控制平衡她的两种力量,这是往后更长的时间里她要学习的事情。 眼下他们最着急要做的,是缓和她身体走向崩溃的状况。 三个人在一旁各抒己见,辜老却缓缓将目光转向了任平生:“不知明小友可有想法?” 他手里捻着的,正是任平生写下的诊断结果和方法。 被点了名,任平生不慌不忙地起身,微笑道:“辜老,在下要说的,您手中那张纸已经写的很清楚了。” 辜老拖长了语调:“哦?” 她纸上写的内容非常简单,只有两句话,一是点明女孩的病情,和常颐鸣说的差别不大,重点是女孩身体的崩溃,第二句却引起了辜老的注意。 ——我有办法稳定住她的身体状况,让她可以变回人身。 卫家绝不可能是辜老口中收养可怜半妖孩子的清清白白的慈善家。 他们想要一群有着妖族血脉,但能够为人类所用的战士。 任平生太清楚,一旦这些半妖孩子的状况稳定下来,成长起来之后,将会成为最强且最衷心的战士。 她刚才思考了许久,觉得这或许就是卫家有如此多半妖的原因,但若像辜老所说,不足百人,这个数量比她想象的半妖军团又少了些。 几十个半妖,或许能在和海族的对垒中剑走偏锋险胜一筹,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一旦海族反应过来,只会引起更强烈的反扑。 她总觉得,卫家还有更大的秘密。 辜老双眼眯起,郑重地端详了一番任平生。 乌金面具遮住了她大半张脸,露出来的双眼不似他知晓的任何一个卫家的敌人,时间太短,卫家情报网掌握的东西也不多。 据此女所说,她来自一个名为天南山的小地方,辜老让人去查了,大荒中原并没有听说过此地,倒是出了中原五州,靠近魔域的地方,有一座不起眼的山,名为天南山。 辜老试探道:“小友当真像纸上所写的那样,有办法救这个孩子?” 任平生浅笑:“不仅有办法救这个孩子,还有办法救卫家更多的半妖。” 她语气相当之笃信,倒叫辜老有些迟疑,莫非真是不知何处而来的隐世医道高人? 任平生抬眸,又道:“但在下有一个条件,我治病时,不得有任何旁人围观。” 此言一出,一旁听得认真的三个医修都有些失望。 伏雨急忙道:“别啊,阁下若真有法子,能否让我在一旁学习,我是真心求教。” 任平生却只是拒绝道:“抱歉各位,并非在下不愿,但当时授我此法的人明确说过,不愿此法外传,我必须遵照。” 邓珩一质疑道:“什么治病救人的法子还非得藏着掖着?你该不会是来骗人的吧?” 任平生反问道:“这天底下有几人能有如此大的胆子,敢来沧州卫家行骗?就不怕走不出沧澜城吗?” 闻言,辜老朗声一笑:“小友这话有趣,但此事,老朽做不得主,还得请示我们家主,然老朽还有一事,烦请小友解惑。” 他目光精明地盯着任平生脸上的面具:“在卫家行医,戴着这样一副面具,怕是有些不妥,小友能否揭下面具,老朽也放心些。” 任平生顿了下,声音有些无奈:“辜老这话,这些年我听过不少次。实不相瞒,在下幼时被妖兽所伤,妖兽带有毒瘴的利爪划破了我的脸,侥幸保住一条命,但脸却毁了,毒瘴深入,难以清除,饶是我医术再怎么高超,也无力挽回,因而常年以面具示人。 在下不愿摘面具,若辜老信不过在下,另请高明便是,在下愿立心魔誓,绝不将今日所见所闻外传。” 她说着就转身欲走,横舟在角落里听得津津有味,见状立马跟上来,把药童的身份扮演到底,打算跟她一起走。 刚走出没两步,辜老连忙道:“小友留步,是老朽唐突了,这面具你不愿摘,那便不摘了,总归卫家本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还望小友以人命为重,救人要紧。” 任平生回身,冲辜老浅浅行过一礼:“辜老高义,在下佩服。”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21节 她心中轻嗤一声,这些疑心病重的高门大户,若她为了留下而摘下面具,他们反倒会觉得她别有所图,反倒是这种欲擒故纵的法子,更符合她如今清高医者世外高人的形象。 卫家人准备东西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一旁等候留着不愿走的三个医修还是被请出了别院,辜老在别院外又设了一方阵法,阵法像结界一样将别院拦起来。 美其名曰是遵照任平生的要求,不让外人进入,顺便保护她。 但任平生知道,自己的要求正合了卫家的意,让他们方便监视看管自己。 接下来几天,任平生都被关在这个别院中,整日和半妖女孩待在一起,除了卫家会定时给她送来三餐必备的水和食物,其余时候都没有外人来打扰。 任平生当然不会傻到去吃卫家的东西,她将食物都封存起来,扔进了芥子囊中,佯装出自己吃得干干净净的样子。 正收拾完,身后传来长尾在地面蜿蜒摇曳的声响,一抬头,半妖女孩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女孩的鲛尾立起来后约有六尺高,在任平生面前投下一道阴影,紧接着鲛尾弯下,女孩俯身过来,带着鳞片的小脸凑到任平生手心蹭了蹭。 几天时间,她们已经足够亲近。 任平生捏了捏女孩的后颈,示意女孩抬起头来,女孩的竖瞳在温热的阳光下显得透明而澄澈,没了前几日的嗜血和野性,反倒有些天真和笨拙。 她往女孩张开的嘴里塞进一枚奇异的丹药,这枚丹药微微透明,将内核的墨色火焰看得清晰而分明。 女孩顺从地将丹药咽下,舒服地眯起眼睛,很快,她就觉得尾部裂口的地方开始发痒,想要去挠,被任平生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女孩委屈地发出一声呜咽。 “不准挠,记住了吗?” 对着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任平生的语气可谓极其温柔,她耐心地拍打着女孩的后背,让女孩因为痒而躁动的心情平静下来。 少顷,任平生口袋里冒出一个单薄的纸片脑袋,帝休趴在口袋边缘直勾勾地盯着任平生,碧色的眼睛里有一丝委屈。 他的主人,这是想养别人了吗? 任平生垂眸看了他一眼,分出左手留给他,帝休顺势抱住她左手的尾指蹭了蹭。 非常没出息地被哄好了。 “不要点头,听懂了就说出来,你可以说话的。” 任平生盯着女孩,引着她收起了尖刺的爪子靠近自己的喉咙,感受说话时喉咙的震动。 比起治病,教她说话更难。 这女孩上半身除了手臂外都是正常的人型,她拥有人类的声带结构,说话哭喊本该是本能,但她却不会。 “天浔。” 这是任平生给女孩取的名字。 女孩茫然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野兽般的嘶鸣声。 任平生叹息一声,揉了揉天浔的头发:“没事,慢慢来。” 因为殷夜白,任平生很清楚要如何医治这些身体濒临崩溃的半妖。 她将给天浔的治疗分成三个阶段,虽然不能完成治好,但能够暂时达成她的目的,让天浔的两种力量平稳下来,暂时可以在两个身体中来回切换。 这只是第一步,而身为外人,医治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往后更长的时间,需要天浔去学习如何分心控制平衡两种不同的力量。 像她这种不完整的半妖修炼起来,比之殷夜白和卫雪满那样的半妖要困难许多。 但她也只能自己去走。 任平生在别院中一共待了十天。 前三天,天浔尾巴根部的裂口愈合了。 第四天,她仅剩的和人类相似的上半身也开始慢慢变成鲛的模样。 第五天,天浔已经彻底没有了人身,看上去完完全全地就是一条鲛。但她仍保存着身为人时对任平生的那一点依恋,没有彻底丢失灵智。 第六和第七天,已经稳固了一天的妖身再度发生变化,属于妖的特征开始褪去,原先的上半身再度变回人的模样,和最初任平生见到天浔时一样,人身,鲛尾,不同的是双臂的利爪也变回了人类小孩那样分明的手指。 第八天,妖身的褪化愈发明显。 第九天,天浔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七八岁的人类小孩,她脸上冰冷的鳞片褪去之后小脸粉嘟嘟的,只是因为一直养的不太好,脸上没什么肉。任平生盯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捏了下天浔的脸。 嗯,手感不错。 任平生心情愉悦,在院子里走了几圈,顺便在卫家布好的阵法阵纹处踢了几下,阵法被悄无声息地改变,但外人却毫无所知。 卫家密室中,卫晋源通过水镜看到的别院中的画面没有任何异样。 只有任平生自己知道,他看到的东西,已经是被她遮掩过,故意想给他看到的东西了。 第十天,天浔已经可以自如地在人身和妖身之间切换。 任平生深深看着她,轻声叮嘱道:“出去之后,不要轻易在卫家人面前显露出你的妖身,知道吗?” 她答应卫家的是压制住半妖的妖力,让其稳定在人型的状态。 可她做多了一些事情。 天浔愣愣地看着她,许久才发出一个干哑的音节:“好…好。” 任平生有些惊讶,听着天浔稚嫩的声音,忍不住偏过头,笑了出来。 十天后,任平生牵着一个小女孩,第一次走出了卫家别院。 辜老和卫家家养的一群医修看着天浔,没有人不惊讶。 “这、这是真的?” “压制住了妖力,还没有引起力量紊乱身体崩溃?” “真的成功褪成人型了?!” 一群医修面面相觑,突然觉得自己可能要饭碗不保了。 但心中仍是好奇,连忙追问任平生:“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任平生只是微笑。 被如此多的人围观,天浔很不习惯,野兽般的本能让她手指紧扣,利爪险些露出来,想起任平生的叮嘱才按捺下来,转过头抱着任平生的腿,一副不敢看到外人的样子。 倒真的和寻常七八岁的女孩没有区别。 卫家密室中,卫晋源收起水镜,对一旁华美高傲的女子道:“灵凰殿下,此人看来是有些真本领在身,不如让她试试,如何?” 从试诊那一日,到别院中治病的十日,他们看完了全部。 灵凰盯着水镜中的女子,眸光闪烁片刻,而后道:“卫家主前些日子已经答应了药圣,先用温和的药吊住我未婚夫的命,再徐徐图之,临时更换医者可是医道大忌,亦是每个医者的大忌,卫家主可考虑好了?” 卫晋源低声笑了笑:“无妨,总归抢了药圣病人的,是她,不是吗?” 灵凰撇开眼,脸上浮现出不齿的神情,一闪而逝。 若非必要,他怎么会乔装来此,还要和卫晋源这种人合作。 “她的来路,查清楚了吗?” 卫晋源:“并非中原之人,对于极域外的事情,卫家的消息网涉及不到,只能查到她约莫和魔域有些关系,魔域一向不涉人间和妖域的事情,可以确定的是,她和海族绝对没有关系。” 灵凰冷冷道:“那便足够了。” 没过多久,任平生被辜老和侍者带着向卫家后院走去。 天浔不愿离开她,坚持要跟着一起,辜老没觉得一个被压制了妖力的半妖能起什么风浪,便允许了她随行。 这一路越走越偏,景色由精致华美转而变得清幽僻静。 任平生心漏跳一拍,有了某些猜测。 终于,到了院前,任平生正欲推开门,被辜老拦住。 辜老的声音多了几分郑重和警告之色:“小友,房中那位便是卫家请你来诊治的贵人,比之你身后的小童要重要得多,还请小友重视。” 任平生温声道:“辜老放心,明某定不负所托。” 言罢,她推门而入,目光落在了房间的床上。 来到卫家的第十一日,任平生终于见到了卫雪满。 第86章 救身救心 卫雪满的状况看上去比天浔好很多, 至少还能够稳定人身,没有失控和身体崩溃的情况。 但也只是看上去。 任平生不用靠近都能感受到,卫雪满的气息尤为虚弱, 似有似无,若不是细听,就像是这个床上躺着的是一个死人。 他面容平和,没有丝毫的痛苦和挣扎的表情,似乎是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甘心赴死。 距离他们在梦微山分开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任平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选择留下那张字条离开天衍,回到卫家。 他分明对卫家厌恶至极。 哪怕作为同门之时他们从未聊过自己的家庭, 天衍众人也能感受得到卫雪满对于卫家的态度,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厌恶,甚至称得上恶心。 任平生知道的还更多些。 她知道, 卫雪满也是带着任务来到的天衍, 他们一组三人, 无一例外,全都是暗探。 但她和傅离轲是自愿前来, 卫雪满却是被迫的。 如果卫家真的重视这个大公子,又怎么会让他背井离乡千里迢迢去到天衍做这种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事情。 从梦微山回程时,任平生听傅离轲说起了在神树镜尘中他和卫雪满那一夜的对话,知道了他被迫来到天衍当暗探, 认识了他们这群朋友之后,又被迫对朋友下杀手。 当时, 傅离轲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知道的, 他有事向来都是憋心里, 也怪我,以为那夜聊完便是开诚布公,这件事算过去了,原来在他那里还没有过去。” 任平生垂眸看着卫雪满,轻叹一声。 怎么能过得去呢。 她和傅离轲猜测过,卫家定是用什么要挟他,他才会去到天衍当这暗探,卫家最有可能威胁到卫雪满的,应该是某个人。 当时他们猜测过,或许是卫雪满的母亲,但任平生这几日在卫家暗中打探了一番,并未见到任何卫家主母的身影,后院中除了几个卫家的女郎,几乎都没什么女眷。 她不经意地向卫家人打探卫家主母时,得到的只有一个含糊的说辞:“主母十几年前就病逝了,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22节 家主也一直没有再娶。” 十几年前病逝,那时候卫雪满应该还很小。 况且,卫雪满是半妖,是化型完整的半妖,这说明他父母双方的修行天赋和血脉之力都非常强盛,卫晋源绝对是人类无异,那么卫雪满的母亲绝非寻常妖族。 无论是不是母亲,能够威胁到卫雪满的,一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亲人。 他夹在亲人和朋友之间,被迫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被拿亲人的命要挟以朋友的感情来让对方放松警惕再杀死对方。 这样的事情,他怎么能过得去。 任平生低声叹了句:“傻子。” 言罢,她按住了卫雪满的脉,神念铺展开,将卫雪满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越检查,眉头皱的越紧。 许久,任平生才收回手。 她目光微沉,扔了个阵盘在外面设下结界后才自语道:“奇怪,他们的情况不一样。” 她本以为卫雪满兴许也是力量失控,和天浔情况类似。 但她刚才检查过后,发现卫雪满和天浔的情况完全不同。 他体内的两种力量非常平稳,没有任何失衡的征兆。 唯独有一点,他的力量很弱,比之前他们相识之时还要弱。 他在神树镜尘中已经结丹,一个金丹境的修士,如今的力量却和刚引气入体的稚童相差无几,不仅如此,他的生命力在不断的消逝,气息逐渐微弱,唯独心口有一道微弱的药力护住了心脉,勉强保住了他一条命。 任平生看得出来,那是被誉为丹修试金石的一味丹药“渡厄丹”,极其珍贵的六品丹药,不仅制作的方法繁琐,还需要极强的修为来制成,梦仙游以下的丹修很难做到。 如今的大荒能炼制渡厄丹的不止一人,但任平生最熟悉的也是最厉害的就是颜准了。 再想到那日她进卫家时看到的一种丹阳谷弟子,很容易就能看出,用渡厄丹保住卫雪满的命的就是颜准。 任平生轻笑一声,笑卫家家主打的如意算盘。 颜准虽然医术高超,但并不喜欢插手家族宗门内部的阴诡争斗,他可以保住卫雪满的命,却不会如卫家所愿的救下这一批他们试图打造的半妖战士。 抢占别人的病人对于很多医者而言都是大忌。 卫家这是打算把责任推到她身上,不仅达成目的,还这件事中隐身。 任平生轻嗤道:“想得倒美。” 任平生两指并拢,点在卫雪满心口处,锁住了渡厄丹的药力,药力被封锁后,没有其他外力的干扰,方便任平生更好的检查他如今的状况。 任平生的神识从卫雪满身上仔细扫过,强大的神魂力量直接嵌入进了卫雪满的内视之中,她可以清晰地看见卫雪满体内属于任何要的两条灵脉在平缓微弱的运转着,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的异样。 任平生沉下心,将铺开的神识收拢,汇聚在卫雪满心口。 渡厄丹的力量太盛,盛光之下总有细枝末节之处被掩盖。 过了很久,任平生终于发现了端倪。 方才被渡厄丹盖过,她一时没能察觉,卫雪满的体内有一道相当不起眼的痕迹,似乎是强硬地将什么东西从体内剥离导致的暗伤。 这伤痕不深,比之云七紫府的伤甚至算得上温和,但伤势的走向有些奇异,并非是被外力剥离,而是卫雪满自愿选择剥离的。 正是这个东西带走了他的生命力,让他陷入无休止的衰弱之中,直到死亡那日。 任平生抿唇,眉头拧起,眼神有些复杂。 她之前不妙的猜测被应验了,卫雪满果然是在寻死。 几个月前他们分开时,哪怕在傅离轲面前承认自己的目的和无力对卫雪满而言是极大的打击,他们也不觉得卫雪满会寻死。 他在卫家,一定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情。 任平生的一身医术都是霜天晓教的,算是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那里会在意什么病人执意寻死她还要不要救这种事情,她决定先把卫雪满弄醒。 任平生打量了一番他所在的房间,没走几步就转完了一圈,房间实在太小,不适合炼丹,任平生摇了摇头,推门出去,寻了处开阔的地方准备炼丹。 偌大的卫家,竟然会给自家大公子如此偏僻窄小的住所,可见这些年卫雪满在卫家过得是什么日子。 任平生没有再用阵法混淆卫家的监视,同样一招若是用多了会令人生疑。 总归,她的炼丹手法,没人能学了去。 除非一些操作工序极其繁琐,所需药材很多的丹药,平时任平生都不爱用炼丹炉,她总觉得隔着炼丹炉她无法直接地感受药材变化的状态。 哪怕分去大半的修为去维持大荒的界域,但境界仍在,虽然不能轻易和人动手,炼丹却比起用紫府有恙的身体要自如得多。 她甚至不用掐诀,两道法术瞬间出现,一冰一火,幽幽悬浮在任平生面前。 这次要炼制的丹药稍微麻烦一些,卫雪满身体虚弱,又用了渡厄丹,她要再用药,须得避开和渡厄丹药性相冲的药材,还不能用药力太强劲的,以免反伤卫雪满本就虚弱的身体。 火焰温度不算高,让任平生可以更加精准地控制药材的状态变化。 蒲苦果为主药,唤醒卫雪满沉睡封闭的神魂,但蒲苦果状态极不稳定,若遇高温容易引起药力逸散,她选用海青花三瓣来收束蒲苦果药力逸散的问题,佐以清逸仙枝稳定药性,最后用浪陨来从中调和。 配药简单,难的是炼制。 海青花的药性须得用高温瞬间激发出来,但清逸仙枝只能以低温慢浸,超过中温,本是固魂稳定作用的清逸仙枝会立刻散发出毒性。 而她只有一个呼吸的时间来调整两种药物之间的温度差。 水镜后,一直监视者任平生动作的卫晋源看着她这番动作,好奇道:“她这是准备炼丹?” 言罢,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温声笑道:“没有药杵,更没有炼丹炉,他打算如何炼丹。” 灵凰始终不言语,只是默默观望着水镜中任平生的动作。 看着她面前悬着冰火,她赤手捻着相应的药材扔进火焰冰霜之中,动作变化之间毫无滞涩,行云流水,别有一番美感。 她似乎对每味药材的时间和状态都完全了然于胸,几乎没有多看,同时分心控制着四味药的处理,冰冻、灼烧、熬煮和低温,完全不同的四种手法,她竟然可以同时进行。 看了一会儿,卫晋源脸上常年不变的温煦笑容也消失了,他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能用这种不可思议地方法炼丹的,分心控制之术一定练得很好。 这说明她神魂极为强大。 卫晋源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警惕,抬手找来老仆,叮嘱道:“再去查,越详细越好。” 他要知道这个人的全部消息。 这样厉害的人,若非刻意隐瞒,绝不会如此籍籍无名。 丹药成型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长时间的保持全然专注,任平生额角出了些汗,她没顾得上,小心地带着丝质手套,将丹药几枚丹药放在玉匣之中,转身回了屋。 一日一枚,还能支撑七天。 任平生给卫雪满服下一枚,若有所思地想着南边海岸的方向望去。 七天,算算时间,应该够了。 服下丹药后约莫半个时辰,卫雪满终于醒了过来。 他茫然地睁着眼睛看着床顶,似乎在疑惑自己怎么还活着,怎么还躺在这个房间里,他扭头动了动,似乎想起身,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道清凉的声音。 “坐起来,动作幅度别太大,抱元守一,神魂归正,调息。” 这生意卫雪满很陌生,但语调却透露着跟他仿佛很熟稔的意味,他有些不解,纤长的睫羽阖动了下,侧目望去,床边坐着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子,面具遮住她大半的真容,他看不真切,只觉得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叫人莫名的熟悉和亲切。 卫雪满愣神了一会儿,转瞬之间就已经想明白了来龙去脉。 他苦涩道:“阁下是卫家请来救我的?” 任平生点点头,温声道:“照我说的做,先别想别的,别让我白费功夫。” 她算准了,以卫雪满的性子,只要听到她后面这句话,就算是不情愿,也不好意思再拒绝。 调息结束后,卫雪满的脸色好了些许,正思忖着怎么婉言谢绝救治,突然听见这女子又道: “还有,不是卫家请我来救你,是你的朋友请我来救你。” 卫雪满愣了一瞬,有些迟疑,仿佛不敢相信:“我的…哪个朋友?” 任平生瞥了他一眼,低笑道:“你的很多朋友。” 她胡扯起来都不带脸红的,怕自己的分量不够,还搬出了一堆人: “任平生、傅离轲、云近月、谢莲生、太史宁…“任平生报菜名似的报了一堆人,想了想又道,“你留给他们的字条没起作用,你还没被天衍除名,仍是天衍灵华峰的弟子,是天衍掌门的亲传弟子。” 卫雪满眨了眨眼,睫羽轻颤着,目光有些迟滞,仿佛不敢相信。 留下那张字条离开后,他就不敢再去打探关于天衍的任何消息。 是舍不得,也是害怕。 害怕同门友人对他厌弃的眼神,害怕师长的不解和愤怒,害怕天衍亲眼看见天衍将自己除名的画面。 所以他像个鹌鹑一样将自己埋了起来,不看、不听、不问。 总归他也是个要死的人了,只要不去想,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 至少他可以轻松些去赴死。 他垂着头,久久未曾言语,呼吸有些乱,任平生怕他不信,塞了一枚符箓到他手里:“没骗你,这是他们拜托我时给的信物。” 她刚才偷偷画的。 卫雪满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手猛地抖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才重新拿起掉落在床上的符箓。 只看了一眼,他眼眶就红了,忍不住侧过头去,不想让外人瞧见。 那张符上山川连绵起伏,厚重的墨线蜿蜒而上,一派岿然气魄力透纸背。 不动山。 他们团战时任平生第一次展露锐利锋芒时所用的符,为了保护他们。 任平生一直背身站在窗边,没有看卫雪满,给了他足够的空间,直到他情绪收敛好之后才转身,听见卫雪满问:“敢问阁下和我的哪位朋友有关系?” 卫雪满问出这句话时,眉眼清明,显然已经理清了思路。 他的朋友们不会找一个无法信任的人来救他,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女子,一定和他哪位朋友关系匪浅,甘愿冒着得罪卫家如此大的风险只身进卫家来救他。 任平生眉峰微扬,有些感慨于卫雪满调整状态的速度,重新在他床畔坐下,又开始信口胡扯:“给你符箓的那个人。” 卫雪满有些讶异:“阁下和平生……” 任平生打断他,面无表情接话道:“哦,她的丹道是我教的,我算她半个师长吧。” 卫雪满迟疑道:“那云微前辈?”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23节 任平生随口道:“我和平生并未行过拜师礼,算不上真正的师徒,只是于丹道有所交流。” 卫雪满看她的眼神一下就带了几分尊敬:“原来是前辈,方才失敬了,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她沉默一瞬:“姓明。” 卫雪满想要下床行礼,被任平生拦住,半靠在床上冲她微微躬身道:“见过明前辈。” 任平生:“……” 这种胡扯的话偏偏就碰上了他们之中最懂礼貌的一个人。 她按着眉心,感觉有点头疼,转而道:“感谢的话先别说了,我不希望自己的病人是个求死之人,她托我来救你,不止是救你的人,还要救你的心。” 她面具之外的双眼透着几分冷然,和卫雪满认识的那个任平生太过相似,让他一瞬恍惚,仿佛眼前这个人不是任平生的师长,而是她本人。 “这里的阵法被我改过,外界听不见我们的谈话。” 任平生定定地看着他:“不如你先说说,为何会寻死。” 这个问题让卫雪满沉默了很久。 斜阳渐落,待到天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卫家一定会来人,任平生已经在这里待了足足一日,若时间再长,难免引人怀疑。 她起身:“你不愿说便算了,不急这这一日。” 她准备离开,叮嘱道:“卫家人只知道我给你用的是保命的药,不知道你醒过来了,若今夜有人,记得用法术遮掩一下。” 遮掩气息的法术天衍教过不少,她并不担心卫雪满不会。 她转深欲走,就在此时,卫雪满突然说话了,仿佛经过了一番强烈的挣扎。 “前辈……知道鲛人族吗?” 任平生脚步一顿,又转身在他身旁坐下:“知道,海族的领袖一族。” 卫雪满顿了下,低声道:“我…是个半妖,我母亲是鲛人。” 这些任平生早就知道了,她没有催促,静静地听着卫雪满思绪略有些混乱的话语,目光温和,仿佛他说出任何耸人听闻的东西她都不在意,只是为了让他把挤压许久的情绪宣泄出来。 卫雪满苦笑了下:“前辈说我寻死,其实也称不上,我只是权衡过,这确实是我破局最好的方法。” 他言语间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的样子让任平生气不打一处来。 卫雪满指着自己的心口,目光温醇:“前辈医术高超,想必已经发现了,我身体里缺一些东西。” 任平生点头:“带走你生命力的东西。” 她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 卫雪满唇角绷紧,目光晦涩,沉声道:“是一枚鲛珠。” 第87章 人妖之子 “鲛珠?” 任平生重复了一遍, 想起自己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词,思索一会儿才想起来,她之前在仙网的数据书阁中看《妖族千年发展史》时看到过这个东西。 陨世之劫后, 人类修士损伤殆尽,灵族几乎灭绝,妖族则是蛰伏起来,隐居于妖域避世不出,直到三百年前复苏时代开启, 妖族才开始重新在这世上活动。 在任平生的印象中, 妖族之皇一直都是羽族,万妖都以凤凰为尊。而那时,广袤海域中的海族同样也是妖族的一员, 听从妖皇的统领。 而海族的首领,就是卫雪满口中的鲛人族。 羽族和鲛人族都是妖族中非常罕见的种族。 寻常妖族都需化神境才能够完全化为人形,化神境之前的妖修化型是不完整的, 总会显露出一部分妖身, 看着颇为怪异。 但羽族和鲛人族却恰恰相反, 他们只有化神境可以完全显出妖身,在化神境之前的大半时间都是人型, 随着修为的逐渐提高,才能慢慢掌握自己妖身的力量。 所以人们寻常见到的羽族与鲛人族的妖通常都以人身出现。 而这两族的血脉天赋也异常强大,只要突破至化神境,实力绝对远超寻常妖族数倍。 但妖域的海域并不辽阔, 鲛人族繁衍又素来艰难,受数量所限, 哪怕对妖皇的位子热切渴求, 他们也没有机会夺下妖皇之位。 是以, 这么多年下来,羽族的统治始终稳定。 直到鲛珠的出现。 《妖族千年发展史》一书中对于鲛珠的记载有些语焉不详,没有人能说清鲛珠究竟是如何诞生,只说鲛人族的某位女王突破化神境时,体内孕育出了一枚承载了鲛人族千年精华与祖辈记忆的鲛珠。 这枚鲛珠异常强悍,不仅让那位鲛人族女王修为疯涨,甚至盖过了那一代的妖皇,还可以辅助鲛人族中的后辈修行。短短几年时间,鲛人族的实力迅速攀升,在妖族中一时风头无两,隐约胜过了羽族一筹。 后来,他们便生出了野心,想要夺下妖皇之位。 遂拉开了妖族之中长达六十年的内乱。 但到底羽族在妖族之中耕耘多年,底蕴深厚难以撼动,内乱的结果最终是羽族险胜,鲛人族略逊一筹,在羽族发难的前夕带着族人离开妖域,由沧州进入海域,从此脱离了妖族。 任平生对于鲛珠的印象便止于此。 她眉头拧起,沉声道:“鲛珠之前在你体内?” 她看似反应不大,实则内心惊讶无比。 卫雪满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自我出生那日就在我体内了,一直被人为封印住了力量,外人感知不到,先前我并不知道此事,几个月前才发现。” 任平生沉思片刻,喃喃道:“原来如此。” 妖族向来避世,却突然一反常态地同卫家结亲,想必是不知从何处得到了鲛珠的消息,想要从卫雪满身上拿到鲛珠,收付鲛人族,一雪前耻。 任平生不知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目光有些惊异,迟疑道:“根据记载,鲛珠由每一代的鲛人王孕育,你…” 卫雪满睫羽轻颤了下,低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她离开时我还很小,对那时的事情没有太深的印象,只是隐约记得,她从前也是很疼我的,后来却不知为何,和父亲反目成仇,对我也很是厌恶。” 卫雪满靠坐在窗边,柔软的发丝垂在身前,目光茫然地看着前方:“若不是几个月前梦微山破境渡劫引发的异象,我根本不知道我体内还有鲛珠的存在,我……” 他深吸一口,仿佛在询问,又仿佛自语:“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把鲛珠留给我,却又将它封印起来,不让我知道。” 任平生知道他需要倾诉和发泄,并不打断他漫无边际的回忆,而是引导着问他:“你母亲是怎么来到卫家的?” 卫雪满摇头:“我不清楚,从前我打探过,卫家除了父亲和辜老,再无人知晓我母亲的来历,我的样子和寻常人类毫无差别,除了他们,族中根本没有人知道我是个半妖,父亲对外一直声称我母亲是个散修,十几年前病逝,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曾经和母亲一起生活的记忆已经不多了,但唯独有一件事,我记得非常清楚。” 卫雪满轻声低喃,神色有些许空茫:“她想杀了父亲,但失败了,自那之后,父亲带了很多人将她包围起来,我就没再见过她,那时我还不懂死亡是什么,后来大了,明白了之后,每天都在做噩梦,只怕她死了,再后来……知道她没死,而是逃回了海里,心里突然就松快了些。” 卫雪满双目轻轻阖动着,沉默良久才道:“其实我隐约对父亲的想法有些猜测,若真的是那样,也难怪母亲想要杀了他,难怪母亲讨厌我。” 任平生思维转的飞快,将她之前的怀疑问了出来:“卫家主是不是想利用半妖做一些事情?” 卫雪满有些惊讶,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最终点头。 “印象中,在我小时候,父亲对我非常好,我是众星捧月的卫家大公子,但七岁那年,沧澜城所有家族适龄的孩童一道引气入体时,我不是最快的那个,而是第三,父亲看我的眼神就开始变化了。”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眼神,像是审视,像是不解,又像是失望,回去之后,父亲将我关了禁闭,将我和另外一群未进化完全的半妖关在一起,那时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半妖,只觉得他们半人半妖的模样实在太可怕,在禁闭室里哭嚎了整整七天才被放出来。” “那日之后,父亲就知道了,我确实是个罕见的进化完全的半妖,可我无论是人类的修行天赋还是妖的种族天赋都实在算不得高,和记载中的完全体半妖并不相同,不能为他的大业带来任何的助益。” 卫雪满偏过头来,说出来这些话之后,他反倒轻松了不少,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那之后不久,母亲就和父亲决裂,逃回海里,我被发配到这里没人理会,有幸得了姑姑的关照才能顺利长大。” 任平生终于明白,同为完全体的半妖,卫雪满和殷夜白的修行天赋为何差距如此之大。 “是因为鲛珠被封印?” 卫雪满:“应该是吧,其实我在寻常修士之中修行速度也算得上快的,但比起父亲期望的还是差了太多,永远算不得最拔尖的那个,只能勉强跟在第一梯队,甚至还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任平生捕捉到了他口中突然出现的一个称呼,了然道:“你去天衍当暗探,是因为卫家拿你姑姑威胁你?” 卫雪满点头。 前面谈及他自己的苦痛,他都能轻松地揭过,现在说道这个,他一时有些哑口,觉得心里堵得慌,胸膛起伏半晌才道:“我在这偏院中待了很多年,一向也无人理会过,姑姑觉得时间到了,可以送我离开卫家。” “她同…师尊是旧友,写了信给我带着去天衍,叫我往后再也不要回来,只当自己是个没有亲族的孤儿。” 卫雪满回忆着当时发生的事情,其实过去得也不算久,但那时的罅隙中生出的希望对于当时的他而言是晦暗生命中的一点点微弱火光。 逃离卫家,从此山高海阔。 他没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姑姑是卫家嫡系中唯一的女孩,能力也强,是父亲的左膀右臂,在卫家很有威信,我们本以为在她的帮助下,我一个不起眼的弃子要离开并不困难,事实也确实如此,我顺利地逃了出去,从沧州到云州,一路都很顺利。” 任平生静静地注视着他,轻叹一声,知道每个悲哀的故事中那个令人不愿听到的“但是”还是如期而至了。 卫雪满轻声回忆道:“到云州的第一天,我兴致勃勃地去报名五宗考核,回去的时候在可客舍里看到了卫家的人。” 说到这里,卫雪满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道:“我认识那两个人,他们听从父亲的直接指挥,那就是父亲派来的人。” 直到现在,卫雪满回忆起那日发生的事情,还是觉得一阵深入骨髓的寒冷。 那两人给了他一张传音符,冷淡道:“大少爷,家主有话嘱咐你。” 卫雪满还沉浸在被卫家追堵的惊吓之中没有回神,直愣愣地接过传音符,符纸发烫,父亲的声音从中传了出来。 “雪满,旅途还愉快吗?” 卫雪满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了,喉咙干哑,像是被粗粝的砂石划破,涌起一股额心的血腥味。 父亲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传音符那头是卫晋源一贯温和的声音,轻笑着对他说:“孩子大了,想自己出去闯闯,这是好事,为什么不告诉父亲,而是要自己偷跑呢?” 卫雪满只觉得自己牙齿都在打颤,卫晋源似乎对他的想法了如指掌,又添了一句:“因为你,阿萱犯了大错,受到长老堂的问责,须惩以第一条家规,雪满,你知道是什么吧?” 卫家家规第一条,背叛家族者,斩断灵脉,废除修为。 他深吸一口气,姑姑写的给天衍掌门的信还没有拿出来,他想了很多逃离家族之后要怎么生活,但新的生活还没有开始就戛然而止。 就像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没有彻底形成,就已经终止在了禁闭室暗无天日的七天。 那头,卫晋源饶有兴致地说:“雪满,帮父亲做一件事,做成之后,我就放阿萱离开,你们一起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卫雪满牙关紧咬,颈间青筋凸起,呼吸凌乱地发出了第一个粗哑的音节。 “好。” 然后,他成为了卫家埋在天衍的一颗钉子。 他拜入了灵华峰门下,但姑姑写给师尊的信,他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卫雪满本来以为自己说起这段故事的时候会很平静,他的语气确实也确实很平静,直到温热的手指从他脸上揩过,一片濡湿,他才意识到自己在掉泪。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24节 温暖的阴影靠近,将他虚揽住,温厚而笃信的气质让卫雪满一下想到了自己的那位朋友。 该说不愧是师徒吗,就连安慰人的方式都这么相似。 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一个拥抱。 也还好,她什么都没说。 第88章 群英盛宴 任平生赶在卫家来人查验情况之前离开了卫雪满的房间。 她塞给卫雪满一粒丹药, 告诉他若有人来查看,只管服下这枚药便是。 卫雪满对这个突然出现来救自己的人有种莫名的信任,压根没有质疑这是药是毒。 哪怕被救醒, 他也觉得自己没有多久可活。 鲛珠和卫雪满的生命力相连,鲛珠被他自己剖离,他只有死路一条。 可眼下海族和人类战乱频频,其他人不知道,卫雪满自己却清楚, 无论是海族还是妖族, 都是为了鲛珠而来。 他做不到利用友情和信任去杀傅离轲,天衍的任务失败,他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姑姑修为被废, 他别无选择,只能回到卫家,用自己体内的鲛珠换回姑姑。 “父亲要杀傅离轲, 无非是觉得他可能是帝星, 如今帝星另有其人, 很大可能是父亲动不了的人,傅离轲也回到了天衍, 哪怕父亲再想动手,也没有机会了。” 卫雪满觉得自己在面对父亲是从来没有像这样冷静过,他像是剖离了一切的情绪,冷静到极致地跟卫晋源分析着利弊。 “傅离轲远在天边动不得, 但鲛珠却近在眼前,全看父亲如何选。” 卫晋源当时的眼神颇为奇异, 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子。 虽然这么多年都一直将卫雪满仍在偏院中不过问, 但对于这个儿子的性情, 他却是了解的。 柔软、懦弱、笨拙、上不得台面。 卫晋源缓缓勾起唇角:“到现在我才开始觉得,你身上真的流着我的血。” 卫雪满深深闭上眼睛。 这次他学聪明了,他让父亲对着神树立下心魔誓,又签下了反噬的契约书,若是违背誓约,父亲一定会遭受强烈的反噬,最后,他看着父亲销毁了姑姑身上所有的追踪印记,目送姑姑离开沧州。 结束这一切,他将鲛珠剖离,交给了父亲,自那之后一睡不醒,直到今日。 “我不知道父亲用鲛珠和妖族做了什么交易才给我定下这门亲事,但他们算盘打错了。” 卫雪满身体还很虚弱,说话声音轻而低,但从醒来向任平生袒露了这么多不堪的过去之后,他终于露出了一个堪称坚定而灼热的眼神。 仿佛有火焰穿透外层包裹着的厚重坚冰。 “鲛珠离开我,再无人能够使用。” 所以,以他的命来终止这一切,这就是他想到的最好的破局之法。 任平生回头,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转身快步走向他,在他头上重重地弹了一下,苍白的肤色立刻被弹红了一片。 刚才那莫名悲壮的氛围立刻被打破。 任平生收回手,轻飘飘说了一句: “五日后是你的婚宴,你父亲给我的任务是让你五日内清醒过来,我算了算,那天确实是个好日子。” 任平生笑了下,目光平和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张狂:“你有没有想过,除了死,你还有别的破局之法。” 卫雪满怔愣地眨了眨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见她伸手过来在自己头顶揉了一把,留下一句:“好好休息,等我消息。”就潇洒地离开了。 卫雪满回身翻出了一本黄历,上面赫然写着五日后的那天:忌嫁娶,宜丧葬。 他眼中浮现一丝迷惑。 这是好日子? 从卫雪满的偏院出来没多久,任平生被辜老带着去见了中堂,辜老表情认真,任平生便猜到了,她现在要去见卫家家主,卫晋源。 但出现的人比她想象得要多一个,那日海边她见到的灵凰殿下也出现在了这里。 任平生目光平缓地从灵凰身上扫过,很难不去想这美艳绝伦的盛装女子是自己还无缘得见的二师兄。 云微收徒的眼光,真的很清奇。 卫晋源倒是和卫雪满形容的那样,表面上看着很是温文尔雅,若不是知道了卫家发生的事情,很难想象卫晋源究竟有一颗多肮脏的心。 卫晋源见到她时态度挺好:“这位便是明山主?劳烦山主为小儿治病,卫某不胜感激。” “请问明山主,方才为我儿诊治,可有结果?” 任平生这几日胡扯的频率越来越高,已经练就了一副面不改色地编造谎言的本事,当即道:“卫家主客气了,贵府公子是不明原因的生命力流失,病情极为罕见,我行医数十年也未曾遇到过。” 这话若让霜天晓听到了,一定笑掉大牙。 她行医数十天还差不多。 “明某无能,若要满足卫家主的需要,让卫公子醒来,只能下一剂猛药,但五日一过……卫公子怕是撑不了多级。” 卫晋源双眼微眯,看不出来,此人医术确实高超,和颜准给出的结论一致。 他沉沉叹息一声,佯装悲戚道:“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就照明山主说的做吧。” 言罢,卫晋源的目光深了些,语气中多了几分警告:“但明山主得确定,五日,我儿一定能醒,能站着参加完婚宴。” 任平生轻轻一笑,她眸底映着傍晚幽深的余火,有种形同鬼魅的色泽。 “定如您所愿。” 您的儿子,五日内一定会醒过来。 …… 这几天,任平生被允许在沧澜城中四处走动,当然,卫家也并没有放弃对她的监视。 任平生对暗中的注视心知肚明,却也没有理会,只是随便逛了逛,去的最多的是坊市的药铺、拍卖行和交易所,然后买些难得的药材回来,偶尔去海边散散心,看上去倒也正常。 这几日,沧澜城的人愈发多起来了。 任平生甚至看到了不少云州的宗门弟子也结队前来,其中就有天衍。 伴月海如今被海族封锁,作为大荒三大修行胜地之一,如今人们却进不去,不得不说是奇耻大辱。 任平生暂时分辨不出沧澜城中的新面孔究竟是因为卫家的英雄帖而来,还是因大海上空那个疑似是上古遗迹的黑色漩涡而来。 无论因为哪个,都让海边变得热闹非凡。 任平生是在照例在海边转了一圈,观察着黑色漩涡的动向。 前段时日,黑色漩涡膨胀得很大,宛如一片乌沉的墨云盘踞在海面上,最近去开始逐渐收缩,到今日,从海岸边看过去,约莫只有拳头大小。 任平生若无其事地在海岸边闲逛,暗中盯着她的人感觉不到她力量的流动。 无人知晓,转瞬之间,属于她的一道力量已经向着黑色漩涡而去。 任平生听着旁边各路人马低声议论着上古遗迹和海族战争的事情,心道,快了。 她暗中催开遗迹,加快了遗迹开放的速度。 卫晋源亲手挑的好日子,和她预计遗迹开放的时间,正好是同一天。 任平生在海边看到了几个天衍的熟人,她的两个师姐,还有傅离轲。 他们正一脸沉色地望着海上,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因着暗中有人盯着她,任平生的目光没有在天衍同门身上停留太久,便回去了。 总归,很快就会再见。 翌日,卫家群英宴。 任平生作为医师,在宴上占了个不起眼的席位,这个位子角度不错,正好将大部分人的动作都能收入眼底。 天衍几人代表天衍而来,修为不算显眼,但却占了个不错的位子。 云近月坐在正中,楚青鱼在她左侧,唯独傅离轲不知去向。 卫晋源作为家主端坐高位,郑重道:“卫家无能,让沧州子民受海中妖兽骚扰多年也束手无策,只能广发英雄帖,请求诸位共商战事,为沧州谋取安定太平。” “诸位愿意前来,卫某不胜感激。” 卫晋源言罢,连饮三杯,眼眶都红了一圈,像是情难自控。 他生了副好容貌,又如此示弱的姿态,第一眼就让人不免卸下了心防。 堂下有个自昇州而来的小家族的家主真情实感道:“卫家主切勿自责,这天下谁人不知卫家镇守沧州多年,独自守卫了沧州的海防线,以免海中妖兽深入内陆侵扰人类,为此,卫家多年下来损伤惨重,不知有多少卫家子弟为之流血牺牲,卫家高义,在下敬佩不已。” 卫晋源谦逊道:“这本就是卫家的职责,担不上如此夸赞。” 任平生清晰地看到云近月偏过头暗中翻了个白眼,她险些笑出声。 群英宴尚未开宴,卫晋源朗声道:“今日群英宴,还有一位贵客到来,容我给各位介绍。” 随着他的声音,华美闪烁的裙摆率先映入众人眼帘。 灵凰身后跟着两个羽族侍女一道前来。 她没有表情的时候神色也能透露出几分高傲,任平生看着,总觉得她今日还多了几分不耐烦。 任平生看了几次,对于这张艳色凛冽的脸已经有了免疫,但堂下众人却难免发出一丝惊叹。 卫晋源引着灵凰走到自己身边,她高傲地转身,面对着堂下众人的注视,连眼风都没有动一下。 卫晋源温声道:“想必各位已经知晓,我卫家同妖族愿结秦晋之好,联手共同抵御海族大患。”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哪怕已经听到了沧澜城中的传言,但亲眼所见时,还是不免觉得荒谬。 人类和妖族结亲,此前从未听闻过。 但听闻是为了共同抵御海族,心下也不免一声叹服。 “卫家和灵凰殿下之大义,在下没齿难忘。” 灵凰未置一词,眉宇间有着淡淡的不耐,在卫晋源身旁的尊位坐下,目光百无聊赖地逡巡着。 一不小心,对上了两双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25节 两双眼,两个人,很熟悉。 云近月和楚青鱼。 灵凰面不改色地移开视线,却不自觉地换了个坐姿。 不至于吧。 他用的灵凰的身份,扮成灵凰的模样,面容也做了伪装。 不至于这么快就被师姐和师妹发现吧。 他移开了视线,没有注意到楚青鱼和云近月的私语。 云近月迟疑道:“师妹,那是不是…” 楚青鱼万分肯定:“对,他是。” 她养的凤凰,她能不认识吗。 她恍然大悟:“所以师兄说有要事回妖域一段时间,原来是要回去成婚啊。” 云近月嘴角一抽:“……” 这不是是重点吧。 任平生将他们三人暗中的眼神官司都收进眼底,掩唇轻笑。 没想到,太华峰云微座下四个弟子,以这种方式来了个大会面。 第89章 恶龙与鲛 灵凰看似高傲地端坐在一旁, 实则心里已经开始打鼓。 看师姐和师妹的眼神,总觉得她们已经认出自己了。 他很是费解,自认为伪装地很好, 为什么还是能被认出来。 灵凰偏过头去,避免了和师姐师妹的眼神对视,也是在暗示她们不要戳穿自己的伪装。 云近月和楚青鱼显然很给面子。 尤其是楚青鱼,已经不是简单的给面子了。 她安静了一会儿,不知思维飘到了哪里, 突然转过头来对云近月慢吞吞地说:“师姐, 不好了。” 云近月心下一紧,差点提剑而起:“怎么?出什么事了?!” 楚青鱼一脸沉色道:“后日就是师兄的婚宴,我没有准备贺礼。” 云近月:“……” 她重新坐稳, 将剑横放在膝头,镇定道:“问题不大。” 她心道,这婚成不成得了还不一定呢。 酒过三巡, 场面便混乱了起来, 没一会儿, 傅离轲跟着混乱的人群混了进来,在两人身边坐下, 低声道:“没找到。” 卫家太大,他们所在的是东边专门用于会客的庭院,卫家设了空中的防御阵法,他无法御空从高处看, 便只能装作走错路的样子在卫家简单转了一圈,亭台楼阁一进又一重, 堪比皇宫王府, 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卫雪满在何处。 闻言, 云近月眉眼沉了些,举起酒杯挡在唇边,低语道:“地图记住了吗?” 傅离轲:“时间太短,我约莫走了五分之一的地方,我走过的都记住了,都没有他的踪迹。”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眼下只能用那个东西了。 三人临行前,云涯子把他们单独叫到一边,犹豫了好半天才说:“虽然你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查明沧澜海域上空的黑色漩涡究竟是否和明烛前辈有关,但还有一件私事……只当是我这个掌门拜托你们的。” 云涯子说完这句话,露出了一脸“我真的很想说但我不好意思说不出口”的便秘表情,堂堂天下第一宗的掌门,在三个小辈面前来回踱步,就是憋不出一个字。 三人对视一眼,心道难怪仙网每天都有帖子说天衍要完,有这么个全无长辈样的掌门,天衍能撑到如今,确实不可思议。 云近月了然道:“掌门师叔放心,哪怕您不说,我们也会去找卫师弟的,既然您亲口所说卫师弟那张字条不作数,那他就还是我们天衍的亲传弟子,没得让旁人欺负了的道理。” 楚青鱼点点头,又后知后觉地看向云近月:“可师姐,卫家是沧州之主,就凭我们三个,打不过啊。” 云近月:“……” 师妹惯会拆台! 云涯子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叮嘱道:“卫家底蕴深厚,高手如云,又在沧州耕耘多年,轻易无法撼动,你们此行切勿和卫家发生正面冲突,找到雪满在何处便是。” 他掏出一个瓷瓶:“这是引魂香,取了雪满魂灯的灯油制成,若他在你们方圆十里之内,这炷香会带你们找到他。” 傅离轲接过瓷瓶,郑重地收起,他一向话少,总给人一种桀骜不驯不好惹的感觉,此时却在云涯子面前低下了头,躬身道:“多谢掌门。” 他知道,这已经是云涯子能做到的极限了。 云涯子是一宗之主,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天衍的态度。可卫雪满是卫家人,他留书也是自称回家了,谁又能阻止他回家呢?谁又能制止一个父亲见到自己的儿子呢? 云涯子不能出面公然去找卫家要人,沧州海患多年,一直都是卫家带领沧州各宗各族在抵御海族,牺牲良多,卫家的声誉一向很好。 云涯子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对卫家发难。 以进入伴月海历练为由派三个小辈去沧州是最好的方法。 这件事,只能是他的私事。 好在,他愿意管这闲事。 云涯子拍了下他的头,嗔道:“说什么呢,那可是我的弟子!” …… 宴上正推杯换盏,云近月和傅离轲交换了一个眼神,轻声道:“冷静些,不要轻举妄动。” 引魂香现在还不能用,他们没有办法保证能在卫家全身而退。 傅离轲闷头灌了口酒:“我知道。” 群英宴本是卫家以广招天下英杰齐聚沧州共商海患为由而开办的,酒宴过半,人们的性质渐渐消退,堂下低声聊起了正事,便有人问道:“卫家主,在下有一问,烦请卫家主解惑。” 说话那人未着门派服饰,看着像是个散修,任平生并不认识,横舟以药童的身份坐在她的身旁,见状提醒道:“他叫徐丁零,无门无派,修为元婴境后期,是定州一个小有名气的散修。” 徐丁零问道:“能否请卫家为我等介绍一番海族的详情?在场有很多都并非是沧州人士,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海族长什么样,若当真起了战事,有所了解,我们才好应对。” 卫晋源感慨道:“徐道友想得周到,卫某佩服。” 他抬手唤来辜老:“你为大家解释一二吧。” 辜老应声而来,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灵力散播开来,半点看不出老态,只觉得他声如洪钟,带有震荡人心的效果,让人不得不钦佩辜老的深厚修为。 “现在我们所称的海族,乃是包含了沧澜广袤海域所有的海洋妖兽族群在内的统称。海族族群相当广泛,按照妖身本体划分,至少也有近千种不同的妖兽,由鲛人族统领。” 辜老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向灵凰的目光带上了一些歉意:“也就是两百多年前叛出妖域的鲛人族。” 灵凰凉凉地扯了扯嘴角,不予置评。 “大部分的海族是很好区分的,他们身上都带有很明显的种群标志,比如鳞片和蹼,有些本体是鱼的海族在鱼尾为化型为双腿前无法上岸,对付这些海族,我们要稍微轻松些。 唯有海中的王族鲛人族,诸位一定要当心,鲛人族和羽族一样,从小便是以人型为主,修为越高妖相才越明显,只要他们想,他们可以看上去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这一类的海族若是偷潜上岸,凡人根本分辨不出,前几次大战,正是这些外表和人类无差别的鲛人族造成的。” 辜老又道:“如今海族中有九大强者,其中以鲛人王、海妖、厉鲨最为厉害,乃是梦仙游境界,其余六个也都有化神境以上的修为,对我们的威胁很大。 若只是寻常海族,卫家倒也可以勉力支撑,但从去年开始,海中不知何时来了一条极其凶悍的恶龙,那恶龙的身躯光是铺展开就足有沧澜城这么大,它初次降临之时,沧澜城的日光被完全遮蔽,阴云蔽天,沧澜城的百姓还以为遭天罚了。 那条恶龙庇护着海族,这两年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听到恶龙一词,台下明显躁动不安了起来。 “龙?” “龙族早在陨世之劫以前就已经灭亡了吗?” “可不是嘛!这世上怎么还会有龙的存在?” 任平生目光一滞,缓缓转过头去,看向辜老。 龙? 辜老叹息一声:“实不相瞒,起初看到那条恶龙时,我们也很是惊讶,无数史书典籍都声称龙族在上古时代就已经消亡殆尽,对于我们而言,龙是传说中的神物,却没想到,如今竟真的还有龙的存在。” 堂下被这个消息震撼到了,久久没有回神,原先生出的一腔豪迈之心在听到强大的海族和恶龙之时已经彻底淡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恐惧和担忧。 一阵躁动过户,有人抱着一线希望问道:“会不会是弄错了?” 众人都向他看去,这人连忙摆手,不好意思道:“我不是在质疑卫家的判断,只是此事实在过于骇人,龙族灭亡在上古时代这件事整个大荒的修行者没人不知道,如今突然冒出一个恶龙,我是说,有没有可能,其实是鲛?” 这个说法提出,就像给了众人一个新的希望,纷纷议论起来。 “也是啊,不是说鲛修炼到巅峰之时,有极小的机会可以化作龙吗?” “那也的是道成归的鲛才能有这般实力,若鲛人族出了道成归,你觉得我等还能在此处安坐?” 听到众人的议论,辜老又道:“诸位的想法,我们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在那恶龙出世后我们就立刻去查阅所有的相关典籍。” “根据记载,鲛人族会在突破化神境之后完全掌握妖身的力量,由鲛人进化为纯粹的鲛,鲛身长已修为而定,修为越高,身量越长越庞大,额前生黑色双角,鳞片硬而厚,以黑色、白色、蓝色居多,腹下有四只利爪。 而龙族不同,龙族生有五爪,额前双角为淡金色,质地似金似玉,天然具有呼风唤雨掌控自然天象变化的能力,色泽也比鲛要丰富。” “我们确定,那日出现在沧澜城上空的,是一条五爪金龙。” 任平生眼底划过一丝奇异的光亮,手指在面前的酒杯上无意识的摩挲,却并没有把酒杯端起来。 横舟见状,打趣道:“卫家这酒倒是很香,你这是打算摘了面具尝尝?” 任平生抬眸,轻笑一声,将酒杯端起,靠近嗅了嗅,遗憾道:“我酒量极差,怕是无福消受了。” 横舟摇摇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那真是可惜。” 群英宴到了尾声时,很多人都有了醉意,卫家差人将他们各自送回住处,还十分贴心地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安排了客房。 天衍三人既想留下查看卫雪满的下落,又不敢留在卫家,纠结一番后,还是选择在城中客栈入住。 灵凰眉眼微抬,他今日未曾饮酒,但厅中酒味太浓,他身上也难免沾染了些酒气,他不悦地皱眉,冷淡地留下一句:“走了。”便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丝毫看不出是后日就要同卫家结亲之人。 他离开时还能听到一些醉后丑态毕露的人在低声议论着他。 “果真是兽类,不懂规矩,若是我人族女子,哪有成婚前日跑来只身跑来夫家参加酒宴的。” “毕竟是妖嘛,天性使然。” 灵凰心中冷哼一声,心道是妖又如何,也比你们这肉.身二十岁,脑子却已经入土的老东西强。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26节 羽族前来结亲的队伍庞大,住在沧澜城西的别院之中,距离卫家还有些距离。 灵凰身后跟着两个侍女,刚走到别院边,就看见夜色中两道黑影突然袭来,劈头盖脸地朝他扑了过来,将他一把拽进别院的角落抵在墙角。 他身后跟着的两个羽族侍女一惊,身后羽翅展开,当即化作光刀劈斩而下,被灵凰拂袖挥开。 他当即呵道:“住手。” 他这次说话和先前华贵冷然雌雄不辨的声音有所差别,而是更加偏向女性柔美的声线些,许是因为平时很少用这种声音说话,听上去有些怪异,倒像是他刻意掐着嗓子。 他镇定地转头,对上这突然闯进来的两个“不速之客”,皱眉不解道:“两位夤夜前来,不知找灵凰有何贵干。” 他一副我是灵凰我不认识你们的模样。 对面两人沉默片刻。 楚青鱼不解道:“师兄,你嗓子不舒服吗?我带了秋梨膏你要不要吃?” 灵凰:“……” 他目光扫过一脸天真无辜的师妹,和抱胸凉凉地看着他的师姐,偏过头去,狠狠闭上了眼,发出微弱的声响: “……吃。” 第90章 如何抢婚 楚青鱼用温水把秋梨膏化开, 还顺手从芥子囊中取了两条大黄鱼出来:“昨天从顺手捞的,我还没用海鱼做过烤鱼呢,要不要试试。” 云近月瞥了眼两个羽族侍女, 低声问道:“信得过?” 灵凰连连点头,眼睛已经盯着楚青鱼手中的鱼放不开了。 师妹十八般厨艺样样精通,其中就这烤鱼最得他心。 两个羽族侍女满脸泫然欲泣地表情看着自家尊贵的凤凰灵尊毫无形象地蹲在别院角落里吃烤鱼。 把他们灵尊拉下神坛的那个人还举着烤鱼一脸热情地问她们:“吃吗?” 经过了短暂的挣扎,两个羽族侍女也毫无形象地蹲在旁边吃起了烤鱼。 香得她们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楚青鱼慢吞吞地说:“可惜小师妹不在,不然我们四个就聚齐了。” 灵凰有些惊讶:“师尊又收徒了?” 云近月:“去年的事了, 当时闹得动静还挺大, 你一直在妖域未归,还没见过她。” 灵凰拧着眉,暗自思忖他们妖族的情报网实在太不中用了些。 云近月瞥了他一眼:“说说吧, 你扮做别人的模样跑到这里和自家师弟成婚,离朱你怎么想的。” 灵凰,应该说伪装成灵凰本名为离朱的凤凰顿了下, 知道这件事抗不过去了, 不得不和盘托出:“我出世之后心脉有损你们也知道。” 这一代的凤凰可谓命途多舛。 上一代凤凰丢了凤髓后涅槃, 导致离朱出生时便先天不足,心脉有损, 修为迟迟上不去,无法继任妖皇之位。 他是属火的凤凰,可却每隔几年就会遭烈火灼心之痛,受冰霜入骨之寒。 妖域羽族所居的灵桐正处赤焰之地, 不适合他生活,这一代的妖皇便将他送往天衍, 请求云微代为教导照看。 可扛过了烈火灼心, 冰霜之痛却是难以避免,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只能回到妖域,在妖域的赤焰之地闭关,捱过冰霜之痛后才能够离开。 这次他回到妖域,也是为了此事。 但闭关结束后没多久,妖域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 鲛人族的鲛珠出现了。 鲛珠属极寒之物,可以治愈他的冰霜之症。 鲛珠一向孕育在鲛人王的体内,从未流落到外面去过,离朱不确定这个消息是否为真,但还是决定赌一把。 妖族试探着放出消息打探鲛珠的下落,卫家适时递来橄榄枝,以鲛珠作为交换条件,请妖族出手帮忙镇压海族。 妖族本就对两百多年前海族叛离妖域一时耿耿于怀,眼下这么好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便同意了这个条件,以结亲为由避人耳目,待到交易完成,再解除了这门亲事即可。 于是他以灵凰的身份来到此处。 离朱说完,眉头又拧了起来,讶异道:“你们刚才说什么?我跟自家师弟结亲?不是说师尊收的关门弟子是个师妹吗?怎么会和卫家有关。” 楚青鱼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不是咱们师尊的弟子。” 离朱松了口气。 “是掌门师叔的弟子。” 离朱:“……” 那有什么区别。 掌门师叔和师尊亲得就像一家人,自己身为灵华峰的峰主成日不回去,都快在他们太华峰扎根了。 云近月面露同情地看着离朱,“师叔说若你真的心仪卫师弟,也不必急于一时,等到你们都回宗了,他老人家亲自替你们操办婚事,不用借外人之手。” 离朱听得嘴角直抽:“我只是要用鲛珠治病而已。” 那卫师弟是谁他都不认识。 云近月怜爱地薅了把他的脑袋:“这话留着回去跟掌门师叔解释吧。” 离朱表情立马垮了下来。 云近月神情却轻松了些:“我们还在头疼要如何找到卫师弟的所在,现在既然新娘是师弟,那倒不用费功夫了,只要后日婚宴照办,卫师弟肯定会出现。” 楚青鱼吃饱喝足,开始出馊主意:“对哦,等到婚宴的时候,卫师弟出现,有师兄从旁打掩护,咱们把卫师弟劫走不就行了!” 其中一个羽族侍女立刻反对:“这不是让我们殿下公然被人抢婚吗!我们妖族的脸还要不要?绝对不行!” 云近月的眼神立刻转回来,语气和善地问道:“师弟,你对抢婚一事有意见吗?” 离朱:“……” 他哪敢有意见。 楚青鱼在旁边安慰道:“你想啊,如果让婚宴办完了,那这门婚事就成了,回头还得想办法和离,卫家可不是省油的灯,到时候若想甩脱,也是件麻烦事。不如直接让婚事办不成,鲛珠到手,病也治了,妖族还可以甩脱和卫家的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她说话慢条斯理地,总给人一种气定神闲的稳妥感,听得那羽族侍女一愣一愣的。 好像……也有道理。 他们不知道,在沧澜城的另一头,还有一波人也在谋划着抢婚。 这几日,卫家对任平生的暗中监视越发严了,任平生趁着群英宴散会人多眼杂之时匆忙和梅若白见了一面。 见面时,这位剑痴抱着剑,冷着脸:“你真的需要护卫吗?” 他这护卫刚上任一个月,就立马被一个人扔在城里,主家失踪了大半个月,完全找不见人。 也不怕他毁约跑了。 任平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按住他的肩膀,正色道:“我非常需要,现在就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助。” 梅若白眉头一动:“什么事?” 任平生塞给他一张沧澜城和卫家的详细的路线图,是这几日她在卫家画下的,她记性很好,画工也精湛,路线图一目了然。 “后日沧澜城卫家要办一场婚宴,这件事你知道吧。” 梅若白冷淡扬眉:“这件事,现在沧澜城无人不知,你究竟要让我做什么?。” 她十分严肃道:“抢婚。” 梅若白:“……” 他表情肉眼可见的呆滞了一瞬。 “做…什么?” 任平生重复了一遍:“抢婚。” 她塞给梅若白一张传音符:“等我消息,到地图中画红圈的地方接应我。” 时间仓促,她说完转身就打算走。 梅若白终于反应过来,连声道:“等等!计划书呢?何时出发,何时动手,抢了人往要何处去,若不敌该往何处逃命,还有其他同伙吗?!还有,咱们抢谁啊?这些你总得告诉我吧。” 梅若白只怕是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任平生无奈回身,耐心解释道:“没有计划书,出发时间等我通知,动手跟着我就行,没有其他同伙,抢了人藏到地图上画蓝圈的地方,敌不过你也往蓝圈跑,就你和我,没别人。” 她口袋动了动,是帝休在表示抗议。 她又添了一句:“还有帝休,我们三人。” “还有。”她叮嘱道,“抢新郎,别抢错了。” 这次她说完就真的走了,留下梅若白一人捧着两张地图还在震惊之中没能回神。 夜色寂静,暗处海波涌动,仿佛有什么危险蛰伏着,伺机而动。 明月高悬,夜刚过半。 沉睡中的人们被一声凄厉的惨叫惊醒。 “海族攻城——”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海族攻城 随着这声惊叫, 整个沧澜城的海防线吹起了刺耳的号角声,将这座城完全唤醒。 任平生听到声音时正在卫雪满的房中给他拿药,其实上次的丹药已经给足了, 但这几天为了做戏,她每天都要来一趟。 听到响动,卫雪满睁开眼睛,目光有一丝茫然:“海族…攻城?” 他若有所思道:“号角声三长一短,是最紧急的信号, 不是简单的骚扰, 是大规模的袭击。”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27节 卫雪满喃喃道:“听声音,这是两年内最大的一次攻城袭击。” 任平生扬眉,见卫雪满眼底难以言喻的希冀, 并没有出言打破他那颗惴惴不安的心。 在他的婚宴前一天攻城,还能是为了什么。 无论是为了不让鲛珠落入旁人之手,还是为了卫雪满这个人, 这次攻城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好好躺着, 我去看看。” 她将一枚传音符塞进卫雪满的衣领里, 跟他确认了明日的行动,匆忙说了句:“等我消息。” 随后匆匆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卫雪满看着手中的传音符, 沉思了片刻。 怎么跟平生画的传音符一模一样。 但他转念一想,明前辈和平生熟识,手里有平生画的符也说得过去。 长夜未尽,卫雪满攥着传音符, 仰头灌下一粒丹药,向着海域的方向投去忐忑的一眼, 随后重新在床上躺下, 气息沉静下来, 恢复到了和往日一样像是在昏睡的模样。 …… 此刻沧澜城中乱成一团,卫家的大部分主战力都集结前赴海边御敌,被卫家邀请来参加群英宴的人们也醒了,其中有些人身上还带着些酒气。 听到外面的厮杀声传来时,这些人眼神都还是蒙的。 群英宴的名义就是共同抵御海族,他们敢来,就已经做好了恶战的准备,但群英宴才过去几个时辰,人们都还没从酒意中清醒,海族就攻城了,未免也太突然了。 好在敢来赴宴的至少都是对自己修为有信心的,当即运转起功法将酒意排除体外,飞速地赶往号角吹响的方向。 沧澜城显然是有着多年同海族对战的经验,哪怕战事来得如此突然,又是深夜,城中仙官和卫兵也反映的很及时,没有在海族的突然攻势之下太过手忙脚乱。 任平生到的时候,海岸线边的防护法阵已经支撑起来,微蒙的黄色光芒在海岸线上空闪耀,化作无形的壁垒。 有很多人都先她一步赶到,已经加入到了共同御敌的阵营之中,她一眼就扫到了人群中的两个师姐和傅离轲,还有另一头佯装和她们不认识的二师兄带着一群妖族的妖修。 沧澜城应对海族多年,早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布局和安排,外人插手只会打乱他们的布局,被卫家请来的修士便自行组了一个战阵,云近月的剑光在前方作为指引。 她在天衍当了多年的大师姐,在任平生入门之前,天衍的护山大阵一直都是由她来掌控,对于如何调度人员她早就铭刻于心,仿佛本能。 海边掀起汹涌的波涛,一道巨大的黑色鳞尾从海面翻起,海平面顿时被掀出十几米的高度,巨星鳞尾再狠狠拍打在岸边的防护法阵上,防护法阵的光芒肉眼可见地裂开一道蛛网似的裂缝,众人心下一沉。 就在此刻,一个任平生相当熟悉的身影上前去,手中同时扔出四个阵盘,分别散布在海岸边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她自己固守阵中,十指掐诀,灵力瞬间散开,化作数百道灵纹网罗在岸边,重新支撑起了摇摇欲坠的阵法。 刚才露出海面的巨尾,至少有化神境的实力。 这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骚扰,绝对是做了充足准备的攻击,就连海族中如此重要的高手都被派了过来。 卫晋源在后方指挥着沧澜城中的护卫队,见状神色沉了些,低声道:“是哪个?” 辜老面沉如水:“回家主,是海族九大护法中的白夜,您见过的。” 卫晋源目光幽深:“哦?鲛人族亲自前来吗。” 他轻笑一声:“他们倒是势在必得。” 辜老:“毕竟是海族至宝,今日只怕会是一场恶战。” 卫晋源袖手在侧,冷静地指挥着战事,却并没有太把沧州人的牺牲当回事。 “无妨。” 他很清楚,卫家保不住鲛珠,只要鲛珠在卫家一日,沧州就一日不得安宁,时间一长,总会有人发现卫家的秘密,为了一个人类无法使用的鲛珠,得不偿失。 倒不如用鲛珠换些别的有用的东西。 卫晋源想到了什么,又问道:“那条龙没有出现吧?” 辜老摇头:“那条恶龙的出现时间非常规律,它大部分时候都在伴月海上沉睡,现在并不是它出现的时机。” 卫晋源轻笑:“只要那条龙不出现,海族不足为惧。” 战况很是胶着,任平生力量同界域相连,不能轻易动手,只能在后方帮忙救治着受伤的人,整整一晚,她的丹火始终未曾熄灭,彻底坐实了她丹修的身份。 梅若白也佯装成对城中的散修加入了这场战事,他没穿崔嵬剑阁的道袍,亦不修剑尊的青天剑,在外行走全靠自己的逆水剑,沧州距离云州甚远,剑修也不如云州那般多,认识梅若白的人并不多。 他装作和任平生不认识的模样,却始终守在距离任平生不远不近,一剑即可抵达的地方一边对敌一边保护她的安全。 沧州多法修,许是因为近海的缘故,沧州的法修多修水属的功法,但比起驭水,没有任何人类是海族的对手。 海面传来沉闷的怒吼,伴随着天空炸响的闷雷,顿时出现令人心生怖惧怕电闪雷鸣。 刚才那不知何物的妖兽声音中自带强横的冲击之力,将最外层的沧澜战阵冲散开来,这声怒吼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余音袅袅的低声吟诵。 那声音层层叠叠,不绝如缕,似乎穿透了防线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每个人的脑海之中,那声音弥漫开,一时间让所有人都为之心神动摇了一瞬。 辜老脸色一沉:“是海妖!所有人收敛神识,神魂不要外放!” 他气盈于胸,胸腹间奇异地鼓起一个气浪,紧接着,尖啸声响彻天地,将海妖的歌声屏退一瞬。 但也只有短短一瞬,海妖的声音再度卷土重来。 这次的声浪比之刚才要更加来势汹汹,磅礴的神魂攻击掩盖在蛊惑的歌声之中,叫人防不胜防。 辜老被那歌声中的暗招击中,顿时连退三步,鲜血喷涌而出,面若金纸。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远方歌声传来的方向。 他已是化神境后期的修为,当世道成归八人,梦仙游也不过几十人,他化神境后期的修为无论在人和妖之中都是毋庸置疑的强者。 他修习这套狮吼功多年,很少有人直接敢直接用声音和他正面对抗,除非对方有十足的信心,比他的修为更高。 只有可能是梦仙游境界的海妖王。 辜老眼前一黑,神魂被直接击中的痛苦让他耳目不太明晰,思维有些混沌。 妖族九大强者,鲛人王、海妖王和厉鲨三个梦仙游的强者很少直接出现在攻城战中,通常是镇守海底,这次就连海妖王也已经出动了,足以见得海族的决心。 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支撑着站起来,正欲勉强自己再用一次狮吼功逼退海妖的歌声。 因为这能够攻击神魂的歌声,海妖王不是海族三个梦仙游中修为最高的,但绝对是最难对付的。 辜老被一个卫家子弟扶着站起身,还未提气,就听见战阵之中突然发出一道清亮的吼声。 那声音不同于已经垂垂老矣的辜老,反倒极为年轻,听着甚至还有些稚气,让人直觉这是个少年人发出的声音。 但绝不会有敌人因他是个少年人而小瞧他。 他刚才所用,同样是以修为灵力逼作气波由吼声发出的音功。 但并不是辜老所用的狮吼功,而是属于大光明寺中武僧的独门功法——怒目金刚诀。 这吼功乃是怒目金刚诀中的其中一式。 这佛光纯正的怒目金刚吼连发三声,声浪近乎有形,竟然真的将海妖的歌声屏退。 众人循声望去,在拥挤的战阵之中看到了一个个头不高的小和尚,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僧衣,看上去最多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因为个头太矮,之前一直被隐藏在人群中没有被发现。 任平生却是一愣,猝然回身朝他望去。 那小和尚周身佛光弥漫,在夜晚之中亮眼得像个小灯盏,显得光头更加亮。 被这么多人注视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光头,朝着众人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在下大光明寺,空觉。” 他看上去年龄不大,修为无论如何也越不过海妖王去,但也正是他刚才的吼声镇压了海妖王的歌声。 众人有些疑惑,便听空觉道:“大光明寺的功法克制群妖,所以才能有意料之外的效果,眼下不便解释太多,对敌要紧。” 众人连连称是,趁着海族被打压的瞬间,猛攻上去。 不仅是因为怒目金刚诀克制妖族,只是他那点修为,功法再强也压制不了梦仙游境界的海妖王。 这个小和尚身上……有竹疏的道印。 任平生确定定地看了空觉片刻,最后才移开眼神。 整场对战,她都在后方救助伤患,偶尔插手帮点小忙,并不费力,非常有余力关注着自己天衍的几个同门。 特别是云近月。 云近月向来喜欢自己冲在最前面,她还得指挥这支临时组建起来的战阵,压力不可谓不大,战场瞬息万变,稍有不慎便是重伤。 到了后半夜,海族的攻势奇迹般地收敛了一些,任平生眉峰微挑,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 如果海族真的打算在成婚前夜背水一战,为何派出如此多的高手,却又虚晃一枪,并没打在实处? 最前方的云近月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她眉头一皱,余光瞥到斜后方的黑影偷潜上岸,向着后方楚青鱼猛地袭去。 云近月当即抽剑回身,厉呵道:“小鱼躲开!” 楚青鱼不善战,不喜修炼,唯独爱做饭,这件事全天衍都知道。 这暗影来得太过突然,当她听到云近月的提醒时,已经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举起自己的大铁锅挡在身前。 暗影距离她只有一厘之差。 千钧一发之际,楚青鱼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人圈住腰身,挡在身后,猛地后撤。 铁锅挡住了她的视线,余光只能瞥到周遭飞速变化的景色。 救她的人速度很快。 云近月的剑随即赶到,此处是海边,水汽浓重,她怒极,剑势比之前凶猛了不止一点,整个人身上都燃烧着幽蓝的灵焰,剑锋倾斜一寸怒斩而下,周遭川泽逆流,正是一记汹涌张狂的“小江流”。 电光火石间,三根气息灼热的飞羽瞬息而至,和云近月的剑一前一后将暗影逼到中间。 歘的一声,暗影同时被两道攻击洞穿,瘫软在地上。 楚青鱼这时才稳稳地站在地面上,她放下大锅,向着面前的人道谢:“多谢道友…相救。” 感谢的话说到一半,楚青鱼看到了对方脸上怪异的遮住了大半张脸的乌金面具,以及面具之外露出来的那双正温柔含笑看着她的眼。 不知为何,楚青鱼觉得这双眼还有这眼神莫名的让人觉得有些熟悉。 任平生收手,后退一步撤回到了合适的社交距离,温声道:“都是战友,不必多礼。” 离朱此时还是灵凰的身份,不便透露和楚青鱼的关系,只能仓促回看一眼,确定了楚青鱼并无大碍,在 离朱眼中闪过一丝灼热的赤色,显然是怒上心头,他骇人的赤金色眼瞳没有任何感情地盯着地面上被他和云近月联手所伤的暗影,手掌轻抬再一合拢,暗影被他的火焰灼烧,彻底化为灰烬,来不及多想,他立刻投入战局之中。 羽族生于长于赤焰之地,多属火,早年间海族没有叛离妖域时就和属水的海族关系紧张,水火不容。 他们最知道要怎么对付对方。 离朱每踏一步,周围都泛起灼热的火莲,身后羽翅轻振,就连空气都带着灼热的气息。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28节 海面被烧得通红,不少近海作战的海族都被烫伤,不得不返回海底。 云近月连忙赶来,连声道谢:“多谢道友救了我师妹,敢问道友如何称呼?” 任平生目光从两个师姐身上扫过,轻笑道:“我姓明,若不嫌弃,唤我明山主或明道友都可以。” 言下之意便是不想透露本名了。 对于修真界某些特殊功法而言,人的姓名有时能被有心之人利用,本就有许多人不愿告知本命,而用尊号和道号代替,她此举也算不得突兀。 两个师姐离开后,横舟不知怎的,身影一晃就磨蹭到了任平生身边,好奇打探道:“明道友修为不凡,今夜竟没有动过手?” 任平生深深看了横舟一眼。 此人总是神出鬼没的,还知道很多寻常人不会知道的绝密消息,又和道成归大能广息先生关系匪浅,至今还不止其目的为何,她无法完全放心。 于是她眉眼微弯,一脸无辜道:“横舟道友过誉了,在下境界虽不低,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丹修,并不善战,如何参战呢。” 横舟眼神复杂地扫了她一眼,虽然她外表表现出来的真的是个丹修无异,但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口中“手无缚鸡之力”的荒唐话。 离朱带来的羽族士兵加入到战局之中,瞬间改变了战况。 人心振奋之下,开始了下一轮的激烈反攻。 直到天刚蒙亮时,海族自知不敌,撤回海底。 危机解除。 任平生看着最后一个海族消失,兴味地扬起眉峰。 这场突如其来的攻城战,来时势不可挡,去时却有条不紊,根本不像是被打退,倒像是早就已经准备好的一般。 这绝不是卫家人以为的为夺鲛珠背水一战。 沧澜城中的所有医修全都前来帮忙治疗伤患,索性这次海族看似来势汹汹,但人类的伤亡并不大,多是外伤,在医修的治疗下很快就恢复。 卫晋卫家一众人等对着前来帮忙参战的修士连声道谢,将他们请入卫家修养,顺便参加今日的另外一件大事。 到此刻,天终于大亮。 任平生抬头望了眼海边湛蓝的天光,和不远处的梅若白擦过一个对视。 今晚的婚宴,只怕也热闹得很。 第92章 抢婚风波 卫家和妖族的婚约订的突然, 就连婚礼也般的有些特别。 按照沧州凡人的习俗,新郎官需要带上自己的亲族友人去到新娘的家中迎亲。 若是换成修仙者的习俗,就要简单不少, 少了许多迎亲礼中繁琐的习俗,此后便是在双方宗门或家族的见证之下合籍。 但这种种一切礼制全都因为新娘的身份而不得不改变。 卫家前些日子派礼官去到妖族暂居的别院商议婚礼如何进行时就提到过:“本来想办的隆重些,就打算按照最正式的礼制来,但妖域距离沧州太远,人类难以进入, 且殿下已经亲临沧州, 我们本想着,让大公子从别院中将殿下迎走,但又觉得别院简陋, 唯恐委屈了殿下,不如——” 礼官话没说完,被离朱打断, 他精致到近乎妖异的眉眼微垂着, 一副对自己的婚事毫不上心的模样, 慵声道:“不用迎亲,一切从简, 妖族不在意这些,卫家只需要保证你们大公子能自己走进礼堂就是。” “他若能站起来,直接拜堂便是。” 上了年纪的礼官被他这番话惊呆了,磕磕巴巴道:“殿下身份尊贵, 怎能如此简陋?!” 离朱瞥了他一眼,估摸着他其实是想说怎能如此不讲规矩。 离朱扯了扯嘴角, 凉声道:“若你想按照我们妖族的规矩来办婚礼, 倒也不错, 那就更简单了,直接把你们家大公子收拾好了送到我府上来就行,我们妖族,情之所至,一夜过了便算得上夫妻,不用费那么多功夫。” 他身后两个羽族侍女对视一眼,心道尊上又在故意编瞎话气人了。 礼官被离朱这番言语气得脸涨成猪肝色,恨不得怒骂三声野蛮兽类再拂袖而去,奈何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他得了家主的叮嘱,万般无奈忍了下来,到底是没让离朱提的那么荒唐的话成真。 最终定下的婚礼形式,是让卫雪满带着卫家人前去妖族别院迎亲,再删除了中间所有的步骤,直接在卫家拜堂。 或许是为了防止再生事端,卫家和妖族两边都恨不得早点办这场婚事,忙不迭地大清早就开始敲锣打鼓地准备迎亲。 准备迎亲的前两个时辰,在家里躺了不知道多少天的卫雪满终于“醒来”。 卫晋源看到他醒来的如此准时,不免有些惊讶,对着任平生赞许道:“小友倒是说话算话,时间正好。” 任平生不慌不忙地回礼,镇定道:“还得谢过卫家主给了明某足够的发挥空间。” 是他自己说的,若是短时间内醒不过来,可以下点猛药。 而猛药必伤元气。 确实是个够狠心的爹。 醒来的卫雪满沉默顺从地接受了卫家对他婚姻的安排,长久的沉睡让他声音很是低哑,他垂眸看向窗外,发出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道声音。 “婚服呢?” 卫晋源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任平生避嫌地退到屋外,却仍然听到了卫晋源的只言片语。 “这就对了,只要你听话,阿萱就能好好的,若你不听,哪怕你亲眼看见阿萱逃离了沧州,我依然有办法能让她自愿回来。” “毕竟……你不正是这么回来的吗。” 卫雪满轻轻闭上眼睛,眉眼显得平淡而倦怠。 …… 离朱和卫雪满的婚礼,最闲的反倒是他们自己。 卫雪满一向穿得素淡,在天衍时穿宗门发的道袍,平日行走在外也多是青色、月白、米白等颜色,骤然换上一身红色喜服,但衬得他脸色愈发的白,整个人看不出半点喜色。 卫家宗亲悉数到场,门外吹奏着喜乐,卫家人声鼎沸,卫雪满骑马在迎亲队伍的最前方,表情寡淡到有些丧气,好像他不是去迎亲的,而是去奔丧的。 迎亲的喜乐一直跟在后面片刻不停地吹奏着,从卫家到别院要跨越大半个沧澜城,城中几乎所有百姓都听闻了这个讯息,看着迎亲的车队路过自己门前时,纷纷探头出来看,看完后一阵窃窃私语: “以前没怎么见过卫家这位大公子,没想到生的这般俊美。” “模样是俊俏,但怎么好像不太情愿成婚似的,瞧这表情。” 总归是生是死全看今日一搏了,卫雪满也懒得跟卫家这群人虚与委蛇,连个伪装都懒得做,只是在心中不断复盘着先前明前辈对他说的那番话,还有塞到他手中的符纸。 “什么都别问,配合我就好。” 卫雪满心头有些乱,想不出明前辈打算干什么,也不知道究竟要怎么配合他。 约莫还有两条街就要到妖族别院的时候,天色骤然阴沉下来,一片阴云压下,风声渐起,似乎马上就要下暴雨。 这突然而来的天相变化没有任何人为操控的痕迹,看着只是寻常变天了,便没有往心里去。 只有卫雪满心头一跳。 他暗中将明前辈给自己的符纸缠绕在手腕上打了个结,转头就听见前方一阵嘈杂的声音,身后跟着的卫家迎亲的队伍一阵躁动。 “这、这怎么…” “新娘怎么还自己来了…” 卫雪满怔愣地看着前方,妖族以雪豹打头阵,羽族的卫队将今天的新娘包围在中间,他要迎娶的新娘被保护在郑重,歪坐在一只巨大的银狼的背上,那银狼太高,居高临下冷淡地瞥了卫雪满一眼,赤红的瞳中隐藏着淡淡的不耐烦。 他们所在的这条街并不宽,两侧是民居,妖族的队伍从另一头而来,和卫家迎亲的队伍来了个狭路相逢,堵了个正着。 周遭的低语此起彼伏,都在议论这场婚礼看上去总有些异样的地方,要结亲的两方似乎并不像人们想象得那样亲密。 妖族这般行事,可以称得上挑衅了。 离朱眼眸微垂,她坐着的银狼应当是化神境初期的修为,格外高大,哪怕用术法收起了身型,看着也像一座小山似的,如此前来,堪称惊骇,银狼走一步,整条街都在摇晃。 离朱淡淡说了句:“都说了不用费迎亲的劲,我自己来了,赶紧拜堂吧。” 卫雪满想了想,倒也并不在意自己和卫家的面子被拂,低声对一旁的使者道:“依他的,叫迎亲队伍从后面往回撤。” 侍者两头看看,为难道:“大公子,这…卫家也太丢面子了。” 卫雪满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侍者一咬牙,跑到了队伍末尾去通知回撤。 婚约订的仓促,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未婚妻”,但他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冲离朱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离朱目光点了他一眼,同样点头表示见礼,随后把目光瞥向了一边,心里开始烦躁。 鲛珠的主人是谁不好,偏偏是掌门师叔的弟子。 事情真的不赶巧,卫雪满是在他离宗的这段时间入了门,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师弟的存在。 离朱又瞥了卫雪满一眼,仿佛已经预料到了回天衍之后要怎样被掌门师叔阴阳怪气一通。 而且……也太尴尬了吧。 还好卫师弟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师姐和师妹也答应了不说,不然往后在天衍碰面,他都得绕着卫师弟走了。 卫雪满全然不知离朱这一番复杂的心思,全身心关注着自己手腕上的符箓,有没有发烫。 迎亲的队伍开始回撤,离朱拍了拍坐着的银狼,示意它再变小点,变到和卫雪满骑的马差不多大小的时候,离朱驱使着银狼前去,和卫雪满并肩而立,清了下嗓子,努力保持着高傲的表情,正想说些什么,天空一声惊雷炸响。 所有人都被这声惊雷吸引了注意力,天色愈发暗沉,竟在短时间内和黑夜无异。 几乎同时,卫雪满手腕上的符箓开始发烫,明烛的声音出现在他脑海中。 “别反抗。” 很简短的三个字,话音刚落,阴暗的环境之中,两道雪亮的剑光同时袭来,惊得卫雪满的马一声嘶鸣。 许是剑光的主人有所收敛,用的是最寻常最普通的剑式,叫人根本看不出修的哪一路的剑术。 卫雪满和离朱都感觉到有力的臂膀将自己扣住。 想到先前商量好的计划,两人水也没有反抗,任由自己在黑暗中一个闪身被带走。 卫家迎亲的队伍显然没想到有人胆子这么大,敢在沧澜城里劫卫家的亲,一时乱作一团。 “掌灯,掌灯!” “卫队结阵!不相干者全都散开!” “阵法师呢?!掌灯无用,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啊!这不是天象,是人为!” 人们这时才意识到不对劲,急忙想往卫家的方向跑,打算传递消息。 在队伍最末尾的侍者跑得最快,他惊慌地向卫家跑去搬救兵,却发现自己跑了许久也不见卫家的影子,绕过这个转角,他回头一看,身后纷乱频频,他竟然还在原地。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条街是沧澜城最窄的一条大道,卫家迎亲的队伍和聘礼将街道占得满满当当,一群人就算是要转身重新结阵都难,偏偏沧澜城中有禁飞令,一切御空法器和法术在城中全都失效,他们想走天上的路也行不通。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29节 一时间,狭窄的路上法诀与剑光共舞,狼啸与豹吼齐鸣。 “所有法术的光芒全都被压制,根本看不见啊!” 若是在开阔的场地,人们用神识或许还可以分辨自己的敌人,但如今妖族和卫家两边都挤满了人和妖,各自对对方的气息又并不熟悉,根本难以从局中脱身。 卫家多法修,在最初的混乱过后,终于有人的怒吼声突出重围,抚平了大家的内心:“都别慌——” “援兵马上赶到,所有卫家子弟,运行冰魄决结七星阵!” 有人领头,场面终于缓和下来。 赶来也不过片刻的功夫,辜老带着卫家最厉害的阵法师赶来后,这沉得异样的天色终于消退,展露出本该属于上午清朗的天色。 辜老面沉如水,看着眼前不像样的卫家迎亲队,怒斥道:“都给我镇定下来!”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直击神魂的压迫感,在场所有人顿时眩晕一阵,片刻后恢复了清醒。 再转头时,所有人都惊了。 这场混乱只持续了短短一炷香的时间。 可就这么短的时间,妖族的银狼和卫雪满骑的马还在原地,两个人却同时失去了踪影。 此刻海防线边的号角再度吹响,海族再度攻城。 辜老咬牙切齿:“该死的臭鱼烂虾们…” 他深呼吸平复了下心情,朗声道:“卫家儿郎们,海族欲破坏卫家和妖族的结亲,派人潜入沧澜城,劫走了大公子和灵凰殿下,我等决不允许此事发生,接家主令,卫家所有筑基境以上的修士整队集结,绝不允许海族在沧澜城如此放肆!” 卫家众人一听,心道这还得了?连忙齐声道:“弟子领命!”而后在连迎亲的衣服都没换上,就直接奔赴海岸战场。 一群妖族面面相觑,把殿下弄丢了,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正听见前方时时刻刻跟在灵凰殿下身旁的羽族侍女道:“我们也去,总不能让殿下落入贼子之手。” 于是,妖族也一并赶到了海岸战场。 街边人群散去后,一直隐藏在民居中的一群人鬼鬼祟祟地抬起头。 他们的相貌和寻常人类没有任何差别,若非要细究,唯有这群人的肤色都很白,和因为长居海边导致有一身略深的肤色的人们有些区别,细看之下,他们的眼睛泛着微微的蓝,这蓝色很淡,若非贴面对视,几乎察觉不到。 这一群人约莫有十几个,此刻探出头来,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都有些傻眼。 “人呢?” “怎么有人先动手了?” “谁抢先我们一步抢婚了?!” 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 ——“不管是谁先我们一步抢婚,他们都把账算到我们头上了啊!” 这群趁着前日海族攻城时偷潜进城的鲛人提前谋划布局了好几日,就等着在婚礼的这一天把拥有鲛珠的人劫走。 他们做好了充足的安排,派出来的十几人无一不是鲛人族中的好手,其中有一个尤擅幻术,早已经在此处设好了幻境,一旦卫家人踏足便会陷入幻境之中。 交战多年,他们对卫家有多少个梦仙游的战力了如指掌,笃定以卫家的高傲,绝对想不到有人敢在沧澜城抢婚,刚经历过一场攻城战,卫家拿得出手的强大战力要么驻守本家,要么巡视海防,不会跟着迎亲队伍一道前来。 这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他们也知道,幻境困不住卫家人多久,但只要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便可以将人劫走,只要能顺利入海,往后的事情就顺利得多。 谁能想到,一番准备全替别人做了嫁衣。 不知道是谁在幻境之上又设了一道阻碍视线的阵法,更是助长了他们的幻境,卫家迎亲的队伍没有一人走出这条街,可这阻碍视线的阵法同样也影响了他们,他们根本不敢深入阵中,否则轻易脱不了身。 也不知道黑暗中那些凌乱的剑光又属于谁,他们隐约看见一道剑光闪过。 再亮起来时,阵法没了,幻境没了……人也没了。 辜老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毫不留情地把抢婚劫人的锅扣到了他们海族的头上。 几个鲛人面面相觑,全都傻眼了。 “糟了。” 现在海边应该已经打起来了。 …… 梅若白习剑多年,修为算不上顶尖,身体却练得相当结实,在设了禁飞令的沧澜城带着一个高挑的女子一路逃避人群飞奔,竟也没有显得太疲惫。 身后乱作一团,梅若白置若罔闻,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带着抢出来的人一路狂奔。 他感觉到手上的符箓在发烫,对着符箓说道:“人到手了,马上就到你说的地方。” 耳畔传来任平生平稳的声音:“做得很好,我在这里等你们。” 任平生身边有海浪声不断翻滚,她站在沧澜城中一座小山的最高处,这座山不算高,但有一道峭壁贴着山壁横生出去,像一道山体斜刺出去的剑,突兀地挂在空中指向海面。 任平生抬眼,平静地看着空中已经压缩到几乎看不见的黑色漩涡。 她阖眸,感受着漩涡积蓄的力量已经足够,已经压缩到了最微小的时刻,她能感觉到,那遗迹已经濒临开启的边缘。 身后传来梅若白迅疾的脚步声,比他平日沉重了些,明显是带着别人。 一切计划都很顺利,接下来只要带着雪满想办法拿回鲛珠就可以了。 梅若白和他身后那人刚好靠近,停在了她面前。 任平生如此想着,回头看了一眼,僵在了原地。 梅若白抢亲劫来的人一身夺目的红裙,面容美丽到近乎妖异,缀着一双似火的赤红眼瞳,正不耐烦地看着她。 搞错人了。 任平生嘴角一抽,看着梅若白发出深深的疑问:“你脸盲吗?” 梅若白愣了下,回头看着离朱高挑的身型和起伏他胸前起伏并不明显的弧度,陷入了沉默。 阵法同样也遮蔽了他的视线,他在其中看得其实并不真切,唯独记住了她说要劫新郎,便奔着穿赤红衣衫的人去,他甚至还在两个穿着红色的人里分辨了下,挑了高的那个抢过来。 完蛋。 抢错人了。 三个人站在悬崖峭壁上吹海风,都感觉到一阵心凉。 梅若白不由问道:“你怎么完全不反抗?” 离朱:“……” 他以为是对方是师姐师妹的同伙。 可这两人是谁啊。 任平生按着眉心,冷静了下:“现在的重点是,雪满现在在哪里。” 梅若白不由有些心虚。 她交代的第一件大事就办砸了。 离朱突然道:“如果你们说的是卫雪满的话,我或许知道。” …… 另一头,卫雪满依任平生所言,丝毫没有反抗地被抢走了。 抢他的人计划非常周密,闯出这条街后了就踏上了另一个阵法,一阵天旋地转后,他就到了这里,没有了遮蔽视线的阵法,眼前终于亮了起来。 他看着面前一身夜行服的两个人,隐约觉得身型有些不对,正欲开口,对方转身拉下了黑色面罩,对他笑着说了声:“师弟,被抢婚的滋味怎么……怎么是你?” 卫雪满不明所以:“师姐?” 他还在想,没想到天衍的同门来得如此快,明前辈果然准备很充分。 云近月和楚青鱼对视一眼,心道糟糕。 虽然这个师弟也是师弟。 但她们要抢的不是这个师弟啊! 第93章 会名斩仙 见两个师姐神色惨淡, 卫雪满意识到了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反应,符箓再度发烫, 声音从耳畔传来。 “雪满,你在哪里?” 卫雪满四处看了看,发现自己所在约莫是一间野寺,周遭很是安静,他并不清楚具体在哪里。 云近月解释道:“我们现在在沧澜城内一座已经废弃的古寺, 用阵法直接传送过来的, 距离卫家还稍微有些距离,暂时应该找不到这里。” 卫雪满如实说了所在地,抬头问两个师姐:“云师姐, 楚师姐,你们想…想抢婚的人,不是我, 对吧?” 云近月:“原本打算抢你的……” “未婚妻”这三个字到嘴边有点说不出口。 哪有当师姐的几个月不见, 刚一见到师弟连招呼都不打就上门抢亲, 还要把他的未婚妻抢走的,这也太尴尬了。 楚青鱼没有云近月心里那些弯弯绕绕, 十分诚实地点头:“原本想等你的未婚妻拿到鲛珠后把她抢走,结果抢错人了。” 她诚实得让卫雪满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尴尬地问了句:“两位师姐也想要鲛珠?这东西于人类而言无用。” 楚青鱼摇摇头:“不是我们要,是另有其人, 你放心,不是要霸占, 只是想借鲛珠治病, 治好了便会还你。” 卫雪满了然点头:“原来如此。” 他看着两人:“最后一点疑问, 两位师姐和我的未婚妻是不是有某种关系?” 云近月犹豫了下,分开前离朱特地叮嘱她们这件事不要跟卫雪满说,她正想着怎么解释好,那头楚青鱼已经一口否认:“没有关系。” 云近月:“……” 卫雪满:“……” 那就是有关系了。 “我的阵法掩盖不了太多痕迹。”任平生冷静下来,快速道,“卫家很快就会发现动手的不是海族,你们得快点离开那里。” “点燃我给你的符箓,它会带你到我这里来,注意路上的追兵。”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30节 任平生顿了下:“告诉她们,跟着一起过来。” “我们……交换人质。” 卫雪满举着符箓,望向两个师姐,尴尬道:“应该…听见了吧?” 他尴尬地解释道:“明前辈跟我说来救我是收到了我天衍同门的委托,我还以为你们是一起的。” 解释完,他非常有作为人质的自觉:“我们快去交换吧。” 云近月和楚青鱼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场面,为什么这么奇怪呢? 她们劫二师弟是为了同时救两个师弟,那要劫走卫师弟的明前辈是谁啊? 她们是受掌门师叔所托前来,难道还有旁人请人帮忙来救人了? 任平生说完,有些头疼地看了离朱一眼,心道算了,虽然出了点乱子,但好歹该抢的人都抢出来了。 该拿的,也都拿到手了。 接下来,就是这场局最重要的一出戏了。 …… 海族的又一次攻城彻底打乱了卫家的计划。 卫晋源脸色有些阴沉,总觉得似乎遗漏了什么事情,亲自去到两人失踪的窄街走了一圈,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卫晋源面沉如水:“不是海族劫走了他们。” 辜老不解:“可如今最想要破坏两族联姻的,只有海族啊。” 卫晋源手指擦过他身旁墙角的一处和黝黑的墙壁几乎完全融为一体的黑灰:“凝华石粉,布幻阵用的东西。” 他阴晴不定道:“鲛人族的天赋让他们可以制造出最完美的幻境,你见过哪个鲛人还需要用其他工具来布阵的?” 辜老愣了一瞬,继而紧张道:“刚才我带族中阵法师前来解围,可他们没发现任何布阵的痕迹,只道是其他人惊慌之中误解了,应该是鲛人的幻境导致的。” “是啊。”卫晋源眼神骤然冷下来,“不对,快回去。” 以他们两人的修为,回到卫家不过片刻的功夫,卫晋源神色匆忙地穿过卫家清幽的长廊,走到了一处看似普通清秀怡人的院落,推门而入,翻出了其中的置物箱。 这置物箱外设有十八道千机锁,一环扣一环,其中任何一环解错都会直接惊动他本人,而千机锁的解法只有他一个人知晓。 卫晋源一环一环打开千机锁,但盒中空空如也,他存放在里面的鲛珠,早已经失去了踪迹。 “去叫停前方的战事。”卫晋源神情严肃地起身,咬牙切齿道,“被耍了。” “你带一群人去全城搜捕,他们跑不了太远。” 他向前走了几步,又改了主意,对辜老道:“你去海岸战场收拾残局,我去把他抓回来。” 言罢,他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而此刻,海岸线边的战事并没有沧澜城中的人们想象得那么严峻。 沧州人和海族打了多年仗,这些年沧州修士对敌的次数不说上前少说也有数百次了,大大小小的战役无数,但最常见的却是日常海族偶尔上岸的骚扰。 这种骚扰并不像真正的战争那样死伤惨重,倒像是海族故意为了恶心人,不给人类造成严重的伤亡,只是突然抢些对海族而言用处也不是十分高的东西,再潜回海里。 那些东西于海族或许没大用,但大多都是人类日常所需的,但人们自然也不会为了这些东西而冒险去海里争抢,只能咽下这口闷气。 起初,他们听到自家大公子和灵凰殿下都被海族抢走时,简直火冒三丈,接着便是海族攻城,想也不想就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倒是比以往都要凶猛,短时间内险些把一群海族都拦在岸边回不去了。 后来冷静下来后才发现情况不对。 海族并没有像他们想象中那样来势汹汹,攻上岸的海族比以往甚至还要少很多,根本就不是正儿八经准备的攻城战,倒更像一次临时起意的骚扰,用沧澜城人的话来说,就是故意上岸恶心他们的。 卫家战阵的领头人是这一代卫家另一个孩子,卫纾凌,算起来是卫雪满的堂兄,他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之后,当即下令:“都住手,先往后退!” 卫家子弟一愣,下意识地听从命令撤回岸上,紧接着果然发现刚才还和他们打得正起劲的海族一下就缩回了海里,一副根本不想打的模样。 卫家战阵和海族在海岸线边上对峙许久,手里的攻击都蓄势待发,但就是没有人真的动手,到这时卫家人终于确定,海族确实不想动手,他们另有所图。 可偏偏他们也不敢就此离开,只能尴尬地守在海边,等着海族自行退去。 …… 另一边,卫雪满带着两个师姐以最快的速度向着任平生符箓指引的反向赶过去。 他全靠符箓指路,甚至在一些岔路口时显得对沧澜城很陌生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一个在这里生活了十九年的人。 楚青鱼有些奇怪,便直接问了出来。 卫雪满抿了抿唇,低声道:“去年去到天衍,是我第一次离开卫家祖宅。” 此前十八年,他一直都被拘在那个窄小的偏院之中,从没有看到过外面的是什么样子。 哪怕在沧澜城生活了十几年,他也对这里几位陌生。 这番话听得两个师姐都沉默了,也不知改如何安慰,便闷头跟着他一道赶路。 沧澜城并不像很多北方的城镇一样结构平摊开阔,有很多外人根本想象不到的小巷子,城中的禁飞令成了他们此刻最大的障碍。 卫雪满并没有带她们走城门,想也知道如今城门一定戒严,难以离开,他绕了几条路,带她们去到一处稍显偏僻的矮墙。 这里是姑姑上次偷偷送他出来时给他指的方向,没想到还能再派上用场第二次。 刚一靠近那里,卫雪满心里就有些紧张,他轻声道:“快些,我怕他们快找到我们了。” 话音刚落,前方传来一声轻笑:“看来我儿还是了解我,知道为父早就在此处等候了。” 听到这个声音,卫雪满的如坠冰窟。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卫晋源慢悠悠地走来,闲庭信步一般,那双总是含笑的眼此刻盯着他,像是阴冷的野兽在盯着笼中的猎物。 云近月下意识地挡在两个师姐面前,却被两人同时按住肩膀往后一拉。 云近月轻声道:“你一个刚晋升金丹境的小孩凑什么热闹,后面去。” 她心道,当初雪满的入学第一课怕是没上好。 无论是亲传、内门还是外门,天衍所有弟子都要学习的第一课,就是如何保护自己。 天衍的每个教习先生都会告诉他们,若有天衍前辈在的时候,不要怕丢脸,躲到他们身后去。 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可怕气息,云近月心下微沉,在心中“啧”了一声,长剑已然出鞘。 比掌门师叔稍逊一些,比其他几个主峰的峰主要稍强一些。 约莫是梦仙游小乘境中期左右的修为。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云近月开始飞速思考要怎么办。 卫晋源也也不着急,他缓步靠近,脸上带着客气的笑意:“两位小友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也要劫走我儿,背后可是有人指使?” 他不觉得两个元婴境的小辈就敢在卫家所在的沧澜城干这种大事。 云近月眸光微沉。 卫晋源这个人,果真像掌门师叔说的那样,心思阴险狡诈,滴水不漏。 她们都做了伪装,和平日看上去不一样,也带着斗笠,遮住了脸,一打眼根本瞧不出身份。 若是这般打扮,卫晋源大可直接将他们击杀,回头若是天衍问责,他一句“不知道”就可以完全推卸责任。 卫家现在不会轻易得罪天衍,可到底一个在沧州,一个在云州,天衍鞭长莫及。 可若她们承认自己是天衍弟子,便是让天衍在卫家手里留下了把柄。 卫晋源还在诱导他们说出背后有人指使这种话,用心堪称险恶至极。 云近月脸色一沉:“卫家主不必试探,我等只是雪满在外结识的好友,听闻他不愿和妖族结亲,特地前来相救,背后并无旁人指使,只是友人义气相帮而已。” 卫晋源轻笑一声,指尖轻轻一点,云近月持剑的右手顿时被冰霜凝结住,动弹不得。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在他面前,他们三人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确实也是如此。 卫晋源摇了摇头,轻声笑道:“小友,我喜欢知趣的人,太过愚笨执拗者,在我面前可是活不长久的。”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云近月心思堪称千变万化,就在她终于抬起头,准备作出决定时,身后卫雪满突然出声。 “确实有人指使。” 云近月眉头紧皱,不赞同地看着卫雪满。 卫雪满深吸一口气,站了云近月身前,冷淡道:“你不就是想要听到这个答案吗,我的父亲。” 父亲两个字,他咬得极重。 虽然这些年他在卫家始终是个透明人,父亲也从未正眼看过他一次,但他对这个父亲却有着极深的恐惧。 他太清楚,这个父亲温和有礼的外表下装着的究竟是怎样的一颗心,太了解这个名为他父亲的人心究竟凉薄到什么程度,所以不对今日的事情抱有任何幻想。 卫晋源这个人,从不把任何的感情放在眼里。 他的目标很明确,只要有用的人,如果不是他需要的,立刻会被他弃如敝履。 他心思极其冷静,哪怕失败了,也能迅速地抛起失败的不甘,转而思考如何处理失败的局面,如何在失败的情况下谋取更大的利益。 他让卫雪满刺杀傅离轲无果,知道后续也不会再有下手机会后便果断接受了卫雪满的条件,用鲛珠作为交换放卫萱离开。 在发现人类无法驱使鲛珠后,又立刻转手卖了卫雪满,将他转送给妖族,用鲛珠在妖族换来了他所需要的东西。 又比如眼下。 比起一颗不知所踪且已经无用的鲛珠,卫晋源显然更在意能不能用眼前这三个人抓住天衍的把柄。 所以云近月才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天衍这两个字。 卫雪满感觉到云近月攥着他的动作又紧了几分,他没有理会,而是看着卫晋源,冷静道:“你从她们那里问不出答案的,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能伤害她们。” 卫晋源摊手,冲卫雪满露出满意的笑容:“以前倒是没有发现,我儿身上确实有几分我的影子,不过如今知道,也不算太晚。” “我答应你。”卫晋源轻笑道,“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同别人交易,向来都是非常有诚意的。” 他说不动手,那就是不会动手。 云近月靠在卫雪满耳畔轻声道:“不能说啊。” 卫雪满按住她的手,冲卫晋源道:“她们是会长派来救我的。”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31节 云近月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会长是谁,便听见卫雪满又道: “父亲,你听说过…斩仙会吗。” 卫晋源眉头一皱,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反而听到了一个荒唐的称谓,眉目敛起,声音低沉道:“雪满,为父的耐心不是很好。” 这世上,人人都想成仙,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怎么会有人把斩仙两个字挂在嘴边。 卫雪满却是低笑一声,眼神难得带上了几分厉色:“父亲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要说来救我的会长,父亲你也不是没见到过。” 卫晋源微微扬眉,看到卫雪满轻声笑道: “她姓明。” 话音未落,卫雪满清晰听到了耳畔传来的声音,告诉他:“用我给你的第三张符。” 他来不及反应,一簇明火诀引燃了任平生交给他的第三张符箓,看着符箓尾部燃起他从未见到过的深蓝近乎紫的符火。 符火几乎是瞬间燃尽,没有给任何反应的时间,便铺天盖地的压力朝着卫晋源袭去。 卫晋源只觉得周遭的空间仿佛被扭曲分裂成一块一块,倾塌的空间悉数从他身上碾过,他的小乘境的护体灵障都没有抵御哪怕一个来回,直接被这可怕的空间风暴碾压成了粉末,他感觉胸腹似乎被碾碎了,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这袭击来得突然,收的却也迅速,没有接踵而来的第二波攻击,卫晋源稍微缓和了些,抬头便见那三个笼中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一次在这个从来都瞧不上的儿子身上吃了这么大的亏,他脸色阴沉无比,正想去追,便听见空中一阵惊雷炸响。 紧接着,天倏然暗了下来,就和白日时的情况如出一辙。 卫晋源有些不耐,同样的招数使两次就很没意思了。 他这么想着,抬头望去,瞳孔猛地一缩。 空中那个被四处传承上古遗迹的黑色漩涡,由拳头大小的突然膨胀成一片巨大的乌云。 这片黑色漩涡仿佛给予压城的黑云,沉闷地压在每个人心头,遮天蔽日,让整个沧澜城乃至沧澜海域全都映衬下来,不见天日。 紧接着,是一道清亮的微光从漩涡正中心亮起,在阴沉的黑色漩涡之中格外夺目。 就像是一道金色的门在吸引着人们前去。 卫晋源不可置信地盯着哪里。 怎么可能。 按照他的计算,这座遗迹至少要半个月后才会开启。 怎么会提前了这么多。 第94章 遗迹之中 终于, 天空中的变化平缓了下来,阴影犹在,沉沉地自天空压下, 却没有再进一步扩张,显得阴云之中拿到金色的门格外的耀眼,让人忍不住猜测,门后会是什么样的地方。 卫雪满用一道符击退了卫晋源,带着两个师姐飞快地去会和, 还沉浸在难以置信的心情之中没有缓过神来。 生平第一次, 他在卫晋源面前成功逃离,甚至还让卫晋源跌了个跟头。 他以前从来不敢想这种事情,现在却真的做到了。 哪怕是借用了别人的力量, 但他却真真切切地第一次在卫晋源面前占了上风。 直到楚青鱼懵懂地问:“师弟,斩仙会是什么啊?” 卫雪满才回过神,尴尬道:“这…其实我也不知道。” 方才情况紧急, 他下意识地将明前辈的话复述了一遍, 甚至忽略了“斩仙”二字的含义。 云近月也只当他是随口胡扯的, 调侃道:“师弟胆子够大,随口胡编的幕后指使者, 竟然扯了这么大的一张旗。” 斩仙,这天底下有几个人敢说这两个字。 “咦,又找来一个。”任平生看着眼前提刀追来的少年,明明是她非常熟悉的身影, 她嘴上却对卫雪满道,“和你年龄相仿, 黑衣, 拿着一柄小臂长的弯刀。” 言罢, 她听到了通过传音符和前方不远处同时传来的二重声。 “是我们的同伙,不是,是同伴。”卫雪满听她形容就知道傅离轲也来了,生怕他们不熟悉而打起来,连忙劝阻。 话音刚落,七人终于在崖边来了个大会和。 那头的三个人一路狂奔而来,气息还没喘匀,傅离轲见状,眼神先警惕地扫了眼边上那个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的怪人,靠近云近月不解地问道:“你们去哪了?我在接应地,一直没等到你们。” 他们原本约好,云近月和楚青鱼去抢人,傅离轲接应,接应点设在城外近郊,傅离轲在那里久等不来,觉得应当是中间出了问题,便自己误打误撞找了过来。 云近月摸了摸鼻子:“路上出了点意外。”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是抢错人了。 “几位。” 说话的同时,离朱感觉到自己被轻轻一推,推到了天衍那边,与此相对的,这个戴面具的女人手指轻轻一勾,仿佛天然地具有某种力量,将卫雪满带到了她身边。 她露在面具外的眼睛弯起,狡黠道:“交换人质。” 云近月上前,审视地看了她片刻,行了个礼又道:“多谢前辈相救,听师弟说,前辈是受天衍所托前来相救,却不知是天衍哪位同门?” 刚才在路上,卫雪满提到前来救他的“明前辈”是受天衍的委托,言语间对天衍的情况极为熟悉,这才让卫雪满一开始相信了她。 可云近月根本不知道天衍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天衍知道卫雪满如今真实情况的人本就寥寥无几,仅剩的几人云近月无不相熟,并没有听说过委托一事。 卫晋源先前字字句句都想要抓天衍的把柄,眼下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陌生人,让她不得不防。 任平生又把原先胡扯的理由搬了出来:“如果我猜的没错,你们应该就是太华峰的三个亲传弟子,大弟子随太华峰主姓云,取名近月,二弟子是妖族的凤凰灵尊,唤名离朱,三弟子姓楚名青鱼,原是凡间厨娘,被太华峰主引入仙途。” 她对于太华峰的了解让众人都有些警惕,她便笑了下,手指在芥子囊中一划,拿出一封已经被拆开的信,递给云近月:“方才小友的问题,答案在这里。” 云近月迟疑地接过,看到信上所书内容之后,惊讶道:“是小师妹委托您前来救人的?” 这信是任平生的字迹。 不仅如此,信纸用的是只有天衍内门才有的天衍徽记暗纹的纸,信封也是他们太华峰独有的,落款还附了一张亲手绘制的符箓以证明身份。 内容十分简短,寥寥几句。 “友人遭难,我亦受突破所限,无法抽身,望明前辈施以援手,平生感念万分。 问前辈好。” 落款是任平生。 云近月手指摩挲着纸张,确认了字迹和信纸都是切切实实来自天衍后,这才放心,唯独有一点奇怪的便是这封信落款时间是两个月前,墨痕的颜色却并不像两个月前所写,泛着微微的水汽。 但沧州近海,空气潮湿,本就容易让纸张受潮,云近月便没有多想,将信纸还给了对方。 任平生收回这封昨天临时起义自己给自己的写的信,正打算问他们接下来的安排,便看见卫雪满一脸呆滞地看着离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异样的语调:“太华峰…二师兄?!” 离朱:“……” 他们两人穿着成套的龙凤呈祥的喜服,对面而立。 离朱看着卫雪满纯洁无辜的表情就想起自己是怎么和卫雪满那个糟心的爹用卫雪满的婚事做了交易,还强行和对方成了婚的。 要是别人就算了,他们妖族从不计较这些凡俗礼节。 可偏偏这个人是他师弟。 是他那个唠叨戏多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把太华峰当家的掌门师叔的亲传弟子。 听说卫雪满的姑姑和掌门师叔还有些旧情,所以哪怕知道这个出身卫家的弟子麻烦,掌门师叔也收下了,还同意师姐师妹千里迢迢前来救人。 他如今还是女身,被卫雪满一句“二师兄”喊得恨不得转头就走,将眼下这一幕视作自己这辈子最尴尬的场合,往后余生都不想再回忆起来。 离朱用含恨的目光瞥向师姐和师妹,表情说不出是绝望尴尬还是悲愤,僵持了半天,干脆破罐子破摔,点了点头:“嗯,是我。” 他心里把那个素昧谋面的小师妹骂了千万遍,怎么什么破事都往外说,连他的事也说了。 此时此刻,他已然忘记,妖族凤凰灵尊是天衍太华峰主二弟子一事,云州修真界几乎无人不知。 外人不曾知晓的,是关于凤凰雌雄同体的秘密。 离朱努力保持不尴尬的表情太过好笑,让众人一时忘了问为何明前辈可以一眼看穿他的伪装。 “好了,这些事情往后再细说,此处危险,卫家人随时都有可能找过来,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云近月说着,目光看向在空中乌沉的漩涡之中,格外夺目的那道门。 “上古遗迹突然开启的消息,一定会很快传扬出去,少则一日,多则三日,全天下有意探寻遗迹真相的修士都会聚集于此,我们得尽快进去才好。” 任何上古时代的遗迹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功法、秘笈、手札,他们只能从如今残留的残篇了解当当年的一切,了解到那个时代的强大和不幸。 但他们如今所了解的仍然只有那个辉煌时代的冰山一角。 这也是这个还未能定性的上古遗迹能够吸引各州修士早早地就来到沧州等候的原因。 早些日子,就有很多擅长空间法术的法修和阵法师推演过,隐约感受到这座遗迹如今还是休眠的状态,人们肉眼可见的黑色漩涡就是环绕在遗迹之外的空间壁障。当时他们推算,大约半个月后,遗迹将会结束休眠,空间壁障开启,人们就可以进入其中。 只是不知道为何,遗迹开启的时间提前了。 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任平生温声道:“卫家在沧州势大,今日抢婚成功只不过是仗着卫家自信,觉得不会有人敢在沧澜城动刀子,在加上我们三方配合默契,这才能够成功,但也只是片刻成功。卫家的势力盘踞整个沧州,若是逃不出沧州,今日成功照样无用。” 云近月若有所思道:“明前辈这么说,想必是有办法了?” 任平生轻笑一声,看向那道金色的裂缝:“你们来沧州,应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这座遗迹吧?” “诸位不妨重新换上天衍的道袍,各州各派皆在场,卫家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天衍亲传弟子动手。” 更别说其中两个还是太华峰出身,师从道成归大能云微。 如今天衍最惹卫家忌惮的,正是云微。 “至于这位…”她看向离朱,她在看到离朱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为什么需要鲛珠,她意味深长道,“你缺的东西,鲛珠只能暂时缓和,无法治本,但这座遗迹之中,可能有你需要的东西。” 离朱脸色一变,目光沉了下来,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神秘的面具女修。 任平生没在意,转而道:“凤凰的身份不便泄露,最好还是保持如今的身份,妖族的护卫很快就会赶到,我们分头行动。”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32节 “雪满跟着我,分头进去,进到遗迹之后再汇合,诸位觉得如何?” 她这番话把每个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利弊清晰,他们毕竟势单力薄,想凭自己的能力在卫家的围追堵截下逃出沧州确实太过艰难,不如直接以天衍的名义进入遗迹,卫家反倒不敢直接对他们下手。 众人自然没有意见,只是傅离轲盯着她看了片刻,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人给他一种熟悉感。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一眨眼的功夫,这个带着面具的女修,她身后同样戴着面具的男剑修,还有卫雪满同时消失在了原地。 …… 如所料那般,一天之内,沧州境内所有人族与海族的战事都平息下来,人族以卫家为首,虬结了一支一百多人的队伍,挑选的全都是各家的修为在金丹境中期以上的弟子,堪称沧州修真界精锐中的精锐。 海族的队伍也迅速集结完毕,和沧州战阵,以及其他一些因为种种原因提前来到沧澜城的各宗修士一道成为了最早进入上古遗迹中的几波人。 稍远的几州也闻风而动,听闻上古遗迹提前开启,各宗全都组织了宗门内部的精锐弟子,纷纷向着沧澜海域赶来。 大型宗门有自己的大型飞行灵器,如天衍这般豪阔的甚至拥有飞来峰,其余中小型的宗门就得乘坐飞舟,一时间,大荒各州的飞舟点人满为患,都向着沧州赶来,甚至一路上都不断在悔恨,为何不提前一些时间,这些倒叫沧州人近水楼台先得月,抢了先机了。 三日时间,全大荒各处都有人向着沧州赶来,穿过海域上空那道金色的裂缝,进入到了他们心心念念的上古遗迹之中。 天衍也终于有理由正式派人前往沧州。 这次,天衍直接派了一峰峰主带队,带上几个望海潮境界的弟子,架着云涯子失而复得的宝船飞快地前往沧州。 领头人是莫知,天衍重华峰的峰主,化神境后期的修为。 在修真界,元婴境便能被尊称一句真人,甚至有不少中小门派宗门内的掌门乃至长老都不过元婴境修为,有太多人被卡在了化神境这道天堑无法逾越。 一旦越入化神境,便是步入了拜星月的门槛,算得上脱离了凡身。 细数下来,大荒道成归八人,乃是天下的八根柱石,此外,梦仙游至多五十人,拜星月多些,但也不过三四百人的样子。 步入化神境之后,修行堪称一步一个台阶,如莫知这般化神境后期的人,在大荒绝对称得上数一数二的战力,由他带队,云涯子才算放心。 云涯子的宝船飞行速度相当快,沧州和云州虽没到大荒两极,却也几乎横跨了整个大陆,但他们到沧澜海域时,也只过了半天时间。 下了宝船,进入遗迹之前,太史宁兴奋地整个人都在抖,掏出传音符对着另一头喊破了嗓子:“爹,娘,你们看见了吗!阿宁已经到沧澜海域了,抬头就能看到上古遗迹的入口!” 他声音都在抖,几乎要破音:“仙网上都在传这里是明烛老祖的洞府,爹、娘,我马上要进明烛老祖的洞府了!!” 一旁的天衍弟子:“……” 他们默默退了几步,试图划清和太史宁的距离。 莫知面无表情用刀柄敲了下太史宁:“眼泪鼻涕收一收,注意形象,在外面少给天衍丢人。” 谢莲生偷偷瞥了莫知一眼,心道咱们天衍在外面早就已经没有形象可言了吧。 倪野躲在一旁坏笑。 说话间,几人手触碰到乌沉漩涡之中那道耀眼的金色裂缝,紧接着便是一阵强烈的天旋地转,好像整个空间完全被撕裂,入目只觉得一阵周遭的一切都是扭曲的,让人几欲呕吐。 这种可怕的眩晕感持续了很久,太史宁觉得自己快要被撕碎时才终于落了地。 落地时没站稳,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被莫知刀柄勾住了衣领,没有丢人地直接趴在地上。 太史宁一脸菜色地对莫知道:“莫师伯,我、我有点想吐。” 不仅是他,修为比他高一个大境界的谢莲生和倪野也有些受不了,脸色发青,努力压抑着想吐的感觉。 莫知瞥了他一眼,淡声道:“忍着。” 话音刚落,身后的光芒一闪,又有一群人进来。 然后立马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太史宁:“……” 好丢人,还是忍着吧。 莫知扫了一眼他们如今所在之地,不由得有些震撼。 这里是一方极其空旷的空地,放眼望去,容纳个上万人都不成问题。 他们几人所在的地方正是遗迹空间传送阵的入口处,到处都站着身着各色门派弟子服的人。 再往前一些,视域便开阔起来,一座巨大的门伫立在前方,人们仰头望去,甚至看不到门的顶端,完全被云层遮盖。 门紧闭着,没有任何人进去过的征兆。 莫知带着人向前走去,看到前方有一群人围绕站成了一个半弧,所有人都对着前方的东西愁眉不展。 莫知在人群中捕捉到了熟悉的身影,淡声唤了句:“离轲。” 傅离轲应声回头,惊讶道:“师尊?” 云近月了然道:“莫师叔,原来这次是您带队来的。” 靠近之后,莫知才看清他们究竟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那是一方巨型的阵法,自他们所站的地方开始,一直延伸到门的脚下,无数道繁复的阵纹分布在其中,细密和复杂程度叫人只看一眼都觉得头晕目眩。 数千道阵纹自阵盘的四个角落延伸出来,向着上空门的顶端蔓延而去,又在中间交织后改变方向,完全交织在一起。 这里有众多阵法师在场,竟然连一个能看清阵纹的人都没有,更别说解开这个阵法了。 良久,在场一个阵法师感慨道:“毫无疑问,这是我生平所见最复杂的阵法,在下惭愧,根本不知这是什么阵,更推不出阵的用处。” 云近月解释道:“遗迹刚一开启我们就进来了,是进来最早的几波人之一,卫家和海族稍逊一步,紧跟在我们后面,几乎是同时进来的,三天过去了,我们一直被这个阵法困在外面,不得入内。” 哪怕是最早一批进来的人,搞不清这个阵法的作用,他们也不敢擅动。 能被设在遗迹之外的阵法,想也知道是作为防范和守卫来用的。 人群之中,任平生站在和天衍众人比较靠近的地方。 她身后三个男人都带着和她一样的形状怪异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抵着下巴,一脸沉重地看着阵法,引得帝休紧张不已,关切地问:“很危险吗?” 任平生长叹丽嘉一口气,终于想起来了她当年在这个洞府中究竟搞了些什么好东西。 “很危险。”任平生正色道,“而且…很麻烦。” 第95章 无解之阵 三天时间, 各州各个门派前来探索遗迹之人都已经陆续来齐,他们第一批进来的人却还是被这个阵法困在最外围,根本不知要如何入内。 直到人陆陆续续来齐, 偌大的空地上零零散散约莫有上千人后,人们便自发地划分了阵营,云州几大宗门更加熟悉些,不约而同地靠近,站在了一起。 与此相同, 昇州有各大修真世家盘踞林立, 此时也三三两两的靠拢,划出了一个独立的区域。 离朱斜靠在那只巨大的银狼身旁,不耐烦地待在一旁。 因为要汇合, 妖族进来的稍微晚了些,他们进来的时候,海族也同样带了一百多人守在此处。 妖族与海族多年的旧怨让两族一见面便是剑拔弩张, 离朱带了数十个妖修, 元婴境的雪豹也有不少, 最强的便是他身旁的巨大银狼,化神境后期, 是妖族的七大供奉之一,银狼一族的首领,九黎。 海族那边倒是声势浩大,但化神境以下的海族除了鲛人族外都无法完整化型, 多少都带有些海族妖身的特质,因此行动有些收到限制。领头那人看着倒是和正常人类没有差别, 显然是鲛人族的一员。 海族同妖族一见面就打了起来, 打得周围的人类措手不及, 但一想总归不是人类自己的事,便也没有掺和,而是在一旁看热闹。 却没想到,两族这一打打出了事。 原本门下的这块空间很是空旷,没有任何的障碍物,但一只雪豹和一个鲛人撕咬在一起后,两方的妖力不知触碰到了什么东西,原本空旷的地面上迅速浮现出繁复的阵纹。 那阵纹几乎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现,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交织完整,由上到下构建出了一个完整的阵法空间。 身处其中的雪豹和鲛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在触碰到阵纹的瞬间就化作了飞灰,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一声。 地面干净如初,没有任何血迹,但所有人都记住了刚才那惨烈的一幕,没有人再敢轻易踏入阵中,直到现在。 当时在场的只有海族、妖族,以及卫家带领的沧州战阵,还有任平生四人。 卫家一群年轻人为了安全起见,只能上去劝架:“诸位,眼下危机当前,我们对此境状况一概不知,贸然动手恐有更大的危险,还望诸位暂且放下旧怨,一致解决眼前矛盾,可好?” 卫家人说出这话时,自己都觉得荒唐。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有一日在妖族和海族之间劝架。 这话刚一说完,卫家那头,卫晋源抬眼,幽深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任平生以及她身旁的卫雪满身上,眼底氤氲着阴冷的风暴几欲爆发。 看到这一幕,如果还反应不过来卫雪满口中的那个姓明的斩仙会主人是谁,他卫晋源就是傻子了。 他牙冠收紧,阴沉着转过去,不再看他们。 被耍了,从一开始就被耍了。 那个姓明的女人从一开始混进卫家就是为了卫雪满,而不是什么伴月海的进入名额。 但卫晋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这股怒意竟让他生生压制了下去,没有发作出来。 任平生一挑眉,对卫雪满轻声道:“你父亲倒是很能忍。” 卫雪满轻声道:“他一向是个利益为先的人,眼下形势不明,贸然得罪你恐生事端,他会这么做,并不奇怪。” 卫家领头的沧州战阵本就已经足够庞大,根本不需要旁人,光是整齐地站在旁边,就已经足够慑人。更不用说,卫家还有卫晋源这个梦仙游小乘境的大能在此处镇场,更是让人不敢擅动。 时间越往后,进入遗迹的人就越多,遗迹之中没有日月,他们并不知道光线从何处来,也无法借此判断时间的流逝,只约莫判断在这里已经待了三四天。 而后,入口处的金光缓缓黯淡下来,随后收拢。 在入口闭合的前夕,一道寒光闪过,寒光那头是几个强悍的身影出现,他们赶在遗迹关闭的最后关头闯了进来。 少顷,遗迹的入口彻底关闭。 任平生目光巡视,将周遭的情况浅浅扫了一遍,看到最后赶来的这群人时,目光微微一沉,幽深起来。 这群人的容貌她大多是陌生的,但她分明在其中感受到了一个熟悉气息。 一个千年前和她交手过的敌人,当时,对方还是以神降傀儡的形式出现在她面前的。 任平生略微想了想,将对方和记忆中的某个人对上了号,收回了目光。 原来是老熟人。 她目光一一扫过,将到场者细数过去。 天衍、剑阁、北尘、归元,大荒最有影响力的四大宗门齐聚。 其余诸如星澜门、丹阳谷、天音阁也都在其中。 定州,明心书院的学子文质彬彬地站在一旁,身边是皇朝那位皇帝陛下麾下战无不胜的金羽卫,人数不多,但也胜在各个都修为不凡。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33节 就连天外天都来凑了个热闹。 妖族和海族悉数到场,人群之中还有一个个头不算高的小和尚,他身旁站着一个身着紫衫的女子,让任平生的目光多停留了一瞬。 倒是多年未曾见过魔修了。 看来这场遗迹之旅,定会热闹非凡。 卫晋源见情况稍微稳定了些,用了些灵力,朗声道:“诸位,目前尚不知晓这遗迹内部究竟有何危险,切记勿要轻举妄动,这方阵法极为危险,方才已经有人中招,大家轻易不要靠近。” 他几句话简单地拿回了局面的掌控权,又道:“全大荒各派都聚集于沧州,卫某深感惶恐,但这遗迹乃是在沧州上空出现,卫某对此也有些研究,为了减损各门各派在遗迹中的伤亡,卫某不才,斗胆接过这指挥之责,不知诸位可有见教?” 众人安静了一瞬,四周低语声渐起,犹豫片刻后,同意了卫晋源的提议。 谢莲生有些不解,靠近莫知低语道:“莫师叔,若是听从卫家安排,我们之后岂不是会很被动?” 莫知淡声道:“我们人手不够。” 云州距离沧州太远,要调动这么庞大的一支队伍,再在短短几天之内将这支队伍安全运送到沧州,中间难免横生波折。 “不止是我们天衍,云州定州另外几个大宗门也同样如此,来的人并不算多。” “这是各大宗门之间默认的规矩。”莫知有意带带这些小辈,便耐心解释道,“无论是遗迹,还是秘境,若是在某一州甚至某一门派的境内出现,其他宗门会默认这个宗门对这里有优先探索的权利,也不会让宗门内太强的人前来,以免生出龃龉。” 他们在这边上课,另外一边云州一个不算大的宗门的人听闻此言,不由有些无语。 天衍到底是家大业大,直接让一峰之主,一个化神境后期的强者带队前往,竟也被说成了没有让宗门中太强的人来。 想虽这么想,此人倒也能够理解。 毕竟天衍最强者,莫过于太华峰云微,那可是在天下八大道成归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顶尖强者,自然有底气说这话。 莫知继续道:“比如掌门,又比如云师姐,若是他们二人前来,难免破坏平衡,会被沧州世家宗门视作一种挑衅。同理,若是云州出现这样的遗迹,其他州的宗门也会稍有克制。” 修真者大多信天命,认为遗迹秘境出现在何处,便算作是天道对这个宗门的奖赏,天命所归。作为主人,愿意接受外人来分一杯羹,那么外来者也不该太过分。 就像云州背靠梦微山,培养出了一代又一代弟子,卫家正是因为坐拥伴月海而成为众人心中默认的沧州之主,拥有这样的洞天福地,能够迅速的支撑起一个宗门一个家族的兴衰成败。 这些虽然从未有过明文规定,但却是各州各宗之间默认的规矩,也是复苏时代开启后,大荒能安定三百年的原因。 得到认可,卫晋源再度开口:“如此,卫某便直接一些,劳烦在场所有的阵法师上前一步。” 其实不用他说,已经到场的阵法师早已经站在了这个阵法的周围研究起来。 在场各个宗门之中,星澜门主修阵法,多为阵法师,此外便是明心书院,因着广息先生也修阵法,故而书院之中有不少学子也跟着修习阵法。 横舟裙摆轻摇,从人群中走上前来,没有和明心书院那边的人站在一块儿,而是向着任平生走过去,笑着问她:“哪有主家一声不吭把药童扔下跑了的。” 任平生颔首致歉,却道:“现在还跟我一道,恐怕会被卫家记恨上呢。” 横舟推了下眼镜,笑眯眯道:“我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一个卫家。” 横舟朝着明心书院那头挥了挥手,便算作打了招呼,看着书院学子失落和复杂的表情,任平生才真的相信,横舟确实离开书院了。 一个能够代表广息先生前往天衍送请帖,能被广息先生亲授阵法的人,竟然放弃唾手可得的道成归弟子的身份,只身一人离开了书院。 任平生眉峰微扬,也不知道横舟一个元婴境中期的修士哪来的如此底气,更不知横舟究竟因为什么,非要和她同行。 以前是,现在换了个身体,仍是。 但任平生只是微微一笑,往旁让了一步,给横舟留出了位置。 “欢迎。” 横舟十分不客气地寄过来,打量了一番阵法的构造,眉峰拢起,良久,长叹一口气:“麻烦啊。” 她说完,转头看向任平生:“你怎么看?” 任平生同样摇头道:“麻烦啊。” 两个人在一旁麻烦来麻烦去,惹的另一头星澜门弟子恼了:“你们若是看出来了这是什么阵,直说便是,卖什么关子。” 卫晋源见出声的人是她们两个,前些日子在卫家被这二人戏耍的阴影重上心头,脸色难看了一瞬,而后仿若无事发生一般上前,客气道:“两位道友,可是看出了端倪,敢问这是什么阵法?” 横舟十分诚实:“不知道。”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失望之声。 那星澜门的弟子不忿道:“你既然不知道,刚才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没待横舟说话,任平生替她回答,她盯着那稍显青涩的小弟子,认真道:“阵法一道,本就千变万化,一道阵纹的顺逆走向都有可能制出完全不同的阵,如今记录在册的阵法有三千多种,未曾被阵图记录的上古阵法至少有上万种,更别说还有无数阵法师自己尝试修改的阵图,更是数不胜数,阵法的名字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能否从阵纹的分布走向来判断阵法的用处。” “她刚才的意思,是她不知道此阵名字,但推测出了阵法的作用。” 任平生说完,横舟愣了一瞬,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倒是很少有对我了解这么深的。” 任平生低笑不语。 她不是了解横舟,是了解另一个厉害的阵法师。 卫晋源:“如此,还请道友为我等解惑。” 横舟抬手,在地面阵法的几个角落出一指:“不知各位道友发现了吗,这个阵法之中最特别的一点——此阵并没有阵盘。” 她说完,围绕在周围的阵法师纷纷叫苦道:“早就发现了,不仅没有阵盘,也没有压阵石,只有乱七八糟的阵纹,也正是被这一点给困住了,不知该如何解。” 在他们的理解之中,阵盘,阵纹,压阵石是制作一个阵法必不可少的东西。 阵纹可是实物,可以灵力为引线,压阵石可是灵石,也可是其他的宝矿,阵盘则是需要提前做好的,小型阵盘可以直接拿在手中,稍大一些的则是固定在地面或者墙面,若需要制作设计范围如此广泛的阵盘,则需要将阵盘分裂成不同的几块,分别放置在阵法的极点处守阵。 通常,阵盘是判断阵法基本用处的关键所在,诸如攻击、防守、幻阵等,不同类型的阵盘样式颜色都不同,再配合上其中的阵纹分布,可以推断出一个陌生阵法的用处。 这本是每个阵法师的必修课。 到场的阵法师也都自诩造诣非凡,但还没见过如此奇特的阵。 横舟的单片眼镜泛起白光,她冷静道:“修习阵法多年,我只知道一个人喜欢用这种方式设阵。” “是谁?” “谁啊?” 众人连忙追问。 横舟叹了口气,无奈道:“阵道祖师,上古双璧之一,和光真人,素光尘。” “和光前辈遗留的阵图并不多,我将她的手札翻阅过无数次,从中看到过两张阵图,就像现在这个一样,没有阵盘和压阵石,全凭阵纹构建一个阵法。” 横舟叹道:“当真是天才之作,不知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有如此瑰丽奇诡的构思,又需要多深的阵法造诣才能够脱离阵盘的基础构建一个如此庞大的阵法。” 当今天下阵道大家,除了广息先生,也就只有星澜门的门主。 但据她所知,哪怕是广息先生也制不出这样的阵。 众人闻言,皆是色变,继而惊喜不已。 “如此说来,难不成这个遗迹是和光前辈的洞府?!” “同为上古双璧,三百年前明烛前辈的洞府被发现,直接开启了复苏时代,重启了修真纪元,可三百年过去,与和光前辈有关的遗迹却甚少被发现,若是此处真是和光前辈的洞府,那我等也算是见证历史的人了。” 众人心中无不是激动与欣喜并存。 有了明烛洞府的先例,他们毫不怀疑和光的洞府同样能够彻底改变如今修真界的全貌。 此言一出,后方等候阵法师解阵的人也开始后悔,后悔此次没有多带些人来,这么难得的机会,竟只能拱手让人。 卫晋源眼底划过一抹惊色,他垂下眼帘,将眼底的狂喜遮掩,又复道:“敢问道友,此阵和解?” 横舟盯着阵法看了片刻,缓缓道:“阵中有三千九百道阵纹,互相交织,形成的灵力节点足有数万个,灵力回路通道也有至少七千条,要从中分辨出有效的灵力回路,我还需要一些时间,目前看来,大抵有一千多条。” “这一千条灵力回路结成了九重效用不同的阵,九重阵法互相叠加,最终形成了眼前我们看到的这个阵法。” 横舟轻叹一声:“在下才疏学浅,时间太短,目前只解出了第一重阵,乃是湮灭之阵。” 众人一惊,想到了刚才没有任何反抗余力便化为飞灰的雪豹和鲛人,连声道:“确实是如同湮灭之相。” 她说的头头是道,推理出的结果也很是准确,众人不由期待:“这位道友还需多长时间,可以将此阵解出来?” 横舟苦笑:“你们当和光前辈是什么人?那可是千年以来天下阵道第一人,她的阵哪里是说解就能解的。” “再者…”横舟敛眉,迟疑道,“我在阵中,发现了两道灵力回路的力量是冲突的。” 阵纹中灵力回路冲突,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此阵是新手制作,出了纰漏,这才犯了这种基本错误。 另一种可能,便是设阵者压根就没想让人解出这个阵法。 横舟推了推眼镜,沉声道:“我怀疑…此阵无解。” 任平生目光空远的望着阵法,有些头疼。 她当年在这个洞府中玩的花活可多。 将所有好友都聚在一起,每个人想了一个招,用自己最擅长的一道来为这个洞府设计整体的防御框架。 素光尘的阵法,砚青的剑气,殷夜白的音攻,霜天晓精心研制的毒雾,全都用在了这里。 素光尘那时听了她的需求,只说了一句:“我明白了。” 便做出了这个阵法,可谓耗尽毕生所学。 任平生并没有插手,也没有拿到阵法图纸,只是如素光尘所说,将自己的道印打了进去,那时想着只要道印不丢,阵法自开,不会有任何问题。 道印若是丢了……那她也就离死不远了,要这洞府也无用了。 后来战事骤起,他们都奔向各处去对付神降傀儡,也就将图纸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她根本就不知道素光尘设了个什么阵。 这就是这个阵法最棘手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岁岁长安 素光尘不会留无解的阵给她。 任平生非常确信这一点。 横舟说的没错, 古往今来,阵道之中唯一一个不爱用阵盘的阵法师就是素光尘。 虽然她如今流传下来的阵图全都是带有基础阵盘的,但素光尘本人设阵时却不爱用, 不用阵盘来设阵要比寻常方式困难的多,也难解得多。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34节 这是素光尘的傲气。 虽然素光尘老爱设各种构造极其复杂的阵法来考验她,但绝不会做这种无解的阵法放在她的洞府中刻意为难她。 所以,一定是有什么解法没有被她发现的。 以素光尘的习惯,留给她的阵法解出来之后多少都有些想说的东西, 任平生其实也很期待, 这个阵法背后又写着什么。 任平生重新审视了一番眼前的阵法。 三千九百多道阵纹,一万多个灵力节点,一千多条有效的灵力回路, 余下多出来的灵力回路全都是障眼法。 横舟的解阵思路没错,显然是真的好好研究过素光尘的阵图。 但横舟说的有一点问题。 她说的那两道互相冲突的灵力回路有些扎眼,任平生也一眼就发现了, 可若是仔细看下去, 就会发现关键所在。 其中一道灵力回路若是逆脉而行, 这两道回路便不是死路。 但一千多条灵力回路相互交错,若是这道灵力回路逆脉而行, 其他和这道灵力回路相连的回路也需要逆脉而行,否则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死阵。 任平生目光不断来回在其中逡巡,要在一千多条灵力回路中理清需要逆脉而行的并非易事,她需要时间。 阵法本就带有灵力, 只短短看了片刻的功夫,任平生就觉得自己的神魂仿佛被这方阵法拽了进去, 甚至没有意识周围另外一波阵法师开始低语起来。 星澜门领头人名为锡元, 他穿着一身代表阵法师品阶的法袍, 领口佩戴着一枚七星徽记,其中六颗星星是亮着的,最后一课黯淡无光,代表这人六星阵法师的品阶。 星澜门按说是个综合性的门派,但门下十有八九都是阵法师,早些年建立了一个阵法师品阶的评判机构,定名为阵师会,和药师会一样,打造了一套完整的评判阵法师修为程度的评判标准,用以判定阵法师的品阶,共一到七星,锡元乃是六星阵法师,算得上是阵师会中数一数二的翘楚。 他审视地打量了一番横舟,语气颇有些骄矜:“这位小友看起来年纪轻轻,也不知师从何人门下?竟如此笃定自己参透了和光老祖的阵法图册。” 横舟从来都不喜欢在外人面前袒露她和广息先生的关系,依旧是惯用的一套说辞:“曾经做过几年书院学子,如今乃一无门无派无宗无族的四无散修一个。” 锡元轻嗤一声,显然是觉得横舟看着年轻,阵法修为定不会太高,下意识便觉得横舟在说大话:“我的想法却不同,这阵虽然构造复杂,足有九重阵法互相叠加,但并非像这小辈说的一样,九重阵法的效用不同且互相冲突。 老朽以为,九重阵法乃是同一属性的阵法,从里到外层层叠加,是为让最终阵眼的折法效力发挥到最大的作用,这同样也是和光老祖擅用的设阵之术,故而,这里从里到外的九重阵都只有一个效用,便是刚才诸位所见的‘湮灭’。” 锡元老神在在道:“破解了阵法的效用,便可用阵图百解中的逆推法来破解此阵,老朽不才,对和光老祖的阵法图册亦是有所研究,如今大家都在此处被围困不得而内,老朽便自请上前解阵。” 卫晋源很是欣慰:“哪怕卫某远在沧州,也听说过星澜门阵师会锡元真人的威名,真人自愿解阵,卫某不胜感激。” 他让开一条道:“真人,请。” 横舟站在一旁,表情明显是不认同。 这阵法构造太过复杂,若解法当真如此简单,总让人有种雷声大雨点小的异样感。 她回头看向任平生,却发现对方正望着阵法出神,似乎沉溺了进去。 横舟一愣,开始担心任平生的神魂会不会被阵法吸住,无法抽离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阵法师解过于复杂的阵时彻底迷失其中的先例。 她有些担忧地上前,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另一头传来了“嗤”的一声。 是锡元将一件死物扔进了阵中,同样在进入的瞬间就化作飞灰。 紧接着,锡元又从芥子囊中拿出了一只兔子,众人不由看去,只觉得他这芥子囊的品阶一定很高,竟能存放活物。 兔子被锡元扔进阵中后,同样灰飞烟灭。 锡元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到目前为止,唯有湮灭之阵不分死物与活物进行无差别的攻击,大多数的攻击阵法都不会对死物起作用,如此看来,这九重阵确实没有其他的作用。” 他回忆起《阵图百解》中湮灭之阵的解法,准确地捕捉到了其中的九道灵力回路,一重一条,在空中平行分布,并没有任何的交错相连。 锡元眼睛一亮,十指掐诀,灵力倾注而出,分为九道,分别击中了他标记的九条灵力回路。 这九条灵力回路被灌满后,在复杂凌乱的阵纹之中亮了起来,紧接着,地面上仿佛有几处“眼”被点亮,正对应了这九条灵力回路的方向。 锡元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找到阵眼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 作为一个阵法师,当真全大荒各门各派修士的面解开了和光老祖遗留下来的阵法,绝对是一生都值得被称道的事情。 “阵眼”被点亮后,交织在一起的阵纹终于开始缓缓移动,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解开了交缠在一起的乱线头中最为关键的那个结。 眼见着里成功只有一步之遥,锡元欣喜不已,迫不及待的要进入阵中,被横舟拦住。 横舟目光微沉:“锡元前辈,阵师守则第一条,解阵未彻底结束时,不能踏入阵中。” 这写在守则第一条的规定,是为了保护阵法师,以免在解阵尚未彻底结束时出现余波伤害到阵法师本人。 锡元表情有些尴尬,一时兴奋忘了遵守守则,但被一个晚辈如此当众指出,他面子上有些说不过去。 说话间,阵纹的异动速度慢了下来,终于停留到了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没有先前看上去那般复杂凌乱了。 锡元见状,上前一步,指着前方道:“这第一步,已经解开了。” 找对了第一步,接下来就好办了。 锡元更加坚定眼前这个九重阵不过是个结构更加复杂庞大的湮灭阵,他继续用解湮灭阵的方法来解这个九重阵。 此时,任平生刚从沉溺的状态中抽身出来,眉头微蹙,看着这二次变化后的阵纹,终于发现了什么,呵道:“不对,快退!” 但已经晚了一步,锡元找准相应的灵力回路后,将灵力刚一释放出去,顿时脸色一白,七窍流血,瘫倒在地。 说话的同时,任平生将横舟一把拽到身后,抬手间,磅礴的力量瞬间将前方涌起的狂潮阻拦在外。 后面的人里,有些反应快的已经飞快地竖起了护体灵障,修为稍低一些的甚至直接向后飞窜出去。 话音刚落,阵法之中掀起巨大的风浪。 这风浪堪比梦微山天裂之中的罡风,除非是常年锻体的体修,任何人只要触碰到都会轻易地被撕碎。 更可怕的是,这罡风不仅伤害身体,更能够穿透识海攻击到众人的神魂。 逃得慢的,修为低的,此刻全是脸色一白,感受到了神魂之中撕裂般的痛苦。 仿佛有无数海妖贴在耳畔吟唱着带有搅乱人心力量的歌,所有人都面露挣扎痛苦之色,有些神魂不够强大的,甚至抱着头开始以头抢地。 直到一道清凌的声音出现。 “收敛神识,抱元守一,气归紫府。” 这声音仿佛带有某种玄妙的力量,终于驱散了人们神魂之中的痛苦。 任平生回身,转而向站在人群之中的小和尚温声道:“他们受靡音直击神魂,烦请小师傅为大家念诵大光明诀的五苦回神咒,镇抚神魂。” 小和尚骤然被点名,还有些不解为何她对他们大光明寺的功法如此熟稔,就连并不算出名的五库回神咒都知道该怎么用。 但他还是上前,站在众人中间为众人吟诵起了经文。 一轮诵经结束,众人的表情才稍微缓和些。 另一头,一群星澜门弟子担忧地看着七窍流血已然失去意识的锡元,连忙唤道:“师伯,师伯?!” 一百草阁弟子上前探脉,遗憾地对他们道:“贵师伯识海遭到重击,神魂被重创,短时间内怕是无法恢复,哪怕恢复,五年之内也会修为倒退,再难寸进。” 星澜门一众弟子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还没进入遗迹内部,领头的师伯就已经倒下了。 他们往后该如何。 为首的弟子不忿地看着任平生:“既然已经发现了端倪,为何不早些出言阻拦,也不至于造成这般后果。” 任平生淡扫了他们一眼,冷声道:“横舟已然提醒过你们师伯,阵法师守则第一条,他自己并未遵守,如何怪得了旁人。” 再者,她也确实是在看到锡元引发了阵纹第二次变化时才意识到这个阵改如何解。 她尽自己所能,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该逆脉而行的阵法,共五百六十九条,和顺脉而行的灵力回路正好数量相当,构成了一个类似于太极的阵法结构。 一侧气韵内敛,一侧伶俐汹涌,内外相生,环环相扣,构成了一个头尾完美衔接的阵法。 这种阵法无法从灵力回路入手来解阵,只能从阵眼入手。 她刚解到这里,开始思考阵眼在何处时,锡元却直接强行解阵,造成了阵纹的二次变化。 任平生敏锐地察觉到,二次变化之后的阵纹,看似比先前通顺多了,实则只是原先的灵力回路进行了反转,并不是真正解开了阵法。 但也是这次错误的解阵,让任平生终于明白了素光尘藏在这个阵法中的关窍。 这个阵法,表面看上去是一个内外嵌套结构的九重阵,实则是一个循环嵌套结构的太极阵。 平时是阳极表露在外,以湮灭阵的样子示人,若是外人强行解阵,便会出现刚才二次改变的阵纹,阵纹反转,阴极出现,罡风会毫不留情地撕裂不速之客。 湮灭是阳属战阵,罡风是阴属战阵。 无论哪个阵法师看了,都会觉得这两个阵法互相冲突,无法同时嵌套。 可素光尘竟生生将这两个法阵捏合在了一起。 任平生也是在看到反转过后的阴极时才想起曾经她和素光尘聊起阵法是偶然提到过的一个设想。 “阵法是我见过各种法门之中变化最丰富,可能性最大的一道,可为何现在的阵法都是单一的一种效果?” 那时素光尘告诉她,是因为有阵盘的存在。 阵盘上镌刻的符文天然就注定了阵法的属性,让阵法很难带有其他的效果。 素光尘耐心地解释:“若你想要一个阵法之中包含不同的效用,那便设计一个内外多层的阵法,用同属性但不同效用的阵法层层嵌套。” “那若是我想要在同一个阵法之中放上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阵呢?” 当时素光尘沉默了很久,也只说了句:“似乎是个有意思的想法,我或许可以试试看。” 那时任平生刚开始学阵法,并不知道自己茫然无知地问出了一个千载以来都没有阵法师能够解决的问题。 后来素光尘为这个洞府设计阵法时,她问起究竟做了什么样的阵时,素光尘只是神秘一笑,说是个惊喜,要彻底完成了再让她亲自来解。 后来便是千年时光将此事搁浅。 任平生上前,控制着先前被锡元错误解开的灵力回路重新还原回去,又将阵纹再度翻转出了新的模样。 到这时,太极阵的两极终于同时显露出来。 任平生指尖灵力缠绕,在阴阳鱼的两方阵眼中轻点。 缠绕的阵纹终于被解开。 阵中灵光逸散,再也不复先前煞气横生的模样,阵纹散开,阳极的阵纹在任平生面前铺开一条宽阔坦途,一直延伸道门下。 阴极的阵纹则化作暗纹蛰伏在了路途中间,这暗纹是上古符文的模样,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很快便消失,在任平生眼前消散。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35节 但她看得一清二楚。 那道隐秘而细小的符文翻译成文字是八个字。 ——“唯愿平生,岁岁长安。” 第97章 明珠明烛 任平生心下微微一颤, 脚步稍顿,而后又若无其事地朝前走去,心里却又淡淡的隐痛翻涌上来, 让她呼吸有些滞涩。 是素光尘引她入仙途,在她自己走出一条符道之前她就跟着素光尘一起学习阵法,设阵和解阵成了她们俩之间长久以来的游戏。 但从来到千年后,再度解开素光尘留下的阵法时,第一次感觉到了, 原来解阵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 她深切地感受到素光尘留在这世上的所有印记。 但再也不能在解开阵法后跑到素光尘面前去邀功得意了。 很难说清现在是什么心情。 她这极其隐晦的不自然只有帝休发现了, 眼下人多眼杂,帝休不好问,只是多看了她一眼。 阵纹贴服在地面上, 是并不刺眼的浅金色,宛若一条康庄大道,指引着人们去打开那扇门。 众人先前一直没有注意到任平生, 她出言提醒时, 都只是敏锐察觉到危机的下意识反应, 直到此刻。 辨认出了这是和光老祖设下阵法的横舟没有解开阵,星澜门的六星阵法师锡元解阵失误反伤自身, 甚至差点殃及在场其他人。 各州齐聚的宗门世家有不少擅长宗门,如星澜门,如明心书院,又如昇州宗家, 都深耕阵法一道多年,在场不乏能人, 却也还是被这入门处的阵法困住。 可突然冒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修士, 不声不响地突然就将这个阵法解开了。 她不像刚才那两位一样分析了很多, 她解阵时甚至一句话都没说,众人只是看着阵纹经过了两轮简单的反转,突然化作了阴阳鱼的模样,很快就散开了。 “成、成功了?” 人们还有些不可思议。 “就这么简单?” 横舟深沉的眼波落到任平生的身上,定定地看着她。 简单? 但凡学过阵法的人,都知道这绝不是简单的事情。 解阵的过程越简单,代表这人阵法修为越强,也代表……解阵之人对设阵之人的了解程度越高。 她很清楚设阵者的思路,所以才会轻易的抓住破解的关键所在,没有走任何弯路。 眼前这位明山主,绝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是个只对阵法略有好奇的丹修。 卫晋源亲眼看着任平生解阵,对她的忌惮又多了几分,眼见她要踏上这条阵纹为她铺开的金色大道,他突然出声,让任平生的步伐停顿片刻。 卫晋源目光幽深地看着她:“还没多谢这位道友解开阵法,敢问道友,出身何门,如何称呼?” 他如此说着,就像是第一次看到任平生一样。 任平生料到他不会承认之前相识的事情,毕竟堂堂卫家,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丹修给骗了,在卫家的地盘上抢了卫家的婚,还把他儿子拐走了。 重要的是,卫雪满知道卫家内部太过腌臜事,像卫晋源这样谨慎的人,不知道她真正的底细,不会轻易和她撕破脸。 任平生还是之前那套说辞:“姓明,自极东之地而来,无门无派,乃一无名小山的山主,诸位唤我明山主即可。” 卫晋源意味深长道:“哦?明道友如此精深的阵法修为,若是无门无派,倒叫人有些不敢相信了。” 任平生镇定回应道:“自学成才。” 旁人暗中忌惮的眼神她不是没有感受到,她并不太在意,事实上,从踏进这座遗迹后,她反倒可以更张扬些。 任平生很清楚,在场几乎聚集了大荒五州三域的各路势力,宗门也好,家族也罢,没人不想趁机分一杯羹的。 所有人都是铆足了劲来争夺的,哪怕到场的小辈也不少,但决定这场争夺最终结果的,始终都是强者。 她表现的越强势,越强势,反而能有更占优势。 她这句过于不要脸的话把卫晋源都给震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幽冷的目光扫过任平生身后的三个同样戴着面具的男子。 哪怕戴了遮住大半张脸的面具,换了衣服,他也一眼就认出了哪个是卫雪满。 卫晋源心头涌上一阵邪火,被强行按捺下去。 这两人竟如此大胆。 抢婚,逃走且不论,竟然还敢出现在他面前。 他心头犹豫了一瞬,便听任平生又道:“卫家主,这阵法既是由明某解开,那此路由明某先行,卫家主没有意见吧?” 卫晋源这才换上与平日无异的笑意:“自当如此,明山主,请。” 踏上这条路之后,后面便再没了阻碍,任平生一路走到门下,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这道门格外高大,直入云端,看不到顶端,只能瞥到金色的虚影。 门的颜色很深,远看或许不够明晰,但靠近后就会发现,门上遍布着各式各样的上古符文,这些上古符文像花纹一样将门填满,由松散逐渐收拢,最终汇聚到任平生面前的一处凹陷。 这处凹陷约莫成人手掌大小,里面有五个同样大小的明珠,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是眼下看过去时显得有些晦暗。 在她观察的这一会儿,后面的人也已经跟了上来,见状愁眉苦脸道:“刚破了一道要命的阵法,又碰上这古怪的门,我们还没进遗迹就碰到这么多事,要是真的进去了,里面该有多危险啊。” 这句话是后方某个修仙世家一个金丹境的小辈说的,声音不算大,略带些抱怨语气,但在场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某个明心书院的学子立刻道:“这里可是和光前辈的洞府,上古双璧之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危险?没有哪个上古遗迹是不危险的,若只是走到这里就要抱怨,那还是别进去了,省的回头把命丢在里面。” 这番话把对方堵得哑口无言。 旁人纷纷赞同,人群之中,唯有太史宁发出了失落的声音:“确定是和光前辈的洞府吗?之前仙网铺天盖地的讨论都以为是明烛前辈的洞府,我还很是期待了一番,若是明烛前辈的洞府,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敢差闯一闯。” 任平生听得嘴角一抽,不得不说,太史家的治学精神,着实让人钦佩。 “这还不明显吗?”明心书院方才说话那个学子方悉激动道,“目前没有任何记载能够表明和光前辈有弟子或是亲友,也不曾与任何人有过交好,但这个洞府最外面设的就是和光前辈的阵法,而且是精密度如此高的阵法。 纵观上古时代,除了双璧之一的明烛前辈,还有谁配得上和光前辈为其耗费尽力设计如此繁复的阵法,只为了洞府守门之用。” 任平生端详着大门的符文时,身后又有人小声道:“可仙网上不是也有说……说上古双璧其实是至交好友的吗。” 方悉淡笑一声:“你说是仙网网名为‘明烛’的那个人说的?” “是啊,极暗之日过后,山河图现世,仙网不是还有猜测,明烛前辈或许还活着,甚至有人猜测仙网出现的那位是否正是她本人吗?” 方悉摇摇头:“我等书院学子,从来不信这等坊间传言,与其说是明烛前辈再世,我倒更愿意相信是得了明烛前辈传承的人带着山河图现世了。” 太史宁小声道:“你不如直接点我们太华峰主的名…” 天底下谁不知道他们天衍太华峰那位就是最符合明烛前辈传承之人的人了。 可他敢问吗。 这段时日仙网上确实也有不少这种说法。 被质疑的人,除了云微还有北帝,毕竟她们二人作为三百年前第一个明烛洞府开启时的当时人,得到了明烛前辈的功法和手札,可以说是这个时代距离明烛最近的人了。 但极暗之日那天,有人见过北帝曾出面,并没有用那所谓的山河图。 云微却没有,她向来神出鬼没,极暗之日前后都没有任何行踪流传出来,可疑程度便高了些。 那头还在争辩,横舟将目光从任平生连上转移到门上的符文,皱眉道:“全都是上古符文。” 上古符文大多早已失传,如今流传的只余几篇残卷,横舟已经是在场之中对上古符文稍擅长些的,但面对着满门陌生的文字,还是有些棘手。 卫晋源则向后问道:“卫某亦对上古符文小有研究,不如让卫某一同来看看。” 横舟让开位置,不仅让卫晋源过来,也让明心书院的一群学子前来。 上古符文是书院学子的必修课,教导这门课的先生是广息先生费了老大功夫请来的符文大家,修为不算高,一辈子都在研究上古符文。 一群人纷纷仰头端详着门上的符文,良久,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我们该不会还没进去就要无功而返了吧。” 偌大的一面通天之门,几乎没有留出空地,每一块地方都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看得人头痛不说,根本破译不出是什么东西。 一群人正发着愁,便见任平生突然抬手,不知在门上的凹陷处怎么点了几下,凹陷处中的五颗明珠突然就依次亮了起来。 紧接着,凹陷处缓缓升起,被填平,再豁然洞开。 被五颗明珠包围起来的中间突然升起一支白色的蜡烛。 蜡…烛? 蜡烛正对着的前方空地上,豁然出现一方五芒星形状的阵图,对应着门上的五颗明珠环绕着中间的蜡烛,空地上同样也出现了一支未被点燃的蜡烛。 人们惊了一下,还不知道任平生做了什么,便见她下巴轻抬,轻声道:“都让开。” 不知为何,众人觉得此刻任平生哪怕语调仍旧轻柔,却带着让人不容忽视的强势。 任平生看向横舟:“你站左手位的阵眼。” 横舟不明所以,依言站上去。 任平生向后扫了一眼,上前一步对云近月道:“这道…小友,烦请站在右手位的阵眼处。” 云近月站定之后,任平生扫视一圈,又问道:“可有医修在场?” 百草阁的队伍中,走出来一个形容温婉的女子。 说来,任平生还和她有过一面之缘,最初卫家为卫雪满挑选医修时,她和眼前这个名叫伏雨的女修一同在场。 和当时不同的是,任平生换了个面具,这次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唇部和下巴一小块地方,但任平生并未改换当时在卫家的自称,伏雨自然认出了她。 伏雨一向是个懂得少说话的聪明人,虽然也很好奇为何给卫家大公子治过病的任平生会和卫家家主这么陌生的模样,但她知道不该问的别问,只是浅笑着上前。 任平生透过面具和她虚虚探过一眼,温声道:“劳烦道友,左下位的阵眼。” 最后,还剩下一个音修。 任平生将目光缓缓移向谢莲生时,难得生出一丝游移。 犹豫片刻,眼一闭,朝着谢莲生道:“谢小友,劳烦站在右下位的阵眼。” 在场也不是没有别的音修。 可只有他学过殷夜白的曲谱。 虽然,可能……学的不太好。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36节 第98章 不速之客 被点名站到阵眼中时, 谢莲生还能保持自己谢家大公子的矜贵与温润。 直到任平生对他说:“待会儿我听我指令,劳烦诸位同时运转自己的功法,左手位的阵法师掌阵, 剑修用剑气攻向门上的阵盘,音修吹奏笛音,待到阵中烛火点燃方可停止。” 说完,任平生站在了最前方的阵眼处,直面这座巍峨的门。 短短一天之内收到的惊喜未免也太多了。 门口的太极阵, 还有门上这个用上古符文书写上的第二套阵法。 这个阵法倒是没有任何难度, 是一个非常俗套的多人站位阵法,只需要修习相应道法的人站在对应的阵眼上运转功法,阵法自然就能够解开。 唯一难的地方在于要找准五个人。 五这个数字, 想都不用想,只可能对应他们五人自己。 也不知当年是谁出的主意,但肯定不是素光尘, 她一定是听着其他人的馊主意一边翻白眼一边真的把这个阵做出来的那个人。 任平生想了想, 这么土的招式, 大概是砚青想的,或许霜天晓还在一旁拱火撺掇了下。 听到这句话, 谢莲生完美无缺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吹、吹笛子? 在场这么多音修,怎么这位前辈就看中他这么个半吊子了。 谢莲生尴尬道:“前辈有所不知,虽然在下本命武器是这支玉笛, 但在下确实不通音律,苦练许久亦不得章法, 或许难以达成前辈的期待。” “天——” 他正想说天音阁同样有人再次, 亦有以笛为武器的音修, 不如另择他人。 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耳畔传来细微的传音入密之声。 【我知道平生把那卷曲谱给了你,在场音修虽多,但只有你能吹那卷曲谱】 谢莲生迅速改了口:“天…衍弟子都是敢于迎难而上之人,莲生愿往。” 谢莲生表情愈发僵硬,露出一种被赶鸭子上架的绝望表情,死死握着玉笛,内心不断质问为什么兵冢那日这支玉笛会选择自己这么个五音不全的人。 他冲云近月和一干天衍同门露出了抱歉的眼神,心道对不起了,要给天衍丢人了,然后一脸悲愤地拿起了笛子。 横舟目光轻扫过任平生,单手掐诀,功法运转,关于这个阵法的一切就映入了她的心中,阵法品阶不高,难度不大,她作为掌阵人也十分轻松。 她只是有些不解,眼前这位神秘莫测的明山主,究竟是什么人。 为何和她的朋友,拥有着相似的气运色泽。 横舟从小就拥有一双特别的眼睛,她眼中的人和别人不一样,有些人身上总是缠绕着一圈光晕。 大部分人是没有的,若是身上有光的,也多为白色,还有少部分人身上的色泽不一样,但这些多为修真界的大能,大多都是修为极高的前辈。 这些前辈大能的身上光晕多为金色,代表他们强盛的修为和生命力,修为越高,那金色越发灿烂。 也有些极其罕见的,比如北帝凌珑。 天下八大道成归横舟见过其四,云微、颜准,以及曾和横舟以师徒相称过的广息先生,身上都是耀眼的金色,唯独北帝,她周身的颜色是通透的红,就像一团燃烧着的火焰。 除此之外,还有些人,身上缠绕着黑气,或浓或淡。 后来横舟发现,这些人身上的黑气越浓,死得越快,淡一些的,有的人后来被驱散了,有的逐渐变浓后同样也死状惨淡。 小时候横舟不懂,后来才慢慢参透,她的眼睛能看到的是人的气运。 修行界的大能因修为强大而拥有着愈发强盛的气运,所以周身金光璀璨。 大多数的凡人身上并无气运存在,所以她什么都看不到。 普通修士身上的白光,代表他们不算高的气运。 而黑色,则是死气。 此外,天底下也会出现一些身怀大气运者,如北帝这般,气运浓郁到由金色变为赤红之色,暗藏她本人的功法和性格,代表着她身上气运极为强盛。 这些年,除了北帝外,横舟还见过另一个特殊之人。 她们之间,起初是她心怀好奇,步步试探,后来因缘际会,她们成了朋友之后,横舟便将此事搁浅,但心里到底还是好奇的。 那个人就是任平生。 任平生身上的气运颜色非常奇怪。 金光和黑气各半,缠绕在她身上,后来有多出一抹浅浅的紫色,缀在金色和黑色中间,十分显眼。 这是横舟第一次在人身上看到这么复杂的色彩,也是她第一次看到紫色。 她猜测了很久,也没有明白任平生此人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和未来。 很少有人身上死气浓郁到那个程度却还能活蹦乱跳的。 也很少有人明明当时只是个筑基境的修士,却能拥有道成归一样代表着大气运者的金色。 横舟至今也未曾参透那一缕紫色是什么,却从此把任平生惦记上了,总会想些法子跟在任平生身旁,想要搞清楚这个人身上究竟有什么谜团。 然后她就遇上了明山主。 明山主身上的色彩同样奇怪,和任平生的相似却不相同,明山主身上是金色和紫色互相交织缠绕,她身上的紫色比任平生身上的紫色愈发浓郁,更为纯正,甚至在两相交织之中,紫色隐约占据了上风。 时至今日,横舟依旧没有参悟那紫色代表着什么。 掌阵不难,她训练的运转起这座阵法,正分心盯着明山主敲,但思绪很快被一阵诡异的笛声打断。 是的,诡异。 此时此刻,在场所有人全都望向谢莲生。 谢莲生一脸麻木地吹着笛子,整个人显露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坦然。 短暂的解阵时间因这段第一变得无比漫长。 谢莲生放下笛子时,看到在场所有人都堵着耳朵,包括自己的好朋友太史宁也默默的戴上了耳塞,一脸心有余悸。 好的,今日过后,全天下都会知道谢家玉树的笛音能杀人。 谢莲生心中悲痛欲绝地想着,自从进入天衍自后,他完美的世家公子形象好像随着天衍在外一些奇怪的名声而荡然无存。 伴随着笛音落下,阵法中心那支巨大的蜡烛被点燃,蜡烛的光芒竟然比天光还要耀眼,让众人都不由侧身避开,以免被这光芒灼伤。 烛光亮起的瞬间,门应声而开,在空旷的天地间发出沉闷的余响,在众人面前拉开一副不可思议的画卷。 所有人都屏息望着眼前这一幕,久久不曾回神,被震撼到说不出话。 他们印象中的上古遗迹,要么是断壁残垣,要么是古朴陈旧的建筑,要么是阴冷惊险的险境。 但无论哪一个上古遗迹,都没有他们眼前所见的这个来得震撼。 门的后方,入目是一条青翠欲滴的碧色长廊,这长廊由绿叶铺成,两旁全是高大的树木,根系交织在地上,树的顶部本该亭亭如盖的叶子却耷拉下来,和对面的树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碧绿色的穹顶。 碧色长廊其实是一条山道,他们正在山脚处,从此处望去,一眼望不到路的尽头,山的巅峰。 这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脉,入目的一切都生机勃勃,甚至能够听到鸟叫和虫鸣生,仿佛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良久,云近月才从被震撼的感觉中抽身出来,感慨道:“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座洞府了,倒不如说,这是一方完整的世界。” 所以人们才震撼。 究竟要怎样强大的人,才能够凭空造世界。 空气中传来沁香,人们一时间很是迷醉。 唯有后方传来太史宁不和谐的声音:“等等,刚才阵法的中心是一支蜡烛,门上的锁是明珠制成,蜡烛,明珠,是明烛啊!” 太史宁意识到这一点,突然兴奋了起来:“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这里真的是明烛前辈的洞府!” 但没人理他。 人们沉浸这个光怪陆离的新的世界中,有人没有禁受住诱惑,往前多走了几步,踏上了那青翠欲滴的山道。 在刚踏足而上的一瞬间,周遭的气息突然凉了下来。 众人莫名觉得天色暗了下来,抬头一看才发现是穹顶的山中无数的树梢枝叶织就的穹顶不知何时开始压下,转眼间就向着他们越靠越近。 云近月冷呵一声:“快退!” 众人打算退出门外,可已经来不及,沉闷的大门关闭,身后是思路,他们只有山脚下这狭小的一块地方可以躲避。 卫晋源见势不对,立刻道:“躲也没用,赶紧上山去!” 此言一出,任平生心道不好,但已经来不及。 这里的山川草木仿佛听到了卫晋源的这句话,他们脚下的地面,土壤中深扎的根系开始疯狂攒动,几乎要突破地表的限制向他们席卷而来。 几乎同时,某人震颤着发出尖叫:“眼、眼睛?!树的眼睛!” 他语无伦次,人们循着声音看去,却同样呼吸一窒。 这座山中数不尽的花草树木,竟都像活过来一般,生出一双眼睛,冷漠而审视地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 天地间传来一声凉薄的轻笑。 “哦?外来者?” 第99章 灵族再现 说话的声音很是轻柔, 透着一种妖异的凉薄感,叫人心头一阵发寒。 众人看着这漫山遍野突然睁开的密密麻麻的眼睛,魂都吓没了一半, 连声惊叫道:“这是什么东西?!” “活的……这些花草树木,全都是活的?” 在场都是修为不凡的修行之人,一生之中对敌无数,经历过一场又一场恶战,但凡敢来这里的, 都不是胆小的人。 可人不惧怕强敌, 不代表不惧怕未知之物。 而眼前的这一切,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恐涌上心头,人们忍不住向后退去, 但身后的大门封闭后直接消失得一干二净,骤然变成一片空地,人们下意识地四下奔逃, 尤其是一些散修, 全凭本能往后逃窜, 但逃了一会儿后发现自己竟又回到了原地,不由更加惧怕。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37节 一片慌乱之中, 莫知扫了眼安安静静待在自己身旁,虽然也有些惊愕,但还是努力保持冷静的天衍弟子,不由露出满意的神色。 几个稍大些的宗门有应对这种事情的经验, 迅速反应了过来,提高声音道:“不要乱跑, 都待在原地。” 但人太多, 总要顾全不了的时候, 一群散修奔逃而出便打乱了阵型,冲散了队伍,直接闯出了空地,走进了山路之中。 踩上那遍地绿茵的山路之后才反应过来,但这时已经迟了。 刚才说话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带着些轻嘲:“愚蠢的……外来者。” 随着她的声音,漫山遍野的灵植都开始攒动,树的根系像粗壮的触手一样挥舞,树枝灵活得仿佛有生命一般,地面上的绿草生出尖锐的利刺,花瓣变得硕大无比,一朵花完全张开的时候,甚至能将人的头颅完全吞下。 误闯进去的人被无数攒动的根系卷起又收紧,脸涨的通红,呼吸开始不畅起来。 整座山都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甜香,众人都知道这时候冒出来的香味绝对有异样,迅速屏住呼吸,但这香气并不是靠呼吸来吸收。 少顷,人们感觉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赤红色的,只有目光尽头的某个地方是正常世界中的色彩。 他们自然以为那便是生路,发了疯似的朝正前方跑去,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踏进陷阱之中,脚下所站的地方,就是刚才他们唯恐避之而不及的碧色山路。 另一边的空地上,莫知支撑起了灵力屏障,挡在天衍一众弟子身前,浑厚的灵力屏障将这甜腻的香气阻拦在了外面,不至于像那群人一样狼狈。 其他几个宗门有样学样,如剑阁和北尘,都有化神境的大能带队前来,保护着宗门内的年轻弟子。 倒是任平生那边的画风稍显不同。 她明显是这波人中的领头者,但眼下遇到危机的时候,居然是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那个黑衣面具男上前在保护她。 她袖手站在一旁,甚至十分有闲心地指点了几句:“这是九星花的香气,有扰乱视觉,阻碍听觉,影响意识和判断力的作用,是灵植之中赫赫有名的捕猎者,这香气虽不致命,但总能吸引一大堆猎物前来,然后配合着将猎物送到猎魂草旁边,分而食之。 九星花和猎魂草相伴而生,是灵植之中最好的合作者。 如这般修为的九星花,元婴境以下的修士会直接失去思考能力。” 任平生偏过头看了眼身后还有余力自保的人,提醒道:“不要把灵力集中在面前屏障那一个点上,要均匀散开,九星花的香气是可以通过皮肤渗透进去的,哪怕屏息也无用。” 横舟上前,同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黑衣面具男一道支撑起了他们面前的灵障,转头问道:“你既如此了解,为何不自己上?” 任平生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慢悠悠地挪到任劳任怨的打手兼保镖梅若白的身后,一副“我好柔弱需要人保护”的姿态道,摊手道:“可我真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丹修啊。” 横舟:“……” 信你个鬼。 有了任平生这番话,元婴境以上的修士纷纷支撑起灵障,修为尚且不及的便老老实实躲在前辈的身后,以免自己中招。 场面终于被缓和下来。 一道道灵障中间,离朱眉心微蹙,盯着漫山遍野仿佛活过来的灵植思忖片刻,难以置信道:“这难道是……灵族?” 凤凰的传承方式在妖族之中格外特别,每一代凤凰涅槃后,都会将自己的血脉天赋、种族传承以及重要的记忆传给涅槃后出现的下一代凤凰。 离朱从有记忆开始,脑海中就时常会出现一些自己从未见过的记忆,他小时候还有些害怕,后来才知道,那些记忆是前几代涅槃的凤凰传下来给他的,只是因为他修为不济,所以一些记忆都以碎片的形式出现,让他无法串联起来。 对于千年以来大荒的变化也只有碎片式的记忆,只有在看见某些人或物的时候,才能想通关窍。 在他的记忆中,一千年前那一代凤凰,曾和灵族极为要好。 那些记忆碎片中的灵族,和眼前的如出一辙。 此言惊得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瞬。 灵族? 早在一千年前陨世之劫时就已经彻底灭绝的灵族? 为何会出现在此? 后方一个年纪很轻,只是跟着宗门前辈来见见世面的年轻修士带着哭腔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啊。” 他只想来见见世面,没想过是这么大的世面。 就连灭绝千年的灵族都见到了。 横舟愣了一瞬,喃喃道:“草木生灵,是为灵族,对了,草木生灵,这些……都是灵族?” 她满目皆是惊叹,刚才的警惕和对未知的担忧都化作了无限的欣喜。 这世上竟还有灵族存活?!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群灵族或许是如今世上仅剩的自一千年前存活至今的生命。 同时横舟也陷入了另外一重思考。 如果这些灵族真的在这个洞府中存活了一千年,那这里绝对不仅仅是他们以为的洞府,几乎可以说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全新的世界。 如果是这样,那此地的主人究竟有多强大才能够做到? 卫晋源眼神从任平生身上扫过,垂下时露出忌惮的精光。 一开始,分明他才是这支队伍的首领,但在不知不觉间,一切主导权都被这个神秘的面具女人抢走了。 卫晋源转向空中,躬身行礼后,提高声音,用灵力均匀地扩散开来:“我等贸然前来,惊扰了诸位的安眠,我代表同伴,向各位道歉。” 言罢,他继而道:“但请相信,我们并没有恶意,也绝不想和各位灵族前辈起冲突,若前辈能够听见,还请出面一见。” 时间慢慢过去,但山上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有不断攒动的草木根系将误闯进去的几十个人类绞得更紧,最倒霉的已经有人快要被一株长着尖齿的草吞下去了。。 气氛有些沉闷。 卫晋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灵族,没想到此行还有这种收获。 他脑子转的飞快,思来想去,很快编出了一个最为合理的理由。 “诸位有所不知,我等此行,实则是此地主人邀请而来。” 他如此说着,感觉树根绞人的动作稍微放松了些,便觉有戏,继而又道:“诸位在此界时间太久,或许不知外界已经发生了天大的变化,我等前来,是托此地主人取走一些旧物,顺便将诸位带往外界生活。” 他编瞎话不打草稿的本事倒是很高,脑子也转的活,很快就想到了这些灵族应该是千年前陨世之劫发生的时候躲在此界幸存下来的一批。 但陨世之劫后,世上最后一个修真者也已经灭亡,大荒再无修真文明可言,这个洞府应该是不曾现世的。 所以这些灵族根本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任平生眼神微妙地瞥了一眼卫晋源。 良久,刚才说话的声音终于再度传来。 “哦?她会邀请这么多外人到家中来……我怎么不太相信呢。” 卫晋源满脸坦荡,义正辞严道:“若非此境主人邀请,我等又为何能解开山外的阵法,前辈在此久居多年,应该知道贵地主人的设阵之能有多强,若不是她邀请的人,别人根本不可能解开她的阵法。” 他还以为这里是素光尘的洞府。 对方沉默一晌,在卫晋源紧张的等待中,终于有了动静。 所有的根系终于收了回去,眼前的山色开始缓缓扭曲,像是水面被人扔进了一颗石子,掀起微漾。 紧接着,无比震撼的一幕出现了。 所有树木花草之外都生出一道浅色白光,一个接一个的身影从这些灵植之中浮现。 他们的发色大多带着些绿色,眼睛也是碧色的,骤然看去,仿佛无数山野精怪,带着一种空灵间杂着妖异的矛盾感,格外引人注目。 大地也在不断的震颤着,仿佛有什么可怕的力量在地底汇聚而来,最终化作一道人型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个高挑的女子,碧色长发松松垮垮地挽起,摞在左边颈侧,一支紫木簪斜插在发髻中,目光幽冷地扫了一圈眼前的人类,露出讽刺的笑意。 “你的意思,是她自己解开阵法,送你们进来的?” 女子身后,刚才现身的所有灵族都默默上前来,睁着一双空灵妖异的碧色眼瞳直勾勾地看着卫晋源,让卫晋源不由背后生出一阵寒意。 卫晋源不断思索着眼前这女子跟素光尘的关系,但这些灵族能够将这里当成家一样生活,素光尘最后化身烟波江也还留出一个洞府保他们一命,应当是友好的。 他迅速思考出了一个不太会出错的回答。 卫晋源满脸沉痛道:“并非如此,实际上……此界主人已经仙去千年之久了。” 灵族女子目光微寒,眉峰微挑,静静地看着卫晋源表演。 “此界主人,是我等相当尊敬的前辈大能,当年她仙去之时,曾留下地图,告知我等这座洞府的方位,留言给后人,若有能力找到此地,一定要取出她存放在此地的旧物,完成她未竟的心愿,同时还托后人带话给各位前辈,陨世之劫已过,可自行选择是否要到外界去生活。” 任平生看着卫晋源的眼神愈发奇异。 某种程度上,他这临时编出来的说辞还挺符合实际的。 她站在卫家人的后方,又被梅若白挡在身后,并不起眼,只能透过人群的缝隙看着那灵族女子和她身后的其他灵族。 当年的情况,和卫晋源猜测的很像。 灵气枯竭,最先受到影响的就是灵族。 人类和妖族,哪怕没有了灵气,只要修为本身还在,都可以靠着强悍的肉.体继续存活。 可灵族不一样,他们的生命和灵气紧密相连,一旦灵气枯竭,他们的灵植本体就无法继续存活。 哪怕他们想了无数办法,也无法阻止灵族在灵气枯竭之下开始大范围的自然陨落。 除非不在此界生存。 可他们自此界而生,又能往何处去? 任平生回想起来,其实亲眼见证灵族的衰亡,是她决心查明原因奋力反抗最重要的契机。 也是因为灵族的请求,她才构思出了这座洞府的雏形。 如果不在即将走向末路的大荒生存,他们这些生于斯长于斯的人,又还能去哪呢? 那时任平生天不怕地不怕,生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计划。 如果这里无法生存,那再造出一个世界不就好了。 第100章 登山之路 卫晋源一番慷慨陈词也不知有用没用, 虽然这群灵族放开了他们,但为首的灵族首领只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他,倒让卫晋源开始思考, 是不是刚才那番话还有漏洞。 少顷,灵族首领凉声道:“她让你们来这里找什么?” 卫晋源心下一松,对方如此说,应该是信了他,如此一来, 这个计划就成功大半了。 他想了想, 换了个稳妥的说法:“其实…那位前辈给我们留下的信息也并不是十分清楚,只是让我们自己来寻,只道是某些和修行有关的东西, 我等若是前来,自会知晓。”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38节 他不慌不忙,一番话结合了仙网中的某些猜测和实际发生的事情, 真假参半, 叫这群被封闭在遗迹中千年之久的灵族更加无法辨别真假。 说完, 卫晋源又不卑不亢地行礼,问道:“说了这么久, 还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灵族首领缓缓勾唇:“灵族,展眉。” 她说着,轻叹了口气,默念道:“自会知晓吗……倒像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除此之外, 她还说了什么吗?” 众人面面相觑,知道若是要往遗迹更深处去, 眼前这群灵族是必过的一关, 当即开始绞尽脑汁配合着卫晋源一起编瞎话。 这群灵族的凶狠他们刚才都已经见识过了, 那可是从上古时代存货至今的种族,他们又没有半点应对灵族的经验,当然是想着能不起冲突便是最好的。 片刻后,卫家一个年轻的修士卫纾凌站了出来,任平生听说过这个人的身份,卫家旁支这一代最优秀的年轻修士,有不少传言说他将来会接掌卫家。 卫纾凌恭敬道:“回展眉前辈,那位前辈已经仙去多年,给后人留下的寄语也只是残片,我们努力破解,也只得一些只言片语,隐约可见一些‘他们’‘离开’等的字眼,故而大胆猜测,那位前辈是想问你们,愿不愿意离开这里。” 史册之中记载的关于和光前辈的心性实在太少,很多后人都只知道她是阵道祖师,是迄今为止最好的阵法师,可却不知道她真正的心性是什么样的,只能从一个好友的身份上去揣测。 一个正常人,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想对被关在洞府之中的友人说的话,应该是等到外面安全了,你们自由了这种话吧。 一群人类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骗过这群灵族,展眉垂着眼眸拨弄着自己略微有些长的指甲,旁人没有注意到她眼中划过一丝杀气。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她…怎么死的?” 这话题有些沉重,但相比起来,却好回答得多。 其他问题尚且需要他们费劲来编,唯独这个问题,当今修真界无人不知,和光前辈在千年前陨世之劫时以秘法献祭自己,将遍及大荒的天灾引渡入烟波江中,自己也化身烟波江,从此横亘大陆,滔滔不绝。 哪怕时隔千年,修真文明也断绝近千年,这个惨烈的传说却就此口耳相传下来,被人们深深铭刻于心。 卫晋源露出遗憾的表情,但还是把这件事情原模原样地告知了展眉。 展眉和她身后的灵族众人都沉默地听着,听到素光尘如何赴死时,脸上都划过一丝晦暗。 最后,展眉声音略微有些沙哑,怅然道:“一千年,竟然都已经一千年了啊……” 或许是因为骤闻这样的惨痛真相,展眉神情有些晦暗,但对他们的态度也缓和了很多,像是彻底信了卫晋源的那番话。 展眉下巴轻抬,示意身后的其他灵族撤开,只是在偏过头去,眼神扫过身后的灵族同胞时,眼神幽冷下来,嘴上漫不经心道:“上去吧,这里只是洞府的最外围,你们若要找她的传承,得往里去。” 卫晋源大喜过望,连忙对展眉道谢:“多谢前辈,此行结束后,我等定如约前来,助前辈和诸位灵族道友重归大荒。” 青翠碧绿的山路重新在他们面前显露出来,卫晋源带头,人们跟在他的身后依次踏上山路,灵族们在山道两边零零散散的站着,空灵而妖异的双眼直勾勾地目送着他们上山。 太史宁走在队伍靠后的地方,手里拿着一个手札不停地在记,他对这些从未见过的异族好像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十分自来熟地对两边的灵族道: “各位前辈,能不能打听一下,你们离开这里之后打算在哪里定居?方便打扰吗?你们还活着真的太好了,这对于如今大荒的史学界是一笔巨大的活的财富!” 他惊叹不已,感觉自己此行是来对了,甚至都不太想上山,想留在这里跟这群千年前的灵族促膝长谈,好好了解一下一千年前那个恢弘的上古时代究竟是什么样子。 直到莫知一个眼神扫来,太史宁才依依不舍地收起笔,一路小跑地跟上去,嘴里还念着:“各位前辈,我就问一个问题,只有一个,我好奇很久了。” “和光前辈和明烛前辈究竟是敌是友啊?!” 也不知这个问题触到了展眉的哪一根神经,她竟真的有了回应,眼底泛起一阵微凉的笑,轻声道:“这个问题,不如你自己去问她们。” 展眉低笑,仿若无事发生一般目送着人们一步步上山,眼中的杀意展露无遗。 刚才他们说的很多话都让人难辨真假,她险些就信了,唯独最后一个问题暴露了他们的谎言。 她问的是“她是怎么死的”。 这群人默认她问的就是此界主人,说的却不是那个人的死法,而是说了素光尘。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里的主人是谁,又何来留言托后人前往的说法。 都是谎言。 展眉耳畔传来一个灵族轻声的话语:“尊主,已经准备好了。” 展眉摆摆手,示意她下去。 太史宁正觉得奇怪,他要如何能问那两位前辈。 正想着,却觉得天色无端沉了下来。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眼前展眉的笑容变得有些阴冷。 太史宁心下一紧,觉得现在的情况跟刚才虽不一样,但却似乎并没有比刚才好到哪里去。 展眉那一闪而过的好相与仿佛只是伪装,像是要故意将他们骗进这座山,就像是在引诱猎物自己乖乖走进猎人的陷阱中。 他突然想起了刚才明前辈的那句话。 “九星花是最好的猎人。” 他直觉不太对,拽住了前方的傅离轲,用眼神示意对方。 傅离轲心领神会,在莫知身边轻言几句,天衍一行人便停下了脚步, 横舟整个过程都一言不发,眉头紧皱。 这个过程太顺遂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走在太史宁的身后,后面跟着一直跟在任平生身旁三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任平生一人悠哉地落在了最后,不知为何,突然脚步一顿,回过头看了展眉一眼。 就在此刻,刚才初见时的地动山摇的感觉再次出现,天阴沉得可怕,先前灵族们收回去的枝叶和树根再度悄然出现,这次出现却不像刚才那样大张旗鼓,而是在地表蜿蜒挪动,悄无声息地向着众人袭去。 众人脸色一变,此时卫晋源带着卫家人走在最前方,见状连忙向着山顶的方向冲过去,却被无数的触手般的根系直接成网拦住。 卫晋源怒吼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展眉低笑一声,手指轻点,周遭的灵族根系随着她的动作而愈发凶恶。 “没什么意思。”展眉又道,“只是想——” 后半句话没说完,展眉却突然停顿了一下。 这停顿的一拍尤为突兀,但也正是此刻,展眉眼神缓缓移下,落到了队伍最末尾那个戴着面具的女人身上。 目光灼热,甚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而后,展眉抬手,示意各灵族住手,余下的灵族虽不解,却也停了下来,给一群人让开一条通道。 展眉盯着任平生,声音却抬高了,继续道:“只是想提醒各位,这座洞府大得很,完全可以当成是另外一个天地,后面的路更危险,你们在后面碰到的敌人,可不会像我们这么好说话。” 她意味深长道:“当心。” 这番变故来得突然去的也快,卫晋源警惕地看了展眉一眼,不知道她究竟在玩什么幺蛾子,便冲着卫纾凌一挥手,冷声道:“走。” 如此,向着山上快速行去。 而这一路,确实也没再有灵族的阻挠,绵长的山路显得尤为静谧。 展眉站在山脚下,目送着一行人远去,直到队伍最后那人的身影消失。 旁边是一株紫霄花疑惑的声音:“尊主,您先前不是打算引他们进入花海,将他们一网打尽吗?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对啊对啊尊主,就连我都听出他们在说谎了,他们一定是冲着明烛姐姐的宝藏来的。” “尊主,我们怎么能把这样一群心怀叵测的人放进后山呢。” 展眉目光幽深地望着山路尽头,那个人的背影消失的地方,没有回答任何一个灵族的话,只是兀地一笑,身影渐渐从原地淡去,留下一句话:“都听命,不要轻举妄动。” 她嗤笑道:“就算放他们去后山又如何,我最后那句话可不假。” 她们灵族,确确实实只是这座洞府之中相对不那么危险的一群人了。 …… 山路蜿蜒而狭窄,人们行走其间 ,蜿蜒成一条长龙。 一群人不知沿着山路走了多久,却始终没有走到尽头,行过一座峰头又紧接着下一座,好像身至连绵不绝的群山之中,难以找到真正的出口。 他们从白昼走到黑夜,也不知这独辟于世界之外连太阳都没有一个的洞府中为何会有昼夜交替,但此刻人们目光尽头的穹顶,确实是繁星闪烁,夜幕降临。 有人提议:“卫家主,大家已经非常疲惫了,前方还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险,但目前那些灵族确实没有再伤害我们,不如我们再次修整片刻再行出发。” 卫晋源沉吟片刻,应允道:“有道理,既然如此,我们便原地修整两个时辰,以山路为标记,大家不要走太远,以免走散后遇到危险,我先让人去前面探探路。” 卫纾凌领命,带着一小队卫家人先行朝前走去。 从进来之后他们就发现了,这个洞府中和大荒许多主城一样都设了禁飞令,人们无法御空前行,只能沿着山道一路探索。 先遣队离开,其余人有些直接不太讲究地在山道上原地打坐,有些则是分散开来,到山道两旁,先是小心翼翼地绕过两边茂密的树木,最后各自找到一些稍显空旷的地方打坐调息。 任平生对梅若白和卫雪满打了个招呼便自行离开,穿过密林,一副和其他人一样都在寻找合适的地方修炼的模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径直向着密林深处而去。 走到稍微偏远些的地方,任平生确认周围已经没了人影,于是停下了脚步。 也就在此时,地表攒动起无数纤细的根茎,这些根茎上带有明显的毒刺,自地表蜿蜒而来,毫不留情地缠绕上任平生的脚踝。 这根茎看似凶狠,却在缠绕上她脚踝时默默收起了毒刺,只是虚虚地搭在她的脚腕上。 任平生轻笑一声:“还是跟以前一样,嘴硬心软。” 根茎仿佛因为她的这句话被烫到了似的,唰的一声从她腕上收回去,半点不留情的样子,最后化作一道人影,正是白日见过的展眉。 任平生随手设下一个结界,随后将面具摘下,对展眉轻笑道:“好久不见了。” 她眉眼如初,笑意如初,让展眉一下回想起了千年前她们初见之时。 那时她面对灵族的衰亡束手无策,只隐约听闻大荒有那么几个人,神通广大,道法非凡,据说脾气还算不错,是个有情义的人。 那时展眉走投无路,便心一横,直接找到了传闻中的那位天下第一人。 当时她以为的天下第一人会是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尊者,但真正见到的时候,面前的人却只是穿了一身简单素净的道袍,气质柔和,笑容温煦,亲切到像是她所见的任何一个普通人。 如同今日。 展眉深深地看着她,碧色的眼瞳之中泛起一阵无措和茫然,看了她许久也无法相信,最后上前几步,靠近任平生,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展眉周遭的植株跟随她的动作而一道靠近任平生,枝叶摇晃着触碰到任平生的脸颊,任平生也不阻拦,任她确认。 但很快,“啪”得一声传来。 展眉身旁的枝叶被狠狠拍开,她皱眉,终于拿正眼看向了任平生身旁那个一直没有摘下面具的男人,片刻后惊讶道:“你…也是灵族?” 虽然和他们的气息不太一样,但眼前这个男人确实也是草木化型而生。 帝休没有理会展眉,摘下面具露出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目光紧盯着任平生,气势做的很足,但一开口就无端带上了些委屈。 “你……原来还养了这么多其他的灵族啊。” 他把“其他”这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39节 第101章 造个世界 任平生想了想这话该怎么接, 她还没出声,展眉便眉头一竖:“我带着灵族在这里生活了一千年,若要论‘其他’, 也得要算个先来后到吧。” 说完,展眉转而看向任平生:“你说,明明是我先和你认识的。” 她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现在说话会暴露任平生的身份,毕竟能被任平生带来和她碰面的,一定是信得过的人。 任平生:“……” 不是吧, 这也要争? 都是灵族, 大家就和和美美一家树不行吗? 她一本正经道:“其实……按照时间来算的话,我和帝休认识的时间更长,他还是根小树苗的时候我们就见过了。” 帝休明显眼睛一亮, 突然意识到了活得久的好处。 “但是——” 任平生话锋一转,一碗水端得很平:“但论起相处的时间,还是和展眉待在一起的时间更长。” 从打造这个洞府, 到将世上残余的灵族整体搬迁过来, 她们时长需要交流沟通, 甚至洞府建成后,任平生还在这里小住过一段时间。 帝休听完, 闷闷地应了一句:“这样吗。” 他先是失落了下,而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精神起来,认真道:“可我们未来还会有更长的时间, 对吗?” 任平生第一次听他认真提到“未来”这两个字,有些猝不及防。 她沉吟片刻, 轻声道:“嗯, 会有的。” 展眉沉思片刻, 有些惊讶地转过去:“帝休?神树帝休?” 难怪她感觉这个男人虽同为灵族,但气息和他们却并不相同,有一种强大的神圣气息,不同于任何的灵族。 原来是天道意志化身。 她很小的时候听到过神树帝休的传说,传说中的天道意志化身,将会在这个世界天道即将倾覆时出现,作为天柱支撑起这个世界的穹顶屏障,承载着这个世界天道的意志。 神树帝休一直被灵族供奉在神位上的,从展眉有记忆开始,灵族无时无刻不在祈求神树早日现身,拉一把这个已经走向毁灭的世界。 展眉盯着帝休看了片刻,默默移开了眼神。 看着他刚才委屈巴巴地在任平生面前撒娇的样子,她真的不太愿意把眼前这个人和神树联系在一起。 看着一直供奉的对象走下神坛,实在太幻灭了。 终于把这个问题含糊了过去,任平生摸了摸鼻子,迅速转移了话题:“时间不多,说正事吧,展眉,我给你的传音入密你听到了吧。” 展眉盯着任平生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才喃喃道:“你居然活着,我还是觉得挺不真实的。” 她刚才都准备发作了,没想到突然听到了一句传音入密。 那声音,那腔调,那语气,她再熟悉不过了。 ——“展眉,是我。” 当时展眉愣了下,反应过来之后只觉得愈发暴怒。 这群阴险狡诈的人类,竟然用这种蹩脚的方式来模仿她。 紧接着,下一句传音又来了。 ——“扶风郡回月廊。” 展眉彻底愣住了。 那是她和那个人初见的地方,不会有别人知道。 她……真的还活着? 展眉难以置信地看向这群人类之中走到最后的那个女子,这个女子先前一直隐藏在人群之中,她没有发现,如今再看,竟觉得身型同样很像。 展眉当即令灵族其他人停止了攻击,放这群人类向山上走去,自己则隐匿身型一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直到此刻,任平生在她面前摘下面具,她用叶子触碰到了一句温热而真实的身体,她才真切的相信,原来任平生还活着。 “他们都说你死了。”展眉喃喃道,“你切断了和这里的联系,我们都感受不到你,就连玄苓也……” 玄苓就是她养的那条龙。 任平生轻叹道:“那件事那么危险,若我出事,灵宠契约会让她遭受重创,渡劫的前一晚,我解除了和她的灵宠契约。” 展眉黯然道:“那时全天下都在传你的死讯,大家都很害怕,连你都不在了,往后这个世界该怎么办,只有她不信,可你们之间的契约断了,她感受不到你,只能出去找你,后来也不知经历了些什么,好些日子才带着一身伤回来,伤得挺重,沉睡了好几百年才养好。” 任平生听着这些年她们的经历,目光微黯。 到底还是伤了玄苓的心。 “她如今如何了?” 展眉朝着山巅努努嘴:“前些日子开始,洞府外的封印松动,她偶尔会溜出去,谁也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也没人敢过问,大部分还是在山巅你曾经住过的地方沉睡。” 那条龙可只有在任平生面前时脾气才会稍微好一点。 展眉正色道:“当年你的死讯传来,我们依你所言,用你的符和和光留下的阵将这座洞府隐藏到了虚空之中,又把洞府内外全都封印了起来,我们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这样上界的人就真的无法找到我们。” 当年这座洞府建成后没多久,真仙就开始屡屡对他们下手,神降傀儡愈发猖狂,战况相当激烈。 他们一行人仓促地各奔东西对抗真仙,临行前,任平生叮嘱了住在这个洞府中几族首领一件事情。 ——一旦她身死,立刻封印这座洞府,将其隐藏到虚空中。 为了保护,也为了留下一些火种。 这里生存着大荒之中生活的所有种族,人类、妖族、灵族、魔族、还有居住在遥远的极北之地的蛮族。 保存了集各族之力收集而来的书籍、动物、植物,甚至直接搬来了几座灵矿山,虽然那时大荒的灵气已经不足以制成矿山再产出灵石,但根基仍在,被转移到这个洞府中之后竟又重新开始焕发生机。 这里是一座洞府,但当初设计之时,却几乎是集合全境之力,汇聚了五族所有的智慧和精华,将这里单独打造成的一方完整的世界。 那时他们想过,或许耗费大荒所有的力量也无法同上界一搏。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价值了,真仙将这里榨干后便弃如敝履,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销毁证据,佯装他从未做过这样的恶行,佯装三千世界之中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世界。 造世界。 给未来留下一些火种。 那是他们走投无路之下最后的奋力一搏。 这个疯狂的想法,在任平生接触符道伊始就想过。 符道本是以灵化形,一张薄薄的符纸可以承载无限大的力量,可以让纸面繁复的符文变化为真正的力量。 那一张符,能不能够承载一个世界? 若一张不够,很多张呢? 后来,她把这个疯狂的想法说给几个朋友听,其他人都一脸“你果然是疯了”的表情,只有素光尘认真想了想,说:“只有符或许不够,应该还缺些其他的东西。” 两人对视瞬间,立刻心领神会。 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疯狂的想法变为现实,她们居然用了那么长的时间。 任平生生命的最后只做了两件事,一个是四处清扫神降傀儡,除此之外,余下的所有精力都用在了打造这个洞府上。 展眉的眉头轻蹙,不解道:“但很奇怪,前些日子,内部的封印出现了一些松动,出现了一道裂隙,我们去试过,从这道裂隙中穿出去,需要横穿强烈的虚空风暴,我们之中,只有玄苓的肉.身强大到可以无视这些阻碍,也只有她出去过。” 任平生轻声念道:“封印松动……这不应该。” 她很确定,她和素光尘联手设下的双重封印,绝不会自然松动。 如此想着,任平生的目光沉了下来。 只有一种可能。 有人发现了这个被隐藏起来的洞府,试图穿越虚空来找到这里。 甚至……已经成功了一部分。 但或许冥冥之中确实有命运相助。 这座洞府在虚空之中游荡,最终在封印即将被破时,重新进入到了大荒界域之中,回到了这片土壤。 展眉神色有些阴沉,叮嘱道:“时间紧迫,我不问你是如何活着回来的,我只问一句,你是不是要取回洞府的核心力量源。” 任平生点头:“不错,此行的目的就是我的道印。” 展眉眼底划过一丝晦色,提醒道:“若是如此,在你真正拿到道印前,先不要在其他人面前表露身份,如今这洞府之中,已经不是一千年前了。” 人心易变,尤其经不住时间。 如今她力量尚未回归,若是提前表明身份,说不准会有人生出异心。 任平生却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反而轻笑道:“你以为,若最先出现在我面前的不是你,我会轻易表露身份吗?” 当年她既然敢将道印放在这里,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谁都想要力量,尤其是她那样可怕的力量。 可她既然回来了,那便谁也拿不走。 修整的时间很短,听到另一头传来呼唤集合的声音时,展眉立刻化作枝叶散去。 任平生拂去肩头的一片叶子,若无其事地走回山道上,看见卫晋源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很快,卫晋源提高了声音,向众人宣布了一个喜讯。 “诸位,我们的先遣队找到了一座城。” “就在前方不远处。” 第102章 城中探索 一群人欣喜过望, 先前的疲累一扫而空,连忙重新聚集起来,沿着山路向着卫纾凌一行人进发的方向赶去, 想要赶快结束这茫茫然无尽头的山路,在城里落脚。 哪怕城里同样也有危险存在,也好过在这连绵无尽的大山之中茫然奔走,不仅看不到前路,还要随时提心吊胆, 担心方才那群明显态度不善的灵族反悔了, 再度找上来。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40节 任平生默默跟在队伍中,回忆起这座洞府的设计图纸。 如果没记错的话,过了前面那座城, 应该就快到那个地方了吧。 她想起刚才分开前展眉最后叮嘱她的话。 “要当心,外部的封印松动影响了内部的一些设置,你当年捉来的那些东西, 有些可能要冲破阻障跑出来了。”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任平生颇为惨淡的想着, 她上下三辈子, 她的运气好像就从来没有好过。 先遣队所说不错,一行人沿着他们留下的记号一路向前, 果然看到了前方传来影影幢幢的城池的影子。 人们靠近后才发现,这座城并不大,纵横都是四条大道,和大荒寻常城池别无二致, 东边商铺居多,西边多为民居, 只是城中一个人都没有, 空旷得有些吓人。 刚从阴暗的山道上走来, 如今又闯入一座空城,难免让人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卫晋源思考片刻,下令所有人分成四队,沿着纵横四条大道开始寻找一些城中遗留的东西。 约莫半个时辰后,所有人重新在入城时的地方汇聚,表情却更加不安。 “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不仅没有人,飞鸟、草木,所有的活物也都没有,像是一座死城。” 任平生正好和天衍一众人分在了同一组,他们沿着两条大道探查完,云近月面沉如水道:“城中有水井,这条街从构造来看都是民居,有些已经完全空了,有些里面还凌乱地散落着一些生活用具,看样子这边的人们已经搬离很久了。” 沉默片刻,云近月又道:“而且……是因为恐惧此处的某个东西,仓促之下逃走的。” 所以这些生活用具凌乱的散落在地上,但城却已经空了。 他们是逃走的。 这句话让人们不由心中一紧,刚才展眉的那句话又重新浮现出来。 ——后面的路更危险。 一群自千年前活到如今的灵族已经够让他们惊讶,后面……还会有什么? 人们又紧张又害怕,还有些说不出的憧憬。 几乎没有哪个修士未曾憧憬过上古时代。 他们这一代人,生于修真文明断绝数百年后的时代,只能从那些前辈大能的手札中勉强窥得一丝那个时代的背影。 那个恢弘、瑰丽,却也悲壮和无力的时代。 他们很难不去猜测,这个洞府中还生活着哪些上古时代的人。 这些人的现世,又会给现在的大荒带来怎样的改变。 一阵可怕的沉默后,卫晋源沉沉开口:“如诸位所见,这是一座空城,眼下我们唯一还没有探寻的地方,就是城中心的那座府邸。” “府邸周边有阵法防卫,应该曾经是城主府或是一些重要人士的住所,其中或许会有危险,大家须得当心。” 城中心伫立着一座府邸,外部由阵法防护着,但这座阵法比起洞府外的太极阴阳阵要简单的多,在场的几个高阶阵法师都能解开。 一群人入内后,原本战战兢兢,所有人都开启了护体灵障,武修全都拿起了本命武器,阵法师被保护在正中间施展了一个大型的防护法阵,将所有人都笼罩进去,生怕有从暗处窜出来什么危险的东西。 但直到他们从大门一路进入中堂,再进入后院,府邸之中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就好像这座看似不同寻常的府邸也和这座城一样早已经陷入了死寂。 众人难免有些失望。 进入洞府已经一天一夜,可他们的探索没有任何突破,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收获。 卫晋源随口道:“看来应该并不算危险,既如此,大家就分散开来,将这座府邸探查完,我们就往府邸更深处去了。” 他倒也没有表现得太失落,毕竟这座洞府几乎是自成一方天地,内里乾坤浩大,他早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或许会在这里耗上许久。 任平生倚在门边,环臂看着周遭,一言不发。 这里是整座府邸入口处的地方,以前是用来会客的,大部分时候当做客房,哪里会放什么重要的东西在此。 倒是后来有些关系不错的朋友来住,她图方便,就在这座府邸中给自己单独留了一个房间,偶尔回来这里陪友人小住几日。 但应该也没留下什么重要的东西。 刚想到这里,前方传来一声惊叫。 “这……这是?!” “灵器,全都是灵器!” 任平生:“……” 她立刻站直了,开始快速思索自己难道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所有人都被这句话吸引了过去,沿着声音寻过去,找到了二层一座空置的房间,房间里四处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灵器,有常见的武器如刀枪剑戟,还有些样式怪异的像玉如意、折扇、带刺的长鞭等等。 在场之中擅炼器者并不多,谢莲生虽修为不高,但却是炼器的个中行家。 拥挤的房间为他让开一条道,谢莲生小心翼翼地避开房间里散落的灵器,拣了几处空地艰难地下脚,生怕碰到这些灵器误触什么机关。 任平生从外面瞥了一眼又放下了心。 原来是这些残次品。 谢莲生却连呼吸都放轻了,他小心地戴上手套,试探着去碰了一个看似最安全的灵器——一把刀。 刀枪剑戟这种武器看似锋锐,但在炼器一道中却是相对寻常的东西,倒是一些平日里少见的器具比较需要小心,这类灵器往往会有一些超乎想象的功能。 这把刀足有大半个人高,刀柄就有成人的小臂长,看着格外笨重,但出乎意料的是,谢莲生将这把刀拿起起来的时候,却觉得它格外轻。 他是个不善体术的法修,却也能够轻易地将这把长刀在手中掂几下。 谢莲生细致地看去,刀身横刻了三道符文,用的是上古符文,他不清楚作用,除了符文外,刀柄上还固化了一个微型阵法,用于轻身,他感觉刀格外轻盈的原因便是这个阵法。 良久,谢莲生惊叹道:“对于炼器一道来说,灵器除本身的强度外,所能镌刻的符文和阵法数量也是判断灵器品质的重要标准。对于寻常炼器师而言,能将灵器完整炼制出来已是不易,符文和阵法这种锦上添花的东西,一般是择其一而为之。 大多数会选择符文,然后用最小型的阵盘直接嵌套进一个阵法,但这种嵌套的阵法是有时效的,过了时效便不再有用。 可这把刀能够同时镌刻三道符文,甚至还将微型阵法直接固化在了刀柄上,我敢肯定,如今大荒没有任何一个炼器师可以做到这个程度。” 谢莲生惊叹完,不由摇头道:“不愧是上古时代那些前辈们的造物,当真令人钦佩。” 他想了想,却皱起眉头:“我能看出,这把刀从炼化到镌刻符文,再到固化阵法,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停顿,堪称行云流水,这全过程,绝对是出自一人之手,同时精通炼器、符文、阵法三道,世上竟有这种人。” 而其他人还沉浸在骤然得见如此多灵器的震撼之中没能回神,人群之中,隐约可见一些贪婪的目光。 一片寂静之中,太史宁弱弱地出声:“我怎么觉得,这个描述听起来很像那位前辈呢?” 众人齐刷刷盯着他。 那位前辈? 太史宁紧张道:“你们都不看仙网的吗?关于那位前辈究竟擅长多少法门这个问题,早就被讨论烂了,从目前的史料痕迹来看,已经可以确定,至少刚才谢师兄所说的炼器、符文和阵法三道,她都擅长。” 他提到仙网,有人开始反应过来了。 “你是说……明烛前辈?” 太史宁轻轻点头。 很快就遭到了质疑。 “可洞府外的阵法是和光前辈所设,这点已经可以证明了,为何洞府之中却留有明烛前辈炼制的灵器?” 谢莲生默默道:“难道真的像仙网说的那样,明烛和光二位前辈,真的是好友?” 否则如何能解释,在和光前辈的洞府之中,有一座专门的宅邸是明烛前辈曾经居住过的。 “他说的应该没错。” 这头嘈杂吵吵嚷嚷地讨论着事情的真相,横舟从另外一边缓步走来,手中还拿着几张纸。 纸张的边缘并不齐整,像是临时从什么东西上撕下来的一样,但颜色并不陈旧,并没有从千年前流传而来的陈旧感。 横舟推了下单片眼镜,淡声道:“三百年前明烛前辈洞府中发现的手札,如今部分存放在天衍和北尘,有两卷被明心书院收留,我曾有幸得见一眼,同这张纸上的字迹一样。” “连纸张也是同样的材质,纸张内压无规律的云纹,泛着一种奇特的光泽,除了明烛前辈的手札,天下再无旁的纸张是如此材质。” 横舟断言道:“这确实是明烛前辈留下的东西。” 看到那几张纸,任平生顿时一惊。 可她平日里写过的东西实在太多,修炼教科书,炼器图纸,符箓心得等等,当然……还有不少随手记下的生活点滴。 现在,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横舟翻出来的这几张纸上,究竟写了什么东西。 任平生心头警铃大作。 应该……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吧? 第103章 三张日志 哪怕这种纸并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变旧变脆, 横舟还是小心地戴上了手套,找了一处平坦的桌案将这几页纸平放在上面。 屋里屋外的人连呼吸都放轻了,就怕呼吸太重, 把这薄薄几张纸吹散了。 “我曾将书院中遗留的明烛前辈的手札认真研读过,发现一个规律。 一些相对早期的她留下的手札中,她记载一些重要的功法、秘笈和阵图时通常会使用上古符文,包括很多丹方和图册中的批注,全都是上古符文。但在写到一些日常琐事时, 她又会用回凡人日常使用的文字。 可时间越往后, 她留下的很多手札书卷中的文字逐渐开始以日常文字居多,只有在少数的图册和丹方的注解中才会用上古符文,这也为我们如今破解上古丹方和阵图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毕竟陨世之劫后,上古符文的传承几近断绝,只有少数的史学大家和书院还有些研究。” 任平生摸摸鼻子, 心下有些无奈。 他们口中的上古符文, 在一千年前只是最普通的修真界通用字符。 那时的修真者以这种方式将修行者和凡人区分开来, 凡人看不懂修真符文,哪怕身怀修炼天赋者也难以踏上修行之路, 凡人与修真者之间的壁垒犹如天堑。 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可以说是倒霉到了极点,当了很久的流民,后来遇到素光尘之后才改变了一切。 那时素光尘说的一句话, 她印象深刻。 “像你这般根骨天资,不该被埋没。” 后来, 她的修为果真一日千里, 哪怕是多年苦修的都比不上她。 可她那是想, 如她一样的流民,那些没有遇到素光尘的人之中,又会有多少人被埋没。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41节 可凡人看不懂修真符文。 修真符文完全可以视作一套全新的语言,要让凡人能够看懂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在她修为逐渐提高之后,她就开始尝试用凡人的语言来转述修真符文表达的意思。 但修真符文天然便带有力量,有些实在无法转译的,流传到如今,就变成了现在人口中的上古符文。 横舟端详片刻,下了结论::“用的是寻常凡人的文字,应该和修行之事无关,只是些平日生活中的随笔,只是这写的内容……” 她停顿片刻,不知该如何形容,最后只是道:“让人有些意外。” 太史宁实在受不了横舟着含糊不清的话,费劲挤过去:“让我看看。” 横舟扫了他一眼,知道太史家上下都是明烛前辈的狂热研究者,也没拦他,摸摸给他让出了位置。 太史宁清了清嗓子,同样戴上了手套,小心地捧起第一页纸道:“我读出来好了,诸位感兴趣的来一起听。” 他声情并茂地诵读道: “十月初四,是个好天。 沧州的飞舟站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建成了,去看的时候很惊讶,才知道是他们怕我还在因为五洲四域的传送法阵被毁坏而难过,刻意给我制造的惊喜。 但我其实也没那么脆弱,只用灵石和密文就能开启的传送法阵确实容易被那群傀儡利用,我在决定毁掉它们的时候其实就已经不难过了,只是当初满怀希望亲手建造的东西,如今又要亲手毁掉,多少是有点憋屈的。 这见鬼的世道。 我曾经希望人们能够通过传送法阵不费吹灰之力抵达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明明这个愿望都快达成了,却因为那群该死的傀儡被迫腰斩。砚青还安慰我说飞舟同样可以,但飞舟造价高,还需人力方能驱动,比之固化的传送法阵总是差了点意思的。 以前总见人对天祈求,当时只道求神拜佛半点无用,现在才知原来天道早就崩塌,哪来的老天爷可求,不如求己。结果素光尘听我抱怨时还笑,说求天告地也不过图个心安,指不定求一求,这天道就归位了呢。 可我觉得,求天道归位,不如求真仙早日暴毙。 素光尘听了,觉得还挺有道理,就被我拉着一起祈求老天,祝真仙早日暴毙。 说完心里就舒服多了,看来求天告地也不是全然无用。” 太史宁越念声音越低,尤其念到“求真仙早日暴毙”时,声音细到像蚊子嗡,根本不敢出声。 可在场都是修行者,耳力非凡,声音再小也将这句话听了个真切。 人群之中,有两个人的脸沉了下来,尤其是那面容平凡的中年男子,在听到这句话时当即冷哼一声,不悦道:“胆大包天,不知所云。” 太史宁念完也有些怀疑自己。 这是明烛前辈写的? 明烛前辈在日志中祈求真仙……暴毙? 最后两个字实在大逆不道,大荒的修真者将真仙大人奉若神明多年,早已在心中将上界和真仙当做了修行长路的终点,哪怕并不追求此道者,对于真仙也是敬而远之,敬是放在前面的。 可明烛前辈竟然说出这种话,这又是为什么? 这短短一页纸所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在场众人甚至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该抓哪个重点,纷纷低声议论着。 明心书院的学子震惊地议论道:“不过数百字的篇幅,竟提到了和光前辈两次,看来上古双璧的关系确实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么僵,相反,她们还真像仙网谣传的那样,是好友。” 莫知皱眉沉思道:“五州四域传送法阵……四域?千年前比现在多了一域?” 横舟眼中划过一抹深色,沉声道:“最重要的是,这封日志中所写的‘傀儡’是何物?看起来这些傀儡给当时的明烛前辈造成了很大的威胁,为了不被利用,甚至拆除了自己亲手建造的传送法阵,是什么样的傀儡,可以同时威胁到上古双璧两个人,若是她们二人联手,在当时的天下应该是所向披靡才对。” 横舟若无其事地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的白光遮住了她了悟的眼神。 她这番话其实说的还算隐晦,但聪明人应该都猜到了。 给上古双璧带来如此大威胁的“傀儡”,应该和明烛前辈咒骂的真仙有关。 只是多年下来,真仙在此界修真者的心中实在积威太甚,哪怕想明白了,也不敢直言。 况且,在场应该有天外天的人。 任平生却放下心来。 原来是这本日记。 当年临走时匆忙,又发生了一场恶战,日记中掉了几页出去,她通常不会在日常生活的日记中写什么太过重要的事情,便没有在意。 虽然被当众朗读日记确实有一点点羞耻,但好歹不是不能见人的东西。 太史宁咽了下口水,心一横,拿起了第二张纸,抱着“总归这个雷已经踩了不如彻头彻尾地满足自己的研究愿望”的心态,视死如归道:“还有两张日志,要不…我接着往下念?” 众人面面相觑,默默往后退了几步,在内心为太史宁的找死精神感到钦佩,一边赞同道:“念吧。” 他们也很好奇,关于上古时代发生的一切。 横舟突然伸出手:“你若不愿,那我来。” 太史宁连退几步,护宝似的护住手里的日志:“我行我可以我没问题,这可是明烛前辈的日志,我太史宁三生有幸才能第一个读到它。” 他平复了下,又开始念下一张。 “除夕夜,大雪天。 这是来到这里之后,我过的最热闹的一个除夕。 早些年一直都是我和素光尘两人过,后来多了夜白,又多了天晓和砚青。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缘分凑齐了我们五个倒霉蛋,五个人加一块,连个完整的家都凑不出来,还都是没有师门的散修,这种合家团聚的日子,难免有些寂寞,我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五人约着一起过除夕夜,彼此之间也没有明说过,但后来却形成了些不用言明的默契,各自带上些食材,要求也不高,能凑出一顿饭就行。我们几个厨艺都烂,只有夜白做的勉强能入口。 砚青每年都会拎酒来,今年也不例外,我反正是个不能喝酒的,实在品不来这些琼脂玉酿的美味,只能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喝。 要说这几个人酒品其实也不好,霜天晓喝醉了就爱讲些没品的冷笑话,比这满天飞雪还要冷,砚青喝了酒就喜欢舞剑,不过美人月下雪中舞剑确实是一番难得景色,倒也没人有意见,夜白做完饭净了手,甚至还吹笛子给砚青伴奏,不知为何,笛声总有些沉闷,似乎心情不太好。 最让我惊讶的是素光尘,她总自称千杯不醉,乍一看也确实如此,以前不管喝多少,哪怕所有人全都醉倒了,素光尘也能一如既往的优雅自若,但相处久了便能发现她醉与不醉还是有区别的,她醉了之后话比往日多些,就连天晓那些没品的冷笑话她也能接得很顺,把天晓吓得都不敢说话了。 今年是搬来这座洞府后过的第一个年节,展眉带着灵族也跟着一道凑了个热闹,听她说灵族是没有过年节的习惯的,只有我们人类喜欢这些无用的仪式。但如果这无用的仪式能让大家多聚几次,冗长生命多些无用时刻倒也很好。 许久没有作画了,今日突然生了兴致,把今夜这难得的一幕画了下来。 砚青还催我早日给这座洞府命名了好挂牌,其实我早已经想好了名字,可往后更长的时间,这座洞府是留给他们的,总归我也不会在这住多久,便留给他们自己取吧,我给自己取的名字制了一方牌匾,藏在我的住处,不需要旁人知道,全了我这‘无用’的仪式感就可以。 从来没有一刻,像今天这样深切的感受到,我的时间不多了。” 第104章 真假难分 这次, 太史宁没有再停顿,而是直接开始念下一封日志。 “九月廿三,微雨。 傀儡们自西向东一路打过来, 所过之处民不聊生,一片狼藉。 学府已经整体搬迁至云州,定州连失三座飞舟点,飞舟不能用,飞来峰太惹眼, 数千学子只能徒步从沧州到云州千里奔逃, 几乎跨越了整个大荒,在云州安家的时候我还听见他们在互相安慰,说若是没有修行的时候, 恐怕一辈子也走不完这个世界,也算是开了眼界。 天晓之前跟我说,收个徒弟吧, 不然你这一身本事传承不下来, 未免太过浪费, 我倒觉得不是这样,若论师承, 学府的学子们都能算得上我的弟子,不需多余的师徒名义。 到今天为止,从炼气境到道成归所有的修行基础纲要已经全部编撰完成了,我却还觉得不够, 临行在即,总想多留下什么, 就缠着他们几个, 每人至少写一本自己所修法门的修炼心得秘法出来。 天晓这些年一直在写自己的医术, 应邀也就是顺便的事,但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就是前天出门时,发现屋外放着一本曲谱,应该是夜白送来的,上次不欢而散之后,他近来总是避着我,就连送曲谱都不肯露面。 砚青不善撰书,让他写点东西比让他服软还难,我缠了他几个月,天天看着他练剑,陪他聊天,总算是把斩风九剑的剑谱和习剑书册给写了出来,砚青一个字没改,说我写的就是他所想,也不知是不是敷衍我。 素光尘去铺设四处铺设阵法了,为后面的计划做准备,这是个波及全大荒的大工程,她去了很久,至今未归,但我早些年就在编撰她的阵法图册,倒也不用素光尘亲自上手。 也不知这个消息被谁传了出去,这个月竟时长能收到各地送来的修炼秘法,竹疏亲自登门送上了大光明诀和数百册的佛经,就连魔族也差人送来了些,仙道几门应有尽有,整整一个月,学府学子都在忙着整理书阁。 其实,如果再给我些时间,我或许真的能打造出理想中的全民修行的世界。 可时间不等人,这个世界多存在一日,就是真仙心头的一根刺,是他恶行的罪证。 他要毁了这里,不能再和傀儡们保持这样的僵局,时间拖得越长,对我们越不利,我有种预感,他们正在谋划更可怕的事情。若是这次反抗依旧失败,可能就是终局了,如果这样,至少我还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比如学府。 我的修为到了一个关键的节点,闭关似乎也无用了,前些日子我还焦虑犯愁,最近开始编书,平静下来之后,似乎心境反而有所提升,看来不务正业也有不务正业的好处。 我感觉自己隐约能触碰到那层门槛了,我相信真仙也能够感觉到。 他或许不会任我放手去渡劫,可我们都已经站在悬崖边上,唯有渡劫能够冲破封印,我别无选择。 前几天真仙还让一个傀儡老头送来一封劝降信,说什么我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可以留我一命,不用跟这个世界一道殉了。 我头一次懊恼自己不会说怪话,可惜天晓不在,不然一定让她骂回去。 虽然无用,但还是要说一句。 祝真仙早日暴毙。” 太史宁念日志的语速越来越慢,表情也越发沉重,直到最后几句,他念的心惊肉跳,感受到了似乎有某种惊天秘密即将被解开的预感。 念后两篇日志时,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沉重,隐约可见一些质疑和惊慌。 这三张薄薄的纸即将在整个大荒掀起惊涛骇浪。 大荒天道有损,修行者无法凭借世界本源力量自行飞升,所以需要借助天外天的力量,需要被真仙“点化”方能飞升成仙。 长久以来,真仙大人无私地帮助大荒修真者飞升,一直都是他们接收到的教育。 从来没有人想过,真仙想要毁了这个世界,或者说,早在千年前,他就已经在动手毁灭这个世界。 若是说这话的人是别人,他们只会当今日之事是个笑柄,从这里出去后在某个无聊的日子跟亲友当做笑话聊起。 偏偏留下这些文字的,是明烛。 若说在大荒修真者的心中,谁的地位能和真仙平分秋色,那一定是明烛。 是她留下的东西开启了复苏时代,才有了他们这群修真者的如今,是她的一字一句架构起了一个完整的修真体系,让他们可以在短时间内重建修真文明。 在场的所有人,不一定都是真仙的供奉者,但一定都修习过明烛编撰的书。 有些想的深远的人曾经还感慨过,明烛前辈一介道成归大能,又不曾收徒,为何会如此细致地编撰出少年心和望海潮这两个对她来说相当低阶的境界的修炼心得。 直到今日他们才明白。 是因为她早就预料到了自己和这个世界的结局,所以才留下这些东西,作为留给后人的火种。 在场数百人,太史宁的声音足够大,吐字足够清晰,保证每个人都能将这三封日志的内容听清楚。 众人的呼吸声有些发沉,每个人心里的情绪都相当复杂,活了几十年上百年后,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里。 原来他们日日参拜供奉的那个人,其实是导致这个世界这般模样的罪魁祸首吗? 太史宁拿着日志的手在不住的颤抖,甚至有一瞬握不住这几张轻薄的纸,片刻后,他感觉一只微凉的手按住自己的手腕,抬眼,是横舟目光冷然似深海,镇定地将他手中的纸张抽出来,妥帖地收好,动作很轻。 良久,寂静的人群中传来一个困惑至极的声音:“我不懂……这是真的吗?” 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根本没有人反应过来。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42节 横舟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自己稍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冷静道:“三封日志,透露出来很多信息,事到如今,其余所有的事情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最重要的问题便是最后这封日志中所说的。” 她抬眸,目光如炬地刺向人群:“千年前,真仙指示某种傀儡在大荒大肆作恶,这些傀儡非常强大,当时的人们无力抵挡,知道已经行至末途,决定和真仙奋力一搏,方法……应该就是第三张日志中所说的‘渡劫’。” “明烛前辈是渡飞升劫失败陨落的,她陨落在陨世之劫之前,这件事大家都知道。”横舟在飞快地整理着思路,“我们以前只当她是因为修为到了,自然而然便选择渡劫,并不知晓这种情况,现在看来,她的渡劫更像是一种无奈之举,是为了打破日志中所写的‘封印’。” 横舟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思绪:“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 云近月声音冷而沉,像是某种硬质金属,她接过话头:“有没有一种可能,明烛老祖预感的傀儡们谋划的更大的危机,正是陨世之劫,她选择渡劫飞升便是为了阻止陨世之劫的到来,可她失败了,所以她陨落后,陨世之劫就爆发了。” 云近月同横舟四目相对,眼底都写满了震撼。 这番话脱口而出,未经太多思考,确是最合乎逻辑和情理的推测。 就连卫晋源这种本意是想到这个洞府中图谋一些东西的人,骤然听闻这样骇人的真相,也半天没说出话来。 在场有人思路转的很快,紧接着就有人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这几张日志所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他们的推理没有问题……那现在呢? 现在,千年前的几位大能相继陨落,复苏时代开启不过三百多年,重生的修真文明太过弱小,哪怕同为道成归,也没有人会觉得如今的道成归和一千年前在日复一日的血雨腥风之中厮杀出来的道成归能拥有同样的战力。 可千年前的大能们不在了,真仙却还在,天外天却还在。 如果真仙依旧对这个世界抱有敌意,千年后的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想到了这一点的人们甚至都不敢出声,害怕在场有天外天的人,有真仙的信奉者将这种大逆不道的猜测传扬出去。 “无稽之谈!” 人群之中,一个身着素白道袍的中年男子冷嗤出声。 他旁边站着一个白眉老者,这两人乃是赶在洞府关闭的最后一刻冲进来的人,因为气势强大,又在最后一刻闯进来,故而对他们有印象的人还不少。 中年男子厉声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样最浅显的道理,尔等都不懂了吗!” “这只是几张不知来历的手迹,甚至是千年前流传而来的手迹,真伪难辨,虚实难分,是不是明烛所书尚且未知,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是她所写,尔等又如何能保证她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呢?” 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让人忍不住有些动摇和质疑。 是啊,只凭三张来历不明的纸,能说明什么呢? 横舟抬眸,直视着这中年男子,冷淡道:“两位,想必是天外天的人吧。” 中年男子下颌微抬,掸了掸衣角,颇为高傲道:“天外天,邱还辞。” 他一旁的白眉老者轻咳一声,淡声道:“老夫姓汤,唤一声汤老便可。” 介绍完,邱还辞又道:“这些年来,天外天究竟做了些什么,真仙大人点化世人,渡人飞升是不是真的,全都摆在眼前,这是你们亲眼所见。 反观明烛呢?她已经死了一千年了!两相比较,究竟哪个更有可信度,不用我多说了吧。” 汤老也道:“一面之词,难免有失偏颇,兴许明烛的本意并非如此,但因自身立场,最终呈现在诸位眼前的,便是这样的结果,再说了,这几张纸明显是从一本完整的日志中被撕下来的,兴许后面还有反转呢。” 任平生靠在门边,听到这么一番话,轻笑一声,勾了勾帝休握得死紧的拳头,示意他松开。 他们两人这番话的意思,便是明烛留下的这三张日志中对真仙怀有偏见,故意误导他们。 傅离轲抱着刀,凉声道:“你们的意思,是觉得明烛前辈早在一千年前就知道后世会有一群人未经允许闯进她的家里,翻看她的手札,所以故意写下这番话来误导我们?” 这番话太过荒谬,就连莫知都忍不住轻笑一声。 “我不信明烛前辈是这种人。” 那头,太史宁沉声说着。 他抬起头时,眼眶一片通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地掉了眼泪,又默默揩掉忍了回去。 他语气还有些哽咽,却足够铿锵。 “孤证不立。” 太史宁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来自天外天的两人:“这里定还有别的证据。” 第105章 归属于谁 “此事事关重大, 短时间内肯定无法有所解答,我们在此处僵持太久也无用,不如将这里的收获分好, 我们向着洞府更深处探寻,诸位以为如何?” 卫晋源突然出言打断了现在的僵局,他目光扫过零散地分布在屋内的各式灵器,慷慨道:“这些是我们第一批收获,能走到这里, 诸位都居功至伟, 关于这些灵器要如何分配的问题,大家可有想法?” 卫晋源这个问题,倒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千年前的真相如何, 到底是比不过近在咫尺的利益。 刚才那三封日志让他们确认了,这屋子里的东西应该就是明烛前辈所炼制,出自她手的灵器, 绝非凡品, 哪怕得到一个也已经不虚此行了。 但如何分配……确实是个大问题。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 卫晋源的意思其实是让各门各派表态了。 莫知淡声道:“此行我天衍弟子出力不多,便不贪这个功了, 莫某替天衍弟子表个态,这里的灵器,我天衍不要。” 此行上古遗迹探索众人,除开那两个底细不明的天外天中人和近水楼台的卫家, 天衍一行人便是实力最强的。 莫知化神境后期,带来的弟子, 太华峰三人具是元婴境, 谢莲生同样是元婴境, 傅离轲尚未破境,但若论战力,绝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元婴境的修士,稍微差一些的,也就太史宁。 但天衍众人都清楚,此行带太史宁来,压根不是指望他作战斗法的。太史宁出身号称修真界活史书的太史家,自幼便览上古典籍,钻研上古符文,如今修真界仅存的几位上古符文大家,其中一个便是他的祖父。 更别说离朱背后还站着偌大的妖族,便是时时刻刻跟在离朱身旁的银狼,同样也是化神境的修为。 天衍一众人,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精锐,比起卫家那百人有余的精锐小队也不遑多让。 任平生闻言轻笑了下,心道这位曾有一面之缘的莫峰主确实是聪明人,并没有被眼前的小利迷了眼。 说到底,这座城只是这偌大洞府的外围,尚未触及到核心地区,能被扔在这里的东西,也确实称不上什么好东西。 天衍在此时卖了其他人一个面子,后面若是碰到更好的灵器时,他再出面拦回来,旁人也就不好拒绝了。 剑阁领队的化神境长老同样道:“剑阁亦如是。” 不少昇州修仙世家来的人恭维道:“卫家主还是不要客气了,卫家在此行之中居功至伟,我等亦信任卫家主的为人,这些灵器便交给卫家分配了。” 卫晋源眼底的笑容真切了些,摆手道:“哪里,诸位可别把卫某拱的太高了。” 任平生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三言两语将这些灵器分配完,却好像并不太在意的模样,连眼波都没有动一下。 但她身边的帝休就有些忍不了了。 面具将他们的脸遮挡得很严实,但任平生却好像感觉到帝休有些生气。 她用尾指勾了勾帝休的手心,用气声问道:“怎么了?” 帝休转过头来,湿漉漉的眼神透过面具的缝隙飘过来,同样用气声回道:“可那是你的。” 他见不得她的东西落到别人手里。 任平生一下轻笑出声,轻声道:“没关系,是些不重要的东西。” 同样,也是些她瞧不上的残次品。 一派祥和声中,有个人的声音显得格外的不和谐。 横舟慢条斯理道:“此行卫家确实居功至伟,但入内至关重要的阵法确是明山主解开的,若没有她,我等或许还被困在外面进不来,更不用说进入到这里了,所以让明山主先选,不过分吧。” 卫晋源表情僵硬了一瞬,立刻道:“小友说的有理,是卫某考虑不周了,是该让明道友先选。” 任平生微微扬眉,向着横舟的方向看过去,隔着面具,横舟看不清她的眼神,却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冲她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任平生想了想,也没客气,上前一步从一对灵器之中挑出一柄剑来。 这柄剑的剑身略宽,其上覆盖着些锈色,看上去格外陈旧,甚至有些钝。 哪怕众人对明烛前辈的炼器之能有信心,却也对这柄剑还能不能用有些怀疑。 “就它了。” 任平生拿着剑走回去,将剑递到梅若白跟前:“喏,给你用吧。” 自从剑阁的人出现后,梅若白为了遮掩身份,被迫收起了原先的逆水剑,但一时之间找不到趁手的剑,只能用以前日常练习的木剑顶着。 梅若白:“……” 他沉默着接过这把锈迹斑斑的剑,同样有些怀疑,这把剑到底还能不能用。 卫晋源惊讶道:“明道友确定只要这把剑?不再考虑下了吗。” 任平生摆摆手,不再多言。 卫晋源看着她的眼神便又多了几分怪异。 此人行事怪诞,精通数门道法,来历不明深不可测。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女人会成为此次遗迹之行最大的不定数。 余下灵器尚未开始分配,另外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也冒了出来。 邱还辞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直接道:“这些破铜烂铁我不要,我只要那三张纸。” 他直指横舟手中的三张日志。 横舟心下一紧,表面却不显,只是慢条斯理地将纸张折好,收回袖中,反问道:“两位,此时着急要明烛前辈的日志,不妥吧。” 她煞有其事道:“毕竟你们来自天外天,而这日志中提到的旧事,也同天外天背后那位脱不开干系,两位急着要将这日志拿到手,莫不是要……销毁证据?” 这番话把在场不少人都逗笑了。 邱还辞脸色一沉,无形的灵压释放出来,宛若空间骤然被一只手捏合起来,叫人头脑仿佛遭受重锤,隐约的窒息感传来。 就连在场的几位化神境大能都有这种感觉,修为较低些的小辈甚至直接脸色一白,喉间涌上腥热的血气。 莫知眼底划过一丝晦色,看着天外天那两人的脸色变了。 好强的灵压。 和掌门的灵压相仿,至少是大乘境。 天外天过于神秘,大荒的修行者其实很少有能和天外天之人亲自交手的机会,此刻无不骇然。 道成归之下便是大乘境,大乘境者可谓八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天衍掌门云涯子,如定州皇朝的那位帝王,无不是坐镇一方的豪强。 而天外天中一个从未曾听闻过姓名的人,出手便是大乘境,可以想象若日后天外天真的入世,会在大荒掀起怎样的风波。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43节 横舟的修为在同辈之中算得上翘楚,但在这两人面前却是完全不够看。 她脸色一白,攥着那三张纸愈发紧,连指尖都有些发白,感觉周遭的空间都向她倾塌过来,胸腹仿佛被巨物碾压过,根本喘不上气。 这就是境界上的绝对碾压吗。 横舟心头有浓重的不甘升起,她亲眼看着天外天那两人向她走来,却被周遭的灵压压制,动弹不得,只能束手就擒。 她牙冠咬得死紧,转眼间却感觉自己周身的灵压突然一轻,仿佛被什么东西无声地化解了。 少顷,一人缓步而来,修长的身躯挡在她前面,在她身上落下一道阴影。 任平生在邱还辞大乘境的灵压之中闲庭信步走来,如入无人之境,仿佛对她来说这点压力根本算不得什么。 邱还辞脸色一变,难以置信地看着横舟。 他出发前对如今大荒这群低等人类的实力摸了个底,很确定这里并没有那八人,也并没有任何一个为人所知的大乘境强者。 不应该啊,此人究竟是谁? 邱还辞正欲厉声责问,被旁边的汤老拦住了,汤老看着任平生的眼神闪烁不定,她戴的面具只露出了下颌的一小块地方,几乎看不到这张脸,让汤老无法确认她的身份。 总觉得眼前这人身型有些熟悉。 抬手间便能化解一个大乘境的灵压,此人至少也同样是大乘境。 突然一下出现两个陌生的大乘境强者,这个事实惊呆了众人。 所有门派的领头人都在心里不断地想着,天外天隐藏的好也就罢了,可这位明山主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强者,此前竟从未闻名,属实不应该啊。 任平生从横舟手中轻轻抽出那三张日志,动作轻柔,却让人难以生出反抗的心情,横舟指尖倏然一松,看着任平生将三张纸拿到手,对她温声安慰道:“放心。” 放心,这种东西,后面还会有的。 任平生轻笑一声,突然走向卫晋源,将三张纸塞进了卫晋源手里:“横舟说的不错,眼下的情况,两位天外天的道友确实不适合拿着这东西,此行既是卫家领路,不如还是交由卫家主保管,我相信卫家主的人品,定是能够好好保存这份证据,不让它落到别人手中的,对吗?” 众人齐声道:“不错,我们相信卫家主!绝对可以好好保管它们的。” 卫晋源僵住了:“……” 他看着自己怀中轻飘飘的三张纸,感受到了不远处来自天外天两人灼热的瞪视,顿觉烫手。 但刚才被拱得太高,如今若是出言拒绝,一定会被瞧不起,威严扫地,后面再想夺回主动权便难了。 卫晋源咬牙切齿收起三张纸,对任平生和善地笑道:“既然如此,卫某自当不负众望,余下这些——” 他话音未落,就因任平生下一句话而再度变色。 任平生望了眼天色,淡声道:“在下有个小建议,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了。” “有很可怕的东西,正在朝这边过来。” 第106章 悬崖绝路 很可怕的东西? 众人皆是一惊, 下意识地就要听从任平生的话立刻离开。 邱还辞却眸光一沉,质疑道:“我未曾感觉到任何别的气息靠近,何来危险?你说清楚。” 任平生唇角轻勾, 声音带了些轻描带写的讽意:“这位仙长,我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 “诸位若是信我,就在一盏茶的时间里尽快离开这里,若是不信,大可以继续留在此处。” 言罢, 任平生快步向着府邸的出口处走去。横舟反应很快, 立刻跟了上去,小跑到任平生身旁,轻声道:“我信你。” 横舟的动作惊醒了众人, 莫知带着天衍一众人快步跟上,天衍动了,云州定州不少门派乃至书院都跟着一起动了, 一转眼的功夫, 府邸中就少了至少一半人。 卫晋源又惊又怒, 没想到这一遭的主导权已经完全到了另一个人手中。 此时府邸中还剩卫晋源带着的沧州战阵,部分和卫家联系紧密的昇州世家亦看在同卫家相交多年的情分上留了下来, 但想赶紧离开的心是按捺不住的。 一盏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卫晋源犹豫片刻, 脱下晚上的手环,手环泛起微光, 竟瞬间将屋内所有的灵器都纳入手环之中。 这竟是个罕见的异形芥子囊。 众人感慨卫家底蕴深厚的同时, 听见卫晋源道:“诸位, 虽然不知明山主的来历,但她的修为摆在那里,进入遗迹时也出力不少,应当是可信的,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邱还辞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恼怒这些低等人类竟真敢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拳头一紧,正欲发作,被一旁的汤老按住了。 白眉老者微微摇头,示意邱还辞不要冲动,低语道:“先避避风头再说。” 只这一句话的功夫,府邸之中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人,其余人迅速的离开了。 邱还辞压低声音:“汤老,日志还在他们手上。” 天外天领头的几个神降者因为先前山河图突然现世的事情已经草木皆兵,这次听闻沧州有上古遗迹出现,他们当即就决定前来,想看看有没有关于那个女人又或是山河图的消息。 谁料山河图没有见到,却见到了当年那个女人留下的另一份手迹,这个东西一旦传扬出去,天外天将再难在大荒立足。 哪怕他们并不畏惧大荒的修行者,就算是最强的那八人,但他们也清楚,真仙大人的目的还没达到,现在并不是和大荒撕破脸皮的最佳时机。 无论如何,离开遗迹前,他们必须要把日志抢到手里,若是抢不到,毁了也可以。 汤老问道:“他们人数占优,就算拿到日志将其销毁,还有这么多的见证者,你又打算如何?” 邱还辞莫名其妙道:“汤老,你何时这般心慈手软过了,向我们从前一样,让他们根本没有离开这里的机会,此事就彻底埋葬在这里,死无对证了,不是吗?在场所有人,除了刚才那个女人之外,没有任何大乘境的前者,只要你我二人联手,他们将毫无反抗之力。” 汤老沉沉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邱还辞只当他是退缩了不愿涉险,内心暗忖汤老在神降者中也算是战功赫赫的老前辈,没想到时过境迁,竟也有如此胆小的时候。 汤老眉头紧皱,详情刚才和他们对峙那女人的身型气度,总觉得对方有些熟悉,却总像是隔着什么,记不真切。 片刻后,汤老迟疑道:“她说…她姓明?” 汤老目光缓缓对上邱还辞,沉声道:“哪个明?” 邱还辞一愣。 一盏茶的瞬间马上要到了,汤老打断邱还辞的思索:“无论如何,我们先避开。” 两人修为高,几乎是一个闪身就从府邸离开。 在他们刚离开的一瞬间,府邸之中豁然出现一道细小的空间裂缝,紧接着,是一只黑色的巨手从裂缝之中穿了出来,那只手竟硬生生卡住了仿佛无形的空间裂缝,而后往外狠狠一撕。 原本细小的空间裂缝瞬间被扩张开,形成一道可怖的裂痕,而后巨手彻底从空间裂缝中钻了出来,紧接着是肩膀,壮硕到非人的身躯。 待到这个人彻底钻出来时,空间裂缝已经扩大到了将近两丈高,可怖的空间裂缝将府邸周遭的空间完全扭曲,整座府邸不断震颤着,仿若地动山摇。 直到最后,漆黑巨大的脚掌在地面落下一个深深的烙痕。 从空间裂缝中钻出来的东西,虽有着类人的身型,却很难被称之为人。他有着将近两丈高的庞大身躯,通体漆黑,那并非是纯粹的黑色,若仔细看去,能看见这巨人身上的黑色之中隐约有空间风暴流动的痕迹,它没有头颅,身后仿佛有无数条细密的黑线同背后的空间裂缝连接,偌大的身躯哪怕只走一步,都能够发出传遍整座城的闷响。 这漆黑的巨人几步就将整座府邸走完,却没有发现任何活人的气息。 他胸膛深深起伏着,突然从壮硕的胸膛上生出一双血红色的眼,灵活的在府邸乃至城中逡巡着,最后不知发现了什么,拖着沉闷地脚步缓缓向着城外的方向走去。 它发出的动静传出了很远,哪怕是已经出城的一行人都听到了身后传来惊天的动静,随后默默加快了脚步。 太史宁后怕道:“还好跑得快,那动静也太吓人了,是什么东西啊。” 莫知略带深意地看向任平生,客气地道谢:“多谢明道友提醒,我等先前竟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按照他们离开的时间来推算,那东西先前应该就离他们很近,可是除了这位明山主,在场竟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了危险。 任平生微微颔首:“我等相伴同行,应该的。” 她心道,那东西原本被她镇压在洞府的最底层,他是划开空间从空间裂缝中钻出来的,若非她本体与虚空界域相连,对这种空间异动的感应非常灵敏,现在和洞府失去联系的她或许还真的察觉不到那东西的靠近。 她听出了其他人的试探之意,但却只是如此简单的回应后便不再作答,留给众人的印象便愈发神秘。 一个不知来历的神秘的大乘境大能。 此时此刻,在场所有人都飞快地思索着,这世间还有哪位大乘境和眼前这位相符合的。 可思来想去,人族之中有名的大乘境女性强者,似乎哪位都和眼前这位不沾边。 出了城后,他们一路向着东面疾行,此时也顾不上寻找方向,只想尽快离开那里,越远越好。 城外依旧是一片密林,人们在密林之中穿行许久,终于感觉到眼前景色豁然开阔起来。 可很快就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了。 密林的尽头,竟然没有路了。 山崖在此处断开,向前一步就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 云海泛波,烟岚袅袅。 不似身后密林的阴森,也不似空城的晦暗,眼前景色之清新秀丽,宛若仙境。 云近月仔细看过去,皱眉道:“云中似乎有东西。” 人们闻言,努力在云中分辨,终于看清,云层之中有两道极细的锁链悬吊其间,细链被高空的大风吹得不断晃动,细链的一旁有或大或小的沙石在狂风之中飞舞,小的肉眼几乎难以看清,最大也不过拳头大小。 如此烈风,可以想象,人在这细链之上根本不可能站稳。 “可…洞府之中有禁飞令,我们无法用御空术飞过去。” “怎么办?” 人们慌乱道:“那东西离我们好像越来越近。” 身后那沉重的闷响确实从城里向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正在思索眼前这一幕应该怎么办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零碎的脚步声,人们回头一看,发现卫晋源稍晚一步,同样也带人前来了。 一片慌乱之中,离朱不紧不慢地从银狼背上走下啦,望着悬崖沉思片刻,对身后妖族侍女道:“这里……有些像梦三川。” 侍女上前一步,震撼道:“确实,像是照着梦三川的样子建的这里。” 卫晋源面对此地绝境也愣了,连忙问道:“梦三川是什么?” 侍女解释道:“是我羽族的关隘,每个羽族成年后要被准许获得独自出去历练的资格,就需要闯过梦三川,妖域的梦三川和这里一样,于千丈崖上选秘银丝两道,罡风卷起飞沙走石无数,只要能够从这里到对岸去,便算是通过了梦三川。” 太史宁不解道:“可你们羽族不都会飞吗。” 禁飞令禁的是御空术一类的飞行法术,对羽族这样生而有翼天然就能够飞翔的种族是起不了作用的。 离朱淡淡瞥他一眼:“所以梦三川对于羽族而言只是考验,但对于你们人类而言……是绝境。”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44节 太史宁:“……” 要不要这么绝对啊。 离朱盯着被云层隔绝的对面悬崖,鼻翼翕动间,眉峰微微聚起。 总觉得,对你似乎有同类的气息。 一晌沉默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降了负手站在崖边却,气定神闲的看着前方,仿佛早已胸有成竹的任平生。 之前每每遇到难题的时候,明前辈都有办法。 这次一定也有办法的吧。 殊不知,此时任平生正忙着跟展眉传音入密。 “这一千年你们到底把洞府改建成什么样子了啊。” 她不记得最初打造洞府的时候有这个地方啊。 另一头,展眉眉眼倦怠道:“你忘了吗,羽族最爱筑巢了。” 无论最开始是什么样子,只要这里住着几个羽族,总能重筑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第107章 各显神通 哦, 筑巢。 忘了这群小鸟还有这样的习惯了。 身后重物落地的沉闷之声愈发靠近,或许再过不久那个“危险”就会找上来。 任平生继续传音入密:“我刚才感应到那个家伙靠近了,它从地底逃出来后你们是怎么应对的。” 展眉无奈道:“没什么好办法, 只能躲,你当年留下的符对它还有约束力,一千年下来它已经被削弱了很多,只能隔段时间出来一次,时间也不长, 大部分时候都会在空间裂缝中沉睡, 我们几族都在外设置了防护法阵,尽量避开它出行的时间。” 任平生无奈叹息。 好不容易回了老家,竟然还得自力更生。 “它出来的规律是什么?” 展眉掰着手指数道:“地点随机, 每次三炷香时间,随后就会重新隐入空间裂缝之中。” 任平生轻声传音道:“得想个办法把它重新封印回去。” 展眉轻笑一声:“这个艰难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毕竟这洞府之中只有玄苓能治它, 我们拿它没有办法。你的龙你知道的, 从来不听别人的话。” 任平生从芥子囊中摸出三炷香, 将香插在他们身后,浅淡的烟雾升起, 她随手扔下一个阵盘,这阵盘很大,阵纹张开后甚至能直接将在场近数百人都包含进去,阵法将这里隔绝开来, 仿佛一方独立的空间。 任平生扫了眼在场的人数,飞快道:“那怪物出来的时间只有三炷香, 这个阵法会蒙蔽它的感知, 让它无法察觉到这一方空间, 三炷香之后,这里就安全了。” 任平生这样说,众人便松了一口气,星澜门领队道:“多谢明前辈再次出手相助,待到从遗迹离开,我星澜门定感激不尽。” “剑阁亦是。” “归元同样如此。” 任平生抬手示意他们安静:“感谢的话先不急着说,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后面的路就全看各位自己的本事了,若是过不去这条悬索,留在这里同样是安全的。” 她这么说,众人才开始慌了起来。 前面被她带了一路,大部分问题都是她解决的,此时突然说没人管了,这才发现到了这上古遗迹之中,禁飞令之下自己竟连一个悬崖都飞渡不过去。 言罢,任平生让开前方的路:“妖族的道友们若是现在想走,可以先行。” 一众妖族都看向离朱,等候他发号施令。 离朱沉默片刻,眼神无声地滑向云近月。 旁人不知他们师姐弟之间的眉眼官司,云近月自己却了解。 师弟这是在问天衍的弟子需不需要羽族带过去。 云近月下颌轻点,指向太史宁,示意带这个就行。 离朱瞬间明白了,他朗声道:“妖族众听令,羽族先行,其余以番号先后为序过梦三川。” 回应他的是整齐的狼嚎和豹吼。 接下来,众人看见了一幕很难见到的神奇场景。 离朱带来的几个羽族侍女自悬崖边一跃而下,她们的衣衫背后开的很低,一路上有不少年轻修士都不敢直视那露出来的雪白肌肤,而此刻,她们背后露出来的地方豁然生出一双羽翅,羽翅一振,几个纤细轻盈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空中。 剑阁长老双眼微眯,低声道:“好快的速度…这是羽族哪一族。” 空中的风狂而烈,刮得人脸上生疼,可那几个羽族侍女却好像完全没感受到一样,几个闪身就已经闯进了空中的迷雾之中再看不见,少顷,离朱微微扬眉:“她们到了。” 她眼神示意,身后跟着的妖族战阵齐齐向着悬崖冲去,令人震撼的是,这群看似没有飞行能力,只是普通走兽的狼和豹在飞跃到空中时同样也生出一双粗壮的羽翅。 它们的身型粗壮很多,不像刚才的几个羽族侍女一样可以靠身法闪避开烈风刮起的飞沙走石,为首的银狼悬于空中,身后雪白的翅用力扇动,伴随着一声惊人的狼嚎,竟然将空中狂舞的飞沙走石凝结了一瞬,而他们便趁着这个机会飞了过去。 谢莲生惊得连声道:“不愧是羽族为尊的妖族,竟然连走兽都有羽翅?这是如何安上去的。” 任平生轻笑道:“这些生有羽翼的走兽,都是羽族与走兽结合而诞下的幼崽。在妖族之中这样跨越中种族的结合条件很是苛刻,父母双方都需得化神境以上,能够完整化型,且血脉之力相当才可以。但哪怕如此,诞下的混血幼崽也多半都随母方,若母方是走兽,那幼崽便是走兽,若母方是羽族,幼崽便是羽族。 所有混血幼崽之中,约莫有千分之一的概率,会出现这样同时结合了双方特征的幼崽,这样的幼崽对于妖族而言是吉兆,而这些幼崽也是生而就同时具备父母双方强大的血脉之力,相当来之不易。” 一群对妖族了解程度几乎为零的人类听得恍然,唯有离朱略带深意地看了一眼任平生。 这一眼从她身上虚虚掠过,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离朱抓着太史宁的领子将他倒扛起来,突然腾空而起。 太史宁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感受到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垂下的发丝传来一丝焦糊味,太史宁满脸惊恐地挣扎着抬头,看到面前一双裹挟着烈焰的巨大羽翼在他面前展开,几乎就贴着他的脸。 难怪头发被烧焦了! 太史宁惊慌失措地大喊:“师伯救命啊,妖怪要把我抓走了——” 莫知:“……” 云近月:“……” 好丢人,虽然他们天衍在外一向没什么太好的形象,但也还是过于丢人了。 楚青鱼眨眨眼,突然意识到:“啊…太史师弟来得晚,我们碰面的时候他不在,他不知道那是师兄。” 她把“师兄”两个字咬得极轻,只有天衍这几个人能听见。 云近月恍然大悟:“我忘了!” 难怪被吓成这样。 谢莲生一脸迷茫:“什么师兄?” 太史宁一走,他成了在场天衍弟子之中唯一一个不知情的。 傅离轲一把揽过谢莲生的肩膀,把他拽到一旁不知说了些什么悄悄话,总之谢莲生回来的时候满脸世界观收到了挑战的表情,喃喃道:“原来天下还有这样的妖…” 妖族离开后,这边余下的人真正开始各显神通。 云近月缓缓抽出剑,无形的剑气骤然升腾,她根基牢固且好战,多年下来不知积攒了多少对敌斗法的经验,反应极其迅速。 目光从空中一扫而过,捕捉到了其中最大的几个石块的位置,继而拍剑而起。 剑光如雪,十三道剑光将遮眼的烟岚都斩破,空中本无路,但云近月亲手劈斩出了一条路来。 剑气似惊涛,气贯长虹,云近月乘势而上,剑气向着悬崖之下怒斩,足尖踏着空中不断飞舞的沙石借力,连踏数十步,每每乏力之时,便又向下斩出一剑,借着剑气的推力继续向前冲过去,直到烟岚重新合拢,云近月消失在众人眼前。 片刻后,莫知的传音符收到消息,他欣慰道:“近月已经安全抵达。” 这样的操作看得身后一群人目瞪口呆,从没想过武修的借力打力还能这么玩。 云近月过去后,傅离轲有样学样,连路都不用重新再探,沿着云近月飞渡而过的飞沙路很快也飞跃到了对面。 剑阁长老满脸严肃地叮嘱身后的剑阁弟子:“看到了吗,当年云近月可是剑阁和北尘哄抢的对象,她不入剑阁习剑,甚至令剑尊都惋惜多年,可人家不在剑阁,依旧能将剑用得这般精妙,刚才那一手,除了纪然外,你们谁敢保证自己能够做到?” 傅离轲过后,天衍就只剩下了谢莲生和楚青鱼两个小辈。 莫知看着他们,那句“要不要带”还没问出口,就看见楚青鱼慢吞吞地掏出一口大铁锅。 所有人看到这口铁锅都惊了,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 紧接着,就看见她点了火,将锅烧热,拿出不知何时藏起的几根赤红色的羽毛,放入锅中,倒油调味翻炒,一气呵成,那香味传出老远,就连站在最外围的人也忍不住挤过去想看清前方究竟在做什么。 最后,这几根赤红色的羽毛被她熬成了一碗晶莹剔透泛着宝石般红色光泽的粥。 楚青鱼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粥,一边热情地问谢莲生需不需要。 谢莲生是见识过她铁锅炖天雷的壮举的,并不怀疑这碗粥的功效,只是有些怀疑味道,委婉地拒绝了,从芥子囊中掏出一柄玉如意。 玉如意在空中变大,谢莲生跳上去后,冲众人矜持地点了点头,驾驭着玉如意很快飞到了对岸。 任平生都有些惊讶,低声道:“他的炼器天赋,确实不错。” 这飞行法器竟然能无事禁飞令束缚。 至少也是六品以上的灵器。 谢莲生飞过去的功夫,楚青鱼的粥也喝完了,喝完后她脸开始慢慢变红,像是有些承受不住庞大力量一般眉头微皱,背后开始不适地扭动。 最后,在众人震撼的目光下,楚青鱼背后骤生一双赤红色燃有赤焰的羽翼,和先前灵凰的羽翼如出一辙,只是火焰稍微微弱了些。 楚青鱼羽翅一振,同样飞掠而过。 莫知表情虽依旧波澜不惊,但熟悉他的人都看得出来,他此时相当满意,眼底写满了欣慰和高兴。 也罢,虽然这一代天衍弟子确实跳脱了些,但好在个个都争气。 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也就不要太计较了。 修为到了莫知这个程度,要飞渡这个断崖已经不需要借助外力,旁人甚至都没怎么看清,他便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沉默片刻后,归元的领队长老发出感叹:“天衍这一代,未来绝对不容小觑。” 众人有的在惊叹,有的在商议如何带着门下弟子一道过去,尤其是卫晋源,他带来的人最多,在场几百人,卫晋源带来的沧州战阵至少占了三分之二,这其中大多是元婴境初期或以下的。 要培养出这样一批修士极为不易,若是折损在这,卫晋源就心痛不已。 可若是不带,他只身过去,到了那头,就是真正的势单力薄了。 卫晋源沉思的时候,听见了前方传来令他有些生厌的女声。 任平生冲他微微颔首:“若是现在没有人要渡崖的话,那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45节 这番话又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纷纷看向她。 她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身旁跟着三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其中一个是修为也并不高。 任平生不慌不忙地走到悬崖边,只随意一抬手,伸出手指点在了虚空中的某处。 倏然,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悬崖峭壁上伸出来。 而后,人们惊讶无比地看着无数道藤条从悬崖两边蜿蜒而来,在空中交织成一条藤条结成的藤桥,连接起了断崖的两头。 藤桥一点点从空中延伸到任平生的脚边,甚至两边竖起了宽大的绿色叶片,像扶手一样保护着藤桥上的人。 任平生还没迈步就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轻轻拽了下,回头看见横舟略带深意的眼神:“明山主,我都已经是你的人了,可以带我一道同行吧。” 帝休刷地一下看向横舟。 什么叫已经是你的人了?? 任平生也愣了下,便撞见横舟含笑的眼神:“我都是给你当过药童的人了,难道不算是你的人了吗?” 任平生若有所思:“如此倒也说得通,只是……你真的考虑好了吗?要做我的人,可不仅仅是当药童这么简单哦,会很危险。” 横舟笑眯眯道:“没关系,我这人不怕危险。” 比起危险,满足她的好奇心更重要。 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个身上的气运色泽和她那位姓任的朋友如此相似的明山主,究竟是什么来路。 总归她如今脱离了书院,孤身一人,无门无派,也方便得很。 虽然先生是道成归,而眼前这位明山主是梦仙游,可她总觉得明山主的未来绝不止于此。 如此算来,这笔买卖很划算。 任平生定定地看了横舟几眼,向她伸出手:“那就…欢迎加入了。” 横舟毫不犹豫地回握过去。 任平生带着三男一女走过藤桥后,藤桥便瞬间消失了,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人们的错觉。 被遗留在对岸的一群人面面相觑,震撼道:“她是灵族吗?她为什么能够控制植物?” 这头,展眉听着任平生传音入密的一句“谢了”,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第108章 羽族玄尊 断崖的另一头, 可谓是别有洞天。 这边是层层叠叠的密林,不一样的是,这里的树都格外高大, 彼此之间相对疏朗开阔,给顶头茂密的枝叶留出足够的生长空间,从外部看去,隐约可见内部中心一些的地方有树上搭建了一座座树屋,无一例外都朝着天边有光的方向。 和当年她进入妖域时所见的真的非常相似。 任平生感慨于这些小鸟居然真的将原先的妖域在洞府中重建了起来。 但她并没有太多欣赏这番美景的时间, 她带着四个人刚过来, 就看见最先到断崖这头的妖族和天衍众人正同对面一群人在对峙。 气氛可谓剑拔弩张。 对面的人穿了和离朱带着的羽族侍女和卫兵相似的服饰,看上去相似却不相同,同样是繁复的流苏和珠玉装点, 轻盈的裙摆以及露出大半背部肌肤的轻薄上衣,差异在于颜色,对面那群人身上的服饰略显肃穆古朴的配色, 离朱身后这群羽族就要明艳鲜亮得多。 这下, 离朱的感受愈发真切, 他审视地打量了下对面的人,肯定道:“羽族……千年前的羽族?” 对面羽族众人之中, 领头的是个有着一头青碧色长发的女子,眼瞳是晶莹的琥珀色,她先是警惕地看着这群不请自来的“客人”,最后眼神落在离朱身上时, 有些惊疑不定。 这人的气息……为何这么像凤尊。 相似之中透露着些微的异样,并不像纯粹的凤凰, 而是掺杂了些别的东西。 青碧色长发的女子警惕道:“来者何人, 为何擅闯妖域。” 她说着, 质疑的目光扫过这一群人,意识到了问题。 “不对,我从未在此境之中见过尔等,你们…” 当年移居到这里的人族不过千人,修士繁衍子嗣又困难,千年下来,哪怕人族时有新生儿诞生,她多少也是面熟的,可对于这几人她完全陌生,没有任何印象。 她琥珀色的眼睛突然变成非人的竖瞳,惊道:“你们难道是从外界来的?!” 任平生温声道:“确实如此,我等是从外界而来。” 青碧色长发的女子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急促问道:“外界过了多久了,如今是什么情况,那些傀儡被赶走了吗!” 随后一批人飞渡而来时,正听到她这句话,心下更加确认了之前找到的三封日志的真实性。 任平生:“此事说来话长,后面还有些人,眼下略有些不便,不知可否找个合适的地方详谈。” 她看着这双琥珀色的竖瞳,记忆终于有些回温,想起了千年前跟在玄鸟身后的小姑娘,还没有成年人的大腿高,每每看到外人的时候,一双浑圆的琥珀色眼睛就会变成羽族的竖瞳。 她隐约记得对方的名字,似乎叫邀雪。 邀雪顿了下,竖瞳泛起些冷意,扫过在场越来越多的人类,冷声道:“此处是妖域,人类禁入,只有妖族可以入内。”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尴尬。 突然跑到对方的地盘上来,人家不让进,他们若要硬闯,也实在说不过去。 况且这里是妖族的大本营,还不知里面有多少高手,他们也不一定能硬闯成功。 任平生也不恼,转而道:“既如此,劳烦这位羽族道友指条明路,我们要往洞府更深处去。” 邀雪打量她一眼,指向妖域入口旁的一条狭窄的山道,冷声道:“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洞府深处是哪里,从这里绕过妖域外围,往西去是魔域,往北去是蛮族居住的雪之森,往东去……是这个洞府最危险的地方,你们自行决——” 话音未落,半空中想起一道凉薄的男声,仅从声音都能听出那人的慵懒和骄矜。 “邀雪,请这些客人进来。” 男声轻笑了下,强调道:“尤其是这几位羽族同胞,还有……这位戴面具的朋友。” 邀雪愣了下,不明所以地应道:“是,玄尊。” 她奇怪地看了眼任平生,十分确定对方是实打实的人类,不明白为何自家玄尊会请这个人进去。 再度听到熟悉的声音,任平生微微扬眉,有些无奈。 这家伙,可不像展眉那么好说话。 一群人被邀雪带着进入妖域。 纤细灵巧的羽族在茂密的树林之间来回轻巧地腾跃,茂林之中时有散发着各色光芒的羽翅展开又倏然收拢,极其偶然的时候,地上会掉落几片洁净的羽翼,地面林间还有零散地散落着妖族的走兽,全都放松又自在地保持着原本的兽身,在林间来回追逐,舒展着优美的躯体。 人们一路走进妖域,一路发出没见识的惊叹声。 走过密林后,眼前是一方温莹的湖泊,一座巨大的树木自湖水之中屹立,这树虽不如帝休的树身那般高大,但也称得上是妖域之最,粗壮的树身上搭建起了一座二十多层高的楼,在水面泛着巍峨的倒影。 小楼的画角飞檐在树梢之中时隐时现,四周的大树都呈拱卫状将这棵树环绕在中间,此时正是白日,能看到这里几乎每棵树上都有羽族立于树梢上,向着东方虔诚参拜。 这是羽族的朝圣。 一个年轻的羽人自湖心小楼快步走来,靠近邀雪低语了几句,邀雪便对他们道:“我们玄尊邀请这位羽族同胞,还有这位戴面具的客人前往一叙,余下的客人会有人带你们去星湖小憩一番。” 对比不打不相识的灵族,妖族这边已经是难得的礼遇,虽然有些好奇任平生为何同样被邀请前去,但对这个安排也没有什么意见,跟着侍者一道前往星湖。 任平生在受邀之列,帝休没多想便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邀雪直接道:“玄尊只邀请了他们二人,余下者不便前往,侍者同样。” 帝休没在意自己被当成了侍者,只是默默转过头看着任平生,不愿她一个人进去。 任平生十分顺手地顺毛安慰道:“放心,聊聊天而已,不会有事的。” 见帝休还有些挪不动步,任平生凑近,对他耳语道:“去帮我…” 听完任平生的吩咐,帝休狠狠点头:“好。”终于没再坚持要跟进去,拽着卫雪满和梅若白阔步向着星湖走去,那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帝休拽走了。 横舟缓步跟在他们身后,转过头对着任平生扬声调侃道:“他是不是有些太粘人了。” 任平生冲她一摊手。 离朱和任平生并肩登楼,发现任平生隐约还快他一步,似乎熟悉这里的路,相较之下,甚至显得离朱自己有些慌乱。 这栋楼的结构是环形,绕着树干盘旋向上,每层都沿着不同方向向外延伸,若是不熟悉的人到这里,会非常容易迷路。 离朱奇怪地看着任平生,他熟悉这里的路是因为这里是仿照外界的妖域建的,此处和他在妖域所居的地方一般无二,他走这条路,就像回家一样熟悉。 可这人又是为何。 这栋楼越往上温度越高,一路走到最顶层时,已经能够感受到几乎灼热的高温。 邀雪对着守卫在门外的人恭敬地行了个礼,带着两人入内。 开门后,温度愈发高。 离朱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任平生一进去,就看见了堂上懒散地歪在高位上的男人。 男人一身玄色长衫,眉心有一道淡淡的焰状金痕,生有一双金色的眼瞳,半开半阖地斜觑着他们,见他们入内后,才不慌不忙地起身。 正是邀雪口中的玄尊。 他径直从任平生身边走过,将她晾在一边,而后慢条斯理地绕着离朱走了一圈,看着离朱的眼神颇具深意,让离朱有些不自在,皱眉道:“你看什么。” 玄尊轻笑一声:“看凤凰。” 离朱顿了下,没想到自己明明刻意收敛了凤凰的气息,但还是一打眼就被认了出来。 紧接着,玄尊又说了一句话。 “看一个……失去了凤髓的凤凰。” 离朱脸色一变,见他如此,玄尊更是笑得放肆:“你太沉不住气了。” 羽族几乎就没有生的不好看的,大多羽族的容貌都是明艳或是清丽的美,相较之下,玄尊比之大部分羽族看着都要硬朗些,轮廓分明,生着一双张扬的凤眼,被压低的眉宇衬得有几分冷峻。 他拂袖,冲着离朱招招手:“自己找地方坐。” 调戏完青涩的凤凰,玄尊满意地转身,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任平生已经非常自来熟地找了个地方落座,甚至端起桌上的茶轻呷一口,举着茶杯对他道:“茶不错,多谢款待。” 玄尊:“……” 他脸顿时拉了下来,变脸速度堪称神速。 离朱在另一边落座,表情也有些不爽,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被人用这种对付幼崽的方式对待,心里不爽。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46节 他分明已经进入成熟期了。 玄尊却像是早已经看透他所想一般,凉声道:“进入成熟期又如何,你以为天底下有几个凤凰都进入成熟期了还只有元婴境的。” 说到这个,离朱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拳头攥得暴起青筋,厉声道:“你既知我没有凤髓,便该清楚我如今只有元婴境的原因。” 龙族与凤凰堪称天生天养的灵物,世间很少会有种族如他们一般生而强大。 龙骨、凤髓。 这二者更是世间罕见的灵物。 它们伴随着龙与凤凰而生,随着他们的传承一道延续下去。 可到了这一代,离朱却只能做个没有凤髓的凤凰,无论费多少心血,修为始终提不上去,甚至还要日日忍受烈焰与冰霜之痛。 玄尊看着离朱的眼神明晦不定,有些深沉,亦有些怅然。 良久,他才叹道:“你的记忆传承接受了多少?” 不待离朱回答,他又问道:“你可知道,上一代凤凰为何会失去凤髓。” 全过程他都没有对任平生说一句话,让一旁的邀雪在心中不断猜测,难道玄尊唤这个人类进来是想威胁或是泄愤的? 遭此冷遇,任平生也没有任何不安和恼怒,反倒一直怡然自得地坐在旁边喝茶。 果真,当年的账无论过了多久还是要算的。 她和这只小玄鸟,多少是有点旧怨在身上的。 第109章 一个明字 离朱拧着眉:“传承记忆不全, 我能看到一些记忆的碎片,但还原不了全貌。” 他思索道:“我在记忆碎片中看到,当年她是为了救一个人, 自愿燃尽修为献出凤髓,凤髓离体的那一刻她的意识就已经消亡了,因为耗损太大,加之失去凤髓,凤凰的传承断了很多年, 后来才涅槃出一个我。” 玄尊按着眉心, 头疼道:“她当年那么多的经历你怎么就看到这么点。” 离朱敏锐地察觉到了玄尊没说的话,急忙问道:“难道此事还有隐情?跟那个骗了她的人有关?” 玄尊把头偏过去,不想看这个傻兮兮的凤凰:“青鸾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天真无邪的性子。” 离朱愣了下, 而后道:“若你说的是羽族上一代的护法长老青鸾尊者,她几百年前已经羽化了,如今的妖皇是当年青鸾尊者的弟子, 和你一样, 真身是一只玄鸟。” 听到青鸾羽化时, 玄尊的表情一下凝固了,像是意识被抽离, 隔了很久才被离朱唤回。 玄尊低喃道:“羽化…你也羽化了吗。” “也是,都这么多年了。” 不知为何,离朱觉得这一刻的玄尊比起刚才进门时见到的那个骄矜恣意的玄尊多了几分疲惫和苍老。 良久,玄尊才抬头, 复杂地看了离朱一眼,语气难得的缓和下来:“你若接受的传承记忆更多一点, 就该知道她在为了救人自愿献出凤髓之前就已经被当时的人觊觎许久了, 她犹豫过, 每夜辗转反侧都在想,如果她交出凤髓,能不能救了当时的人。” 任平生端茶的动作顿了一拍,无奈的摇了摇头。 救不了的。 “救不了的,她其实清楚,她救不了那些人。她献出凤髓,不只是为了救那一个人,也为了救更多的人。可那人是神降傀儡,他的出现从头到尾就是为了挑起风波,这是谁也没想到的,凤髓被带走,那不是她的错。 她是为了救人而死,你不要怪她。” 离朱只是沉默。 他生来就比同龄的羽族要弱小,自幼就要遭受烈火和霜冻之苦,为了避开赤焰之地的灼热,多年有家归不得。 他从小听到过无数的非议,说这一代的凤凰担不起妖族的大任,他原先以为是自己的原因,是他不够努力配不上凤凰二字的威名,可后来就算他拼命修炼,同样还是赶不上同龄的羽族。 直到妖皇提出要将他送到天衍,那时他才知道,是因为上一代凤凰涅槃前就丢失了凤髓,他生来就是个没有凤髓的凤凰。 “或许很残酷,但离朱,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你注定会走的比旁人苦些。” 离朱那时想,苦点倒也没什么,可我总要找个原因,我不能苦的这么不明不白的。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玄尊:“你说的神降傀儡……和明烛前辈写在日志中的傀儡是同一个东西吗?那究竟是什么。” 玄尊微讶,扬眉扫了端坐一旁的任平生一眼,虽然没说话,但任平生十分清楚他眼神表达的意思。 ——你看看你这写了东西随手乱扔的习惯留下多少麻烦。 任平生笑了笑,充耳不闻,反而单手支颐坐在一旁看热闹。 玄尊叹息:“他们是不是把你保护的太好了,都已经成熟期了还什么都不知道。” 离朱脸又拉了下来:“云浮姐说很多事情要等我化神境才能告诉我。” 所以这怪谁? 玄尊无奈,指着任平生对旁边的邀雪吩咐道:“好好看着她,别让她跑了。” 随后一把将离朱薅去了内间,看样子是要给这个年幼无知的小凤凰好好上一堂课。 任平生也不着急,十分自来熟地问邀雪:“干喝茶总觉得缺点什么,能否上些茶点。” 邀雪不知是该惊讶于玄尊对这人的态度,还是该惊讶于这人好像拿这里当家的镇定自若,满脸震撼地吩咐人去给任平生上了份茶点。 羽族的工艺以精致小巧铸成,茶点也不例外,糕点被做成了拇指大小,入口有些淡淡的花香,略微有些蜜意,但算不得多甜。 任平生十分满意。 灵族的茶,羽族的点心,蛮族的烤肉,当年走南闯北,各族给她留下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这些餐点。 除了魔族,魔族属实是美食荒漠,没有任何好吃的。 约莫半个时辰后,玄尊才领着离朱回来,看离朱的表情,似乎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在短短半个时辰内被重塑了一次。 “是真的…竟然都是真的。”离朱喃喃道,“千年过去了,天外天怎么还有脸停留在这个世界。” 好一会儿,离朱才回神,双目赤红道:“那个傀儡,叫什么名字?” 玄尊扬眉:“你说骗走凤髓的那个?当时他在大荒的身份叫做桓枫,现在应当也是被他侵占的那具身体的名字,而非他的本名,他真名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或者说,也没有人清楚。 这就是神降傀儡真正可怕的地方。 他们的本体在另一个世界,只有灵魂,有些甚至只有分魂来到了大荒,通过阵法侵占人们的身躯,用完后就不管不顾地将这个身份丢弃,连同肉.身一起,如此便彻底抹消了他们在这个世界的痕迹,连同罪证一道被清除。 玄尊目光幽暗,回想起当年的经历。 他曾经一度非常恐惧神降傀儡,甚至整日疑神疑鬼,担心自己身边也会出现这样的傀儡。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任平生。 无论他有多讨厌这个人,却也不得不承认,当年只有她想出了对付神降傀儡的办法。 当年如果没有她,这个世界或许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离朱仍沉浸在太过震撼的信息之中没有缓神之际,玄尊再度给他扔下一个惊雷。 “有人可以帮你弥补丢失凤髓带来的缺失。” 离朱几乎是一下子就弹了起来,冲到玄尊面前:“谁?我要怎么做?!” 玄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看向任平生。 离朱跟着他的目光一道看去,眼神凝住了。 “明山主?” 这位明山主给他留下最深的印象莫过于抢亲抢错人,是他那个素昧谋面的小师妹的朋友,修为很高,神秘莫测。 他猜测过明山主或许会是某个隐世宗门或家族的大能,又或是某个不愿张扬的散修,可从未想过自己未来的道途可能也和这人有关。 任平生突然被叩上了如此重担,当即放下茶杯,毫不犹豫道:“你们慢聊,我先告辞。” 说着就起身欲走。 玄尊眼眸微眯,沉声道:“邀雪,拦住她。” 邀雪十分听话地将任平生堵在了大门口。 任平生垂眸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羽族少女,认命地转身,对玄尊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玄尊嗤笑一声:“多年不见,你该不会连谁是主谁是客都忘了吧,对你用不着待客之道这四个字,你是客吗。” 任平生:“……” 也有道理。 离朱有些怔愣地看着两人打机锋,问道:“您说的这位明山主可以我凤髓却是的问题,却是为何?” 玄尊:“凤髓是凤凰力量之源,伴凤凰而生,只有凤凰体内可以孕育。上一代凤凰的凤髓已经丢失了,却不代表你这一代凤凰不能再重新温养出凤髓来。” 离朱震撼不已:“凤髓还能再生?” 玄尊轻笑一声,金色双瞳直勾勾地看着任平生:“龙骨凤髓同为天生灵物,千年前龙骨受损时,曾有人为她的龙炼制一枚乾坤造化丹,将已经被打碎的龙骨重塑,如今要再生凤髓,也不是不可能的。 对吧,明…山主?你的自称都已经直白到了这个份上,竟也没有被人认出来,果真是不如当年了。” 任平生:“当年勇又何必再提呢。” 玄尊盯着她:“那当年欠的债总该还吧。” 任平生表情这下严肃起来:“你知道你的要求有多难吗?他的问题不仅仅是丢失凤髓那么简单,凤髓丢失后他无法完全控制他的凤凰灵火,又在赤焰之地生活多年,使得他的凤凰灵火失衡,稍有不慎便会再读内火灼心而亡。 早些年或许是有人为了救他,用玄冰压制住了他的灵火,却也让他的经脉同时承受着灵火和玄冰的刺激,变得非常脆弱,哪怕你说的乾坤造化丹重现,也必须要保证他这两种伤害驱散后才有效。冰与火必须要同时驱散,否则其中一种都会失控,可如今放眼天下,你要上哪去找一个可以压制凤凰灵火的人?” 玄尊唇角轻勾,下颌一点:“这山顶上不就有一个吗。” 任平生:“……你原来在打这个主意。” 玄尊嗤笑一声:“这个旧债可是你们俩同时欠我的,她难道不该出点力?” 这两人像打哑谜似的,离朱在旁听了半天也没听懂,他眼神不断在两人之间逡巡,心里有无数的疑惑,趁着两人说话的间隙,终于找到机会问道:“明山主究竟是何人?山顶的又是何人?” 玄尊用一种看傻孩子的目光看着离朱:“你觉得,千年以来,还有谁敢单独用一个‘明’字来代表自己?” 离朱心中升起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他连呼吸都停顿了一会儿,眼神停在任平生身上根本挪不开。 明字,千载以来,提到这个字,修真者们能想到的除了那一位,再无旁人了。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47节 可他怎么敢想。 那位传说中的人物,他怎么敢相信对方真的出现在他眼前。 可玄尊已经暗示到了这个份上,离朱不得不信,只能颤声道:“明…烛?” 任平生看着离朱彻底僵住的表情,揭下面具,第一次在离朱面前露出真容。 “你好啊,小凤凰。” 第110章 一个交易 听到明烛两个字的时候, 离朱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呆滞之中。 他想过这个可能性,可又觉得太过离奇。 那个只存在于上古时代的名字在传说中已经羽化千年了,可就算如此, 她在这个时代也留下了堪称惊才绝艳的余响。 如今的世界,各族之间时有争斗,可无论哪一族都有着一大批敬佩明烛的人,感念于她用超乎时代的远见和胆识,将一千年后的他们引入复苏时代之中。 可那个人……又怎么可能会真的出现在他面前呢? 此时此刻, 离朱不知该惊讶于仙网上那些荒诞谬论都是真的, 明烛是真的还活着这件事,还是该惊讶于明烛不仅活着,还一直就在他们身边。 而且……和他想象中伟岸高华的明烛前辈不太一样。 她甚至会抢亲。 还抢错了人! 离朱的思绪很离谱地飘远了, 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一桩乌龙的抢亲事件起因是明烛受他小师妹的委托来救掌门师叔的弟子。 他那个素昧谋面的小师妹似乎和明烛前辈关系很好的样子。 离朱盯着明烛看了许久,眼神在震惊和明悟之中不断转换,久到玄尊都已经不耐烦, 拍了一下他的头, 他才回过神来, 对上明烛含笑的双眼,离朱嗫嚅了下, 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匆忙行礼道:“晚辈离朱,见过明烛前辈。” 任平生迅速忽略了他二师兄的身份,一袖拂过一道柔和的力度, 将离朱托起来,转头不客气地对玄尊道:“说到底不过是你打赌输给了玄苓而言, 你口中的旧债, 得是我想认, 它才能算是债,我若不认呢?” 玄尊却肯定道:“你不会不认,你不是那样的人。” 任平生盯着玄尊看了片刻,低笑道:“你怎么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很信任我。” 玄尊白她一眼。 任平生随手将面具搁在一旁,重新又坐下,这次却是认真道:“那我便再说一次,你口中的旧债,我认,但不能是这个认法。” 她盯着玄尊,一字一句道:“还不够。” 用你的旧债来抵一枚乾坤造化丹,远远不够。 能重塑龙骨的东西,又怎么会是凡品。 玄尊却一副了然的表情,摊手道:“老规矩,做个交易,但我这的家底,你一千年前就清楚,应该没什么你明烛瞧得上的东西。” 任平生不紧不慢道:“还真有。” 言罢,目光一瞬不移地看着玄尊,有些意味深长。 玄尊眸光沉凝一瞬,很快明白了她想要的是什么,继而沉声道:“明烛,今时不同往日,你口味竟还是这么大?” 任平生却笑道:“没往外面去过的人就别说什么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们玄鸟一族的天赋神通可以让你看到一些你未曾见过的东西,却不代表你了解了如今这个时代。 玄暝,现在是你们求我办事,这个交易做不做全在你,我可没有强买强卖的习惯。” 她喝下最后一口茶,将茶盏放在桌上,碰撞出一声脆响,惊起离朱心中一丝微微的异样。 “我在此境之中还会停留一段时间,你若考虑好了,来找我便是。”任平生淡声道,“你知道怎么联系我。” 言罢,她真的没有一丝要停留的意思,再度走到了门口。 这次,邀雪根本拦不住她,她只是靠近,邀雪都感觉自己被密不透风的强大灵压制压得完全喘不上气,冷汗瞬间流了下来。 这种可怕却让人完全生不起反抗念头的感觉也不知持续了多久,似乎很短,又好像很长,但在邀雪苦苦坚持之时,终于有一刻,感觉自己稍微轻松了些。 背后传来沉闷的声音,是玄尊在迟疑。 “你要做什么?” 玄尊极力掩饰,但声音还是透露出一丝急切:“还是和从前一样吗?” 任平生深深回看他一眼,郑重许诺道:“始终如一。” 一霎电光火石,玄尊眼前闪过千年前她的临行前的眼神,和如今所见一般无二。 他们这群人,流浪了一千年,最终又回到这片土地上。 而她捱过了一千年,最终从生死关闯到这里。 时间太久了,玄尊以为自己已经放弃了,既然他们能够侥幸活下来,就算是在虚空之中游荡又如何呢,好歹他们活着。 可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等了这么些年之后,他再度看到这双眼时,心口还是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原来他其实还没有放弃。 时间似乎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好。” 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成交。” 任平生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温声道:“成交。” 一张符缓缓漂浮到玄尊面前,玄尊垂眸看了一会儿,将符箓收起,反手掷出一个东西,精准地扔进了任平生手心。 那速度太快,离朱甚至没看清他们交换了什么,任平生就已经将它收了起来。 在离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玄尊在他后背猛地一推,他踉跄一下,直接窜到了任平生面前。 “这小鬼就先交给你了。” 任平生无奈道:“我答应你的交换条件,可没答应帮你养孩子啊,听说凤凰很难养的。” 玄尊这时却甩手道:“我管你,总之人你得收下。” 看着明显还有点懵的离朱,任平生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走吧小凤凰,你被卖给我了。” …… 他们两人在羽族的湖心小楼中待了半天的时间,余下的其他人类也就在星湖旁小憩了半天,任平生过去的时候,看到队伍中明显少了一些人,卫晋源带着沧州和昇州一群人已经消失了,定州皇朝的禁卫军也不见踪影,,只余下云州以天衍为首的几大宗门的队伍以及一群海族还留在原地等待他们。 见他们出来,云近月先迎了上去,天衍不便暴露和妖族的关系,云近月便对任平生问道:“如何,此处主人找你们所为何事?” 她是对着任平生在说,但其实是想问自己师弟的情况。 任平生宽慰道:“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不用担心。” 离朱其实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毕竟他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就被卖给了别人,于是对着师姐和余下一众妖族关切的眼神,只能回以沉默,和一句干巴巴地:“我也是。” 任平生将离朱推到妖族那头,让他自己去解释要暂时跟在自己身边行动,来之前特地叮嘱了一句:“不要透露我的身份。” 离朱听到这句哄小孩儿似的话,开始在内心自我质疑,我有这么傻吗?这种事我哪敢说。 况且他就算说了,也得有人信啊。 想归这么想,他冲着妖族打了个手势,避到一旁,开始轻声叮嘱些什么。 任平生便问道:“其他人呢?” 云近月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妖族不愿给我们借道,哪怕留我们在此小憩半日,也还是要从妖域绕行,他们说不便在妖族打扰太久,便告辞先行去探路了。” 任平生低笑一声。 哪里是去探路,这遗迹之中处处是珍宝,先到这先得,他们分明是去抢占先机了。 正说着话,一个修长的身影唰的一下窜到任平生面前,迅速占领了距离她最近的那个位置。 帝休戴着面具,面容和表情看不真切,但从他的语气中,任平生都能感受到他兴奋和隐约邀功的意思,任平生有种错觉,似乎看到他背后有尾巴在摇。 帝休轻声道:“我拿到了。” 语气轻而急切,面具的缝隙间能窥到他亮晶晶的眼。 他身形高大,一下挤在云近月和任平生中间,宽厚的肩背挡住了云近月的视线,越过宽大飘逸的广袖,从袖底将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塞到了任平生手里。 这东西一进入到任平生手中,就化作一个印记落在了手背上,任平生摩挲了下右手手背略微有些凸起的花瓣印记,冲帝休笑得双眼如弯月。 她捏了捏帝休的指尖,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做得很好。” …… 半日后,邀雪匆匆登上湖心小楼,听见玄尊用那熟悉的提不起精神的腔调问道:“他们走了?” 邀雪:“回玄尊,所有外来者都已经走了,看方向,他们分了三波,分别向着东、西、北三个方向前进。” “哦?”玄尊语气一下玩味起来,“真有人胆子这么大,敢往北边那群老怪那闯?” 邀雪语气有些微妙:“方才检视库房时,发现丢了一张全境地图,是那位亲手所画,标注了境中各处的宝藏、灵器、矿脉和灵田等资源,应该是……” 玄尊发出一声语义不明的低笑。 邀雪到现在还是只敢用“那位”来代指刚才见到的那位前辈。 碍于玄尊的态度,不好唤尊称,却也不敢直呼其名,仿佛从她口中直呼明烛二字都是一种冒犯。 但邀雪觉得,看那位前辈温声笑语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明烛。 传说中的明烛。 其实明烛最为强盛的时候,她年纪还好很小,但对这个名字依旧敬佩不已。 她所听闻的明烛,是个学贯古今,精通多门道法,孤高勇毅,强大而张扬的人。 邀雪曾经在玄尊那里听说过很多个关于明烛的故事。 其中就有关于明烛二字的来历。 听闻那是明烛突破拜星月的时候。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48节 她修行之路一向顺风顺水,似有天助,就连突破号称第一道天堑的拜星月也如此轻松写意,符意散尽,写尽真实与虚妄。 玄尊说明烛前辈性子一向骄矜张扬,早年得罪了不少人。 她在上古五圣之中虽然修为境界一向最高,可多年都没有什么过人的战绩,总让人以为砚青剑君才是他们之中战力最强的。 那日砚青剑君远在几州之外,一些旧怨新仇齐齐涌来,那些敌人听闻她要破境,都想趁着突破之际这个虚弱时刻要她命。 听闻那日足有十三个拜星月,二十四个望海潮。 合围一个正在突破拜星月的人。 他们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的。 可随后,便是水墨画卷无声展开,自成一片天地,将所有敌人所有攻击全都笼罩其中。 所有想要她命的人,都成了她的符中火,画中人。 那是个雨夜,凄风苦雨愁煞人,无星无月,黯淡得没有一丝光亮。 可那一夜,一道符火直入九霄。 符火是浅金色的,仿佛初生的日,裹挟着明亮的尾焰呼啸而来,宛若茫茫长夜中一道长明烛火。 是为明烛。 自那之后,那位前辈一战成名,明烛便也成为了她的尊号。 在玄尊口中描述得那么张扬恣意的一个人,如今终于得见,却是如此温润和煦的模样。 她很干净,很平和,完全不像邀雪认知中的强者,大能。 好像哪怕修行多年,站在了这个世界的顶端,她依旧只当自己是个普通凡人。 邀雪很难想象这些年那位前辈经历了些什么。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突然发现玄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轻声自语道:“总算是让我扳回一城。” 邀雪不明所以。 玄尊却不再解释,兀自得意了一会儿后,开始觉得不对劲。 “她那人,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难道会忘了这个?” 想到这里,玄尊立刻坐直身体,连忙问道:“跟她一起来的还有几个人。” 邀雪一下被问蒙了:“有…好多人啊。” 玄尊沉声道:“不,是跟她走的最近的几个。” 邀雪回忆了下:“应该是四个人吧。” “刚才她在我这里谈事情的时候,那四个人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邀雪不好意思地轻声道:“回玄尊,我当时也一直在这里。” 玄尊脸色一变,立刻身影一闪,出现在了妖域禁地。 那里依旧是很多的树根盘根错节在一起,茂密的丛林之中没有妖,只是有一个又一个的阵法封印起来,像是为了保护什么东西。 玄尊快步走到阵中间,看到阵法完好无损时,先是松了口气,而后眉心微蹙,拂袖朝着阵正中间的地方挥去,地面应声而裂,露出一块巨大的凹陷。 里面空空如也。 玄尊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咬牙切齿道:“明烛!” 第111章 三岔路口 玄尊反应过来丢了东西时, 那个罪魁祸首早就已经离开妖域向着东面走出了很远。 妖域是他们进入遗迹后去到的第一个高地,从妖域下来后是一片开阔的平原。 平原的风很低,空中不时飞来片片轻羽, 给寂静的良夜添了一抹鲜活。 在平原的一路众人全都提心吊胆,这一路遇到的问题太多了,担心这里还有隐藏起来的危险没有被他们发现。 或许因为分道而行之后人少了不少,向着东面同行的这群人大多都是熟人,队伍中的氛围也热络起来, 不再像初入遗迹之中那样生疏警惕。 天衍、剑阁、北尘作为云州最大的三个门派, 门下弟子彼此之间交流还算频繁,互相也算熟悉,眼下生人少了很多, 一群年轻的弟子们终于放下戒备聊开了,三个门派带队的拜星月大能只是默默跟在后方,不远不近地保护着他们的安全。 “这里面到底有多大。”太史宁搭在谢莲生的肩头, 疲惫道, “谢师兄, 同为不擅体术的法修,为何你还不见疲态, 我们都走了这么久了。” 谢莲生颇为矜持道:“太史师弟,我虽为法修,但从未松懈过体术的修习,体力还不错。” 他风度翩翩, 衣衫整洁如初,半点疲累都看不出来, 依旧是那个芝兰玉树的谢家大公子。 只是在场这群听过他吹笛子的人再也无法相信他这幅完美公子形象了。 云近月眼尖, 瞥见前方不远处终于到了这茫茫旷野的尽头:“那边……似乎是个岔路?” 有了目标, 一群人终于提起精神,加快了速度,向着云近月所指的方向奔去,跑到之后才发现,这片旷野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分别通往东、西、北三个方向。 这里没有任何路牌标识,让人根本无法辨别三条路分别通往何妨,只能用肉眼来判断方向。 三条路中,最显眼的就是通往西边的这条路,一眼就能看出和其他几个方向都不太一样。 这条路上寸草不生,沿途皆是嶙峋怪石横生,路面和岩壁泛着惹眼的深红色,看着就让人觉得有些危险。 众人看了一眼,同时摇头:“西边不行,看着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一个个头不高的小和尚从人群之中挤出来,笑呵呵地对众人念了句法号,而后在西边光秃秃的深红色土地用食指摩挲过去,靠近嗅了嗅指尖站到的粉尘。 他脸颊上还有些肉,生了个笑脸,给人感觉十分容易亲近,哪怕此刻脸皱起来,也只让人觉得像个热乎乎的包子,没有半点严肃的样子。 空觉嗅过一脸认真道:“非常浓重的魔息,这边应该是通往魔域的路。” 佛修对于魔族的气息一向敏感,他说的话没有任何人怀疑,迅速放弃了向西走。 那头,一个北尘弟子不解道:“我们有这么多人,为何不分道而行?” 话音刚落,被北尘领队的拜星月长老冷声打断:“不行。” 北尘长老斥责道:“在陌生的遗迹之中,没有地图,不知深浅,不知何处有危险,处处都是我们不知晓的上古符文,这种情况如何能分道,又凭什么分道。” 那弟子被长老说的悻悻不敢言。 排除了西边的选项,就只剩下两条路了。 往北边去的那条路一直延伸出了很远,目光尽头根本看不出延伸向哪里。 向东去的路一路径直向下,似乎是从平原通往深谷之中。 任平生站在这个陌生中透露出一丝熟悉的交叉楼口,再次感慨一千年后的变化也太大了,又是个她不知道的地方。 凭着她对蛮族的认识,蛮族通常会选择住在北方,大概率往北的这条路是通往雪之森的。 任平生于是直接迈步走向往东的那条路。 “走这里。”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这么快作出了决定,但处于对她盲目的信任,还是跟了上来。 横舟有些好奇,轻声问道:“为何走这边?” 任平生面不改色地把锅扣在了玄尊头上:“刚才妖族那边说北边有蛮族,很危险。” “蛮族?”横舟缓缓复述着这个名词,只觉得很是陌生。 余下的修行者同样。 并不是他们未曾听说过蛮族,相反,大荒五族,人、妖、灵、魔、蛮这个说法在上古典籍中出现过多次,他们并不陌生。 他们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蛮族。 自他们有记忆开始,蛮族就一直隐居在极北之地,那里终年白雪皑皑,大学将通往蛮族森林的道路全都封死,寻常人类根本没有办法在那样极寒的环境下生存,哪怕修士有灵力护体,在那里也有被冻死的危险。 妖族和魔族虽然多居于妖域魔域之中,但昇州一些靠近妖域、魔域的地方,也偶尔能够见到一些妖族魔族在外走动。 虽然少见,但却也不像对蛮族那么陌生。 这次沧州更甚,妖族甚至直接和人类结亲了,结亲的当事人还在这里呢。 感受到暗处投来的眼神,离朱只当没看见。 他此时还是女身,用着灵凰的身份,不便暴露。 小和尚空觉挠挠光脑袋,好奇道:“蛮族很危险吗?” 太史宁郑重地点点头:“根据《修行全书》记载,一千年前,蛮族和人类大大小小打过很多场,蛮族身型尤为高大强壮,身上的毛发格外厚实坚硬,修为高强者堪称刀枪不入,非常难对付,他们一度是北地人们心中的噩梦。 复苏时代后,蛮族一直隐居于极北之地,倒是没听说过和人类的矛盾,除了那一次。” 太史宁颇有说书人的风范,说道关键处总爱卖个关子,众人听得正起劲,忍不住催促道:“哪次啊,你快说啊。” 太史宁眼神一转,看向了一旁的剑阁众人,轻快道:“当然是剑尊的扬名之战那次啊。” 梅若白脚步停顿一拍,而后又跟没事人一样跟在任平生身后,像个忠实而沉默的护卫。 剑阁众人对于历史或许不了解,但是对于自家剑尊的成名战却是非常熟悉的,恍然大悟道:“是孤城寒日!原来剑尊那次遇到的敌人是蛮族!” 任平生听得差点笑出来,你们剑尊在落日城对上数百蛮族战士,以自创的青天剑一剑破天光,自此一战成名。 如此精彩的故事,身为剑阁弟子,竟然只记得这个故事中的剑招是青天剑的起手式孤城寒日。 不愧是剑修。 “记住,轻易不要和蛮族动手。”任平生认真叮嘱道,“大荒五族虽然互相之间也算不得和睦,但人类同妖族魔族至少还能保持着表面上的平和,蛮族却不同。” 她语调微沉,透着一种微凉的冷意: “蛮族,非常厌恶人类。” 说完,任平生又恢复了平时温和的语调:“总之,除非万不得已,不要去招惹蛮族。” 不知为何,她语气算得上轻缓平淡,却让众人莫名出了一身冷汗,齐齐点头:“多谢明前辈提醒,我们知道了。” 沿着往东的这边一路向下走,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淡,似乎走到了某个山谷之中。 此处三面环山,地面也很是崎岖,有些狭窄,并不好走。 离朱身旁的那只巨大的银狼嗅了嗅,竟然口吐人言,发出沉闷的声响:“前面有很浓的血腥气。” 这句话让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49节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血腥味的来源。 看到前方的一幕,所有人的呼吸都滞涩了一瞬 云近月惊愕道:“这是……” 他们前方不远处,遍地横尸,血流成河。 濡湿的血液将地面都浸湿,发出黏腻的声响,靠近之后,浓郁的血气将众人熏得几乎呕吐,一阵阵地反胃,心理素质差点的,都已经躲在后面吐了。 太史宁颤声道:“他们…遇到了什么啊。” 莫知终于上前,摆手示意天衍的弟子都站到他身后去,他则沉眉看去,冷声道:“死者七十八人,一部分散修,一部分是昇州十三家的人,还有些定州的小宗门的人。” 傅离轲站在莫知的身旁,面不改色地看向这惨烈的一幕,认真分析道:“致命伤都是剑伤。” 楚青鱼不解:“剑伤?此处看不出有任何机关阵法的模样,难道是有人剑修在此处和他们发生冲突,将他们全都杀了?” 剑阁众人不愉道:“楚道友这是在暗指我们剑阁吗?” 楚青鱼露出茫然无辜的眼神:“我只是在分析情况,在场厉害的剑修也不少,说不定是我大师姐呢。” 她指向一旁的云近月。 云近月:“……” 算了,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三师妹思维异于常人了。 云近月轻咳一声,转而道:“这一行人之中,至少有六人修为都在我之上,其中还有一个化神境初期的高手,不止我做不到,我想今日在场的所有剑修,除了剑阁的芷兰长老外,再无人能做到。” 芷兰便是剑阁领队的化神境长老。 她上前一步,认真打量片刻,摇头道:“和剑阁的剑路不太一样,若是青天剑,这群人都该是一剑毙命,可我看他们身上出现了一些不同的剑伤,看上去不是被同一把剑所杀。” 横舟却给出了另一个说法:“有没有可能是遗迹之中的剑修?这里既然生活着灵族、妖族、魔族和蛮族,没道理会没有人类。” 他们距离那里还有十几步的距离,芷兰觉得稍微远了些,看得并不真切,想靠近仔细查看一番,还没走出一步,被任平生拦住了。 任平生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每个细节。 刚踏入山谷的时候,她就感受到一丝熟悉,到了这里,她终于能够确认这是什么地方了。 一些久远的对话浮上心头。 “我们想过了,通往最重要的地方的通道,一定要有最严密的防守,所以这里就归我了。” 那个人身后背着常年不变的剑匣,长发高束起来,额前零碎的发丝下是一双非常温暖的眼睛,冲任平生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放心,一定给你个大惊喜。” 确实……是个惊喜。 第112章 斩风九剑 任平生先拾起一枚石子, 向着前方掷去。 石子轻松地穿过了那片惨案发生地,落在了更远一些稍微干净些的地方。 任平生表情不变,对离朱道:“借片羽毛用下。” 离朱表情呆滞了一瞬, 随后涨红了脸,低声怒道:“这是要我当众拔毛吗?!” 任平生:“……” 她满脸叹服。 “我记得你们羽族有把换下来的羽毛收集起来的习惯。” 离朱悻悻地“哦”了声。 原来是他想歪了。 一旁的羽族侍者见不得自家尊上受这种委屈,连忙道:“可以用我的羽毛。” 任平生摇头:“必须是他的。” 离朱倒是没什么意见,取出一支换下来的羽毛递给了任平生。 这是一支赤红色的羽毛,边缘仿佛被阳光烫过的金边, 落入手中便有种火热的触感, 细羽微微颤动着,仿佛生命力依旧。 凤凰的羽毛,哪怕是自然脱落后换下来的羽毛, 也有着其他的羽族羽毛不曾拥有的生命力。 她要的就是这独一份的生命力。 羽毛很轻,越轻的东西越不容易投掷,但在任平生的手中却依旧灵巧。 她手腕一抖, 火红的羽毛像一支利剑掠过半空, 向着方才石子落地的地方飞去。 但这次的结果却不一样。 离朱的羽毛飞到一半时, 突然被凭空而出的某种力量搅得粉碎。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人的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羽毛就已经彻底化作齑粉。 众人安静一瞬,全都惊了。 云近月眉峰微拧:“攻击那片羽毛的…似乎是剑气?” 芷兰长老目光微沉,肯定道:“不错,确实是剑气, 而且来自一位非常强大的剑者。” 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剑气。 芷兰目露惊叹:“我对敌无数,除剑尊外, 还从未见过哪位剑修光凭剑气就有如此威势, 在这里留下剑气的究竟是谁。”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 此地的剑气, 甚至比剑尊还要高上一筹。 很难想象,究竟是谁留下的剑气。 任平生只是安静地看着,随后给出了结论。 “只对活物起作用。” 这道搅碎羽毛的剑气只出现短短一瞬,很快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先前那群人应该就是不慎中招,所以才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死于凌乱地剑气之中。 云近月思索道:“可地上这些人身上的伤口是来自不同的剑,剑修的剑气通常只有一种,难道是多位剑修同时留下的?” 任平生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有一个人,他可以同时使用很多不同的剑气。” 众人怔愣一瞬,随后是太史宁眼睛一亮:“是砚青剑君!他是大荒修行史中有记载的最有名的使用多柄剑的剑者,听说他的本命剑共有一套九柄,被合称为斩风九剑。” 欣喜不过片刻,众人又重新陷入担忧。 砚青剑君,这位可是历史上最声名显赫的剑修,没有之一。 史学界一直有争议的问题,便是明烛和砚青谁才是上古时代战力最强的人。 明烛是修为境界最高的,这是毋庸置疑的,可境界高不代表战力强,尤其是明烛的功夫失传之后,后世知道她精通多门道法,却不知她主修为何。 但砚青却不同,剑修一向能打,同境界内能胜过很多其他道法的修士也并不稀奇。 上古三圣之中,除开不善斗法的医修霜天晓,关于砚青和明烛究竟谁更强这件事情,争论不休了很多年。 以剑阁为首的剑修觉得,毫无疑问剑修是同境界之中最强者,哪怕同为道成归,甚至明烛的境界还能更高一筹,但他们还是坚信绝对是砚青更强。 以天衍为首的明烛党则是高呼明烛天下第一人不容置疑。 两方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但也侧面证实了一件事情。 砚青很强,哪怕在那个群英汇聚的上古时代,他也无疑是其中最耀眼的其中之一。 可如今,这颗耀眼的星亲手留下的难题就摆在了他们面前。 怎么办,要怎么过去。 沉闷的氛围开始在众人之间传播。 任平生观察了一会儿前方山谷,凭她对砚青的了解,砚青应该是直接将斩风九剑的剑气固化在了这山谷之中,剑气感应不到活物,应该是素光尘帮了点小忙,通过阵法来感应的。 所以,现在她面对的是素光尘和砚青联手打造的剑阵。 任平生按了按眉心,指着山壁上的几处岩壁,对梅若白道:“你试着用剑气攻击一下这九个地方,按照我指的顺序,中间不要有停顿。” 她向前走出几步,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出一道横线。 “剑阵应该是从这里开始起作用,不要越过这条线。” 梅若白抱着先前从府邸之中拿出来的剑,挽了个剑花熟悉了下这把剑的重量后,踩在任平生划出的空地最边缘,屏息凝神,手腕一抖,九道清亮的剑气从剑下飞驰而出。 为了不在剑阁弟子面前暴露身份,梅若白稍微做了些掩饰,没有用剑阁的青天剑,也没有用他自创的逆水剑,而是改用了定州流传甚广的一个普通剑法,光阑剑。 光阑剑的创始人漂泊半生,后来在定州定居后,被广息先生请到书院去教剑法课,门下弟子不说上万也有数千,梅若白也曾经去听过课,用这个剑法,并不会让剑阁的人怀疑。 光阑剑的剑气格外明亮夺目。 梅若白这一连九剑堪称行云流水,甚至没有惊起地面的沙石,无比精准地落在了任平生所指的每个地方。 任平生凝眸注视着这一幕。 如果她没推算错,这里应该就是关键的九个阵眼。 果然,九处阵眼在被击中之后,平地骤生一道惊风,直掠门面而来,刮得人脸上生疼。 一道相对灵巧的剑气只冲众人而来,势不可挡,首当其冲受到攻击的便是梅若白。 余下众人大骇,连退好几步往后去躲避。 梅若白下意识地提剑,遇到危机的第一反应便是用自己最熟悉的剑招去抵挡,逆水剑的起手式还没做完,便感觉自己被人一拉,往后退去。 梅若白恍神地看去,发现是任平生将他挡在了身后。 她面容平静,似乎并没有把这惊人的剑气当一回事。 可这灵巧的剑气快要冲到他们面前来的时候,突然转了个弯,十分突兀地折返回去,仿佛刚才只是对他们的戏弄。 众人:“……” 这剑气该不是成精了吧。 紧接着,一道又一道剑气冲天而起,他们都没有实质的形态,却因为过于强横的灵压而给人莫大的存在感,让人根本无法忽视,甚至相当恐惧。 一共九道,形态和给人的感觉各不相同,却无一例外都有着极其强烈的威慑力。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50节 众人只余震撼。 尤其是剑阁一群剑修,也顾不得礼让,纷纷挤上前来,想要亲眼观摩这上古时代的第一剑客留下的剑气究竟是何种感觉。 任平生对芷兰郑重道:“芷兰长老,或许这个请求有些突然,我需要从剑阁借几个人。” 芷兰愣了一瞬,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个修为高强的大能,前面很多难关都是由她破解的,因此没有太怀疑,而是道:“您这是……” 任平生平静道:“要通过这里,需要九个剑修,修为皆在元婴境中期以上。” “我算一个,我的同伴算一个,天衍的云道友算一个,余下六人,就劳烦剑阁了。” 芷兰一惊:“明道友已经知道破阵之法了?这剑阵如此凶悍,我们该如何过?” 任平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硬闯。” 这两个字一出,所有人心下都是骇然。 硬闯。 硬闯砚青剑君留下的剑阵。 想想都不可思议。 任平生:“这剑阵没有解法,我们只能硬闯。” 素光尘是个万事都留一线的人,所以她设下的阵法永远都有破解之法。 可砚青不同,砚青素来是个喜欢把所有事情都做到极致的人。 他不喜欢给自己留退路,也从不会给旁人留退路。 眼前的剑阵虽有素光尘的一点小手笔,主导者却还是砚青。 她再了解砚青不过,他不会让素光尘在这个阵法上留有退路。 所以,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没有任何犹疑的杀局。 任平生想起自己无数次和砚青对阵斗法的经历,从中得出的应对剑修唯一的办法,只有硬碰硬,别无其他。 一想到刚开始她练习剑法和体术时无数次挨揍的经历,任平生就觉得肉痛。 她解释道:“砚青剑君的剑法名为斩风九剑,对应我们面前的九道不同的剑气,分别是首阳、花朝、莺时、槐序、天中、林钟、上秋、南宫、无射,先前那道吓唬我们的剑气,应该是其中最调皮活泼的林钟。 要闯过去,需要九个剑修分别去应对这九道不同的剑气,届时,我来压阵,在我们缠住这些剑气的时候,诸位展开护体灵障,用最快的时间冲出去。” 任平生的语气是难得一见的严肃,她强调道:“对手是砚青,哪怕已经羽化千年,也依旧不容小觑。此举会非常危险,诸位若是不愿冒险,可以留在这里,或就此折返,不必强求。” 第113章 几方汇聚 一群剑阁弟子赶紧凑上前来, 连声道:“不不不,我们不强求,我们特别愿意。” 身为一个剑修, 能和砚青剑君交手一次,哪怕是砚青剑君留下的剑阵,他们都已经圆满了。 算上芷兰长老,剑阁来者正好六人,加上任平生自己, 正好凑齐了一支九人的剑修队伍。 任平生捻着一枚符箓, 指尖燃起一缕火,将符箓点燃,燃尽后的余烬飘落在另外八人的肩头, 几乎同时,他们脑海之中响起了任平生的声音。 “大家记住,三人一组, 云道友和我还有我的同伴一道, 应对前三道剑气, 芷兰长老及余下剑阁的道友分两组,迎战后六道剑气。” “斩风九剑以月令为名, 是因为这些剑气本身就带有时节的特点。”任平生叮嘱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斩风九剑虽是独立的九道剑气,但彼此之间相辅相成, 切勿让它们碰到一起,要将它们分开。” 众人越听越惊讶, 芷兰惊疑不定地看着任平生, 心道她为何对如今已经失传的剑法如此熟悉。 任平生顾不上对方怀疑的眼神, 手指再度捻出一枚符箓,很快化作流光变成一柄长剑。 她掏出符箓的动作被广袖遮掩,旁人并没有看清,只当她是从芥子囊中拿出来的,并没有过多怀疑。 任平生向前一步,和梅若白擦肩而过,对他低语了句:“放开了打。” 梅若白眼神游移一瞬,继而重新握紧了剑。 在这样的激战之下,再用光阑剑掩饰,无疑是找死的行为。 他也只能放开打。 任平生的这把由符箓化作的长剑之上,烙印有一片火红的枫叶,点缀在剑身上,银亮的剑身上只有唯一的红色,显得格外亮眼。 她屏息后轻轻吐出一口郁气,脑海中回想起曾经学剑的日子,郑重地迈入剑阵之中。 就在她踏入的瞬间,九道剑气同时感应到了她的到来,从空中转了个弯,齐刷刷地向着她飞驰而来。 任平生目光彻底厉下来,剑身的枫叶闪过一抹银红,宛若一瞬烛影摇红。 血腥气愈发浓烈,衬得天光似泣血。 砚青的话犹在耳畔:“首花朝和莺时是春日的剑,是柔和温软的,若是斗法,你会如何应对?” 任平生起初没有回答出来,然后被砚青毫不留情地揍了一顿。 当时觉得万分困惑的问题,竟在千年后有了答案。 温软的春日之剑,便该用似霜的秋刀。 任平生的剑术依旧称不上精湛,却足够精准,足够投入,就好像无论她主修的是哪门道法,眼下她都能做到只关注这一件事。 冷厉的秋光划破长空,不偏不倚地击中向她劈斩而来的“莺时剑”。 剑尖相激,惊起一阵劲风,撩动任平生的衣摆。 就在此刻,云近月和梅若白冲了上来,一左一右,将即将把任平生包围起来的“首阳剑”和“花朝剑”引开。 花朝轻盈似风,云近月没有半分犹豫,起手便是她最拿手的“小江流”。 激流湍湍,自西而动,擦着“花朝剑”的偏锋而过,将剑锋击得歪了一瞬,花朝剑似乎有些不满,于空中重新折返,而那道湍急的“小江流”剑气如虹,正巧从侧身闪避的任平生眉间掠过。 小江流迅疾而轻巧,却并不算汹涌,冰冷的剑气被横过的剑锋阻拦滞留,竟是梅若白借着小江流的剑气为助力,转瞬间便是凛冽而决绝的抽剑怒斩。 他毫无保留地用出了自己的逆水剑。 剑名逆水,自当该有澎湃江流。 电光火石间,三人回眸擦过一眼又很快移开。 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在从未商量过的情况下,能有堪称完美的配合。 剑阁弟子本是无人不识逆水剑,可眼下所有剑阁弟子都被剑气缠住,只有稍有余力的芷兰长老能回神探过一眼。 只一眼,她便惊住了。 逆水剑,这绝对是若白的逆水剑。 可若白怎会在此?先前还一直在他们面前戴着面具隐瞒身份。 这个想法短短闪过一瞬,便被芷兰长老抛到了脑后。 眼下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芷兰长老厉声道:“剑阁弟子听令,结三人剑阵,将剑气分隔开。” “是!” 伴随着剑阁弟子响亮的回应,两个三人剑阵瞬间结成。 三个剑修成品字状站定,青天剑气冲天而起,甚至一瞬遮云蔽日。 这批被带到遗迹之中的剑阁弟子都是个中好手,斗法的经验也很是丰富,彼此间不用多说,立刻就和对方配合上。 剑阁三个小辈对上槐序、南宫、无射三道剑气,而芷兰长老作为剑阁的领头人,毫不犹豫地应向最为狂热危险天中、林钟、上秋。 刚一靠近她就觉得糟糕,青天剑的精髓是凛冽孤绝,一如剑尊在落日城斩出的那道“孤城寒日”。 青天剑可破天下一切刚硬之物,但对上这三道变幻无端的夏日之剑却显得有些棘手。 “天中剑”是斩风九剑之中最狂暴的剑,哪怕不用靠近,站在两丈外也能感觉到那灼热的剑气已经燎得他们的发丝散发出一丝焦糊味。 眼见这狂躁的剑气即将冲破剑阵而来,芷兰目光一厉,挡在剑阁弟子前方,手腕翻转长剑高举,她高高跃起,剑光凌厉到几乎灼眼,仿佛有某种孤注一掷地力量冲破阻隔而来,正中“天中剑”。 正是剑阁青天剑的最终式——倏而飞光。 这记孤绝到极点的剑让在场众人甚至觉得自己仿佛一瞬间参透了未来多年的时光。 凛冽和灼热对峙,飞光与烈阳相激。 任平生猛地掷出一张防护符,从混战中抽身回去,在空中打了个手势。 卫雪满心领神会,毫不犹豫地迈入危险的剑阵之中,当即张弓搭箭。 森冷带刺的骨弓在他掌中格外听话,他掌心凝结出三支极寒的冰箭,三箭齐发,稳稳地击中三道灼热的剑气,将剑锋击歪一瞬。 芷兰得了一息喘息之机,领着几个剑阁弟子退开,变幻了阵型之后再度缠斗上去。 而一旁太史宁和谢莲生看着那眼熟的骨弓眼睛都快惊掉了,一声“卫师弟兄”险些就要脱口而出,被傅离轲和楚青鱼眼疾手快地捂住嘴。 两个知情者冲两个对此事毫无所知的人使了个眼色——回头再说,太史宁和谢莲生心领神会,给了个了然的手势,他们才放开手。 缠斗多时,任平生找准时机,对所有人传音道:“将剑气引到我这边来。” 芷兰犹豫了一瞬,有些担心的话没说出口,但还是依言照做。 此时此刻,九道剑气都向着任平生包围过来。 任平生广袖一振,长剑瞬间变得巨大无比,悬于空中,宛若高山压顶,所有人的眼前都暗了一瞬。 因为变大,她剑上的红枫看得格外清晰,几乎瞬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一丝疏冷的霜意弥漫开来。 那是一种无论怎样使用灵力抵抗都无法消弭的萧瑟感,算不得彻骨之寒,却莫名让人感觉心头一阵凄寒。 人群之中,横舟和傅离轲同时皱起眉头。 “这剑…” “有点眼熟。” 傅离轲眉锁如川,让他印象深刻的剑修不算多,这似秋刀凄寒的剑意,他只见过一个人使用。 可那人用的并不是真正的剑,而是化作剑气的符箓。 傅离轲深深看着眼前这个戴面具从未以真容示人的明山主,想起她之前见面时她说自己是任平生的好友,疑惑地心道,难道平生的那道符箓,是从这位明山主的剑招来的灵感? 横舟想得却更多些。 她生了一双能看到人气运的眼睛,此前她本就好奇,为何明山主和任平生身上的气运色泽如此相似,虽并非完全相同,但她也从未见过第二个这样的情况。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51节 一个略有些荒谬的念头在她心头想起,又很快被她按捺下去。 她已经找天衍的人打听过了,任平生一回到天衍就开始闭关,到他们离宗时都没有出关,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可能会有如此高的修为。 横舟望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游移不定。 理智虽然告诉她不可能这样,但她却总有种直觉,因为太过荒谬而不敢相信。 会是你吗? 这一击任平生毫无保留地释放出了自己强横的灵压,剑气裹挟着灵压同时斩下,将九道剑气同时震碎。 见状,任平生厉呵道:“就是现在,赶快通过这里!它们很快会再度复原。” 众人闻言,堪称所有技艺尽出,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通过了这狭窄的谷中剑阵。 穿过这狭长的山谷之中,眼前出现一条盘旋蜿蜒的山路,自谷中一路向上,沿着陡峭的山壁向上攀爬。 众人仰头望去,高耸的山峰隐藏在云里,根本看不到山巅在何处。 站在这里向上望,人们很难不觉得自己渺小。 天地浩瀚,不过一粟。 太史宁还没从疾驰中缓过来,呼吸有些不稳,颤声问道:“这里……是不是遗迹之中最高的山?” 没有人敢下断言。 云近月道:“这个遗迹不同于我们此前所有对于上古遗迹的认知,它实在太大了,完全可以说是另外一个世界,谁也无法确定,这里还会不会有更高的山。” 可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这一条路,无论前方是什么,他们也必须进去。 任平生轻轻掸去衣袖上的灰尘,温声道:“就是这里了。” 砚青的剑阵是用来保护最重要的地方的。 既然闯过了剑阵,那这条路的尽头,应该就是那个地方了。 她没发现,横舟在看到她刚才掸去尘土的动作时,眼中闪过一丝波澜。 山路相当狭窄,两人并肩而行都有些困难,一行人排成了一条长队,任平生打头,莫知断后,将小辈们保护在中间。 走了一会儿后,任平生的脚步突然顿住。 她眉峰微拧,似有所感地回望一眼。 身后横舟问道:“怎么了?” 任平生阖眸,顺着她们来的方向将神识铺展开,眸光微动。 识海之中,她分明听到了有什么沉闷的巨响正向着他们靠近。 这声音,像极了他们逃离府邸时听到的声音。 奇怪,那家伙现在不应该回到地心去沉睡了吗。 就在任平生听到声音后不久,遗迹之中有几人同时睁开了眼睛。 展眉感受了一番这动静,沉声咒骂了句:“这群该死的人类。” 玄尊捏着眉心,吩咐道:“去把妖域的防护屏障展开,让所有化神境以上的妖修去守阵。” 他说完,也忍不住骂道:“这群人到底在干什么!招惹那个怪物干什么。” 山巅,在云中若隐若现的某个府邸之中,一个女子迈步而出,望向南方片刻,语义不明地感慨道:“看来这群不请自来的客人们,闹得动静不小啊。” 另一边,那个让任平生一行人考虑了一会儿的三岔路口处,有两拨人再度交汇。 卫晋源面沉如水,带着一群卫家人匆忙折返,又到了这个三岔路口,正看见队伍已经完全被打散的鲛人族和禁卫军仓皇逃窜过来,仿佛背后又什么极为凶险的东西在追他们似的。 两拨人碰面,先是紧张地审视了一番对方,发现对方同样也有数量不小的减员后,齐声道:“走这边。” 他们向着任平生一行人刚走过的山谷而去,同样被眼前这一地惨状个吓到了。 禁卫军统领按了按眉心,声音嘶哑地问:“敢问卫家主,你们在北边遇到了什么。” 卫晋源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沉声道:“一群长得像人的怪物。” 妖域对库房看得并不严,他想办法偷到了一份地图,确定了北方是宝物最多的地方,在看到三岔路口的时候,当即决定向北方而去。 可没想到北方居然盘踞着一群可怕的怪物。 那些怪物每个都有三个成年男子加起来那么高,粗壮的手臂一下就能将巨石锤得化成粉末,全身长着刀枪不入的钢针似的长毛,根本找不到地方下手。 害的卫家一下损失了好几个精心培养出来的元婴境修士。 培养一个元婴境以上的修士相当不容易,卫晋源带着余下的人赶快回撤,索性那群怪物只追到他们自己地盘的边界就没有再追,但卫晋源一想到这趟行程如此惨重的损失,心里都在滴血。 禁卫军统领叹息道:“我们往西去,先是听到一阵非常诡异的笛声,那笛声似乎能摄魂夺魄,所有人刚一听到,就立刻陷入了幻境之中,后来,甚至有不少战士开始自相残杀,我曾经修习过清静经,对这种音攻和幻阵稍微有些抵御能力,立刻唤醒他们,带着他们回到这里。” 还有眼前这一地惨状。 看来三条路,无论哪条都不好走。 说话间,两人脸色一变,同时向后看去。 从那边,传来格外沉重的闷响,一步就仿佛地动山摇。 禁卫军统领惊疑不定道:“这动静……有点像我们在之前那座城里听到的。” 卫晋源心立刻提了起来,这句话的话音刚落,他们看到两个黑影自远方迅速地飞奔过来,身型他们还有些熟悉。 只一眨眼的功夫,那两人便已经靠近,样子也有几分惊慌,像是被什么东西追在身后一样。 卫晋源发现,来者正是在先前的城中一别后再也没有露面的两个天外天的人。 可先前那样嚣张跋扈的两人,如今却一副仓惶逃窜的模样,让卫晋源心头升起了浓浓的不安。 天外天的两人和他瞬间擦肩而过,没有任何犹豫地闯进了一地染血的地方,剑阵随之被唤醒,斩风九剑的剑气齐出。 汤老猛得咳了几声,连忙道:“邱道友当心,这是砚青的剑气。” 在场自然不会有人不知道砚青是谁。 禁卫军统领和卫晋源都脸色大变,立刻带人进了剑阵之中。 若是连砚青的剑阵他们都敢闯,却害怕身后那个东西,那后面追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几乎眨眼的功夫,一群人还被剑阵困在原地,却有一个几乎遮天蔽日的黑影靠近过来。 它迈着沉重的脚步声,分明还隔着很远的距离,可两三步就已经走到了他们身边。 正是此前在城中出现过的无头怪物。 第114章 半山交易 听清了后方的动静, 任平生沉声道:“加快速度,后面有危险的东西追上来了。” 她指尖捻起一枚符箓,燃尽后余烬被风带到每个人身上, 给所有人都覆上一层防护灵障,随后加快了速度,几乎在狭窄的山道上飞奔。 听她这么说,身后的人们又紧张起来,但这山道只能容一人同行, 若是推搡, 很容易从山道上摔下去,谁也不敢擅动,只能有序地一个接一个跟在后面跟着她一路冲上山。 行过半山腰时, 狭窄的山道突然变宽,逐渐开阔起来。 半山腰是一个相当宽阔的平地,这地方有些奇特, 像是从半山腰处横生出的一道利刃, 突兀地伸展出去, 在半山腰处形成了一个截断的平台。 细看之下,平台一角有一个不算大的亭台, 悬挂在最外侧,仿佛是个又惊又险的观景台。平台后方是茂密的竹林,竹林间半遮半掩地安放着石桌石凳,桌椅背后是一方小竹屋, 竹屋前方整齐码放着一排木剑。 不同于入门处灵族的清幽自然,也不同于妖域独特的树屋, 这里一看就是人类的居所。 众人惊喜道:“前面是不是有人了。” 横舟十分镇定地泼冷水:“先别激动, 灵族的首领说后面会更危险, 说不定指的就是这群人类。他们来自一千年前,在这里被困一千年,很难保证对我们这群外来者没有敌意。” 上了山路之后,总算到了任平生熟悉的地方。 她看着在竹林间若隐若现的竹屋和木剑,唇角轻勾。 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这个斗法台还在使用。 当初建造洞府时,考虑到以后或许会将学府迁移过来,便打造了一个专供学府学子使用的斗法台。 凡为学府学子,只要上了这斗法台,不论恩怨,只论胜负。 任平生深吸一口气,或许是近乡情怯,到了这里之后竟然多了几分犹豫。 通往山顶的山道在斗法台的另一边,她正欲带着人继续往上,脚步突然停住了。 跟在她身后的人有些迷惑,但还没来得及问出声就立刻明白了原因。 前方十分突兀地响起一道男人的声音,声线华美清亮,但在场却无一人欣赏,甚至有些惊慌。 这里除了他们之外根本就没看到旁人,可声音却是实实在在出现在了这里。 又是个高手。 任平生眉峰微扬起,辨认出了对方是谁。 来者似乎很是满意自己造成的惊慌,又过了一会儿之后,身影才缓缓从竹林中出现,他穿着一身玄色打底紫色滚边的长袍,气度文质彬彬,颇有几分雅致,但上扬的丹凤眼下点了一颗泪痣,却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骄矜贵气。 他看着眼前这群人,语气有些玩味:“后面似乎是你们的同伴,他们可正在被可怕的东西追杀哦,你们不过去帮忙吗?外来人” 任平生此刻却没说话,甚至侧身一步,把中间的位置让给了横舟。 横舟当即便明白这是让她代为出面的意思,虽然有些疑惑,但她还是应了任平生的意,不卑不亢地回道:“后面的人,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可以称之为同行者,算不上同伴,我等也有自知之明,他们的人数和实力都与我等相差无几,他们若是毫无办法,那我们若是回去,也同样救不了他们。” 她说完,又道:“阁下称呼我们外来者,想必已经知道了我们从何而来,为何而来。阁下既生活在这遗迹之中,应当和前面我们遇到的灵族妖族一样,都是一千年前的人,横舟斗胆,敢问阁下尊称?” 泪痣男子打量横舟片刻,扬眉道:“楼北川。” 他语气之中满是笃定,仿佛这群来自一千年后的人一定知晓他的名讳。 可后面的人听完,沉默了半晌,有些不善掩饰的明显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横舟笑得十分自然,仿佛她真的听过这个名字一般,恍然道:“原来是楼前辈,不知楼前辈在此等候我等,有何贵干?” 楼北川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低笑一声无奈道:“看来楼某还不够格名扬千年后,也罢。” 横舟刚才的问题,楼北川没有回答,只是眉眼略略压低,向着他们身后望去,沉闷的巨响愈发靠近,从这里都已经能看到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往这边靠近,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楼北川让出身后的通道,却道:“从此处到山巅,整条路都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在那个家伙到来之前,你们不可能来得及赶到山顶。”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但意思表达得很明确,哪怕他们之前逃得再快,也势必会和那个怪物交手。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52节 那怪物看似笨重,但速度比他们想象得要快很多,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个怪物的身影。 通体漆黑,背后有无数细密的黑线连接到空间裂缝之中,它没有头颅,胸膛上生着一双血红的眼,巨大的脚掌毫不留情地从几个人身上碾过,很快就在地上留下一摊血泥。 许是被生死危机激发出了潜力,一群人竟然在天外天两人的奋力合击之下冲出了砚青的剑阵,一路向着山道疾驰上来。 从山上的视角看过去,山下的人仿佛一群奋力逃生的蚂蚁。 所有人都被这惨烈的一幕震撼到了。 他们从城中仓促逃走时,只听到了惊人的响动,并没有真正看到那怪物的真容,如今看见了惊吓的感受更加强烈。 太史宁瞠目结舌道:“这、这究竟是什么?” 楼北川颔首,微微一笑:“那东西起初并不属于大荒,是穿过虚空界域从其他世界而来的怪物,生来就具有穿越空间的能力,别看体型这么大,其实反应速度非常快,稍不注意就躲进空间裂缝里了,滑不留手的。我们不知道来自三千世界之中的哪一个,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便给他起了个名字,叫裂天。” “裂天的破坏力惊人,对人类有着强烈的敌意,又很会逃跑,稍不注意就躲进虚空裂缝之中,我们无法将它彻底杀死,此地主人便想了个办法,将它封印囚禁起来,时过境迁,封印松动,它就跑出来了。” 楼北川手指抵着下巴,奇异道:“照理说,封印仍在,只是松动,这家伙能出来的时间应该已经到了,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人招惹了他,他竟还没有回到封印之地去沉睡。” “此地主人?”太史宁突然兴奋道,“是明烛前辈吗!” 他这么问本来只是试探一下,先前对于此地主人究竟是明烛还是素光尘有些争议,眼下终于找到一个能和他们好好说话的真正的人类,当即问出了心中疑惑。 却没想到楼北川竟朗笑几声,感慨道:“看来她在千年后的影响力依旧不小?明烛,不愧是你。” 言罢,又道:“能建造出如此神奇的造物,除了明烛,还能有谁?” 太史宁一下激动起来,低吼道:“果然是明烛前辈,我没有说错!” 这个回答却让其他人很是惊讶,他们先前看到明烛的手迹,还以为这是明烛前来和光家中做客留下的。 没想到故事中的主人和客人竟然要反过来看。 “楼前辈想让我们做什么,直说便是。”横舟十分冷静,问道,“想必楼前辈特地将我们拦在这里,不会只是闲聊几句这么简单。” 楼北川轻笑一声:“我就喜欢善于变通的聪明人,我的要求并不高,我修为虽算不得此境最强,却也懂得一些将它重新封印的小窍门。” 说话的功夫,后方的人已经顾不上拍出长队来奔逃,甚至在仓惶逃窜之中,还有人掉下了山去,发出惨烈的惊叫。 狭窄的山道成了一行人逃窜最大的阻碍,定州皇城的禁卫军和沧州的一群修士本就算不上熟悉,在如此生死关头,更是谈不上礼让,全都奋力往上逃,推搡间,又是好些人掉下山去。 转眼间,怪物就追了上来。 他胸膛上血红的眼睛转了转,抬手,漆黑的身体化作锐利的锋刃横斩而下,竟瞬间将空间划开一道裂缝。 而被他斩中的人刚一触碰到那漆黑的利刃,身体就立刻消散了,连余响都没有留下。 天外天的两人修为最高,速度也最快,甩开所有人跑在了最前方,可很显然,那怪物是追着他们而来的。 遗迹之中全境都设有禁飞令,他们身怀御空之能却只能被迫在这山道之上以体力攀爬,邱还辞愤恨道:“该死,那东西怎么穷追不舍的。” 汤老紧跟在他后面,闻言,语气之中忍不住透露出一些责怪道:“若非你执意要去招惹他,他又怎会缠上我们。” 邱还辞冷笑一声:“汤老,刚才看到他身上有天灵玉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 一天前,被揭穿身份之后,邱还辞和汤老就和其他人分道而行了。 当时所有人都听从了任平生的示警,及时逃了出去,只留下了邱还辞和汤老两人还在城中。 邱还辞自恃修为高强,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危机来临,哪怕汤老劝说,他也坚持道:“我们躲远一些,我倒要看看,连我都感觉不到的,究竟是怎样的强敌。” 汤老虽不情愿,却拗不过他,只能跟着邱还辞一道用龟息术隐藏起来。 很快,剧烈的响动在城中响起,骇人的威压仿佛凭空出现一般,叫二人猝不及防。 他们在城中隐藏了一会儿,看着那个漆黑的无头巨人开始在城中缓慢的逡巡,其身型之可怕,让两个见过了大世面的上界人都有了一丝惊骇。 汤老松了口气,心道还好用的是真仙大人传授的龟息术,应该不会暴露,刚这么想着,脑海之中就听到了邱还辞的传音:“汤老你快看,那怪物正心口的地方,是不是天灵玉?” 汤老一惊,连忙看去。 那无头巨人胸前两只血红色眼睛下方一寸处有一块深蓝色的玉,这蓝色极深,若不仔细看,和怪物漆黑的身体仿佛融为一体。 汤老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可以穿越空间的天灵玉?” 邱还辞声音中透着隐隐的兴奋:“得想办法拿到它。” 可谁也没想到,那怪物当真如此难缠,他们两人联手也没能伤其分毫,而是反受其制。 山上的人将这一幕全然收入眼底,表面虽然不显,但心中已经开始紧张起来。 这样的怪物,不是他们能够应付的。 横舟深深看了下方一眼,收回眼神时余光从楼北川身上擦过,对方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对她露出一个矜持有礼的微笑。 此人修为深不可测。 应该说自他们闯入这属于千年前的遗迹之后,见到的所有来自千年前的生命,无论人类妖族灵族,修为全都是后世这群修行最多也不超过三百年的晚辈难以想象的。 她不觉得能和封印这个怪物互为条件的能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却也不觉得楼北川会轻易让他们上山。 楼北川笑了一声,继续道:“我可以帮你们挡住那个怪物,甚至能够送你们上山,而你们要做的事情并不难,上山后,将里面的一个东西带出来给我。” 任平生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他打的什么主意。 横舟追问道:“什么东西。” 楼北川招手,示意众人靠近,而后轻声说了句:“是一粒种子。” 他低声道:“至于是什么样的种子,就等你们进去之后,我再告诉你们了。” 横舟仍然质疑:“阁下自己既不便前去,届时要如何联系我们?” “我自有办法。” 横舟犹豫一瞬,眼神下意识地偏向任平生那边。 楼北川捕捉到了她细微的小动作,这才正眼看了任平生一眼。 这戴着面具的人一直站在人群之中,未曾说话,瞧着并不起眼。 没想到她才是话事人。 任平生同样抬头,轻扫了楼北川一眼,淡声道: “好,我们答应了。” 她声音不同于先前,那点细磨砂似的质感褪去,听着比之前要清亮许多。 熟悉她声音的几人都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任平生又道:“如此,就劳烦阁下送我等上山了。” 展眉先前的叮嘱重新浮现上来。 她想过,人心易变,一千年过去了,当年认识的一些人有些改变也难免。 但亲眼得见时,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小楼,欠打。 明烛天南 第115章 天南学府 楼北川略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让出一条路来。 他十指掐诀,这是个瞬息间变化了十三次的复杂法诀。 很快,茂密的竹林在开始移形换影, 经历了好几轮复杂的变幻之后,终于在他们面前辟出一条敞亮的小径,径直通往山顶。 任平生带人往山顶出发,从楼北川身旁经过时,轻声问了句:“阁下今日所谓, 就不怕被山上的人发现?抑或是我们出尔反尔?” 楼北川轻笑, 语气中带着笃定:“我既然敢这么做,就不怕被发现。” 说完,他打量了一行人, 扬眉道:“更加不怕你们出尔反尔。” 楼北川扬声道:“你们总要离开这里的,不是吗。” 言下之意便是,我若不想, 你们决计走不出这里。 任平生深深看了他一眼, 同他擦肩继续往前行去。 她双手交叠, 轻轻摩挲着自己手背上单片花瓣的纹路,对展眉传音入密, 语气不惊不澜:“你说的那个人,是小楼。”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没一会儿,展眉就传音过来:“是啊,你遇到他了?” 任平生低笑一声:“他和我做交易, 让我将山上的中枢令拿给他。” 言罢,脑海中传来展眉不加掩饰的大笑。 任平生被这刺耳的声音激得忍不住压了压眉, 听到展眉乐不可支地问道:“他没认出你?” “他竟然没认出来你?”展眉一边忍着笑, 一边拱火道, “这种人,就该好好教训一顿!” 任平生扬眉,老神在在道:“展眉。” “嗯?” “我怎么记得,你一开始也没认出我。” 展眉:“……” 任平生又道:“回到故地,一打眼就能认出我来的,竟然只有那只小玄鸟,真正有交情的人,不是喊打就是喊杀的,这叫人情何以堪啊。” 展眉轻咳一声,努力找补道:“谁让你跟玄苓一起把小玄鸟的羽毛拔光了的,对于羽族而言,这可是奇耻大辱。这种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你就算化成灰他都能认出你来。” 没想到小玄鸟见明烛的第一面居然没打起来,甚至还谈了个合作。 不得不说,小玄鸟心胸倒真是挺开阔的。 展眉说完,匆匆叮嘱了句:“你自己当心,没事别叫我。”之后赶紧掐断了传音入密。 很难让人不怀疑这是在心虚。 任平生低笑一声,回想起千年前她初见楼北川的样子。 没想到时间真的能让人有如此大的改变。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53节 楼北川站在斗法台上,冷眼看着在裂天的攻击之下死伤惨重的人们坚持着继续往山上冲。 他冷笑一声,指尖捻起三枚符箓向着裂天轻轻一掷,符箓轻飘飘地飞过去,正贴在裂天心口的天灵玉和两只眼睛上。 眼睛被符箓蒙蔽,裂天一下失去了方向,双手都化作漆黑的利刃,愤怒地狂舞。 他的速度很快,几乎已经要追上跑在最前面的天外天两人的,两人在山道上仓惶逃窜着,看着漆黑的利刃径直向着自己劈斩下来。 邱还辞和汤老对视一眼,心一横,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种时候再伪装就不合适。 两人手中都捻起一枚丹药,正欲吞下时,一个修长的身影款步走来,优雅地抬手挡住了横劈而下的利刃。 而这次,裂天肢体化作的利刃竟然没能上其分毫,反观裂天,却像是僵住了一样,停在了原地。 邱还辞和汤老均是面露惊讶。 没想到,他们竟然被一个下界的低等人类给救了。 楼北川伸出手指,在裂天心口被封印住的天灵玉上轻轻一点,他轻声低语道:“睡吧,乖孩子。” 在众人惊骇的眼神中,裂天竟真的陷入了沉睡,向后一倒,从山道上跌落下去。 可并没有跌到地面,裂天身后出现一道空间裂缝,将他重新吸了回去,一切归于平静。 交易的目的已经达成,楼北川懒得理会这群外来者,衣袖一拂,身影消失在了原地,留下一群人在山道上呆愣着面面相觑。 很快,卫晋源反应过来,大呵道:“快上山,那条暗道要关闭了。” 众人闻言,立刻飞快地冲上前去。 两天一夜的波折经历后,分散去往不同方向的一群人终于再度汇合。 可和最初进入遗迹时的处境已经大不一样。 卫家乃至沧州战阵在这两天的行程中伤亡极其惨重,几乎可以说是损失过半,就连部分跟着卫晋源一道离开的昇州世家同样也有着不同程度的损失。 他们是带来的人最多的,可一番折腾之后,余下还有战力的人数,和远道而来且来者不多的云州各宗的人数差距在不断缩小。 卫晋源愤恨地盯着最前方那个领路的身影,以及她身旁那个同样戴着面具的男子。 他知道,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个遗迹最中心的地方。 能否扳回局面,就看最后这一关了。 这次的上山之路,比起先前的惊险不断,显得要平和得多。 任平生走完最后一个石阶时,天光终于亮起来。 熹微晨光洒在石阶上,明亮的光沿着石径变得愈发开阔,众人顺着光线向上看去,不由屏息。 这里或许已经是整个遗迹的最高点,站在山上,颇有一览众山小之感。 但眼前这处遗迹中心,并非他们想象的仙气缥缈的仙宫,也并非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倒有几分凡间建筑的风格。 正前方是一个极其开阔的广场,整个广场都被原型的阵盘覆盖,阵法是镌刻在地上的石砖之中,完全固化在了广场上,石砖上分别刻着道、法、武、医、佛、阵、符、器仙道八门的标志符号纹路,正中间是一个悬空燃烧的烛火。 同样的烛火,他们在遗迹外的阵法之中也见过。 当时他们还不明白这烛火的含义,眼下听楼北川确认了这里的主人确实是明烛后才明白。 长夜烛火,这代表的是明烛。 广场的东西两方整齐地立着两排飞檐斗角的房屋,东西两侧有两条廊道向后延伸,正北方是一个七层高楼,遮挡了人们的视线,以至于看不见后方更多的东西。 令人惊异的是,先前一路都绿草如茵,天清气朗,给人感觉便是和煦的春日。 可登上山后他们却发现,山顶这些建筑的飞檐斗角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 这里分明是有雪的,可却完全让人感觉不到寒冷,不知是怎样造成的。 此处未设院墙,视野极其开阔,唯一能识别所在之地的,就只有七层高楼上悬挂的牌匾,上书四个大字: 天南学府。 横舟看到这个牌匾,愣了一瞬,轻声默念道:“天…南?” 她直觉这两个字有些熟悉,一转头看到身旁戴着面具的身影后猛地想起来。 是了,她自称山主,说她来自天南山。 同样想到这件事的还有卫晋源。 他去查过,天南山是个介于昇州、妖域和魔域之间的小地方,因为已经出了人族疆域,又靠近魔域,很少有人类去到那里,堪称人迹罕至。 可不久之前,就是这个自称来自天南山的无名野医,抢婚带走了他本以为握在掌心的儿子,更是在卫家的底盘上明晃晃地打他的脸。 他死也不会忘记天南山这三个字。 卫晋源惊疑不定地看着楼上高挂的“天南学府”四个大字,心道怎么会有如此巧的事情? 广场正中间,有两个女子静立,均是一身青色襕衫,倒应了这学府二字。 两人看着突然从山下闯来的众多不速之客,倒也没有太过惊讶,仿佛已经在这里等候他们许久。 上山后,任平生又不着痕迹地退回人群中,将领路的任务交给了横舟。 横舟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多问,而是领着众人上前,向着广场中那两人走去。 左边的青衫女子清眸扫来,在横舟身上停了片刻,而后轻笑道:“外来者。” 她语速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柔和平缓的从容感,柳叶似的眼笑起来如弯月一般,很难让人心生防备。 傅离轲和卫雪满看着这人,不知为何,同时想起了自己远在天衍的那个朋友。 眼前这人的语气分明是温和的,可总有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总觉得,她和平生身上的气质非常相似。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都灵力运转起来,防备着这里再生变故。 他们一路走来,几乎遇到的所有遗迹的原住民都是抱有敌意的,走到这里,已经很难相信会有对他们态度好的人。 没想到,青衫女子却是一笑,温声道:“客人们远道而来,颇为不易,进来喝杯清茶吧。” 任平生隐在人群之中默默看着对方,听她如此说,不由一笑。 时间确实是会改变人的。 多年不见,岭南如今也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山长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6章 未竟之愿 一时间, 众人甚至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 前面每到一个地方不是被喊打喊杀,就是冷眼相待,突然碰到个态度这么温和的, 难免有些怀疑,怕对方是想要趁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青衫女子似乎明白了他们所想,温声道:“学府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从不喜欢勉强旁人,若是诸位不愿入内, 自便即可。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 你们想要的东西,就在这里。” 她都这样说了,实在很难让人不心动。 一群人将信将疑地跟进去, 径直上到了正堂的二楼。 这楼里比他们想象的要宽敞很多,容纳近百人也不是难事,只是这屋子里的构造有些奇特。 横舟讶然地看着屋内的陈设, 还没来得及出声, 一旁明心书院的学子们已经喊出了声:“这里和咱们书院的陈设好像。” 青衫女子轻笑道:“这里是讲堂, 书院也好,学府也罢, 就算一千年过去,这讲堂里的陈设应当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众人在这宽阔的讲堂中一一落座,任平生示意梅若白坐在她前面一个位置,正好将她挡住, 她则选了个靠后额不起眼的角落落座。 没一会儿,就有身着靛蓝色襕衫的学子依次入内, 给他们送上了温热的茶水。 有人大着胆子喝了一口, 发现这茶似乎有清新凝神的功效, 先前一路奔逃躁动的心被抚平,终于能松一口气。 青衫女子清眸淡扫,含笑道:“诸位远道而来,是我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在下虞岭南,是天南学府如今的代理山长。” “代理?”横舟好奇道,“那原先的山长现在何处?” 虞岭南不答,端起茶杯嗅了嗅,清亮的茶汤在杯中摇晃。 她停顿片刻,接着道:“诸位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想必已经知道这座洞府主人是谁,天南学府的第一任,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任山长,就是此境主人。” 太史宁试探着问道:“是……明烛前辈?” 虞岭南轻轻一笑,听到这个名字后,笑容都真挚了几分,欣喜地问道:“你们知道她?” 这句话打破了她原本温雅沉静的气质,嘴角挂着两个小梨涡,看着多了几分少女的灵动。 虞岭南靠近了些,追问道:“你们所知道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太史宁颇有种找到了同道中人的欣慰感,别的不说,但要说明烛这个人,他能讲上三天三夜都不带够的。 太史宁折扇一展,微微摇动,架势摆得十足,若是给他一块醒木,说不定现在就能去茶楼说书去。 “明烛前辈啊,那可是大荒开天辟地从古至今的天下第一人。” 太史宁第一句话就定下了这番谈话的基调。 任平生:“……” 这也太夸张了吧。 这话她自己听了都不好意思。 虞岭南却半点不觉得,甚至语调同样也带上了些兴奋,鼓励道:“我觉得加上绝无仅有四个字会更妥当一些。” 太史宁听完连连点头,一边在自己的小册子上记上这句话,一边夸赞道:“我怎么没想过还能有这样完美的表述。” 虞岭南感叹道:“原来在千年后山长的美名依旧远扬,见此盛景,岭南死而无憾了。” 任平生:“……” 倒也不必如此,真的不必。 两人一见如故,恨不得跟对方讲上三天三夜明烛前辈二三事。 却被卫晋源无情地打断:“两位,说正事要紧。” 卫晋源说完,太史宁和虞岭南同时向他投去不悦的目光,好像他是个打扰了良好聊天环境的不速之客。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54节 虞岭南眉眼沉了些,似乎努力忍下了不悦,提高声音道:“多年以前,大荒行至末路,绝境之下,没有半点生机。最初,山主建造这个洞府,是为留存人类最后的文明火种。” “学府中收容了千年之前,大荒绝大部分仙门的功法典籍、经文宝撰,还有很多大荒的人文风情、山河风物,包括山长自己所留的《符道全书》《炼器法则》《符文全解》等全套的符道传承。” 虞岭南推开窗,指引着众人向天空望去。 穹顶之上,云影若隐若现,却并无旁物。 众人正疑惑之时,虞岭南解释道:“现在是闲时,是无法直接看到云中那座宫殿的,宫殿之中存放着山长迄今为止炼制的所有强大的灵器,只要你们有本事打开关闭的通道,就可以进入其中。” 这番话说的在场所有人心都热了起来。 明烛亲手炼制的灵器,就连眼前这位修为深不可测的代理山长都说强大,那得是多么厉害的东西。 众人的情绪已经被挑动,横舟深呼吸了下,保持了冷静,转身问道:“您既出此言,意思是我们可以将这些东西带走吗?” 众人屏住呼吸,提着心同时看向虞岭南。 虞岭南微微一笑:“不错,你们可以带走。” 讲堂之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一半是激动的,一半是被吓的。 怎么可能会有人如此慷慨大方,能将如此泼天的富贵拱手让人? 虞岭南看出了他们的疑惑,缓声道:“多年之前,山长就曾对我们说过,她创建天南学府的本意,是想让所有没有条件修炼的普通人都能踏上修行之路,这里的一切功法、资源全都会向学府的学子开放,她自己的功法传承同样如此,并无例外。 可惜她并没有能够亲眼看到这个宏愿实现的那一日,大荒就已经陷入了战乱,此后便是同神降傀儡数年的僵持和最后难以挽回的败局。 后来,在那样的惨淡的氛围之下,学府却收到了来自全天下众仙门家族馈赠的典籍、珍宝,自那之后,学府又多了另外一重重要的身份,便是带着这些沉重的信赖和责任,将这些文明传承下去。” 虞岭南笑了笑:“将我们的文明传承下去,传扬开来,这是千年之前山长对我的嘱托,也是千年后,学府上下学子共同的心愿。” “很显然,无论是我,还是学府,都没有权利将其独占,它们理应属于天下人。” 她表现的如此无私慨然,却让在场不少人生出些惭愧。 他们是抱着寻宝的目的进入的遗迹,起初只是想满足自己的小小欲.求,并没有想过此行竟然能够知晓如此惊人的真相,更没想过他们会突然被托付如此重大的责任。 横舟摘下单片眼镜,按了按眉心,第一次觉得这么头疼。 她沉思了一会儿后,问道:“虞山长——” 没成想,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虞岭南打断:“别叫我山长,天南学府创立至今,从来都只有一个山长,除她之外,再无旁人。” 横舟哽了一下,从善如流地改口道:“虞前辈,你说我们可以带走那些,可有什么条件?” 她问到了点子上,众人都期待地看向虞岭南。 虞岭南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条件……当然有,不光有条件,还有设有一些门槛。” 她眼尾微扬,狡黠笑道:“我总得要知道,带走山长传承下来的珍宝的,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你们够不够资格带走它们。” 她说有条件,反倒让众人心头踏实下来。 若是完全无条件的白送,他们才是要起疑。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他们可以相信千年前明烛前辈和她的同伴们是真的有如此胸襟和眼界,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却无法相信在此地枯守千年后的人们还能有这样的无私和慷慨。 否则,这遗迹之中的五族为何还是像外界一样划区而治,彼此之间算不得和谐。 他们上山之前,那个名叫楼北川的男子又为何特地前来,只为让他们在这里取出一枚种子。 一些迹象都表明,哪怕眼前这位代理山主能够无私慷慨地馈赠这些珍宝,遗迹之中也仍有其他人不愿。 “条件是什么?” 虞岭南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了似乎是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多份契书,摆在众人面前,随后竖起三根手指道: “第一,我要你们保证,从学府带出去的所有东西,均不得独占,须得无条件共享出去; 第二,你们要能够做到一件事——在两百年的时间之内,完成当年山主未能完成的心愿; 至于第三嘛……” 她唇角轻勾,目光逡巡,缓缓扫视过在场所有人。 任平生坐着,看不出身型,又被梅若白挡在身后,只能隐约看到露出来的鬓角,她刻意收敛了气息,并不担心自己会暴露,无所畏惧地端坐在原地。 汤老却偷偷擦了擦额角的汗,心道还好当年他和明烛交手时天南学府已经搬迁到云州,距离他们的战场千里之遥,当时虞岭南年纪尚轻,应该不曾见过他。 虞岭南在看到角落里那个几个戴着面具的人时,眉心微微一跳,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盯着任平生带着面具的侧脸看了片刻,那种异样的感觉愈发强烈,她形容不出,但心却开始狂跳。 眼下的场合容不得她想太多,虞岭南收回目光,继续道:“第三,为了验证各位拥有将千年前的修真文明传承带离此境的资格,我要对各位进行一个小小的测验。” 她将契书推到众人面前,轻笑道:“这些契书,是学府的符师耗费多年时间研制的阵符契书,只要在这里签下名字,无论时隔千年还是万年,只要你违背了契书上的契约,必遭反噬,修为尽失,道途尽毁,日日遭受蚀骨之痛、挠心之痒,直至终了那日。” 后半段话听得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惊悚地看着虞岭南。 这人为什么能挂着如此清丽婉约的笑容,说出这么可怕的话。 虞岭南仿若未觉,甚至还添了句:“不需要各位立心魔誓,简单了不少。” 众人:“……” 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贴心。 这个条件太严苛,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总得说清楚明烛前辈当年有什么未竟心愿吧?” “您说的测验,又是怎么测验,该不会又是什么生死考验吧。” 虞岭南低笑几声:“我们这里是学府,不是地府,不会搞那些打打杀杀太过血腥的东西,我说的测验,和学府的入学测验类似,只是一个普通的考核而已。” 这一刻,所有参加过云州五宗考核的弟子都瞬间梦回了那恐怖的一千道文试题。 “至于山主的心愿……” 虞岭南收起笑容,眼神怅然片刻,轻声道:“你们随我来。” 她带着众人下了楼,穿行过西侧的讲堂,一路向着七层小楼的后方,穿过云中廊道,走到了学府深处。 这里是一方巨大的山壁,在场所有人伸开手臂并排都够不到边缘,山壁的形状奇特,是一个相当平坦的竖直平面,寻常山体很难出现这样的平面,应当是被人为打造成这样的。 山壁约莫宽六十丈,高四十五丈,被一方同样巨大的帷幕遮盖住,看不到内里是什么。 虞岭南靠近后,深深看了山壁一眼,拽住帷幕的末端猛地扬手将帷幕扯下来。 惊人的一幕展现在所有人眼前。 这是一幅巨型山体壁画。 西起云州流光境,东至魔域罗睺山。 南抵沧州伴月海,北达蛮族雪之森。 这幅画,将大荒天地悉数囊括进去,无一例外。 这是一张来自千年前的大荒地图,和如今看,有些相似,却也有很多的不同。 地形地貌的差异暂且不谈,最引人注目的是壁画上一些人们从未见过的东西。 一条横跨五州四域的航行轨道,二十多个能转瞬间抵达大荒全境的传送点,细看之下,还有一张细密的防护网将大荒笼罩其间,保护着它不受上界的侵扰,防护网的一旁,同样有细密的线条,几乎和防护网重叠。 只有细看才能发现,这另外一重细密线条,便是当时还只有雏形的仙网。 这幅笔画实在太大,一打眼众人只能看到最显眼的东西。 可越看,越发现壁画上的细节太多,大到文明的传承,小到学府在各种应设立多少分院,悉数囊括了进去。 太史宁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突然潸然泪下。 他颤声问道:“这…这就是山河图吗?” 虞岭南摇摇头:“这不是山河图,这是她没能完成的心愿。” 第117章 测验人选 时隔多年再看到这幅画, 任平生平静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 虞岭南从旁取出一本手札,上面是众人已经非常熟悉的明烛的字迹,密密麻麻写了很多的构想, 关于学府的传承和发展,关于这个世界无数的奇思妙想。 手札看上去有些旧了,似乎经常被人翻阅。 虞岭南将这本手札递到众人面前:“她所有未竟之愿,全都在这本手札之中,你们有两百年时间去完成它们。” 众人还沉浸在这震撼人心的壁画之中没能回过神来。 横舟接过手札, 太史宁忙不迭地凑上去看, 刚看到第二页就高呼:“重建通达五州四域的传送阵?我们现在连这种技术都没能掌握?!” 楚青鱼也好奇地凑上去,念道:“仙网虚拟资料板块扩建…仙网?” 她念完才意识到这个重要的问题:“原来仙网也是明烛前辈建的?一千年前她究竟做了多少东西!” 手札之中不只有构想,每页后面都附有精密的图纸, 甚至还贴心地附上了拆分图解。 横舟按了按眉心:“开设学府分院、普及修行教育,打通全境航行轨道,构建大荒全境多维立体防护网、建设空间裂缝观测站点, 离界单向通道……修补界域, 令天道归位?!” 横舟捧着这本烫手山芋, 认真问道:“前面几项就算了,最后这个……您是真的觉得我们办得到吗?” 他们还只进入复苏时代三百年而已啊! 云近月适时打断道:“前面几项也不能算了吧, 航行轨道、多维立体防护网、空间裂缝观测站,这都是什么?这都是一个人想出来的?” 虞岭南十分冷静:“技术层面你们不用太过担心,你们做不到,但学府做得到, 如今洞府再度回到大荒,我们这群人总会离开这里去往大荒。” “若你们之中有人能通过测验, 拿到山主的传承, 学府上下所有学子, 会尽全力辅佐你。” 众人静了片刻,不知该说什么好。 尽全力辅佐,已经是最为郑重的承诺。 “就算有你们帮忙,这些目标也太过不可思议了……” 虞岭南沉默了半晌,转而道:“其实,这其中有很多东西,早在一千年前就已经在建设中了,只是后来因为和上界交战,还有陨世之劫的到来,很多事情都被迫中止,为了让那些东西不落到上界手中,甚至全都拆除了。” “若非如此,你们刚才看到的那些东西,本该在百年内完工。” 虞岭南语气轻飘飘的,神情没太大变化,却总让众人感觉无端地被嘲讽了。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55节 千年前在灵气枯竭的环境之下,他们都能在百年内将这些东西建成。 如今你们有这么好的条件,给两百年还做不到? 虞岭南依旧是那副温柔的语气:“你们有三天时间考虑,愿意接受这个条件的,三天内随时可以来找我签契书。” “签下契书后才有资格参与测验,若是测验没有通过,契书不会生效,各位可以放心。” 她扫了卫晋源一眼,补充道:“忘了说,云中宫殿里的宝物,需要打开云梯,唯一的办法便是参加我先前说的那个小测验。” 学府之中空置的讲堂和校舍有不少,进遗迹这么久,众人难得有个稍微好些的地方可以休息,但想到白天的那个问题,大部分人还是一夜无眠。 要不要接受,若是接受,他们能不能做到,一切都是未知数。 整个校舍之中,或许只有任平生一人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翌日一早,任平生看着身旁一群眼圈发青的同行者们,不由得在心里摇头。 这群人真的在认认真真考虑能不能完成两百年的任务。 就好像他们一定能完成那个测验一样。 三天过去的很快,任平生原以为不会有人答应这么荒谬的条件,第三日的清晨,竟还是有好几个人找到了虞岭南。 横舟皱眉看着自己身旁一群人,头疼道:“怎么又是你们,你们天衍连这种事都要扎堆来凑热闹?连金丹境的都来?” 在场唯一一个金丹境的太史宁无辜中枪,不乐意道:“金丹境怎么了?你们修为倒是都比我高,但你觉得在场还有谁比我更了解明烛前辈的吗?没有我这测验你们过得去吗!” 几个天衍同门在一旁帮腔地点头。 虞岭南兴味地看着一群小辈在自己面前斗嘴,半是欣慰,半是感慨:“来的竟都是小辈。” 她轻笑一声,问道:“都考虑好了?那个测验可并不轻松。” 云近月十分肯定道:“若此行能够真正将明烛前辈的传承带回去,我太华峰一脉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如今的修真界,就属他们师门上下同明烛最有缘分。 她原本想留下楚青鱼,此行不知风险,他们师门总要留一个在外面,可楚青鱼一句“还有小师妹在宗门呢”就把她给打发了,执意要跟过来。 傅离轲、谢莲生不知为何也跟着一道来了,到最后,天衍扎堆似的来了一串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场考核是天衍专场。 任平生远远地在外看着一群少年人一边斗嘴一边进了测验的场地,门合上时,她听见帝休不解地问道:“你不打算去吗?” 任平生一摊手:“都是我自己出的题,我去玩吗?” 再说了,她来这的目的,又不是为了那些东西。 谁也没想到,虞岭南口中一个轻松的小测验,七天后仍未结束。 天南学府向他们开放了包括藏书阁在内的很多地方,让他们可以自由出入、学习,倒是真的做到了从始至终的礼遇。 任平生每日藏在人群之中,努力让自己不要太过起眼,看上去和其他所有人都没有区别。 就在她自己都等到不耐烦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那个人的消息。 在天南学府的第八日深夜,任平生接到了一则传音入密。 “今晚寅时,穿过学府东向的云中廊道,径直去最东面有瀑布的后山。 瀑布下的湖心之中会有一朵优昙盛放,待花谢后会留下一粒种子,将那粒种子取出来,带给我。” 是楼北川的声音。 任平生刚躺下不久,听到声音后又重新坐起来,舒了一口气,心道: 终于来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了有些惊慌,但又努力保持镇定的表情。 楼北川似乎在某个地方看着她,见她如此,低笑道:“不要害怕,路线我已经给你了,沿着这条路走就可以到。” 他话音刚落,任平生感觉到手臂刺痛了一阵。 她心下了然,撩开衣袖一看,手臂上竟浮现出了仿佛被线条极细的烙铁烙烫过的痕迹,就像有人凭空在她手臂上刻上了一条血淋淋的路线。 任平生冷静地问道:“若我不去,会怎么样?” 楼北川淡笑道:“我最讨厌出尔反尔的人,你答应了我的条件,若是不遵守,我自会让你知道,这地图除了出现在你手臂上,还会出现在哪。” 任平生果断地掐断了传音入密。 她微笑起来,在心里又给楼北川记了一笔。 她教的符,竟然被这么用。 小楼,你很好。 寅时,学府之中已经没什么人。 其实她知道为什么楼北川选今日。 学府有最为严密的防护阵法,平日不设巡查队,今日是本月十九,虞岭南通常都会去城中讲学,不在学府,他最忌惮的人不在。 任平生根本不需要烙烫在手臂上的地图也知道那一粒种子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她熟门熟路地走了学府之中最偏僻的一条路,平日哪怕是白天都不怎么会有人经过这里,她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的防御阵法和空中的监测阵,穿过云中廊道,一路走到了后山瀑布前。 在稍远些的地方,就能听到瀑布那头传来的水声。 夜色静谧,时间无声无息靠近寅时三刻。 任平生没有靠近,选了个不远不近地距离,静待优昙盛开。 她眉心倏然一动,紧接着,身后传来了极其轻微的灵压波动,能感受到灵压的主人刻意压制过。 这灵压她十分熟悉。 少顷,身后便又声音传来。 “我记得,现在应该是后山封闭的时间,不知这位客人夤夜前来,所为何事?” 出声的人,正是此刻本应该在相距甚远的另外一座城中讲学的虞岭南。 不知是因为夜色,还是因为氛围。 此刻的虞岭南一改先前的温和,目光锐利如刀,看着任平生,肃杀之意横生。 任平生僵了一瞬,无奈转身,和虞岭南正面相对。 隐藏了这些天,还是不可避免地完全暴露在了虞岭南的面前。 第118章 后山激战 虞岭南看了对面的面具人片刻, 愈发觉得那种熟悉感强烈。 她眉眼透露着不经意的冷淡,语气还保持着平静温和:“阁下…如何称呼?” 任平生不答,虞岭南便又问道:“为何夤夜来此?” 虞岭南的目光越过任平生, 看向她背后正缓缓展开花瓣的优昙。 “莫非是为了这朵花而来?” 任平生手指在面具上摩挲片刻,还没想好这面具她是揭还是不解时,一个华丽张扬的男声由远及近而来,还伴随着整齐的脚步声。 ——“当然是我让她来的。” 云中廊道就在不远处,楼北川自廊道缓步而来, 廊道的另一头, 哪怕隔着夜色也能看见密集的人影守卫在一旁,极具压迫力。 听到他的声音,虞岭南眼神冷了下来, 回身望去,看着楼北川闲庭信步地走向这里,淡声道:“算盘打得不错。” 楼北川微笑道:“计划了两百多年, 难得有这样堪称绝佳的机会, 我怎么会放过。” 他四下看了看, 感慨道:“被你逐出学府这么久,终于能回来看一眼, 还是如以前一样,令人流连忘返。” “岭南,别来无恙。” 任平生正犹豫要不要摊牌,话到嘴边被打断了, 一下就没了刚才的劲。 “带了多少人来?”虞岭南不慌不忙,甚至还有跟他闲聊的功夫, “这么短的时间, 竟能说动外来者来帮你摘花, 倒是很厉害。” 楼北川笑眯眯道:“还不是多亏了你的禁令,此境中人都摘不下这朵花,我只能找外人帮忙了。” 任平生双手环抱,拢着袖子靠在一旁听这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终于将楼北川让她来摘花这奇怪的行径弄清楚了。 这朵优昙花凋谢后留下的种子,便是洞府的中枢令之一。 同样的中枢令还有四个,分属五族,用以掌控各自的区域。 此外,还剩下一个最为重要的核心控制中枢,由她的道印制成,被安放在云中的宫殿里,那也是任平生此行的目标。 人族这边的中枢令一直存放在学府中,由学府的代理山长虞岭南掌管。 在任平生的记忆力,多年前这两人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不知为何会一步步走到现在,楼北川被逐出学府,得通过她这个“外人”之手来抢夺中枢令。 虞岭南和楼北川话锋你来我往,竟谁都没有发现任平生藏在袖子里的手背上印着一片五瓣花的花瓣纹路,正是她从妖族顺手摸来的妖域的中枢令。 任平生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看着,甚至还提醒了句:“花已经完全盛开了,很快就会凋谢了。” 两人同时看向她。 楼北川目光一厉,朗声道:“动手!” 伴随他的话音,云中廊道另一头的黑影攒动,灵压汇聚在一起,在黯淡的黑夜中留下格外绚烂的影,转瞬间,这片面积不算大的清湖就彻底被楼北川带来的人包围起来。 楼北川轻笑道:“学府的防护阵法设置一年改换一次,你将我逐出学府时也曾修改了防护阵法,可岭南,我们同窗数十年,共事数百载,你设下的防护阵法,我又怎么会破不了。” 他先前一向不正经的目光陡然冷沉下来,手一挥,都不用多说,他带来的人便心领神会地合围上去。 虞岭南只身一人站在数百人的包围圈之中,被迫缓缓向着湖那头退去,和任平生正好站在了同一条平行线上,距离退到湖里只有三步之遥时,虞岭南停下了脚步。 虞岭南静静看了他片刻,竟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 “我们同窗数十年,共事数百载,你又怎知,我不是同样了解你。” 楼北川微微皱眉,四下望了一眼,意识到了一些问题。 哪怕眼下是寅时,学府之中诸多学子都已经休息了,他们潜入进来时,也没有引起更多的动静,可都已经被围困了,虞岭南为何不叫人? 楼北川这时才觉得,今夜学府有些过于安静了。 他起初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破阵潜入时刻意用了符箓隔绝声响,这才没有惊动学府其他人。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56节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楼北川深深看着虞岭南:“你早就想到了?” 虞岭南微微一笑,击掌三下,转瞬间,原本黯淡无光的后山突然爆发出极盛的光芒。 那光线从四面八方而来,仿佛有人站在四周陡峭的山壁上,自高而低的点亮烛火,将这里唯一一处低地照得如同白昼。 楼北川放眼望去,周遭将这里环抱的山头竟满满当当的都是人。 学府的学子脱下日常最常穿的学府襕衫,整齐地换上了劲装,他们每人面前都悬浮着一张符箓,照亮黑夜的正是这数以千计的符箓尾部燃起的符火。 学府学子们隐与山间,在高低错落的符火背后露出无数双明亮的眼睛,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这群夤夜闯入的不速之客。 骤然被如此强光袭击,楼北川带来的人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 虞岭南轻笑道:“你等了多少年,终于等到洞府重新回到大荒,等到了一群外来者,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抢夺中枢令的机会。” 她目光无比笃定,这个向来只在外人面前展露温柔平和一面的天南学府代理山长,终于露出了她锋锐压迫的一面。 “你既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又怎知…我会放过你?” 虞岭南的神情彻底冷了下来。 两人眼神交错而过,谁都没有出声,竟默契地同时抬手,身前均是悬浮着九张符箓,符箓的尾部拖着长长的明亮的符火。 半空中,无数天南学子同样控制着符箓随着他们的山长一道蓄势待发。 电光火石间,不知是哪一方的符率先袭来,猝不及防地拉开了这场深夜中的激战。 双方都是符修居多,楼北川身前两张符箓迅速推了出去,符火燃尽的瞬间,一张掠如火毫无保留地化汹涌的火光向着虞岭南袭来,但掠如火只不过是个开始,被其挡在后面的另外一张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燃烧殆尽,刺眼的雷光在符火之中若隐若现。 虞岭南面不改色,高呵一声:“学府学子听令,结两仪四方阵!” 同时指尖捻着一枚符箓,反手掷了出去。 沉缓而无形的山势横隔在中间,几乎同时,有着惊人之势的雷霆迅猛地落下,山势迎了上去。 迅疾与沉缓,锋锐与厚重。 雷霆怒与不动山。 雷鸣伴随着火光一道炸响,惊醒了前院正在酣睡中的外来者们。 所有人都从睡梦之中惊醒,茫然地面面相觑后,纷纷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寻过去。 同时,也惊动了两个始终隐藏在暗处的人。 两人的脸被火光雷光以及不时出现的各色灵焰照的忽明忽暗,交换眼神过后,在打得不可开交的混战之中,不动声色地想着湖心优昙的方向偷潜而去。 与此同时,天南学子的两仪四象阵已经结成。 一群飞速赶来的外来者正好撞上这一幕。 这同他们所理解的任何多人结阵都不同,这是这群外来者们见到的第一个符阵。 符阵的构造和任何的多人结阵都不同,若是法修的多人结阵是以阵法汇聚不同的力量,让其力量叠加后发挥出更强大的能量,若是剑修的剑阵,根据站位与阵型的不同变化,能够发挥出不同剑招的最佳效果,可无一例外,那些多人结阵每人都能掌控完整的力量随后将其聚集。 可眼前的符阵却完全不同。 所有的天南学子都掌控着一张符箓,仅一张而已。 一张符箓很小,甚至不到成年人的手掌宽,可他们所有人手中的符似乎都有着微妙的差别,跟随着自己主人的掌控慢慢漂浮在空中,一张张的符箓竟拼凑在一起,由一张张很小的符箓拼出一副长三丈宽两丈半的巨大符箓。 仿佛他们根本不是在结阵,而是由这些数不清的天南学子,每人一笔,共同创作出一副画卷。 这张巨大的符看上去很是柔软,被风吹着在空中微微摇动。 虞岭南目光微凝,两指并拢划诀。 柔软而巨大的符箓铺天盖地地向着地面上的敌人们攻去。 外来者们就像一群闯入千年前那个辉煌灿烂上古世界的稚童,看着眼前绚烂的斗法,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的瞬间。 这可怕的符阵盖下,将楼北川带来的所有人都制了一瞬,紧接着,水墨之色化作无数的线条将楼北川的人细密地缠绕住,细线勒肉最是疼,学府当即占了上风。 楼北川见势不妙,冲着任平生厉呵道:“过来帮忙!” 仓促间,他的眼神在任平生的手臂处轻点一眼,看向她手臂上仍留有烙烫痕迹的路线图,似乎在暗示你今晚的行为已经证实了你是我这边的人,若是你不帮,学府得胜了,也不会放过你。 任平生定定地看了楼北川一眼,摊手用无辜地语气道:“唉,我真的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丹修,帮不上什么忙。” 在旁边看热闹的外来者们:“……” 是谁凭一己之力带着他们从外面一路闯到这里的。 手无缚鸡之力的丹修。 谁信啊。 楼北川气急之下一口银牙都要咬碎,目光愈发冷沉,冷笑道:“若非这群外来者进入到星云秘境中参加测验,云中圣殿的庇护也不至于此时断开,我更不会轻易地闯进学府来,岭南,你还是这么心软、固执、死脑筋。” “若是我,根本就不会枯守山长的传承多年却完全不去动它,更不会将这些东西拱手让人,死物留着永远都是死物!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想要回到大荒,想要报当年之仇?” 不知是不是意识到了自己形势受制,楼北川愈发狠厉,就连表情都有一瞬扭曲:“我们回来了,我们已经回来了!不需要再漫无目的地在虚空中游荡,更不需要严防死守担心真仙哪天就会发现这个虚空中的洞府。” 他指着一旁观战的外来者们,凄声道:“这些人,你能信任吗?你能放心把山长的传承交给他们吗?他们和我们隔了一千年的时间,他们没有经历过千年前的痛苦和挣扎,他们怎么能理解这些传承代表了什么?!” 楼北川声音嘶哑,怒斥道:“他们进到这里来,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寻求财富和提升修为的方法而已。” 众人哑口无言,他们起初的目的确实是这样。 “我不懂,我不懂你们…”楼北川声音有些发颤,“山长也是,你也是……我们明明可以亲手报仇的。” “你报不了仇。” 虞岭南无比冷静地看着这个多年前曾是挚友如今却背道而驰的人。 这么多年以来,学府一直是由他们二人共同执掌。 两百多年前,楼北川被她逐出学府,带着一群信服他的学子另辟山头,和她这位代理山长分庭抗礼。 当时境中所有人都在好奇他们两人究竟有了什么无法挽回的矛盾。 其实也算不上他们的矛盾,究其根本,是他们理念不合。 她延续了山长的理念,要将这些传承守好,送往未来去。 北川则是一直想要亲手向真仙复仇,拼命寻找带领洞府回到大荒的方法。 虞岭南也曾在夜里辗转难眠无数次,最终却只有一个结论。 他们谁的想法都没有错。 可北川不该为了实现自己的私欲,去动洞府的封印。 她将北川逐出学府的那日就有预感, 终究会有这一日。 “可北川,你我都是活在那个已经死掉的过去的人。” 虞岭南指尖夹着三道符,目光平静而坚定,燃起的符火在她瞳孔之中映出一个悦动的星火。 “他们才是真正属于现在这个世界的。” 楼北川眼神几欲滴血,同样也召唤出三张符箓。 两边的这三张符箓同时出现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可怕的灵压骤然出现,像是有什么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观战的外来者们都忍不住后退了些。 楼北川低咳道:“都退下。” 他带来的人原先还有些犹豫,在听到楼北川又说了一遍后才缓缓退开。 “你我是学府最早的一批学子,当年入学时我们有九人,九个学子,五个老师,搭起了学府的雏形,一千年下来,也只剩你我了。” 虞岭南指尖轻弹,符箓轻巧地飞往前方,悬于空中,隐约将周遭空间都扭曲了。 “你的底牌,亦是我的底牌。” “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不如就和以前一样,实力论输赢。” 任平生原本一直清闲地在外围观战,看到这两个学生这些年下来有如此大的进步还很是欣慰,现在看到双方同时拿出这三张符,眉心一跳,身影一闪,插到了两人中间。 她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根被打折掉在地上的柳枝,柳枝末尾还挂着嫩绿的叶子。 她闲庭信步地走到两人中间站定,一副不走了的样子,让楼北川愈发暴躁:“滚开!别挡在这里!” 听到这个“滚”字,任平生又默默在心里给楼北川记了一笔。 从见面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记了多少笔了。 虞岭南看到她拿着柳枝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下突然漏跳了一拍。 她终于意识到了这个戴着面具的女子身上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很多年前,山长传授他们符道时就爱随手拾起地上的树枝比划,最常用的就是柳枝。 她曾亲眼见过山长用沾了墨的柳枝仅凭挥舞就能够画出一张张不可思议的画,那些既可以是画,也可以是符。 那是她对符道最初的印象。 虞岭南控制着符箓忍不住往回收了些,看着任平生的目光有些怔愣。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但确实像极了山长。 柳枝自然地垂向地面,随着任平生的走动不时拍打几下,她站在两人正中间后,也不多看两人一眼,而是转而向着湖心的方向看去。 一朵优昙在湖心悄然盛放,在清冽的月光之下孤高皎洁。 任平生注视着优昙片刻,眉眼微动,划过不远处明明无人但却传来异样波动的地方,低笑了声。 后山先前刀枪剑戟相激的金属声,不曾停歇的风声和雷声,不时还有野火瞬息蔓延开又顷刻间被扑灭的响动都悄寂下来。 唯有前方瀑布的流水声不曾有一瞬断绝。 在如此混乱的环境之中,任平生的声音竟然让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这句话就像是附在他们耳畔说的一样,无比的清晰而靠近。 她手腕一翻,柳枝卷起地上的一个不知是什么的球状物冲湖的另一头扔过去,落地后竟像烟火似的瞬间绽放出绚烂的花火,与此同时,两个人的身影也无所遁形。 “内斗之前,先担心下会不会被渔翁得利。” 刺眼的花火之中,汤老和邱还辞开始不住地流泪,伴随着抽泣和咳嗽声,显得十分狼狈。 众人都惊了一下,没想到这里还隐藏着两个人。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57节 任平生十分坏心眼道:“提醒一下,这两位,来自天外天。” 她说完,甚至扭头看了眼虞岭南和楼北川,贴心地问道:“你们知道天外天吗?” 第119章 我回来了 天外天这两个词对于这群在洞府之中待了一千年的人们或许有些陌生。 任平生指了指天上, 非常贴心地解释道:“天外天是上界那位真仙在大荒的传道组织,时常会挑选合适的修士请求真仙点化,助其得道飞升, 在大荒地位超然——” 她后半句还没说完,虞岭南的脸色便彻底沉了下来,难看至极。 甚至学府学子都从未见过山长露出如此可怕的表情。 不仅是虞岭南,楼北川同样如此。 两人并没有说一句话,却无比默契地同时停手。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 先前打得不可开交的两边齐齐收手, 漫山遍野的学府学子,地上楼北川带来的修行者,还有虞岭南和楼北川两人, 同时回身望去,目光阴沉地看向天外天的两人。 幽深的夜为他们的目光更添沉色,仿佛一群即将露出尖齿利爪的野兽。 “天外天……呵。” 想当这片天下之外更高的天? 虞岭南缓缓道:“他也敢, 他也配。” 邱还辞和汤老两人没想到自己这么突然地被发现了, 还被当众叫破了身份。 他们自诩来自上界, 素来瞧不起这群低下的下界之人,就连明烛的日志中写下了真仙的罪行之事, 他们都没太过惊慌。 天外天在大荒耕耘多年,超然世外的印象早已经牢牢在大荒所有修真者的心中扎根,哪怕在曾经明烛遗留的手迹上看到了当年一些可怕的真相,一时半会儿却也无法完全转换想法, 在心中依旧会下意识地觉得天外天超然物外。 所以哪怕被公开了过往,他们依旧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人群之中。 可这遗迹之中的人却完全不同。 这群人来自一千年前, 亲身经历过一千年前的战争, 知道真仙曾经对这个世界做过什么。 他们对天外天不会有任何敬畏, 有的只是刻骨的血仇。 虞岭南阴沉地看着那两人,袖间有一颗圆润的珠子滚落入手中,被她捏碎。 倏然间,整个学府都亮了起来。 严密的防护阵法从学府外的山道一路铺陈至后山他们脚下,由地面至高空,将学府周遭的群山也完全笼罩其间,结结实实地将学府完整地保护起来,同样,也成为一道密不透风的牢笼,只要虞岭南不想,学府之中哪怕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楼北川惊愕道:“你什么时候重新建造了一套防护阵法。” 虞岭南瞥了他一眼,眼神略有些怜悯:“很早就做好了,小楼,这些年你的阵法课倒退了,破阵闯入学府时竟完全没察觉。” 楼北川:“……” 他明白了,今日等收拾完这两个该死的上界人,这牢笼似的防护阵法就是用在他身上的。 虞岭南淡声道:“一人一个,没问题吧。” 楼北川:“老头交给你。” 两人三言两语决定了敌人的分配,似乎并没有任何忌惮,听得天外天两人恼怒不已。 邱还辞冷笑道:“两个下界之人,知晓我等属于真仙大人麾下,竟还敢如此口出狂言,若当真如此厉害,又为何如丧家之犬一般在这洞府里躲了一千年——” 他话音未落,当空一道落雷劈下,没有任何留手,地面都被劈出焦黑之色,若非邱还辞躲避及时,只怕要狠狠吃点亏。 “起符阵。” 虞岭南冷声吩咐道:“不必留守,不必活捉,直接打死。” 一众学子倒吸一口凉气,意识到山长是真的动了气,迅速分散开,再度结成一个符阵。 这次的符阵比起之前的那个还要更加宽大,从天而降时仿佛要将天地都遮蔽。 巨大的符阵落下之时,瞬息间化作无形的水墨,在空中游移蜿蜒着,化作一道水墨色的巨型利剑,向着两人狠狠劈斩而下。 莫知看着那把剑,眉峰微扬。 以符化剑,如此威势,太华峰那位的小弟子似乎就是如此。 山间数百人齐齐挥毫,笔走龙蛇,符阵再度变化,学子们十分熟练地变幻阵型,符箓有序地飞往四个角落,绘成了一张四角分属春夏秋冬四时景的巨幅画,符画落下后,竟化成十二道剑气,从四面包围而来。 一旁外来者至之中有人惊呼:“是山下的剑阵!” 任平生眼底也有一丝意外。 砚青的剑阵,被他们改造成了符阵,将剑意纳入符中。 身影闪动间,虞岭南和楼北川一东一西,彻底封死了两人的退路。 两人先前祭出的三张被称之为底牌的符箓之中的第一张飘到两人面前。 风刀声烈,雷鸣鼓噪,似有巨浪掀山涛。 虞岭南额角冒出了些微寒,仿佛控制这张符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情,转瞬之间,风雷声嘶鸣,在山壑间惊起重重回声,一重又一重撞击着所有人的识海。 夜壑风雷。 她和楼北川拥有的同样的底牌之一。 那头,楼北川所用的是另外一张符。 风雷之下,仿若山岚骤起轻烟,阵阵烟云似乎和天上云逐渐重叠,而后又消失殆尽。 空中的呼啸声愈发强烈,所有人心中都笼罩着一种极其强烈的压迫感,似乎有什么极具威慑力的东西即将冲破阻障而来。 原本柔和的烟岚却化作无形的风刀,撕裂了那处的空间,留下一个可怖的空间裂缝。 烟云灭没。 激战之下,优昙终于彻底开败,从颓败的花瓣中掉落一粒种子,玉质的,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安静地躺在湖心,仿佛在等待着人去采摘。 天外天的两人看到这一幕愈发激动,汤老连声道:“那应当是控制这座洞府的中书令牌!” 邱还辞心一沉,塞了一粒血红的丹丸吞咽而下,转瞬间,他的修为竟开始疯涨,隐约冲破了大乘境的极限,触摸到了道成归的边缘。 肉.身的天资同样影响着神降傀儡的实力。 哪怕他们在上界再厉害,若是受肉.身限制,也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邱还辞身上突然出现的道成归灵压让众人都为之一惊。 虞岭南却毫不犹豫地冲上前,第二张底牌祭出,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亚,竟和邱还辞不相上下。 一旁不知所措只能观战的众人惊愕地发现,原来这看着温柔平和的女子竟是个道成归强者。 双方酣战激烈,一呼一吸间便是数百次的交手,叫人根本没有任何的时间去抢夺那一粒种子,甚至于天光倾落,洒在了所有人的身上,他们才意识到原来天已经亮了。 可这一夜还远没有结束。 交战不休之时,地底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响动,紧接着便是剧烈的地动传来,一瞬间打乱了所有人的进攻。 就连一向冷静的虞岭南都惊了。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喃道:“他们竟真的通过了考核。” 就在此刻,日光穿透云层洒下金辉,云层似乎完全散开,将碧蓝如洗的天彻底展现在众人眼前。 同时出现的,还有之前虞岭南提到的圣殿。 那实在是一座美轮美奂的殿堂,所有的建筑都有琉璃制成,在灿烂的日光之下甚至耀眼到有些刺目。 圣殿在璀璨的盛光之中缓缓下落,空中传来清亮的龙吟之声。 学府之中的所有人猝不及防,感觉到自己所在的平地在不住地颤抖,直到人们从震撼之中缓神过来才发现,并不是圣殿在下落,而是他们所在的地面在上升。 前方不远处的地面骤然塌陷,尘烟散去后,露出地底的暗室。 从暗室的出口,一道径直通往圣殿的云梯出现在众人眼前。 暗室门自然开启,背后站着几个或是惊讶或是茫然的少年人,正是先前愿意接受虞岭南苛刻的条件去进行考核的一群人。 他们满脸震惊地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很快又被地表拖载着,沿着云梯一路向上,直至抵达圣殿。 地面上一片混乱狼藉,所有人都被震撼得说不出话,只能呆呆地望着天空中那道过于璀璨的金色游龙。 它的光辉甚至将初升的日光都盖过。 外来者们颤声道:“龙…是龙族!” 离朱眼神定格在这条在空中盘旋的巨龙身上,根本挪不开。 人群之中,自从进入遗迹以来一直未曾有过动静的海族们竟在此刻同时俯身叩拜。 “龙神,真的是龙神大人!” 清亮而绵长的龙吟后,这条五爪金龙发出了沉闷而厚重的声音,光听声音,会觉得这是个极有威严的女子。 “外来者。” 她凑近了些,仅仅这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让半空中的人们感受到强烈的劲风扑面而来,刮得脸生疼。 汤老看到这条龙,回想起了千年前一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而邱还辞的目光却径直望向圣殿内部的方向,指着那里露出赤红色光泽的地方激动道:“汤老,你快看!” 汤老这才回神,看清那东西之后,发出了惊呼:“是控制中枢!” 那是个赤红色的宝玉,说是玉石或许不太贴切,它有着无数个不同的切面,每一个切面都有着复杂的光线折射,每一道光线都向着外部蔓延开来,牵连着这个洞府之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道灵脉,每一个地表与山河的呼吸。 它甚至还在微微颤动着,每次轻微的颤动,都应和着所有人的呼吸和心跳,控制着这个世界的脉动。 它像个心脏。 汤老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很快,他眼神一厉,同样吞服下了那枚丹丸。 他的实力上涨得比邱还辞还要可怕,几乎在瞬间攀升至了道成归中期,可怖的灵压盖过了所有人,让虞岭南也脸色一白。 他所修的似乎是一种与空间相关的功法,一眨眼的功夫,他竟已从圣殿最外围瞬移到了那颗心脏的面前。 空中的五爪金龙双目微眯,发出低哑的嘶吼:“上界人,是你!” 她喷出一口灼热的龙息,仿佛滚烫的岩浆浇在汤老身上,其实力比起道成归的汤老也不遑多让。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58节 太史宁满脸震撼道:“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道成归斗法。” 刚说完就被谢莲生扯到了一边。 所有外来者都胆战心惊地躲在角落里,生怕被这群道成归毁天灭地似的斗法给波及到。 横舟同样躲在人群之中,四下张望却发现少了一个人。 她紧张了一瞬,似有所感地向着圣殿中间看去,发现那个人果然不急不慢地向着核心走去,甚至突破了汤老的防线。 五爪金龙金色的龙息和汤老可怕的灵压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汤老目光一沉,抽出一枚指甲大小的玉珏,将其碾碎成齑粉。 瞬间,他身上的气质变了。 变得不像先前他本人的样子。 就连灵压都变了。 不再像之前道成归的灵压那般强横,透露着返璞归真的简单和质朴。 但就是这样简单的灵压,却只用了一个轻轻抬手的动作,就瞬间将五爪金龙压制了下去。 众人发现,汤老身后似乎站着某个虚影,那是个人类的身影,各位巍峨,让人无端地觉得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和臣服,似乎就连呼吸都需要请示他之后才能够被允许。 在场所有人都绝望地意识到,他们无法胜过这个人。 没有任何可能。 五爪金龙喉中发出嘶鸣之声,一双龙目几欲滴血。 她认出来了。 五爪金龙牙关紧咬,一字一句狠厉道:“真仙——” “你还敢来!” 汤老背后的虚影却并似乎并没有将她看在眼里,手指在空中捏合,将盘旋的巨大的龙身几乎要折断。 他制住五爪金龙竟如此简单,就像在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汤老仿佛身体被什么占据,手掌还欲再度捏合,将空中的龙彻底绞死,却在抬手时,感觉到一个冰凉而有力的手隔空钳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汤老目光空茫,无意识地回头看去。 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子不知何时拾级而上,也站在了他的旁边。 汤老不知为何,生出一丝紧迫的危机感,当即放弃对付她,伸手去抢夺那鲜红欲滴的核心。 五爪金龙发出痛苦的嘶吼:“别碰她——” 这一幕好像彻底惹怒了五爪金龙,她金色的虚影暴涨,几乎要盖过天幕,龙身膨胀了数倍,拼尽全力向着他们冲来,似乎抱着同归于尽的架势。 汤老背后的虚影盯着她,似有些审视。 那虚影手掌微微捏合,向着戴面具的女子申去,似乎要抓住她灵魂的虚影,却不想落了个空,被女子轻飘飘地拂开。 汤老空茫的眼神之中出现一丝愕然。 紧接着女子的手指在核心上轻点一下。 奇异的一幕发生。 偌大的核心散发出剧烈的赤金色光芒,将她完全地包裹住,紧接着,化作一道瑰丽的红色流光汇入她的体内。 这一切的发生只在短短一瞬之间,任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但这核心汇入到她的身体中,却又没有任何的反应,就像是回归到了自己的本体一样自然。 被打下台阶的虞岭南猛地抬头,心中那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成真了。 五爪金龙毁天灭地的光芒冲撞而来时,那女子轻轻地摘下了面具,转身正面迎向五爪金龙。 “小龙。” 她说:“我回来了。” 第120章 山河一界 空中的金光猛地滞了一瞬, 随后开始不住地颤抖,仿佛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东西。 可她分明看见了那人摘下面具后的那张脸。 那张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脸。 任平生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唇边,眼眸微弯, 似是薄冰消融。 这是她们之间的暗号。 她相信玄苓会懂。 果然,那庞大的金色龙身肉眼可见地缩小了,化作一道刺眼的金芒飞快地向着任平生冲过来,璀璨的光芒将任平生包裹起来。 五爪金龙的龙尾一扫,竟将任平生卷得腾飞起来, 高居云端, 垂眸看着汤老身后的虚影。 玄苓的声音到此时仍带着愤怒,喷涌而出的龙息都仿佛自喉头发出的嘶吼声。 任平生站在龙身,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龙角, 含笑道:“是个剥离出来的意念化身,不是真仙本人,你好歹把气撒对了人。” 汤老捏碎那枚玉珏时, 她同界域相连的神识并没有感受到任何自外界而来的意识, 界域并没有被破开更多的漏洞。 真仙并没有来到这里, 汤老用的,应当是被真仙剥离出来的意念化身, 藏着他本人的神念。 玄苓才不管这么多。 她只知道,这个人身上有着她最恨的那个人的气息。 她要他死,就现在。 金色的巨龙在空中腾旋,利爪收紧, 冰冷的龙息喷涌而出,让整座云中圣殿瞬间被寒冰封冻住, 一阵彻骨之寒。 离朱惊讶地发现自己体内绵绵不绝的灼烧之痛居然减轻了不少。 真仙的意念化身似乎认出了任平生, 虚影渐渐凝实了些, 控制着汤老的身体,让汤老忍不住眉头紧皱,眼神愈发空洞,表情愈发痛苦。 任平生微讶道:“哦?看来是个有神智的意念化身,你对这个傀儡还真的费了些心思。” 取回道印后,任平生感觉自己体内随时充斥着一股灼热的力量,让她有种冲动,想要将其释放出来。 她有些感慨,这是属于她的力量,真正属于她自己。 可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掌握过这种力量了。 可怕的灵压从她身上泛起,起初和汤老背后的虚影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盖过真仙的虚影,将其完全笼罩在内。 她的力量,真仙的力量,早已经超出了人们认知中道成归的范畴。 所有人此刻都已经没了围观的心情,只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本能让他们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这两股力量太过庞大,所有人都开始出现不适的症状,头晕目眩,神魂仿佛遭受重创一般生疼。 虞岭南眼眶含着泪,红着眼睛在众人身前支撑起了结界,但在如此可怕的灵压对冲之下,哪怕是她也很难将所有人都好好保护起来。 少顷,众人却感觉自己身上不适的感觉减轻了些许。 人们惊讶地抬头看去,却感觉到一阵柔和的力量拂来,紧接着便是眼前一花,转瞬间他们就已经离开圣殿,重新站在了学府的地面上。 直到这时,他们都还没有缓过神来。 玄苓的龙身和真仙的虚影几乎将整片天空完全遮蔽,洞府之中一片黯淡无光。 此时此刻,洞府之中无论是灵族妖族还是深居北地的蛮族全都在外仰头望向天空,感受到了这熟悉的力量。 南方灵族的森林之中,无数的灵族从树木花草的背后现行,在展眉的带领之下,向着最东方的天空龙首上站立的那人躬身行礼。 高大壮硕的蛮族在冰天雪地之中默默注视着这场可怕的斗法,为首的那个领袖沉默良久,最后用右拳猛地锤向左胸口,发出一声沉闷的怒吼,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蛮族吼声,如同狼群呼啸。 仿佛在通过这种方式,迎接此地主人的归来。 又像是得见千年前的血仇之人后发出不甘的怒吼。 洞府之中的各族都沉默地向着东方那座圣殿进发而去,如同一场浩荡的迁徙和朝拜。 玄尊端坐湖心楼,按了按眉心,低声道: “这洞府的天,终于又亮了。” 天边,一抹流光乍现,地面上的人们离的有些远,看得并不真切,只隐约看到是什么东西回到了任平生的手中。 任平生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真仙的意念化身,眼中似燃着一团火焰,非墨在她掌心灵活地转动着,笔尖悬空,尚未落笔。 前方炸开一声厚重的声响,竟是那个始终让人看不真切的虚影开口了。 “明烛。” 他一字一句地唤了这个名字,动作生动了些,虚影仿佛活了过来。 “你竟还活着。” 任平生抬眸扫了一眼,扬眉道:“托几位朋友的福,侥幸保下这条命。” 一群外来者们听到这里已经彻底呆住,根本说不出话了。 先前的一切转变都发生得太突然,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送了下来,哪怕心中有些震撼的猜测,却也来不及深想。 但现在,他们是真的听到了那两个字,听到了她承认的那句话。 明烛,那个跟他们同行了一路的人,是明烛。 任平生眼眸微阖,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感觉到有某种意识越过界域直接通过这个意念化身传达到了这里。 真仙,真的来了。 不再是先前被剥离开的意念化身,而是真的和真仙神魂相连的神念延伸到了这里。 真仙静默片刻,竟是发出一阵大笑:“明烛,千年前我说的那句话,依旧作数。” 他指的是在她渡劫失败濒临死亡之时对她说的那句话。 只要你臣服,可以不必跟着这个世界一道毁灭。 任平生眼底浮现起晦暗不明的光泽,低笑道:“真仙大人,提醒您一句,在别人的地盘上,别这么着急反客为主。” 她目光锐利地逼视着真仙道:“应该是我这个主人,给你这位客人送上些见面礼才是。”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59节 她轻笑一声,扫了一眼呆愣在一旁的邱还辞,意有所指道:“听闻之前天外天对我那张照山河的符很是感兴趣,甚至一度误以为那是山河图。” 她摇摇头,虽然是笑着,眼神却极冷。 “真正的山河图,就算是送给诸位的见面礼了。” 她凝眸沉心,神识和灵脉直接同非墨相连,众人甚至根本没能看清她有些什么动作,只看到她笔尖微微挥动几下,转瞬间便感觉到自己仿佛被什么笼罩在了其中。 任平生目光格外专注,似乎再无什么其他东西能够打扰她。 她笔下,一副鲜活的画逐渐成型。 那画是活着的。 山川日月,草木乾坤,自东向西奔涌不息的长河,辽阔旷野上苍茫的原野风,街头巷尾次第燃起的炊烟,以及生存在其中的人们。 他们依旧在笑闹,在劳作,在挣扎,在渴望。 在活着。 这幅画仿佛有一种力量,让那些已经定格在千年前的人和事,让那个千年前的世界重新在现在活过来。 任平生停笔时,这幅画已经无限延伸开,彻底和洞府的边缘交叠。 所有身至其间的人看着自己仿佛又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之中,看着那些人们从他们身旁走过,去完全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 这幅画,这个世界之中的每一个生灵,哪怕是再渺小的草木都与任平生的心连接起来。 她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一切动向,每一寸呼吸。 真仙所在的地方,同样也是画中的空中,在灼灼耀日之下,背对着青空朗日。 任平生笔尖微动,在画中的太阳上轻落一笔。 那太阳似乎被她操控一般,径直扩大了数倍,直接将真仙的虚影吞没进去,灼烧殆尽。 那盛极的光芒甚至将汤老的肉.身也一道吞噬,他和虚影一道同时化作飞灰。 “这才是山河图。” 它不是任何一个武器,也不是一张符。 这是她的领域。 一些强大的修士在道成归时会拥有自己的领域。 但山河图不同于其他所有道成归的领域,山河图同时还是一个世界。 她将那个已经遗落在一千年前的世界烙印在了心里,将来还会带着曾经的那个世界,那些人,一同走下去。 山河图,是她的领域,也是她的世界。 另外一个世界之中,真仙从调息之中猛得睁开眼睛,右眼发出尖锐的刺痛。 他下意识地捂住右眼,却感觉到濡湿的感觉自掌心滴下。 他垂头一看,右眼淌下的血流了满地。 第121章 千载故人 真仙的虚影彻底被击碎后, 山河图的余墨也还没有消退。 那千年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就以这样额姿态呈现在众人的眼前。 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被大人牵着从他们米面前走过,身影略有些淡,看得出是墨迹, 却鲜活的仿佛真人。 楚青鱼好奇地伸出手去,指尖在小女孩肉嘟嘟的脸颊上点了下。 她感觉自己的手指轻飘飘地落在了空气里,但没想到小女孩似有所感,竟回头看了她一眼,冲她露出一个弯成月牙儿似的笑容, 就连牵着她的大人也冲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楚青鱼有些受惊地收回手:“他们是鬼魂?” 虞岭南撤下结界, 瞥了她一眼,温声解释道:“不,这只是山河图中留存的千年前的记忆。” “那她为什么…”楚青鱼杏眼都睁大了, 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虞岭南却没有再解释,而是看向空中立于龙首上的那个人。 为什么? 因为山河图中的人也好,草木也罢, 万物生灵都虽那人的心意所动。 刚才那小女孩的反应, 也只不过是山长的反应而已。 虞岭南有些不是滋味地想着, 山长对这群千年后的小辈也挺好的嘛。 说话间,空中的龙身翻卷, 带起一层层金色的云浪,极盛的光芒遮盖之下,地上的人们根本看不清天上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金色的云浪不断翻滚, 不时传来如同雷霆一般的龙吟之声,令天地共振。 “这里危险, 我带你们回学府。” 虞岭南说完转头看向这群外来者, 却发现这群人没有一个动了, 全都齐齐保持着同样的动作——仰头看着天空中的金云,表情说不出是震撼更多还是呆滞更多。 “她…真的是明烛前辈吗?”云近月喃喃道,“像做梦一样。” 虞岭南低笑道:“你们不是亲耳听见了吗。” 楚青鱼怔愣道:“就算听见了,也还是觉得不真实。” 所有人心里都有一堆的疑问,但在此刻全都被震撼冲淡了。 云近月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回身看向另一头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的卫雪满。 她还记得,他们和明烛前辈在沧澜城的第一次见面,对方就是为救雪满而来,还说自己是受到小师妹的拜托才来。 小师妹,雪满,明烛前辈。 云近月感觉自己已经快绕晕了。 她蹑手蹑脚地凑过去,用肩膀撞了撞卫雪满,低语道:“你之前知道吗?” 卫雪满的声音闷闷地从面具里传来:“不…不知道。” 听声音都能想象出他那副被吓到的样子。 卫晋源傻了半天,这才在众人一言一语中回神。 天南山明山主,天南学府的山长明烛。 她竟从一开始就未曾遮掩过身份,而是大大方方地报上了来路。 只是他没有想到。 该死的他竟没有想到! 卫晋源看着那头卫雪满在和云近月窃窃私语,心中恼恨不已。 一个已经早已经放弃的弃子罢了,若是早知今日,他根本就不会为了这个儿子去得罪明烛。 鲛珠也好,妖族的秘笈也罢,都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卫晋源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素来不爱和人打交道,这么多年甚至未曾出过卫家后院的儿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和明烛有的交情。 这时,天衍众人想起了他们天衍有个相当崇拜明烛的人,一众弟子关切地看过去。 没想到的是,太史宁竟没有失态,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幽远地看着天空,仿佛要将这一幕深深记在心底。 莫知心底松了口气,心道还好这次没有太给天衍丢人。 空中的金云翻卷迟迟未休,汤老随着真仙的虚影化为齑粉,邱还辞却留了一条命,昏死在原地。 虞岭南命人将邱还辞带走,对众人道:“她们有千年未见了,只怕是有很多话要说,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留点时间给她们叙旧吧。”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也不好再留下,便从善二流地跟着她一道离开圣殿,回到学府。 一群人刚散开,谢莲生发现零零散散的队伍之中少了个人,回头却发现太史宁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他不解地上前,拍了拍太史宁的肩膀:“师弟,回去了。” 却没想到,手刚一碰到太史宁的肩膀,他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谢莲生愣了下,连忙把太史宁接住,惊慌道:“他这是怎么了?” 人群之中,一个百草阁的医修上前来为太史宁探了下脉,少顷,一言难尽道:“他……没什么事,就是太激动了,一下撅过去了,等缓缓就好了。” 这下,其余看向天衍众人的表情又复杂了起来。 莫知:“……” 虽然他们天衍对外一向没有什么形象可言,但是也不要每次都这么丢人吧。 人群散去,空中的金云却愈发浓烈了些,从地面向上看,仿佛太阳被融化成了鎏金,浓稠的鎏金在空中流淌成了云层,格外瑰丽。 地面上的人听不懂龙语,只当那悠长的龙吟是玄苓在倾诉自己时隔千年的怀念。 可天空中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任平生的身影在空中接连不断地灵活闪避,身后紧紧跟着一个横冲直撞的金色身影,她一边逃一边无奈道:“等下,等等,你到底是龙还是牛啊,逮人就撞!” 她身后跟着的已经缩小了身体的五爪金龙,金色的龙身在空中盘旋着,唯有龙首探在外面,一双浑圆的龙目紧紧盯着任平生的身影,找准时机就猛地探出去,向着任平生狠狠撞过去。 金龙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 若是在场有人能听懂龙语,就能知道她这句话是在控诉:“骗子!你个骗子!你怎么敢骗我!” 任平生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这么说,巨龙愈发愤怒,咆哮着的龙吟几乎快要把这片天掀过去:“你说我迟迟无法进入到龙族进化的最终阶段,是因为有和你的契约存在,你的契约对我形成了境界压制,如果想破境,我只能解除和你的契约。” “当年你要跟我解除契约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巨龙怒吼着质问,“你明明说过,等我破境后我们就重新缔结契约!可我破境出来,你已经不在了!他们都说你死了!” 任平生深吸一口气,安抚道:“我没有骗你。” 龙族是天地间灵气之精华的自然造物,本就不该被任何人牵绊,她们之间的契约,确实会影响到玄苓破境。 巨龙顿了下,暴怒的情绪因为这句话被安抚了一些,高昂的龙首稍低了点,但仍旧保持着愤怒进攻的姿态,继续控诉:“你就连要去赴死都不告诉我,我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你的死讯的!” 任平生沉默半晌,表情有些一言难尽道:“玄苓,我真的是做好了渡劫飞升的打算,不是铁了心准备去送死的。” 没有道别,是因为想过好好活着再见面。 虽然这重逢的一面晚了一千年。 巨龙又顿了下,闷声问:“真的?你真没打算丢下我一个去送死?”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60节 任平生半点看不出心虚,满脸诚恳道:“千真万确。” “哦。”巨龙的声音终于低了下来,兀自别扭了一阵,刚想软下姿态,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再度抬高了,“你还活着居然不立刻来找我?!” 任平生给自己叫屈:“我是从一个筑基境的肉.身中醒过来的,那个身体紫府被毁,又距这里千里之遥,我好不容易把修为提起来,中间还到鬼域折腾了一趟,听到了洞府的消息,立刻就赶过来了,这还不叫立刻?” 巨龙又急了:“谁,谁折腾你?!” 任平生冷静道:“这不是重点,都已经解决了。” “那重点是什么。”巨龙闷闷地问。 任平生笑了下,冲巨龙伸出手,柔声道:“重点是,我错了,以后不会再抛下你一个了,我郑重地向你道歉。” “所以,你要不要原谅我。” 巨大的龙首扭到一旁,尾巴尖却开心地打起了卷,别扭的姿势快把自己的龙身扭成了一根巨大的金色麻花。 她嘴硬地说着:“谁要原谅你。” 身体却非常诚实地化作了人类的形态。 巨龙消失,转而是一个黑发少女出现在空中。 少女个头不算高,但身材却很结实,一头黑发如瀑,穿着一身璀璨的金色衣衫,头上挂满了耀眼的发饰,流畅有力的肌肉哪怕被隐藏在衣衫之中,也有着肉眼可见的力量感。 她从高空跃下,像个金色小炮弹似的猛地扎进任平生怀里,嘴里嗷嗷呜呜地说着夹杂着一些含糊不清人类语言的龙语,一头埋进任平生的胸口干嚎。 “呜呜嗷嗷嗷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 任平生动作极轻,温柔地拍着她的脑袋,轻声哄道:“是啊,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呜呜呜生生我好想你啊。” 任平生轻柔地抚摸着玄苓的黑色长发,柔声道:“我也想——” 她话说到一半,看了眼自己沾满了金色碎粉末的手掌,一言难尽道:“说了多少次了把自己染成金色对皮肤不好,万一掉鳞片了掉秃了怎么办!” 玄苓心虚了一瞬,很快又理直气壮道:“金色是最好看的颜色!龙族就该是金色的。” 任平生还欲再说些什么,玄苓一口咬上她的手腕,狠狠咬了一个牙印,继续开始含糊不清的嗷嗷呜呜说些诸如“我好想你啊”之类的龙语。 “说人话。”任平生拍了下她后脑勺,“一千年不见你怎么还学会咬人了。” 从空中下来的时候,任平生左臂上挂了个人形挂件。 玄苓紧紧圈住她的左臂,生怕她再跑了似的,用了很大的力气。 任平生无奈道:“你轻点,我又不会跑了。” 她刚说完这句话,两人落到地面上,发现地面上的人群已经散空了,只有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在那等着她们。 见她下来,男人摘下面具,露出自己漂亮白金色的长发和一双碧绿的眼瞳,盯着玄苓紧紧箍住她的姿势,露出了天真又无辜的表情,问道: “主人,这是你新养的宠物吗?” 第122章 明烛与她 玄苓眉毛一竖, 指着自己高声道:“什么宠物,我是龙,天下间唯一的龙族, 你管龙族叫宠物?” 帝休扫了玄苓一眼,眼神挪到任平生身上,慢吞吞地说:“哦,那就是灵宠。” 也没差。 玄苓差点跳脚,当下就要冲过去跟帝休好好辩论辩论。 她赶紧捏住玄苓的后脖颈, 生怕叛逆小龙真的冲上去给柔弱不能自理的小树一顿揍。 玄苓意识到了什么, 猛地回头,控诉道:“你帮他?你居然帮她?你到底是谁的饲主?!” 任平生:“……” 她必须承认,自己养的人可能确实有点多。 任平生深吸一口气, 微笑着告诉自己。 没关系,小场面。 她轻咳一声,拉着双方互相介绍:“小龙, 这是帝休, 当年我种下的那棵树, 你应该还有印象。” 玄苓头一甩:“什么树枝,不记得。” “不记得”两个字刚脱口, 玄苓却好像想起了什么,当即转过头来恍然道:“是你当年用心头血喂出来的破树?!你就辛辛苦苦费了那么多血,就喂出这么个——” “东西”两个字没说完,在任平生警告的眼神下悻悻憋了回去。 帝休却点点头, 小步挪到任平生身边,瞥了玄苓一眼, 贴到了任平生右手边, 郑重地说:“我很有用的, 我不会让你的血白流。” 任平生用小指勾了勾他伸出来的叶子算是认同。 “她是——”任平生正欲继续介绍,玄苓探出头来,眼神不善地看着帝休,“我叫玄苓,从千年前直到现在,都是这天底下唯一的龙族,是她结了契的伙伴。” 她刻意强调了“伙伴”两个字,试图表明自己的地位。 任平生看着紧紧抱着自己左手的玄苓和贴在自己右手边的帝休。 不知为何,总感觉往后的日子好像会很热闹。 …… 任平生迟迟没有出现,一群人在学府之中算是彻底炸了锅。 天衍众人手忙脚乱地拼了张桌子让太史宁躺在上面,云州一众门派弟子兴奋难耐,此起彼伏地全是:“明烛前辈还活着,我居然真的亲眼看到明烛前辈了,我此生无憾了。”之类的话语,学府之中就连走错路都能听到人们的压抑着兴奋的低吼和欢呼。 卫雪满、梅若白和横舟三个人并排站在云中廊道上,三个人面面相觑,同时问道:“你知道?” 又同时沉默。 横舟深吸一口气,心情也还是没能平复下去,喃喃道:“看来,除了她身边一直跟着的那个神秘男人,我们三个谁都不知道这件事。” 她心情太过复杂,以至于彻底一改往日冷静的做派,哪怕表明不显,身体却已经忍不住在廊道上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道:“天南山,天南学府,以明为姓,丹道符道医道阵道无一不通,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卫雪满安慰道:”这种事,不可能会有人想得到吧。” 横舟摘下单片眼镜,揉了揉眉心,看向戴着面具的卫雪满,叹息道:“雪满,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去救你吗?” 卫雪满刚想回话,话到嘴边才惊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从进入遗迹时就始终戴着面具,穿着能够将身型遮盖的兜帽斗篷,就连头发都笼罩在其中,声音也刻意做了伪装,原本以为不会被认出来的。 横舟揉了揉眼睛,瞥向他身上的气运光泽:“你就当我有些识人的秘法。” 卫雪满便也不再多问,而是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她来救我的时候,说自己是受平生所托,还给出了平生的信和信物,字迹和信物都能对得上,我就没有怀疑。” 他素来不是个喜欢探听朋友家中之事和私交的人,平生愿意托人来救她,已经是她的情谊,他便不再多问。 只是没想到……平生请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位可怕的人物。 卫雪满自己都不敢相信。 明烛前辈受平生的委托来救他,还……抢亲。 想到这里,卫雪满总觉得怪怪的。 横舟却顿住了,猛地回头焦急地问道:“是谁拜托她来救你的?平生?” 卫雪满被她这套动作弄得有些不解,茫然地点头:“对啊,平生。” 横舟只觉得眼前晃了一下,先前那个荒唐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她起初是因为明山主身上的气运色泽和平生非常相似,才注意到明山主的。 通常,拥有这种独特色泽的人,都是有大气运在身的。 这独特的颜色,她只在任平生身上见过。 从在五宗考核见到任平生的第一眼,横舟心中就有一种浓厚的预感——眼前这个人,就是帝星。 哪怕是极暗之日后,仙网处处都在讨论那夜的山河图,讨论明烛和那个惊鸿一现的帝星时,她都坚信帝星就是任平生。 这样的笃定在几个月后在沧州见到明山主时被打破。 偏偏这么巧合,两人身上的气运色泽如此类似,只有一丝微妙的差异。 她原以为是自己弄错了。 当时还沮丧过一段时间。 从小到大,横舟这双眼就没有看错过人,没想到在这两人身上栽了跟头。 横舟心思飞快地转折,眉头越皱越紧。 原来明烛和任平生认识,甚至关系很亲密,所以才能被拜托来救自己的朋友。 “她们之间……原来还有这层关系。”横舟喃喃道。 可是,难道就只有这层关系吗? 任平生和明烛一样,同样擅长丹道符道和阵法。 先前明烛虽没有正式在众人面前用过符,但天南学府上下皆修符道,足以见得曾经天南学府的山长一定是个精通符道者,甚至主修的正是符道。 今日惊鸿一瞥的明烛的容颜在横舟脑海之中久久不能淡忘。 她和平生之间,就连容颜都如此相似。 真的……只是巧合吗? 横舟总觉得这里面还有某些更深层次的原因。 他们俩的这段对话,梅若白半句都没听进去。 他抱着明烛给他的剑,蹲在廊道上,幽魂似的不断念道:“为什么,她是明烛,她为什么还要我当护卫,她真的需要吗,为什么呢…” 横舟瞥了眼梅若白。 得,又疯一个。 这场由明烛引起的风波还远没有停息。 学府讲堂之中,莫知理了下杂乱的头绪,问道:“太史醒了没?” “醒了,但看着不像醒了。”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61节 莫知眉峰拢起,疑惑道:“什么意思?” 楚青鱼引他过去,一言难尽道:“莫师叔,您自己看吧。” 莫知上前,看着太史宁直愣愣地坐在由两张桌子拼成的简便床上,手里紧紧捏着他的小册子和笔,目光呆滞直愣愣地看着前面,眼神毫无焦点可言,像条死鱼。 楚青鱼给莫知演示了下:“师叔,您看。” 她凑到太史宁耳边,用气声说了句:“明烛还活着。” 太史宁猛地坐直,眼中突然有了光泽,开始疯狂在自己的小册子上不知记录些什么,墨洒如龙,嘴里不断重复默念着:“明烛前辈还活着她跟我一路同行走到这里她还保护过我她怎么这么好啊啊啊……” 整个人跟中邪了似的。 楚青鱼冲莫知摊手:“就是这样。” 莫知头疼地撇开视线,摆摆手示意楚青鱼赶紧把太史宁退走别再给天衍丢人了。 卫晋源在讲堂前的庭院里来回踱步从白天到黑夜,地面都让他扫得一干二净,上午他表情还是肉眼可见的焦虑,到晚上终于平静了不少。 禁卫军余下的残兵和明心书院的学子凑到一起,一群学子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明烛和真仙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明烛是怎么活到如今的之类的问题。 海族的画风尤为特别,他们等的不是明烛,而是他们的龙神大人。 一群海族在讲堂外殷切盼望着龙神大人早日归来,庇护他们海族,守着那条从后山过来的必经之路。 每个人都在等待着明烛的出现,可直到第二天的夜里,他们连明烛的人影都没见到。 而这一天一夜,任平生是真的很忙。 汤老死了,真仙的神念被打碎了,剩下一个活捉的邱还辞还有点价值。 学府里没有地牢,后山的一间暗房被辟出来当了临时的审讯室。 任平生走进暗房的时候,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暗房深处是虞岭南设了个阵法正在拷问邱还辞。 邱还辞被折腾得极惨,修真者最重要的修行之源被毁,全身的骨头都被打折了,颈骨断裂后脑袋只能软软耷下来,全身上下血肉模糊。 虞岭南见她过来,面露惭色:“山长,他嘴硬得很,暂时还没问出关于天外天有用的消息。” 任平生摆摆手,轻声道:“没关系,我来。” 她蹲在房间炼了两天丹药,就是想到了会有这一刻。 玉瓶中倒出一枚颜色非常奇特的丹药,看似是白色,但只要迎光看去就会发现其中闪烁着流光溢彩的紫,看着格外瑰丽。 喂完药后,她转头对虞岭南道:“半个时辰后,他自己会说的。” 虞岭南兴奋地应下,又道:“还有,境中另外几族想要……” “我心里有数,先压一压,不急。” 任平生简单安排好了一些时宜,离开暗室后,在外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楼北川不知何时在暗室外守着,见任平生出来,露出了一个讪笑:“山长。” 任平生看着他,露出了相当和善的笑容: “小楼啊。” 她伸出手,招呼小狗似的:“你过来。” 楼北川表面上还在笑,心里却已经苦成了黄连。 他回想了下从山长回来后自己这一道都干了些什么。 威胁山长去偷中枢令,用山长教他们的火纹符在山长的手臂上烙烫,当着山长的面跟岭南搞学府内斗,差点让天外天趁虚而入。 他甚至还叫山长滚开! 楼北川慢吞吞地挪过去,肠子都快悔青了。 但总共就这几步路,他挪得再慢,也还是到了任平生面前。 任平生虚扫他一眼,刚侧身,还没说什么,楼北川已经十分自觉地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作者有话说: 第123章 失散多年 任平生丝毫不买账, 也不说话,只是挑着眼锋看他,看得楼北川心里愈发紧张。 他清了下嗓子, 开始认错加反省。 “山长,我错了。” 任平生:“哦?错哪了?” 楼北川语气沉痛道:“我不该对您恶语相向。” 任平生慢条斯理地从芥子囊中拿出一根柳枝,楼北川心头一跳,想起了那夜他和虞岭南在学府后山乱斗时,山长也是这样插到他们中间, 手里拿着一根柳枝。 他那时心思都在虞岭南身上, 根本没有太多留意,现在看到这根柳枝,一些心里阴影彻底涌现出来。 任平生却说:“没关系, 不知者不罪。” 楼北川咽了下口水,明白这个答案山长不满意,又道:“我不该乱用符道对您动手。” 任平生垂眸, 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还有呢。” “不该暗中谋划抢夺中枢令。” “继续。” “不该…不该跟岭南动手。” 任平生面色平淡地一直听着楼北川认错, 没有明确的表示, 让楼北川愈发紧张,她一个眼神扫过来, 楼北川下意识地应了句:“还、还有啊?” 任平生笑得和善:“你问我?” 楼北川埋着头,不敢说话。 任平生看他那副鹌鹑样,轻声道:“起来,练练手。” 楼北川稳稳当当跪在地上不动, 被任平生用脚尖踢了下才任命地起来,愁眉苦脸道:“真打啊?” 任平生淡声道:“嗯, 脑子半点都没有长进, 看看你这些年修为有没有长进些。” 听到要斗法, 楼北川神情迅速认真起来。 他取出自己的笔,郑重地向任平生行礼。 他的很特别,特别大,不像非墨如寻常毛笔一般的大小,楼北川的笔大的像一把剑,而且是体格很大的重剑,体力稍差些的人,单手还拿不住,得双手才能将这支笔环抱起来。 这种奇特的笔,绘符的方式自然也不同。 寻常符师绘符讲究快和准,收笔的时间要快,符火燃烧的时间要快,而要在巴掌大小的符纸上落下多达几十甚至上百的灵力节点,讲究的就是精准二字。 像楼北川这么大的符笔,是很难达到这两个要求的。 可他如臂使指,运用自如。 楼北川的符道重在一个“大”字,厚重而磅礴,寻常需要数十个符师才能结成符阵后才能画出的图,他寥寥几笔就能够勾画出来,这张符很大,与其说是符,不如说这是一幅字。 很多年前,楼北川还在学府时就不擅画,最初学符时很痛苦,和他同时入学的人,考虑的都是如何将符文完美的融入到画里,唯独他还在磕磕绊绊地学画画。 后来任平生见他一手字写得不错,索性让他放弃学画,改以字制符,多年下来,竟也成就了自己独门的符道。 空中疏风轻抚,似有极淡的云层在他们面前卷动。 旁人的符许多是以小见大,而楼北川更擅以大见小,那微澜清波不经意地靠近任平生,待到距离她几乎没有距离时才显露出锐气。 这张过于宽大的字符上书三个大字——入青云。 是任平生不曾见过的符。 他甫一出招任平生就感受到,楼北川如今的修为和虞岭南相差无几,都是刚过道成归的修为,只是境界不如虞岭南稳固,波动极大。 任平生不惊不澜,反向前一步,拎着柳枝闲庭信步似的随意挥动了下。 那迅速聚集的云层竟被一根柳枝轻松的拂散。 柳枝的尖稍不知从何而来一股强烈的吸引力,裹挟着劲风画出另外一张无形的符。 拨云见日,烟消云散后,便是晴空万里。 楼北川感受到那天似乎顿时压了下来,万钧的重量压在他心口,让他一瞬提不起来气。 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柳枝啪的一声打在了他的后背上。 力气不重,只是听着声音大,且打得相当精准。 这根柳条像鞭子一样,一击就打中了楼北川的气门,他刚聚集起来的灵气一下被打散,就连身外的护体灵障都被卸下了。 紧接着,又一柳枝打在了楼北川的屁股上。 伤害不高,但羞辱性极强。 楼北川被打得直跳脚,私下张望了下,发现周围没有别人在,心下松了口气,然后一溜烟地在院子里四处逃窜,连声嚷嚷道:“山长,能不能换个地方打。” 任平生轻笑了下,手腕一翻,又是一鞭下去。 啪的一声,非常轻脆。 这下楼北川才觉得有点疼了,重新扑通一声跪下,老老实实挨打。 任平生一共打了五鞭,代表楼北川犯了五个大错。 学府讲堂外长着一根粗壮的柳树,教习先生们总爱拿柳枝当教习鞭,学府的氛围一向很好,轻易不会对学子动手,除非翻了什么大错。 刚才楼北川自己交代了四点。 任平生打完,这才正色道:“你知道你最大的错处在哪里吗?” 楼北川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试探道:“我……不该叛出学府?” 任平生残忍地道破事实:“你是被岭南逐出学府的。” 还挺会给自己贴金。 她声音平缓似流水,戳破了一个楼北川极力想要隐藏的事实: “你们都被封锁在这个洞府之中,时间久了会有异心,这件事我早有预料,你想出去也好,岭南的坚守也好,没有对与错。”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62节 “你唯独不该把学府的内部分歧摆到明面上来。” 她目光沉沉:“此境之中,住着大荒五族,人族自己内部都不合,你真当五族是铁板一块?” 楼北川心下一凛。 …… 在圣殿之中公开身份后,明烛直接消失了一天一夜。 一群人从白天等到黑夜又等到第二个白天,已经到了可以忍受的极限时,任平生先私下见了天衍众人。 天衍一群人算是这群外来者里和她最相熟的,相对其他人而言,他们会没有那么强烈的拘谨感。 虽然也仍有部分人员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紧张。 任平生的住所在后山,就在那日混战的瀑布之上,是很多年前单独辟出的一个清幽小院,是三面的环居,中间是卧房,两头一边是书房,一边是炼丹房,院子里有个简易的石亭,天衍众人前来时,任平生刚温好一壶茶。 见他们过来,任平生笑了下,抬手示意道:“坐。” 和先前的态度一样,并无什么不同。 莫知难得有些紧张地看了她一眼,率先落座,身后跟着一群弟子见状便也坐下了。 太史宁走进来的时候差点顺拐,落座后还觉得不太真实。 任平生抬手斟茶,指尖一推,将茶送至太史宁面前:“喝杯热茶压一压。” 太史宁接过茶杯,差点哭出来,转过头去抹了抹眼泪,又开始在自己的小册子上奋笔疾书。 ——“明烛前辈帮我斟茶了!此生无憾!” 天衍众人:“……” 虽然已经习惯了,但真的就是很丢人。 不同于明烛资深研究员太史宁的激动,一天一夜的时间,让天衍其他人稍微冷静了些,没有之前那么慌乱了。 入内后,除了莫知外其他所有的天衍小弟子目光在任平生的脸上停留片刻后,开始暗中交换眼神。 莫知身为长辈,撑起了场面:“敢问前辈单独唤天衍前来,所为何事?” 任平生轻笑了声,温声道:“事发突然,先前来不及解释,但同行之中有天外天的人,我不能直接公开身份,并非刻意隐瞒诸位。” 她这番话是对着云近月和楚青鱼说的。 她们在沧澜城就见过。 云近月受宠若惊,没想到明烛竟然会为了这种小事认真向她们解释和道歉。 这下不知是太史宁,就连云近月和楚青鱼都快哭了。 傅离轲轻咳了一声,紧张的问道:“前辈先前说来救阿雪是受平生所托,您和平生……是如何认识的?” 云近月暗中给了他一个你好敢的眼神。 这一天一夜的时间他们讨论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 可傅离轲有胆,当着明烛的面问了出来。 任平生早就料到他们会有这一问。 她和天衍众人心中的那个师妹有太多相似之处。 都是主修符道,同时精通阵法和丹道,彼此之间交情深厚,为了对方特地千里迢迢来救人。 最重要的是……她们长得太像了。 任平生也不知素光尘怎么在千年后找到的云七这样一个和她如此相似的身体。 对着这两张对于相像的脸,任谁都会多想。 她说的有些模棱两可,仗着没人敢怀疑明烛,说得相当随心所欲:“我跟她确实有些渊源,她年少时,曾因为一个意外和我在一起待过一段时间,也是我引她入道途,曾传授过她一些功法,后来我因故离开,没有给她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也是前段时间,我们才重逢。” 少时相识,阔别多年,前些日子才重逢。 她本意是想显得明烛和任平生之间没有那般亲密,毕竟中间分开多年。 没想到天衍几人再度对视一眼,楚青鱼兀地想起了小师妹的身世,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您就是小师妹那位失散多年的娘亲?!” 第124章 一个选择 任平生:“……” 你们天衍人是真的想不到别的可能性吗? 她想了想比起明烛和任平生是同一个人这种惊悚的真相, 她们是母女倒也还能说得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没有承认, 却也没直接否认,而是道:“我们是比那更为复杂的关系。” 天衍众人显然没全信。 任平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长时间,转而道:“今日叫你们来,是要兑现承诺的。” 她起身,手指在空中随意一划, 在众人惊骇的眼神中, 竟轻描淡写地徒手划出一个空间裂缝,轻声道:“跟我来。” 她步入空间裂缝,身后一群天衍弟子面面相觑, 看着那道空间裂缝眼神有些犹疑。 谢莲生惊奇道:“和梦微山上的天裂一样。” “进去了会怎么样?” “走吧走吧,明烛前辈又不会害我们。” 他们这头在一言一语地说着,太史宁已经毫不犹豫地走进了空间裂缝中。 第一次穿过空间裂缝的感觉相当神奇, 令所有人都有些头晕目眩, 体质稍差一些的人努力忍住了想吐的感觉, 脚刚站到实处,就感觉到高空之上呼啸的风刮在脸上。 他们抬头看去, 发现自己又重新站在了圣殿上。 一天一夜的时间,经历了明烛和真仙毁天灭地一般斗法的圣殿居然已经迅速地被修复好了,看上去美轮美奂,华丽如初。 就是有点太耀眼了。 他们看了看这富丽堂皇的圣殿, 又看了眼一身青衫素裙的任平生,总觉得气质不太搭调。 正这么想着, 一个稍微有些矮小的身影一溜烟地窜过来, 像炮弹一样扎进任平生怀里。 她生着一头金灿灿的头发, 连瞳孔都是璀璨的金色,头上带着七零八碎的各色发饰,一打眼看过去他们差点以为看到了一个行走的灵矿山冲他们冲过来。 天衍众人恍神了下,有了养凤凰的经验,楚青鱼对于妖族的气息很是敏感,看着这明显异于人类的小女孩,顿时明白了这女孩是个妖。 只是没能把这个明显个头很小还没彻底长大的小女孩跟那天有遮天蔽日之势的巨龙联系到一起。 任平生带着他们一路向着圣殿深处。 在来此之前,他们曾经猜想过圣殿会是怎样的光景,却没想到这里面是一个一个简明的房间,房间不算大,放眼望去满目都是书卷和玉珏。 任平生带他们进入了最高层最大的那个房间,刚一进来,众人就被这房间之中的布景惊到了。 这是个四面墙全都做成了内嵌式书架的书房,很高,比起寻常三层楼还要高一些,没有梯子,半空中漂浮着一朵浅红色的云朵,浮在空中慢悠悠的晃荡,在看到任平生进来后十分开心地冲过来绕着她转了一圈。 众人在任平生的邀请下,小心翼翼地踏上这朵云,云迅速带着他们漂浮起来,看着轻巧,但却很平稳。 很快,任平生就收出了五个大箱子。 “那日岭南告诉你们的是真的,只要能够通过我留在暗室中的考验,就可以从圣殿之中带走上古时代的功法传承。” “你们天衍进去了五个人,这五个箱子里面,前三箱包含了我、素光尘、砚青三人的功法传承,另外两箱之中,一个是我当年收集来,已经失传的道家典籍,一个是我曾经炼制的一些灵器,这是属于你们的了。” 五个成功通过考验的人不可思议地看着被一记掌风送抵面前的箱子,睁目结舌地问:“真、真的能带走啊?” 任平生笑了下:“当然,只要你们遵守契书上的要求,不独占。” “我们当然不会独占。” 任平生温声道:“五个箱子如何分配你们自己决定。” 众人还想再说些什么,便见任平生手指轻轻一划,众人猝不及防之下,发现脚下出现了一道空间裂缝。 一转眼间,他们又被送回了学府讲堂外。 直到看到讲堂外的景色,众人还觉得不可思议。 “太强了…这就是从古至今天下第一人吗,简直神乎其技。” 送他们离开后,虞岭南从圣殿满目琳琅的各色陈列书房中走出来,不解地问道:“霜讲师和殷讲师的功法,您没打算给他们吗?” 她觉得有些奇怪,先前山长将他们五人的功法传承悉数封存好,叮嘱她若是有人能够通过考验,便将这五门功法传承都交给对方。 可如今山长却只交出去三个。 任平生眼眸微垂,划过一丝暗色,轻声道:“天晓还活着。” 虞岭南一惊,而后难以遏制的喜色浮现,激动道:“当真?!她可好,如今在何处?” “还算好吧,至少还活着。” “难怪,霜老师还活着,这功法传承还是得由她自己交出去比较合适。” 虞岭南说完,又想起来:“可那日通过考核的还有一人。” “我知道。”任平生道,“她我单独见。” 虞岭南低笑道:“您对那位小友似乎格外耐心,也难怪,她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像——” 任平生语气淡了些,瞥了虞岭南一眼:“岭南,这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她不像任何人。” 虞岭南自知失言,悻悻地转了个话题:问道:“另外四族都已经派人过来了,您作何打算?” “让他们等着。”任平生淡声道,“明日办完那件事,我一道见。” …… 夜深,横舟拾级而上,是月明星稀的天色。 任平生在山头那间简单的小屋外设了宴,玄苓变回原身,缩小了身体,被任平生强行洗去了染色后,像一条黑色的小蛇一样盘在任平生肩头,帝休试图抢任平生身边的位置,到底没抢过玄苓,只能不忿地坐在不远处的树上,衔着一片树叶吹着,呜咽的小调回荡。 听到脚步声,任平生抬头看了一眼,淡声道:“来了。”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63节 风有些凉,倒也没让横舟太过紧张,她看着任平生打趣道:“明烛前辈邀约,我敢不来吗。” 任平生不置可否,抬手替她斟茶:“我看你挺敢的,半点没拿我当前辈看。” 这些天下来,她是明烛的事情公开后,也只有横舟对她的态度未曾改变。 没有刻意把她当成神来敬着,也没有太过害怕她,就好像她还是那个同横舟在沧澜城一见如故的朋友。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感觉让她有点受用。 “唔…”横舟沉吟片刻,“我还以为你会说,我这是狐假虎威。” “哦?” “这几天听学府一些人说到过一些你跟你那位朋友的事情。” 横舟抬眼,十分直接地问:“我很像她?” 任平生愣了下,而后苦笑:“不,顶多是给人感觉气质相似,但只要深交便知道,你们其实并不像。” 没想到,横舟半点没有被说和某个人相像的不悦,反倒露出遗憾的表情:“唉,听你这么说,我还有点失落,和光前辈可是我此生最敬佩的阵法师,听学府中人说我和她相像,我还开心了下。” 任平生目光有些空远,轻声说了句:“她啊…比你疯。” 横舟有些惊奇,第一次听到有人用“疯”这个字来形容素光尘,总觉得和她听说过的素光尘有些不搭。 任平生却没再多说,而是将一个匣子推到了横舟面前:“这是答应了的通过考核后就该给你的东西,此外,今夜请你过来,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横舟扬眉:“明烛竟也有事要拜托我,这倒是稀奇,是什么事?” 任平生点了点匣子:“你打开看看就知道。” 横舟依言打开匣子,惊讶地发现匣中躺着很多本书册,其中最上面放着一本名为《阵图宝鉴》的书,她翻开看了几页,是明烛的字迹,而且看着笔迹很新,应该是在一年内写的。 但这本书还没有完成,后半本是空着的。 “我将上古时代的阵图全都整理出来,其中包含了阵图、制阵思路、所有变幻方法,以及全部解阵之法。其中有九成都是素光尘留下的阵图,还有一小部分是我设计的阵法,和一些从各地收集起来的已经陨落的上古时代其他阵法师的阵图,写成了这本书。” “但你没写完。” 任平生浅呷了一口茶:“它名为阵图宝鉴,本该是所有阵法师都能运用学习的书,不该只局限在上古时代。” “所以,这本书的下册,我想拜托你来完成。” 横舟唇峰微抿,有些不敢相信:“你…这么相信我的能力?” “为何不信。”任平生目光通透而诚挚,“你的阵法功力我亲眼所见,你可以做得到。” 良久,横舟微微松了口气,将匣子合上,收了起来,算是应下了任平生的请求。 她语气复杂道:“来之前我还在想,若是你想办法留我,我该如何回绝,却没想到你提了个我无法抗拒的条件。” 任平生轻笑,调侃道:“你还挺看得起自己。” “我只是不喜受束缚,从来都在一个地方待不长久。”横舟潇洒道,“听人说,我本是个孤儿,有几年闹灾荒的时候被遗弃,放在篮子里一路沿河向下流,好在命大,不知流了多久,那个小篮子也没翻,我也没饿死,后来载我的篮子被一个荒废野渡的废弃小舟拦截停,我的哭声引来了周围的人,这才活下来,在一个偏僻的村子里吃百家饭长大。” “或许一开始就注定了我喜欢四处游荡。” “这点倒是和她很像。”任平生怅然道,“战事未起之时,我和她一道游历天下,去到了这片天地所有我们能去的地方。” 横舟看着任平生,突然道:“我有个问题,或许有些冒昧。” 任平生并不在意:“你说。” “你才归位没几天,就已经将当年自己留下的遗嘱之中没能做完的事情完成了,不像是在全未竟之愿,反倒更像是在准备后事。” 横舟开口,果然比任平生想象的还要直白。 横舟追问道:“对天上那位,你准备如何?” 任平生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继而抬眸,迎上横舟的视线,目光幽深似海。 “我是个被无数双染血的手托起来的人,踩着无数的血才活到现在的。” 她声音比目光还要沉。 “我只有一个选择。” 第125章 定名斩仙 “你说, 那位究竟打算什么时候见咱们。” “这都三天过去了,咱们在这等着,也该见了吧。” 学府外的山崖边, 两个人正一言一语地议论着。 他们的样子生的颇为奇特,一个体型格外庞大,看着至少有三个人叠加起来那般高大,脖子以下的部位都生着刚硬的鬃毛,脸有些皱, 显得眼睛格外凸出, 一看就是蛮族的特征。 他身旁是个身姿高挑的女子,身材倒是和寻常人类无异,至少脸上自额心开始有深红色的纹路蔓延而下, 包裹住左眼,像是左眼盛开着深红色的花,浑身沾染着浓郁的魔气。 女子嗤笑一声, 斜眼觑身旁的蛮族:“话说的倒是很慷慨, 她若真要见, 你敢去?也不知这些年暗中做了多少亏心事,她的学生不会计较这些, 可不代表她不计较。” 蛮族男子声音很是沉闷,说话时喉咙里像压了块铅:“笑我有何用,你们魔族这些年做的事情就光明正大到哪里去?换做是你,你敢见?” 女子十分坦诚:“我不敢, 这不是不得不来吗。” 她幽幽叹了口气:“谁能想到,明烛还活着呢。” 她一副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 烂得明明白白的态度让蛮族男子气不打一处来, 连声道:“你就不能态度硬一点?!” 女子幽幽道:“我不敢。” 蛮族男子气结:“展眉跟明烛一向亲近,妖族那只玄鸟至少有八百个心眼,现在全境也就你我是在一条船上的。” 女子斜眼看他,连连摇头:“谁跟你一条船。” 他们这个还没结成的同盟三言两语就迅速崩塌了。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继而是怡人的香气扑面而来。 两人回头望去,看到身后漫山遍野的花全都开了,不止是花,所有的草木都在风中摇曳,风铃草被风摇动,传来轻灵的声响。 浓郁的绿意袭来,粗长的藤蔓汇聚在一起,在他们面前逐渐凝聚成上半身人型,腰部以下是无数伸展开的藤蔓,缓缓登上山道。 路过他们身旁时,展眉含笑扫了两人一眼:“容烟、图力翰,好久不见,今日怎么有空来学府的。” 容烟正是那魔族女子,闻言露出一个客套的笑容:“哪里的话,听说那位回来了,我魔族是如论如何都要前来参拜一番的。” 展眉低笑一声,从他们身旁优雅地走过,留下一身清幽的草木香。 容颜脸立刻拉了下来,身旁名为图力翰的蛮族男子闷声说了句:“马屁精。” 很快,身后传来清亮的鸟鸣声,群鸟环绕在玄尊身边,他玄色的羽翼展开,从空中掠过时俯瞰一眼,落到两人身上后又漫不经心的移开,似乎根本没把他们放在心里。 图力翰生气道:“可恶的小鸟!” 容颜扯了下他,意识到不对:“怎么都在往学府过去,今天可能有什么大事。” 话音刚落,他们惊骇地发现自己脚下站着的地方开始震颤,似乎有某种强大的力量将这座连绵起伏不绝的山体硬生生拔地而起。 无数的碎石落下,粗壮的树干从地底生长出来,将厚重的山体托起,展眉的藤蔓自上而下将山体包围起来,冥冥之中有着某种力量将这座山带往空中。 山上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这股异样的反应,全都冲出来惊骇地看着周围。 “我们在飞,不是,是山在飞?!” 所有人脑海中都只剩一片混乱,云近月努力理清了头绪,惊呼道:“飞来峰,这是飞来峰?!” 天衍就有这样一座飞来峰。 可那只是一个峰头,眼下确实整座山都拔地而起,悬于空中。 过于骇人的一幕惊得众人说不出话来,在不断上升的颠簸和高空的气流之下艰难的稳住身形。 紧接着,是一道过于夺目的光,冷厉地劈斩而下。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这道光,就在这瞬间,感觉到山体猛地一震,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中脱落下去。 他们紧张地睁开眼,震撼地看见有个人凌空而来,以笔为刀,竟是径直切下了山体横生而出的一截斜刺似的巨石。 截面很是光滑,连碎石都很少。 那块巨石树立起来,尖锐的刺向上伸展出去,像是某种死去之后嶙峋枯骨那根最不屈的脊骨上斜生而出的突刺。 众人静默地看着,身后是拔山而起时接连不断的巨响。 他们看着任平生悬于巨石之前,提笔如刀,在石壁上飞快地刻下一行又一行字,却不知是什么。 有修瞳术者看得清晰,将任平生所刻内容转述出来:“赤云宗,衫瑜宝箓;金光阁,雁落霞飞诀;云浪山庄,半月玄抄……大光明寺,大光明诀;剑者砚青,斩风剑诀;霜天晓,鸿蒙医书;素光尘,阵图百解、阵图宝鉴。” 他念完,云近月恍然道:“这是一千年前将自家功法和典籍送来学府的人。” 这块很是宽大,任平生在它面前都显得有些瘦小,她刻了许久,非常耐心地将每个名字以及捐赠的东西悉数刻上,似乎要将一些在多年前埋藏起来的沉默往事细细讲给人听。 傅离轲敛眉看了一会儿,沉静地说:“她竟全都记得。” 无论是宗门,还是个人,细致到捐赠了哪本书,留下了什么功法,她竟全都记得。 随着任平生最后一笔收尾,她虚虚向着山体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这座山便又重新飞了起来,向着洞府的中心地带飞去,而后在中心辽阔的平原处落脚。 直到落地后,人们悬着的心才算平稳下来。 原先,洞府之中唯一悬浮于空中的建筑只有那座存放着千年前无数文明传承的圣殿,现在又多了一座石碑。 石碑写完后,竖立在圣殿的最前方,但凡登上圣殿者,第一眼就能看到这座过于显眼的石碑。 而任平生的动作还没有停止。 她今日穿了一身夺目的红裙,悬于空中,衣带当风,在天地间留下一个鲜红的剪影。 学府的山仍是此境之中最高的山,只是被从东边挪到了境中最中心,从外而来的人只要走到旷野平原之上,无论如何都绕不开学府这座大山。 她在学府后山前缓缓停下,一言不发地将那日虞岭南给众人看的帷幕扯了下来,露出蔓延整个山壁的巨幅壁画。 她深深地看了这幅画一眼,眼中闪过苍茫的倒影,虚握成拳的左手颤了下,又狠狠地攥紧,像是在道别。 紧接着,非墨飞快地变大,被她握在手里,像是握着一把剑。 她将非墨高举,柔软的笔尖此刻变得如同世间最为锐利的东西,向着平滑的山壁狠狠劈下。 众人的呼吸都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虞岭南眼前一黑,感觉心跳都停住了。 山长毁了这幅画?!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64节 可这是山长多年的心血,为何,她为何如此! 将大荒天地尽收其中的巨幅壁画被这一笔彻底破坏,一道醒目的豁口横亘其上,像是一条丑陋的伤疤。 可任平生还是没有停下。 她每一笔都极其用力,刻的极深,像是要将厚重的山壁凿穿一般。 少顷,横舟沉声道:“是一个字。” 她不是为了泄愤而故意毁掉这幅画,而是为了写上别的东西。 修炼瞳术者再度望去,颤声道:“是、是…斩字。” “斩?” 话音未落,任平生又落下一笔,是一个长撇。 卫晋源心里一跳,想起来了一些他下意识地忽略掉的东西。 ——“父亲,你听说过…斩仙会吗?” 很快,最后一笔也彻底收尾。 这横亘在大荒天下的巨幅壁画上的两个字,一改任平生往日的字迹,写的龙飞凤舞,甚至有点张牙舞爪。 算不上好看,却有着过于浓烈的情感。 仿佛将这些年所有的不甘和遗恨全都定格在了这两个字里。 修炼瞳术那人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她写的是……斩仙。” 他说话时,就连那个“仙”字都不敢太大声,害怕惊扰了上界的仙人。 “今日之后,此境以斩仙为名。” 任平生的声音宛若惊雷,回荡在斩仙府的每一个角落。 “当年之事,诸位已经知晓,便也该清楚,真仙对我大荒而言,从未有过帮助,亦从未停止过迫害。” “千年前被陨世之劫悉数埋藏的真相,所有牺牲在那场浩劫之下的人们,总要有个公道的。” 任平生语调很平缓,却有种说不出的坚定。 “他们已经不能说话了,我却还侥幸活着,那这公道,我来讨。” “我知你们其中仍有天外天的人,也或许还有人和真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说着,微微勾唇笑了下,眸光却冷然,“没关系。” 众人听着这番话,便看见明烛袖摆轻拂,一个闪神的功夫,他们发现自己竟不知何书被送出了斩仙府,重新回到了沧州海岸线边。 那座已经彻底现于人们眼前的洞府只剩下那个太极两仪阵的阵盘,像门一样守卫在洞府最外面,然后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向着东方飞去。 而明烛的声音却清楚准确地传达到了每个人的耳畔。 “告诉天外天,明烛回来了。” “当年的账,我们慢慢算。” 作者有话说: 第126章 明烛归来 【明烛归来】 今日的仙网, 无一例外被这四个字刷爆了。 前三层星海,但凡有人的地方,都能看到他们在讨论这件事情, 跳跃的文字泡几乎刷得人应接不暇,根本看不过来。 “说实话,早上看到这个帖子的时候我还以为又是哪个明烛狂热信奉者在发疯,看完全部之后觉得可能是我疯了。” “谁不是呢。” “沧州、昇州和定州的道友们,看到天边的五色霞光了吗?” “那么抢眼, 谁能看不见。” “什么五色霞光, 云州有吗?” “是今天早上,有一道非常抢眼的五色霞光自天边蔓延开,我在沧州鹰崖看到的, 仙网上说也看到了的人似乎集中在沧州、昇州和定州三州,云州似乎没有。” “云州最东边,最靠近定州的地方也能看到一点。” “这到底是什么啊?” “刚从上古遗迹中活着出来的人来亲身解答, 是明烛前辈带着洞府从沧州海湾一路向东北方前进, 她行经之处留下的五色霞光, 按照霞光的路线来判断,应该是从沧州海湾穿越了昇州和定州, 云州只有最东边能够看见,说明没有过云州,而是径直向着曲州去了。” “曲州?那不是蛮族的地方吗?明烛前辈去哪干嘛?” “曲州也不全是蛮族之地,不是还有一大片旷野之地吗。” 曲州是大荒最靠北的一州, 极北地带便是蛮族的雪之森,盘踞在曲州的西北角, 东北边则是一大片旷野, 中间由裂天山分割开, 裂天山宛如一道坚实的屏障,阻挡在人类和蛮族之间。 裂天山在大荒人心中的地位不亚于梦微山和烟波江,梦微山是神树所在之地,烟波江是和光前辈祭身所化。而裂天山,传闻中是砚青剑君羽化之地。 他同和光前辈都是为抵抗陨世之劫而羽化,是以,千年之后裂天山同样被奉为圣地,常有人不远万里前去参拜。但碍于裂天山终年积雪,乃是极寒之地,寻常修士的灵障都难以蔽体,须得服用特殊的丹药后才能在裂天山中前行,所以很难有人能够深入其中,通常只在能在山脚下参拜。 仙网讨论得热火朝天,人们开始纷纷猜测: “难道明烛前辈是想在曲州东北部的旷野安家?可那边荒无人烟,靠近裂天山的地方终年封冻,为什么选那里啊。” “毕竟已经千年过去了,现在大荒唯一还有空余的无人之地便是那里,至于人烟……你只要进过上古遗迹就不会这么说了。” “各位进入过上古遗迹的道友们,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里面究竟什么样子?” 进去过并且幸运活着出来的人意味深长道:“简单来说,她造出了另一个世界。” 明烛归来的余波几乎影响到了全天下的局势。 每个从上古遗迹中平安归来的人都成为了宗门或家族炙手可热的香饽饽,短短几日的功夫不知道被请去了多少地方,多少宗门重金相邀,只是想对上古遗迹之中发生的事情了解一二,想知道明烛下一步的动向,借此分析她的回归会给这个世界造成怎样的影响。 更多人还想知道一件事。 他们都没有忘记半年前的那次极暗之日,以及那次照彻山河的烛火。 如果那是明烛,那明烛前辈是否就是紫微垣预言中的帝星? 若帝星就是明烛前辈……似乎还挺合理的。 各大宗门在第一时间就接到了消息,尤其是大荒如今的八名道成归大能。 其实他们感受到的比消息传出来时还要早些,毕竟修士到了道成归这一步,自然便拥有感知天地的能力。 一个自上界而来的可怕力量,一个自他们大荒之中诞生的强大力量之间的斗法,哪怕有洞府作为阻隔,他们也已经感知了一二。 尤其是云微。 真仙的神念来的很巧,正好是她最虚弱的时候。 这种时候她一般不会在天衍待着,而是会去她常去的那件僻静的暗室,那里除了她之外,只有凌珑知晓。 凌珑那时也在。 感应到有某些外来的力量突破防线而来时,凌珑下意识地攥紧了刀柄。 她本就生了双鹰眼,眉眼压低厚更显得锐利。 “是他吗?” 云微面色苍白,轻轻颔首。 是他。 “他亲自前来?难道被他发现了什么?” 有界域的存在,无论一个人的修为再强大,要穿越界域去到另外一个世界,都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她笃定除非万不得已,真仙不会亲自前来。 哪怕这只是一个神念分.身。 “他怎么来了?!”凌珑声音有些快,是下意识的紧张。 真仙这两个字在他们这一代修士的心中太沉了,沉到凌珑一想到她们现在在做的事情,都觉得是踩在刀尖上行走。 说话间,两人的脸色又变了。 “这是谁?!” 就在真仙的神念出现的瞬间,另外一个庞大的神念蔓延开来,其神念之强大,几乎覆盖了整个大荒。 寻常修士看不见,她们俩这样的道成归大能却感受得很清楚。 “道成归,一个我们从未见过的道成归。”凌珑眸光沉如深川,她看向云微,“你觉得一个我们此前从未发现的天才,一夜之间突破至道成归的可能性有多大?” 云微声音虚弱,却毫不犹豫道:“不可能。” 两人目光交错,同时问出了一个问题。 “对方是谁。” 还不等她们抽身去查,短短几天后,明烛归来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全天下。 而这时,云微已经在天衍的议事堂前听门下弟子的汇报了。 …… 广息先生从书案前抬起头时,正是月上柳梢。 书院的学子详细地汇报着此次上古遗迹之行的全部经历,讲到明烛留下的宏伟蓝图时,广息听得尤为认真,似乎在思考明烛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还有,这次在遗迹之中,我们遇到横舟师姐了,她似乎和明烛前辈关系很亲近。” 广息扬眉,眼中有一丝讶然,而后低笑:“她倒是会跑,竟跑到沧州进了遗迹,还跟明烛凑到了一起。” “院长,我们要不要……” 广息抬手,示意他打住这个想法:“横舟已经离开了书院,也没有再以书院学子身份自称,我们就不要打扰她了。” 他挥挥手示意学子下去,自己放下笔,透过轩窗对明月遥遥望了一眼。 真仙的神念分.身。 明烛出现后,那位竟亲自下场了。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65节 而他们在暗中筹谋这么些年,也只不过是在天外天放下了几颗关键的钉子。 看来,那位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更加忌惮明烛。 他忍不住看向东北面。 如果所料不错,这个时候,明烛应该已经在那个地方安营扎寨了。 裂天山吗,倒是个好地方。 广息忍不住莞尔。 天南学府,上古时代的文明传承。 他当年创立明心书院亦是抱着相同的想法。 没想到,竟早在千年之前就有人开始了这一创举。 若有机会,他还真想去天南学府之中见识一番。 这场关于明烛的余波还远远没有结束。 而知晓内情的人心情则更为复杂。 他们此前三百年都活在上界“飞升”的虚无泡影之中。 可任何一个从上古遗迹中活着出来的人,亲眼见证了明烛和真仙的那场惊天动地的斗法后,都会忍不住担忧。 比起上界,他们仍是太过稚嫩。 一千年前,在那个如此辉煌灿烂的时代,真仙都能一手炮制出了陨世之劫。 那现在呢? 他们未来会如何? 他们这群知情者早在回宗的第一时间就将关于真仙的事情上报,而各地各宗众人都得到了同样一句叮嘱。 ——“此事切勿外传。” 话虽如此,但他们知道,这件事情根本瞒不了多久。 从上古遗迹中活着出来的至少有百人,这百人之中,完全不受控的散修也有十几个。 这些散修无所顾忌,不用靠着宗门,孤家寡人一个,早在离开遗迹的第一时间就将这个消息传到了仙网上。 劲爆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人们在仙网中看得应接不暇,然后被炸得头晕眼花。 原本一开始关于真仙和陨世之劫的消息爆出来时,人们还不相信,后来零零散散的各路传言纷飞,仿佛谁都能说一嘴,让这件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我不理解,真仙大人好好的在上界,为何要发动陨世之劫,这件事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就是啊,如果他真的会对我们不利,又为何要点化苍生,助我等渡劫飞升呢。” 这样的怀疑不胜枚举。 直到一篇长文贴地出现,彻底让这件事情定了调。 若是别人,说不定众人还会再质疑一番。 可这片长文写的有理有据,引用了如今历史学界和考古学界的不少有直接证据的证明,再甫一自己的推断,加之对方亲口承认了自己也是上古遗迹之行中的一员,亲眼见到了明烛和真仙的斗法。 更因为发帖人的名字。 月明君。 第127章 一点分析 【关于陨世之劫的一点分析】 这篇长文标题取的很朴素, 进去细看之下才发现内有乾坤。 “非常确定地告诉大家,我们从上古遗迹之中得到的消息是,千年前的陨世之劫确实是由上界之人发起, 据我所知,上界对大荒所做的事情不止有陨世之劫,在陨世之劫来临前的很多年,大荒早就已经陷入了战火之中。 首先,关于陨世之劫之前大荒发生过什么。 我对上古史的研究仅限上古双璧两人, 对于完整的上古史则没有详细的研究, 以下内容都是请教过上古史专家‘明烛第一研究员’后得出的结论。 从目前留存的证据来看,至少有五件确切的物证和十几封文字材料可以证明,在陨世之劫来临前, 大荒就已经陷入了连年战火,并且展现出了末世之兆,具体表现为天地灵气枯竭, 也正是因为天地灵气枯竭, 大荒五族之中的灵族在陨世之劫前就已经濒临灭绝。 此次从上古遗迹之中发现的多份明烛手稿, 以及多年前意外发现的一份来自和光前辈的手迹都证明了,在陨世之劫来临前, 大荒就已经深陷灵气枯竭之苦,她们的多番尝试都是为了改善这一情况。 其二,陨世之劫前大荒的战火是如何发起,敌人是谁。 同样是来自于明烛手稿, 确认上古时代陨世之劫前发生的时间最长的战争是同神降傀儡展开的。我先解释一下神降傀儡是什么样的存在。 众所周知,寰宇之内三千世界, 而每个世界都拥有自己的界域, 由于界域的存在, 各界之人无法互通,前往其他位面,定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严重者会遭受可以断绝道途的反噬。是以,上界之人要前往大荒,同时还要规避反噬,便有了神降傀儡的出现。 神降傀儡是由大荒人的身体来承载上界之人的灵魂,某种意义上来说,和邪术夺舍有些类似,但对于上界之人来说,降临到傀儡身要付出的代价比夺舍要轻得多,他们只需要一个阵法就能够悄无声息地将阵法所在地的人类转化为可以用作躯壳的傀儡身。 就目前所知的信息,傀儡身本身的资质会限制神降傀儡的修为,神降者自身的修为决定着降临到傀儡身中的是神降者完整的灵魂还是部分神念,且神降者可以更换傀儡身,一旦傀儡身遭到毁坏,神降者的灵魂回到上界,本体不受损伤,还可以重新挑选傀儡身。 我翻阅了百年来五州各地的大事记与地方志,发现了至少三座城被暗中投放了转换阵法,将当地人转换为傀儡身,供神降者使用。而千年前他们所遇到的神降傀儡势力比之如今要庞大得多,于是大荒出现了连年战火。 其三,关于投放神降傀儡的原因。 这也是大家最不能理解的地方,毕竟大荒较之上界还是太过弱小,我们会下意识地认为上界在大荒无利可图,但只要细究便会发现,我们有人有资源,大荒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利益。 我曾想过,为何陨世之劫前大荒面临的末世之兆是灵气断绝,后来看到一份此前从未见过的阵图后终于明白了,对于修行之人而言,天地灵气便是生存之根本,而每个世界的灵气是有限的,当一个人的修为到了至高境界后,修为再进一步所需的灵气便会超过一个世界能够承载的上限,这个时候,便会有人把目光投向其他的世界。 作为一个阵法师,我曾有幸得见和光前辈的手稿,手稿中记录着她花了很大功夫钻研的一个阵图,通过和光前辈的推导解阵,发现这个阵图的真正用处是吸纳天地灵气。 千年过去,我已经无从考证这个手稿中的阵图是被用在何处,只能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断——上古时代大荒的灵气断绝现象,有没有可能和这个阵图有关。 大荒天道残缺多年依旧未曾归位,我曾想过,灵气断绝许是因为天道倾塌后天地法则崩坏导致的,但若是自然现象,上界完全没有必要下放神降傀儡在大荒大肆破坏。 我猜测,神降傀儡来到大荒,包括后面的陨世之劫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毁尸灭迹。 所以,不难得出最终的结论——在陨世之劫发生前,大荒被上界之人以某种特殊的方法设下了可以吸收天地灵气的阵法,导致大荒的天地灵气枯竭,逐渐走向颓败。可这件事情被上古时代的修真者们发现了,他们试图冲破来自上界的阵法和封印,上界之人为了毁尸灭迹,也为了继续抢夺资源,下放了神降傀儡,并发动了陨世之劫,最终导致了上古时代的修真文明彻底断绝。 这个结论或许荒谬,但细想之下严丝合缝环环相扣,部分证据来自于明烛、和光二位前辈的手稿,也有部分内容得到了明烛前辈本人的证实。 我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在当年那么艰难的环境之下为我们保留下足以开启复苏时代的文明火种,若没有她留下的东西,三百年的时间,新生的复苏时代不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我知道在复苏时代下生长起来的修行者们或许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也或许会有人质疑这都是明烛的一面之词,但在明烛前辈与天外天之间,我相信明烛。 月明君敬上。” 月明君的这篇长文像溅入油锅中的水,迅速在仙网引起了剧烈的反响。 且不说她在仙网上的影响力很大,早几年前就已经荣登问答堂的榜首,但看这篇文章,桩桩件件,环环相扣,让人不相信都不行。 但也正是因为相信,发言的人反倒少了。 不是不信,而是不敢。 若是月明君的分析都是真的,那他们究竟生活在一个怎样的骗局之中。 天外天地位超然,仙使处处被供奉,天外天的势力可以说遍布全天下。 若这是真的,那他们未来该怎么办? 明烛前辈是为了此事而归来吗?可千年前她就已经输了一次,这次呢,若要对上上界,她能赢吗? 此刻,原本沸腾的仙网竟然因为这篇长文而安静了下来。 所有理智的人都开始思考自己未来该何去何从。 但也有人在质疑。 “就算你前面所有的分析都有道理,可这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复苏时代刚开启,大荒一片荒芜之时,上界要成立天外天,若按你的说法,陨世之劫后大荒的一切都已经被榨干,上界彻底无利可图了,现在又为何还要帮我们修炼飞升呢。” 月明君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立刻又有几个眼熟的网名给出了答案。 近水楼台:“谁说无利可图的,修为到了真仙那个境界,简单的灵气和心境的提升已经没有太大帮助了,他需要的是信仰之力,这不就是天外天这三百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吗。” …… 这场轰轰烈烈的讨论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热度都没有丝毫的渐弱,明眼人已经意识到了,这场浩大声势的背后,一定有着两方的推波助澜,还有些人想得更为深远——翻过年来就是小不周山会。 届时,天道择主,天命归位。 大荒这片天地,将决出它真正的引路人。 人们隐隐感觉到,来年小不周山会最大的两个竞争者,已经提前一年在仙网开启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而此时,引发了如此骚乱后始终神隐的明烛终于现身了。 但这位现身的明烛,和人们以为的明烛并非同一个。 仙网上,在热火朝天的讨论、分析和吵架贴中,一个标题简短的帖子迅速被顶出了高楼。 【天南学府招生布告】 发帖人那里,明晃晃地写着明烛两个字。 第128章 仙网招生 所有还在仙网上活跃的人迅速前去围观。 一个之前被他们热议的问题再度涌现出来。 仙网的明烛, 和他们所知道的那位明烛,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那时他们只觉得这个猜测荒谬,现在才发现, 原来只要活得久,任何离谱的事情都有可能会看见。 比如现在,上古时代的传奇明烛前辈不仅还活着。 她甚至还有仙网账号,还会在仙网发帖,之前还非常热心地在仙网给别人答疑解惑。 跟任何一个他们身边的普通修士别无二致。 众人感觉明烛这虚无缥缈的两个字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似乎更加具现化了一些。 他们连忙进入帖子里, 观摩了一番这个由明烛亲自出面来招人的天南学府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天南学府, 成立于上古时代乾元六百六十一年,属仙道八门皆修的综合类学府,目前有学子九百二十七人, 设专任教师九人,客座讲师七人……于仙道八门外另开设妖族、灵族、魔族、蛮族的专修课程,以及炼器、符文、绘画、灵能建筑等十余门辅道课程。 今天天南学府对外正式招生, 不限出身、年龄、修为、天资, 以统一试题选拔考试选拔学子, 第一期招生三百人,有意者可前往天南学府报名。”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66节 落款是山长明烛。 所有看到这个帖子的人都有些呆滞。 怎么说呢……他们理解的上古大能, 就算不是高高在上,威严不容侵犯,也至少是淡漠冷然,超脱不问世事的。 此前, 他们从未见过一个哪怕是梦仙游境界的修士出面来代表宗门招纳贤士。 在他们心中,大能是不必也不该纡尊降贵做这种事情的。 可明烛不但做了, 还做得如此坦然, 大大方方地将天南学府的明面上的信息袒露给大家, 他们看着这个帖子,似乎都能感受到遥远的曲州,有个人清音浅笑温煦地给你介绍完学府,然后笑着问你有没有兴趣来。 就好像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距离感。 这太奇怪了。 让他们感觉到和大能之间没有距离感的,居然是天底下最强大,和他们相距时间最远,本应嫌隙最深的那位。 可她偏偏不是这样。 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有不少人大着胆子在帖子下评论问道:“在下斗胆一问,学府之中的专任教师,也包括山长吗?” 这句话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他们紧张地看着帖子,很快就看到了明烛的回复——当然。 所有人的呼吸一下火热起来。 明烛前辈的亲自授课。 这可是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好事。 盯着帖子的人们甚至都不敢眨眼,一眨眼就能看到帖子里的各类问题在飞快地刷新着,令人目不暇接。 很快,这个帖子就已经有了几千层的回复,哪怕死死盯着也根本跟不上这样疯狂的速度。 众人甚至还没能完全消化先前月明君发的关于陨世之劫的长篇分析贴,就已经被天南学府招生的信息给炸开了锅。 对于将明烛奉若至圣三百年的复苏时代的修士而言,能够听一堂明烛前辈亲自讲授的课,也算是修行生涯无憾了。 没有人能抵抗这种诱惑。 于是,如何报名以及如何前往天南学府这样的问题又刷了几千层。 很快,另外两个重磅人物也在这个帖子下冒头了。 明心广息:不限出身不限修为? 天衍云微:意思是道成归也可以报名对吗? 他们两人的出现让仙网这场持续了七天之久的热闹彻底攀上了一个巅峰。 …… 云涯子从仙网退出来,急匆匆地跑到太华峰,哭笑不得地对云微说:“师姐,你该不会真的要去凑这个热闹吧?!” 云微半躺在院子的躺椅上,斜阳洒落肩头,她睁开一只眼,慵声道:“有何不可。” “不限出身年龄修为,你知道会有多少低阶修士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去哪里吗?你堂堂道成归大能,天衍的一峰峰主,难道要跟少年心望海潮的小孩儿们去一道考试,同台竞技?” 云涯子苦着脸:“太丢人了吧,你真能拉下这个脸?” 云微手肘撑起来,墨发散开,斜觑着云涯子,刚启唇还没说话,楚青鱼端着一碗煮的香喷喷的汤进来,慢条斯理道:“师叔,师尊哪里要过什么脸皮啊。”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骂人,但云微竟然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还是小鱼了解为师。” 云涯子面对太华峰一门上下令人头疼的师徒几人时,就连白眼都翻不过来。 太烦人了真的是。 他蹲在云微身前长吁短叹,云微实在看不过眼他这幅样子,语气沉了些,认真道:“我必须去。” 三百年前,是她和凌珑误入明烛的洞府,误打误撞开启了复苏时代。 除了她那个身世神秘的小弟子外,她或许是这个时代和明烛有着最深切的联系的人。 她有太多的疑惑,所以这一面,她非见不可。 她相信,凌珑也是这么想的。 “再说了,你以为动了这个念头的道成归,只有我和广息?” 云微神秘地勾唇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只怕是我们八个人,都抱了同样的心思。” 云涯子忍不住构想了下当今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八个至强者,竟要同时千里迢迢跑到曲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跟一群低阶修士同场竞技,亲自送上门去给人当学生。 哦对了,别人还不一定要。 毕竟是统一试题考试。 想到这里,云涯子的脸又更苦了点。 他瞥了眼云微懒散不着边际的模样,已经从担心云微要去,变成了担心云微去了还不一定考得过别人。 那就真的丢大脸了。 云涯子立刻站起身,严肃道:“你若非要去也行,带上你小徒弟。” 好歹云微的小弟子跟明烛前辈是亲母女,明烛看在自己女儿的面子上,总不会让云微太丢脸的。 他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问道:“她闭关半年了,怎么还没出来?” 云微懒洋洋道:“她从梦微山一回来就闭关,说找到了修复紫府的方法,这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事情,她再闭关个半年都不奇怪。” “不过,她本也是要去曲州的,我对她有别的安排。” 话音刚落,太华峰上空突然聚集起一片浓厚的阴云。 先前还是一片晴空万里,这片阴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起来,如同在太华峰上空织成了一张细密的雷网。 楚青鱼和云近月同时出来,惊讶地看着天空:“雷云?” “有人要渡劫了?”云近月凝眸看去,“看这天雷的架势,只怕是不轻松啊。” 两人面面相觑,顿时反应过来。 离朱如今不在宗门,太华峰中只有她们师徒四人外加一个经常来蹭饭的掌门师叔。 也就是说…… “师妹要渡劫了!”两人齐齐出声。 就连云微都有些讶异,瞥了眼劫雷,眸光沉了几分。 她这小弟子的几次渡劫,劫雷的威力都比寻常同境界的修士要可怕不少,照理说,如今任平生该渡成婴之劫,可现在的劫云看起来,已经隐约有了几分拜星月的架势。 转瞬之间,第一道劫雷已经落下。 果然,落下的地点正是太华峰后山,任平生闭关之地。 第一道劫雷的威力通常都是最轻的,雷声来势汹汹,但落下后消散得悄无声息。 只一眼,云微就确定了,这次渡劫,她这小弟子有着十足的把握。 两个师姐还替师妹提心吊胆着,紧张地看着一道又一道劫雷落下,越往后看却发现,她们师妹应对得愈发自如。 直至最后一道劫雷落下时,太华峰上空出现了一道浅淡的墨色,那墨色仿佛一张罗网,将猛烈劈斩而下的劫雷网罗住。 云微等人在一旁围观着,云近月和楚青鱼惊讶地发现那张墨色罗网就像是一张嘴,竟将最后一道最为凶狠的劫雷一口吞噬了进去,连带着劫雷狂烈的杀伤力和能量一道,在墨色罗网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很快,墨色罗网仿佛吃饱喝足了一般,心满意足地消散在了空中。 云近月呆愣了片刻,认真道:“小鱼,你跟小师妹合该是师姐妹,你们真是天生一对。” 楚青鱼不解。 “你什么乱七八糟的材料都敢做成吃的,小师妹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敢吃下去。” 第129章 还有一个 任平生渡劫的动静很大, 不仅太华峰,天衍各峰都感受到了天雷的动静,纷纷议论着不知又是谁破境了, 只是看着劫雷的威力判断不出破的是哪个境界。 傅离轲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他跟莫知匆匆招呼了声就飞快地往太华峰赶去,去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任平生从后山的静室里出来,被太华峰师门上下围着问候,跟看猴儿似的。 刚一靠近, 就听见楚青鱼惊讶地说:“师妹, 你真没吃什么奇怪的东西?” 云近月抽气道:“吞了天雷渡劫的效果这么好吗?” 任平生露出礼貌的笑容:“师姐,我只是吸收了天雷残余的能量,并没有生吞天雷, 更没有吃什么奇怪的东西。” 主要是因为道印找回来了,趁着这次破境的机会,本体的修为重归, 自然对破境有所助益。 “吸收天雷残余的能量可以让你破境后直接跃升至元婴境后期?”云近月低声道, “那我下次破境也试试。” 话音刚落, 被云微一巴掌拍上后脑上,威胁道:“每个人体质不同, 你师妹承受得了天雷的力量不代表你可以,你要真敢这么干,我先把腿给你打断了。” 云微深深看了任平生一眼,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 没有看出此次破境任何的异样,神色终于松了些, 叮嘱道:“你的修行速度已是当世罕见, 无须图快, 稳扎稳打即可,切勿想岔了,走了捷径。” 云微又道:“元婴境后期……下一步就是拜星月了,化神境是迈向高阶修士最大的一道门槛,修心为上,否则心魔劫难渡。” 任平生乖乖点头,便听云涯子大大咧咧地说:“师姐,这些基础的事情明烛前辈肯定跟她说过了,不需要咱们担心的。” 云涯子冲云微挤眉弄眼的,示意眼前这个可是明烛前辈的亲女儿,能写出奠定复苏时代修行知识框架的人,怎么可能不告诉自己女儿这种常识。 他不提还好,一提云微神情就有点微妙。 云近月回来就已经把在上古遗迹中和明烛那次见面的内容告诉了她,特别是关于任平生和明烛之间的关系,用了“非常亲密”四个字来形容,又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 当时云涯子在一旁听着,兴奋地说:“我就说我猜的没错,她们果然是母女。” 说完他就转头连声问:“她说了平生是谁的女儿吗?究竟是竹疏还是砚青?” 拜托,这个问题对他真的很重要。 楚青鱼缓缓摇头:“她什么都没说,没有正面回应她们的具体关系。” 云涯子逻辑非常自洽:“没有否认,那不就是默认了吗。” 云微微微皱眉,当时听着只觉得有些不对劲,以她对明烛的认识,若任平生真的是明烛的女儿,明烛不至于不承认,而是用了“亲密”这等含糊不清的字眼。 云涯子却道:“很简单,明烛前辈定是为了保护平生,这才没有公开承认,毕竟从现在的形势来看,明烛和天外天的矛盾已经摆到了明面上来,明烛本人可以保证天南学府是一块铁板,天外天对她没有办法,却不能保证这个流落在外的女儿的安全,更别说平生如今的修为并不高,天外天随便一个仙使都能轻易对她动手。” 他又回想起梦微山下极暗之日时,明烛虽未直接露面,却在平生危急时刻及时施以援手,说明她虽然失踪多年,却始终关注着这个女儿的安危。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67节 眼下矛盾一触即发,她更不可能冒险把平生暴露在人前了。 云微:“……也又道理。” 但她的直觉却总让她觉得有哪里不对。 云微的眼神看得任平生笑容都快挂不住,好久才收回去。 罢了,云微心道,无论是什么关系,她这小弟子也一定是明烛的亲近之人。 如此便够了。 “你出关的时间正好,小傅来的也巧,回头叫上莲生和太史宁,你们几个准备一下,和我一道去曲州。” 云涯子用惊奇的目光看着云微,把云微拉到一边,低声说:“真要带他们一道去天南学府?” 云微给了他一个白眼。 “你们从遗迹里带回来的东西我看过了,既然承诺了要完成明烛前辈的未竟之愿,就该全力以赴。” 她手指一划,从芥子囊中取出一张巨幅地图,悬空在众人面前展开,随后,云微手指点在了裂天山往东约三十公里左右的地方。 云微沉声道:“明烛留下的那张蓝图太过庞大,我们只能一件件来,目前最容易完成的是铺设覆盖全大荒的传送法阵,我不懂阵法,但既明烛前辈来了,说明她有办法做到,而我们要做的,是先行一步,确定铺设传送法阵的具体地点。” “撇开妖、魔、蛮三族所居的三域不谈,大荒五州,余下四州我们都能找得到合作的人,唯独曲州这里是一片荒芜。” 如今天南学府在曲州东部扎根,曲州西边是蛮族雪域,中间有着大片的荒原。 “这里离天南学府近,也是目前最需要建设传送法阵的地方,你们这次的任务就是在这里找到最适合建立传送点的地方。” 云涯子感叹道:“师姐,你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东西才刚拿回来啊。 云微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一天都不愿意多耽搁。 云微叮嘱道:“雪原的情况很复杂,有不少散落在妖域之外的妖兽盘踞,也时常有蛮族会离开雪域到这里去,如非必要不要跟他们起冲突,记住,此行以勘察为主,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傅离轲郑重应道:“弟子明白。” 他这次从上古遗迹回来,修为隐隐有了突破的征兆,回来闭关了几日,突破了一个小境界,已经到了元婴境中期,谢莲生亦是如此,已经到了元婴境后期,就连原先修为一直落后的太史宁也突破到了元婴境。 天衍素来不喜欢让弟子关在宗门里清修苦练,通常弟子到了金丹境时就会将他们放出去历练,让弟子在一次次历练中飞快成长。 如今他们已经体会到了历练带给他们的好处。 任平生却是有些惊讶,云微点中的人都是在上古遗迹中通过了考验,和虞岭南签下契书的人,这并不奇怪,可她并不在其中。 看了云涯子在一旁微妙的神情后,任平生才反应过来。 她有点好笑,感情她只是个添头,把她带上是为了让“明烛”多照看照看他们这群人。 “回去准备一下,明日…不,三日后,你们跟我去曲州。” 云微定时间时犹豫了片刻,将出发时间定在了三日后。 众人微讶,按照云微果决的性子,他们还以为明日就得出发,听到云微下一句话时他们才反应过来。 “明日仙网的道法清谈会记得去听听。” 云微意味深长道:“会很有意思。” …… 天外天议事厅这些日子都是往常难有的热闹。 如任平生所料,在月明君那篇长文和天南学府的招生消息出来后,天外天坐不住了。 左护法焦头烂额地听着这群神降傀儡争执不休,看着桌上空缺出来的三个位置,也难免心头一紧。 南寻、邱还辞、汤老。 他们竟一下损失了三个强大的神降傀儡。 邱还辞和上界某些大人物有些关联,而汤老更是参加过一千年前神降之战的元老。 去一趟上古遗迹的功夫,一下子都没了。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明烛还活着,不是上次极暗之日时的传闻和猜测,而是真真切切地还活在这个世界! 他们怎么可能不慌。 堂下吵成一团的状况已经持续了好多天。 “不能再等了,这个世界的修真者最多也不过才修行三百年,哪怕明烛还在,天南学府还在,那又如何,她身边最重要的几个助力已经不在了,她孤家寡人一个,翻不了天。” “说得对,一千年前的陨世之劫可以让所有一切荡然无存,也不过是三天而已。” “呵,说的轻巧。陨世之劫是真仙大人亲自发动的,当时有凤髓作为天梯,现在呢?难道你还能再找出一条凤髓来?” “尔等难道是想让真仙大人冒着遭受天谴反噬的风险再发动一次陨世之劫?” 众人吵着吵着,火气就撒到了左护法的身上。 “如此危机关头,天外天的主事者究竟在哪里?竟还是让你们两个护法出面主事,简直岂有此理!” 右护法指尖染着火红的蔻丹,支颐在一旁看热闹。 左护法头又开始疼了,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多少次解释:“星主从七天前就已经不在天外天了,他究竟去了何处,我区区一个护法,哪里知晓呢。” 他不咸不淡地把这句话顶了回去,气得在座的神降傀儡们愈发烦闷。 “这等闲人,天外天养他作甚,何不早日退位,让能者居之。” 左护法识相地闭嘴了,任这群惹不起的仙人们继续吵。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群人真的很怕明烛,怕得要死。 上次的山河图就已经让这群人吓破了胆,这次可是明烛亲至,他们还能坐在这里吵架而不是第一时间放弃这具傀儡身逃回上界,已经算得上有胆了。 一想到星主,左护法隐隐又感觉一阵头疼。 他很早之前就感觉到了,星主似乎对明烛有些特殊的感情。 天外天和明烛分明应该是死敌,可那位身为天外天星主,话里话外却格外维护明烛。 左护法思来想去也不明白星主的想法,随后自嘲一笑。 算了,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星主是个疯子了。 疯子的想法,他哪里揣测得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那头神降傀儡们似乎吵累了,中场休息了一会儿,又将矛头对准了他,发难道:“我们决不能坐以待毙,趁着此时天南学府招生的好时机,要安排些人进去。” 一个神降傀儡看了左护法一眼:“你手下那些仙使可以动一动了。” 左护法哽了下,解释道:“诸位,仙使体内都有仙核,只怕是第一眼就会被明烛看出来,他们——” 他刚想说他们怕是无法胜任,话说一半却想起来一个人。 左护法眼睛一亮。 是了,还有一个仙使,不仅没有仙核,身份更是合适。 天衍太华峰云微的亲传弟子,还有谁会怀疑她。 第130章 多了两个 为了隐秘性, 左护法手中的暗探真实的去向只有他一人知晓,他也不会傻到真正把那个人的身份说给在场这些本就对他不满的神降傀儡。 左护法只是改口道:“他们不知是否有合适之人,在下姑且一寻。” 见他如此顺从, 众神降傀儡才隐约露出满意之色。 “关于星主的下落,在下已经命人去寻。” 左护法话说到一半突然被人打断,说话者是堂下一个资深的神降傀儡,名为旭铭,自三百年前天外天刚成立时就已经从上界来到这里, 只是他平日一向寡言, 也不爱出头,后来随着天外天降临的傀儡愈发多,他也就隐与人群之中, 变得愈发不显眼。 他一向不怎么插手天外天的具体事务,此时突然开口,左护法敏锐察觉到一丝不对, 正欲说话, 便见旭铭抬手打断他。 “不必找他了, 时候到了他会回来的。”旭铭面不改色地放下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真仙大人已经决定, 另择人前来任天外天星主之位,新任的星主今日便会降临。” 这下,就连一直在旁看戏的右护法都坐直了身体,惊讶道:“今日?是不是太突然了些。” 左护法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们两人一向不太合, 难得站在同一阵线上。 可这次,旭铭并没有给他们反对的机会。 他目光幽沉, 虚浮地落在左护法身上, 而后又眼帘一掀, 漫不经心地扫过,眼波仿佛只是拂过一粒灰尘。 “我只是转达真仙大人的意思,并非要同尔等商量。” 左护法兀地觉得心头一凉。 他此前并未觉得这些神降傀儡们和这个他这种本属于大荒的人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分属不同的世界而已。 可如今看到旭铭这般漠然的眼神,左护法一瞬间觉得,他们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那些神降傀儡对于大荒的人一口一个低等人类,并不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他们是真的没有将大荒的人当人看。 说话间,议事厅中的人们清晰地听到了有脚步声缓缓靠近。 议事厅极为隐秘,里里外外设了不知道多少层防护阵,绝不可能有外界的声音传进来。 如此,只有一种可能,对方是刻意让他们听到的。 众人心头一紧,堂下有两个神降傀儡在低语议论着由真仙亲择的星主该是由谁来担任,就在此时,旭铭掸掸袖子,漠然起身。 伴随着厚重的大门被推开的响动,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那头,极具压迫力,宛若幽潭。 旭铭深深躬身而下,朗声道:“恭迎星主。” 他起了个头,余下众人便不再僵持,而是同样躬身行礼,恭迎他们新的星主。 “起。” 这人的声音有些古怪,发出来的声音仿佛隔着另一道空间,有种异样的沉闷感。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68节 众人起身,看着他们新任的星主一步步前来。 堂中唯一空着的一把椅子,便是正中那把属于上一任星主的椅子。 而这位新来的星主却并没有直接在原本的位子上落座,只是在原地站定。 议事厅内有些暗,他上前后众人才看清他的模样,而后便是有些不解。 堂下已经有两个神降傀儡私下传音入密起来。 “这是谁啊,从未在仙宫里见过,你认识吗?” “没见过,难道他并非仙宫中人?” “可真仙大人为何会让并非仙宫之人来当这天外天的星主,统领我等,这不合理。” 新任的星主将这群人私下的动作和心思都尽收眼底,眼神不惊不澜,温声道:“此界之变,真仙大人已经知晓,令我前来处理此事。在下景若,即日起担任天外天星主一职。” 他说完,众人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开口,声音却清楚地传达至每个角落。 是腹语。 左护法在一旁垂着头,冷静思索着,不知景若用腹语是不愿让人听到真实的声音,还是另有打算。 听景若说及此界之变,众人一下激动起来。 “明烛这一手打得我等措手不及,敢问星主,真仙大人欲如何应对?” 景若眼底划过一丝冷光,淡笑道:“明日,此界将有一场盛会。” …… 三千道法清谈会的场面比任平生想象的要大很多。 天衍上下都在热情地交换仙网账号,想跟同门加个好友,一道相约去道法清谈会。 仙网太大,若是不加个好友,在如此盛会之中,根本找不到熟识之人。 每每到这种时候,任平生都只能笑而不语,用这种方式婉拒了别人的好友邀请。 仙网账号同神魂相连,她可以分出一缕神魂分.身来控制这个身体,却不能将这缕神魂分.身也送入仙网之中,她有且只有一个仙网账号,便是明烛。 而这次清谈会的主角,也必须是明烛。 那个账号唯一的仙网好友就是霜天晓,除她之外,任何熟人都加不得。 下了天衍的晚课,太史宁呼朋引伴地招呼朋友们加了好友一起去听清谈会,任平生赶忙趁机溜了,省的又得编理由。 她偷跑的背影落在傅离轲眼里,让傅离轲无端皱了皱眉。 翌日一早,天南学府的后山别院之中,任平生掐着时间进入了仙网。 刚一进去就被如此壮观的场景惊到了。 仙网共四层星海,第一层通常供大家再次修炼,用以锤炼神魂,二层闲聊,三层论道,四层储藏着无数典籍经文。 往常一层和二层的人相对多些,三层的问答堂相对热闹,四层人数则要少的多。 可今日,一到四层星海全都挤满了大大小小闪烁的星星,任平生险些被挤掉线。 往常人不算多的第三层星海今天堪称爆满,一二层的多是挤不进去只能被迫待在这里的。 任平生神魂强大,一出现在第一层星海就格外眨眼,哪怕如此拥挤,周遭的星星也是退避三舍,心下思忖着怕不是哪位道成归到了,还是离远点,省的被误伤神魂。 紧接着,另外两颗光芒较之任平生稍稍黯淡些的星星也出现在第一层星海,出现后光芒稍微滞涩了下,似乎也被这场面震撼到了。 可在旁人眼中,这两颗新至的星星同样也是道成归的境界,纷纷退开。 一时间,哪怕第一层星海拥挤成这样,这三颗过于耀眼的星星周围也还是奇迹般的出现了一圈真空地带。 周围的人们暗中心道,原来道成归也跟他们一样被挤在第一层动弹不得,隐约有种被安慰到的感觉。 也就只是这一瞬间,三颗星星同时光芒大盛,径直向着第三层沉下去。 任平生扫了一眼同时进入仙网的那那两颗星,从神魂强度便能判断出来对方两人都是道成归。 大荒如今的八个道成归她见过五个,不可能是池谶,颜准一向讨厌仙网,应该也不是颜准,余下云微、凌珑和广息。 任平生很快得出了结论。 是云微和凌珑。 第三层星海比她想象得还要拥挤,但乱中有序。 庞大的星海被按照仙道八门和各类辅门分成了若干个区域,中间空出了一块极大的地带上伫立着九十九排立牌,立牌很高,一打眼甚至数不清有多少层,每层上都又挂着小的木牌。 除了这些立牌外,中间地带最为广阔的地方是留给一些难以准确地区分属于哪一门道法,又或是集合了多门道法的问题的讨论。 从任平生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星海之中此起彼伏地闪烁着星光。 甚至,从各处分布的星光亮度,也能判断如今修士们对哪些道法更加感兴趣,也随处可见一些星群合拢,片刻后又散开,在别处和其他星光汇聚起来。 群星璀璨。 任平生莫名有些欣慰。 之中短暂的情绪很快被打断,霜天晓的声音在她脑海中不断响起。 “在哪在哪你在哪,真要命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伴随着声音,任平生看到一个浑身泛着光的霜天晓在群星之中朝她横冲直撞而来,身后还跟着一颗光芒璀璨的星星,径直向她冲过来。 任平生扬眉,后来才意识到,她能看到霜天晓的人是因为她们加了好友。 而霜天晓旁边的星星,光芒同云微和凌珑相差无几,不用想也知道是池谶。 任平生目光一扫,发现余下一个道成归都已经到场。 倒不是她刻意注意,而是属于道成归的星光实在太亮,而每次有道成归出现,星海之中总能引起一波骚乱,想不注意到都难。 他们三人相会后,此刻同在仙网之中的人们心底倒抽一口冷气。 众人不敢置信地数了数。 一、二、三……九、十。 十个?! 拥有道成归境界强大神魂的星子,竟有十个?! 那多出来的两个是从哪冒出来的。 第131章 揭牌议题 “你们忘了, 原先的道成归确实是八人,可明烛前辈归来,这多出来的其中一个, 定是明烛前辈。” “就算这样,不是也还多一个吗。” “或许,多出来的那人是个神魂强大的梦仙游,实际修为还没有到道成归?” 无数的云絮飘荡在众星子面前,只随意用神念触碰些许, 立刻就能感受到喷涌而来的无数议论和信息。 任平生略听了一嘴, 调侃道:“他们猜的还挺对。” 霜天晓如今用的还是她制成的傀儡身,修为自然还没有重归巅峰,能够在鬼域和仙网作威作福, 在人间却不行。 霜天晓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转而问道:“再造的紫府基本算是把你这具身体的修炼根基打碎重组一遍,原本还需要至少三个月的适应期, 可你竟这么着急地就渡了元婴劫, 究竟是为何。” “我确定没有任何不适反应, 你要相信自己的医术啊大医师。” 霜天晓压根不吃这套,又道:“也罢, 总归你原本的身体还在,后来的身体也没有那么重要。” 任平生睫羽微颤,抬眸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也不一定。” 霜天晓眉心一跳,不知为何有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正欲再问,周围却又掀起一阵惊涛。 转眼一看, 又有三个强大的灵压自第一层星海沉入到第三层。 众人定睛一看, 骇然发现这三个强势而来的星子竟也是道成归。 见鬼了。 众人无不是这么想。 天衍一群同门早早的加上了好友, 如今都缩在一旁看热闹。 谢莲生震撼道:“这、这哪来的这么多道成归?” 就连躲在一旁围观的云涯子都傻了眼。 “这都谁啊!” 新到场的三颗星子之中,有一个格外明亮庞大,它一出现就独占一隅,其光辉甚至将任平生都隐隐盖过,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最强者。 任平生看着对方,忍不住眉头微蹙。 仙网的机制隔绝了任何通过神魂和灵压判断对方身份的可能性,哪怕是她也无法确定来这是谁,可她非常确定的是,在此之前的大荒八大道成归,并无一人的神魂强度能和她相提并论。 这人……并非原本的八大道成归之一,亦是她未曾见过的人。 任平生细细思索片刻,目光微沉。 这样的人,只有可能出自天外天。 除此之外,另外两颗星子出现在星海后,在任平生眼中迅速现了形。 虞岭南和楼北川精准地在星海之中捕捉到了任平生的所在地,径直向她奔来。 千年前,仙网还只有一个雏形,这两人刚从洞府中出来,第一次进入仙网就碰到如此大的场面,很是惊奇了一番。 但在见到霜天晓后,两人也已经顾不上惊讶于仙网的浩瀚,激动不已地向着霜天晓行礼:“弟子见过霜师父。” 霜天晓不愧于她那张毒嘴,刚打完照面就冲楼北川调侃道:“小楼,听说你又被明烛用教鞭教训了。” 楼北川笑容僵硬在脸上。 坏事怎么传得这么快。 骤然多出来这么多的道成归一下让现场不少人都乱了阵脚,很快,人们等候已久的主事者终于出现了。 星海穹顶飘来一片轻柔似波涛的云絮,直接覆盖在穹顶之上,将所有星子都笼罩住,众人伸出神魂试探过去,刚进入到这个帖子,就看到了月明君发出的布告。 【三千道法清谈会为期三日,第一日揭牌议题,第二日自由讨论,第三日论道】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69节 【会场已经提前安排好,各位可自行择选感兴趣的议题前往】 【中间区域共设有九十九块立牌,每块立牌中有九个问题,是自去年起从各处收集来的修行难题,揭牌者视作认领本题,可自行前往题目对应的讲道区进行讲道,余者可在讲道台下互辩,若讲道者被驳倒,视作揭牌失败,需将题牌重新挂回,等待重新有人揭下,失败者失去继续揭牌的资格,若听取讲道者全无疑虑,皆是信服,则算作揭牌成功。】 【上一次道法清谈会时,九十九块立牌,八百九十一个议题,最终揭牌成功一百零七块题牌,本次参与者比上一次更甚,望诸位皆有所获】 发帖者落款月明君。 其实月明君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那便是上一次道法清谈会揭牌最多者,会成为下一次清谈会的主办人。 任平生看着清谈会的规则,觉得颇为有趣。 她曾经也想在学府中举办类似的论道清谈,可学府成立后的大半时间都在各处奔逃救人,难得有个安定之日,更别提安静地抽出三日来好好的论道一番。 如今能有这样的盛会,她觉得很好。 很快,星海中的星子便开始在立牌区游移起来,放眼望去,只觉星河云涛翻卷,壮丽而盛大。 “走,我们也去看看。” 任平生带着一行人前去,在立牌区逡巡一圈,将立牌上琳琅满目的议题收于眼底。 看得出来,这些议题都是被精心挑选出来的,涉及的范围五花八门,就连一些极为罕见的辅道都包含在其中。 因为那条失败者不能再继续揭牌的规定,所有人都很谨慎,仔细地在议题中来回查看,要确定地看到一个自己最有把握的议题,才会决定揭下,一时间内,星海游移,却并没有人动手。 任平生也不着急,打算慢慢将所有议题全都看完后再做打算,看到正中间一块立牌上其中关于神魂一题时,她生了些兴致,打算伸手揭下。 可就在此刻,被她选中的那块题牌却突然亮了。 亮了,代表这块题牌已经被人揭下了。 任平生的手顿了一瞬。 很快,题牌相对应的讲道区亮起,漂浮起一朵轻柔的云。 因着是全场第一块被揭下的题牌,所有人都很感兴趣,触碰了云进入到帖子中,打算仔细一听讲道的内容,有些凑热闹的,甚至连题牌的议题都没有看清。 任平生便也上去凑了个热闹。 帖子的标题便是议题:神魂脱离肉.身后能有多少种存续形式。 若论对于神魂的研究,全天下还没几个能超过任平生的。 她本也好奇,究竟是谁先她一步揭下了题牌,可看到标题下那行网名时,任平生眼神一暗。 揭牌者:天外天景若。 “天外天?”霜天晓疑惑道,“这是天外天的谁?” 任平生微微阖眸,试图从云七在天外天的记忆之中找到一个答案,但却搜续不到任何关于景若这个名字的记忆。 “我不知道这个人。” 任平生沉声道:“但我知道天外天要做什么了。” 此前关于陨世之劫和真仙的消息穿得沸沸扬扬,对天外天造成的影响绝对不小,甚至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天外天积累三百年才奠定下来的超然地位。 可上古遗迹之中传出的消息有一个致命弱点。 所有的证据都出自明烛一人。 手迹也好,学府中人的口述也好,不是来自于明烛,就是来自于明烛的学生。 一个是时隔千年的上古大能,一个是三百年始终如影随形一般伫立在所有修真者心底的天外天。 孰轻孰重,究竟该信哪个,或许很多人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天外天这一遭,是想趁机洗清罪责,扭转印象和口碑。 短短思索片刻的功夫,景若的讲道已经开始。 “神魂肉.身后,有三种不同的存续形态,一则是化作游魂,根据神魂本身的强度决定自然消散的时间,二是被转化为鬼修,在鬼域重新开始修行之路,三是成为活尸,即是在本来的肉.身消亡后,另择一无神魂的肉.身或物体,让其成为自己神魂的容器,是为活尸。三种不同形态都有特定的形成条件……” 平心而论,景若讲得很有道理。 哪怕是任平生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其实若要仔细算,还可以算上夺舍,可夺舍是种早在千年前就被严令禁止的邪功,复苏时代了解夺舍的人并不多,任平生觉得并不需要刻意提及。 讲道贴中突然出现的一条驳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阿南:“您还漏了一种,既是天外天之人,在讲神魂的脱离肉.身的存续形态时,怎能漏了神降傀儡呢。” 围观讲道者并不知道这个阿南是谁,只是在心中暗忖此人当真大胆。 谁料,景若不慌不忙地勾了勾唇,回应道:“严格算来,神降傀儡者的神魂并没有完全脱离本体,故而没有将其算在其中。” 他一副认真坦诚向众人解释的态度,倒让众人的印象好了不少。 眼下这般形势,越是避讳,越容易让人怀疑天外天当真心里有鬼,坦言提及神降傀儡一事,反倒显得他们问心无愧。 既然说到了神降傀儡,讲道贴中又一连出现了好几个问题,问的都是和神降傀儡相关的东西。 霜天晓被景若这不要脸的回答气得恨不得破口大骂,转而看向任平生:“你不反击?” 任平生目光专注地在立牌之中来回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没有回答她,片刻后,终于找到了她想找的题牌。 那头,景若讲道讲得火热。 这头,又有一块题牌亮了起来,很快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巧合的是,这块题牌的讲道区正好在景若对面。 任平生不紧不慢地在讲道区坐下,和对面景若那片云相对而坐,属于她的那片云也很快浮现。 这一副要打对台的模样很快吸引了更多的人前来,人们甚至顾不上自己揭牌,分成两拨,同时围观者两边的讲道。 刚一进入任平生的讲道贴,众人便是倒吸一口凉气。 题目很简单,只有六个字。 【何为神降傀儡】 任平生唇角轻勾,在心里夸赞了选定议题的人一声。 众人又看了眼题目下面的讲道者。 明烛。 一直游移的星海都凝固了一瞬,看着相对而坐僵持不下的两方,心里同时生出一个震撼而不安的感受。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132章 拉下神坛 这封讲道贴中, 明烛不疾不徐地写下了神降傀儡的诸多特点。 “神降傀儡,由真灵界修士降临到大荒夺取大荒之人的身体而形成,因降临的秘法名为神降, 降临到大荒后的身体名为傀儡身,故称之神降傀儡。 神降秘法,本质是一种夺舍邪功,占据大荒人躯体的,同样是一群修士, 和你、我、以及大荒千千万的修士一般无二。 神降傀儡特点有三, 其一,傀儡身死而神降者灵魂可得以保留,其二, 神降傀儡的修为受傀儡身原本天赋的限制,其三,傀儡身可更换, 但寻找合适的傀儡身并不容易……” 何为神降傀儡。 一千年前, 任平生就想过很多次这个问题。 这个世界上恐怕不会再有人对神魂的研究能胜过她, 也正因为如此,她早早的成为了神降傀儡心中的大敌, 是大荒这个上界之人眼中的低等世界中最难对付的存在。 她杀过的神降傀儡不计其数,研究神降傀儡的手札也写了满满几册,大到神降傀儡的性质和存在方式,小到神降傀儡更换身体的极限和次数, 全都一一记录在册。 可如此详尽的记录,到最后她渡劫之时, 在经历了和神降傀儡的无数场大战之后, 最终只演化成了一个短短的结论。 神降傀儡, 只是和他们不同世界的人而已。 她讲道时往往专心且平静,瞧着有几分波澜不兴的从容,哪怕对面而坐者就是天外天的死敌,明烛仿佛也并不在意。 她这般态度,让听她讲道的人也不由得平缓下来。 这篇讲道贴很长,也很详细,看完后,哪怕是此前对神降傀儡毫无所知的人,也能够说出个一二三来。 其实,早在陨世之劫和真仙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天下人就已经开始惊慌。 哪怕表面并没有表现出来,但他们的害怕确是实实在在的。 可现在,看到了明烛这篇娓娓道来的讲道贴,不知为何,他们心中的惊慌突然被抚平了。 如果非要找个解释,或许是因为,明烛这个名字在修真界的影响力实在太大,哪怕她曾经输过,可她传承下来的东西确实真实存在的。 就好像,无论未来发生怎样的危机,明烛总会像曾经一样站出来,顶起这片天。 尤其是看到这篇讲道贴的最后一段话。 “神降傀儡也是人。 那些高高在上,从来不拿大荒中人的命当命的神降者们,同样也是有欲望有感情会害怕尤其会怕死的人。 说到底,只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而已。 连真仙也是同样。 哪怕自诩为神明,也只不过是人而已。” 看到最后这段话,所有人都难以形容心中的震撼和释然。 震撼于明烛的大胆和敢言。 毕竟此前数百年,他们都是将真仙,将代表真仙的天外天当成神明来对待的。 人类之力,如何能与神明相抗衡。 天外天用了三百年的时间将这个概念深深扎根在所有大荒修士的脑海之中,叫他们不仅没有能力反抗,更要打从心底里不敢反抗,不愿反抗。 若是真正到了最后一步,这个世界才算是真正走到了末路,再也无法挽回。 好在,现在将这个念头拔出,还不算晚。 景若目光如炽,死死盯着前方讲道区那颗耀眼的星子。 他明白了,明烛分明蛰伏多年,却为何要在这个关键时刻现身,不顾风险和天外天正面对抗。 她要做的不是正面开战。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70节 而是要将深深活在天外天的威严和恐惧之下那群人的心拉出来。 可她怎么会,怎么敢这样做! 她分明曾经也是上位者。 可她不立威,不独占,不掌权,甚至无私地将所得所想所学全都公开出来。 至高之位从来都是孤寒的,大道之争不容有失,所有人都削尖了脑袋往上钻,只有她,她站在平地上,和所有人一起。 她难道就不担心从高位坠落? 古往今来,他从未见过如她这般的上位者。 任平生讲完,对着前方那颗不辨面目的星子轻轻一笑。 人天然会畏惧未知之物。 那她便让人知晓,你最为真实丑陋的模样,让人知晓所谓仙人神明不过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真仙想成为所有人的信仰,踩着大荒万千生灵的鲜血和亡魂走上那至高的大道。 那她就拆了他的青云路,驱散萦绕在他神圣辉煌光环外的迷雾,叫所有人都好好看清。 他是个人,顶多是个强大的人。 我们可以畏惧他,却不必敬仰他,可以害怕他的强大,却不必屈从跪倒在他的袍脚之下。 你可以向他举起利刃。 她要做的,就是把真仙,彻底拉下神坛。 景若眸光瞬息变幻,明晦不定。 一题解罢,先前被任平生揭下的题牌被她随手掷回立牌上,只是翻覆过去,背面向外,代表这题已经被解答完成。 直到这时,听从她讲道的人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们茫然回头,发现不知何时起身旁已经聚集起了数不清的星子,仿若浩瀚星海中的万千颗星萦绕在明烛身边。 眼下星海中的情形,颇有些奇异。 相比起来,景若那头显得有些空寂,千千万万颗星子萦绕在明烛身边,宛若众星捧月,呈现出一种极其夸张的相对之势。 可景若是星海之中最明亮的那一颗,而明烛,虽然呈众星捧月之态,可她并不是月,相反,她和无数星子一样,同样也是一颗星,只不过很是明亮耀眼。 如此看起来,倒显得分外和谐,就像是明烛始终在人群之中,未曾离开。 景若深深看了眼这样一幕,仿佛要将这个画面彻底记到心底。 这场无形交锋的第一个回合,他败了,败得无声无息。 可起因却只是他没想到明烛能有如此胆量。 她如此行事,不仅将真仙拉下神坛,更是封死了她日后的路。 她同样无法成为人们心中的神明了。 若是任平生能听到景若这番心声,定然也只会莞尔一笑,然后对他说: 那又如何。 …… 立牌区的题牌在飞速的翻覆着。 有了明烛的牵头,余下有能力者也纷纷前来揭牌讲道。 短短一日的时间里,星海众人竟听遍了大荒八大道成归的讲道。 明烛之后,最先揭牌的是广息先生。 他本就是书院的先生,平日也没少给书院学子授课,讲起道来同样是细致,有条理,且旁征博引,深入浅出,如果放在现代,多少是个能被拿出来表彰的示范课堂。 广息阵道双修,讲起阵法时,运用了不少道法的演化和原理,就连任平生自己都听得津津有味。 随后揭牌的便是云微。 云微此人,乃是公认的天下第一法修。 她一向性情乖张,率性而为,这并不是秘密。 只是听道者没想到,就连云微的讲道贴都处处透露着散漫无羁,内容跳跃性极强,稍有走神就完全听不懂云微在讲什么了。 听得众人直感慨,云微真人座下四个弟子得是什么样的聪颖之人,才能跟得上云微的授课。 北帝几乎和云微同时揭牌,她是武修,主修刀法,讲道的题目也是刀法。 其实武修一脉在以清谈为主的讲道会之中往往处于劣势,因不真刀实枪上阵者,算不得真正的武修,唯有真正的斗法才能彰显武修本色,是以,北帝讲得并不多。 但一众武修仍是听得分外认真。 但仿佛故意逗北帝玩似的,一道夺目的流光霎时而过,同样揭牌而坐。 众人一见这般场景,便知又是大能前来,兴奋的点进讲道贴之中,赫然发现这次揭牌的讲道者竟是剑尊! 讲道贴的标题简单的可怕,只有区区两个字:问剑。 崔嵬剑阁的主峰便名为问剑峰,也不知者题牌是谁搜集整理来的,显然很合剑尊的心意。 讲道贴标题下方赫然写着剑尊之名——即墨青夜。 一时间,几乎所有剑修依依不舍地拜别北帝,然后全都飞快地冲进讲道贴里报道,争先恐后,生怕自己晚来一步。 北帝翻了个白眼。 她甚至能想象即墨青夜那讨人厌的得意笑脸。 月明君在一旁认真统计着题牌被揭的数量,有了这些道成归大能牵头,越来越多的人壮起胆子,挑选了自己擅长方向的题牌,在讲道区落座。 起初,他们还担心自己的讲道在这群道成归大能面前太过稚嫩,不值一提,讲道的速度略慢,也有些胆怯。 可讲了几句,他们发现自己的讲道贴中出现了几个显赫的名字,正是先前引起了轰动的几位道成归,甚至包括明烛本人。 原来……他们也愿意听自己的讲道吗? 所有人都抱着这样的不真实感,犹豫再三,鼓足勇气去揭下了题牌。 少顷,讲道区甚至出现了一个让人颇觉惊异的名字。 药圣。 后面没有附上名字,但药圣二字,足以让每个人都认出他是谁。 一种丹修和医修在星海之中悄悄咂舌,窃窃私语。 “药圣他老人家不是向来最讨厌仙网吗,今日是怎么回事。” “对啊,此前几届道法清谈会,药圣从未来过,今日是第一次吧。”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药圣是为了明烛前辈而来的。” “对啊!明烛前辈亦擅丹道,我怎么忘了。” 就在此时,任平生收到一条讯息,她点开后,对方的声音很快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入耳,是熟悉又陌生的凉薄张扬的语调。 “晚辈颜准,特此前来讲授丹道,望前辈指点一二。” 任平生目光微妙一瞬。 她可记得,之前她顶着明烛的名字在仙网发丹药拆解和炼丹内容时,她这位便宜客座讲师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对了,他怎么说的来着? 好像是…仙网那种混乱之地,简直是玷污道法二字! 任平生颇为深沉地点了点下巴。 颜准小老儿,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短短一日的功夫,立牌上的题牌几乎见了底,越来越多的人奋勇上前,就连计数的月明君都忍不住心惊。 这只怕是道法清谈会开办以来,解题数量最多的一次。 也是最为盛大热闹的一次。 毕竟……就连八大道成归中素来深居简出,很少在人类境地露面的妖皇、魔尊和鬼王三位,也都出来讲道了。 月明君神色颇为复杂地看着其中的一个讲道贴。 明烛在讲完神降傀儡后,又换了几个不同的题牌,将道、法、阵、符融会贯通,甚至融入了部分佛法,极其耐心地开始讲起了一些基础课。 月明君轻笑。 她倒是好耐心。 星海之中,难得的呈现出了一副不断游移,分散后又再度聚拢的盛大场景。 人们不拘泥于听大能讲道,凡自己感兴趣的题目,亦能择取听道。 但明烛身边围绕着的星子,始终都是最多的。 如此,衬得天外天那头,景若周遭愈发凄凉。 景若仿若未闻,轻轻合上眼眸。 另一头,高居上界的那位仙人,怆然睁开双目。 他一边眼睛被罩住,另一只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自己仿佛没有太强烈的痛感,只是眼底镌着深深的忌惮,而后看向掌心。 他的掌心,有无数隐形的丝线缠绕。 可现在,那些无形的丝线竟像是淡了不少,似乎让他周遭的光晕都隐隐黯淡下来。 真仙吐出一口郁气。 他感觉到,从那一界传来的信仰之力,开始渐弱了。 第133章 神像高束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71节 “符道与阵道最大的不同, 便在于阵道是以大见小,将庞大的规则道法蕴藏于一方小小阵盘里,须得有一双在天地间发现规则运行的慧眼, 而符道乃是以小见大,以一笔之力将一张单薄符纸的力量无限放大,演化为规则运转……” 仙网中并无时间流失,月明君是以滴漏的方式来计算时间。 最后一块题牌翻覆过去后,正好是十二个时辰最后一滴滴漏落下时。 月明君仔细检查一番, 发现确实没有任何其他亮出的题牌了, 所有题牌都已经翻覆过去,被人解题讲道过。 月明君颇为惊异,九百多个题牌在一天之内被悉数破完, 这是此前几届道法清谈会从未发生过的奇景。 她有些复杂地看向了星海之中,打下了“明烛”印记的几十个帖子。 这一日,明烛的讲道就未曾停止过, 她似乎也不觉累, 一个题牌被翻过去后, 很快又揭下另一个,所涉范围极其宽广, 真正验证了她确如传闻所说,诸法皆通。 月明君心里明白,因为有她带头,哪怕是平日里没有那么敢的人也会敢于揭下自己擅长的那道题的题牌, 余下几位道成归,虽未动手, 只是讲道, 却讲出一副如有斗法的架势, 气势蓬勃。 她应该很乐意看到这样的场景吧。 月明君无端地想着。 道法清谈会三日,第二日自由讨论,俨然成为了天南学府的大型招生现场。 自由讨论时,往往星海中的讨论帖相当多,放眼放去,满目尽是各式云朵,游移在不断闪烁的星群之间,令人眼花缭乱,几乎每一眨眼都能看到新的帖子出来。 其中最热最高的那个帖子却并不是在讨论道法,而是【天南学府招生相关事宜咨询专贴】。 月明君看到这个帖子就忍不住眼角一抽,可发帖人并非明烛自己,而是真心想要进入天南学府的人特地开了个贴借此机会咨询明烛。 既然并非本人发帖,便不算是违规广告,月明君便默认了这种行为。 而除了招生外,明烛也没闲着。 太多人想要向她请教问题了,她根本忙不过来,人们便都围在她身边,头一次不惧怕道成归的星子光辉,而是迫不及待地靠近,围在旁边一边研讨,便当做是明烛的又一场讲道。 就连一向不喜仙网的颜准也令人意外地出现了,众人在看到药圣颜准的名字出现在讨论帖中时,甚至一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一日,最为精彩的一场讨论,便是明烛和颜准之间围绕丹道开展的讨论。 太史宁在场,像个陀螺似的连轴转,乐此不疲地出现在每个明烛出现过的帖子里,记录下明烛所有参与的讨论和讲述的内容,手中的笔写的飞快,就连明烛自己都不一定能如此清楚地记得自己说过哪些话,但太史宁一定记得。 很多年后,太史宁记下的这场丹道之论,被载入大陆丹药学发展史册,颜准发起的提问和明烛的回答,成为了这本丹药学史的卷首语。 颜准问:“何为丹?” 明烛答:“死生相继,生生不息。” …… 热闹的氛围持续到第三日论道时彻底攀升至巅峰。 往常,道法清谈会的最后一日,可以自选人发起论道,被邀请的人,可以接受,亦可以拒绝,发起的顺序,便是第一日揭牌讲道时揭牌多者为先。 若是在旁的地方,往往还有真刀实枪的斗法,可这只是清谈会,论道的方式,便也仅限于清谈。 月明君讲揭牌数量轻点完毕后,发现揭牌最多者赫然就是明烛本人,月明君在心底无奈摇头,心道也不知道那位究竟会选谁。 “按照规则,明烛前辈拥有择人论道的优先权,前辈可在现场任择一人。” 说完这句话又转念一想,月明君发现自己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她忍不住有些担忧,望向那颗过于亮眼的星。 不出她所料,任平生目光淡扫,拂过在场所有人后,看向了和自己相对的正前方。 她轻笑,在贴中写下:“请景若尊者一叙。”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一开口就将矛头直指天外天。 月明君早有预料一般,没有丝毫惊讶,引两人在论道台上落座。 因为没有肉.身,只是神魂出现,仙网中的论道台设计得很是简陋,只有一方素净的平台,上面相对放上了两个蒲团。 任平生也不挑剔,随意拣了其中一个蒲团坐下。 她看向景若的目光如炬,甫一开口,就让在场众人紧张得心都提起来。 “景若尊者,今日我有一问,望与尊者探讨一番。” “这个问题是——何为飞升。” 景若沉默半晌,沉沉抬眸,瞥向对面的星辉,微微颔首。 他听出来了,这是在挑衅。 可他必须应战。 “自无不可。” 这场论道开始后,已经热闹了两日的仙网迅速安静下来,众人连呼吸都不敢太重,仿佛过重的呼吸会打破在场如此危险的氛围。 任平生淡笑:“早就听闻,天外天有众多仙使,皆是被真仙点化而成,乃具备飞升潜质之人,在下有一惑,多年不曾想通,如今,还望景若尊者替我解答一二。” “这天外天,究竟是以何种标准在挑选飞升之人呢。” 她一开口就是如此尖锐的问题,场上仿佛一石激起三重浪,余下众人也都紧紧关注着景若,十分感兴趣他的回答。 他们同样也疑惑了多年。 天外天号称自己是真仙在大荒的使者,真仙点化仙使,助其飞升,成为自己的门下弟子。 被真仙选中者,不拘男女老少,修为高低,道法门类,仿佛根本没有标准。 可但凡已经踏上修行之路的人,都不会相信没有标准这一托词。 冥冥之中,一定有某种共同的特质,让真仙选中了他们。 景若目光微黯,淡然道:“此乃真仙大人个人的意志,并非我等能够擅自揣测。” 言下之意,便是拒绝回答了。 任平生笑了下,她本就没想过景若会回答,这第一个问题,不过是个引子。 她又道:“是明烛冒犯了,但明烛不解,既已被选中,点化成为仙使,为何几百年来也并未见有人飞升至上界呢。” 景若阖眸,淡然道:“飞升岂是易事,须得经历天下诸苦,遍历磨难,锤炼一颗风雨不侵,雷霆不扰的坚定之心,还需一点运道契机,方能成就飞升的功德。如今,运道契机这最难的一步,大人给了他们,余下之路,只能交由他们自己走。” 这是数百年来天外天对外的统一说辞,到了他这里,亦不曾有变化。 任平生露出了然的表情,又道:“如此,便到了今日我们的议题,景若尊者是真仙在大荒的使者,放眼天下,应该也找不到一个比景若尊者更为了解飞升一事之人了。” 景若微微睁开眼,漠然的冷光从任平生身上扫过,淡声道:“飞升,便是集天地之力,承天命道法,突破天地规则的限制,去往另一个更加广阔的天地。” “大道之争,不容有失。飞升,便是一界之中,大道之争最终的胜利者所得的褒奖、战利品。” “战利品…”任平生默念着这个词,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又道,“如此,景若尊者当是认为,大道在于‘争’之一字了。” “我倒是有些好奇,在景若尊者眼力,为求大道,可以‘争’到什么程度?” 景若泰然不动,淡声道:“为求大道,无事不可为。” 无事不可为,同样,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 任平生目光稍冷,稍稍停顿过后,转而道:“是吗?在下却不这么认为。” 她声音温缓,在帖子中的字迹也不疾不徐,像是在对在场所有人说,又像是在对自己的轻言诉说。 “飞升,也只不过是普通修行的一个坎而已。” 任平生眼眸微垂:“一个人的修行路上会遇到些坎,再正常不过。少年心过后,在望海潮阶段,人们皆须不断的锤炼体格,提高术力。再往后,还需修心,来应对拜星月之时的心魔劫,梦仙游时的关山度。” “这些也同样是坎,为何道成归时的飞升就如此特殊?” 任平生低笑着摇头:“它本不该如此特殊的。” “所谓飞升,和诸位历经的每一次破境都并无区别,只不过是修为到了一个关口后的又一重提升而已,只是这时的修为,已经到了这个世界能够承载的边界,再提升恐有干扰天道规则运行的危险,才需要去往旁的世界,寻个能容纳变强后的自己的地方。” “飞升去往的,也不一定是好地方,只是或许要更大更开阔些,能够容纳的力量更多些,如此而已。 飞升之后,也不是尽头,道之所以称之为道,便因为它是无穷尽的,没有到此为止的理,往后的日子更长。” 这番话大逆不道到让人光听都觉的心惊。 千百年来,哪个修真者不将飞升视作心中的道之尽头。 那是神圣的,令人期盼地,不容侵犯的热望。 可明烛,千年以来天底下唯一真正渡劫飞升过的人亲口告诉他们。 你们想的太美了,也想得太苦了。 飞升不是终点,后面还有无穷无尽的修行路。 飞升亦不特殊,只不过数无数个破境中普通的一次。 任平生却还在说,语气称得上轻松闲适,甚至多了几分调侃的意思。 “你们可曾想过,大道之争,争的是什么?” 她仿佛刻意在一砖一瓦地拆掉千百年来每个修行者心底脑中竖立起来的那座坚硬的高墙,逼着每个人将心放开,将眼睛探出来,亲眼看看这个赤.裸.裸的世界。 她拆卸下了人们心中的期待和恐惧,更加拆下了那份将天外天高高供起的敬畏。 景若语调难得出现一丝波动,仿佛带着些嘲弄:“既如此,阁下又为何渡劫飞升。” “不止,阁下甚至是这方天地间,千年来唯一真正飞升过的人。”景若轻嘲一声,“只是失败了。” 这场论道给人的冲击力太大,人们的脑子甚至还沉浸在震撼之中未曾反应过来,听到景若这般嘲弄,也无人给出明显的反应。 任平生丝毫不恼,甚至格外坦诚地接受了自己曾经的失败。 “是啊,失败了。”她说,“其实,若不是当时形势所迫,我还真不会选择渡劫。” “可没办法,若不以这种方式来冲破封印,这个世界便是死路一条,我没得选。” 任平生目光空远,并没有落在景若身上,而是看向茫茫虚空,那里仿佛还有一个人在跟她对话。 “现在我还有机会,可以选一选。” 我可以选另一条路了,当年那条被我们放弃的路,我现在可以走了。 “我曾经想过很多次,修士需要飞升是碍于这个世界能够承载的力量无法接纳这个修士了……” 她说到这里,景若眼睛猛地睁开,瞳孔缩了下,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一瞬而至的危机。 可他还没做出反应,任平生就已经将这句话说完: “既然如此,将这个世界变得能够容纳一个要飞升的修士,让它变强到可以容纳一个、十个、成百上千个这样的人,不也是一个选择吗。”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72节 任平生看向场下明显被她这番话掀起的惊澜,轻轻一笑。 所以啊,诸君请睁开眼,看看这个已经支离破碎的真实世界。 然后,去重建它。 逡巡一圈后,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景若身上。 景若看不到她的样子,更加无法捕捉到她的目光,但却似乎已经看到了有个人在他对面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 来不及了。 他清楚。 他最牢固的那个台阶被拆掉了,他现在是一尊被供在高悬九天之上的神像,可通往这具神像的每一级台阶,都在一点点亲手被明烛拆掉,将他高束起来,待到无人问津之时,彻底封入匣中。 就像他曾经对这个世界做的事情一样。 景若深深看着眼前的星辉,仿佛要将她记到心底。 这一局,他输得彻底。 第134章 笛在月明 这场仙网中的盛会让全大荒的修真界直接沉寂了三日, 就算是结束后近半个月,也依旧随处可见人们津津乐道着那场堪称惊世骇俗的论道。 明眼人敏锐地察觉到,天南学府成了这场清谈会最大的赢家, 各州都有不少修士向着鲜有人涉足的曲州之东进发,打算一探天南学府的究竟。 早在天南学府的招生贴中明烛就回答过,学府不限出身,只有学子而无弟子,哪怕是本身已有门派的修士, 亦可前往学府求学, 这般慷慨条件让更多人为之心动。 “近来咱们学府外面动静可不小,你就不打算去看看?” 斩仙府从沧州海湾上空一路迁移至凄寒荒凉的北地,境中之人多少都有些适应不了, 且斩仙府实在太大,哪怕曲州的荒野足够辽阔,也不够任平生直接将斩仙府的空间对接到现实大荒之中。 她花了几天的功夫, 将斩仙府的空间阵法做了个改造, 因为工程量实在太大, 短短几天根本改造不完,便召集了斩仙府中所有的阵法师, 扔给横舟带队,一道着手进行改造工程。 将偌大的斩仙府分为两个部分,以学府为分界线,学府以南至斩仙府入口的地方安置在曲州大地上, 而学府以北,妖、魔、蛮三域之地则加设了一道繁复的空间阵法, 继续隐匿于虚空之中, 以学府为进入北部三域的入口。 斩仙府中的阵法师不乏拜星月的高阶修士, 横舟阵法修为再如何高超,如今也不过元婴境后期,哪里压得住这群眼高于顶的阵法师。 任平生就好像完全不担心,甩手甩得十分洒脱,将任务交给横舟之后,这几日都把自己关在炼丹房里不知在密谋些什么。 哪怕一向自诩淡然洒脱如横舟,来见任平生时言语间也难免有些怨气。 在炼丹房里连着待了七天,任平生头一回出来见光,横舟来时,她正在庭院中画画,垂着头专注地落笔,一边道:“很正常,不用管,时间还没到。” 学府既然决定公开对外招生,会热闹起来是一定的。 “你这般当甩手掌柜,学府里的人竟也没有意见。”横舟调侃道,“换作在明心书院,院长可都是亲力亲为的。” 任平生表情中带着些微妙的对广息先生的同情:“学府学子,永远不会对我有意见。” “以前没觉得你是个这么自大的人。”横舟小声嘟囔了一句,转而问道,“这些日子你把自己关在炼丹房里做什么呢。” 任平生笑了笑,从芥子囊中掏出一个小琉璃瓶,瓶子很是通透,能够看得见其中几枚色泽很是迷幻的丹药,仿佛一个个深邃的漩涡,即将把人吸进去。 任平生笑得意味深长:“为某些人特制了些新玩意。” “某人?”横舟不解。 任平生却没打算再解释,只是看向前方,一个身着赤金色华服的男子正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离朱扫了眼横舟,奇怪道:“你竟还没走,是打算在学府常驻了?” 横舟微微耸肩:“你们妖族那么一大帮人都还留在这,多我一个也不多吧。” 起初只是离朱一人要留在学府,毕竟是被玄尊亲自卖给任平生当小弟的,离朱虽不情不愿,但治病最重要,哪怕是死皮赖脸也要留在学府。 而妖族众自然不可能放任自家凤尊一人留在这里,便也死皮赖脸地留了下来。 近些日子离朱忙得很,白日里在斩仙府的妖域跟着玄尊学羽族的传承功法,晚上按照任平生的叮嘱调养身体,等着她将丹药炼制完成。 离朱一哽,明智地转移了话题。 见他有事要说,横舟十分有眼力地自请告辞,她刚起身,任平生这幅画的最后一笔正好收尾,落成了一个清凌的月亮。 她掌心施了个诀,将还稍显濡湿的画变干,画面上是空远清江千里,但江水并没有用大片的青蓝色,而是铺了瑟瑟秋枫之色,显得萧瑟之中留有一些暖意,月亮高悬,余辉洒了高楼半身,楼上有个淡成一撇墨的人影,横笛而奏。 任平生又在画纸空出的角落写下了半句诗“千里江山寒色暮”,随后将画纸递给横舟,随口道:“送你的,帮我把下半句的诗题完再走吧。” 横舟愣了下,沉默着收起这幅画,良久才道:“能得明烛赠画,横舟万分荣幸。” 横舟想了下,提笔接在任平生写下的那句诗后面落笔写下后半句“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她写完,也没多说,将画仔细收好,径直离开。 离朱从旁看得满脸不解,奇怪道:“为何还要特地让她写下半句?” 任平生笑而不语。 让横舟写下半句,是为了问她,你是月明君,对吗? 而横舟愿意落笔,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对,我是月明君。 任平生眉眼镌着笑,不同于平日浅浅的淡笑,难得有一瞬发自内心,离朱忍不住道:“你好像很开心。” 任平生应了下,随口道:“嗯,刚跟聪明人聊完,很舒适,自然开心。” 说完,她还一言难尽地瞥了离朱一眼。 虽然并未明说,但明明白白地在暗示,聪明人必定不是你。 离朱:“……” 仙网上那些夸赞明烛温柔亲和平易近人的人是不是都瞎了眼! 离朱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转而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任平生下巴一点,示意离朱坐下慢慢讲。 离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日道法清谈会,和你论道的那个名为景若的人,我觉得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任平生眉心一跳,目光沉了几分,看向离朱:“说仔细些。” 仙网看不到对方真正的面容,也触碰不到对方的神魂,离朱在仙网竟都能够感受到那股熟悉感……这说明什么。 离朱忍不住磨甩了甩手臂,现在想起那天他靠近那颗名为景若的星子时不寒而栗的感觉,仍然会战栗。 他其实并没有觉得恐惧,但那种战栗和灵魂深处压抑的愤怒却很真实,让他只一打眼就生出一种冲动,恨不得生食其肉,再一把火将对方烧的干干净净。 任平生微微阖眸,唤来玄苓让离朱再描述了一番那种感受。 玄苓晃了晃自己满头鸡零狗碎的发饰,用一种“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的”鄙夷目光扫了眼离朱,解释道:“凤凰涅槃后会将自己的一切都传承给下一代凤凰,她本该将一切都传给你,可她失了凤髓,你便生而缺少了凤髓,龙凤两族的生命之灵全系于龙骨凤髓之中,能让她涅槃近千年后仍有如此强烈的灵魂波动,说明千年前凤凰同那个人曾有着极其紧密的联系。” 离朱失声道:“难道……他就是骗走了我凤髓的人?!” 任平生思忖片刻,缓声道:“不无可能。” 她说完,却好像早有预料一般,紧接着又跟了一句:“你别冲动。” 离朱刚起身,在任平生说完话后又迅速坐下,好像只是虚晃一枪,闷声道:“我当然知道……现在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不仅如此。”任平生慢条斯理地从芥子囊中抽出一个精巧的玉葫芦,拔出玉葫芦的塞子,手指微合,从葫芦里生生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玄苓和离朱定睛看去,惊讶地发现,任平生从葫芦里竟然拽了个人出来。 严格来说对方也算不上人,只是个失去了肉.身的神魂而已。 或许是长久没有见光,被任平生拽出来时,对方很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紧接着瞳孔猛地一缩,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睛,好不容易适应好,紧张地睁开眼睛后,对上三个直勾勾盯着他看的人,当即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 任平生低笑一声,玩味道:“看来您记性不太好啊,南寻尊使。” 南寻脸色一变,还没明白为何先前抓住自己的是另一个女人,现在自己却到了这三个陌生人的手里。 但他语气很是坚定:“不用白费力气了,无论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不可能说的。” 他的傀儡身被毁,神魂被困在此界,可肉.身仍在上界,一旦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他就连最后的肉.身都保不住了。 任平生幽幽地叹了口气,取出先前琉璃瓶中的丹药,一把塞进南寻的嘴里,叹道:“你们神降者,就没点新鲜的说辞,听多了就没意思了?” 那丹药入口就瞬间化作能量融于体内,南寻甚至根本来不及抵抗,就已经吸收了全部的药力。 离朱好奇地问道:“这是不是那种一颗下去就能让人把家底全都交代的灵丹妙药?” 任平生淡淡道:“不是你想的那种东西,我们学府是正经教书育人的地方,不搞这些奇怪的东西的,不要污蔑我们。” 她顿了下,对南寻笑眯眯道:“这是为南寻尊使特制的可以让我完全掌控你灵魂的好东西。” 学府……? 好熟悉的名字。 信息量太大,南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迫感受了什么叫做灵魂完全掌握在别人手里。 任平生微微合拢掌心,南寻就感觉到无形的壁垒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让他完全喘不上气,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在他彻底无法承受之时,这股力量突然又松开,仿佛只是在逗他玩,看他的丑态一般。 离朱倒吸一口凉气,看任平生的表情愈发诡异。 学府是正经教书育人的地方? 不搞那些奇怪的东西?? 任平生仿若未闻,对南寻轻声道:“好了,现在不用你说,我想知道的东西,我自己来看。” 南寻脸色一片惨淡。 …… 此时,天南学府十公里外的地方,围聚着很多人。 这些人身着各州各派不同的服饰,纷纷向着东边眺望,时而低语些什么。 如此众多的人潮之中,无论出现什么人都并不让人觉得惊讶。 瘦削高挑的男子一身宽袖紫衫,玄色腰带拢着素净的外袍,半遮半掩地露出腰间的竹笛。 在嘈杂的环境中,他始终未置一词,而是安静地望着东边,天南学府的方向。 他旁边,有正聊得火热的路人试图找他攀谈:“这位道友,你莫非也是想进入天南学府求学的?” 男子没理会,路人也不恼,而是自顾自道:“虽然我也觉得像我这种不起眼的修士,进入学府的机会渺茫,但好歹都到这来了,总的过去看看,见识见识,你说是吧。”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73节 可男子却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多给他,宽袖轻摆,向着和学府反方向的那头去了。 第135章 抹去踪迹 任平生离开天衍的时候, 下了点小雪。 云微带着他们一群人,只跟随行几人的师尊打了招呼,没再惊动其他旁的人。 只有云涯子还在挣扎云微郑重其事地去天南学府求学是不是太降身家的事情, 这几日云微听了太多,都懒得搭理他。 天衍大部分地方也都有禁飞令,往前几次离宗时,他们大都是老老实实的徒步下山,然后掐个诀御空去寻最近的飞舟点。 可这次不同, 道成归大能的出行方式, 自然跟他们这群少年弟子不一样。 离开天衍,云微直接宽袖一拂,众人还来不及反应, 眼睛一眨变感觉自己被卷到了空中,向下一看,脚踩在一张竹筏上。 竹筏原本不算大, 但云微默念了法诀后, 唰的一声又变大了些许, 容纳他们一行七人不算什么问题,云微甚至还能悠闲地躺下, 原本就松垮的发髻被高空的风吹得在额前不断拂动。 这是任平生第一次看见云微的飞行法器。 和云涯子那座富丽堂皇攻守兼备的宝船相比,委实有些寒酸。 可说到底这张竹筏压根也不需要任何的防守阵法,云微自己就是最好的防御。 云近月和楚青鱼两人在竹筏边上窃窃私语,太史宁仍在奋笔疾书, 前些日子道法清谈会明烛的发言太多,他还没有整理完, 这几日无论是谁来找他都是这副模样, 傅离轲一个人抱着刀端立在竹筏另一头, 神色漠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莲生左右无事,神秘兮兮地凑到任平生身边,一脸不太好意思的表情道:“任师姐,我有件事,实在好奇。” 任平生按了按眉心:“你如果是要问我和明烛的关系,那不用——” 她此言一出,原本闭目养神的云微睁开一只眼睛扫了过来。 谢莲生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想问……之前你给我的乐谱,是来自上古时代吗?我想知道,那乐谱出自何人之手。” 他们从上古遗迹带回来了很多上古时代各门各派的传承,唯独没见和音修相关的。 起初谢莲生还只当是上古时代音修一脉的东西保存的不好,又或是那时候音修的发展根本就不好,所以没有传下什么东西。 可在认认真真看过当年明烛留下的手迹后,谢莲生突然发现了一处曾经未曾注意过的地方。 那是随笔落在正文角落里的墨迹,写的非常拥挤和潦草,但仍能看得出是明烛的笔迹。 那是一句乐谱,只有短短一句。 谢莲生不通音律,但记性却很好,一眼就认出那句乐谱和先前任平生给他的乐谱其中一句只有两个地方不同 他那时就有种感觉,或许这本任师姐未曾明言的乐谱,也是来自上古时代。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任平生的意料,她眼睫微垂,空茫道:“确实是上古时代的东西,但作者……我不方便说。” 她其实大可以再随便编造一个来历,又或是说出殷夜白这个名字也没有关系,毕竟殷夜白这个名字无故地隐匿于历史之中,这个时代根本无人知晓。 但这一刻,她突然不想再编故事。 谢莲生非常知情识趣道:“你不便,那就不说了。” 他也不是那种会刨根问底的人。 谢莲生退开后,任平生微阖上眼。 殷夜白的乐谱分上下两部,她给谢莲生的是上部,下部还在学府圣殿里安放着,并没有交付出去。 她那四个好友其实都留下了功法传承的手迹,她将素光尘的阵图交给了横舟,将砚青的剑谱交给了云近月,又将自己以及收集来的各门各派的传承交给了其他人。 唯独将霜天晓的医书和殷夜白的乐谱留下了。 前者是因为霜天晓还活着,任平生不能借花献佛拿着她的东西去送给别人,霜天晓要选择什么样的继承人,该由她自己做决定。 而后者……任平生心中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 渡劫前那场激烈的争执和长达数月的僵持仿佛仍在眼前。 她不愿怀疑任何人,可事实上除了他们四个守阵人,这世上再无人能够穿透素光尘设下的阵法来用毒雾扰乱她的渡劫。 而现在,素光尘彻底绝了自己的路,献祭而亡,砚青战死裂天山,霜天晓在鬼域中躲了这么多年也从未放弃过要反击回去的念头。 他们都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而殷夜白呢? 他消失在了那段历史中。 任平生素来是个话多的人,从过去到现在,只是碍于自己的大能威严,许多话不便说的,只能写下来发发牢骚,久而久之,写下的手迹堆叠起来都能占满一间书房。 也正因如此,她手迹中写下的所有人,在千年后的复苏时代都能留下姓名。 唯独殷夜白没有。 若真要细究起来,殷夜白在她手迹中出现的次数绝对比竹疏要多得多,可前后年那些八卦学者们讨论起明烛的朱砂痣和白月光时,说的竟是砚青和另一个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竹疏。 她那时就有些怀疑,是有人刻意将殷夜白在这段历史中的存在抹去了。 可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任平生想到这里,神色一片漠然。 云微的飞行速度很快,在被高空中的大风呼呼吹了一个时辰后,终于落了地,站在地面上时,众人都觉得自己的脚步有点飘。 “拥雪关。”云微眯眼,向着西北方远眺而去,“就是这了。” 拥雪关的景象实在奇异,以拥雪关为分界线,西边是无尽的雪原,只一眼就令人瑟瑟生寒,雪原延伸出很远,人们目之尽头是一座直耸入云的雪山,多看一会儿就会被雪原上刺眼的光芒照得眼睛生疼。 那是裂天山。 从拥雪关往东,却是漫天黄沙迷人眼,叫人根本看不清前路。 过了这片荒原后,再往前一百里,就能看到一片绿意。 那是天南学府搬迁来后,重新在此地扎根的灵族。 “好冷。”太史宁冻得收起了笔,跟谢莲生凑在一块儿报团取暖,惊道,“连运转灵力护体都无用,这寒气简直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他算是一行人之中体质最弱的,来此之前早就准备好了厚实的大氅,一下来就把自己裹成个球,但那股刺骨的寒意依旧让他瑟缩不已。 “你们这段时间的任务就是在雪原和荒原之中寻找最合适建传送阵的地方,找到地方做下标记即可,若遇到蛮族,走为上策,不要和他们起正面冲突,蛮族若是见血,便是一群疯子。” 云微叮嘱了句后,竟真的起身要走:“我就送你们到这里。” 众人没想到她走得这么干脆,纷纷傻眼。 云微见他们一副呆滞的模样,无奈道:“你们一群少年弟子出门历练,完成自己的承诺,不该有我在场,送你们到这里就够了。” 只是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进行标记,除非点实在太背,撞上蛮族,否则这个任务最危险的也只有雪原的寒冷。 可若是连这都解决不了,这群孩子也枉为天衍弟子了。 云微潇洒地摆摆手,身影一闪就消失了。 留下目瞪口呆的一群人,只有云近月和楚青鱼非常习惯地安慰道:“师尊向来如此,你们习惯就好。” 众人打闹了一会儿,觉得寒意稍微被驱散了些。 傅离轲回头,发现任平生这段时间始终一言不发,没和他们谈笑,只是安静地看着西边裂天雪山的方向,像一座静默不语的石碑,连身体都有些僵硬。 直到他们要正式入关时,任平生才有了动作。 她双手合十,抵于唇下,嘴里不知默念了什么。 从旁人的角度看去,就像是她在向掌心呵气暖手一样。 裂天山,那是砚青战死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第136章 群雄汇集 拥雪关的夜晚很长, 极其难捱。 众人找了一件客舍住下,头一天晚上,霜寒刺骨, 无孔不入地往身体里钻,艰难地闭上眼,很久才沉沉入眠。 入夜后,原本对比鲜明的景观愈发奇特,东边的漫天黄沙被更加狂乱的风搅得不断狂舞, 在对面皑皑白雪的衬托先显得愈发阴沉。 一夜过半, 任平生平静地睁开眼,脚步轻巧地迈步而出,她身法灵巧, 在拥雪关这常年被积雪覆盖的地面上也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紫府在不住的发烫,这种状况在霜天晓为她重塑紫府后就已经未曾有过,但在多年前却经常在这具身体上发生。 拥雪关入夜后很少还有行人, 任平生又刻意避开了, 一路上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踪迹。她一路向城郊奔去, 在即将出城的地方,一颗巨大的老槐树下停住了脚步。 这里空无一人, 可任平生分明感觉到了有旁人的气息在此。 她垂眸扫了眼地面,认出了这个阵法,随后拨弄了下地面上的几块压阵石,向前买了一步, 很快,她自己的身影就仿佛被什么东西吞了进去, 消失不见了。 事实上, 她仍在原地, 只是身影被阵法遮掩住了。 任平生平静地抬眸,看向眼前这个用面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到半点特征的的身影,收敛起表情,颔首,恭敬冷淡地唤了声:“见过护法。” 这是曾经的云七会有的样子。 这张面具宛若一体,线条流畅,只有眼睛的地方留出两个幽深的孔隙,能让对方正常视物。 任平生轻阖上眼,飞快地思索起了曾经云七还在天外天时,和左护法少有的几次碰面的机会,以及那时云七的态度,没让左护法看出什么端倪。 左护法虚虚打量她一眼,沉声笑起来:“咱们,有段时日没见了。” 任平生回忆着云七的云七,冷淡且耿直道:“回护法,共三年七个月。” 左护法眼神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她,仿佛在审视,又像是在确定什么,任平生只保持着微颔首的姿态,任他打量。 “嗯…居然三年了。”左护法双眼微眯,声音骤然沉了下来,“三年过去,你的任务仍无进展,莫非是在天衍流连忘返,舍不得离开了。” 任平生顿了一拍,反问道:“护法,云七此行前来,是为查明帝星身份,如今天下相传,明烛便是帝星,云七的任务已经无需再做。” 左护法隐藏在面具下的嘴角微微一抽,他微微抽了口气忍了下来。 虽然云七跟个冷淡的木头似的,但胜在好用。 他扫了眼任平生,语气带了些惊异:“你紫府已经修复了?是谁替你医治的?天衍竟有此等厉害的医修?” 任平生开始放心大胆地信口胡扯:“师尊请来了天底下最厉害的那位替我医治。”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74节 她打了个马虎眼。 天下间最厉害的医修,向来在百草阁阁主和药圣颜准之间难以定论,百草阁阁主乃是名副其实的医修,行医多年,而颜准所修的丹道却是从医道分出来的道法。 严格来说,颜准算不上医修,可胜在他的丹药治病救人的效果确实不错,而他又是一个道成归。 颜准是大荒复苏时代以来第一个破境成为道成归的人,甚至快过了亲眼见证复苏时代开启的云微。 任平生笃定,无论是百草阁阁主还是颜准,左护法都决计不会去找对方确认,十分心安理得地扯了这个谎。 左护法表情有些微妙:“天衍对你倒真的不错。” 这样也好,天衍如此信任这位首徒,后面的计划也会更加方便些。 “一年前梦微山上的惊变,华远折损时你没有冒头,而是隐藏起来了,这很好。”左护法吩咐道,“你在天衍的身份特殊,保持和以前一样,不要和天衍的仙使有过多接触,把自己隐藏好。” 梦微山那场巨变,不仅折损了华远,更是让南寻以及他带领的一众精锐仙使悉数葬身,只要想到这个,左护法还是忍不住一阵心痛。 好在,云七保了下来,依旧是天衍首徒,太华峰的关门弟子。 左护法沉声正色道:“到了关键时刻,你会是我们最重要的一张牌。” 任平生保持着冷淡的语气:“云七了解。” “还有一个任务交给你。” 左护法状似漫不经心道:“传闻,明烛和天衍交情匪浅,如今天南学府开门招生,天衍定会有人前往,你找个机会,看能否混到明烛身边去,待这次任务结束,你就能回天外天了。” 任平生郑重应道:“遵命。” 待到确定左护法已经离开后,任平生再度抬起头,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终于等到了。 …… 另一边,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天南学府周边聚集。 人们盛赞着被灵族重新变为绿洲的曲州,冒着风雪穿过黄沙而来,足以彰显诚意。 这次来天南学府求学之人,几乎是聚集了五州三域各地之人,显得异常热闹,但同时热闹之下也深藏暗涌。 这次天南学府要招的学子数量,和到场数量远不能相比,他们很清楚,这些人,都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你说,这明烛前辈开办的学府,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关心学府是什么样,我比较关心明烛前辈是什么样。” “我更好奇,天南学府要以何种方式选拔学子,如我等这般修为低下的,还有机会吗?” “你好歹是个金丹境,你看那头,好多还未入仙途的凡人都来了,你怕什么。” 说话这人支支吾吾道:“我这不是在仙网上看见不少道成归都对此事感兴趣,有点担心吗。咱们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若是真的和道成归相比,那还不如直接绝了这念头,想都不用想了。” 对方大笑:“你未免也太过单纯,人家道成归,早已经是独领一方的强者,哪怕明烛前辈值得尊敬,也最多就是在仙网口头上客套一下,哪会真的过来。 再说了,这几位道成归,多半都是一宗之主,一域之主,他们若是来了,那宗门怎么办,而且他们几个道成归大能,和我们这帮人同台竞争,真的不嫌丢人? 我跟你说,越是修为高的大能,越在意面子,我不信他们会来。” 说话这人洋洋洒洒分析了一大通,最后的结论刚说完,就感觉自己的袖子被同伴扯了下,随后他便听到同伴颤声道:“来了…真的来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来了,就听见前方不远处,天南学府的正门前,一个清朗的女声清晰地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天衍云微,特来拜访,望明烛前辈赏脸一叙。” 这声宛若惊雷,直接惊起了在场所有等候入学府的人。 一时间,场下鸦雀无声。 云微,真的是云微? 所有人心中都在短短片刻之间闪过了无数念头。 云微真的来了,那其他几位道成归呢,是否也已经来了?云微究竟是特地前来和明烛前辈碰面的,还是说……真的要跟他们这群低阶修士一道争夺入学府的名额? 不可能是后者吧? 原本刚才还能十分肯定地说出“不可能”这三个字的人,现在也已经没有这种自信了。 少顷,天南学府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虞岭南缓步而出,先是笑着端详云微片刻,而后道:“敢问云微真人,是有事要找山主相商,还是和在场诸位一般,想入学府?” 云微停顿一拍,又复道:“入学府。” 场上的躁动声愈发明显。 虞岭南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却并不留情面。 “若云微真人想要入学府,便请和其他道友一道在外等候,稍后学府会引诸位入内。” 云微愣了下,继而露出兴味的笑,朗声道:“云微明白了。”而后随处找了个空地,在树下席地而坐,竟是毫不在意自己被当成了普通求学学子一般对待。 众人看着学府大门再度关上,目瞪口呆地看向云微,她已经靠着树干眯眼养神起来。 天衍云微这个名字实在响亮。 若是明烛乃是上古时代当之无愧的第一人,那在复苏时代,天下第一人的这个头衔有很长时间都是落在云微身上的。 她是继药圣颜准之后第二个进入道成归境界的人,又是三百年前明烛洞府的发现者,亲手开启了复苏时代,早早的就入主了太华峰,成为天衍的一峰之主,因不喜处理琐事,便将天衍掌门之位让给了师弟,而她本人垂手当起了天衍的无冕之主。 一晃,三百年过去,大荒又有不少道成归涌现,可云微的地位,依旧牢固不可撼动。 传闻中,云微性子古怪,平日里甚少在外露面,甚至很多天衍的弟子都不知晓云微的真容,要说这些年外界听到过和云微最为密切的消息,当属她收徒一事。 早年间,云微曾立誓,此生只收四徒。 立下这个誓言时,她已经道成归,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渴望能够进入天衍拜入她门下,成为道成归的亲传弟子。 可她领回来的首徒,是个在定州皇城里捡回来的小丫头,无名无姓,云微便让她跟了自己的姓,亲自为她取名,若非碰到云微,云近月现在或许还在皇城中捡垃圾吃。 云微向来恣意妄为,首徒如此重要的位置,给了一个未入道途的凡人女孩,云涯子被气了个好歹,好在云近月天赋异禀,修行一日千里,云涯子便认为云微看似不靠谱,实则还是有心里有数的,便没再多插手云微收徒一事。 谁料这一松,松出了问题。 几年后,云微领回来一个少年,说这是自己第二个弟子。 云涯子看到那孩子便眼前一黑,那少年人一身红衣似火,眉心燃着一朵赤金色的灵焰,一身气息灼热而混杂,一看就不是个人类。 云微:“答应了妖皇,还她的人情。” 云涯子心态十分良好,迅速地接受了师姐第二个弟子是个妖族的事实,随口问了句:“这孩子在妖族是什么身份?” 云微想了想,轻描淡写道:“哦,是凤凰,好像是妖族供奉的灵尊,待到他的病养好了,他就是下任妖皇。” 当时云涯子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第三个弟子,更为随意。 某日云微兴起,突然下了山,跑到天衍山脚下的村落住了一段时日,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回来时就带了个少女,决定将其收为第三徒,理由竟是吃了对方做的饭,心心念念难以忘怀,只能将她带回家来。 那时楚青鱼已经十六岁了,尚未引气入体,早已经过了最佳发蒙的时期,可云涯子从来是拗不过云微的,只能捏着鼻子哄骗自己算了算了,谁让摊上这么个师姐。 早年云微对神树立下的誓言必须遵守,前三个弟子,云近月是剑修,离朱是妖修,楚青鱼另辟蹊径当了食修,无一人能继承云微法修的衣钵。 自那之后,云涯子就开始操心云微第四徒的事。 然后……就收了个符修入门。 云微靠在树边,听着周围窸窸窣窣地声音议论着自己曾经的事情,她没往心里去,但树下的位置还没坐安稳,便感觉到两股强大的灵压一东一西飞渡而来,其中一个,她还非常熟悉。 在这两道强悍的灵压落地将一众低阶修士吓得纷纷散开躲起来时,云微平静地睁开眼睛。 北帝仍是一身嚣张的红衣,似刀的鹰眼扫过时,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瞥了眼云微,眼锋一挑,露出个阴阳怪气的笑。 天下无人不知北帝凌珑和天衍云微不合,生怕自己成为大能斗法被殃及的池鱼,躲得更远了些。 而另一边的那人,一身玄青色长衫,发冠上缀着一枚金色的宝珠,发冠做成了振翅欲飞的羽翅形,灵动的流苏从袖摆垂落,行走间仿佛摆动的轻羽。 云微眼神移到她身上,终于起身,掸了掸袖子,冲对方颔首:“许久不见了,月浮。” 被唤月浮的女子冲云微行礼,温声道:“久违了,云微,近来可好。” 云微未答,对面的凌珑却突然出声,意味深长的“哦”了声,瞧着月浮的眼神多了几分兴趣。 凌珑兴味道:“妖域之主,妖皇月浮? 月浮不卑不亢,清亮浅淡的眸轻落在凌珑身上,同样颔首道:“北帝凌珑,百闻不如一见。” 在场其余人都只敢躲在远处悄悄看着这边,惊惧道:“好的不灵坏的灵,原以为道成归不回来,谁料一来来三个,就连在妖域常年避世的妖皇都来了。” 话音刚落,天边再度传来强横的灵压。 这次的灵压不仅强大,还带着极其锐利的气势,仿佛有凛冽剑锋当空斩下,要叫人身首分离。 月浮抬眸,看了眼西南和东南两个方向,低笑道:“看来,这次会非常热闹了。” 第137章 八人齐聚 或许, 用剑气来形容这道灵压更为合适。 凌珑“啧”了声,嘟囔了一句:“我不记得即墨青夜这么爱凑热闹啊,她才出关多久, 就赶着来学府掺和这件事。” 那道灵压宛若剑气怒斩而下,可临近地面时,似乎估计到还有旁的低阶修士,收敛了不少,否则轻易便会让学府前的地面留下一道深刻的裂痕。 剑气弥散后, 人们目之尽头, 一个劲瘦高挑的身影出现。 她不似许多女修那般绾发髻,而是将墨发整齐高束起,发丝如墨瀑, 在她身后随风轻扬着,甚至连束发都未用冠,只用了一根简单至极的红绸, 全身上下堪称素净到了极点, 一身牙色精装, 唯独领口袖口点缀了些朱色滚边,袖口收的极窄, 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腕和修长的手指。 她手中有一柄古朴的长剑,剑鞘用鸦青色的软绸裹住一截,未持剑的左手被黑色手套完全包裹住,反观持剑的右手则是直接裸.露在外。 躲在一旁的观者不知为何, 心跳开始加快,是那种自己根本压制不住的惊惧。 眼前这人有着太过锋利的气质, 只是被这把古朴的剑鞘收敛了起来, 若她有意释放, 在场这群人只怕会当即晕死过去。 这下,就算她并未直言身份,在场众人也丝毫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剑尊,即墨青夜。 她瞥了眼云微三人对峙的场景,信步前来,十分自然地插入其中,抱剑道:“呦,挺热闹。” 云微摇头道:“待会儿还会有更热闹的。”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75节 她说完,凌珑立刻问道:“你也是来求学的?” 即墨青夜微微笑起来,眼尾弯成一个利落的弧度,她不正面回答,而是道:“我来看看。” 看看?还能看什么,难不成看风景? 凌珑忍住了没给她一个白眼。 人们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四人虽然看似气氛剑拔弩张,但却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画面透露着一丝诡异的融洽。 众人惊异道:“她们……看上去关系还不错?” 他们原本以为互相之间王不见王的几位道成归,彼此之间关系哪怕不僵,也绝对算不上好。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稍有眼力的人低声提醒道:“别看表面,没那么简单。” 有人发现,这四人的站位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攻守兼备的阵位,正好克制住对方不敢轻举妄动,互相牵制着,任何人都不敢有动作,否则极容易被群起而攻之。 躲在一旁暂避风头的人们连话都不敢太大声,只敢用气声低语。 “你们说,咱们该不会要见证历史了吧。” “咱们今年见证的历史还少吗?明烛前辈归来还不够?” “可八大道成归,如今已经到了四个了,你们说…还会不会有别人来?” “其他人我不敢说,但广息先生可是在仙网亲口说了,他很感兴趣。看眼下这形势,我觉得他会来。” 他们在这头低语着议论,那边三人言语交锋还没过几句,果不其然,强大的灵压再度袭来,且各有特点。 最平和的是广息先生的灵压。 他甚至没有想旁人那样当空飞来再大张旗鼓的落下,人们看到几位道成归中间突然多出一个身影时,才发现广息先生不知何时已经到了。 他是徒步而来,没有带任何的随从,穿了身简洁的素服,笑容平和而温煦,和几位气度不凡锐气逼人的道成归相比,广息先生简单地像个凡人。 他也是八大道成归中人们最容易见到的一位。 明心书院开坛授课,广息先生作为书院院长,给书院学子上几堂课并不少见,甚至在场之中就有不少人曾在明心书院借读过,大部分都曾听过广息先生的课。 他的温声轻笑打破了云微四人之间僵持的氛围:“我昨日还在同陛下打赌,赌今日天南学府开府,会到场几位道成归,我赌六人,陛下赌七人,我原先还有些不信,现在看到妖皇陛下,才感觉自己或许真的要输了。” 他口中的陛下,自然是定州皇城中那位。 明心书院落脚在定州,多年来给朝廷输送了不少精锐修士,和皇室关系一向紧密,他同人皇有所联系,并不奇怪。 只是没想到,他们之间还会打这种赌。 即墨青夜唇角轻勾:“我倒觉得,你们都不会赢。” 广息笑道:“哦?愿闻其详。” 即墨青夜垂眸,目光清亮:“我赌八人齐聚。” 缩在一旁的观者们倒吸一口凉气。 “还真敢说。”广息苦笑道,“若真是八人齐聚,那可就不是热闹,而是灾难了。” 天下八大道成归,人类占其五,妖族魔族鬼族各占其一。 如今人族还有药圣颜准未到,但非人之中,魔族和鬼族的那两位,可不会像妖皇这般好相与。 说话间,后方传来一声轻哼。 众人寻声看去,竟是颜准到场了。 颜准的出场方式非常有他自己的风格,靠坐在软椅上,由十六人共抬这张巨大的软椅,自己足不染尘地到了这里。 在距离学府正门还有十几步距离时,颜准慵声吩咐道:“好了,停下来。” 弟子们依言将软椅稳稳地放下,颜准掸了掸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迈步而下,踩在了最干净的一块地上,然后走到学府门外,斜着眼问众人:“都不进去?” 云微扑哧一下笑出声:“以你四体不勤的作风,我还以为你会让人直接把你抬进学府里面呢,看来明烛前辈果然是不同啊。” 他以前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颜准瞪了云微一眼,抬手欲敲门。 就在这转眼之间,西南面的天空黑了一半。 月浮轻叹一声,对即墨青夜道:“或许剑尊阁下是对的。” 他们当真会八人齐至了。 西南边阴沉的天空中泛起一丝隐约的血云,看着人们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怖惧,直觉想要远离。 只一个呼吸,血红色的阴云便席卷到了众人眼前。 很快,阴云散开,从中走出一个被浓重的黑色雾气包裹住的身影。 对方墨衣乌发,左半边脸被深红色的魔纹覆盖,但这魔纹丝毫不影响她的容颜,反而像一朵血色之花,深深镌在她的脸上,金钗斜插,宽大的袖摆下露出一双苍白至极的手,指甲点染成黑色,抵在下颌,目光在已经到场的一群人之间来回逡巡打量。 不过片刻,她落脚之处地面上的草木竟瞬间被腐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为一块光秃秃的地。 隐约间,人们似乎听到空气中传来痛呼,仿佛是此地的灵族在抱怨自己的枝叶被脏东西腐蚀了。 观者被这人带来的黑色雾气吓得又往外退了一截,颤声道:“是、是我们想的那位吗?这这这是鬼王还是魔尊啊?” “被吓傻了吧你,这魔气浓郁得几欲冲天,除了魔尊,当今世上还有谁能有如此可怖的魔气。” 魔气会侵蚀灵气,灵族对魔族的感受最为敏锐,此地本是荒原,绿意全是由灵族带来的,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魔尊脚下被腐蚀的地方还在往外扩张。 月浮眉峰微皱,提醒道:“此地有灵族生存,魔尊阁下此举,怕是不妥。” 魔尊声音有种奇异的金属质感,说话时仿佛隔着一层,她深色的眼瞳转动了下,落在自己脚下光秃秃的地面上,意味深长道:“灵族啊……竟还有灵族活着,是我的疏漏。” 她如此说着,却只是轻轻挪了下步子。 然后,她挪去的那块地方也被腐蚀了。 广息无奈摇头。 有这位在场,这场学府的招生,只怕是平静不了。 可就在下一刻,魔尊眼睛眨了下,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己脚下被腐蚀的地方已经停止了扩张,地面上重新焕发出绿意,将先前光秃秃的地面重新覆盖上来,恢复成了魔尊来之前的样子。 魔尊回首,深深地看了眼天南学府紧闭的正门,似乎想要透过这扇门看清里面的那个人。 学府中,任平生的书房里,展眉放下茶杯,对任平生轻声道了句:“谢了。” 任平生从案上的资料中抽身,抬头看了展眉一眼:“跟我你还说谢?” 展眉得意的笑起来,还晃了晃脑袋。 任平生又复伏案,奋笔疾书不知在写些什么。 直到落笔之时,一股森冷的鬼气涌现,无声无息地将学府周围包裹,人们顿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凉意,甚至有人打了个喷嚏。 几位道成归目光均是压了下来。 即墨青夜低笑一声:“看来,是我赌赢了。” 伴随着这句话,无形的鬼气在他们眼前逐渐凝聚成形,化作一个身姿颀长的男子,红瞳似血,泛着森冷的寒意和清幽的鬼气。 最后一个道成归也到了。 学府之中,任平生起身,对虞岭南吩咐了句:“走吧。” “时间到了。” 第138章 入学考试 任平生迈步而出, 围绕在院外的绿植有意识地为她散开了一条通道。 虞岭南恭敬地跟在她身后,走出去时,展眉正在院外等候, 问了一个很多人都关心的问题。 “明烛,你究竟是想提前完成自己的目标,觉得学府是时候该扩大规模了,还是担心上面那位,不得不招揽更多的人来?” 任平生扬眉, 揶揄道:“区别很大吗?” 展眉没好气道:“我现在可没心情听你插科打诨。” “好吧好吧。”任平生无奈笑了声, “你倒是这些年里脾气愈发大了。” 她缓声道:“两者皆有。” 展眉心下一紧。 她就知道,以明烛的性子,若非万不得已, 她不会在学府刚刚回到大荒后就如此高调行事,大张旗鼓地招生。 他们都清楚,以如今学府的规模和众学子的修为, 学府现在招生, 根本就不是为了壮大力量, 只是单方面的帮助这个时代的人变强。 展眉不禁眉头紧蹙:“形势已经严峻到这个地步了吗?” 任平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转了个话锋, 意味深长道:“展眉,你知道的,我向来喜欢未雨绸缪。” 听她这么说,展眉只是眉头微松, 心却没有放下。 …… 学府搬到曲州后,构造被大改过一次。 原先灵族盘踞的山域是斩仙府的入门之处, 素光尘所设的阵法就在这里, 灵族山域过后是大大小小的城池罗列其间, 千里断崖后是遥遥相望的妖族之地,后面相隔了辽远的旷野,最终才能看到通往蛮族、魔族和学府的三岔路口。 那时,学府是被保护在斩仙府的最深处的。 可上次和真仙的神念分.身一战后,任平生带着学府拔地而起,直接坐落于旷野之上,又带着整个斩仙府在曲州驻扎下来。 横舟改了学府外的防护法阵,设下了一个三重空间转移的移形换影阵,有了这个阵法,从学府大门走出去时,启动时点亮不同的阵纹,便能通往不同的地方。 这样一来,从外面来学府的人若是走正常渠道,只能看到学府,看不到斩仙府中其他大部分的地方。 天南学府就像一座伫立于曲州荒原上的孤岛。 学府外的人们已经等候了很久,但内心没有半点焦灼。 毕竟是大荒有史以来第一次八位道成归齐聚,如此值得被载入史册的画面,少看一眼都会让人觉得亏了。 但同时,围观群众内心也有稍许的紧张。 倒不是因为觉得有八位道成归在场,自己入学无望。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76节 纯粹是担心入学考试还没开始,这八位大能打起来,殃及池鱼。 眼前这八位的氛围着实有些诡异。 传闻中向来不合的北帝和云微一东一西离得老远,互相之间既不搭话,也不动手,只是散发着一些令人紧张的僵持气氛。 即墨青夜还未建立崔嵬剑阁之时,曾在明心书院蹭过一段时日的课,若要细究,广息还真的能算得上是即墨青夜的先生。 颜准一向心高气傲,瞧不上任何人。 如今大荒种族间的壁垒还是存在,在场三个非人族的道成归,只有云微三人都认识。 云微和月浮的交情时间不短,若要悉数还真的很难说出个具体时日。鬼王池谶在还是人类的时候曾是天衍弟子,那时他还得尊称云微一声云峰主。 至于魔尊……云微的成名一战就是同魔尊交的手,彼时她们还都未成就道成归,因边境几个魔族和人类之间的摩擦而大打出手,算得上是不打不相识,后来她们二人都成为道成归,也分别是本族顶天之人,也算得上一番佳话。 可偏偏现在唯一能调和气氛的云微向来是个性子乖张从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指望她来调和氛围,根本没可能。 广息夹在这群关系相当复杂的人之中,无奈舒了口气。 许久没有这么大的挑战了。 在听到学府的大门重新打开时,广息甚至在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开门之人仍是虞岭南,她将学府的大门彻底打开,清润的声音传出了很远:“天南学府招生考试即日开始,请各位考生有序进场。”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颜准整了整衣袖,头一个迈步入内。 即墨青夜第五个入场,进去时还笑盈盈地问虞岭南:“敢问这位道友,我等考试,明烛前辈可会到场?” 虞岭南温声低笑:“待到诸位考试结束,山长自会出现。” 即墨青夜了然,潇洒地进入学府之中。 学府正殿外开阔的广场上整整齐齐放着数百张桌椅,桌上配齐了文房四宝,桌角上还放着一块号码牌。 可广场上的数百张桌椅很快就坐满,学府外还有数不清的人在等候。 云微一眼扫过去,轻声道:“铁定是容纳不下了,不知她会怎么做。” 她说着,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探头隔着中间的即墨青夜问广息:“广息,你们明心书院招生是也是这般规模吧,当时你是如何做的?” 广息十分好脾气地一一回道:“书院在定州各州府都设有考场,统一招生时,想要进入书院的人选择距离自己最近的州府考场前去即可。” 他叹道:“不知天南学府会如何处置。” 他们在这头的讨论虞岭南全都听见了,虞岭南微微一笑,掌心微微虚空一抓,广场上的阵法突然亮起。 几乎只是转瞬之间,已经落座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短暂的天旋地转,这阵不适结束后,众人惊讶地发现,自己看不到身边人了。 广息讶然起身,发现刚才还还在跟自己说话的云微和即墨青夜已然消失,他仿佛正身处虚空之中,这方空间之中除了他自己,就只有白茫茫一片,无论他走出多远,不久后都会自动走回原地,身边依旧放着那张书案。 向着不同方向走了两圈,同样都回到了原地,广息思忖道:“障眼阵法?不、不是,是真实的空间切割和转移,以固化在广场上的阵法为依托,改动阵纹,将大的阵法分割为无数个小块,每张桌子就是一小块微型阵法中的阵眼,坐到位置上的人,直接便触发了阵法,被转移传送到这固化的虚空带中。” 言罢,广息低喃道:“这手法……似曾相识,却又不尽相同。” 他若有所思地摇头笑了笑:“看来,跟在明烛身边这段时间,你长进不少。” 旁人自然不像广息先生这般身后的阵法功底,不能在刚被送到虚空带时就一眼判断出自己的状态,心下恐慌了一阵后,虞岭南的声音终于响起。 “诸位不必惊慌,这只是一个阵法而已,不会对大家有任何伤害。” “这里就是大家进行第一轮入学考核的地方,考核共两轮,为期三日,期间你们不会再见到其他人。截止到目前,共七千三百九十六名考生已经全部落座。” 虞岭南的声音中带着笑意:“祝各位考试成功。” 这一变化打得众人措手不及,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送到了虚空带之中,虞岭南话音落下后,众人发现桌面上凭空出现两枚玉珏。 凌珑好奇地释放出神识感受了一番玉珏中的内容,被劈头盖脸压过来的题山题海打了个措手不及。 凌珑:“……” 她嘴角一抽,看着玉珏中如山似海的题量,震撼道:“三天两轮考试都离不开这里?难不成两轮考试皆是文试?!” “可我是个武修啊!” 这句话,任平生隔着水镜听得一清二楚,低笑了一声。 “虽然第二轮考试并非文试,但你真不打算增设一门武试?”横舟坐在一旁观考,忍不住问道。 任平生还未说话,房间里传来另一个女声,轻嗤了声:“不用问了,她从前就这个德行,不爱武试爱文试。” 任平生缓缓道:“我有个更贴切的说法。” “什么?” “我更愿意称之为,笔试和面试。” 虽然没听太懂,但横舟觉得这似乎很厉害。 横舟看向房间里说话那人,她穿了身素色大氅,就连在温度恒定的暖房之中也没有把厚重的大氅脱下来,严严实实地将脖子都完全裹住。 横舟沉默片刻,所有所思道:“这位。” 霜天晓摆摆手:“叫我大医师就行。” 横舟顿了下,又道:“我是说…我们见过,在鹿梦城外,平生从鬼域离开时,你和她一起。” 霜天晓:“……” 她离开鬼域时穿成那样,兜帽加斗篷能看到的就只有一截下巴,这小女修也就只见过她那一次,竟然就认出来了? 她难得一次卡住了,不知该接什么话。 任平生适时替她解了围:“嗯,是我安排大医师去平生身边保护她的。” 反正现在天衍那几个人已经知道她和任平生关系匪浅了,再多一个横舟知晓也无所谓。 横舟深深看了两人一眼,轻声道:“原来如此。”便将此事揭了过去。 霜天晓的眼神默默转到了任平生身上,带着一点嫌弃。 要不要脸啊你。 作者有话说: 第139章 分院而立 三人面前的水镜分成了无数个菱格, 所有前来参加招生考试的考生那头的情况全都一览无余。 有功底深厚的人正奋笔疾书,还有些把这厚重的一打长卷从头翻到尾后面露绝望。 其中大多是抓耳挠腮。 霜天晓拿着考卷才翻到三分之一处,抽空瞥了眼水镜前的众生相, 险些笑出声,摇头连声叹道:“这试卷出的真够缺德的,得是什么样的神人才会出这种题,得是什么样的能人才写得完 。” 任平生专注地看着水镜,淡声道:“出题也有你一份。” 准确的说, 在场三人乃至现在还在斩仙府里睡大觉的玄尊都有份。 这是一份包括但不限于仙道八门、数个辅道, 乃至人文、历史、风物、数理等人能想到的全部门类的试卷,霜天晓负责医道和佛学部分题目的拟定,横舟被分配了阵道和紫薇命理的方向, 玄尊那头差人送来一份专门针对妖族的题,任平生自己负责了符、丹、武道三个板块,虞岭南带着学府的几个教习先生一道草拟了人文历史风物等方面的题。 这一打试题上, 堪称汇集了当世各行各道的英才, 做题之人想不抓耳挠腮都难。 考试的人太多, 水镜覆盖了三面墙都尤显不够,分成的菱格很小, 看得人快要眼花,但任平生看得很仔细。 “本就没指望有人能够写完,不过是以这种方式判断他们擅长的方向而已。” 横舟眉心一跳,似有所感地看了任平生一眼, 问道:“我听虞道友说,你曾经想在学府内部设置不同的分院, 专门专授其中一道, 可有此事?” “是有这么回事。”任平生垂眸, 呷了口清茶,“只是后来没能做成而已,怎么?” 那时学府有他们五人,各掌一道,完全能够支撑起分院而立的想法,只是后来战事起的突然,学府被迫跨越大半个大荒搬迁走,他们五人各守各的战区,相见时日愈发少了,这个想法也就不了了之。 横舟深深看着她,低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真的有点巧。” 早年间她还在明心书院的时候就曾经跟广息先生提出过,书院号称天下人的学堂,但所授课业太过庞杂,受现实所迫,不少精深的道法无法完全传授给学子,因而有不少学子在完成了炼气境至筑基境的课业后便自行离开,去寻更大的宗门以求更进一步的突破。 同样也很可惜,明心书院没有那么多能够以一己之力支撑起一门道法和一个分院的教习先生,此事也就暂时搁置。 “咦……这个小姑娘不错啊,医道部分的最后一题我本以为无人能够答出来的,她居然写了个八九不离十。” 霜天晓突然合掌出声,打断了任平生和横舟这段简短的对话。 任平生循着霜天晓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脸,眼波微漾。 水镜中其中一个菱格里,一个面容稚嫩的圆脸姑娘正认认真真地答题,她落笔的速度比旁人要慢些,但却很稳,看得出在手腕上很下了些功夫,许是因为紧张,额角出了些薄汗,脸颊红扑扑的,像只小兔子。 她记得,这姑娘应是叫和雪阳。 几年前五宗考核时,她和傅离轲卫雪满联手的第一场武试团战,他们碰到的对手中有个令她印象很深刻的医修姑娘,那一手银针渡穴的功夫很是漂亮,后来和雪阳被丹阳谷一个化神境的长老收入门下,她们便没再见过面,没想到对方也来参加学府的考试了。 霜天晓把和雪阳那一小块菱格拉近了些,单独放大,仔细将和雪阳答过的每一题看过去,越看越满意。 少顷,和雪阳做完了医道部分的题,反倒后面一页看着满篇看不懂的阵法题开始犯愁,霜天晓当即扭头看向任平生:“你现在总能告诉我入学标准是什么了吧?难道真要看谁会的多就选谁?这对专精于一道的人不公平吧。” 任平生摇了摇头,低笑道:“你急什么,后面还有一轮考试呢,一切都尚未定论。” 她说着,含笑瞥了眼霜天晓:“再说了,你看中的人,哪怕她未被选入学府,难道你就会放过不成?” 霜天晓笑了声,挑眉道:“还是你了解我。” 说完就一溜烟地冲了出去,打算更近距离地观察下自己看中的这个小女修。 十二个时辰在如此难的题海之下过的很快,到场者除了修士外,还有很少部分的凡人,自然不像修士那样一连十二个时辰不眠不休也不绝的困顿,大多写完自己知晓的题目后就趴在桌上开始打盹,高阶修士的答题还是比其他人都要稳的,连写一天一夜后也未曾停笔。 横舟望着霜天晓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说的笔试……就这样结束了?”横舟思忖道,“在同一套试卷中专门分了不同的道法门类,应该不只是为了提高难度吧。” “你这次想再度设立分院。”横舟的语气是肯定的,可说完,她眉头微促,连自己都有些疑惑,“可……现在不是上古时代了。” 她这句话没说完,意思却到了。 现在不再是上古时代了,明烛身边那些能够以一己之力支撑起一院的大能已经不在了,她想在学府内部设置分院,还有哪些人可以? 横舟很快反应了过来,她语调高了些:“你让这八位道成归和所有人一道参与考试的目的原来是——” 话音未落,被她咽了回去。 她看见任平生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眉眼微弯。 于是横舟干巴巴地说了句:“好算计啊,明烛前辈。”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77节 任平生十分受用:“过奖。” 言罢,她食指凌空轻点,被阵法分割在不同空间中的人们只觉得周遭的空间一阵异样的波动,尚未来得及惊慌,便眼睁睁看着桌上的试卷和答案突然凭空消失,似乎是被某种力量硬生生抽走了一般。 这是在告诉他们,第一轮考试结束了。 即墨青夜感受到这方独立空间中突然出现偶尔迅速消失的力量,眉峰微挑,眼锋锐利了些。 她心道,明烛此人,比她想象得还要更加可怕。 如此如臂使指地穿行于虚空之中的能力,早已经远超一般道成归的境界了。 即墨青夜右手虚搭在剑柄上,忍不住有些好奇。 这位他们听了三百多年尊崇了三百多年的传奇人物,千年前的天下第一人,如今究竟是何等修为。 云微的感受却更深些。 她脑中不住地回想起少时误入那个水墨山河洞府之中的惊鸿一瞥。 诚然,她相信他们八人来此都是各有目的。 可只有她,除了心底的那些目的外,还有个更真切的期待。 她想见明烛一眼,不是曾经那个水墨山河洞府中的水墨色渺远的背影,而是亲眼见到明烛,活着的明烛。 脑中的思绪未定,云微只觉空间里骤起一阵强烈的力量,似乎要将她极力排斥出这方空间。 这强悍的力量,连云微都难以抵挡,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感觉自己似乎被推出了原本所在的考试的空间,眩晕的时间很快,等到云微再度看清时,却愈发惊讶。 这里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她都无比熟悉。 身后传来更加熟悉的声音。 “师姐,你怎么就回来了?”云涯子略显咋呼的语调在她背后响起,云微回头,见到的就是云涯子有些担忧的眼神,“你不是去参加天南学府的入学考试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云微怔愣片刻,嘴唇嗫嚅了下,没说出话来。 她很少会露出这样茫然的模样,云涯子以为她落选了才这般失魂落魄,心疼得不得了,连忙道:“嗐,不就是一个天南学府吗,咱们天衍难道比学府差?没上就没上啊,没事,我之前说什么丢脸的话全是胡说,你别当真。” 云涯子聒噪的声音此时给了云微一点真实感。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眼云涯子,突然伸出手狠狠掐了把云涯子的脸,很用力,掐的云涯子两颊都红起来了,他连声呼痛:“师姐你干嘛?!” 看到云涯子疼的龇牙咧嘴的表情,云微才松开了手,眉头却皱得愈发紧。 是真的。 她是真的一瞬间被从远在曲州的天南学府送回到了天衍。 她什么结果都没有得到。 心头泛起一阵难得的怅然若失,云微深吸一口气,将这股混杂着不平和失落的情绪压制下去,却无法忽视心底更真实的声音。 不、不对,她总觉得这件事哪里透露着异样。 …… 被同一时间推离考试空间的并非云微一人,而是所有人。 就在一瞬间,他们都回到了自己原本生活的地方,头晕目眩的感觉还未消散,就听到了身边人的声音。 “阿姐,来看看我的剑。” 即墨青夜听到这个声音时,有些讶然。 面前男子穿着一身她见得不多的黑色宽袍,兜帽遮住半张脸,他在他面前揭下兜帽,又摘下了面具,露出和她相伴多年的那张脸。 对方看见她的表情,僵硬的勾了勾唇角:“先前和明烛前辈一起进入上古遗迹,不便透露身份,就一直这样遮掩。” 即墨青夜定定看了这张本该是她无比熟悉的梅若白的脸,下意识问道:“你要给我看的剑,是这段时日明烛前辈教你的吗?” 梅若白顿了下,认真道:“是,也不是。” “她未曾亲手传授我剑法,可没有她的指点,我成救不了今日的剑。” 这是梅若白会有的回答。 即墨青夜却总觉得有些反常。 …… 学府的书阁里,任平生在楼顶点燃了一张符。 这张符燃烧的速度非常慢,半个时辰过去,只燃烧了不到四分之一,还有大半的符纸在明亮符火的灼烧之下慢悠悠地洒下一些余烬。 横舟正专心研究着地面上固定的阵法,抬头来看了眼任平生手里的符。 平心而论,这是横舟见过符文最复杂的一张符箓,小小的符纸上几乎没有空隙,被无数复杂且毫无相同点的符文线条布满,叫人看一眼都觉得晕。 “这张符叫什么?”横舟忍不住问。 问完她又有些后悔,这个问题已经算得上是功法隐私,她这样问有些冒犯了。 任平生却并不在意,垂着手,任由符箓燃烧后留下的余烬落在地面的阵法上,阵纹一阵阵的亮起微光。 “它叫梦黄粱。” 最后一个“粱”字,任平生的语调莫名带了些虚浮感,横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尚未反应过来,就看见任平生一个踉跄,向前倒去。 横舟下意识地上前扶住任平生,出乎意料地,这么高的个子,落到手里竟然这么轻。 如此想着,横舟将任平生半抱住,轻柔地平放在地面上。 而此时任平生已然阖上眼睛,呼吸平稳,脸颊泛着红晕,没有任何的异常情况。 横舟急忙去叫回了还在心心念念等待自己继承人的霜天晓。 霜天晓一见横躺在地面上失去意识的任平生,心当即漏跳了一拍,飞似的速度冲到了任平生的身边,十分流畅且熟练地观气诊脉,一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 但很快,霜天晓脸上的表情就由担忧紧张变成了怪异。 横舟在旁,小声问道:“她究竟怎么了?” 霜天晓摆摆手,干巴巴道:“没、没什么事,就是累了,休息下就好了。” 横舟:“……” 她看着很傻很好骗? 霜天晓实在是个不怎么会说谎的人,扯了如此离谱的理由后自己也觉得心虚,将任平生打横抱起,身影一闪,踹开了任平生的房门,熟门熟路地把任平生放在了床上。 锁好房门后,霜天晓回过头来再仔细检查了一番任平生,表情惊讶怪异之中夹杂着些迷惑。 “她这是…喝醉了?” 可她记得任平生今天根本没喝过酒。 况且……“自己酒量有多差心里没数吗?竟然敢喝酒?”霜天晓骂骂咧咧地把房间窗户全都锁好,守在任平生身边,等待着酒意散去,她自己慢慢转醒。 霜天晓不知道的是,她眼前的这个任平生,今天确实没喝酒。 可就在一百多公里外的曲州中部,自天衍而来的一群少年修士们,已经快翻了天。 作者有话说: 第140章 初入雪原 拥雪关的黑夜很长, 众人初至,本就睡得不实,转醒时窗外还是沉沉夜色。 傅离轲推门而出, 看见任平生一人独自凭栏远眺,向着裂天山的方向。 拥雪关的夜像是拉上了天地的帘幕,整座城都陷入了静谧。 “若是在天衍,这会儿都已经开始早课了。” 很快,余下众人陆续醒来, 太史宁把自己裹得像个球, 困顿地嘟囔着说。 云近月清点着今日要采购的东西,嘱咐道:“雪原奇寒无比,寻常护体灵障无用, 拥雪关这边有特制的灵药可以用来暖身。” 他们都不是喜欢拖沓的人,打算趁早完成这个任务,趁着拥雪关的天刚亮, 街边有了人烟之气的时候便去往了拥雪关的药铺。 药铺的老板刚进完货回来, 算得上是这座城中难得还醒着的人, 一头长发十分利落地尽数挽成髻,看了他们一眼, 了然道:“几位小友是别州来的?不习惯我们拥雪关的夜吧。” 她像是见怪不怪一般道:“通常天刚亮就来我这的,都是别州来的客人,这个点拥雪关还没醒呢。” 这老板是个爽利人,云近月讲明情况后, 老板指向他们身后的展柜道:“看到那排红色的药瓶了吗?那就是你们要找的赤焰灵药,小瓶的保暖效果差些, 约莫能保半个时辰左右, 大瓶的贵些, 保暖的时间也长些,约莫两个时辰,当然了,修为越高的,保暖效果也越好。” 说完,老板见他们还有些茫然,问道:“你们要往哪去?若是要从这去东边那什么学府的,少说要备三十瓶大瓶的灵药,还得备个兜帽和面罩来防风沙。你们若是要进山,那最少就得一人准备个五十瓶大瓶了。” 太史宁不解道:“老板,从拥雪关往东去学府和往西去裂天山的距离不应该差不多吗?为何进山要准备的灵药还多些?” 老板对着这样一群初来乍到的少年修士,倒是多了几分耐心道:“拥雪关往东的方向,虽然有数百年未曾有人居住了,但上古时代曾经还留下了官道,哪怕破损不堪,也有些路标能够指引人走出荒漠的,雪原不同,像你们这样第一次来的,进了雪原就跟瞎子一样,行进速度慢不说,还容易迷路,偶尔若是碰到极西那群蛮子,更是不得了,赶紧跑得远远的。” 众人听着,面面相觑,对于雪原的危险程度认识又加深了些。 任平生拿起一小瓶灵药端详片刻,听到那头太史宁和云近月正在和老板讲价。 可老板娘心如铁,任两人说破嘴皮子,只一句:“小瓶一百灵石,大瓶三百八,概不议价。” 凑近隔着药瓶嗅了下,任平生心里有了底,转头道:“一人备两瓶小两瓶大,我们先在外围看看,不深入。” 她声音带着些不容置疑的笃定,无人反对,一人带着两大两小四瓶药正准备走,又被老板叫住了。 老板从抽屉里摸了摸,找到了六个形状怪异类似于面铠的东西扔给他们,声音带着些沉色:“你们应该是要进雪原吧?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初入雪原者最好不要待超过一个时辰,否则,哪怕服用了赤焰灵药,你们的肉.身也承受不住。” “这个戴在眼睛外面,就当我借给你们的,回来记得还我。” 任平生微微欠身,给这个好心的老板道了声谢。 进雪原前,他们一人吞服了一瓶小的灵药,踏入雪原不到一刻钟,众人就明白为什么老板说不要在雪原待超过一个时辰。 太史宁穿着粗气把厚重的大氅脱了又穿穿了又脱,从芥子囊中拿出来又放回去好多趟,最后索性拿在了手里。 “这见鬼的药,也太热了吧。” 不止是太史宁,所有人喝完灵药之后,都感觉胸腹之中仿佛有火焰在熊熊燃烧,烧得他们五脏六腑都是热烫的,在雪原的冰天雪地中冒了满头的汗。 可这股热意只在身体内部,脱掉外衣后,肉.身直面雪原的天寒地冻,是一种内外冰火两重天的难受。 老板借他们的面铠起了大作用。 这形状奇特的面铠很薄,只在眼睛的地方留出了两块通透的灰黑色薄片,戴上后,雪白到几乎刺眼的雪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紫,让他们眼睛舒服了不少。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78节 他们在雪原御空飞行了小半个时辰,又冷又热,在第一瓶灵药快要失去效果时,解除御空术落地后服下了一个大瓶灵药。 任平生道:“再走一个时辰,无论结果如何,都先返程。” 赤焰灵药拔下塞子后有着浅淡的酒香,但喝下去却没有半点酒味,任平生敏锐地察觉出药的主要成分共有三味,天星草和灵婆果,天星草天然就带有黄酒的味道,也有驱寒的功效,可余下一味药她无论如何都判断不出是什么。 雪原比他们想象的大很多,御空飞行了半个时辰后,又走了半个时辰,裂天山依旧远远地伫立在前方,距离似乎并没有缩减多少。 太史宁一边在深厚的雪里艰难地行走,一边道:“听说曲州西部以前只有蛮族的雪之森那一小块地方才是这样的天寒地冻,裂天山这里原是绿草如茵的,算得上是北地难得的奇景,可千年前砚青剑君为挽救陨世之劫的颓势,战死于此地后,裂天山方圆百里便开始终年飘雪不断,经年累月,才成了这片雪原。” 太史宁说完,又道:“这是我在仙网上听人讲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任平生静默地望着裂天山不语,心里却道,是真的。 至少在她离开前,裂天山还不是这般模样。 返程途中,他们遇到了一只雪兽。 这是他们这群自幼生活在云州、定州和昇州的人第一次见到雪兽这种东西。 这些兽类埋藏在雪里,身上的皮毛大多是雪白的,和雪原融为一体,根本看不出差别,身型异常巨大,拥有者格外厚重的皮毛,长毛硬如钢针。 陌生的雪原,不宜恋战,众人急忙掐着御空诀飞离地面,向着拥雪关的方向飞去,太史宁心有余悸地看着地面上逐渐成群结队起来的雪兽,讶然道:“抛开人与兽不谈,他们的身体特征好像蛮族啊。” 回到拥雪关时,刚巧碰上城里最热闹的时间,人多了起来,也暖和了不少。 他们找了一处小店打算吃些东西顺带跟人聊聊,可刚一坐下来点菜,傅离轲就发现任平生有些不对。 她面色格外红润。 这倒也正常,他们刚从雪原回来,又喝了赤焰灵药,大多人脸上都泛着红晕。 她动作稍显迟缓。 这其实也正常,毕竟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做什么都比在外面慢些。 嗯…她说话似乎也比平日慢了点,不像她,倒像是楚青鱼说话的速度,慢条斯理地跟店小二点菜。 眼神也有些呆滞茫然。 这就不正常了! 傅离轲当即起身,凑近了关切地看着任平生,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任平生后知后觉地抬眼,直勾勾地看着傅离轲的方向。 有反应,但不多。 她这副模样,让其他人也都紧张了起来。 傅离轲飞快地思索着:“刚才碰到雪兽时她没有受伤吧?” 云近月连忙道:“没有,咱们都没有碰到雪兽。” “难道是中了暗招?”谢莲生脑中立刻冒出了一些阴谋诡计,紧张起来,“难道是暗处有敌人?” 太史宁也慌了:“不会吧?” 一阵慌乱中,虽然是个食修但偶尔也兼任太华峰半吊子医修的楚青鱼慢吞吞摸上任平生的脉,而后不紧不慢道:“她没事,一点事儿都没有。” 楚青鱼说着,靠近瞥了眼任平生,在她身边嗅了嗅,最后得出结论。 “瞧着像是喝醉了。” 云近月看着桌面上还一口未动的酒,不解道:“可她也没喝酒啊。” 楚青鱼老神在在道:“师姐你忘了,咱们师门一块儿吃饭时,师妹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 傅离轲应道:“她说过,她不胜酒力,基本不喝。” 她了然道:“赤焰灵药里应该放了些酒,师妹许是不胜酒力,喝醉了。” 楚青鱼说着,甚至还有些佩服。 “从喝下第一瓶药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时辰了,她在雪原看着半点异样都没有,原来竟是一直强撑着坚持到回城。” 云近月回想起赤焰灵药里那点味道都尝不出来的酒意,茫然道: “可…这也太不胜酒力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141章 醉后真言 再入雪原的计划因为任平生突如其来的喝醉而被暂时搁置下来。 从来没见到过任平生喝醉的样子, 众人一时觉得颇为惊奇,全都凑近了围观。 应该说,虽然沾酒就醉, 但任平生的酒品却很好,半点不闹,甚至在雪原上一路克制到现在才被他们看出一丝端倪,若不细看,都看不出她有醉态。 只是语速比往日慢了些, 语调却还清楚, 还能清醒地跟店小二点菜。 点完菜,任平生回头,对上五双好奇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慢吞吞地说:“都看我干什么?” 众人齐齐摇头,不好意思说,心里却在忍着笑。 好可爱。 以前任平生给他们的印象从来都是温和从容, 虽然修为不是他们之中最高, 但面对大能和严重的危机时却总是胸有成竹, 似乎只要有她在,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虽然是太华峰的小师妹, 但确是众人心中的天衍首徒师姐。 乍一见到这样一个稍微有些迷糊的任平生,众人觉得稀奇得很。 原来她也有这样一面。 北地以肉食为主,酒香却烈,和云州的风物相距甚大, 六人桌上摆了一整根烤羊腿,周围人都是用小刀割着蘸料吃, 配上香气浓郁的烈酒, 便是一等一的北地风情。 在场之中有个食修, 楚青鱼十分自觉地拿起小刀,手起刀落几下就轻松地把一整根烤羊腿片成均匀的薄片,谢莲生严守自己的世家公子气度,十分矜持地夹了一小块送入嘴里,点评道:“不如楚师姐做的美味。” 楚青鱼十分受用。 云近月和傅离轲就顾不上这许多,吃相令人十分有食欲。任平生单手托着腮,夹着一块肉片慢慢吃着,动作很慢,也不说话,光这样看着,根本看不出她此时意识压根就不清醒。 酒过三巡,起初还觉得北地的酒不过如此的众人酒劲也上来了,倒也不至于彻底醉,只是酒后容易激起平日里因规矩压制的情绪,就连一直笔耕不辍的太史宁都来了劲,眼睛一转,出了个损招。 “咱们玩个游戏怎么样?”太史宁拿出一支干净的笔放在桌面上道,“转动这支笔,被笔尖指向的人要回答转笔人的一个问题,若实在不便回答的,喝一杯酒认罚,如何?” 傅离轲嗤了一声:“你是想借机扩充你那本天衍风云录中的八卦轶闻吧。” 太史宁脸上毫无愧色:“是又如何,我的为人你们知道的,我就是对这些故事感兴趣,你们若是不愿被写在书里的,告知我一声,我绝不多写一个字。” 云近月喝的有点上头了,一拍桌子:“来,怕什么,我这辈子没什么不能写在书里的东西。” 说来就来,几人把桌面清出一小块干净的地方,太史宁把笔放在中间,正准备转动,一只修长素净的手突然伸过来,稳稳地按住了这支笔。 众人茫然地看向任平生,不知她为何要这么做,紧接着就发现任平生唰的一下突然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在雅间里踱步一圈,随手扔下了几个阵盘,将这方算不得大的雅间严严实实地用防护阵、隔音阵圈了起来,半点动静都传不出去。 做完这一切,任平生又重新坐回来,语速不快,吐字十分清晰:“年轻人,出门在外,还是要会保护自己的。” 众人:“……” 云近月磕磕巴巴道:“她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傅离轲做得近,又伸手在任平生眼前晃了晃,任平生清亮的眼珠也不跟着傅离轲的手动,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傅离轲的脸,没有动作。 傅离轲收回手,十分确定道:“醉着。” “不然也不至于说这种醉话。”谢莲生打趣道,“我记得任师姐是咱们之中最小的,倒是管我们叫起年轻人了。” 笔被转动,第一个被笔尖指向的是傅离轲。 太史宁不愧为天衍八卦之王,张口便是:“傅师兄生平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傅离轲目光一滞,茫然了一晌,回想起自己度过的并不算太长的前二十年。 若要问遗憾,还是少时最多。 其实少时说来过的也不算难,母亲离世时他尚小,父亲虽偏宠和继室生的小儿子,却也保证了他基本的生活,就是说话难听些,那时候听了总会愤懑,想方设法地想要逃离那块困住他的地方,天宽地阔任他闯荡。 可真正离家后才知道,原来一些的颠沛流离是从空荡荡一身开始的。 从上古遗迹回天衍的途中,他找机会回了趟定州的老家,没进去,只是在外面远远的看了一眼。 他自幼生活的那个地方,修行的氛围并不算浓厚,对于很多凡人而言,修行者对于他们而言仍是仙人般的存在。 他离家七年,少年人长得快,一两年相貌便是天差地别,早年间熟悉的邻居都已经不认识他,看他背着大刀面容冷峻,直觉不敢靠近。 他远远看了一眼,父亲从衙门里回来,拎着弟弟爱吃的荷叶鸡,继母在门口迎着,细数今日弟弟在学堂又学了些什么东西,氛围其乐融融。 也不知为何,傅离轲觉得自己原本埋在心中那么多年的愤懑突然散了。 他突然意识到,无论他做得好不好,有没有出息,能不能成器,对于那个家而言,他就是多余的人。 有他也好,没他也罢,谁都是一样过。 如此,细数下来,其实也并不算什么遗憾。 非要论遗憾,便是天衍给了他一个归属,可他最初来到天衍的目的不纯。 仅此而已。 可这是不能说的东西。 良久的沉默让氛围有些尴尬,谢莲生正想打圆场,傅离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杯底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太史宁暗中抹了把汗,心里把傅离轲踢出了八卦范畴。 喝完酒,轮到傅离轲转笔,他用力均衡,笔慢悠悠地转着,最终不紧不慢地停在了任平生面前。 任平生慢悠悠眨了下眼睛,看着正对着自己的笔尖,伸手到袖子里掏了下,看着有种试图把非墨掏出来和这支笔比试一番的冲动。 傅离轲坐在她身旁,连忙按住了她,无奈叹了口气,知道她这个状态就别指望说出些什么正经东西,更不想趁人之危在这种时候打听她和明烛的关系,便问道:“找人去救雪满,为何不跟我说一声。” 众人原本指望着他能问些有用的东西,都竖起耳朵听,没成想傅离轲一开口,气势就弱了下来,不像是理直气壮的质问,细品之下,反倒有些被落下的委屈。 但几人十分顺畅地从失落切换到了八卦的心,装作不在意,实际上格外关切地想听任平生的回答。 原来如此,这段时日老觉得他们两人的关系不如往日密切,但并不是生疏,而是有些什么误会没说破的僵持,所以平日里看着倒也算和谐,但熟悉他们两人的,多少能看出些端倪。 没想到,任平生定定地看了傅离轲一会儿,一本正经道:“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79节 她似乎已经醉的意识不太清醒,却还记住了太史宁说的游戏规则,抓起手边的酒杯就准备喝。 赤焰灵药里的那一丁点酒味都能让她喝醉,众人哪还敢让她多喝,傅离轲按住她的手夺过酒杯,认栽道:“那我换一个问题。” 说完,他一下卡壳了,想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别的想问的,便直接照搬了太史宁的问题:“你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没想到,听到这个问题,任平生突然一下安静下来。 过了好久,她才慢慢地说:“那就太多了。” 亲友的一个个离去,心血不得不亲手摧毁,无不遗憾。 “若是要论个‘最’字,应该是有个问题始终得不到解答,可唯一能给我解答的人,已经不在了。” 气氛突然沉重了一瞬,但很快就被任平生打破,笔尖转向了楚青鱼。 一轮问下来,几乎每个人都掏心掏肺地说了些心里话。 太史宁逮着机会奋笔疾书,追着任平生问了一堆关于明烛的问题。 “明烛前辈喜欢偏好甜口还是咸口?” 任平生想了想:“她不挑食。” “不修行的时候,明烛前辈爱做些什么?” 任平生手指在桌面上划拉,一边道:“画画。” 太史宁目光如炬,问了一个重磅问题:“明烛前辈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哪怕众人都已经喝得醉眼惺忪,也依旧被这个问题吸引了,纷纷凑近了过来。 任平生突然一下不说话,太史宁怕她又要去喝酒,连忙道:“不方便回答的话,我换个问法,砚青剑君和竹疏前辈,哪位更得明烛前辈的心?” 众人愈发兴奋了,修真界迄今为止最有长久的红白玫瑰之争不知打了多少年,这个问题他们是决计不敢去问明烛本人的,但身旁有个和明烛疑似母女的任平生,换句话说,这问题其实是在问任平生,你父亲是谁? 诚然,砚青剑君和佛子竹疏都死在一千年前陨世之劫中。 可传闻死在陨世之劫之前的明烛前辈都能活着回来,说不定这两位也还有一息尚存,只是未曾露面呢。 任平生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思考。 趁着她思考的间隙,余下几人开始打眼神官司。 云近月给楚青鱼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是站砚青剑君的。 楚青鱼摇头,表示自己是坚定的竹疏党。 少顷,任平生十分坚定地说:“当然是砚青。” 她不明白,为何总有人喜欢把她和竹疏扯到一起。 她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别说竹疏是个出家人,她不爱强扭这种瓜,哪怕竹疏不是,他也是霜天晓心仪之人,也不知世事怎样变化,传言竟出了这种差错。 她顿了一拍,语气温软下来,带着些似有若无的叹息,低声道: “砚青啊……我想他了。” 这句话几乎把在场所有人的酒意都驱散了,众人纷纷露出听到一个惊天大秘密的表情交换眼神。 云近月捂着嘴巴,眼里写着:我没听错吧,真的是砚青剑君? 太史宁飞快地记笔记,顺便给予了一个肯定的点头:你没听错,破案了破案了,任师姐的亲爹就是砚青剑君没跑了。 众人万分激动,没想到这样一个千年的历史悬案,竟然被他们意外窥见了真相。 任平生没发现这群人的眼神官司,房间里充斥着浓郁的酒香,她挑了一壶,而是拎着酒壶撤了雅间的结界,灵巧地一跃,翻身上了屋顶。 拥雪关的夜降临得很早,周遭的店面都已经收摊,只有这个小客栈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众人一愣,连忙追了上去,六个人整整齐齐地在客栈屋顶上毫不在意形象地坐了下来,看着任平生拎着酒,也不喝,对着裂天山的方向遥敬一杯,清亮的酒液尽数洒下,断断续续地把一整壶酒都倒完,才在他们身旁坐下。 坐下了也不老实,对身旁谢莲生低语片刻,谢莲生有些惊讶,但还是把暗飞声拿出来递给了她。 任平生用袖摆擦了擦,浑不在意地吹了一支曲子,她吹得或许比不上名师大家,但胜在曲调悠扬清丽,令人心情放松。 谢莲生讶然道:“这是我之前吹过的那首曲子。” 众人表情有些微妙:“……你确定,你们吹的是同一首曲子?” 谢莲生气结。 笛声明丽,被云近月布下的隔音阵拦住,没有传开,只在他们六人之间流转。 太史宁突然说:“你们知道吗,北地有个传说,在满月之日将自己的心愿写在符纸上燃烧,那就一定能够实现。” 云近月一边低语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传说。”一边拿着太史宁贡献的笔开始找符纸。 很快,任平生随身带的符纸给他们一人分了一张,写好后,每人掐了个明火诀把符纸烧成灰烬。 半晌,太史宁忍不住道:“你们都写了什么?” 众人斜眼看他。 太史宁轻咳一声:“我先说就我先说,我要遍访天下英雄豪杰,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史学大家。” 楚青鱼拍了拍手中的灰烬,慢悠悠道:“我写的是,愿食修一道自我而起,不要至我而终。” 云近月对着月亮大喊道:“我要成为下一个剑道宗师!” 傅离轲手指在刀柄上轻击,淡声道:“但求心安,别无他愿。” 谢莲生半靠在屋顶,无奈道:“你们的心愿也都太伟大了些,我不同,我只愿在这乱世之中护住自己的家人不受离乱之苦。” “这很好啊。”任平生轻声道,“这已经很难了。” 众人便又看向她:“你呢?” 她指尖还有未落的符灰,被轻轻弹开。 任平生意识还有些混沌,迷迷糊糊地想,她的心愿和谢莲生的一样。 可最终她写下的却不是这个心愿,而是另外一个。 “斩仙。” 任平生语速放缓了,一字一句郑重道: “我要斩仙。” 第142章 北地守护 醉后让众人都睡了个难得的好觉, 任平生酒量不好,但酒后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却不会轻易忘记,醒来后望着天边的光亮许久才沉沉起身。 昨晚酒后的推心置腹后, 众人的感情愈发亲密了。 了解了雪原的真实情况,众人不敢掉以轻心,打算再去买些赤焰灵药,打算先用几天时间适应服药后身体内外冰火两重天的状态,再深入雪原去探访一番。 任平生则趁着天刚蒙亮, 只身去拥雪关几家大型的药铺, 挑挑拣拣买了不少药材回来,其中正巧就有前日他们去买赤焰灵药的那一家。 老板认出了她,再看了眼她购入的药材, 了然道:“小友这是打算自己制药?那还不如直接买现成的,我说实话吧,赤焰灵药的价格是不低, 但主要是因为这原材料本就难得, 还没算上炼药的人力费, 现在这个价格,已经是几乎没有什么盈利的最低价了, 因着是拥雪关的人们入雪原的必备药物,所以才一直没涨过价。” 任平生笑了笑,不欲解释太多,于是对老板说:“我知道您说的是真的, 我就是想自己试试,我拆解出来的药方对不对。” 老板面露赞赏:“小友是药师啊?你要是真能把赤焰灵药的药方拆解出来, 回头可以给姐姐当个固定的药师, 我给你多点提成。” 任平生摆了摆手, 拎着大包小包的药材回了客栈,掌心点了一簇火,准备开始炼丹。 是丹药,而非他们先前购入的赤焰灵药那般的液体。 任平生按了按眉心,若不是赤焰灵药中掺了酒,她也不用费这功夫,重新研制一个御寒的丹药出来。 她研制丹药的功夫,天衍其他几人分散到拥雪关各处去打探消息,回来的时候又是黄昏时分,众人围在云近月的房间,刚打算分享一些今日的收获,就见任平生走了进来,表情稍微有些疲惫。 她还没说话,先把五个相同的玉瓶放在了桌上,玉瓶沉甸甸的,云近月打开一看,里面足有约三十枚火红的丹药,比寻常丹药要小些,都只有拇指盖大小,但数量很多,算来也只有一天的时间,她竟全做出来了,也难怪表情这么疲累。 “跟赤焰灵药的效果类似,时间更长些,一枚丹药可抵三个时辰,这一瓶足够我们去到裂天山内部走一个来回。” 任平生一边说着,一边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问道:“今天可有什么收获?” 太史宁宝贝似的收起药瓶,激动道:“收获可大了,算是把雪原上的一些情况都摸清楚了。” 他翻出一张拥雪关至裂天山这一路的地图,在上面做了两个标记:“这两个地方是人类在雪原上建的补给站,平日人不多,只有两个拥雪关的仙官会轮流值守,那里准备了足够支撑起两个人从补给站回到拥雪关的赤焰灵药,但若是被逼无奈用了补给站的药,得要记得三日内把药补回去。” “建设固定传送阵,至少需要一个开阔的平地,且要避开雪兽和蛮族经常出没的地方,最好选择拥雪关和裂天山的中间地带,往东和西半个时辰之内都能够达到这两个补给站。” 紧接着,他又在地图上虚虚画了一道线:“通常来说,入夜后就不要在雪原行走,白日里雪兽会蛰伏起来,一旦入夜,雪原便是雪兽的天堂,同时,西边的蛮族们也时常会趁着夜色到雪原扫荡,但这都不是最危险的,听说雪原在入夜之后,会有一种奇特的力量出现,那种力量会让所有的司南都失去作用,雪原辽阔,若是没有司南指引,极其容易失去方向。” 太史宁说完,云近月也道:“我这边问到的和太史相差无几,但还多了些消息。” 她一脸神秘道:“我还探听到了一个消息,关于雪原的守护者。”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过去:“什么守护者?” 云近月缓缓道:“我也是今天听拥雪关几个本地居民说的,他们说拥雪关有个流传许久的传说,传言道雪原之上有个守护者,会在人们需要的时候出现,他出现时,会有月光倾斜而下,为人们指引归去的方向,赶走侵扰的雪兽和蛮族,若是不慎在雪原夜里迷失方向后,就去寻找雪原中地上生长着的一种红色的小花,顺着月光的指引跟着花的标记前进,就能到安全的地方,安稳地度过黑夜。” 云近月:“不过听他们说,守护者很少会直接露面,这么多年以来,亲眼见到过他的人寥寥无几,上次听说他出现还是两百多年前,亲眼见到的那个人早已经年迈而逝,这么多年,那位守护者一直都成了拥雪关的传说。” 任平生默默地听着,待到众人交流完消息后,她拿出笔,在地图上圈出三个红圈道:“先去这三个地方实地观测下再做打算。” 她说完,眉峰微微拢起,很快又平复下来。 奇怪,她竟再度感受到了天外天左护法的气息在拥雪关出现。 不止有左护法一人,他应该还带了不少仙使。 天外天来拥雪关做什么? …… 学府中,同样睡过去一夜的那个任平生终于悠悠转醒。 醒来后正对上霜天晓调侃的眼神:“这又是喝了多少倒下的?” 任平生按着额头,无奈道:“真是怪了,那个身体误用了些酒,居然还会影响到这个身体。” 霜天晓坐在她的床沿边,一语道破本质:“你的分心控制总有疏漏的时候,那个身体喝醉,本不应该影响到你的,但那个身体醉后意识不清醒,却足以让这边的你也受到影响。” 言罢,霜天晓叹了一声:“早日将那个分魂收回来吧,哪怕在两个身体之间来回互换都好,也好过自伤灵魂的方式来同时控制两个身体。眼下情况愈发紧张,天外天绝不会放任学府做大,你如此大张旗鼓地招生,已经是把天外天的颜面放在脚底下踩,他们定会很快就有动作。” “我心里有数。” 任平生轻声说了句,心里却道,说不定,对方现在就已经有动作了。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80节 霜天晓翻了个白眼:“我信你个鬼。” 她也是倒了八辈子霉,碰上这么个不听话的病人。 感觉自己状况好了些,任平生召唤出水镜,看着不同的水镜之中每个人的境遇,问道:“问心关,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霜天晓百无聊赖道:“我对旁人的私事不感兴趣。” 水镜中所有人,都陷在任平生的这一张符里,但他们却毫无察觉,甚至还误以为自己考学失败,被送了回去。 任平生却道:“这次前来考学的人之中,有个小和尚,来自大光明寺。” 她手指轻点,将水镜中某个菱格放大。 白白净净的小和尚在大光明寺中默念佛经的样子引入霜天晓眼帘。 哪怕隔着水镜,霜天晓也辨认出了对方身上那明显熟悉的气息。 “他是……”霜天晓怔愣一瞬,“他身上有竹疏的道印,难道说——” 她急切地看着任平生,似乎在寻找一个答案。 “应该没错,他约莫就是竹疏在这个时代的同位体。” 同位体,是素光尘曾经的研究结论。 修士逆天而行,故不入轮回,并无转世一说。 但冥冥之中,天道守常,素光尘发现曾经逝去的修士,会在数百年后出现一个和他极为相似的另外一个个体,他们拥有相似的躯体,极高的灵魂契合度,就像是那个已经羽化的修士在未来以另一种形式而存在,哪怕他们都清楚,这并非转世,却也能给被遗留下来的亲友们一个聊以慰藉的机会。 “他之于竹疏,便像是云七之于我。” 她能够在千年后从另一个身体里重新活过来,从来都不是幸运或是巧合,而是素光尘精准到每一步的谋划。 任平生掸了掸袖子,推门而出,叫上横舟一道,之间在水镜上轻点一下,两人身影便瞬间斗转,进入到了水镜之中。 横舟还没反应过来,刚刚站稳,便看见前方不远,云微和云涯子正起了些争执。 两人吵得很专注,丝毫没有意识到就在几步之远的地方,横空出现两个人。 横舟好奇道:“他们看不见我们?” 任平生垂眸,轻声道:“刚才我用的那张符,叫梦黄粱,我们是这黄粱一梦中唯一的真实,他们是看不见的。” 作者有话说: 第143章 黄粱一梦 梦黄粱的幻境中, 云微比她们认识的那位道成归大能要年轻许多。 修士的容颜进入到元婴境基本就会彻底固定了,云微破境早,相貌早就定格在了二十多岁的青年时期, 多年未曾改变,任平生会觉得眼前的云微比她印象中的云微年轻,多是因为气质。 “梦黄粱,顾名思义,他们会在这张符中过完一生, 醒来后只留下黄粱一梦的印象。”任平生带着横舟向前走去, 毫不在意地站到了云微和云涯子的身边,对方果然视她们为无物。 “师姐,天衍是你一手创立, 为何要让我来坐这掌门之位?” 在当了数百年天衍掌门后都难掩一身不靠谱的气质,如今尚且年轻的云涯子更显青涩,语气比未来还要跳脱得多。 早年间的云微也是这幅慵声懒调的语气:“我一贯不爱做这种事, 你知道的。” “所以呢, 你来当这天衍掌门, 我安居太华峰,好好做我的太华峰主, 岂不快哉。” 云涯子苦着一张脸,被迫接过了天衍掌门之位。 任平生在天衍藏书阁中见过《天衍大事记》中对这段有过记载,云微闯入明烛洞府后意外开启复苏时代,她便也就成为了大荒复苏时代第一个修士, 亲手创立天衍,但她当天衍掌门的时间不足百年, 很快就将掌门之位留给自己的师弟, 自己退居太华峰, 当起了天衍的无冕之主。 算起来的话,这应该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 任平生多瞧了一眼,低语道:“唔…早了点。” 她摆摆手,袖摆轻轻一拂,她们仍在原地,可眼前景色却斗转变化,从太华峰转到了后山飞来峰下。 这时的云涯子比起先前看到的已经沉稳了些,虽然在云微面前仍然跳脱,但在外人面前好歹能彰显出天衍掌门的气度了。 “真要去?”云涯子头疼道,“你现在距离破境只有一线之隔,一旦你破境跃至道成归,天下的格局便会彻底大便,这种时候天外天邀请你前去一聚,哪能安什么好心。” 云微拨弄着手指,头也不抬,平静道:“总归是要走一趟的,晚不如早,而且……我要去验证一件事。” 云涯子从来都拗不过她。 “行吧,你千万当心。”云涯子只能叮嘱道,“我一定守好天衍。” 他胸膛起伏片刻,在原地打转了半天,转过头去狠狠地盯着云微道:“你讲掌门位置扔给我的时候就算好了这一日对吧!自己出去冒险,留我一个人守着天衍。” 云微忍了下,没忍住,偏过头去露出一个笑来,拍了拍云涯子的发冠:“好好干。” 任平生跟横舟两人在他们面前就像空气,安静地看完了这两幕后,任平生眼眸微眯,眸中划过一抹讶色。 云微在破境道成归前竟去过天外天? 这件事她还真不知道。 横舟有些不解地看着眼前场景地变幻,问道:“在这幻境中,还能够看到他们的过去?” “黄粱一梦,便是一生,自然是有过去的。”任平生静静地看着云微,缓声道,“他们如今正在幻境中度过的是现在和未来是幻境虚构的,我们看到的是过去是真实的,我们降落的时间不对。” “原来如此。” 任平生没有过多窥探别人过去的爱好,阖眸确认了一番,手指一划,画面再斗转变幻时,她们终于看到了现在正在经历幻境的云微。 同样是天衍,同样是云微和云涯子两人,气氛却全然不同。 幻境中,云涯子对于云微在天南学府落选的事情颇为震惊,小心翼翼地安慰了一把云微后道:“如此也好,小不周山会近在眼前,你不是对小不周山会势在必得吗,也该好好准备筹谋一番了。” 幻境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任平生带着横舟,一路跟着云微往西南方向去,找到一处僻静山坳中的丝毫不引人注意的小木屋。 那座木屋外设置了极为高明的阵法,甚至将云微这样一位道成归大能的气息彻底掩盖。 刚进入到木屋里,云微脸唰的一下就白了下来,瞧着很是痛苦,但她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痛苦的感觉,在蒲团上打坐调息起来。 横舟面露惊色:“云微前辈这是……” 在身边这位重回大荒之前,云微是现在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 哪怕她并非复苏时代第一个破境道成归的人,身为法修,战力也不一定能够胜过剑尊,可人们心中始终有这样的认知,天衍是复苏时代后的第一个修仙宗门,而天衍的云微真人,毫无疑问是天下第一人。 她的强大毋庸置疑。 可谁也没想到,在强大的背后,云微竟带着如此严重的伤势。 她眼下气息之微弱,就连横舟都能够感受到云微现在气息虚弱得和凡人相差无几。 任平生定定地看着云微片刻,眸底划过一抹暗色,最终都沦为浅浅一声轻叹。 “自己强势地将仙核剖离,紫府遭受重创,用秘法可以暂时让紫府的伤势不恶化,伪装出正常的模样,但秘法用多了,总会有失效的时候,便是现在了。” “仙核?”横舟眉头紧锁,显然还没有理清楚云微为何会和仙核扯上关系,“她不是一向讨厌天外天吗,为何会接受真仙的点化?” “若是不自愿接受点化,也会生出仙核呢?”任平生嘴角噙着带着讽意的笑,低声道,“打个赌如何?你觉得大荒的八大道成归之中,会有多少人体内有仙核?” 横舟茫然地眨了眨眼,心一下沉到了底。 “我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任平生轻闭了下眼,转身离开那座小木屋:“走吧,换下一个。” 横舟脚步有些虚浮地跟上来:“才这么一会儿,不接着看了?” “不需要了。”任平生轻声道,“这一轮,旨在问心。” “无论他们本人的经历如何,幻境中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出现我想要‘问’的那个问题。” 任平生眼眸微垂,心情说不上是复杂还是感慨。 “她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不需要再看了。” 如果先前还无法确定,现在她就已经彻底明了了。 为什么云微会突然要收一个紫府被毁的仙使为关门弟子,因为她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经历,甚至是自己亲手剖出的仙核。 任平生觉得,自己跟云微还真的有些缘分。 云微收云七为徒,是因为她们有着相同的经历,她甚至自己都未曾意识到,在天外天和真仙的阴谋未曾被揭穿时,她就已经走上了曾经任平生走过的那条路。 意识到这个世界不对劲,试图去打破它,可最终自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她们真的很像。 所以已经不必再问心,云微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给出了回答。 …… 下一个人,是凌珑。 任平生两人看着凌珑回到北尘,在北尘最高的山峰上站了整整一夜。 霜渐渐蜿蜒上她的肩头,她提着长刀,一夜不语。 最终,在天刚破晓时,凌珑突然睁开眼,向着北方狠狠斩出一刀,那刀锋烈烈如火,衬得凌珑眉心的赤色纹路愈发夺目。 这一刀,比她曾经的任何一道都要完美。 她回到北尘后,修为又更进一步了。 这次的幻境比云微的要长得多。 凌珑在北尘一直闭关修炼到小不周山会开始,作为八大道成归之一,凌珑自然是最有望夺得魁首的其中之一。 凌珑梦中的小不周山会竞争异常激烈,所有人在神树之下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血战,而传闻会在小不周山会择主的天道却仿佛沉寂,毫无波动。 那场血战持续了十天十日,最后所有人都绝望了。 他们没等到天道择主,只等到了天道彻底倾塌,大荒失去了界域的保护,上界可以毫无顾忌地侵占此界,甚至不会遭受反噬。 很快,天底下最厉害的那八个人联起手来,带着门下弟子共同对抗可怕的上界仙人。 可谁也没有想到,被寄予厚望的八位道成归之中,却有几人在上界仙人面前迅速倒戈,他们不是不想反抗,而是被控制了,无法反抗。 那时,尚未被控制的只有云微和凌珑两人,可云微身受重伤无力回天,还有一战之力的人,竟只剩下了凌珑一人。 在激烈的交战中,上界之人发现了凌珑身上的端倪,讥笑道:“竟让你察觉了,还想办法骗过了真仙大人,可那又如何,无论怎样,你也只剩一个人了。” 在这场幻境中,凌珑战至刀断骨碎,天地间茫茫一片血色。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81节 “平日里看着嚣张又霸道。”任平生低语道,“没想到是个如此悲观的人。” 横舟已经彻底陷入混乱之中,紧张地问道:“这是……未来?” 任平生安抚道:“别瞎想,这只是凌珑想象中的未来。” 令人意外的是,凌珑的幻境中出现的最多的,竟然是云微。 这两人在外界传言中不合多年,可凌珑的幻境中,压制修为多年,拖延破境时间是因为云微,是云微想到了伪造一个虚假的紫府的方式来骗过真仙,让凌珑成为了几位道成归之中唯一逃过了被仙核加身的命运。 横舟沉声道:“也就是说,几位前辈,还有院长,是真的像北帝所想那样,早在破境之时便已经被迫成为了仙使?” 她悲戚道:“如此以来,我们真的还有希望能够让这个世界活下去吗?” 任平生敲了敲横舟的眉心,温声道:“乐观些,还没差到那个地步。” “除她之外其余道成归全都沦陷只是凌珑自己的想法,不一定是真的。”任平生若有所思道,“我猜,目前几个道成归,应该有一半幸免于难。” 横舟丝毫没有被安慰到。 大荒的顶尖战力一半为人所制,若真有一日上界直接动手,他们该当如何? 任平生俯身,在幻境中在血泊中手持断刀沉沉倒地的凌珑身旁放了一朵小花。 纯白色的,在风中轻柔地摇曳。 “我和你的想法不同,看了她们的问心关,我觉得我们希望是前所未有的大。” 任平生垂眸,替已经闭上眼睛的凌珑擦干净脸上的血,露出凌珑往日张扬热烈的眉眼。 原来在千年后,也有人毅然决然踏上了同样一条路。 第144章 道成一人 “知道这个世界的隐忧后, 我一度觉得这个世界已经没救了。”横舟出神地说,“那样一个高居云端之外的敌人,哪怕在我们曾经拥有那样灿烂的修真文明时都无法抵挡, 现在这个刚刚起步的复苏时代便更不能了。” “可是,云微也好,北帝也好,曾经的你也好,看见她们前赴后继地去做一件希望渺茫的事情, 我又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希望的。” 横舟深深看着任平生:“院长曾说我太独, 注定无法为某个群体投入太多强烈的感情,注定不会为旁人不计得失的付出,行事全凭好奇心, 失去兴趣后便立刻抛诸脑后。他曾想收我为徒,让我接手明心书院,可教导过我一段时日后, 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我始终游移在书院之外, 从未将书院真正当成自己的归属之地。” 她直言不讳道:“我从不觉得这是坏事,我虽凭喜好行事, 却从未做过坏事,虽四方游离不定,可大道孤绝,走到最后, 谁不是孤身一人,我不过是将那个必然的结果提前了而已。 潇洒人间, 不沾因果, 这便是我的原则。” 任平生躬身注视着幻境中凌珑逐渐开始冰冷的尸体良久不语。 横舟垂眸看着她, 轻声道:“我第一次打破原则,是几年前,在鹿梦城,让我打破原则的那个人你也认识,她叫任平生。” 她说完,低笑一声:“你和她之间的关系说不定比我想象得还要更加紧密,不是吗。” “那时鬼门即将降临鹿梦城,很快鬼王就会带着百鬼降临,可她居然要回头去救人。”横舟从喉头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我那时也是疯了,明明都已经快出城了,居然会折回去帮她。” “现在我有些懂你们了。” 梦黄粱这张符连同她们两人的时间一同停止了,任平生带着横舟在一个又一个人的黄粱梦中来回穿梭,见到了一个又一个强大也好,弱小也好的修士汲汲渴求的未来。 人们的梦大多是美好的,他们梦到自己成为了天南学府的一员,学到了如今这个时代难以企及的强大功法,成为了一方大能,最后成为了道成归,距离飞升仅一步之遥。 有人在梦到这一步后,过起了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日子;有些人优哉游哉地开始养老;也有些人迫不及待地开始报复曾经自己的仇敌。 她们穿梭在一个又一个梦境之间,看到最离奇的一个,莫过于有个从昇州齐家而来的修士。 昇州世家林立,齐家是叫得上名字但又并非顶尖的其中之一。这人来自齐家的旁支,又是妾室所生,修行天赋算不上家中最好,自幼在齐家嫡支的打压和讥讽中过活,看着乖顺懦弱,实则内心积压了无数的暴虐之情。 最终,在问鼎道成归的那一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回齐家,毫不留情地屠了齐家全族,唯独留下了自己的父母亲。 横舟从幻境中血流成河的齐家走过,看着陷入疯癫的那人,叹息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安排问心关了。” 若是寻常宗门的入宗考核,大多会提前告知寻道问心的环节,人们多少都能有心理准备。 可梦黄粱这张符,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带到了幻境之中,在幻境中无知无觉地度过了自己的一生,没有半点的警惕之心。 明烛若是下定决心隐瞒,那谁也感受不到这只是一场梦。 他们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暴露无遗。 任平生嗤笑道:“其实每个人的问心关最后都还会面临一个选择,只可惜,有人连那个抉择都没有等到。” 又经过了近百人后,下一个终于到了她们都熟悉的那一位。 炼丹房里青烟缭绕,散发着清苦的药香,颜准满怀期待地揭开炼丹炉,看到丹炉底部早已碎成粉末的丹药大失所望。 “又失败了。”他嘟囔了一声,提笔几下,“温度需降低半分,前一刻钟控制在低温文火,后再缓慢升温,绮禾草加入时间需提早三个呼吸的时间。” 他挑动了下一旁残余的药渣,任平生十分不在意形象地蹲下,拾起一点药渣嗅了嗅,眼神便深了几分。 算算时间,这是在颜准前来天南学府的二十多年前。 那时他就已经是鹤发童颜,老不正经中透露着走马章台富家公子的骄矜气,至少对外是如此。 任平生和颜准的缘分,算不上深,但也有一点。 至少五宗考核那日的论道是真,颜准因她而自降身份到天衍来当客座讲师的欣赏是真,哪怕颜准这位便宜讲师没怎么正经给她上过课,但情分多少是有的。 任平生抬手,掌下浮现出一条隐形的长线,从她面前蔓延至无限的远方,她瞧着地上的药渣,最终还是拨动了这根长线,将时间点向前推了一百多年。 明烛一六二年,复苏时代出现了第一位问鼎道成归的修士,颜准。 因其修丹道,故天下皆尊称为药圣。 颜准的突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在当时的人们心中,最先突破至道成归的,哪怕不是云微,也该是北帝,是这两个亲眼见证了复苏时代开启的人,颜准的横空出世让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符合常理。 起初,任平生知晓这段历史是也觉得奇怪,如今终于在颜准的梦中得到了解答。 夜色深沉,北地雪原下起了暴雪,转眼间就能将每个旷野上的人变成雪雕。 这样的夜,北地的人向来是不敢出门的。 所以这茫茫旷野和满天飞雪之下,只有颜准一人艰难飞行的身影。 他正一路向着裂天山的方向飞去,和在雪原迷失的大部分人不同,颜准称得上幸运,就算如此,到裂天山山脚下时,他也已经快冻得半死。 好在他是丹修,早在来这里之前,他就准备了足量的丹药用以保暖,稍微平复下之后,他开始一步步爬上裂天山。 大荒之中有许多禁制御空飞行的地方,比如定州皇城,比如天衍北尘这样的大宗门,通常都是认为设下的禁飞阵法,阻止人们飞行。 可裂天山之中,人们找不到任何的禁飞阵,却也无法御空飞行,若想要登上裂天山,只能徒步攀登上去。 横舟看着颜准狼狈的样子,了然道:“他周身气息极不稳定,灵脉充盈几欲溢出,是要破境的征兆,早年间大荒一直有在洞天福地破境对往后修行助益极大的传言,他应该是特地选择来裂天山破境的。” 言罢,横舟感慨了一句:“对自己倒是狠。” 可说着,横舟又皱起了眉头,她感受了一番,惊讶道:“他如今的修为应该是在拜星月巅峰,即将冲击梦仙游,可如今是明烛一五三年,距离一六二年已经不到十年时间,他是怎么做到九年时间从拜星月巅峰连垮两个大境界突破道成归的。” 修行越往后,每次破境所需的不仅是力量,更是心境的锤炼,每次破境间隔的时间会越来越长。 云微从梦仙游走到道成归这一步,用了五十多年,已经是世所罕见。 可发生在颜准身上的一切,显得如此不可思议。 任平生却没说什么,静静地跟在颜准身后,缓步登上裂天山。 走到了约莫三分之一,到了一处开阔的山间横断时,颜准已经彻底失去了向上攀登的力气,颤巍巍地险些一头栽下去。 他定了定神,直接在山腰横断处席地而坐,嘴里含了一枚丹药后开始凝神调息,瞧着是准备破境渡劫了。 他的破境过程并不算顺利,丹修体质不如体修和武修,越往后破境难度越大,天雷对肉.身的伤害越高。 眼见着倒数第三道天雷即将落下,颜准口中的丹药最后那点药效已经被榨干,他周遭的防护结界尽数破碎,以那天雷的力量,若是直接落在他身上,他最大的可能便是当场灰飞烟灭。 横舟默不作声,哪怕知道这是过去的事情,而颜准在未来活的好好的,她也忍不住提了一口气。 可就在天雷落下的前夕,颜准紫府中突然出现了一股强大而纯粹的力量,将他的紫府和灵脉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没让天雷伤到他分毫。 很快,这道诡异的力量在颜准的紫府中安营扎寨一般定了下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圆核。 “原来……是仙核救了他。”任平生若有所思地低语,“因为仙核的存在,他才能越过云微成为最先破境道成归的人吗?” 任平生眉头微皱,低喃道:“这力量出现得好生古怪,似乎是从裂天山深处蔓延出来的。” 从来到一千年后开始,她始终都在疑惑一个问题。 真仙究竟是如何挑选仙使的。 天外天会定期选择自愿成为仙使的人加入其中,若将这一部分抛开不谈,大荒却还存在着大量从未接触过天外天,某一日突如其来发现自己体内多出了一个仙核,随后才知道原来自己这是被真仙“点化”,成了仙使。 可任平生清楚,真仙是无法直接越过界域对大荒动手的,她曾经猜测过,或许是又一个类似于曾经那个被她撕开一道裂口的封印阵法,无形地影响着大荒的人们。 可直到云微,甚至几位道成归中有半数都逃脱不了仙核时,她就确定,或许一开始在别人身体里种下仙核只是个意外,比如颜准,可颜准这个意外让真仙尝到了甜头,他便开始有意识地挑选目标。 现在想来,这一切只有裂天山能够给出答案。 任平生手指再度拨动,时间线往后推移,她们看着颜准发现自己的紫府中多出了个仙核后也十分惊慌,想尽办法要将这个仙核剔除掉,为此奔波多年,试过了无数种丹方,最终也没有找到办法。 很快,幻境中又出现了一个她们都见过的人,卫晋源。 他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了颜准在找一味极其稀有的药材,那味药是颜准推测出的不自伤其身而剥离仙核的关键,颜准收下了那味药,许诺给卫晋源一个人情,可最后,那炉碎成粉末的丹药,是他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 任平生看着幻境中卫晋源殷切献药的模样,眼神变幻了半晌,转头道:“入学考试结束后,再去一趟沧州吧。” 她似笑非笑道:“看来,当年那群老朋友中,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作者有话说: 第145章 剑阁峥嵘 横舟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但眼前景象很快再度变化,从沧州无边的海域骤然转到无垠飞雪的雪原之上。 天地茫茫,万物失色, 只有一个单薄的身影在雪原上行走。 她速度很慢,但每一步都走的很是坚定。 颜准去往裂天山时也途径过这里,横舟一眼便认出来:“她是向西去的,再往前就要到距离蛮族雪之森最近的落日城了,算时间, 应该是剑尊在落日城成名之战的前夕。” 任平生一向觉得, 任何一门道法如能将其修至巅峰,那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同于常人的特质。 比如阵法师的广博,比如法修的敏思, 比如医修的医者之心。 再比如她所修的符道,需要一双能够发现万物之灵的眼睛。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82节 可像现在这位在雪原踽踽独行的剑者,任平生思来想去, 只余“纯粹”二字。 大荒八大道成归中其五为人类, 有四位她都早早就见过, 唯独这位剑尊是初次相见。 即墨青夜手中的长剑样式很是古朴,亮银色的长剑并无任何的其他的装饰, 唯剑鞘用鸦青色的软绸缠了一截,软绸垂下一节,乖顺地落在她身侧。 横舟轻声道:“听闻剑尊入道前曾是流民,原就住在落日城, 后来蛮族试图扩张,侵占了落日城, 大批的人类流亡, 向南方逃离, 剑尊在那之后失去了所有家人。” “她应是前不久刚晋升拜星月,到了化神境便能游天下,想来……她此行是去报仇的。” 落日城在多年前就成了一座空城,蛮族占据这里后不事生产,只是偶尔会在城中作乐,驻守在落日城的仙府和仙官早就已经撤离此地,能逃的百姓也逃得差不多,余下些没有能力逃走的,都在多年间被蛮族杀尽了。 任平生跟在即墨青夜身后,看着她轻巧地跃上城门,身影一闪就潜入城中,不紧不慢地在城中走着,似乎在辨认这陌生又熟悉的一景一物,最终在一个窄小的院落前停下了脚步。 院子里生了大片的荒草,院墙上的砖掉了一地,从外面就能直接透过砖块间的漏洞看清空荡荡的内部。 她在院外停留了很久,旧到蛮族来巡逻的卫兵发现了她的身影。 蛮族久居极北,身上的皮毛格外厚重,哪怕即墨青夜在人类女性中已经算得上高挑的身型,可比起小山高的蛮族,还是显得瘦小。 因平时基本不会有外人来,蛮族常驻落日城的人并不多,只有固定的三百巡逻卫兵,此时见到竟有人类出现,当即吹响了号角,纷纷围了过来。 三百蛮族卫兵的身影将落日城过于漫长的夜衬得格外幽冷,影影幢幢,皆向即墨青夜围堵而来。 即墨青夜目光清幽,向着远方的地平线上投去一瞥,日未升。 就在瞬间,她拇指轻推,古朴的长剑出鞘,擦过剑鞘上柔软的鸦青色缎带,掀开一阵沉郁的浪。 分明日未升,可就连非此境中的任平生和横舟都感觉到眼前闪过极其刺目的光芒,仿若旭日初升,清冷又灿烂。 三百蛮族卫兵中有三个领头的也是拜星月修为,照理说本该和即墨青夜相差无几,可整整三百人,竟谁都没能从她的剑光之中逃开。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一夜酣战,剑锋饮血后,落日城难得的一缕微蒙的阳光,洒在了染血的雪地上。 后来很多年,人们回忆起剑尊和她的青天剑,以及落日城冷然孤绝的一记“孤城寒日”,也只余惊叹。 那日后,落日城被从蛮族手里夺了回来,尽管如此,当年逝去之人却回不来了,因着北地寒凉不宜居住,西边又有蛮族在虎视眈眈,哪怕落日城被夺回来,也没多少人敢回到落日城去。 即墨青夜索性将剑阁七座主峰之一迁到了落日城,每个剑阁弟子出师后第一个历练的地方就是落日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杀蛮族。 任平生轻喃道:“孤城寒日……” 即墨青夜的剑意和砚青全然不是一个路子,唯独孤城寒日这一式,她却从中窥到了几分砚青在上古时代最后几年的影子。 那时的砚青,放下了他一贯潇洒不羁畅快淋漓的剑,最终孤绝地走上了裂天山那条绝路。 后来午夜梦回,任平生无数次地想到他,会想他在裂天山战死时遇到了什么事情什么人。 若论战力,砚青是唯一能同她一战的人,她是遭暗算才走到这一步,却难以想象,若非真仙亲至,会有怎样的敌人能让砚青战死。 天衍飞来峰的兵库里还存放着他的斩风九剑,可剑仍在,人却已不在了。 任平生垂眸半晌,看着即墨青夜沿着时间线往后走,到了道成归的最后一步渡劫飞升的关头,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秘密。 那日天压得极低,像极了落日城的夜晚,即墨青夜在剑阁的至高峰,准备迎来自己最大的一劫。 天外的雷声几乎搅得整个世界都不得安宁,剑者渡雷劫的方式是以剑相迎,雷霆愈重,剑锋愈厉,仍是那一记孤城寒日,几乎将天幕都撕裂,即墨青夜怒目而视,窥见了天高云外那双始终窥伺着这个世界的眼睛。 冥冥之中出现某个声音,仿佛蛊惑,仿佛诱导。 “即墨青夜,天资非凡,以凡人之身入道,最终勘破迷障,道心圆满,特赐渡劫飞升,准其飞升入真灵界,拜入真仙座下。” 这个声音居高临下,似乎此事对于即墨青夜而言是莫大的恩赐,甚至并未想过她会拒绝。 身边雷霆环绕,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穿她的身体。 即墨青夜提剑,站在剑阁最高处静静思索了一番,最后嗤了一声,好笑道: “你哪位啊。” 那声音大怒,周遭的雷霆映衬着他的心情,状似怒吼咆哮,即将吞没即墨青夜。 随后被即墨青夜毫不犹豫地一剑斩开。 脑海中回荡着那人的声音: “既不领情,那就和这个世界一起被埋葬吧。” 某种并不属于她的力量悄然侵袭进她的身体,即墨青夜“啧”了声,未持剑的左手一合,用剑尖将这股无形的力量钉在地上,随后掏出一颗圆润的仙核在手中抛了抛:“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毫发无伤地将其排出体外,这不可能!” 这声音随着天幕的闭合越来越淡,最终彻底消失。 天幕彻底闭合,通往上界的裂隙彻底关闭。 她飞升失败了。 即墨青夜站在原地许久,随后扬眉,轻声道:“就这样而已?” 任平生和横舟围观许久,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最后一次时间线变动,任平生想了想,将时间线往回,推动到距离落日城一战前一段的时间。 那是即墨青夜破境拜星月之前,那段时日……她一直在雪原上练剑。 那片雪原距离裂天山只有不足三公里,某日夜深,她练剑得了兴致,没赶上日落前回到拥雪关,不慎在雪原中迷失方向。 在雪原中摸索着前行了许久后,天边月辉倾洒而下,照在刺目的雪地上,竟成了一条悦动流淌着的月辉河,悦动的月光似是波涛,指引着即墨青夜一路走到了裂天山脚下。 她在裂天山下一直等到天亮,半梦半醒间,似乎参悟到了剑意,再睁眼时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任平生看着这一幕,久久不曾言语,最后松开了幻境中的时间线,带着横舟一道重回了现世。 梦黄粱,别人是度过了自己的一世,她们却经历了每个人的一世,双脚落在地面上时,横舟有种似乎心也被拉了回来的感觉。 眼前仍是天南学府房间中令人眼花缭乱的水镜,有不少人已经完成了梦黄粱的考核,在分割开的独立空间之中,眼睛迷蒙,似乎还没有从梦中醒来,就像是做了一场梦,醒来后梦中的记忆却淡了。 纤长的手在横舟眼前挥了挥,她抬眼,对上任平生打趣的笑:“醒醒,已经结束了。” 梦黄粱中没有时间变化,她们分明在一个个幻境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百年千年,可千年斗转,重回学府后,竟还是最初进去的时间,前后相差不过一个呼吸。 任平生收回水镜,正欲推门而出时,身后横舟突兀地开口:“我有个问题,疑惑了很久,虽然现在也不见得是好时机,但我还是想问清楚。” 横舟深深看着她:“你在那么多个梦黄粱的幻境中,除了核验最终问心关的考核结果,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比如……寻找什么人?” 任平生扬眉,回看过去:“为何这么说?” 横舟却道:“没有为什么,直觉而已。” 她顿了下,轻呼一口气,又道:“这些日子,我将和光前辈留下的阵图来来回回翻看了许多遍,阵图中偶尔夹杂些她留下的只言片语,尽管零碎,却也能大致知晓,上古时代不只有双璧和三圣,你们是五个人,对吗?” “天南学府重新现世后,你将和光前辈的阵图留给了我,将斩风九剑的剑谱交给了天衍,余下两人的传承虽不知去向,但我猜测,你应该也为它们找到了最合适的归宿,那你自己呢?” 横舟眉峰敛起,沉声道:“修士修行一生,所图不过二者,飞升可成仙,道法得传承,前者已经被堵死,你为何从未想过收个亲传弟子,将自己一身所学传下去,若是如此,复苏时代的符修一脉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任平生始终含笑不语地看着她,听到这里,反问道:“天南学府中的学子,都是我的弟子。” “不,这不一样,你知道的。”横舟紧紧盯着她,“你不收亲传弟子,究竟是不愿,还是根本就无人能够接受你的传承。” 任平生轻叹一声:“还真是聪明。” 横舟眼瞳猛地一缩。 她猜对了。 “你的功法,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任平生勾了勾唇角,转而道:“我在找一个,能看到一些特殊东西的人。” 这是她功法的根基,可这些年,在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出现,所以明烛的功法哪怕被流传下来,也无人能够真正学通。 横舟彻底愣住了。 她眼前的任平生,包裹在紫金交织的气运之中,显得神圣而空灵。 看到……特殊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146章 没有答案 见横舟怔愣的表情, 任平生了然道:“你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她顿了下,又问道:“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横舟从未想过自己自幼隐瞒的秘密竟是被如此轻描淡写的发现并戳破了, 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紧张和异样。 那点微不足道的异样来自于明烛的眼神,似乎并不欣喜,反而有些怅然。 “我能看到每个人身上的气运。”横舟如实道,“而你,你身上是紫金色交织, 金色代表你是能够影响这个世界走向的重要人物, 可紫色我迄今为止只见到过两次,尚不清楚那代表着什么。” 任平生若有所思道:“还有一次,是谁?” 虽然如此问, 但她心里已经大体确定,横舟所见的另一个身上有着紫色气运的人,同样也是她自己。 那紫气是来源于帝休给她的鸿蒙紫气。 任平生轻呼一口气, 虽然早有怀疑, 但是横舟的这个回答, 还是让她彻底确定了内心所想。 她表情有些复杂道:“可惜了,我要找的人不是你。” 横舟愕然一瞬, 说不上自己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敏锐地察觉到了任平生那点异样的情绪,问道:“你似乎早已经料到我能看到些不同的东西,不仅如此, 你甚至知道我能看到的是什么,所以才能明确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是这样吗?” 横舟思忖着, 突然心领神会, 缓缓道:“是不是因为你曾经认识一个这样的人?因为我和她相似,所以你确定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她说的隐晦,但那个答案却呼之欲出。 她想起了前不久任平生说起的那个词,突然道:“你说那个来自大光明寺的小和尚是佛子在千年后的同位体,那我……是否也是?” 所以你才会将那个人留下的东西交给我。 任平生却只是笑了笑,看了横舟一眼。 横舟的灵魂在灿烂的悦动着,生机勃勃。 她直接看到每个人的灵魂。 这是她能够成为神降傀儡克星至关重要的原因。 “好好保护你的眼睛,入学考试的事情交给你收尾了。”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83节 任平生如此说着,先前踏了一步,面前空间豁然裂开一道骇人的空间裂缝,任平生踏入其中,待到裂缝平息,她彻底消失在了这里,出现了千里之外的沧州。 在海族落座时,她脑中还回想着横舟的那个问题。 早在一开始见到横舟时,她就有猜测了。 可这是她始终不愿确认的一件事。 云七是她自己的同位体,她能活下来是因为素光尘将她藏在了虚空中,又将她送到了未来,只有同位体的身体才能毫无任何排斥地接纳她的灵魂。 素光尘来过千年后的世界,不止一次。 甚至以素光尘的心性,一定知晓千年后的世界存在着一个她的同位体。 任平生很清楚,素光尘从来都不是和善之人,她擅推演,亦有强硬的手腕保证一切的发展都向着她推演出的结果发展。 无论中间会有多大的牺牲,素光尘只要最后那个结果。 所以,当年素光尘究竟推演出了怎样的结局,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才会明明已经来到了千年之后,却放弃了靠同位体活下来这个最后的生机,回到了陨世之劫的动荡中。 海族的宫殿建在海底,周遭是粼粼波光拂过指尖。 任平生看着那相似的水浪,半晌静默不语。 很可惜,事到如今,东流滚滚不曾息的烟波江,再也无法回答她的问题了。 …… 海族的宫殿和人类庄严宏伟的风格不大相同,给人感觉就一个,很闪。 任平生刚进入宫殿时,险些被这闪闪发亮的宫殿刺到眼睛。 玄苓应该很喜欢这里。 水晶打造的宫殿在波光之中莹莹闪动,任平生刚踏入这里,就感觉到海底传来一阵激烈的翻腾,很快,一个金灿灿的龙头从海底宫殿闪亮的大门探了出来,用巨大的金色龙身将任平生裹在中间,又用大脑袋在任平生身上蹭了又蹭,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主人你终于来了”之类的龙语。 后面跟来一群慌乱地海族前来查看情况,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感慨道:“龙神大人与我们海族果然是最为相配,她的每一片龙鳞都如同海里最珍贵的水晶那样璀璨。” 一道跟来的卫雪满:“……” 他被荧光闪闪的宫殿和金光闪闪的龙身刺得忍不住闭了下眼睛,来到海族有段时间了,但他还是习惯不了如此另类的审美。 黏糊了好一会儿,金色的巨龙才重新化为人形,比起在学府圣殿头发散开时的模样,这次玄苓则是梳了个整齐的发髻,像两个花苞,非常适合她这个年龄。 感受到任平生的眼神,玄苓回身指着卫雪满道:“这是我新的梳头童子,他给我梳的。” 任平生揉了下她的花苞头:“挺可爱。” 结果玄苓顿时生气了,眼睛瞪的浑圆:“形容我们龙族,要用威严。” 任平生牵着她走进海族正殿,满口敷衍着:“好好好,这个发型可爱又威严。” 她是第一个正式到访海族宫殿的人类,这座完全浸没在水中的宫殿盘踞在海底一隅,俨然是一个成型的国度,任平生含着避水珠,周身出现一个将她正好包裹起来的气泡,让她可以在海底畅游。 卫家大公子这个身份在沧澜城抢亲那日就已经彻底失踪,对此事心知肚明的卫晋源不敢找明烛的麻烦,只能认栽,卫雪满便名正言顺地回到了海族,不仅如此,甚至还带领海族战士偷潜如沧澜城好几次,将那群被卫晋源偷藏在卫府的半妖孩子抢了回来。 在海里,卫雪满彻底显露出了自己的妖身,腰部以下原本是双腿的地方变成了巨大的鲛尾,冰蓝色的鳞片在海水中泛着粼粼波光,有种冷硬和脆弱感兼具的美感,鳞片和宝珠织成的上衣紧紧裹住他的上半身,随着少见劲瘦的身体轻微摆动,勾勒出好看的肌肉线条。 他的妖纹生在右眉上方,是一条深蓝色似波光悦动的水珠,让原本清俊的容颜平添几分妖异。 短短几个月,卫雪满似乎对于自己鲛尾的使用已经非常娴熟,长尾摆动,他上前对任平生轻声道:“前辈,他现如今正在沧澜城卫家,前辈随我上岸便能得见。” 任平生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卫雪满,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看得卫雪满脸上都覆上一层薄红,任平生才笑着道:“这样很好看。” 卫雪满偏过头去低笑了下。 话音刚落,任平生看见袖口一个小纸人爬了出来,气氛地盯着她,低声道:“他比我好看吗?” 任平生有些奇异地发现,帝休似乎对卫雪满的敌意特别大。 又或者说,对于她身边所有的非人生物,他的敌意都很大。 比如展眉,比如玄苓,又比如卫雪满。 但帝休对人类却大多都是漠视的态度。 眼下情形容不得多问,卫雪满是见过帝休真正模样的,任平生十分不留情面地将小纸人塞进了袖子里,温声安慰道:“你最好看。” 帝休小纸人委屈巴巴地缩在任平生的袖子里,心里默默将卫雪满这个名字又记了一笔。 他有个严重威胁自己在主人心中地位的名单,名单里首当其冲就是卫雪满。 这个半妖是主人第一个夸好看的人。 帝休在卫雪满的名字上愤而画了一个圈。 还夸了两次! 在帝休心里,展眉——会勾走主人心的其他树,玄苓——会和他争抢最优被饲者地位的蠢龙。 帝休心里这番小九九,任平生并不清楚,她去海族为被解救出来的半妖孩子们专门辟出的海域看了一眼,一群形状各异的半妖孩子在那里自由生长,他们显露出的妖身特点各不相同,有些身后拖着长长的鳞尾,有些背部横生骇人的骨刺,还有些双手变成了蹼的样子。 那个她在卫家有过几日相处时光的小女孩天浔已经能熟练地掌握如何将鳞尾变成双腿了,感受到海域入口的方向有人,还颇为好奇地向此处张望了一番。 卫雪满轻笑道:“天浔一直记得你。” 任平生低笑着摇了摇头:“走吧,今日可不能带上她。” 她袖摆轻拂,眼前瞬间破开一道空间裂缝,带着卫雪满一道进入了幽深的裂缝之中,眨眼间,两人就已经踏足在了卫家后院,卫雪满住过多年的地方。 无论多少次,卫雪满还是惊叹于她这神乎其神的移形换影之能,似乎只要她想,她能够去到这个世界任何一个地方。 他们来得神不知鬼不觉,甚至没有惊动卫家的防护大阵,这让抓住卫晋源这件事情变得异常简单。 卫雪满觉得,自己或许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看到他们闯入卧房时卫晋源那惊恐的表情。 任平生打了个响指,无形的防护阵法将卫晋源的这个房间彻底和外界隔绝开,卫家的护卫就在院外近在咫尺之处,可谁都不知道一墙之隔,他们的家主正在经受这辈子最大的磨难。 任平生在主位安坐,卫雪满顺从地站在她身旁,替她斟了被清茶,任平生笑盈盈地冲卫晋源道:“卫家主,别来无恙啊。” 任平生十指轻勾,卫晋源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动着,狼狈地半跪在了她面前,咬牙切齿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他已经忍气吞声到这个地步,这个女人竟还不肯放过他! 任平生丝毫不为所动,卫晋源愤恨地看向她低头站在她身旁的卫雪满,厉声道:“逆子!你这个逆子!” 卫雪满眼眸半阖,对于这些唾骂声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任平生则定定地看着卫晋源,眼神微沉,看了很久,似乎想要透过这具面目狰狞地□□看清他的灵魂。 可无论怎么看,她都看不出眼前这个人和正常的人类有什么区别。 神降傀儡是一种咿嘩高级的夺舍方式,降临者无论再怎么熟稔地使用秘法,也无法彻底被傀儡身所接纳,所以他们的灵魂和肉.身之间会有些隔阂和异样感。 这是她判断神降傀儡的方式。 可她在卫晋源身上没有看到任何的异样,若非颜准在梦黄粱中的记忆,她绝不会怀疑到卫晋源身上。 任平生十指微合,无形的力量将卫晋源的脸捏着,一枚丹药精准地投入他口中,被他咽下。 “别紧张,问你几个小问题而已。” 任平生垂眸看了卫晋源一眼,对一直温顺地站在她身旁的卫雪满道:“你可否需要避开?” 这话并非在赶卫雪满走,而卫雪满也听出了她的好意,摇头道:“前辈不必担心,雪满既选择出现在这里,无论听到什么回答,都承受得住。” “随你。” 任平生单手支颐,看着被迫吞下丹药的卫晋源现在已然眼神混沌朦胧,失去神智,宛若傀儡。 她幽幽开口,第一个问题便直击人心。 “你是何时来到的这个世界。” 卫晋源“嗬嗬”了几声,迷蒙道:“长宁二九二年。” 长宁是上古时代的年号。 那便是陨世之劫发动的五年前,神降傀儡在大荒作恶最为疯狂,上界投放下来的神降傀儡最多的那一年。 卫雪满眼中难掩惊骇之色。 “你的名字。” 卫晋源混沌道:“卫…桓。” 卫雪满猝然抬头,颤声道:“卫桓,是卫家开宗之人,卫家的第一代家主。” 第147章 卫家往事 “渡劫前, 我曾经对大荒残存的所有神降傀儡进行过清查,你是怎么躲过的。” 卫晋源浑浑噩噩的,闻言竟露出了个略显得意的笑:“因为他们都太蠢了。” 他语调平缓, 说出来的话却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因为那时候,我已经不是神降者了。”卫晋源仿佛陷入回忆之中,神情混沌,“这种低等的世界,竟出了像明烛那样可怕的女人, 她杀光了和我同批降临到这个世界的人, 有几个人幸运地逃回真灵界了,还有些想从空间裂缝逃走,结果听说迷失在虚空的也大有人在, 没逃的都被她杀了,我总得找个出路。” 他诡异地笑着:“结果,还真被我找到了。” “那是凤凰涅槃的秘密, 原本被妖族严密地保护起来, 可上一代的凤凰实在太好骗了, 我很轻松地就套到了这个秘密。” “凤凰是以燃烧自己精血和生命力,将自己全部的修为和记忆在涅槃中留存下来, 传给下一代的凤凰。妖族和人类确实有很多不同的地方,我只需要将这个方法做一个小小的改动,就可以彻底实现我的目的。” 任平生手指在茶杯上轻叩,心里已经隐约猜测到他说的出路和他对卫雪满如此苛待的原因有关, 她又道:“继续说。” “其实原本没有那么轻松,凤凰涅槃的力量藏在它们的血脉之中, 可小凤凰多么善良, 她为了救我, 给了我一滴凤凰精血。” 卫晋源痴痴地笑了起来,神秘道:“我来这个世界降临的第一个傀儡身被我改回了我的原名卫桓,我在这里待了七年,我用他的身份,结婚生子,因为孩子的出生,我开始慢慢被这个世界接纳了。” 世界的本源力量会自觉地抵抗外来者的力量,可他若在这个世界拥有了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便是做到了被这个世界接纳的第一步。 “这只是第一步,世界意志不会那么傻,说到底我的灵魂是强硬地进入到傀儡身之中的,但没关系,我发现了一种能够永生的方法,那就是血脉亲缘传承的力量,只要通过一些简单的操作,我就可以放弃原本的傀儡身,将自己的灵魂转移到那个孩子的身体里去。” 卫雪满已经开始颤抖,他牙关咬得死紧才勉强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他对卫家背后那些腌臜事和卫晋源本人毫无半点期待,甚至早已经有过无数的猜测,可哪怕如此,他也依旧被背后这如此荒诞和丑陋的真实而震撼。 卫晋源还在继续说着:“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血脉亲缘是如此神奇的东西,相同的血脉会掩盖我外来者的身份,血亲的身体是最好的灵魂容器,我可以通过这样的方法实现真正的永生,这是连真灵界都做不到的事情。” 卫晋源说着,表情从迷茫变成了激动的扭曲:“一千年,我的血脉传承至今,卫家从默默无闻成为如今的沧州之主,这一千年里,我换了二十三个傀儡身,可恨的是,哪怕如此完美的方法,也依旧逃脱不了傀儡身本身的限制,傀儡身的修行天资决定了我修为的上限,我怎么可能甘心!” 激动过后,卫晋源又沉寂下来,变成了原本迷蒙的样子:“可妖族真是宝库,上天让我见到了一个天资极其可怕的半妖,可笑吗,那个人族和妖族都不承认的半妖,最终能成为主宰一方的强者,天下无人能敌。”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84节 任平生睫羽震颤了下,意识到了卫晋源说的“那个人”是谁,她目光彻底沉凝下来。 “我便突然想到,既然傀儡身的天资会限制我,那我为何不制造出一个同那个人一样注定会成为最强大的战士的半妖呢。” 后面的事情,任平生已经基本都能推断出来,因为卫雪满在身边,她本不欲再问,可卫雪满声音嘶哑颤抖着,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所以,你用花言巧语将海族最厉害的战士骗上岸,你骗她说,一旦你们成婚,海族和沧州人就算是结亲了,往后都不会再发生战事。”卫雪满深吸一口气,字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来,透露着几欲爆裂的痛感,“你骗她,告诉她你不是只为了两族和平,更是因为……你爱她。” 说到最后那几个字是,卫雪满胸腔不断翻腾着。 他将拳头狠狠抵在唇间,抑制住自己快要作呕的生理反应。 他记忆中的父母和任何传闻中的都不一样,他们看上去感情并不深,相比起母亲,父亲更重视他,对他百般疼爱,他听到过不止一次父母激烈的争吵。 那时族中的人都觉得这再正常不过,家中的嫡长子,本就该是备受关注的,而家主和夫人的争执,那多正常啊,夫妻嘛,哪能没有一点矛盾的,吵吵和和就过去了。 直到他开蒙入道那一年。 学法术也好,修行速度也好,甚至吐纳和灵气运转的速度,他都要比旁人慢上不少。 最初父亲还抱有期待,认为这只是半妖和人类孩子的差异,可一段时间后,他就意识到,自己彻底被卫家放弃了。 不仅是他,母亲也同样成为了那颗弃子。 任平生喂的丹药能隔绝人的情绪感知,让人有问必答,此时的卫晋源丝毫没有意识到卫雪满正在暴怒的边缘游走,又说了句:“只可惜,结合了海族最强战士和我二人的血脉,那个孩子竟普通得没有半点长处可言,甚至连族中普通的人类小孩都比不过,不过我倒也没有放弃,毕竟生而强大的半妖只在少数,便将范围扩大了些,妖族嘛,都挺好骗的。” 空气中似乎能听见卫雪满牙齿摩擦的锐痛,任平生抬眸,觉得此时卫雪满状态实在不好,用眼神询问:你还能再继续下去吗? 卫雪满痛苦地闭眼,眼前浮现起了和母亲相处的一切,狠狠点头。 痛苦也好过继续自欺欺人。 好在他终于知晓了一切。 卫雪满继续问:“卫家那些半妖孩子,都是这样来的?” 卫晋源浑不在意道:“是啊,可恨的是,这些年再没有一个完整的半妖出生,都是些奇形怪状的废物。” 卫雪满手快要掐出血痕,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为何没有继续骗下去,第一个孩子没有拥有半妖强大的血脉之力,可你们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他甚至说不清这个问题是为了弄清真相更多,还是为了自虐更多。 卫晋源却道:“我倒是想,可那个鲛人不知察觉到了什么,竟要杀了我,不愧是海族最强的战士,我带着卫家顶尖的战力围堵,杀红了整个沧澜城,都没能将她拦截下来,可她带着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半妖孩子,再强也处处受制。 最后我们拼尽全力,也只将孩子抢了下来,至于那个鲛人,中了卫家所有梦仙游合力一击,听说是回到海族就昏死过去了,灵魂被冰封,至今沉睡未醒。” “也算是免去了我一桩麻烦事,毕竟若是让海族知道,怕是又得生乱。” 任平生看着明显状态不对的卫雪满,强势地转移了话题。 “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颜准受制于仙核?” 最后这个问题,似乎让卫晋源很是痛苦。 先前他说道如此非人的行径都是轻描淡写,眼下却突然面色涨红,仿佛极为痛苦。 “当然、当然是因为那个山上有——” 话说到一半,卫晋源拼尽全力地“嗬嗬”几声,却再无办法能多说一个字。 任平生眼神一厉,手掌合拢,无形的力量制向卫晋源,哪怕如此,卫晋源却也说不出更多东西了。 这是禁制。 有人给他设下了禁制,叫他说不出任何和此事相关的东西。 任平生了然,最终松开了卫晋源,对卫雪满轻声说了句:“他交给你处置。”后便踱步到了院外。 院外晴光正好,任平生晒着温热的阳光,终于确定。 裂天山里,一定藏着什么连真仙都不敢轻言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第148章 半妖之誓 在院外等候的时间比任平生想象的短。 听到门叶被拉动的声音时, 任平生回头看了眼,卫雪满的状态也比她想象得要平静些。 只是他双手染满了血,斑点状的血迹洒在他左边脸颊上, 衬托着他冷玉似的皮肤和平静的神情,显得尤为矛盾。 任平生瞥了一眼房间里,传来浓郁的血腥味,鲜红的血液顺着门缝流了出来,那几乎是一个人大半的血量, 可任平生感受到了卫晋源还没有彻底死去, 吊着最后一口气倒在血泊里,仍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 “原来像他这样恶心的东西,血也是红的、热的。” 卫雪满轻轻喃了句, 不像是在对任平生说,更像是对着空气自语。 “我已经没有了母亲想要杀了他带我离开那天的记忆,现在残存的印象, 只有突然一天, 卫家宣称母亲病逝, 我被关到了那个后宅的小院子里,无论怎么哭喊都没有人来回应我, 我等了很久,只等来一个发色苍白的老头,可能是卫家的某个长老,用那种看着世间污秽至极之物的眼神看着我, 然后对身旁的人说:看好他,不要让他用这个样子出去丢人。” 卫晋源眼睫颤了颤, 低声道:“那是我第一次显露出妖相。” “有段时间, 我非常痛恨自己的妖身。那时我不知道尚在成长期的鲛人需要在水中生长, 缺水让我陷入极度的干渴之中,卫家送来的食水只能保证我不会饿死渴死,在我成功引气入体后,他们索性就什么都不送了,毕竟修士要辟谷,不需要沾染凡间烟火的食物。” “我那时候最盼望的就是雨季,我可以偷偷将雨水收集起来,避免鳞片底部的皮肤开裂。” “如果我是个真正的人类就好了。”卫雪满漠然道,“可现在,我觉得身为半妖很好,起码他让我天生便能拥有让世人惊惧的力量。” 他的妖相漫漫显露,发色开始变浅,原本温厚醇黑的眼瞳变成了泛着杀气的冰蓝色竖瞳,眉上的妖纹蜿蜒至耳根,像个灵活的深蓝色海蛇。 从在海族见到卫雪满开始,任平生就发现了,他的实力几乎是飞速在攀升。长久的留在人族之地,用不适合自己的方式修行,原先除了太史宁,他是天衍同门之中实力稍逊的那个,而现在,他早已冲破了元婴境的关口,周身气盈势满,是即将破境化神之相。’ 不愧是千载难逢的完整形态的半妖。 卫雪满走到任平生身边,清晰地看见了她设下的结界,若非如此,这里冲天的血气和动静早就被卫家察觉了,他用食指轻触了下那若隐若现的光膜,平淡道,“我本来想放干他的血,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血流干,忍受着死亡高悬头颅之上的恐惧直到最后一课,可他还剩下一口气时,我想起了母亲。” 卫雪满的状态混杂着诡异的冷静和极致的疯狂,任平生应声问道:“你母亲想让你放他一条生路?” 卫雪满低笑了声,逐渐显露出的妖相显得他愈发妖异:“鲛人是种极为忠贞刚烈的妖,一旦认定与某个人相伴终身便绝不会移情变心,亦不会轻易放弃,可若他们之间的感情从头到尾都不是真的,而是一场骗局,这对于鲛人而言,是羞辱。” 他脑海中回荡着各式各样破碎的记忆,都是当年那些太过痛苦而被潜意识忽略掉的记忆,在这个夜晚不断的涌现出来。 “母亲不是想让我放他一条生路,若是她,不但会把那人的血放干,还会把他的血肉一片片剜下来,一根根拆除掉他的哥哥碾为齑粉,让他彻底在这个世界了无痕迹。”卫雪满轻描淡写道,“早在十年前,她是想杀死父亲的,这是叫人对于背叛者的惩罚仪式,若完成不了,是很大的遗憾。” “我不想让她有这样的遗憾。” 卫雪满的母亲自当年那次逃离卫家遭受重创后,至今都在海族宫殿中沉睡,灵魂被冰封未曾被唤醒。 任平生想起很久前,他们初相识后不久,她第一次展露自己炼丹的能力时,卫雪满激动的问她能否炼制飞凤苍焰丹,那时间至阳至热的丹药,能够溶解被封冻的身体和灵魂。 原来如此。 短暂的疯狂后,卫雪满的情绪似乎逐渐恢复到了平静,他侧首看向任平生,问道:“敢问前辈,对卫家打算如何处置?” 任平生笑了声:“我是学府山长,不是皇朝的大理寺卿,这些不需要,也轮不到我来处置。” 她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将卫家那群半妖孩子们解救出来,已经实现的目标,没有再多提的必要。 卫雪满闻言,面容沉静下来,他走到任平生的面前,郑重地单膝下跪,将右手置于心口。 “我知道前辈想要做什么,雪满以生命起誓,从今往后,海族和卫家,将成为前辈最忠实的拥簇。” 他这时才知道自己先前的想法有多么幼稚。 半妖同时不为妖族和人类所接纳,海族因为母亲,接受了他的存在,他却不可能抛起自己真实存在的人类的身体和心,将自己全然当做一个妖。 哪怕他注定会在人和妖的思维碰撞中痛苦挣扎着,他也不得不承认,正视自己是怎样的存在,才是自己现在最该做的事情。 “我会拿下卫家,让卫家继续控制沧州,如此,沧州的陆地和海域可以彻底连为一体。” “曲州太小,您说过,学府是教书育人之地,不愿让它沾染鲜血,但斩仙会却不一样,那是斩仙的利刃凶刀。” 卫雪满抬眸,认真地看着她:“您要做的事情凶险万分,前路莫测,雪满不敢确定自己能做到哪一步,但雪满……甘为马前卒。” 山雨欲来,变与不变尽在一线之间。 他以海族、卫家乃至整个沧州的臣服,换取这位古往今来天下至高者的庇护。 “九死不悔。” 任平生看着他执拗的冰蓝色竖瞳,恍然想起初见那日他自人潮涌动的街巷中稚嫩生涩地问她是不是自己的同伴。 那时卫雪满还是个温润内敛,动辄容易脸红羞涩的孩子。 她从未想过,未来的这一天,他们会以这种方式,重新成为同伴。 任平生垂眸,俯身向卫雪满伸出手。 “成交。” 作者有话说: 第149章 极致炼丹 哪怕卫晋源已经不足为据, 卫家却也仍是盘踞沧州近千年的庞然大物,族中拜星月境界的修士就有近百人,还有些深居简出如今已经极少能见到的长老, 怕是都早已经梦仙游,仅凭卫家能够完全掌控沧州甚至部分辐射到昇州的力量,足以看出卫家足以匹敌大荒任何一个独霸一方的大宗门。 卫雪满一个如今还未正式破境拜星月的半妖究竟要如何掌控卫家,这不是任平生该操心的事,卫雪满既向她许诺, 她便相信他能够做到。 这一日后, 任平生再去往海族之时,明显能感受到她在海族愈发受尊敬了,哪怕她在海族的时间少之又少, 却也为她辟出一个单独的宫殿,就在玄苓那座豪华海底宫殿的旁边。 在这边住了两天,任平生才终于知道, 玄苓在海族过的是什么样的神仙日子。 如同凤凰是羽族的信仰和图腾一般, 龙族自古以来都是海族的信仰与供奉, 这些年凤凰的传承从未间断,可神龙却从未得见, 海族一度以为自己真的被神明抛弃,失去了图腾,直到那日亲眼得见五爪金龙重新腾飞于瀚海之上。 可惜他们的龙神大人行踪隐秘,只有极难得的时候会出现, 海族日日在海中祈求祷告龙神垂怜,感应到龙神的力量在海上那个诡秘的秘境之中, 便毅然决然去往了上古遗迹。 眼下龙神大人原因有空便来海族小住一番, 海族上下都兴奋不已, 日日怀着憧憬的心情前来叩拜,虔诚地奉上自己最珍视的东西。 虽然龙神大人任何人供奉的宝物都没有收下,只收了些常规的吃食。 海族人也不气馁,反而更为崇拜玄苓,直言龙神大人赤心如初,视至宝如无物。 任平生额角直抽,瞥了眼在一旁吃糕点吃得津津有味的玄苓,心道那是因为海族不知道玄苓的兴趣,没能投其所好。 他们的龙神大人平生所爱唯三,一是打架斗法,二是所有闪亮的事物,三便是吃。 跟龙神大人打架斗法海族人自是不敢的,吃食玄苓收下了,至于闪亮的都事物……在这深邃海底,没有什么是比这座为玄苓特地打造的龙宫更为闪亮的东西了。 听任平生讲完了卫家的事情,玄苓皱了皱鼻子,嫌弃道:“我第一次离开洞府来到这里,就是嗅到了一些令人恶心的气息,只可惜他太会藏了,那气息若隐若现,我没抓住,反而被这群海族发现了。”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85节 “然后过起了神仙似的日子。”任平生凉凉道。 玄苓毫不惭愧,在一旁鲛丝缎上随意地揩了揩手,点评道:“他们算是这些年让我比较舒心的饲养者了,虽然比你差了点吧,但胜在足够用心,不像你……” 后三个字被玄苓含在嘴里嘀嘀咕咕,话虽如此,她吃完东西又凑过去贴着任平生要抱,甚至比以前更喜欢黏糊了,不满道:“亏了,这笔买卖太亏了,你不答应他,只要有我在,海族照样臣服于你。” 任平生低笑了声,捏了捏玄苓的脸:“不一样的。” “还有。”任平生语调一转,严肃道,“你是不是又给鳞片染色了,别以为能含糊过去。” 任平生言语间的威胁呼之欲出,玄苓心头警铃大作,抱着脑袋躲了老远,嚷嚷道:“你不懂!这样才好看,你个老古板!” 任平生手指一勾,玄苓矮小结实的身体落到了她手里,被任平生扔进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药液里按着泡足了一个时辰,直到玄苓身上的金色都掉光了,露出原本厚重庄严的纯黑鳞片,毫不留情面道:“你今日就算是喊老祖宗也没用,我昨天在床底捡到你掉的鳞片了,现在还不是换鳞片的时节。” 玄苓被捏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在药浴筒哇哇大叫。 收拾完家里不听话的龙,任平生带上玄苓,无视了海族们对龙神大人依依不舍的眼神,转瞬之间就出现在了曲州西北角,跟着一道出现的还有突然被一道黑影裹挟着到这里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离朱。 离朱惊魂未定,防御的架势还没摆出来,就看见挟持他的“黑手”原来是任平生,悻悻撇了撇嘴,低语道:“原来真是个独.裁者。” 他声音极小,但任平生仍听得清清楚楚,甚至反问道:“那只小玄鸟告诉你的?” 离朱十分有良心地没有出卖道友,没想到任平生没有半点惭愧,反而坦然承认了:“或许和这个时代的人们对我的印象有些初入,可比起慢吞吞地商议,我更愿意做个独.裁者。” 离朱哪敢说话。 他偷瞥着任平生的眉眼,实在是她的外表和气质太容易让人误解,误认为她真是这般行止有度,温和从容的清雅之人。 可能在真仙的压迫下,以雷霆手段屠尽大荒所有神降傀儡的人,古往今来无人能取代的天下至强者,又怎么可能是好相与之人。 他刚开口就吞了满嘴冷风,冻得一激灵,这才抽空看了眼自己身处何地。 白茫茫天地间,雪落在人身上像刺骨的刀。 可此处又不只是天寒地冻,他们所在之处,地表隐隐泛起赤红色,仿佛纯白雪原上不灭的星火,不知是何种温度,竟让他们在这茫茫雪原之上都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气。 这样的热度让离朱觉得十分舒适,忍不住靠近,脸向着地面泛红的地方靠近,姿态诡异得像个撅着屁股半趴在地上的小狗。 任平生不忍直视,拎着他的后衣领让他站起来。 “很好,没有记错地方。”任平生将袖中的小纸片人放了出来,温声道,“帝休,劳烦你替我们护法。” 玄苓和帝休目前对于谁才是任平生的最佳被饲者这个位置争执不下,如今正处于相看两相厌的阶段,玄苓轻哼了一声,撇开眼神。 而离朱对于任平生这种随时随地抓来个把人的能力已经见怪不怪,甚至都没觉得她随时随地揣个人在身上是多么奇怪的事,不到一年的时间已经被训练得接受能力十分良好,令人倍感欣慰。 离朱奇怪道:”集极寒与集热于一体,曲州竟还有这样的地方,此前竟从未被发现过。” 任平生随手扔下几块压阵石,一边布阵一边道:“从此地再往西十里便是蛮族雪之森,我们早已经过了人族的边境线,这里一般不会有人类出现,而蛮族向来讨厌高温之地,哪怕发现了也不会往这边来,只会远远地避开。” 离朱好奇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任平生随意道:“以前来过。” 若要细论,此地的这块永久烙印在地心的火种,是她造成的。 那时她才刚到这个世界,藏在流民堆里小心翼翼地迅速吸收着这个世界的各种信息,最初她只是以为自己倒霉了些,虽然老天爷给了她在另一个世界重活过来的机会,虽然机会短暂了些,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在这个法术与剑术起飞,妖兽和蛮族齐鸣的世界怕是活不过三天。 实际上她还算命大,活的时间比她预计得要长一点,后面要加个零。 来到这个世界三十天后,任平生所在的流民遇到了第一次蛮族的侵袭,她所在的流民队伍都是被凶残的蛮族赶走,不得不在外流亡,拼命要逃离雪原的人,再度遇到蛮族让他们慌了神。 任平生被一个蛮族抓住,死死地摁在地上,那蛮族掐着她的力道知道今日任平生都记得,她本以为自己捡来的第二天命会终止在短短三十天后,浓重的不甘席卷而来,任平生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力量,竟在一瞬间全身泛红,如同一樽烧红的神像。 那灼热的力量让惧热的蛮族本能地退开,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瘦弱的女孩身上爆发出的灼热几乎将雪原都烫红。 后来的事,任平生记得其实不是太清了,仅存的全部印象留给了素光尘。 那日一片混乱中,素光尘自天边而来,一袭青衫,墨发半绾,脚下虚踏着半截青竹,完美地契合着任平生还停留在现代的思维对于修仙者的印象。 “哎呀,真狼狈呢。”素光尘悬于半空,十分兴味地看着人群中那个满身血污看不清长什么样的女孩,“要不要跟我走?” 她指尖悬着一道光圈,那时任平生还不知道那是悬而未发的阵法,只觉得那双手真是好看。 她被胸腹间的滚烫冲撞得意识不清,只记得疼和一些本能的反应。 见她久久不答,素光尘俯身,压着那节青竹又压低了些,近到任平生抬手就能碰到她伸出的手。 素光尘上扬的凤眼逼近她,指尖的光圈愈发明亮,完全无视了人们惊惧不已的蛮族士兵,声音轻松写意到仿佛在讨论今天的早饭:“我帮你杀了他们,你跟我走,怎么样?” 任平生意识混沌,仍是未答,素光尘点了点下巴,自语道:“不说话便是默认。” 她十分独断地下了结论,手指轻轻一点,悬于指尖的阵法终于化作炽热风暴,让那群凶残的蛮族士兵悉数化为齑粉。 素光尘回头,还没继续说话,就感觉到那女孩滚烫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 素光尘颇为奇异地看着这女孩,她身上的颜色极为混杂,赤红交织着浓郁的黑,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那混杂色泽中透露出的璀璨的金色,哪怕只有浅浅一缕。 这是个身怀极大气运之人。 也是个终其一生都会在将死和求生中挣扎的人。 在见面的第一眼,素光尘就预见到了她未来漫长一生的风波、孤苦和坎坷。 …… 一到这里,任平生脑海中就忍不住浮现一些回忆。 后来她意识清醒后,对于这段奇遇,还以为自己像任何一个恶俗故事中的主角一样,遇到了驾着七彩祥云而来的拯救者。 可素光尘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幻想,告诉她那日面对蛮族激起了她的求生欲,让她未经任何的引导和教育便自行完成了引气入体,并且是极其罕见的极致火属灵脉,遇到如此天资卓绝之人,素光尘起了惜才之心,这才把她带回来。 她引气入体那日爆发的火焰,彻底烙印在雪原之上,不但没有随着时间消退,反而随着任平生的修为越来越高,烙印的痕迹越来越深,仿佛彻底融入了这片土地。 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临的是怎样的魔鬼训练,而素光尘也绝非她幻想中的拯救者,而是个恶魔般的引路人。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只用了短短百年就突破了大乘境的极限,触碰到那个从未有人碰到过的高峰。 离朱和玄苓两双纯洁浑圆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似乎在期待她说出些更精彩的故事,他们将任平生从复杂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当年过往却不欲和他们多言说,便简单解释道:“这里是最适合炼制你所需丹药的地方。” 听到终于可以治病了,离朱兴奋地站得笔直,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哦,这个啊。”任平生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脱衣服。” 离朱僵住了,正在乖乖听话执行护法任务的帝休猛地回头,碧色眼眸赫然睁大,悚然盯着他们。 离朱敏锐地察觉到了来自帝休的杀意。 此时此刻求生欲占据了全部脑海,他全凭本能地做出反应,摇身一变,原本平坦的胸口突然有了起伏,直挺挺的身板也有了曲线起伏,容貌未曾有大变,只有面部轮廓稍微柔和了些,便显得那张脸愈发明艳绝伦。 再开口,已经是威严的女声,只是紧张之下说话的语调多少显得和声音不大相符:“女、女身可以吗?” 任平生奇怪地扫了她一眼,一言难尽道:“只是采心头血而已,当然可以。” 虽然知道凤凰雌雄同体,凤凰想以男身女身示人皆可,任平生又添了句:“你就算是半男半女也行的。” 她还没见过这种,十分想见识一下。 离朱气得恨不得挠死她。 采完心头血,离朱红着脸重新把衣服穿好,望着已经看不清任平生身影的结界,看了眼只被戳了下手指就算采血结束的玄苓,不甘道:“为什么采你的心头血只需要手指,而我要戳进心口。” 玄苓吹了吹手指,扎心道:“因为你太弱了,无法熟练掌控凤凰灵火。” 离朱:“……” 她就不该自取其辱。 这次任平生炼丹的时间长得超出他们所有人的想象,天边月升日落三轮,整整三日过去,结界中仍泛着荧荧火光不曾熄灭。 就连跟着她时间最长的玄苓都忍不住好奇:“她到底在炼什么丹药,竟然要这么久,往日她炼丹都是放在手心里随便捏捏就行的。” 离朱眼神显然是质疑,玄苓轻哼一声,手心一翻,一个玉瓶出现在手里,拔开玉瓶的塞子,一股诱人的甜香散发出来,离朱赤红色的眼差点都绿色,颤声道:“玉露太清丹?” 这丹药在人间极其少见,因为对人类几乎没什么作用,甚至大半部分人类丹修都不知道还有这种丹药存在,但对于妖族而言,是能让妖族修为一日三千里的神药。 妖族天生便具有强悍的体魄,这是人类不具备的,可天道公允,这也注定了妖族的修行速度会比人类慢上许多,故而玉露太清丹在妖族堪称千金难求,偏偏妖族很少有丹修,所需丹药皆从人族购入,自己炼不出这高阶丹药,哪怕对于妖族皇室而言都很是罕见。 这条龙居然有一瓶! 玄苓像吃糖豆一样往嘴里扔了几颗,不经意地炫耀道:“对啊,生…主人给我做的,有几年我都是一瓶一瓶地吃,主人炼这个丹药很容易的,随便捏捏就有了,吃到后来它对我都已经不起作用了,她还是会定期给我几瓶,当糖豆吃。” 离朱咬着自己的袖子,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打不过千万不能仇富,也不能问什么你主人还缺不缺宠物之类的话,毕竟除了玄苓面前还有个男人在虎视眈眈。 可恶,她堂堂妖族凤凰灵尊,竟然会沦落到仇富别人的境地。 离朱眼神游移,偷偷瞥了眼帝休,发现对方果然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像在看犯人,充满了审视和警惕。 “我都变成女身了,你怎么还这么防备。” 帝休不答,反而更为冷沉地盯着她。 玄苓冷笑一声,替他回答:“对于他而言,最佳被饲者地位的争夺是不分男女和种族的。” 治个病的功夫,竟让离朱狠狠感受了一番世态炎凉。 而这次炼丹,确实是任平生目前为止最大的挑战。 她要炼制的并非单独一枚,而是要一次性炼制两枚不同的丹药。 凤凰灵火乃世间至阳至烈之物,龙族精魄乃世间至冰至寒之物,饱含着凤凰灵火的凤凰心头血代表着阳极,蕴藏龙族精魄的龙族心头血便是阴极。 原本是正好达成平衡,而乾坤造化丹正需要这样的平衡。 可任平生本身是极致的火属灵脉,她这位炼丹者本身的存在打破了阴阳平衡。 盘算着要如何炼制乾坤造化丹的这些日子,任平生最终想出了一个办法。 让被她打破了的阴阳平衡中多出来的烈阳有处可去。 她做出了一个从未有人做过的创举,她要同时炼制两枚不同的九品丹药,将自己多出来的烈阳之气,悉数融汇到第二枚丹药之中,打造一枚独一无二的飞凤赤焰丹。 这次,任平生罕见地用了丹炉,丹炉中极寒与极热的两团药液相斥相吸,在极致的拉扯中逐渐融汇,任平生全部的精神力都汇聚在此,等候许久,十分强势地将两团药液中不和谐的灼热之力排斥出来,另成一派。 果然,这不和谐的力量被摘取出来后,极寒与极热的药液融合便顺利许多。 又三天过后,两枚丹药开始逐渐成型。 任平生全身心地投入其中,甚至没有意识到天地间发生的变化。 他们上空,伴随着第七日的日升,五色霞光自天边升起,笼罩在他们上空,久久未曾散去。 大荒各处纷纷惊异。 “曲州有异宝现世。” 也有人唉声叹气:“可惜,为何偏偏在曲州西北边。”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86节 谁不知道那是蛮族的地盘。 出现在蛮族地盘上的异宝,定是早早地就被蛮族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等候在一旁护法的三人迅速警惕起来。 帝休碧色眼瞳泛起一抹近乎浓黑的深绿,片刻后沉声道:“有动静,应该是蛮族,少说有一百人,都是高手。” 他口中的高手,那至少也是化神境以上的。 和笨重的外形不相符的是蛮族在雪原上惊人的前进速度,几乎转眼间,他们之间的距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 蛮族几乎每个人都身高近一丈,长毛发像钢针一样覆盖在体表,光是成群结队而来,就给人极其强烈的压迫感,仿佛面前有一座山正倾倒而来。 蛮族向来将此地当做自己的禁脔,决不允许外人踏足,甫一看见此地竟有三个外族人在此,当即大怒,尚未打照面便直接一拳重锤而来。 “两个妖族,一个灵族,竟敢擅闯蛮族境地,尔等是要破坏同蛮族的盟约吗。” 他们所说的盟约,是两百多年前人类第一次和蛮族碰撞时签订的,那时人类和蛮族交战时间太长,未免在战争中造成没必要的牺牲,两方在妖族的见证下签订停战盟约,而作为见证者的妖族,同样也需谨遵盟约,绝不轻易踏足蛮族境地半步。 可惜,在场三人,一个是这一千年压根没在大荒生活过的外地龙,一个是对主人之外的事情毫不关心的神树,唯一一个了解人蛮盟约的离朱因为实力太弱,毫无话语权,被仍在最靠近任平生结界的地方只得了句:“自己当心。” 离朱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就看见玄苓和帝休两人像脱缰的野马似的冲了出去。 动手的是蛮族军队为首的将领,帝休迅速判断出对方修为在拜星月巅峰,即将突破至梦仙游。 拳风尚未落下便已经让他们所在的地面向下凹陷了几寸。 作者有话说: 第150章 凤鸣九天 元婴境在大荒不少地方甚至是能够独掌一宗的境界了, 离朱从未想到自己也会有只能被扔在一边叮嘱好好保护自己的一天。 她这么想着,看着那头凶猛得如同一座座小山的蛮族,还是十分有自知之明地缩在结界处, 试图把自己变得更小一点。 清亮的龙吟响彻天际,不同于学府圣殿中几乎刺目的金色,这次腾云而起的巨龙是如渊厚重的黑,在天空中席卷起骇人的阴云,几欲压城, 叫人不敢逼视。 蛮族士兵们瞠目结舌, 看着那个矮小结实的女孩一跃而起化作巨龙,龙吟之声响彻天际,震慑得排山倒海之势而来的蛮族都滞涩一瞬。 冰凉的龙息自天幕倾斜而下, 挟风裹雪,隐约雷鸣。 帝休的身影开始变淡,极浓的绿意从他周身泛起, 恍若白茫茫天地间唯一的生机, 濯目的金色穿透霜雪均匀地覆盖在每个人的身上, 蛮族仿佛被浸入神圣的深潭,霎时意识混沌, 动弹不得,再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灵活的枝干层层缠绕起来,就像粗壮的蟒渐渐收拢了猎物的咽喉。 金绿交织的薄光覆盖在任平生的结界外, 俨然以保护着的姿态捍卫在外,叫人不敢寸进。 离朱看着那来自帝休的薄光精准地绕过了紧贴着结界的自己, 精准地覆盖在结界的表面, 忍不住抱怨了句:“要不要算得这么清啊。” 好歹也算是自己人。 她话音刚落, 便感觉结界内部传来一阵惊人的波动,仿佛是两股相冲的力量引起的冲击,虽然大部分被结界拦在了其中,但仅仅是从结界中溢出的能量就已经足够将离朱完全掀翻出去。 离朱在空中翻出老远,艰难地稳住身形,惊骇道:“她到底是在炼丹还是在炼器?!” 救命的丹药为何会有如此强大的破坏力。 那可是明烛亲手布下的结界,先前就连明烛和真仙神念分.身那场惊天动地的斗法都未曾从结界中泄露,这次竟从结界中溢出了。 那头蛮族见这边情况,愈发激动起来。 能够引起的异象越大,说明这即将出世的宝物越珍贵,在蛮族的雪原出现这样的宝物,岂不是送到他们手边的东西。但这种激动很快就被按捺下去,他们警惕地看着盘踞在高空的黑色巨龙,受制于对方渊渟岳峙的气魄,心知哪怕只是这一条龙,就足以让他们折在这里。 蛮族看着一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样子,却并非真正的没脑子,浅浅思忖一番,为首蛮族迅速吹响了号角,得了命令,先前还气势惊人的蛮族们竟重新聚集在一起,飞快地撤离了。 哪怕如此,空中盘旋的巨龙和地面毅然捍卫的神树也并没有撤离,他们没有追,而是静默地看着蛮族迅速撤离。 离朱松了口气,重新飞落在地,紧张道:“他们这是被吓退了?” 天空传来一道惊雷似的闷响,是一句沉闷的龙语:“蛮族是一群粘手的虫子,不真正看到究竟是什么宝物出世,他们不会放弃的,现在退开,不过是意识到这些现有力量不是我们的对手,回去搬救兵了。” 闻言,离朱愈发紧张地盯着结界,期待着任平生那边快些结束:“快点吧,她可千万别出事啊。” 仿佛应了她所想,结界中狂乱的力量终于有平息的征兆,不断溢出的能量也开始渐渐收拢,似乎已经到了尾声。 可天边雷云愈发阴沉,玄黑的巨龙仰起龙首,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低沉的龙语传来,离朱惊讶地发现自己从未学过龙语竟能毫无阻碍地听懂玄苓在说什么。 “与其担心她,不如担心你自己。” 离朱还没有明白她什么一丝,结界表面豁然裂开蛛网式的裂痕,刺目的金光毫无遮掩地从结界内倾泻而出,就连高居云端的神龙也不得不阖眸片刻暂避锋芒。 离朱眼睛刺痛无比,她闭着眼,耳畔传来任平生略微带笑的声音:“多谢关心,不过,玄苓说的不错,与其担心我,不如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离朱怔愣地看着任平生,她面容有些苍白,显然这枚丹药极其耗费心神。 她在炼丹炉外轻轻一叩,炼丹炉里竟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连带着炼丹炉都开始震动,好像里面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任平生清了清嗓子,炼丹炉里的动静瞬间平息下来,她眨了眨眼,对离朱道:“这两枚丹药,有点特殊……” 离朱干巴巴道:“看、看出来了。” 都这样,她若是还看不出来,那就是真的傻了。 任平生认真叮嘱道:“做好准备,别让它跑了。” 离朱深吸一口气,难以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丹药居然还会跑。 但她依言守在了炼丹炉旁,密切地关注着炼丹炉里的任何一点动静。 丹炉被解开的瞬间,强烈的生命力喷涌而出,仅仅是泄露出一点气息,都令人心旷神怡。 几乎瞬间,离朱看见有一金一银两道光影瞬间破炉而出,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向着高空冲去。 伴随着清脆的一声响指,金色光芒的逃生之路被残忍截断,不情不愿地回到了任平生手里,而离朱似有所感,当即腾空一跃,赤金的羽翼展开,在空中划开瑰丽的轨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着银色的光芒追逐而去。 羽翅在空中流下点点星火,银光灵巧速度快,但离朱胜在气势惊人,奋起直追,竟真的在一阵混乱的追逐后截住了银光,将它碰到了自己掌心。 收起羽翼落地之时,离朱还觉得颇为不可思议。 她捧着那枚不断在掌心跃动的丹药,惊异道:“它、它好像是活着的,这我哪敢吃啊。” 似乎听到了离朱说要吃了它,丹药抖了抖,当即就准备再逃走,好在离朱反应快,双掌合拢将它牢牢捂了起来。 任平生低笑道:“我说过了,这枚丹药有点特殊,它有生命……” 任平生说着,眼瞳划过一道兴奋,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这次突发奇想的疯狂的炼丹方式,效果竟如此好,不但同时成功了两枚丹药,更是让两枚丹药同时获得了寻常丹药难以具备的生命力。 她让丹药活了过来。 这样的创举,哪怕是在她炼丹产出量最大的时候也未曾有过。 乾坤造化丹,这才算是真正的乾坤造化。 “你无需以寻常方式吞服,试着将它当成本命灵器吸纳入体内,它会充当你丢失的凤髓,因这特殊的生命力,它能够随着你修为的提高而逐渐正常,和你相伴相生。” 离朱捧着丹药的手开始不住发抖,觉得手中仿佛拖着千山万仞,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接得住这重量。 “我……可以吗?” 任平生随口道:“你若是不愿,我还是很愿意把它收回来的。” 离朱连忙护住,连声道:“我可以我可以!” 她平复了下心情,将手心微微打开,试着用指尖触碰到了乾坤造化丹,那股强烈的生命力顷刻间倾注入她体内,让离朱发出难耐的痛呼。 转眼间,火光撕裂白昼,凤凰华丽的翎羽如流火坠星,离朱竟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彻底回归本体的模样。 天空之中闷雷之声愈发沉重,与往日的雷劫不同,今日的雷云格外混杂,除了雷霆本身的清正之气,还混杂着格外浓重的邪气,仿佛全世界的恶意此刻都汇聚于此,阴沉欲滴。 玄苓已经收起巨大的龙身,重新化为人形站在任平生的旁边,表情沉重道:“她原是元婴境修为,此时吸收了乾坤造化丹,重塑凤髓后修为飞涨,眼看着已经冲破了拜星月这道关口,龙族与凤凰的每一次破境雷劫比起寻常人类威势都要大出三四层,化神境的雷劫夹杂着生命灵丹的雷劫,她这关,不好过啊。” 帝休余光扫过西边地平线的远处,低声道:“那群蛮族搬的救兵到了。” 任平生似乎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而是道:“来得正是时候。” 转眼间,蛮族已经搬来了自己族内最强的战力。 算来也是蛮族走运,早年间独霸曲州时,各族顶尖战力实力相差无几,蛮族靠着自身天生强大的体魄几乎无往不胜,令曲州人类纷纷外逃。 可很快,那群从曲州逃离的从未被蛮族看在眼里的人类之中,出了个即墨青夜,在落日城一战成名,而后青云直上,破境道成归,开宗立派,成就剑尊威名。 反观蛮族,多年下来却始终没有出一个道成归,在剑阁手中处处受制。 可即墨青夜问鼎道成归之时,人蛮盟约已经签订,事关五州三域多族之间的和平,哪怕是即墨青夜也不能触犯,如此之下,竟保住了蛮族在曲州独霸的地位,多年再未有人来犯。 以至于到如今,蛮族族内的最强战力,是由七个梦仙游巅峰组成的蛮族圣战军团长,这七人分开都是梦仙游巅峰境界,联手则是令道成归也要暂避锋芒。 凤凰灵火几乎烧红了半边天,甚至将雷云都染红,衬得离朱的眼瞳愈发澄澈纯粹,宛如剔透荧石,落下一滴血泪。 清亮的凤鸣响彻天际,仿佛应声,第一道惊雷骇然落下,径直击中了凤凰的羽翼。 空中腾啸的凤凰宛若未觉,尖啸一声,赤金色的身影在空中翻腾飞舞,竟逆着雷击向着更高空攀登而去。 玄苓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任平生揉了揉她纯黑的柔顺发顶,温声道:“凤凰浴火而生,疼痛于凤凰而言是向死而生的必经之路,她不会惧怕疼痛,只会激起愈发浓重的战意。” 凤凰逆风逐雪迎击悍雷,地上的蛮族却遭了殃,凤凰尾羽落下的星火坠落在雪原之上,虽未燎原,却让天生惧热的蛮族惊惧地退避开来。 另一头传来蛮族繁复的语言,任平生听了几句,说的约莫是:“这是什么可怕的火焰,居然能穿透我们的雪原上的霜雪。” 任平生恍然想起了玄尊和帝休口中那个毅然决然选择涅槃的上一代凤凰。 她丢失的凤髓成为了真仙越过界域来到这个世界的通道。 哪怕凤凰涅槃都难以挽回陨世之劫浩劫造成的伤害。 现在,那些当年的敌人们仍在鬼域之地暗中窥视着这里,看到这重新燃起的凤凰之火,心中会做何感想? 任平生不欲去猜测那些敌人的诡谲心思,她只是在想,能够照亮一切晦暗的凤凰火光终于彻底重燃了。 星火遇雷而更为盛大,小凤凰在烧红整片天空的火光中高昂起头颅,长长的尾羽如同垂下的红瀑,瑰丽无端,赤金的羽翅彻底展开,终于真正盖过了天边的雷云,在最后一声响彻天际的雷声之中,划过深红的云端。 前来抢夺宝物的蛮族成为了浴火而来的凤凰首战最好的对手,只可惜对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气势汹汹地找来帮手,在看到如此骇人的火光后,又迅速地全族逃回雪之森,严厉封锁起森林入口,以最快的速度搭建起了森林的防卫,严阵以待。 同为曲州,不远处曲州东部学府所在之地,妖皇月浮猝然回首,腾空飞起,惊望向曲州西方的天边,呆愣许久后,脸颊滚落一行清泪。 “是尊上。”月浮潸然泪下,“是真正的凤凰。” 隐藏于斩仙府中的另一个妖域里,隔着一道空间,玄尊似乎也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凤鸣。 他无意识地拨弄着手边椅子上垂落下的流苏,眼神浮动些许,说不清是感慨还是担忧,总之极为复杂。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87节 邀雪激动的同时,没有遗漏自家玄尊担忧的神情,问道:“玄尊大人,您在担心什么?” 玄尊阖上眼眸,修长的手指抵在额间,随口道:“唔,这下欠了明烛一个天大的人情,我担心就算是把妖族上下卖了都还不起。” 邀雪顿时急了:“啊?那要怎么办!?” 玄尊未答,只是沉沉叹了口气。 用妖族的臣服来换一个重获生机的凤凰,这笔买卖不亏。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往后只能更加矜矜业业地替明烛干活了。 有了仙网之后,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在仙网已经开始纷纷讨论起有人在曲州看到凤凰之火时,这场惊人的渡劫终于落下了尾声。 漂亮骄傲的小凤凰没有变回人型,而是以原身飞回地面,美丽澄亮的火红色眼瞳安静地望着任平生,嘴里衔着一枚长长的凤凰尾羽,将它郑重交到任平生手里。 随后,以不容拒绝地态度,飞快地垂首,用额顶的翎羽轻轻扫过任平生的发端,说不出的亲昵。 玄苓额角一跳:“喂你——” 哪怕已经成为了重获新生的凤凰,离朱依旧十分有自知之明,在玄苓开口的瞬间就重新飞往天际,玄苓不甘示弱,腾空而起,黑色巨龙化作阴云席卷而去,暴怒道:“她已经有我的逆鳞了!把你的臭毛收走!” 风中传来清亮的凤鸣,是离朱大喊道:“我送出去的东西还从没有收回来过的!” 玄苓咕嘟着龙语,怒斥道:“你才晋升化神境而已就飘得落不了地了是吧!看我不把你打下来!” 龙骨凤髓乃是龙族与凤凰的至宝。 那龙之逆鳞和凤凰尾羽便是最珍贵的信物。 任平生奇异地瞧着手中的凤凰尾羽,漫无边际地想着,她或许是头一个同时拥有龙之逆鳞和凤凰尾羽的人吧。 她笑了两声,刚回头,看见帝休贴在她身边正在拽自己金色的叶子,任平生连忙按住他的手: “行啦,我可不喜欢光秃秃的小树。” 帝休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片刻,慢吞吞应道:“那主人喜欢什么样的树?” 原来主人不喜欢光秃秃的人。 可为什么上次主人看那个穿得很少的鲛人时,似乎又很喜欢的样子? 任平生勾勾他的手心。 “你这样就很好。” 帝休心情唰的一下就又好了,远方神树在风中摇曳着,偷偷开出一朵小花来。 …… 沧州事务繁多,以半妖之身执掌卫家,卫雪满每日都有无数的难题要解决,回到海族时,卫雪满甚至算不清是多久之后。 因为母亲的关系,海族对他向来友好,又因明烛这层关系,让海族觉得他同龙神大人也有交情,便让卫雪满在海族的地位愈发高了起来。 他回到海族时,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宫中有些不同,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 卫雪满起初还有些警惕,观察一番后,在宫中正殿的桌上看到了一个封存良好的玉匣,底下压着一张纸,铁画银钩的字迹写着一句简短的话。 【助你如愿以偿。赠雪满】 他打开玉匣,里面是一枚被收整完好的赤金色的丹药,繁复的凤羽纹路遍布整个丹面,只是靠近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灼热,纯正的凤凰之力,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污秽。 飞凤赤炎丹。 卫雪满呼吸急促起来,很快想起了明烛离去前听闻他母亲想要手刃仇敌后说过的那句话:“她会如愿以偿的。” 那时他只当明烛前辈是随口安慰,没成想竟是真的。 卫雪满恍惚想起关于飞凤赤炎丹的消息,自己只对平生说过。 他脑中一片混乱。 想到明烛和平生的关系,卫雪满不由感到一丝怀疑。 难道……这次也是平生拜托明烛前辈的? 可不知为何,这个答案并不能说服他。 …… 在仙网热议凤凰之事的第三天,任平生姗姗来迟,终于回到了学府。 迎面而来的是横舟拉的老长的脸。 横舟掰着手指算道:“你失踪了十五天,整整半个月。” 横舟抵了抵单片眼镜,强忍着没有说出“你知道这半个月我怎么过的吗”这句话。 明烛是在天南学府招生考试结束那日走的,学府判卷用了三日,整理成绩又用了三日,最终靠着比试和梦黄粱幻境中的问心试确定了前百名录取的学子,成为了复苏时代天南学府招收的第一批学生。 但,同来参加考试的八位道成归不在其中。 远在云州的云涯子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成真了,云微跟小辈们一道参加招生考试,竟真的没有被录取上。 这让天衍颜面何存! 仙网凤凰现世的消息迅速被八大道成归同时落选的消息取代,成为了近三天内最热门的大事件。 甚至有人在仙网直言,连八大道成归都不要,天南学府究竟要什么样的学生。 这是任平生离开前的叮嘱,可她甩甩手便走了,留下横舟一人面对八名道成归,其中还有一人是曾经差点成了自己师尊的广息先生,就算她再见多识广稳得住气,也架不住这样的场面。 而那八人个个都是全身上下八百个心眼的,早在学府公开录取名单时便意识到了不对,都赖在学府不走了,这几日一个接一个地上门。 八人还各有风格,即墨青夜总爱在会客室坐着一言不发,喝完一壶茶就离开,让横舟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来蹭茶水的。 如月浮和广息这般温和些的,也不直接问原因,而是东拉西扯从宇宙鸿蒙说到定州皇城里那位陛下年轻时的八卦轶闻,最终大致就一个意思——我要见明烛。 横舟在内心把明烛骂了八百遍,终于在快要顶不住的时候,她终于回来了。 甚至都不用学府差人去请,那八人仿佛嗅到了气味在第一时间齐齐赶来,终于见到了明烛。 明烛一身玄黑长裙,赤色腰封上以金线绣出了连绵起伏的千山万壑,裙摆处则是银线织就的水纹,仿佛烟波江滔滔不绝的流水,她眉眼比他们想象得明艳些,少了些人们对于仙人的遐想,多了些寻常人间的烟火气,气质也比他们想象的温和从容许多,只不过从进门的一打眼,望进明烛那双虽然含笑却深不见底的眼时,八人都清楚—— 她太强。 像是一座此生都难翻越的高山,虚虚垂眸,便是山势压顶。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广息先打破了僵局。 他温吞地笑了下,向任平生问了声安,便道:“我等有一惑,烦请明烛前辈为我等解答。” 作者有话说: 第151章 八方会谈 任平生了然, 反问道:“你们是想问,为何自己没有通过天南学府的入学考试?” 广息面露惭色,无奈道:“确实如此, 实不相瞒,在下在明心书院当了这两百多年的院长,带领学生经历了无数场考试,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某场考试中被淘汰,说来惭愧, 但还是想一探究竟。” 他倒是难得的敞亮, 成为一方大能后,多数人无论内心怎么想,大多都是不愿承认自己不如人的, 哪怕是碰到了这样输给一群小辈的事情,也只会告诉自己这其中一定有各种缘由,从而将内心真正所想按捺下去, 不愿承认自己心有不甘。 广息能够如此坦荡的承认, 倒让任平生有些意外。 她低笑几声, 转而道:“诸位,与其问我为何没有通过考试, 倒不如问自己,究竟是否为求学而来。” 她抬手引八人入座,感受到来自八人过于热烈的目光:“学府招生人数有限,仅百人而已, 只能择真心求学之人录取。” 广息怔然一瞬,而后苦笑道:“广息惭愧, 当了一辈子教书先生, 最后轮到自己时, 心却不纯了。” 他沉默半晌,又道:“我来学府,确实不单纯只为了求学,而是别有所图,但绝非有害于学府之事。” 他所图为何,任平生同样也清楚。 广息不再多说,余下众人也明白了自己被学府拒之门外的原因。 妖皇月浮温莹低笑,抱歉道:“广息先生如此坦诚,我便也直说,我曾听师长说过明烛前辈擅丹道,能炼制一种此间再无丹修能够炼制的灵丹,我来学府,原是为请求明烛前辈救一个人…”她说着,顿了下,又道,“眼下看来,大抵是不需要了。” 月浮略微阖眸,眼前仍有凤凰遨游于九天之上的壮丽身姿。 她眼眶有些泛红,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拇指交叠手指像羽翼一样展开,像任平生深深躬身行礼:“夙愿以成,月浮别无所求,明烛前辈大恩,妖族上下定定当鼎力回报。” 皇者之诺,掷地有声。 妖皇此言,让余下几人眼中都闪过些讶色。 月浮的许诺,代表的是妖族上下向明烛俯首,那可是眼睛长在头顶的羽族,他们想不出,究竟是多大的恩情能让月浮做到这一步。 顷刻间,堂下暗潮涌动,几人各怀心思,原先本是抱着好奇的态度前来,觉得明烛或许深不可测,可学府到底是个教书育人之地,不会有太大的威胁。 可现在看来……明烛自归来那日至今不过短短数月,竟已经暗中收拢了如此多强大的助力为她所用了。 在场所有人都再清楚不过,距离小不周山会的时间愈发近了。 两人表了态,余下几人暗中交换过意味不明的眼神,即墨青夜随即起身,衣摆划出利落的弧度,被剑鞘包裹的长剑跟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了下,她向任平生抱拳行礼,随后道:“前辈,我对此事并无疑问,也确实并非为求学而来,我来学府,是为将家中麻烦的弟弟领回去。” 即墨青夜恳切道:“此前一直在闭关,没有机会当面来感谢前辈,多谢您将若白引上剑道。” 任平生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温声回道:“非我之功,我只是让他跟在身边而已,这段时日的成长,是他自己的悟得的。” 即墨青夜找人的理由让众人都有些讶色,魔尊余光扫过即墨青夜的发尾看向任平生深不见底的眼眸,心中的警惕又提高了些。 原来不止妖族,在所有人都不知情时,她竟和剑阁也早就建立了联系。 “若白和我的交易已经结束,他是自由的,他就在学府,来去自由,剑尊自可去见他,我不会阻拦。” 她话说到这一步,即墨青夜眉峰微扬,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 梅若白在学府来去自由,愿不愿意跟她回剑阁,是她自己的事情,旁人不会干涉。 如此想着,即墨青夜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一闪而逝,她没有如任平生所说去寻梅若白,而是又回到座位上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他们八人齐聚,可是天底下难得的稀罕事。 明烛定还有旁的事情等着他们。 她不必着急走。 云微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场上一阵诡异的寂静,云微终于起身,她说的话却显得愈发意味深长。 她深深看着任平生,仿佛要将任平生从头到脚铭刻在心里。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88节 任平生也并不在意,平静地抬眸注视着云微,任由云微的目光肆意。 良久,云微才收回目光,轻叹道:“云微来此,不为其他,只为见前辈一面,如今已经见到,云微无憾了。” 她以天衍弟子的身份向任平生行礼过后,竟转身就欲离开,毫不犹豫,似乎早已经经过了思考后才做出的决定。 任平生注视着她的背影,将手中茶杯轻轻放在桌上,杯盏和桌面相碰激出清脆的声响,瞬间打破了场中的僵局。 “真人留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云微脚步顿住,回身往了任平生一眼,右手在旁虚握成拳,最终还是依言坐了回去。 广息将众人所有的小动作都尽收眼底,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能修至道成归的,对于如今的形势绝不可能毫不知情。 这些年,他们各有盘算。 谁都有立场,谁都有所求,道成归虽名为道成,可谁又能真正说自己大道已成? 场上这些人,能不知道那高悬天外的危机吗?能不知晓天外天名为点化实际以仙核当做控制的手段吗? 他们再清楚不过。 只是刀没落到自己身上,不觉得疼而已。 广息擅阵,早在多年前就意识到了大荒的天地灵气运行除了纰漏,可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敌人时,也产生过退缩的念头。 毕竟,这么多年,对方也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实际上的伤害,不是吗? 诚然,真仙是想要从大荒获得更多的信仰之力,可这对于普通修士而言,也并没有坏处,不是吗? 他清楚,修为到了他这个境界,他若不同天外那位作对,他大可以在刀锋真正降临那日在乱局中护住明心学院上下的安稳。 就这样吧,广息曾经很多次用这个说法来安慰似的骗过自己。 他相信,第一个晋升道成归的颜准也好,破境后就开始不断闭关的即墨青夜也好,始终压制着修为哪怕面临质疑也要推迟破境时间的凌珑也好,这些人都清楚如今的局势,却都没有动作。 大荒每多一个道成归,都足以改变天下运势。 两年前凌珑终于破境道成,那时的暗流便已经开始涌动。 在此之前,真正站出来做出反抗之举的,只有云微。 可后来呢?哪怕云微刻意隐瞒,他和颜准也都知道了云微身受重伤的消息。 天外那位,甚至从未露面,却用雷霆手段震慑住了他们全部的心思。 告诉他们——看看,这就是你们的天下最强者?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云层中仿佛时刻都传来幽深絮语,对他们说,听话,你们就能活,而这个世界的其他人,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呢? 今日这千年来两代天下第一人的见面,没有多言,只有静默的两双眼。 她们分明没说什么,却好像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云微此来,目的真的单纯至极,就只是为了看一眼明烛而已。 这样的愿望始于最初洞府入道之时,后来靠着好奇和憧憬持续了多年,直到听弟子们讲述了在上古遗迹中听闻的上古真相之时,这种念头便愈发不可遏制。 她想见见那个一千年前曾和她做出过同样选择的人。 她清楚自己要走的路孤绝而无望,靠着这一眼,她似乎能多些决心,继续去走后面的路了。 广息嗅着杯中茶香,阖眸片刻,格外清醒地意识到,此番,明烛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了。 可不知为何,意识到这点后,广息竟在无边的茫然和担忧之中,生出一丝难得的庆幸来。 他在庆幸,明烛愿意揭开现在笼罩在所有人身上的粉饰太平。 就像靠着一根单薄的细线悬吊在烟波江上的求生者一样,他们都进退维谷,只能被吊在江面上等着江水淹没喉咙的那日。 在无望的等待、僵持和虚耗之中,明烛出现,扯断了他们求生的那根线。 叫他们坠入无边江水中,沉沉下落。 “笔试结束后,我从那个空间里离开时,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一片沉寂之中,凌珑缓缓开口,眉峰敛起,将眉心深红的印记挤压出褶皱,“我梦到自己带着北尘上下和天外天开战,想要把那些外来者赶出大荒,最后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还连累北尘上下一道赴死。” 任平生抬眸,轻声问道:“那你后悔吗?” 凌珑看向任平生,语气是肯定的:“那不是一场梦,对吗?” 一梦黄粱,她在梦中过了如此真实的一生,叫她很难相信这只是一场梦。 见任平生不答,凌珑又道:“前辈刚才问的问题,我在梦中也问过我北尘弟子。” “战死前,他们说不悔。” 北尘上下多武修,武修慨然死于战场,乃是一生荣光。 凌珑淡淡道:“那我为何要后悔。” 广息手指抵着额角,无奈一笑。 是了,还有凌珑。 云微和凌珑,这两个不要命的疯女人。 少顷,魔尊嗤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你留我们在此,究竟所为何事?” 任平生反问:“魔尊来我学府,又所为何事?” 魔尊勾唇,眉眼具是骄矜。 “没什么,想见识一下上古时代第一人的风采。” “听说你很强。”魔尊缓缓道,“倒是看得不太明显。” 众人听明白了,魔尊这是来约架的。 她这令人捉摸不透的行事方式让愈发严肃沉重的氛围轻松了不少,一片尴尬的沉默之中,颜准坐在任平生右手位,神色诡异的开口: “合着……只有我一个人是真的来求学的?” 颜准难以置信地控诉道:“我是真的想来研习上古丹道,别无他求,为何将我拒之门外。” 众人:“……” 任平生:“……” 她呷了口清茶,清了清嗓子。 这、这真的是个意外。 第152章 压迫臣服 颜准脸上写满了控诉, 再不复从前那般走马章台世家公子的翩翩风度。 云微笑得肩膀都开始抖动。 相识多年,她虽不喜欢惯着颜准那一身臭脾气,但心里很清楚, 颜准此人于秉性上或许无太多值得称道之处,但唯独他对于丹道的虔诚,她心悦诚服。 这一遭,颜准实在是被他们心不诚的七人连累了。 无人将责任归结到任平生身上,哪怕内心同情颜准, 也只在内心暗道:那可是明烛诶, 我们这群人心怀鬼胎的跑来凑热闹,影响了天南学府的招生,她非但没有怪罪我们, 还能和颜悦色地坐下来同我们喝茶,已经是超乎寻常的大度了。 颜准从来都不是吃闷亏的人,奈何他在明烛面前, 除了想找明烛学上古炼丹术外, 他也确实敬畏这位前辈, 不敢造次,就连云微腹诽过不少次的臭脾气都收了起来, 只是拉着一张脸坐在一旁,用想杀人的目光一个个巡视过每个影响他学习大计的拖后腿的队友。 凌珑的话提醒了众人,他们都开始回忆自己是否也做过类似的梦,有些人灵感没有凌珑那般敏锐, 被提醒了之后才想起梦中的一切,想到这些事情全都在明烛面前暴露无遗, 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到底是大能, 失态也不过一瞬, 唯有广息和云微端坐无波澜。 云微是心下坦荡,并不惧怕被人看透。 至于广息……任平生目光扫过,生出一丝微澜。 广息是所有被拉入梦黄粱幻境中问心的人里,唯一在幻境结束前就已经勘破真伪,自行打破幻境离开的人。 众人神情变幻中,广息打破僵局,温言启唇,说的话却让在场者心都往下沉了一截:“敢问前辈,我们,不……这个世界,还剩多长时间?” 众人屏息,每个人心中最想知道的问题,到底是被问出来了。 他们心情极其复杂,就像任何一个等待着高悬头颅上的剑落下的人等到最终那一刻到来前的挣扎,在真正被扼死前,谁都会怀抱庆幸。 任平生语调愈发平静,在安静的场合,听起来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冷硬。 “比你们想象的要短。” 任平生垂眸,眼中思绪深如蔚海,虽然严格意义上的见面只有斩仙府中和神念分.身一次,可她和真仙交手的时间也算是延续了千年,对于那位的行事作风再了解不过。 真仙从来不喜欢正面的真刀真枪,或许是因为亲自出面不便,他从来都更喜欢暗中操纵别人。 千年前真仙靠封印大阵攫取着大荒的灵气直至枯竭,后来封印被她打破,他施计骗取凤髓搭建了通往大荒的天梯,亲自发动了陨世之劫,打算毁尸灭迹后,将曾经的罪孽悉数瞒天过海。 直到七百年后,她当年撕裂的封印仿佛一个信号,曾经真仙以为已经彻底成为死地的世界,竟再次活了过来,生命渺小却如此生生不息,令人敬佩。 可这一次真仙攫取的东西,和上次不同。 上次是灵气,这次……是信仰之力。 灵气的堆叠是“力”的充盈,而信仰的汇聚则是修为的质变。 任平生毫不怀疑,以她曾经收获的信仰,只要她冲破了封印,渡劫飞升那日,便是她真正登天之时,修为到了某个境界之后,对于天道运转是有感知的。 因为触碰到过那个传说中的境界,任平生心中便愈发怀疑。 真仙或许破境在即了。 是超出道成归渡劫境的更高一层的境界,已经远非“力”的层面可以填充,他需要更多的信仰,视他为神明。 于是有了在大荒传道的天外天,有了真仙点化凡人飞升的美好传说。 可现在,她出现了。 任平生并非一个喜欢自吹的人,但明烛这两个字对于大荒的修行者而言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她非常清楚。 大荒的人从来都是务实的,比起虚无缥缈的天外仙,他们更加相信近在咫尺活在身边的英雄。 她活着回来,她和天外天的正面宣战,将一切暗流涌动摆到了明面上来。 感受到信仰之力慢慢减弱乃至枯竭的真仙会怎么做? 这不难猜。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89节 任平生眼帘微掀,将众人的表情收入眼底,低笑一声,终于言明了自己今日的目的。 “虽然诸位没有以学子的身份进入天南学府,但方才广息先生说的不对,学府并未将诸位拒之门外。” 仿佛一粒石子落入静水,惊动众人心湖微澜。 任平生仿若未觉,目光沉了几分,分明没有释放灵压,却让所有人觉得气氛无端沉重起来,空气像粘稠的液体,闷得人喘不过来气。 任平生手指轻点,空气中墨色流转,熟悉间构成了一副水墨勾勒的天南学府的山门。 但墨色仍在流动,自天南学府山门往后,一体两面的背面,背对阳光的那一面,三个大字正缓缓成型。 斩仙府。 哪怕已经通过多种方式听闻过斩仙府的消息,众人也不免心有惊澜。 “天南学府不缺学子,斩仙会却还需要几个长老,届时,诸位将以学府教习的名义,成为天南学府的客座讲师。” 任平生的声音如落了沙砾的流水,带着些低微的沙哑感,直击众人心底。 “诸位,意下如何?” 气氛顿时僵硬下来。 众人眼波交错,在场没有傻子,谁都听明白了明烛语气中暗藏的压迫。 她并非在同他们打商量。 而是在告诉他们,她需要助力来,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斩仙会不会成为一个公开对外的组织,而是会隐藏在天南学府的背后。 但同时,为了保证他们之间这个联盟的稳定性,他们将在天南学府出任讲师,以另一重身份,将他们牢牢绑定起来。 云微手指抵着额角,垂眸思忖着。 魔尊眉眼一沉,神情有些不悦。 妖皇倒是始终泰然,在听闻这个决定后,也只是稍许面露无奈之色,仿佛已经预料到了妖族早已被绑在明烛这条船上。 广息心绪有些复杂,抬眸打量了任平生一眼,心下松开一口郁气。 他没想到明烛前辈出手如此稳准狠,简单利落地就将他们所有人都拘在这里,威逼也好,利诱也罢,他们无可奈何的同时,又不得不承认,哪怕在如此境况之下,明烛前辈都为他们留了一条退路。 让他们以客座讲师这个中间立场的身份出现,就算到了明烛与天外天真正不可开交那日,天外天也不会计较他们这几个来去自如,实乃交易关系的客座讲师。 广息心下五味杂陈,复杂中生出一丝诡异的钦佩来。 钦佩于明烛此人,谋算人心之术,竟是如此炉火纯青,招招明谋,叫人无力还击。 “你们有三天时间考虑。”对于他们的反应,任平生了然,她不紧不慢地起身,踱步正欲向外走去,一边道:“斩仙府中风光不错,诸位这几日若得空,可以进去看看。” 她轻点了月浮一眼,特别加了一句:“尤其是某些人,应该非常想见见妖皇陛下。” 她说完,潇洒地转身欲走,可还没走几步,背后就想起了幽冷诡谲的声音,是始终未曾开口的鬼王幽幽道:“我答应你。” 任平生并未惊讶,只是回首诡异地看了鬼王片刻。 池谶比起梦微山兵戎相见那日状况要好了些,瞧着没有梦微山时那么明显的鬼气,显得愈发有了人味。 他目光极其幽冷,触之仿佛被坚冰包裹。 众人却跟见了鬼似的看着池谶,没想到第一个应声的会是他。 广息恍然想起鹿梦城中被破坏后改造成九幽阴兵阵的原阵法,似有所悟,意识到了原来这些年明里暗里和真仙作对的,并非云微一人。 而任平生眼神从池谶身上轻飘飘的刮过,十分完美地掩盖了她眼底暗藏的不耐烦。 任平生想起了前些日子,霜天晓带着池谶大摇大摆地来到学府时说的话。 “你暗中在算计些什么我还不清楚?你眼睛一转我都知道你要向西还是向东。”霜天晓坐在任平生的书房里,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摆摆手道,“那家伙虽然脾气差了点,但挺好用的,这些日子他听话了不少,你放心用,若是不听话了,你跟我说便是。” 见任平生神色诡异,霜天晓恍然大悟:“也是,你现在修为回来了,要教训他还是简单的,哪用得着我费事。” 思绪短短飘远了一瞬又很快被任平生扯了回来,她盯着池谶看了几秒,心里却想着,分开的这段日子,霜天晓到底给池谶喂了些什么药,能让梦微山下的那个疯子变成如今这副乖狗狗的模样, 说起来,霜天晓如今应该还暗中跟在竹疏同位体的那个小和尚身边吧。 想到这里,任平生不禁对池谶报以一丝同情,但一想到这几百年霜天晓在鬼域的经历,这浅浅一丝同情很快被收了回来。 鬼王意外的表态彻底搅乱了这池浑水,凌珑出声问道:“敢问前辈,我若要加入,做出这个决定的,是修士凌珑,还是北尘之主?” 他们没有孤家寡人,均是一宗之主。 谁都不愿带着宗门去冒险。 任平生微微勾唇:“修士凌珑,也只会是你们自己。” 她留下这句话,便离开给众人留出足够的空间,甚至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出门便对上守候在外面的横舟微妙的表情。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横舟用尾指推了下单片眼镜,摇了摇头,低声道:“确实很像是第一次认识你。” 她眼神透过紧闭的房门试图看清内部的情形,静了片刻才道:“你这是……以力量在逼迫他们?” 从她们认识以来,明烛从未做过这种事情。 任平生闻言,缓缓抬眸,眼底浮现出一丝近乎狂妄的骄矜,这是这个向来以温和面貌示人的大能第一次展现出如此逼人的锐气,一瞬间的压迫感,几乎能叫万物臣服。 任平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缓缓道: “因为,我可以这么做。” 也只有她能做得到。 以一己之身,叫八位天下至强者折服。 第153章 仙核之谜 留给众人考虑的这几天里, 他们在天南学府倒是依旧如往常一般被礼遇,也并没有人限制他们的行动。 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此番明烛既已经挑明目的, 便不会容他们有拒绝的余地。 三天时间,与其说是留给他们考虑要不要合作,不如说是留给他们考虑要讲什么条件对自己和宗门才更好。 余下时间,任平生都没有露面,待在学府后山独属于她一个人的院子里, 叫人知道她在, 却不给人任何压力,十分贴心地给众人留出了充足的时间。 第二天夜里,任平生从书房踱步而出, 于院中小亭静坐,院中支起的藤萝架子开了花,正好垂到她手边, 月色正好。 她手腕一翻, 整套的茶壶与杯就已经出现在桌面, 烦这些清润的凉意。 她施法将茶壶倒满,没有点火烧水, 而是将茶壶捧在掌心,没一会儿,清幽的茶香便弥漫开来,她将桌上摆好三个茶杯, 手指在桌面轻叩,望着月亮心中默数着, 约莫就是今夜了。 仿佛应她所想, 院外传来叩门声, 是十分有礼的三声一叩,力度不轻不重,速度不紧不慢,等候一会儿察觉没有回应,再继续叩门三声。 这几乎被整个太华峰沿用的敲门习惯让任平生险些没忍住笑,她温声道:“进来吧。”言罢一拂袖,院门应声而启。 如任平生所料,夤夜而来的,正是云微和凌珑二人。 云微一身简单利落的黑衣,在夜风中簌簌鼓动,显得她愈发清瘦,一改素来倦怠慵懒的神色,眉眼中似沉着清冽的寒水,终于显露出这位独自支撑起复苏时代数百年的强者应有的气度。 任平生想起,自己这位便宜师尊正是水属灵脉,乃是这三百年来支撑起修真界天幕的第一法修。 凌珑仍是平日的一身红衣,为清寒的夜色增添了几分火热。 任平生含笑觑着她们,了然道:“不装了?” 两人脚步一顿,云微无奈道:“在前辈面前,似乎没有继续伪装下去的必要了。” 凌珑轻哼一声,跟云微一道迈步入内,于任平生面前落座,说道:“一开始隐瞒我们二人交好的关系,是为了骗过天外天,摆脱仙核的控制,现在都要正面对上了,骗与不骗,已经没有意义。” 云微看着桌上温度刚好的三杯清茶,若有所思道:“前辈这是……已经预料到今夜会是我们二人前来?” 其余几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关系好到能深夜一起来谈判的地步。 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云微语速放缓了些,郑重道:“前辈的提议,我们接受。” 这个结果,任平生早有预料。 云微和凌珑是最早察觉到这个世界异样的人,更是最早开始进行反抗之举的人,虽然过程艰难,但她们比之其他人,要先走出很多步。 任平生问道:“你是否知道,仙核是如何出现的?” 谈及这个问题,凌珑眉心一跳,云微眼睫颤了颤,冷静地说出了当年的全部遭遇。 “那是我破境道成归前不久,前辈早早就已经踏入那个境界,应该清楚,道成归者,多少都能参悟到一些世界运行的法则,而我看得要更为清楚一些。” 任平生讶然抬眸,对上云微的双眼,听云微解释道:“这和我的领域有关。” 道成归便是所行之道终得大成,成道后自当立道,以自己的道来重新构建一方天地,便是领域。 故领域向来只有道成归才能拥有。 就像在这个时代被谣传过多次的山河图,便是任平生的领域,亦是她所行之道的集大成的具现化。 云微缓缓道:“我的领域,名为镜,镜分阴阳,镜外为生之物,镜中为阴之地。” 云微声音似流水,清而缓:“破境之时,我在镜中看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有某种力量,盘桓于大荒之上,它有着浓郁的血腥气,就像无限扩张的虚空裂缝,潜伏在大荒之上,不断蚕食着天道命理,当时整个大荒似乎都被那层血腥雾色笼罩着,它就像有生命一样,我能看到它在呼吸,在跳动,每跳动一次,血色都会向外扩张几分,在我破境之时,血色已经笼罩了我所在之地,覆盖了大荒三分之一的地方。” 任平生动作一顿,眼神认真起来。 这是她在这个时代收获到的最有用的消息。 “那种力量让我感到害怕,渡劫完成之时,我感觉到自己紫府中出现了一粒圆核,它蛰伏在我的体内,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但我知道,这枚圆核来自于其他地方,它在等待着一个时机,它想要控制我,后来我听有些人说,那叫仙核,只有被真仙点化之人才会拥有。” 云微继续道:“后来我再度调用领域,在镜中看到了如今的世界,血色比之前又扩张了不少,已经占据了大陆近一半的地方,我闯过了道成之劫,却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我决定去血色的来源地一探究竟。” 任平生扬眉:“那力量是自何地向外蔓延的?” 云微转过头来看着她,漆黑的眼瞳在夜色中显得无端冷然。 “裂天山。” 任平生心里漏跳一拍。 又是裂天山。 哪怕云微没有明言,却也已经表明了,仙核的来源与镜中的血色力量有关,而那力量在裂天山。 “你去裂天山,查探到了什么?”任平生追问。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90节 没想到,云微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发现,自己只能到裂天山的边缘和外围地带,至多登上半山腰,我就会开始被某种力量排斥,无论以何种方式,御空飞行也好,徒步上山也好,甚至用法术移形换影,我都无法进入裂天山的山顶,一旦过了半山腰,就会有某种力量引导我迷失方向,最终出现在山脚下,至今我都无法得见山中之物的真容,唯有一点是肯定的,我距离山顶越近,感觉到的失控感越强。” 说到这里,云微顿了下,又轻描淡写道:“我猜想那是仙核在起作用,所以那日自裂天山回来后,我便剖开紫府,亲手剜出了仙核。” 她语气十分稀松平常,叫人难以想象当时的状况,可任平生是自己经历过仙核被剜的人,自然知晓那究竟是一件多痛苦的事情。 云微在已经道成之日,站在大荒最高点的时候,竟敢不顾一切自伤紫府剖离仙核,这等气魄,堪称当世罕见。 今晚的一切,就像是云微的投名状,她坦言之后,又多了一个人为她分担这些年肩上的压力,反倒觉得愈发轻松了起来。 云微长舒了一口气,又道:“后来我打听过,第一个问鼎道成归的颜准,便是在裂天山破境,我敢肯定,那里一定有什么和天上那位相关的东西,那股力量在试图吞噬并且掌控我们的力量,它很贪心,寻常修士于它而言填牙缝都不够,唯有道成归值得它亲自动手,在那股力量的笼罩之下,没有一个道成归能逃得过。” 说完,云微看向正在沉思的任平生,正色道:“前辈无比当心,那东西……我能感觉到,它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在我的领域之下,镜中乃阴之地,可它却有着极其旺盛的生命力和野心,我有预感,若非被什么东西限制住,那东西定会无限制的膨胀,直至将整个大荒彻底吞噬。” 任平生轻阖眸,沉声道:“我了解了,多谢。” 今晚所得,万分珍贵。 她问了今晚最后一个问题。 “那血色的力量,已经膨胀到什么程度了?” 云微顿了下,最后浮现出一个苦笑。 “自裂天山起,东至云州,西至魔域,一路南下,被拦截在定州皇城之外。” “虽未言明过,但我猜测,人皇应当已经察觉到了这股暗中的力量,他是集定州龙气于一身的人,若非龙气和那股力量彼此消磨,将其阻于皇城,大荒应该会出现第九位道成归才是。” 定州位于大荒东南部,和云州接壤,皇城在定州的中心地带,那股力量在皇城边缘,便已经将大荒大半地区都囊括了进去。 只剩下最南边的沧州幸免于难。 任平生脑中闪过无数个线索,卫晋源想说却因禁制无法说出口的话,云微带来的当年事,梦微山上人手一个的真仙雕像,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裂天山。 投名状已经呈上,临走前,凌珑多问了句:“你说的,我们的合作,只是我的事,与北尘无关,我可以相信吗?” 任平生笑道:“当然,明烛从不轻易许诺。” 她许诺的事情,只要她活着,一定会做到。 言罢,任平生转而看向云微:“天衍是否——” 话音未落,云微却道:“天衍不需要。” “乎对这个若真有那一日,芸芸众生,谁都逃不掉,与其将他们以保护的名义推开,不如让他们亲眼看看,这个世界有多残酷。” “知道自己的敌人有多强大,刀锋落下之时,他们才会有反击之力。” 任平生似乎对这个答案一点也不惊讶,只是低笑了声。 若非如此,云微也不会让他们一群小辈前往拥雪关。 云微和凌珑离开后,任平生却没有回屋,她望着月亮东升西落,到了后半夜,夜风已经转凉时,她的院门再度被敲响。 果然,今夜不会只有一波人。 第154章 万人之皇 令任平生没想到的是, 云微和凌珑离开后,第三个前来的竟是广息。 许是因为广息先生常年在明心书院任教,他多以靛蓝色襕衫示人, 看着不像个仙风道骨的修士,倒像寻常市井中能看得见的教书先生。 霜天晓初次在水镜中窥见广息时,便对任平生道:“这人一身气度倒和你有些相似。” 没有道成归大能居高临下的傲气,反而格外平和,比之大多数修士身上都多了不少烟火气。 正巧, 任平生挺喜欢这样的烟火气。 “不请自来, 深夜叨扰前辈,广息很是抱歉。” 话虽如此,但广息先生在院外敛袖而候, 眉眼镌着温润的笑,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先生考虑好了?” 最先前来的会是云微和凌珑这件事,在任平生的预料之中, 可她没想到广息能这么快做出决定。 到场的八人之中, 广息应该是最为难的一个。 无他, 要合作,须得他们以客座讲师的身份加入天南学府, 放在宗门,这是类似于客卿的身份,互相之间并不相冲突。 可广息不一样,他的名字, 代表着明心书院。 明心书院立院至今一百七十载,广息二字乃是灵魂所在。 可明心书院是教学之地, 天南学府也同样如是, 若是传出广息先生在另一座学府当客座讲师, 且不说旁的,明心书院上下数千学子不知会做何感想。 任平生原本以为他会再考虑一日,却没想到他来的如此快。 “很意外?”广息笑着问道。 任平生承认道:“确实很意外。” 广息低首轻笑,显然猜到了她说的意思,转而道:“其实我今日是受人所托而来。” 任平生微微扬眉:“哦?这天底下能拜托得动你的,只怕是都已经在学府之中了。” 广息摇头,温言道:“我不知前辈在这个时代生活过多久,便斗胆一问,前辈可知皇朝?” 任平生续了杯热茶,预料到今夜的谈话不会很快结束,而后道:“大荒最大的人类王朝,盘踞于大荒正中心的定州,乃是第一个由强大修士建立的王朝。” 皇朝中那位人皇是个传奇。 在他之前,人们对于修士的印象大多都是超然世外,不涉红尘事,也不会过多插手凡间事务,除了各大仙门会定期在凡人之地挑选有仙根的弟子外,修士对于凡间事的态度基本是冷眼旁观。 凡人的一生太短了,生老病死数十载,于修士而言,只不过是一个简单的闭关而已。 可复苏时代一切都是新生的,从明烛元年开始修行的修士,至多也不过三百多岁,任平生在这个时代已经见过很多一千年前她想象不到的事情,比如在未来会有一个强大的修士建立了一个国家,平等地将凡人和修士都视作自己的子民来保护。 如此壮举,一成便得万民钦慕,故称人皇,以纪念他的万世功业。 皇朝几乎可以说是整个定州,共有九道二十八郡,每郡都设有仙官和凡人官员,仙官保护领土,凡人管理城池,这样诡异而又和谐的制度竟真的在人皇的强势之下井井有条的保持了一百多年,直至如今。 任平生多少有听说过明心书院和皇朝的关系。 明心书院就坐落在定州皇城,在皇朝的地位比国子监还要更高一筹,从书院出去的学子有不少都成为了皇朝的顶梁柱,而广息先生本人更是同人皇来往密切,交情匪浅。 广息说到皇朝二字,任平生便明白了他此行目的。 “你受人皇所托前来?”任平生抬眸,目光清亮,似有所感,“所为何事?” 广息微微颔首,又复一声轻叹。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了另一句话。 “皇朝是由陛下一人撑起的皇朝。” 任平生眉峰轻扬,不置可否。 偌大皇朝,自然需要撑起天幕的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皇朝如今的致命伤——继承人。 强大如人皇,若非在日复一日和那无名之力的抵抗中空耗了修为,只怕早已成为道成归之一。 可哪怕他并没有迈出最后那一步,他也是梦仙游巅峰的强者,背后有着整个国家的信仰为依托,并无任何人敢小觑他。 正是人皇的强大才撑起了偌大的皇朝,有朝一日人皇若退位,皇朝宗室根本找不出一个能顶住皇朝这万钧之重的责任之人。 广息苦笑:“陛下老了。” 短短四个字,却说得无比沉重。 细算下来,人皇如今不过两百岁出头,梦仙游修士的寿命长达千年,本应是最年富力强之时,可广息竟说他老了。 “其实,从九十多年前开始,陛下的身体就莫名地衰弱下去,他的修为仍在,境界仍在,却无法控制自己如同任何一个寻常凡人那样衰老下去,不知任何缘由。” “能撑到如今,已经是我、紫微垣垣主和陛下三人合力保下的一条命。” 这几日,任平生知道的惊天秘密已经太多了,哪怕是人皇将死这等足以震撼天下的大事,她也只是眉眼微动,平静问了声:“所以?” 广息叹了声,若按照修真界以实力论尊卑的说法,他修为高过人皇,本不需要对人皇用尊称,可他言语间却始终对人皇保有一份敬重,让任平生也忍不住有些好奇,千里之外定州那位人皇,究竟是何模样。 静默半晌后,广息郑重道:“我此来,是转达陛下的口信——他想同前辈做个交易。” “说说看。” “陛下说,您所求之事亦是他所图之事,他愿倾皇朝之力为您血刃开封,条件是……您要在皇朝宗室之中挑选一人,成为您的亲传弟子。” 任平生终于稍感兴趣了些,抬眸注视了广息片刻,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 皇朝都城,人皇已经是不知第多少次登上烽火台。 上次他站在这里时,是极暗之日,他拿着自己重逾千斤的枪,险些点燃了皇朝上下的烽火。 跟随他多年的内侍像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说道:“陛下,今日都护司传信过来,又抓到了三个举止异样之人,一夜之间性情大变,有一个比较老实,有一个四处作恶,甚至将全村屠戮殆尽,但都在四处鼓动人雕刻天上那位的雕像,仿佛被夺舍,应当就是仙网中所说的神降傀儡。” 良久,人皇发出一声冷然的嗤笑。 “长吉,你知道皇朝之中,有修士多少,凡人多少吗?” 长吉躬身,认真道:“皇朝治下共有修士三十六万,凡人七千四百万。” “是啊……这么多的凡人,在那些东西的眼中,就是盘中餐。”人皇声音沉闷,能听出一丝苍老之色,“皇朝竟成了旁人心中的漏洞、缺陷,最易沦陷之地。” “长吉,朕决不允许。” 眼下的平和不过是粉饰之下的太平,要保有千年万载的安定,唯有驱狼逐虎这一个选择。 哪怕要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可暗中窥视的双眼早已经盯上他们,凡人最多的地方,是最好的信仰之力汇聚地,偏偏皇朝上下的信仰之力皆系于他一身。 所以对于天上那位而言,人皇不能活。 长吉双膝跪地,向着这位已经年迈的帝王深深低下头颅。 “皇朝上下,必定誓死追随。” 人皇却摆摆手,笑了几声便开始不住地咳嗽,咳喘过后,声音似乎虚弱了些:“代价只我一人便可,无需教旁人更多牺牲,身为帝王,本就该庇护子民。” 长吉不语,便听人皇又道:“太子是个治国的好苗子,却无修行天赋,实在可惜……”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91节 若是在寻常年代,太子定会成为明君,可惜太子生于皇朝,一个无法修行的人,托不起皇朝的基业。 人皇阖眸半晌,又复睁眼,望向北方那颗明亮的星。 “你说……她会同意吗?” 作者有话说: 第155章 入我彀中 首徒之位对于一个宗门上下意义绝非字面第一个弟子这般简单。 如任平生, 她任天衍首徒时便直接被交付了宗门内的诸多权利,同为初入天衍的新弟子,她甚至能代为管理其他弟子。 更别说这是千年至今都未曾有过弟子的明烛。 不难想象, 一旦明烛收徒的消息传开,只怕在天下间引起的动静能比天南学府招生还要大。 而当这位明烛的首徒亦是皇朝的下一位继承者时,便是将皇朝这艘大船直接和明烛绑在了一起。 任平生思忖片刻,用一个弟子之位来换得人皇的鼎力相助,很划算。 但她却没有一口应下, 而是道:“哪怕我这位首徒, 无法承袭我完整的功法传承?” 广息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很快便又恢复过来,了然道:“莫非因为前辈的功法特殊, 对弟子修行天赋有格外的要求?” 任平生未答,算是默认。 广息这才道:“原来如此,难怪千年以来前辈都未曾收徒。” 言罢, 他又道:“此事倒是无碍, 说来惭愧, 广息亦想收徒将一身所学传承下去,奈何瞧中的弟子不愿, 广息便也没有强求,却也没有再遇到合适的人选,此事便暂时搁置了,收徒一事, 看的是眼缘和际会,功法传承倒在其次, 便是云微真人, 门下弟子四人也未曾有一人承袭过她法修功法, 而是各修其道,再者,前辈是能办出天南学府的人,学府学子的修为广息有所耳闻,哪怕是寻常学子,在外也都是佼佼者。” 任平生呷了口茶,听到广息说自己收徒未遂时眼神微微游移向一旁。 嗯……广息没有收成的那位颇具个性的弟子,如今正在她府上干活。 “陛下无子嗣,如今监国的太子是从宗室中挑选出来的,修士逆天而行,于子嗣亲缘一事上向来艰难,但宗室子弟却不少,待到前辈得空,可随广息一道去趟皇城。” 任平生不由有些好笑,能把广息先生这样以为光风霁月的人逼得就差说出宗室子弟任你挑选了,可见现在皇朝的形式确实糟糕。 她微微抬眸,先是应声道:“如此,便提前说一句,合作顺遂了。” 广息愣了一瞬,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快,最后终于松了口气,很快又被她下一句话而悬起了心弦。 任平生眼睫垂着,瞧着杯中月,漫不经心道:“叫他别报着以身殉道的想法,或许……还有转机。” 广息只觉得脑中嗡鸣一声。 …… 曲州的天亮得比其他地方要晚些,漫漫长夜终于熬到天明时,任平生口中的第三日之期便已到了。 她在天明之时等来了信步而来的即墨青夜,对方身后跟着垂头闷不吭声的梅若白,像牵着一条垂头丧气的呆狗。 “前辈说的对,他不愿同我回去。”即墨青夜站在任平生清幽的院门外,仿佛自言自语,声音却让在场三人都清晰可闻。 “我起初不理解,现在似乎有些懂了。” 任平生好奇问道:“为何?” 即墨青夜笑了声,露出雪亮的牙,眼尾勾起的弧度削弱了她平日里给人的锋利感,这一瞬间倒让人觉得她不是剑阁那位杀伐果决的剑尊,而是寻常市井中一个潇洒如风的矫健女侠。 即墨青夜想起昨夜的事,忍不住笑,解释道: “昨夜,我同若白拔剑一战。” 任平生顿了下,而后慢悠悠地“哦”了声,绕过即墨青夜,踱步到她身后的梅若白身前。 梅若白头垂得愈发低,穿着有宽大兜帽的长袍,几乎将整个脸都罩住。 任平生十分幸灾乐祸道:“我看看。” 梅若白愈发不情愿,却还是老老实实抬起头,拧着脖子眼神撇向一边,露出鼻青脸肿五彩斑斓的一张脸。 “嘶。”任平生啧啧称奇,“对亲师弟,下手可真狠啊。” 梅若白嘟囔道:“师姐从来不知道何为留手。” 每次试剑,都是往死里打的。 即墨青夜若有所思道:“相较从前,若白的剑更活了。” 她自少年时就因蛮族侵袭而四处流亡,没读过什么书,后来大了所学的道法都是在明心书院蹭课蹭来的,说话不如其他人那般文绉绉的,总是透露着生机勃勃的直白。 任平生挺喜欢这样的人。 “从前,若白仿佛是七窍通了六窍,再怎么努力练剑,总还是没参透真正的剑意,如今却能感觉到他的剑意在活过来,不像是从前那般僵硬了。” 即墨青夜于是点头:“你留在这吧。” 她这话是对梅若白说的,任平生却转头看着她,笑盈盈地问道:“那剑尊自己呢?” 即墨青夜想了想,高束的墨色长发在晨风中轻舞,拂过缠在她指尖的鸦青色缎带。 她又笑了下,依旧是那副潇洒果决的模样,说道: “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况且——”即墨青夜摩挲着自己的剑鞘,兴致勃勃道,“和天上那位作对的事,我爱干。” 不愧是因为和蛮族的仇怨而将剑阁主峰直接建在落日城的剑尊。 任平生认识不少惊艳绝伦的剑者,洒脱自在者有之,冷厉孤绝者有之,与她交情最深的自然是砚青,而面前这位剑尊,比之砚青多了几分热烈和生命力。 她像一团永不停息的野火。 即墨青夜带着梅若白匆匆来又匆匆走,任平生则在学府后山的云中廊道独自呆了一会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上午太阳被云层掩盖,天一直阴着,照得人心头发凉,就连无端的风起和叶落都变得如此寻常,叫人生不起任何疑心。 那声仿佛枯叶被人踩过碾碎的声音极为轻微。 可就在转眼间,枯叶碎裂化为无数致命坚针齐齐袭来,这番变化动静极其轻微,就连任平生的发丝都未曾撩动,黑色魔力仿佛漩涡,将此间所有的变化悉数吞没。 任平生眼波未动,背靠着廊道,仿佛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危险。 她只做了一个极不起眼的动作。 抬起手,就像翻开一本书或是揭开一幅画那样,在空中拂动了下。 几乎瞬间,她周身的空间就像被掀开的水帘,泛起波浪式的褶皱,似有浮光轻跃,愈发令人惊异的是她竟真的将周遭的空间彻底揭了下来。 远处的山,近处的水,垂落在手边的云层,经过时会发出沙沙响声的落叶,都轻飘飘地被从现实世界中撕开,又轻飘飘地落入画里。 这幅画没有卷轴亦没有装裱,若细看便会发现,若非纸张并非是寻常所见的黄纸,将它形容成画,不如形容成符纸更贴切。 一同被揭下融入画中的,还有那暗中袭来的致命一击。 攻击落了空,对方也不恼,只是格外好奇地从远处走来,打量着一眨眼的功夫就变得完全不同的环境,惊道:“是一开始我进入到的就是你用画构建出的幻象,还是你将我的攻击和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画。” 她刚说完,又若有所思地改口道:“不,是符。” 任平生微微笑了起来:“魔尊认为呢?” 来者一席雪青色长衫,衬得皮肤愈发白的不自然,更凸显了脸上深红的魔纹。 魔尊思忖片刻,竟完全分辨不出刚才任平生究竟怎样抬手间便化解了攻击,只能沉声道:“我不知道。” 她表情有些难看,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问道:“你何时知晓我的打算的?” 她来天南学府就一个目的,和这位传说中的明烛老祖亲自过过招。 明烛如今的实力始终是个谜。 千年前她便已经问鼎道成归,并且真正迈出了那一步,甚至险些就渡劫飞升成功,成为大荒第一个飞升的修士。 道成归与道成归之间亦是有区别的。 哪怕同为道成归,在明烛出现之前,人们心中公认的天下第一人依旧是云微而非其他人,其次便是同境界几乎能够横扫的剑修即墨青夜。 自明烛归来后,仙网有不少人都讨论过,明烛如今的修为境界究竟在哪个层次。 她千年前便已经走过了道成归这条漫长的道路,渡劫境大圆满,直接站在了全天下最高的地方,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俯瞰众生。 那千年后呢?千年的时间,是会让这位强者更强,还是会让她在日复一日的苦难中折损锋芒? 仙网上分成两派对这个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魔尊是破境道成归多年的强者,自诩比凌珑和鬼王的境界都要稳固。 魔族避世多年,值此乱世,正需要一个出世的好机会。 她想,自己或许可以将这一枪打得愈发响亮一些。 比如……击败明烛。 很显然,她败得十分直接。 这场暗中筹谋的斗法甚至没有机会开始,就被明烛扼杀。 魔尊不是个喜欢气馁的人,一击不成,她便立刻转变了思路。 打败明烛显然是不可能了,但魔尊和明烛亲自交手后心悦诚服,加入天南学府成为客座讲师这件事,于魔族而言,也是个响亮的开场。 最后,魔尊仍旧不甘心,凑过去问了句:“你现在修为究竟在哪个境界,肯定已经超过道成归,甚至比渡劫境大圆满还要高了对吧?渡劫境大圆满之后是什么样的感觉?” 任平生笑了笑,缓声道:“约莫……是可以自信此间无人能敌的感觉。” 刚败得一塌涂地的魔尊:“……” 怎么办,以后真的要跟这个人共事吗?总感觉她说话好讨厌的样子。 魔尊气愤地离去后,任平生在心中数了数,余下几个还未曾来见她的,都早已在她彀中。 第四日,天南学府张榜公开了所有录取学子的名单,同时公开了一条足以震撼全天下的消息。 人、妖、魔、鬼四族八位道成归,皆以客座讲师身份加入天南学府。 消息公布出去后,任平生十分贴心地叮嘱众人,这两日先不要登仙网了,只怕是会炸。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92节 第156章 星火燎原 复苏时代以来, 仙网有过三次挤到近乎瘫痪的状况。 第一次是明烛带着天南学府重回世人眼中,第二次是那一年的道法清谈会,第三次便是如今这次。 细数下来, 三次仙网瘫痪事故竟都和明烛有关,不得不感慨一句明烛前辈影响力之深,实乃冠绝当世。 任平生带着斩仙会的新成员进入斩仙府时,仙网正议论得热火朝天。 【诸君,这若不是联手, 那还要怎样才算联手!】 这篇帖子的作者显然十分激动, 洋洋洒洒写下了长达数千字的文章,分析天南学府此次行为的动机,最后发出了按捺不住的怒吼。 “复苏时代之前有上古时代, 上古时代之外还有更加久远的曾经,而那些过去我们如今都不得而知,一场全然人为的灾祸让我们弄丢了自己的文明, 修士不知自己从何处来, 芸芸众生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 修行一生,到头来都不过是以自己的供奉将他人送上神坛, 可笑的是那人正是害我们到如今的罪魁祸首。 要我说,这场联手来的太漂亮,我们就该叫那些居高临下俯瞰大荒的“仙人”们好好看看,他们侵占着的是谁的血肉, 他们唾弃的又是谁的灵魂,千百年来所谓的点化飞升不过是个谎言, 天道倾塌, 我等皆为鱼肉, 又怎能相信屠刀愿助鱼肉得道飞升。 …… 我粗浅地认为,上次三千道法清谈会,八位道成归破天荒地同时露面便已经是一次试水,而如今,更是不需要再多避讳,而是更加紧密的联合在一起。 若说上古时代是上下求索者自混沌中辟出的一线生路,那复苏时代便是荒原之上汇集而来的野火,这若不是联手,那还有什么是联手!” 这篇帖子在仙网上甫一出现就迅速被顶成了热帖,各种讨论的声音频出,诸如“连这八位大能都联手了,世界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又或是“今年见证了太多历史”。 当然,也不乏唱衰的声音。 最多的便是担忧如此明目张胆的联盟,惹怒了天上那位。 “我至今都对某位前辈口中的‘真相’存疑,若陨世之劫真的是人为发动,那他又为何要在千年后帮助如一群和他毫不相关的人得道飞升。 退一万步说,哪怕陨世之劫真的由那位发动,他真的曾经试图毁灭过我们的世界,可他不是没成功吗。不仅没成功,还成立了天外天帮助过那么多修行无路的修士,若你说他不过是虚情假意,可天外天是假的吗?天外天里那些强大的仙使又是假的吗?既如此,为何我们要同他为敌,大荒天道倾塌至今未曾归位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过去的仇怨已成过去,天道倾塌的世界注定飞升无望,难道我们就合该和这个世界一起去等死吗?” 诸如此类的声音也并不少见。 大多是一出现便能挑起战火,双方起初还文质彬彬地讲道理,后来发现实在讲不通,说的话就难听了起来,恨不得穿过仙网去揪着对方上演一番全武行。 “可笑,实在可笑,我观诸位便是那被温水煮熟的蛙,早已被吸食得只余本能反应在跳动,却连这残存的本能反应都在叫嚣着要向仇人屈膝俯首,长此以往,若真有一日他人想要举起屠刀,尔等或许连怖惧担忧都不会有,而只会在愚昧和混沌中引颈就戮,哪怕致死都屈膝跪拜着。” “虽不知晓各位大能究竟是作何打算,但好歹算是给出了一个信号,各位道友,太平日子快到头了,还是早准备吧。” “你若要我相信,不是不可以,可事实呢?天外天控制仙使,神降傀儡侵占肉.身,所有一切都是空口无凭,谁能把事实摆在我面前,我便信谁!” 曲州以西的雪原之上,黑衣男子从仙网中退出,缓缓睁开眼睛。 曲州的雪原,哪怕是最不惧寒冷的人也会被冻得受不了,可他却只穿了一身玄青色的长衫,腰间系着一支玉笛,眼睫细密如鸦羽,遮盖住一双深如寒潭的眼,比这无垠雪原还要冷。 他身边有一瑟瑟发抖的少年,倒是穿了身雪原正常的装束,用带有温软绒毛的皮毛将自己裹成个球,又往嘴里倒了一瓶赤焰灵药。 少年抖着嗓子问:“星主,您独自离开天外天星湖,在曲州待了这么久,几乎将曲州转了个遍,是在找人吗?” 玄衣男子眼睫微颤了下,抖落了睫羽上的飞雪,漠然应道:“阿愚,如今我已不是星主。” 天外天有了新的星主,他早有耳闻,当然,也并不在意。 少年浑不在意,咧嘴笑了下,吃进了满嘴和着雪的寒风:“是您带我入天外天的,您若不是星主,那我也不算是仙使了,对吧。” 他像是并不在意男子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又自顾自道:“我觉得您是在找人,前些日子您在那学府外待了许久,当时我还以为您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了,可您却只是在哪站着,便又走了,莫非是找错人了?” 玄衣男子阖眸,淡声道:“没,你说得对,我在找人,我找到了。” 少年阿愚睁着一双圆眼好奇地望着他:“那您为何不进去。” 玄衣男子沉默半晌,没说话,领着阿愚一路走到了曲州以西,距离蛮族领地极为靠近的地方。 他垂眸看着覆盖在雪原地面上那道逐渐蔓延开的亮疤,赤金色的,仿佛有什么人在这里留下过难以磨灭的烙痕,而后眉头微皱。 比起几年前,她当年留下的这道痕迹又扩大了,也更深了,旧的痕迹之外覆盖着新的烙痕,很新,似乎留下最新痕迹的人前不久才离开。 男子鼻翼扇动,嗅到了空气中留存的除那人之外的其他气息,眸光愈发晦暗。 龙、凤凰……还有些别的东西。 原来那条龙也还活着。 “阿愚,若有一个人,你等了一千年,惦记了一千年,等到你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曾今坚信的东西究竟是不是对的,那些让你留有勇气活下来等她的真相和线索是不是被人编造的,甚至开始怀疑她究竟是否还存在,突然有一日,她真的出现了,她还活着,还如你认识时候那样,强大、耀眼,你会怎么做呢?” 阿愚不假思索道:“那当然去见她啊,我都等了这么久,几乎是把这件事当成我唯一的念想了,那为什么不去实现呢?” 是啊,玄衣男子想着,他为什么不去实现呢? 看着他的神情,阿愚开始犹豫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突然想到了曾经某位教书先生跟他说过:“人啊,心里都是要有个念想的,特别是那些惦记得久的,时间越久,就越没有实现的必要,因为它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让你继续活下去,为了惦记它而活下去。” “那个念想要是实现了,就活不下去喽。” 阿愚当即一个激灵,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玄衣男子的脸色,立马转口道:“我我我没过脑子瞎说的,细想之下发现还是不见的好,若是不见,那人就还像曾经一样在我心里活着。” 他说着,表情黯淡下来:“上个月我回了趟俗世的家…姑且称之为家吧,我本来想看看我爹娘,虽然曾经被他们丢掉的时候我那么恨,可是时间久了,却也还是惦记着想见一面,可去的时候,我只见到两个坟茔。” 阿愚深吸一口气:“就连我最小的弟弟都已经当了曾祖父了,他似乎还记得我,见到我的时候,嗬嗬了几声,听他孙子说他早就说不清楚话了。” “我当时就觉得,还是不见的好。” 良久,玄衣男子接了句:“你我不同。” 他想着,阿愚是不愿见,而他……是不敢见。 他手指蜷缩了下,明明没有触碰到地表赤金色的亮疤,却仿佛被烫到了一般。 他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长了,远方蛮族境地传来了响动,前来巡查又是谁胆敢再度来犯。 阿愚灵巧地躲在玄衣男子身后,而玄衣男子只是轻扫了一眼,手指轻勾,仿佛凌空有一根无形的琴弦被拨动,传来铮然的声音撕裂空气。 几乎转眼,蛮族前来查探的所有人被凌厉的力量一击即中,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甚至没感受到疼痛,便看见眼前世界轰然倒塌,所有蛮族自腰部被割裂开,割面平滑到仿佛在切豆腐那样简单。 “对她不敬,该杀。” 玄衣男子眉眼依旧漠然,唤了声阿愚,继续沿着茫茫雪原向东边走去。 阿愚跟在他背后,叽叽喳喳问:“星主,啊不,您已经不是星主了,那阿愚该怎么唤您,唤您先生可以吗?” 玄衣男子没有答话,算作默认了这个称呼。 阿愚得寸进尺,又问道:“先生姓什么,我总不能光喊先生。” 玄衣男子步履不停,空气中传来一声浅淡的声音,几乎埋入雪中。 “白。” 阿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兴奋地叫起来:“先生,您是白先生。” 第157章 医道祖师 八位斩仙会的新成员第一次进入到斩仙府时, 都被这般不可思议的奇观震撼到了。 他们都是站在高处俯瞰众生的强大修士,境界越高,越能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他们和明烛之间的差距。 道成归的领域各异, 皆由个人的道法和心性特点而成,如云微的“镜”,亦如任平生的山河图。 哪怕早已经听闻山河图并非什么本命武器,而是明烛的领域,哪怕清楚山河图载天下山河, 同照山河功法属一脉相承, 这意味着明烛于空间之道的能力绝非常人能够想象。 天南学府一半安置在大荒,一半坐落于斩仙府中,作为斩仙府和大荒的连接点, 而斩仙府则大半置身于虚空之中,避免天外那双眼的窥视。 亲眼看见斩仙府这样一个和真实世界毫无差别的空间,他们也依旧发出惊叹。 他们太清楚这有多难。 是以, 众人看向任平生眼神又多了几分敬意和警惕。 这样的眼神见得多了, 任平生并未在意, 笔锋一转,视野尽头遥远的山脉应声而动, 竟拔地而起,仿佛高悬于空的山峰,径直向着众人飞来,几乎眨眼间在众人面前落地, 众人仰头望去,看到自己眼前凭空出现了一座山, 遮挡住了光线。 广息目露好奇:“这便是飞来峰?在下还是第一次见到。” 任平生淡声道:“嗯, 斩仙府中设有禁飞令, 洞府甚大,徒步走去要花好几天的时间,以飞来峰代步快些。” 众人面面相觑,时隔多年,竟有种被当成初入道途的小辈对待的诡异感,偏偏以这般态度对待他们的是明烛前辈……似乎又显得有点合理。 天衍珍藏的那座明烛留下的飞来峰,曾引得各大门派眼馋不已,每每云涯子架着飞来峰出行时都能得到各宗艳羡的眼神,就连其他宗门的弟子私下都议论过不少次,羡慕天衍的道友们有坐飞来峰的机会。 现在倒好,他们自己成了被人带着坐飞来峰的那个。 众人陆续登上飞来峰,看着巨大的山峰再度拔地而起,地面的景色逐渐变小成为一个个虚影,只觉得这种感受颇为奇异。 当然……这种感觉也挺不赖的。 天南学府搬离原先的地方后,斩仙府最深处被任平生改造成了一座府邸,同斩仙府中的圣殿相连,如今便算作斩仙会的日常用地。 众人原本以为斩仙会的成员仅他们加上明烛前辈共九人,到了后却被庭中的人惊到了。 殿中候着一位墨发白衣的男子,眉心有着淡金色的妖纹显示着他妖族的身份,金色眼瞳在殿中晦暗的光芒下显得尤为潋滟,这人似乎脾气不算太好,骤然见到这么多人入内,也没有起身,只是单手抵着额角,歪在宽大的座位上用金眸的余光扫了眼众人,不耐烦道:“真慢。” 妖皇月浮甫一入内便嗅到了同族的气息,上前几步怔然看着这位男子,愣了好一会人才恍然道:“可是……玄暝前辈?” 玄尊抬眸上下打量了一眼月浮,眼底浮现出一丝满意,轻哼一声:“我玄鸟一族,也出了妖皇,倒是不错。” 月浮心潮涌动,缓缓道:“青瑶师尊本想在羽化前解决掉凤尊身体的问题,奈何最后也没有办法,含恨而逝,便只能令我代掌妖皇之位,待到凤尊得以重新翱翔于九天之上时,再将妖皇之位交还给凤尊。” “青瑶师尊向我提过您这位好友,在上古时代,上一位凤尊涅槃后,便是您一直在主持羽族大局。”月浮无不感慨,“您还活着,真是羽族幸事。” 玄尊不置可否,但任平生一眼便看出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心情不错,若此刻是真身,那这小鸟头顶的毛都要高兴得翘起来了。 除他之外,斩仙府中原有的千年前的魔族与蛮族自知不讨明烛喜欢,十分有颜色地候在了殿外,并没有入内,虞岭南在一旁引着新到的众人入座,八人暗中打量起了周围,最后将目光聚集到了坐在玄尊对面,被素色披风裹住全身甚至连脸都被兜帽遮挡住看不见的那人。 他们感觉得到,这人的气息很奇怪,在场之中,大荒五族的气息都十分鲜明,叫人一下就能辨别出是人妖魔蛮灵哪一族,而这人不同,她身上带有着一种诡异的森冷鬼气,可若要将她视作鬼修,她身上却又有着令人难以忽视的木属清正灵力,这在鬼修身上不可能出现。 而鬼王池谶几乎在入内的瞬间,目光就黏在了她身上,没等虞岭南引他入座,他就自顾自地跑到那人身边坐下,小声说了句:“这些日子你都不来找我。” 这人是谁? 刚来此的新人都有些疑问,但是环顾四周,十分聪明地没有直接问出来。 霜天晓头偏到一边,没看池谶,她正是心情糟糕的时候,愈发没工夫搭理他。 她抬起头,一双柳叶似的眼睛难得带上了锋利的弧度,近乎审视般扫视过在场众人,这般惊人的气势让众人愣了一瞬,不知道自己那里得罪了这位刚见面的道友。 唯有云微皱起眉头,哪怕对面这人的脸被披风上的兜帽遮了大半,她也记得,自己见到过这张脸。 在鹿梦城,自己门下那个不省心的小弟子从鬼域闯出来的时候,身边带着一个鬼气森森的人,那人的气息也如现在这般,隐约混杂着人类的生机。 云微心头一跳,目光不经意划过在上位首座落座的任平生。 诚然,她早已从其他弟子口中听闻了明烛和平生密切的联系,云近月和云涯子也都说过他们对此的猜测,可云微总觉得母女二字来断定她们之间的关系,总是少了些什么。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93节 非要细说,那便是她从自己小弟子身上,丝毫看不出对明烛作为长辈的敬重态度,聊起明烛时语气总不经意间透露出自然,让她无法相信母女一说。 可就算不是母女,她们二人关系密切已是不解事实,如此说来,在平生身边出现的人,会在明烛前辈身边看到,平生用的武器和明烛前辈方才显露出来的那支笔几乎完全一样,应当也并不算是稀罕事。 众人落座后,目光逡巡一周,将殿中所有人都收入眼底。 玄尊乃千年前羽族的领袖,实力自然不用多说,坐在入口处的那位便是天南学府先前的代理山长虞岭南,同他们一样,修为已经臻至道成归,另一个和她修为相仿的人类男子并未入内,而是候在殿外,竟也是一个道成归。 凌珑在心头暗忖,原以为他们八人已经是冠绝当世,谁料一夜之间地位骤变,这斩仙府中到底还藏着多少道成归。 正如此想着,众人便见殿内外绿意涌动,一股沁人心脾的蓬勃生机从殿外涌入,灵活的藤蔓仿佛有灵一般,顺着大殿向内延伸,藤蔓交织缠绕,逐渐形成了一个人型。 众人惊讶地望着这个下半身由草木藤蔓织成,上半身确实实实在在人型的“人”,地面的藤蔓卷曲着扭动,将这人送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就在任平生左边下首,碧色的长发自然散落在身后,落座后趴在桌面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叹息:“好多人啊。” 广息眼神立刻亮了,低声惊道:“前辈是灵族?” 展眉似乎心情不错,单手支颐对他飞去一个眼神:“是啊,小书生。” 广息表情僵硬了一瞬,旁边传来云微和凌珑隐忍的低笑。 凌珑低声笑道:“人模人样了这么些年,一朝院长变成小书生,感觉如何?” 广息无奈苦笑,偏生没法反驳,他和这位上古时代的前辈一比,还真称得上一个“小”字。 这番笑闹过后,氛围稍微松快了些,广息便更能集中精力去观察斩仙府中的一切。 正说着,一个满头插着鸡零狗碎发饰的少女一溜烟闯了进来,炮弹似的把自己砸进任平生怀里,锐利的眼瞳扫了眼众人,又浑不在意地化身一条手臂粗细的小黑龙,沿着任平生的左臂一直盘旋,高昂的龙首搭在任平生的左肩,仿佛一具鲜活生动的守护盔甲,唯有不断游移的龙目让人知道,它是个有着极其强悍实力的龙族,也是当世唯一的龙。 将一切收入眼底,广息内心轻叹。 哪怕是没有他们八人,斩仙会的实力也足以在这个世界掀起惊涛骇浪了。 一片寂静之中,任平生尚未说话,霜天晓便脸色不善地开口道:“你们八人,有几人仍受仙核的困扰。” 她说到这个,众人脸色一变,任平生略有些心虚,只是表面丝毫不显,端起茶杯浅呷一口。 横舟在角落里记录着这足以载入大荒史册的最强力量的首次集合。 沉默半晌,许是初次见面还有些生疏,众人心下有些谨慎,唯有云微率先开口:“我。” 她不卑不亢,也毫不掩饰自己如今糟糕的身体状况,直言不讳道:“当年我以外力强行拨除了仙核,给身体留下了严重创伤,至今尚未痊愈。” 魔尊眼中闪过一丝讶色,眼波微漾,意味不明地打量了云微一眼,轻哼道:“你倒是很敢说。” 很长一段时间,云微都是她心中最大的对手。 云微扫了她一眼,却轻笑道:“我受伤是事实,可你若是觉得我受伤了天衍便是软柿子,那你尽管来。” 魔尊得了个没劲,翻了个白眼。 霜天晓眉峰一挑,问道:“就她一人?” 广息无奈苦笑道:“不瞒前辈,在下体内亦有仙核存在,倒是并未像云微那般直接剥离出去。” 霜天晓单手支颐,凉凉地“哦”了声,眉头一皱,不耐烦地还欲再问,颜准在她斜前方微微抬眸,应道:“还有我。” 即墨青夜抱剑,阖眸淡声道:“我也是。” 霜天晓“啧”了一声,上古时代脾气最差最爆的医修的本事再度发挥作用,开始得理不饶人:“还真是什么东西都敢往身体里放。” 颜准同样也是个脾气不好的,当即扬眉反问道:“这仙核也非我等主动纳入体内的,它的麻烦之处众人皆知,若是轻易便能取出来,我等一种道成归也不至于被困多年。” 霜天晓冷笑一声,眼神点了点未曾说话的四人:“他们为何没有被仙核所困。” 颜准当即怒道:“鬼域独立与大荒本土之外,界外之力无法涉足,那东西自然影响不到你身边的鬼王,魔修的修行方式与人类相差甚远,与道修一脉毫无相关,不是那人所需要的,妖域天然有一特殊结界,能够避免仙核力量来源的入侵,最后人类之中唯一不受影响的凌珑,若非压制修为多年,硬生生靠云微找到了办法,她哪能有今日。” 鹤发童颜却总爱自称老朽的颜准没好气道:“我是这个时代最先问鼎道成归之人,我几乎从破境那日只有就在寻找剥离仙核的办法,一百多年,这世上对仙核的了解程度,鲜有人能胜过我。” 霜天晓柳叶眼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嘲讽的弧度:“那不是没解决嘛。” 颜准气不打一处来,反问道:“你能解决?” 他冷笑一声,放出豪言:“若你能解决此事,我颜准从今往后尊称一声祖师,永不食言。” 任平生差点呛了一口水,便见霜天晓被激起了性子,唰的一下揭下兜帽,露出一张冷然清丽的脸,目露不屑道:“我还真能解决。” 广息立马打圆场,温声询问任平生道:“明烛前辈,敢问这是哪位前辈?” 任平生笑眯眯道:“哦,说起来你们应该知道她。” 众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过去,任平生轻描淡写道:“霜天晓,你们应该听过吧,她在上古时代也算是小有名气的。” 众人:“……” 何止是听过,何止是小有名气。 位列上古三圣之一,医道祖师霜天晓,如今医修修习的所有医道道法框架皆出自她手,几乎每个医修入门之时都得拜拜霜天晓牌位,当之无愧的祖师级人物。 颜准:“……” 他表情顿时五彩斑斓。 丹修亦属于医修一脉,他还真的称霜天晓一句祖师爷。 第158章 仙核之用 听到霜天晓这三个字反应最大的是广息, 他并不是因为觉得自己仙核能被解决了欣喜,而是立刻反应过来,看向任平生:“这就是您说的……还没到那个地步?” 任平生轻笑颔首, 霜天晓眉心一跳,不善的眼神移了过去,没有说话,眼底明明白白地写着:你又给我安排了什么活? 任平生还没开口,广息十分上道地离席, 冲着霜天晓俯身一拜, 郑重道:“广息代陛下谢过霜祖师的救命之恩。” 他毫不犹豫地喊了声祖师,把脸色青白不定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的颜准酝酿半天的一句话给堵了回去,颜准没好气地给广息甩了个白眼。 霜天晓咬牙切齿道:“你这人尽其用的作风还真是跟从前一模一样啊。” 任平生笑眯眯道:“好说好说。” 此时此刻, 众人还没有意识到霜天晓口中“人尽其用”究竟是怎样的作风,唯有玄暝这个同样在一千年前就和任平生打过交道的人翻了个白眼。 这个独.裁者到底用她清雅柔和的外表骗了多少人入伙。 闹了一番之后,八人初入此地的陌生感消退了不少, 任平生才正了脸色, 开始说正事。 甫一动手, 她便震慑住了众人。 非墨在她指尖灵活地转动了一圈,留下浅淡的水墨痕, 笔尖没有符纸,众人再度见识了她凌空绘符的本事,极其细密的墨线勾勒出连绵起伏的山川,川流不息的江河, 往来的人潮只有蚂蚁大小,却灵活地在其中走动, 仿佛一切只是缩小的真实。 大荒正中, 梦微山岿然屹立, 巨大的神树粉白的叶子在空中招展,远处看去,就像树上开满了粉白色的花,如梦似幻。 这是一张大荒全境地图,甚至用地图二字来形容它,实在过于简陋。 众人难以克制地发出惊叹的低呼,感叹这凌空所绘的一幅画、一张符就像是活着的一般。 没有人问任平生为何能够对大荒如此细致的地图信手拈来,仿佛早已将大荒每一寸土地都记在心里了一般,只余对她画工的感慨。 符道一脉中主流修行方式有二,其一是字符,其二是画符,前者是直接将灵力灌注到本就带有力量的符文之中,借由固定的符文来发挥作用,眼下这个时代流行的便是字符,若有修士想要修习符道,首先须得研究上古符文,这便已经是个需要极大时间和精力的研究,更别提同时还需修行,所以复苏时代符道式微,确实是有原因的。 而后者画符在复苏时代早已失传,修习画符的人比修习字符的人要少的多,无他,画符对于修行者的天赋要求更高。 研究上古符文虽难,可也不是什么太有门槛的事,无非是需要耗时间和精力,可画符不同,画符讲究一个“灵”字,古往今来,优秀的画符符修可以做到无需任何一个符文,仅凭绘制出的画,便能凝结一张符中所有的力量。 这打破了传统符文的全部体系和限制,全靠符修的画技和想象力构建全新的符箓,在复苏时代开启时,世人并非不知道这种制符方式,但因为难度实在太高,渐渐的就被搁置了下来,逐渐淡出主流视野,直至符道一脉直接沦为辅门。 如今见了明烛凌空画出的符,随手几笔便成一个世界,突然明白了为何明烛前辈能够创造出斩仙府这个世界。 对她而言,每次制符,都是在创造新的世界。 很快,这张凌空绘制的符在桌面铺陈开,非墨笔尖再度点落,瞬息之间,仿佛吸饱了颜料的水珠轻落于平静水面,水波漾开,原本单调的水墨色铺上了青绿蓝黄各式的色彩,愈发的鲜活。 巍峨的建筑和仙门山群在起伏的山脉中若隐若现,众人都从这幅鲜活的动态的图景之中找到了自己宗门的所在。 任平生垂眸,笔尖在空中轻轻勾画,大荒东部,云州这块地方被用朱红色的笔迹圈了出来,天衍、北尘、崔嵬剑阁、丹阳谷四个宗门微微亮起,显得愈发凸出。 任平生缓声道:“云州乃是大荒最大的仙门所在地,亦是五州之中最大的一州,如今大荒最强的仙门七成都聚于云州,应该说……云州聚集了天下大部分的修士。” 显然,后半句才是重点,云微和凌珑交换了个眼神,似乎有些明白了接下来明烛的安排。 修士多,意味着力量大,同时,也意味着隐患更多。 任平生又道:“定州居于正中,绝大部分的领土属于皇朝这个最大的人类王朝,可皇朝之中多数为凡人,皇朝最强有力的保护屏障是由明心书院培养出的修士在各郡架构起的仙官制度,我若是真仙,最先便会对皇朝动手。” 谁不愿意挑软柿子捏呢。 广息眸光晦暗一瞬,却没有反驳,显然早已经清楚定州如今的形势。 那位早就已经暗中对陛下动手,如今皇朝没有合适的接班人,绝大多数的凡人面对修士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是个茫然等待着被屠戮的羔羊。 人皇一死,皇朝必乱。 所以陛下才愿意倾残存的所有生命和明烛来一场豪赌。 他高傲了一辈子,从未向人低过头,哪怕生命尽头也该是同敌人战死,决不允许自己和子民匍匐在地面上等待着天神垂怜。 任平生没有停下,目光向西移到了昇州。 大荒大部分强大的仙门都集中在云州,唯有归元是例外。 同天衍和北尘同为天下三宗之一的归元位于昇州,在世家林立的昇州属于独一份,也因着归元有个虽未突破道成归,但修为同道成归可以说相差无几的道尊在,昇州那些高傲的世家也从来不敢轻视归元。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 众人眼神都默默瞥向坐在霜天晓身旁显得尤为乖巧的鬼王。 归元不仅有修为和道成归相差无几的道尊,归元是真的出过一个道成归。 虽然这位道成归是在手刃同门判离宗门被归元抓住那日自焚化鬼后才成的道成归,虽然归元早就已经宣称和池谶再无关系,却也不可否认池谶曾是道尊最为得力的弟子这个事实。 任平生瞥了鬼王一眼,直接说出了个他或许接受不了的事实:“昇州极大可能已经落在了天外天手里。” 鬼王眼底划过一丝茫然,幽深的眼瞳眨了几下,哑声道:“什么…意思?” 任平生语气平静,并没有因为池谶的难以接受而表露同情之意,继续道:“目前所知,仙核的出现有三种方式,前两种是人为,第三种是收到了某种力量的影响,我将其称之为感染。” 她说到了重点,众人都凝神细听: “第一种,便是人为种植。”任平生轻描淡写地扔下一个惊天大雷,“天外天养着一批数量不少的后天仙使,都是自小被种入了仙核,抹去了个人意识,作为天外天最忠心的死侍,当然了,外表看上去和正常修士没有任何区别。” 任平生微微阖眸,脑海中浮现起云七曾经的记忆。 云七作为一个人的个人意识极其淡薄,几乎可以称得上不存在,因为早已经被天外天抹除了,所以她的灵魂在进入到云七身体时没有任何的反抗,尽管如此,当年的记忆仍在。 她淡然启唇:“仙核可以被剥离,同样也可以放在人的身体里养育,据我所知,天外天会用近百名修士来‘培育’仙核,仙核会在这些后天仙使体内被植入一年后取出,继而植入下一个仙使的体内,如此循环往复,百年后便能培育出一枚极其强大的仙核,而那些用来培育仙核的仙使被称为‘消耗品’。”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94节 “他们筛选出后天仙使中最具有修行天赋的,让他们互相厮杀,将这些培育出来的强大仙核作为奖励赏赐给他们,以此来控制仙使们听命行事,不服从者便要被直接剥离出仙核,沦为‘残次品’,和‘消耗品’一样,彻底断绝道途,身死道消。” 众人听得近乎屏息,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已经无暇顾及明烛前辈在大荒露面短短一年时间究竟为何会对天外天了解如此深入,而是已经全然被天外天如此骇人的行径惊到无以复加。 良久,凌珑才愤恨地咒骂道:“这群不做人的东西!是真没把大荒的人当成人来看。” 云微更是目露惊异。 天衍和天外天明里暗里斗了这些年,互相之间往对方阵营不知道塞了多少暗探,甚至有一天衍暗探已然做到了天外天的高层,云微可以自信地说她是对天外天了解最为透彻的人,却仍是不如明烛前辈所知之多。 云微一度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 “第二种方式,也是以外力植入仙核,但方式和前者有所不同。”任平生继续道,“这种方式更为隐晦,叫人防不胜防。” 她将曾经池谶提起的重霄仙坛中那神秘的雾气会无声无息为在此渡劫之人种下仙核的事情转述,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凌珑拍案而起,怒道:“岂有此理!” 他们不光是怒,更是悔。 悔自己没能早些察觉重霄仙坛的异样,让它落到了天外天手里。 作为全大荒的渡劫圣地,不知有多少人暗中被植入了仙核。 任平生对此报以作用不大的安慰:“这种方式较为隐晦,虽不易被察觉,但效力也比前者要弱,被植入的仙核并不一定能够发芽生长,只有体质十分合适仙核培育生长的人才会在此方式之下被动成为仙使。” “而这便是天外天传得神乎其神的点化真正的面目。” 凌珑果然没有被安慰道。 “最后一种方法,是约莫一百多年前出现的,是最难以察觉,且最特殊的一种方式。”任平生目光平缓地划过在场所有人,“修为越高的人,受到这种方式的影响越大,弱者反倒不会受此困扰。” 众人:“……” 不如点他们名算了。 “而最后这种方式,来源于一种诡异的力量,这种力量自裂天山而出,短短百年时间就蔓延到近乎三分之二的大荒,且无声无息,令人防不胜防,只有些有特殊能力的人才能够察觉得到。” 比如龙气受损的人皇,比如拥有“镜”这一特殊领域的云微。 沉默良久,广息兀地道:“在下有一问,实在不得而解,望前辈解惑。” 他顿了下,这才认真问道:“仙核……究竟有什么作用?” 闻言,众人又齐刷刷地看向她。 任平生有些好笑地扬眉:“怎么,你们这群体内有仙核的人不知道,来问我?都不知道仙核的作用,为何要如此急着将其剥离?” 广息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云微坦然回答:“修行之人,对于体内无端出现的东西,多少都会心怀警惕之心,尤其当我知道这东西和额天外天有关后,便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东西在身体里会是巨大的隐患,是以早早将其剥离了。” 众人点头表示赞同,余下大多也都和云微是同样的理由。 任平生眼睫轻颤了下,语调称得上轻缓,说的内容也称得上骇人。 “我见过那些幼年时就被植入仙核的小孩,仙核是有生命力的,它埋伏在人的体内,会逐渐吸收掉人的力量,生命力也好,灵力也罢,因仙核很聪明地藏在紫府中,紫府乃人的力量之源,久而久之,紫府中所有道途根基全都被仙核吸收走,同样也因仙核藏在紫府之中,能够给人营造一种自己的力量还好好待在紫府中的假象。 届时,天外天再将其剥离,这个人鲜活的生命力和绝大多数的力量被随着仙核被一道带走,人只剩下一个空壳。” 颜准表情暗沉了一瞬。 任平生唇角轻勾,反问难道:“你们觉得,那些力量到了哪里?” 场上只余一片沉默。 良久,颜准哑着嗓子自嘲了句:“这些年的修行,原来都是替别人修的。” 任平生安慰道:“也还没坏到那一步,对于修为低下的少年修士便会如此,对于诸位道成归,体内早已自成灵脉运转,不花个几百年的时间,修为还不至于完全被仙核带走,但对于高阶修士而言,仙核的存在意味着另一重危机。” 几人还来得及松口气,就又被任平生的下一番话打击得心扑通一声往下坠。 “仙核大抵是真仙力量的一部分,我曾和几个由真仙的神念控制的神降傀儡交过手,那些神降傀儡完完全全被真仙掌控,你们猜……他能够通过仙核完全控制你们的几率有多大。” 众人背后冒起一阵冷汗,从手指凉到了心底。 仙墓裂天 第159章 雪原再探 若说最初他们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 眼下听了明烛这番话,便已经彻彻底底地认清了现实。 没有人能够忍受自己被人当成尚未使用的傀儡。 不过几段话的功夫,场上的氛围变了又变, 候在一旁做记录的横舟几乎嗅到一阵呼之欲出的肃杀气。 沉默半晌,凌珑冷声问道:“前辈打算如何做?” 她开了口,余下众人便同时看向任平生,即墨青夜细长的眉挑起,似一道钩月, 利落道:“我们都已经聚在这里了, 便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任平生不紧不慢起身,手指在芥子囊上一点,从中取出了八枚拇指盖大小的圆核, 表面凹凸不平,摸上去有着强烈的摩擦感,她指尖随意一弹, 八枚圆核便分别落入了八人手中。 众人不明所以, 抬眸不解地看向任平生:“前辈, 这是何物?” 任平生缓缓勾唇,意味深长道:“这是一粒种子。” 圆核散发着温热的触感, 八人拿到手后,纷纷尝试着用神识去触碰,神识和种子相碰的瞬间,一股浓郁的生命力喷涌而出。 展眉身上绿意更浓, 舒适地闭上眼睛。 云微怔愣片刻,心中有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惊声道:“这是神树——” 任平生于是应了:“这是神树的种子。” 众人无不惊讶。 月浮的似乎又更为离奇些, 她当即便想到一个问题, 问道:“若将这粒种子种下去,能再长出一颗神树吗?” 任平生目露笑意,而殿中似乎有某种阴影不满地闪动了下,这样的异样只在一瞬间,很快被淡去,但即即墨青夜似乎仍察觉到了些什么,向殿中幽暗的角落投去轻轻一瞥,随即收回。 “怕是不能。”任平生说道,“这些种子包含了一部分神树的力量,但也只是一小部分,其实比起种子,它们更像是神树的果实。” “将它们带回去,在宗门种下这颗种子,七日后它们会在地底结成天罗地网,将根系铺满扎根所在州,彼此相连,在地下铺成一张由神树根系织成的罗网。” 八人都没太懂其中缘由,可余下跟着她经历过千年前那场围剿的人却立刻反映了过来。 玄暝眼中划过一丝讶然,而后道:“原来你在打这个主意。” 说着,他摇了摇头:“确实是你的作风。” 见那八人仍是目露疑惑,虞岭南温声解释道:“千年前,为了最大限度的保证大荒的安全,山长在决定渡劫前,对当时侵入大荒的全部神降傀儡进行了一次剿杀,神降傀儡用的是大荒之人的身体,若非眼力和神识极其敏锐之人,大多寻常修士都防不胜防,后来山长便同和光前辈想了个办法,布下弥天大阵,将阵纹悉数埋藏到地底。” 说起当年事,虞岭南也轻叹一声:“大荒之人,生于此,长于此,血肉和灵魂自这片土壤而生,难以分割,可外来者的灵魂却无法被这个世界所认同,通过那个阵法,辨别出了隐藏在大荒之中的全部神降傀儡。” 此后,再由明烛本人将他们的灵魂悉数除去,再不能在大荒作恶。 当年这场杀戮,成为了仅有几个幸运地逃回真灵界的神降者心中永远的噩梦,也是在那一战后,明烛这两个字,被深深镌刻在了真灵界每个人的心中。 真仙也因此震怒,在明烛渡劫失败身死道消后,借凤髓搭建天梯,亲自降临到此界发动了陨世之劫,将这段历史彻底掩埋,如今,也只有他们这群亲历者才能说起一二。 八人听得近乎屏息,仿佛当年那场凶险至极的恶斗已然浮现在眼前。 颜准突然抬眸,有些期待地问道:“既然明烛前辈和霜祖师都有幸保全性命,那其他人——” 她并没有能把这句话问完,便看见了霜天晓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神,自觉问了个不该的问题。 明烛前辈既用神树种子来代替当年和光前辈使用的阵法,那和光前辈……应当是真的不在了。 想到这里,身为阵法师的广息也不免失望。 任平生垂眸,手指在桌面轻叩着,对于这个话题没有细说。 其实她当年能在真灵界凶名远扬,也因为除她之外,当时大荒只有极少数几个修炼瞳术和魂术的修士能够辨别神降傀儡,并且直接抹除灵魂。 她进入到大荒便察觉到自己怀有如此特殊的能力,能够透过表征,一眼看穿人的灵魂,其他大部分人都无法做到。 可千年后,有了已然长大的神树。 任平生想起昨日她从帝休那儿要来这八颗种子时帝休的表情,忍不住有些好笑。 “种子?!”帝休澄碧的眼瞳骇然睁大了,怔愣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略有些离奇的要求,“哪种种子啊……” 任平生这时还没有意识到他想歪了,随口道:“当然是你的种子。” 帝休脸唰的一下红透了,似乎连头发丝都能看到隐约的红光,像个被煮熟的小树,叶片在诡异的红光中羞赧地垂下头。 帝休声音低了下去,但却认认真真一本正经地对任平生道:“如果,如果这是主人的要求,那我……” 任平生这时才意识到这小树兴许是想歪了,忍住嘴角的笑意,逗他:“那你就怎么样?” 帝休憋了半天没憋出来合适的形容,在心里又埋怨了一通人类的语言真是复杂,哪怕他从入世到现在每日都在学习,也难以精深。 任平生心满意足地看着通红的小树,估摸着欺负得差不多了,这才笑开,冲帝休极轻地眨了眨眼睛,道:“正经人类语言没学多少,旁门暗语倒是学了不少嘛。” 她随手拾起被帝休压在桌上的书册,往前翻了几页,能看到各个花式的两个小人以各种姿势交缠在一起的图,底部配了些渲染氛围情调的语言,其中某一页就有“种子”二字。 任平生兴味地扬眉,一本正经地点评了一句:“这画工,不如我。” 言罢,她对着似乎已经明白了不少的帝休问道:“谁给你的?” 帝休眨了眨眼睛,无辜道:“霜天晓,她说这本书配了图,理解比较方便点。” 任平生笑容愈发和善。 在心中给霜天晓这个流氓医修记了一笔后,任平生勾了勾帝休的手指,将自己的手叠放在他的手心上,温声道:“给我开朵花吧。” 神树开花,数百年难遇的奇观,她知道这有多难,早在心里做好了一次不成的准备,安慰道:“若开不了也不用急于这时——” 可话音未落,极其柔嫩而又灵活的花瓣在她掌心摇曳着,带起一阵轻微的痒。 任平生一怔,将手拿开,便看到一朵粉白的小花自帝休的掌心生出,八片花瓣微微颤动着,彰显着无限的生命力。 他将手伸到任平生面前,执拗地说:“我可以。” 言罢,似乎还有些委屈,垂着头看到掌心的花,轻声道:“开花很难,但是特别特别欢喜的时候,就会开花了。” 见到她,他就会很开心。 所以开花这件事,一直都不难。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似乎有些不能理解现在这种复杂的感觉。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95节 像是被什么东西涨满了,只要呼吸就仿佛要跳脱出来,但又像有人在温柔而又无情地揉捏着他的心脏,泛着略带酸软的痛感,细密地泛起一阵苦味。 这应该算不上纯粹的欢喜吧。 可为什么他还是开花了。 而且…… 帝休怔愣地望着任平生,透过她温莹的眼,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如果用人类的话来形容,他现在一定很傻。 可小树捂着自己砰砰跳着不断胀痛的心,清晰地感觉到,他不止想要开那一朵花。 他已经被这花开遍了。 那朵小花落到任平生手里后,经历了从盛放到合拢枯萎的过程,最后每片掉落的花瓣成为了现在这枚种子的形状。 任平生心道,她用心头血浇灌出的神树,这些同时带有神树和她的力量的种子,将成为收割那些恬不知耻的入侵者最锋利的刀。 她于是轻轻一笑,在旁人眼中,无端带了些平日里少见的轻狂,极致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我一直觉得,我们面对真仙,实在太过被动了。” 任平生眼眸低垂着,看着桌面由她亲手勾画的大荒全境图,一字一句道: “这一次,我要先一步出击,将他们打痛,打怕,让他们想起那无数个令人辗转难眠的噩梦。” …… 在大荒大部分人正在安眠之中时,一场针对神降傀儡的大局正在降临。 凑齐了斩仙会的全部阵容,任平生难得表现出了一瞬的轻松。 颜准别扭地凑过来,对着霜天晓认真俯身三拜,先谢过了霜天晓开医修之道的恩情,再提前谢过霜天晓替他诊治仙核隐患的恩情,最后实在扯不出理由,硬是咬着牙拜过。 偏偏全程广息就一直笑眯眯地在旁边看热闹,看得颜准心头一阵恼火。 霜天晓眉头紧皱,在思索着如何将仙核以最小的代价取出,任平生则听到了一旁月浮轻声问玄暝凤尊去哪了,从凤舞九天那日后,她还没见过凤尊。 任平生若无其事地回身,解释道:“不用担心,他有别的任务。” 她略微算了算,眼下这个时间,离朱应该已经和他们会和了。 …… 拥雪关外,一群已经在此地待了近一个月的年轻人再度从关内出发,刚踏出城门,就被漫天飞雪落了满肩。 他们早已经习惯了雪原如此天气,没甚反应,只是将护目镜上沾的雪擦干净,又继续向前进。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习惯雪原,也足够雪原同化他们。 这一行人几乎都穿着和雪原上的侠客相似的装扮,带有兜帽的黑色厚斗篷,护目镜将兜帽一同罩在里面,避免帽子被狂风吹开,除了其中一人外,其余所有人腰间都挂着酒壶,被冻到有些僵硬的时候就喝上一口,酒里灌了赤焰灵药,会让他们好受许多。 这一行人中,只有一个例外。 离朱穿着他的妖力化成的凤凰羽衣,朱红中带着一丝金色,衣袍边缘点缀着九色滚边,仿佛凤凰身上夺目璀璨的多色尾羽,衣袍轻盈至极,仿佛只要足尖在地面点点就能立刻飞上天。 他甚至没有套一件保暖的外衣,羽族的衣衫大多会将后背露到肩胛骨处,避免展翼之时将衣服撑破,如此清凉的装扮在妖族十分正常,但在冰天雪地的雪原之上就显得格外诡异。 但眼下,他穿的如此单薄却毫无影响,其余几人都将他当成了一个巨大的移动暖炉,紧紧贴在他身边。 这一行人,正是自天衍而来执行任务的天衍众人。 被一群人紧紧围着,离朱面露无语,他眼神灵活地转了一圈,捕捉到了人群之中唯一他没见过的那个身影。 楚青鱼恍然,介绍道:“师兄,这个是咱们小师妹。” 离朱紧紧盯着任平生,眼瞳不自觉地变成了竖瞳的样子,今日雪原风格外大,她被兜帽盖住的头发被吹得不听话地冒了出来,横在面前瞧着颇为凌乱。 让他……实在有些忍不了。 “初次见面。”离朱想了想,手腕一翻,递上了一枚火红的羽毛,羽毛极细,暖烘烘的,捧在手心里像一捧火,“这便当我我这个师兄的见面礼吧。” 任平生接过这片羽毛,和上次离朱给明烛的羽毛比较了下,要小很多,色泽也不如那片尾羽那般华美,应当就是一片普通的羽毛。 她眼观鼻鼻观心,吐槽了句你们羽族真的很喜欢给人送羽毛,将羽毛收起,冲离朱露出一个略显生涩的笑:“多谢师兄。” 虽然他们几天前才见过。 离朱本着当一个好师兄的态度,准备对初次见面的小师妹表示一下友善,便伸出手,试图将任平生面前那缕不听话的发丝梳理好再藏入兜帽中。 离朱自带的凤凰灵火仿佛天地间最纯正的暖源,让任平生觉得十分舒适,可看到离朱的动作时,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离朱的手僵在半空,被她退一步的动作弄得有些尴尬。 任平生脑中顿时过了数个念头。 在羽族之中,地位高的会给地位低的梳理羽毛,彰显地位,也能表示亲密。 那么当羽族化为人形后,梳理羽毛不就成了梳理头发吗。 任平生抬头看了离朱一眼,坚定地拒绝了他。 第160章 他乡故知 “师弟, 你怎会到拥雪关来?”云近月好奇地问他,“还有你这修为,何时突破的拜星月?” 他们自上古遗迹分开也不过大半年的时间, 那时离朱的修为和她相差无几,眼下短短半年竟突破到了拜星月,很难不让人惊讶。 不仅修为提高,就连气质都成熟稳重了不少。 他虽挂着凤凰的威名,可在天衍长大, 她们再了解不过, 内心是个有些臭屁的半大少年,如今一夕之间竟成熟了许多,就连眼神中都带上了些沧桑的色彩, 云近月有些好奇他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 离朱无奈温声笑了下:“没什么大事,只是以前的旧疾治好了,修为不再受阻, 自然便破境了, 顺便接受了完整的传承记忆。” 虽然并非他亲身经历, 可他却完完整整接收到了上一代凤凰全部的记忆,只是那些记忆太过惨痛, 让他不愿多谈。 他没再往后说,师姐师妹二人看出了他心里藏着事,却也没再多问 楚青鱼绕着离朱转了一圈,又凑近嗅了嗅, 这才确定:“嗯,还是师兄。” 她亲手饲养的凤凰, 她最熟悉。 “至于为何会来拥雪关, 是师尊让我来保护你们的。”这些时日, 离朱不仅是气质愈发成熟稳重了,就连信口胡扯的本事也日渐增长,瞎编乱造随口就来,“我的凤凰灵火不惧任何严寒,雪原乃极寒之地,若是不慎在雪原迷失有冻死的隐患,师尊便让我来保护你们。” 其实根本不是。 是明烛让他前来的,只是他暂时还不欲暴露自己和明烛之间的联系,便刻意隐去了这一环节,总归师尊眼下也确实在天南学府,虽然他们师徒二人没能见到面,但也算不上全然在说谎。 离朱偷偷又瞥了任平生一眼,护目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叫他看不清长相,感受到他的目光时,还冲他抿唇笑了笑,瞧着很是乖巧。 他先前听师姐和师妹私下说过,小师妹是明烛的女儿。 离朱盯着任平生,百思不得其解,他这小师妹看上去乖巧又可爱,弱不禁风的模样,似乎还有些胆小,对他这个陌生人的靠近都害怕得后退了几步,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明烛那个可怕的女人生出来的。 如此想着,离朱摇摇头,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血缘关系决定不了一切。 “你们在这边的进展如何了?” 七人顶着漫天飞雪向着雪原一步步前进,有了离朱在,他们行进的速度快了很多,芥子囊中赤焰灵药和任平生后来研制出来不含酒精的防寒丹药的消耗速度也在肉眼可见的变慢,六人围在离朱身边,像个天然的大暖炉。 在雪原进出一个月,任平生对这边的地形已经了如指掌,她说道:“原本师尊让我们来雪原择选曲州适合搭建传送阵的阵眼,通常选择这种阵眼,需要达到几个要求,其一灵气浓郁,自成灵脉,保证阵法能够长期运行下去,其二便是位置须得开阔平坦,同时还得避开雪原之上几处大型的雪兽聚居地,以免固定阵法被雪兽破坏,其三便是距离需要适中,离拥雪关、天南学府之类的人类居所都不能太远,否则从传送阵出来的人若是没有随身携带灵药,无法离开雪原。” 离朱听得很认真,任平生又接着道:“这样合适的阵眼,我们找到三个。” 她一边靠近离朱这个热源慢慢向前走,一边翻出一张雪原的地图铺开,地图悬浮在他们面前,离朱将脑袋凑过去听,任平生指着地图上画出的一道虚影道:“这里是距离拥雪关和天南学府距离最为适中的一带,我们沿这条线一路向西北出发,朝裂天山的方向前进,遇到了大型雪兽聚居地九处,除开这些地方外,符合要求的阵眼我们共标记了三处。” 离朱对阵法一窍不通,听任平生的这番说话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能呆呆地点头,垂眸看着被护目镜遮住大半张脸的小师妹的侧颜,心中兀地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不愧是明烛的女儿。 “今日的目标是进一步深入雪原,这些日子听拥雪关的人说靠近裂天山的方向有灵气更为浓郁的地方,若可行的话,靠近裂天山也算是一个合适的中转站点。” 离朱勉强听明白了,彻底认清了自己此行就是个保镖和暖炉的身份,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等着被安排活儿,心思却已经飘往了另一个方向。 裂天山……离朱眉头微拧,眸光暗淡了一瞬。 自从接受了传承记忆和凤凰完整的能力之后,他就能清楚的感觉到裂天山中有某种令他极其厌恶的东西存在,那种厌恶仿佛刻骨入髓,而且随着靠近裂天山而愈发强烈。 他得往裂天山走一趟。 如此说来,明烛前辈该不是看出了他内心所想,才让他来跑这一趟的吧。 离朱默默想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内心又给明烛的恐怖程度再加了一笔。 在离朱的帮助之下,七人的行进速度快了很多,之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就已经越过了先前标记的三处站点,向着裂天山的方向前去,可哪怕如此,天色也已经明显见晚。 任平生抬头看了眼天色,思忖片刻道:“夜间雪原不适合行走,我们今天的目标更远,若是此刻折返,往后怕是更难往前走,我建议咱们加快速度往目标方向去,到天彻底暗下来后就地扎营,好在有师兄在,我们不会受严寒侵扰,待到明日天亮后再继续出发。” 众人都同意她的意见,顺带被夸了的离朱还心里还美滋滋了一把。 加速前进了又一个时辰,天已经几乎要彻底暗下来了,任平生四下观察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危险,正欲说:“我们便在这里临时扎营。”可话音未落,任平生兀地眉头一皱,向着西边看去。 她当即抬手,示意众人不要说话,了解她行事作风的人当即禁言屏息,片刻后,任平生脸色微变,沉声道:“动静很大,应该是雪兽潮。” 雪兽在夜间的破坏力本就比白日要更甚,聚集在一起的雪兽更是可怕,哪怕是化神境以上的修士只身一人在这里也会吃大亏,更别说他们这群平均实力不过元婴境的人。 她话音刚落,众人脸色一变,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众人也都清晰地听见了雪兽潮传来的响动,此起彼伏的狼嚎声传来,那声音之震撼,仿佛有成千上万的狼群聚集在一起,几乎能够撼动整个雪原。 云近月面沉如水,长剑当即出鞘,沉声道:“都沿着原路往回退,记住,千万不要走散。” 夜晚在雪原迷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有无数来到雪原探险的修士都是因此而失去踪迹丧生的。 太史宁慌乱地收起自己的小册子,惊声道:“这个时节不是雪兽发情的时候啊,为何会突然有雪兽潮?!” 任平生侧耳细听,在此起彼伏的雪兽闷声之中,隐约听到了些旁的动静,皱眉道:“是有人惹怒了他们,不——” 她顿了下,眸光晦暗几分,冷声道:“是有人在故意驱使这些雪兽。” 七人一路飞快地沿着他们来的方向后撤,可速度快不过本就是雪原造物的雪兽们,更何况是在大荒中速度排名数一数二的雪原银狼。 银狼和雪熊都是雪原之中不容忽视的强大雪兽族群,今夜的动静听起来,对方似乎是有目的地驱使着狼群沸腾和狂躁。 傅离轲暗道:“方向是朝我们这边来的,我们快不过狼群,但没有杀意,我们是被殃及的池鱼。” 几乎同时,七人都听到了裂天山的方向传来一声惊天的闷响,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轰隆声响彻天际,离朱瞥了一眼,失声道:“雪崩了!” 任平生自然也听到了这动静,她沉思片刻,当即道:“都跟着我,往裂天山的方向御空飞行。” 众人迅速腾空而起,刚飞离半空,便看见他们来是沿途留下的印记已经完全被大雪吞没,若是继续这番,只会迷失方向,且有被大雪冲散的危险。 他们飞得并不高,地面上的人若是伸手都能够够得着,可偏生在雪原的夜里飞行同样危险,雪原之上生长着一种特殊的鹫类雪兽,身如幽影,极难察觉,仿佛影子一般袭来,用尖而长的喙精准地穿透修士的护体灵障,扎进紫府中硬生生夺走金丹。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96节 这种雪兽也被雪原人称之为窃丹鬼。 若是飞行离地太远,就很容易被这些窃丹鬼盯上。 他们一路小心翼翼地飞行着,尽可能的躲避沿途不时袭击的雪堆,感受着群狼和自己愈发地靠近。 狼嚎之声依旧未曾消退,反而更为凶猛。 在一阵阵狼嚎声中,任平生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 这个人上个月才在拥雪关和她见过面。 她眉心一跳,意识到了驱使这些狼群的人是谁。 地面上有横冲直撞的狼群,天上有防不胜防的窃丹鬼,众人尽可能地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躲避,任平生叮嘱道:“都在吗,千万不要走散。” 余下六人一一应是,眼睁睁地看着狼群肆意冲撞而来,将他们撞到茫茫雪原之上,已然分不清来时路和去时路。 就在这狼嚎声中,任平生沉默着抬头,察觉到了今夜的月光有些不同。 今天的月圆之夜,雪原上的月亮总要更大更圆些,可今日在这狼嚎之下,月光显得尤为阴沉,似乎有某种奇异的力量呼之欲出。 她突然想起了先前拥雪关流传的一则传言。 若有人在雪原的夜里迷失方向时,循着月光的方向行走,守护者会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就在此刻,狼群终于从他们面前行过,不消片刻,隐藏在狼群背后驱使他们的人终于显露出了身影。 任平生瞧着这一行人,虽然真正见过的没几个,但她在云七的记忆力和这些人可算是老朋友了。 那头,那群人和他们刚打了个照面,发现原来雪原之上还有旁人后,眉头拧着,似乎在思索要如何应对,可天衍众人已经察觉到了他们身上愈发明显的杀意。 云近月握剑的手向后推了半寸,离朱身上的凤凰火焰愈发明亮,傅离轲弯刀在冷月之下散发着熠熠血光,谢莲生已经准备好吹响他那难听的笛声,就连最不善战的楚青鱼都举起了锅。 他们都察觉到了,虽不知他们撞破了什么辛秘,可者不善,似乎想要杀人灭口。 对方一行人修为不凡,为首之人修为深不可测,显然没将他们放在眼中,只是随意的瞥来一眼,继而摆摆手,对身边人作出一副尽快处理的手势。 天衍众人愈发紧张,看着对方气势汹汹走来,在心中默数着,隔着护目镜交换着视线,等待开展的口令。 可就在这时,任平生突然摘下了护目镜,甚至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欣喜神情,对着明显不善的为首那人高声道:“左叔?您怎么会在这。” 为首之人僵硬一瞬,显然听出了她的声音,哪怕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天衍众人也看到他似乎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紧接着,任平生就不紧不慢的走过去,一边走一边热情道:“左叔,我小七啊。” 那头,带着一群人进入雪原的天外天左护法看着云七如此行径,险些把眼睛瞪下来。 第161章 异元空间 左护法显然没想到云七会出现在这里, 还带着一群天衍的弟子,傻了半天,眼见着任平生走到他面前了才反应过来。 他身后跟着几个都是天外天的仙使, 因天外天有特殊要求,仙使哪怕在天外天内部也必须随时随地戴面具以遮掩真实身份,所以哪怕他们和云七相处过,却也不知道眼下这人就是云七。 左护法脑中已经瞬间过了无数个念头,从她为什么会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想到了天衍是不是得到了某些绝密消息, 又想到了裂天山中之事乃是绝密, 就连身为天外天左护法的他自己也只是被秘密派来执行任务,对裂天山中之事毫不知情,难道是天外天内部有消息被泄露了? 左护法看着任平生的眼神瞬间带上了一丝怀疑, 这怀疑藏得极深,不欲让人发现。 他看着任平生走近,脸上挂着极其自然亲昵的笑容道:“左叔, 好久不见了, 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你。” 她回头看了眼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的雪狼群, 恍然大悟道:“你们难道是不慎和雪兽发生了冲突,激起了雪兽潮, 不慎在雪原中失去了方向?” 她背对着天衍众人,眼底划过了幽深的冷光,仍是左护法熟悉的云七的模样,左护法若有所思地配合她, 点点头:“不错,小…小七, 确实许久不见了。” 明明一个月前才见过。 任平生开始毫不掩饰地满嘴跑火车:“多年前一别, 没想到竟已这样的方式相见, 也算是缘分,左叔此行目的地是何处?” 她一副久别重逢寒暄的模样,背后天衍众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任平生两指并拢,斜切向下,冲左护法打了个手势。 这是天外天给仙使制定的暗语,意思是她正在重要任务中。 左护法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同样装出寒暄的模样,气声道:“怎么回事?” 任平生同样飞快地以气声回道:“护法,不能动手,来这里是明烛给我们的任务。” 明烛归来后,帝星已经昭然若揭,她继续留在天衍的任务便从找到帝星更换为了找机会潜入到明烛身边。 左护法眉心一跳,迅速明白了这是个好机会,只是心中仍有些怀疑:“明烛这段时日都没有离开过天南学府,怎么会给素不相识的你安排事情?” 他话语中明明白白地透露出天外天早已经安排了人在天南学府外时刻监视,观察着明烛的动向。 任平生对此早有预计,只是没想到天外天派来监视的人如此不济,这一个月里她从学府跑到了沧州海域的海族宫殿,拿下了卫家,又转到在蛮族雪之森的大门口治好了一只凤凰,天外天的人竟毫无察觉。 任平生垂眸片刻,眼中划过一道暗芒。 这个时间点,左护法带着一群实力不凡的仙使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在她的记忆之中,天外天除了那位神秘莫测从未谋面的星主外,左护法便已经是最高的首领,至于天外天的右护法,云七的记忆之中对她印象不多。 天外天来了新的星主之事她在道法清谈会那日便已经知晓,能差使左护法这样一个重要的角色到裂天山来私下办事,最大的可能便是新上任的星主吩咐的。 转瞬之间,任平生心里多了数种可能性的猜测。 她热情地拉着左护法,朝着天衍那头朗声道:“左叔,那些是我在宗门的同伴,雪原夜间方向难辨,不如我等一同出发,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说完,她偏过头,对左护法极轻的耳语道:“明烛是没有离开天南学府,可她手下有人来了。” 她的视线随即落在了天衍队伍之中最为显眼的那个人身上,左护法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瞥到了浑身泛着赤金色火光的离朱,眉心的凤凰火焰熠熠生辉,身后的凤凰虚影若隐若现,仿佛只要他愿意,他顷刻间便能照亮整片黑夜。 “看到了吗,那是妖族的凤凰尊者。”任平生轻声道,“便是他带着明烛的任务前来。” 左护法心里又是一沉,想起了前些日子在仙网看到的天南学府公开的消息。 八大道成归皆归于天南学府,其中就包括了妖皇月浮。 没想到,妖族竟然将族中的图腾象征都送了出来,看来明烛和妖族之间的联系绝非通过妖皇一人而已。 左护法想起仙网的诸多传言,有不少都提及明烛有一个契约灵宠,是一条五爪金龙。龙凤同为妖族,亦是此间最为强大珍稀的大妖,明烛已经有了五爪金龙,现在难道还要把凤凰也掌握在手中吗? 明明此刻在天寒地冻的雪原之上,可左护法却无端出了一声冷汗。 他目光瞬息沉了下来,暗地里和任平生交换了一个眼神,应道:“若是你的朋友们不反对,我自然没问题。” 云七的提议正中下怀。 他需要掌控这只小凤凰的行踪,若能借此探听到明烛的行踪,便是再好不过。 至此,左护法心中对于云七那点似有若无的怀疑便彻底消散了。 他甚至暗暗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心道不愧是云七。 她依旧是仙使之中最好用的那把刀。 任平生带着左护法上前,对着天衍众人介绍到:“这位是我少时遇到过的一位前辈,那时我孤身一人在山中修行,左叔给了我不少帮助。” 师门上下都知晓她的过往,也清楚她母亲离开后曾有很长一段时间独自一人在山中生活,闻言便友善地同左护法打招呼:“承蒙前辈多年前对师妹的照顾,师妹说得对,雪原凶险,眼下已然迷失方向,须得及时回到大道上,同行更为保险。” 左护法努力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给身后天外天的仙使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收了杀气。 一触即发的僵持状态转瞬间成为了其乐融融的他乡遇故知,任平生心中松了一口气。 若是眼下这个时间真的打起来,她现在这个身体,还真不一定能同时应对这么多仙使。 说话间,天上的月光愈发的奇异起来。 隐约透着晦暗的灰,似乎有什么可怕的力量即将穿透云层涌现出来。 狼群终于离开,任平生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左护法身后的仙使,瞥过其中一个仙使藏于袖中的左手,她嗅到了冷无花花粉的气息。 那是刺激雪兽最好的东西。 他们确实是在有目的的驱使雪兽,可为什么? 先前混乱之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再次涌上心头,任平生平静地注视着月光,看到月光落在雪面之上的光斑,突然意识到……这些光斑连接起来,成了一条路。 而光斑之下,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虚浮的,他们周身似乎出现了某种诡异的力量,将他们同原本所处的空间分割开,无声无息地引诱着他们进入到了另一重空间之中。 仿佛有着另外一个和原先的世界完全相同的空间在这场诡异的月光之中降临到了这里,和原先的世界发生了重叠,而他们此刻就行走在两个空间的交汇之处,属于极其危险的不稳定裂隙。 任平生心头一凛。 她对于空间之力的运用,大荒之中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可刚才这一瞬间的转变,就连她都没有及时察觉到。 雪原、夜晚、迷失。 月光、守护者、裂天山。 一切都归于这诡异的异空间。 那头,左护法带着一众仙使还在同天衍众人尴尬的寒暄,任平生声音沉了下来,道:“别说话了。” 她四下逡巡一周,沉声道:“我们出不去了。” 两重空间交叠在他们周身形成了庞大的虚影,仿佛扭曲的大厦将从空中倾塌压倒,宛若鬼影。 任平生不确定这是否是异空间之中的幻觉,她似乎真的见到了刚才有一闪而过的鬼影。 鬼影……这里难道也有鬼修? 众人这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就连左护法眼中都闪过一丝意外。 星主令他到裂天山外的雪原之中,以冷无花催动雪原聚居的两大雪兽族群之一的雪狼集体躁动,于月圆之夜以雪狼的狼嚎之声引动月圆之日的异象。 可星主没说异象会导致深陷异空间之中不得脱身啊! 异空间的可怕之处,左护法非常清楚,他瞬间冷汗便下来了。 任平生尝试着向前走了一步,正巧走在月光落下的光斑之上,感觉到自己的脚步落在了实处时,她才道:“都有序结对,一个接一个,跟着我走。” 那头,左护法也暂时顾不上在天衍这头套话,跟在天衍的队伍后面,带着仙使们跟着任平生一路沿着光斑往前走。 天衍队伍断后的是云近月,她素来是个思维直且善良有礼的人,听闻左护法曾经对自己师妹多有照顾后,见到左护法最初走的不太顺,还搭了把手。 任平生目光扫过这一幕。 似乎是为了更好的传声,任平生手指在芥子囊上一划,将一枚半个手掌大小的青铜令牌镶嵌在了腕带上的磁吸凹陷处:“为了防止说话声音无法及时传达,我会用天衍的首徒令来指挥大家。” 首徒令可以直接对在场所有的天衍弟子同时进行传音入密,就连一些修为不够传音的弟子也可以通过这枚令牌进行神念沟通,这是任平生第一次使用首徒令牌。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97节 她嘴上朗声关切叮嘱着:“左叔,异空间极不稳定,你们千万小心。” 这头,天衍弟子们脑海中同时听到了任平生传音而来的声音: “我同他多年未见,并不知晓他如今为人,方才行事是为了避免动手后我们受制于人,各位注意听我传音,莫要轻信他人。” 天衍众人默默跟在她身后走着,心中纷纷腹诽起来。 小师妹任师姐,真贼啊! 第162章 魅影夜袭 一行人沉默地沿着月光行走在危险的异元空间之中, 眼下如此情形,就连左护法自己也没想到,哪怕此刻再有歪心思, 在陌生而又危险的异元空间之中,都被迫偃旗息鼓了。 不知为何,到这个时候,太史宁反倒冷静下来了,他没有如往常一样掏出小册子记录, 只是嘴里念叨着:“原来拥雪关的传说是真的, 偶尔幸运的人,夜间在雪原迷失方向后,沿着月光落下的光斑真的能够找到出路。” 最初他们听到这个传言是都只当市井传言, 一笑而过了。 毕竟月光总是均匀地洒落在地上,何来方向可言。 那时他们谁都没想到,最终会是以这种方式来实现。 谢莲生跟在太史宁身后, 小声道:“误入异元空间这种事, 真的是幸运吗?” 处于两个不同空间的交叠处, 随时都有被突然爆发的空间风暴和扩大的空间裂缝撕碎的危险。 谢大公子忍不住挂上苦笑,思索着自己自从来到天衍后的生活真是丰富异常, 在万鬼丛中逃过命,在神树脚下吃过劫雷,去上古遗迹见到了明烛前辈,现在又多了个在异元空间中求生的经历。 属实是前二十年的人生从未有过的精彩。 好在打头的任平生走得极稳, 哪怕他们都能够感受到周遭隐隐波动的空间裂缝,但却精准地避过了所有的危险, 眼见着前方的路愈发宽起来, 似乎很快就要走出这段危险的异元空间了。 月光最盛之时, 哪怕是后方心怀不轨的仙使们紧张了起来。 毕竟谁都不想平白葬身在这诡异的地方,往后再无人知晓。 任平生瞧着脚下月光落下的光斑,动作顿住了。 从她的角度向前看去,清冷月光均匀地洒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座广阔的空间,这是月光引路的最后一块光斑,也就意味着,月光对他们的指引到此结束了。 任平生微微扬眉,仰头望去,发现光斑停在了山脚下,从这里向上只能看到高耸入云的山在幽深的夜色之中,这座山实在太高,根本望不到尽头,他们在这巍峨山脉的脚底,平白生出一种正被神明垂眸俯瞰的感觉。 仿佛自己只是个渺小卑微的蝼蚁。 后面人跟随着她停下,队伍最后方左护法传来疑惑的声音:“发生什么了?” 任平生默默收回视线,余光又扫过某处阴暗的角落,继而若无其事道:“没什么,我们到了。” 她向前迈了一步,周围诡异的空间裂缝波动彻底消失,真正感觉自己踩在了实地上。身后人陆陆续续跟她离开后,同样也感觉到了这种变化,都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出来了。” “咱们这是出来了吧。” 见任平生表情仍未放松,傅离轲靠近她耳边,低语道:“哪里不对?” 言罢,傅离轲顺着任平生的目光同样抬头望去,在见到被隐藏在云后,只在夜色中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雪白山顶的画面时,突然心头一动,问道:“这是……裂天山?” 左护法表情一滞,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去,片刻后沉声道:“不错,这里就是裂天山!” “原来循着月光的指向,最终的出口是裂天山。”云近月道,“此处正是我们的目的地,我们不如现在这里歇息一晚,待到白天天亮再行上山探索。” 左护法看了她一眼,知晓了这位是太华峰的大弟子,云七的师姐,在云七任首徒前,这位在天衍弟子之中便是话事人。 同时,云近月也是上古遗迹之中和明烛走的最近的几个天衍弟子之一,传闻她是上古遗迹中少有的几个明确得了明烛部分传承的人,若是能从她入手,或许能探听到一些明烛的消息。 他忍不住思考了片刻,在这个宝贵机会和登裂天山之间,艰难地选择了后者。 毕竟后者是新到任的星主给他们的第一个重要任务。 于是左护法便道:“我们目标亦是裂天山,我等状况还好,无需修习,打算连夜上山,便当一回前锋,为诸位小友探探路。” 先前任平生用首徒令牌的传音犹在心中,天衍弟子们暗中交换了个眼神,并无阻拦之意,而是道:“那便祝左前辈及同伴一路顺风。” “最好不要。” 左护法挤出来的虚假笑容还没淡去,刚一转身就听见身旁传来了这样一句话。 左护法有些疑惑地看向任平生,见她面色如常,只是直直的望着山顶,似乎那里藏着什么宝物一样。 “为——” 为什么这短短三个字都来不及说完,暗中袭来的幽影打断了他,左护法感知心头警铃大作,瞬息之间侧身闪过,他修习的乃是寻影门的功法,属法修一脉,如今是梦仙游小乘境后期,若非身处天外天须得隐秘行事,也一定会是当世知名的大能之一。 夜色向来是左护法这类法修最好的保护,他周身笼起浅淡的影,如烟灰色的雾般悄然散开,无声无息地将方圆一公里都笼罩了进去,在这烟岚之中,一切的生命都无所遁形。 不知为何,在施展功法的时候,左护法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仙核有一瞬开始发热,正是那一瞬间,让他感觉到自己仿佛充满了力量。 但短短一瞬的热意就像是心跳兀地重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左护法心头有些疑惑,紧接着便感觉到一场,寻影诀之下,没有任何有生命的东西能够在他的烟岚之中逃脱,可刚才那无声无息袭来的幽影竟没有引起烟岚丝毫的异动,似乎根本不存在一般。 情况不对! 左护法正欲疾呼,头一个音节直接被堵死在了喉腔里,转瞬之间,剧痛从他胸前蔓延开。 烟岚被迫消散,被迷雾笼罩的众人这时才看清一切,几乎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左护法的右胸膛被一只漆黑的手直接洞穿,甚至修为高至梦仙游后期的左护法都只来得及侧身避开要害。 他不知何处来的力气,死死钳住了这只漆黑的手臂,他们才看清左护法面前站着一个全然漆黑的人影,这个人影没有脸,像个幽深的影子,在夜色之中难以辨别虚实。 如此诡异的一幕让不少人都直接愣在当场。 可就在左护法左手用力收紧的瞬间,这漆黑的人影却又如同烟雾一般消散开了,化作一道淡淡的黑色雾气,重新在山间隐匿下来。 一切都发生得过于突然,电光火石间,那黑影就已经消失,左护法右胸口豁然留下一个大洞,正疯狂往外淌血。 仙使们顿时惊了,纷纷围了上来,试图看清左护法的伤势,便见左护法捂着右胸口的血洞,摇晃了一瞬,脱离歪倒了下去。 “结万物生大阵,大师姐和离轲主攻,莲生站守位,三师姐居中压阵。”任平生单手撑起左护法,往他嘴里塞了一枚丹药,扫了眼天衍弟子,又道,“二师兄,劳烦你保护大家。” 她在天衍之中极高的威信让众人对她的安排全然服从,迅速结好了阵法。 丹药入口,顺序化作一道暖流涌入体内,左护法的脸色好看了些,但胸口的血洞仍未被治学。 任平生淡声道:“不是致命伤,以你的修为而言,死不了。” 她抬手招来个仙使又吩咐道:“给他包扎好,我们之中没有医修,只能先以丹药顶着,等离开这里再治外伤。” 她使唤人的态度实在太过理所当然,那仙使被吩咐得一愣一愣地,反应过来时已经自发地蹲在左护法身前为他包扎了。 “嗬……怎么回事。”左护法面沉如水,半靠在一棵树下让仙使替自己包扎,沉色道,“没有任何活物能逃过我的烟岚,除非那根本不是活物。” 任平生抱臂站在一旁,凉声道:“你看那东西的样子,从哪能看出它是活物来?” 左护法脸色愈发难看,那东西修为并不高,可自己偏生阴沟里翻船:“难道是鬼修?” 天衍弟子们齐齐摇头:“不,我们见过鬼修,鬼修也有正常的人类形态,根本不是这种样子。” 太史宁思忖道:“看着倒像是《大荒诡事录》中记载的魅,有人型无实体,居于山野之中,喜吞食人类的心脏。” 左护法眉头一皱:“它确实是冲着我的心脏下的手。” 只是他敏锐,避开了而已,若非如此,今日少不得也要被重创了。 任平生微微扬眉,低语道:“魅?” 太史宁点点头:“听说这种魅是千年前陨世之劫后才出现,非人非妖非魔非鬼,空有人形,却不同于世间任何的种族,出现最多的便是在裂天山,可能进入到裂天山的人少之又少,便始终被当成了传说之物。” 他说完,自己也感慨道:“咱们今日还真见到了不少传闻变成真的。” 任平生不置可否。 她回忆着刚才那一幕,察觉出一丝异样。 在异元空间之中时她便看到了奇怪的鬼影,在她踏出异元空间进入到裂天山脚下时,再度看到了它。 可对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左护法去的。 若真只是传言中的喜食人类心脏,又为何避开第一个出现的她,也直接无视了在场众多修为低下的小辈,直接找上了在场修为最高的硬骨头? 这显然不合常理。 再者……任平生目光环视一周,轻叹道:“我们还没有出去。” 短短一句话,令众人大惊失色。 “什么意思?” “我们分明已经从那个空间中走出来了。” 任平生冷静道:“异元空间是两个不同空间的交界处,走出异元空间,有三个结果,一是回到我们原有的世界,二是走到了交界的尽头再无路可走,第三便是……走到和我们原有世界产生交界的另一个空间之中。” 呜咽的夜风仿佛迎合着任平生令人闻之发冷的话语。 一阵死寂的沉默。 良久后,太史宁绝望道:“所以,我们现在已经身处另一重空间了?” 他欲哭无泪道:“可我们周围景象和地图中画的裂天山别无二致,这该如何解释。” 任平生垂眸片刻,睫羽微颤,适逢此刻空气中传来隐约的灵气流动,触动了任平生的心弦。 她眼睛兀地凝滞一瞬,终于想明白了关窍,但这个答案并不能告诉旁人,她于是道:“希望是我想多了。” 傅离轲眉头深皱,手握在刀柄上愈发紧,沉声道:“不,你没有想多。” 他试着抽刀,调动灵气悬于刀锋,可他那柄妖刀血色的刀锋之上自始至终都只凝聚了薄薄一层灵气,等同于无。 傅离轲眉皱如深川,冷声道:“你们发现了吗?此处灵气极其淡薄,几近于无,大荒绝不会如此。” 至此,任平生脸上的表情伪装终于彻底淡了下去。 她静静地望着山顶,身上再度散发出了那种仿佛拒人千里之外的距离感,叫人觉得她仿佛不属于此间,这样的异样,让几个熟悉她的天衍弟子们都为之侧目,想关心她究竟发现了什么。 良久,任平生才道:“不,大荒……也有如此灵气枯竭几近于无的时候。” “只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千年之前。” 作者有话说: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98节 第163章 时空交叠 “什、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被任平生这句话惊得半晌没说出话。 这实在是一件太过惊世骇俗的事情, 他们只是好端端地在雪原上完成一个任务,可转眼间就从异元空间来到了千年前的大荒? “怎么可能……”傅离轲冷静道,“若穿越时空如此简单就能办到, 古往今来也不会有强大修士不断因此事而付出难以挽回的代价,时空之术更不会被列为禁术。” 修行本就逆天而行,修士们敬天,敬的乃是护佑世界命理公允运转的天道,而非凡人心中无法具象化的神鬼老天, 当人的力量突破极限, 自然就会出现一波敢于看看那天究竟多高的勇者,这无可厚非,毕竟修士自始至终在做的就是探寻人力的极限。 可这个世界上能熟练掌握空间力量的人已是极少数, 且不说门槛更高的时空之力,最初那段时间,总有人迷失在时空裂缝之中, 彻底化作虚空中的尘埃。 后来各大宗门意识到穿越时空一事实在太过危险, 以目前大荒的修行水平而言, 根本无人能够彻底掌握它,于是各州大大小小的宗门干脆联合起来下了禁令, 将时空之术设为了禁术,四处收缴了有关时空之术的秘笈法诀,从此民间在无流通。 自然是有很多人不服的。 他们最为强有力的质疑理由便是,若是时空之术不能为修士所掌控, 那紫微垣所参悟到的未来,真的只是通过观星所得吗? 紫微垣的威信是如何树立起来的?还不是在这一次又一次的风波之中, 紫微垣的推断从未出过纰漏, 擅长观星的命理师天下有不少, 可像紫微垣这般精准到几乎当时罕见的难免引起怀疑。 后来还是紫微垣自己出面,才算是平息了这场骚乱。 紫微垣的回应也同样有力:“紫微垣的功法却非寻常观星之术,紫微垣的祖师在这本功法中只留下一句叮嘱,便是任何人不可擅动时空之术,否则轻则身死道消,重则影响大荒未来天道轮转,紫微垣承袭祖师功法,绝不敢轻易违背。” 起初人们还不信,纷纷问道你们祖师究竟是谁,说了能算话吗?可在听到紫微垣祖师之名时,才算是真正的偃旗息鼓。 给紫微垣留下这套命理推演术功法的人,叫素光尘。 上古双璧之一的传承,质疑之声终于慢慢被平息下来。 关于这段历史,任平生是从大荒年谱中看到的。 素光尘几乎将自己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她,可唯独命理推演术,素光尘从不让她触碰半分,自然也就没有通过她的手在复苏时代流传下来。 可素光尘有一千种方法将自己想要流传的信息传达到一千年后,任平生对此毫不怀疑。 “是啊,从那个异元空间走出来,我们甚至没有感受到任何除了风波平息外的异样波动,我听有些在时空之术违背列为禁术前尝试过一二的前辈说过,那是一种几乎将灵魂撕裂的痛苦,无人能够例外,且要穿越的时间距离当下越远,感受到的痛苦越大,甚至极有可能遭到天道命理的反噬,身死道消。” 云近月冷静道:“若真是如此简单,那曾经为此付出过代价的那些前辈,岂不是白费了。” 楚青鱼轻声道:“可修行一事,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云近月哽了下,话到嘴边只觉心里不是滋味,便咽了下去。 “所以,我们并没有穿越时空去往一千年前。”任平生目光幽深,淡声道,“是裂天山的时空本就有问题,我们只是成为了意料之外的闯入者。” 众人听着,更加迷茫了。 任平生随手拾了根树枝,夜色清寒,握在手里冰凉的。 她用树枝在地上简单勾了个山形,众人凑过来看,一看便知是裂天山。 继而她又在地上画出的裂天山外画了个半弧形,就像是有某种灵障将整座裂天山笼罩了起来,接下来,她在笼罩裂天山的灵障外画了一条细细的长线,周遭随意勾了几笔,众人看着,若有所思道:“这条线是我们方才经过的异元空间,周围的晦暗是异元空间外波动的空间风暴。” 任平生淡淡“嗯”了声,众人不免咂舌于她画工之精湛,用树枝在地上随意勾几笔,也能把空间风暴如此抽象的东西描绘出来。 紧接着,她在地面上原有的裂天山图案之上,又画了一重山脉,说道:“这才是真正的,属于这个时代的裂天山。” 地上,两座裂天山互相交叠,边缘被任平生故意化成了边界模糊不清的样子,以此来区分。 任平生垂眸看着地上,眸光晦暗不明,轻声道:“并非是我们穿越了时空,而是有某种力量的存在,将千年前的裂天山那个场景固化了下来,一直保留到现在,成为了和如今的裂天山互相交叠的另一重空间。” 这下,众人终于听明白了,楚青鱼恍然道:“如果把千年前裂天山作为大荒地图的一小块,那便是这一小块地方被单独从地图上割开了,又以外力封存了当年的状态,保存至今,随着时间的变化,两个不同时间的裂天山空间交叠在一起,成了如今我们看到的模样。” 任平生轻轻点头,淡声道:“刚才我们经过的异元空间,就是连接两个不同时间点裂天山的通道。” 众人这时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同样足够惊骇,但好歹他们还可以想办法通过异元空间再次回到大荒之中,而不是真正被送回到了千年前的世界。 云近月思索道:“可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强大到将一个地区固化封存千年的时间,甚至形成了另一重空间。” 她说着,声音压低了些,对任平生征询道:“师妹,要做到这一步,至少也是道成归对吧?” 任平生眼眸轻阖了下,很快又复睁开,回道:“对。” 严格来讲,道成归甚至还做不到。 当年那群人中,擅空间之术且实际修为早已经超越了道成归,隐约触碰到最高那一层的她自己可以做到。 但也有且仅有她自己。 任平生长舒一口郁气,回头望了一眼,从最后一人走出异元空间后,异元空间外的空间风暴开始疯狂地席卷那狭窄的通道,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此路不通。 “我还是没太明白。”楚青鱼问道,“此处空间被外力封存固化起来,那刚才袭击左前辈的黑影,又是什么呢?” 天外天众人神色一肃,察觉到了异常。 若是以外力加以固化,此境中的一切应该会固定到被封存当时的状态,既然如此,又为何会有能动之物,甚至极其精准地找准了左护法下手,动作又快又准又狠。 “谁知道呢。”任平生随口道,“眼下暂时回不去,在这等着也无用,先上山看看吧,说不定会有出去的地方。” 众人自然同意。 这厢,听完任平生的分析,左护法脸色阴晴不定,甚至比刚才受伤时还要难看,似乎终于想通了什么事情。 任平生见状,冲天衍弟子们使了个眼神,示意修为最高的离朱打头,她自己则搀起伤势未愈的左护法,作出熟稔的态度,一副要照顾他的模样,走到了队伍最后方垫底。 任平生开始不着痕迹地套话:“护法觉得刚才伤人的是什么东西?” 左护法回忆着刚才的感觉,冷声道:“是人。” 可说出这个答案,连他自己都无法全然相信。 “您到此地,亦是有任务?”任平生不经意道,“若是如此,还是得尽快找到从此处出去的方法,去到复苏时代真正的裂天山才好。” 果然,她说完后,左护法的表情又阴沉了几个度。 任平生便明白了,左护法的任务,并非要在真正这个时代的裂天山中,他的目的地,就是这被封存起来的一千年前。 但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个任务的危险性竟如此之大。 换言之,差他过来的人,根本没把他的命当回事。 所以左护法才如此暴怒。 可让他来此地的那人,又是左护法开罪不起的,因此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害怕被旁人察觉。 这个人选,除了天外天新任那位星主,别无他选。 任平生又道:“我本只是在雪原上寻找合适的传送阵站点,纯粹是被牵扯进这场无妄之灾的,在此地无事,您来这里是要做什么,我还能帮点忙。” 听到这番话,左护法的心情终于好了些,可他到底还是有警惕心,并没有多言,只是隐晦说了句:“我们来此地,找一个东西。” 至于找什么,就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了。 任平生心头一跳,迅速联想到了云微从镜中看到的自裂天山向外散发的血光。 难道他要找的,就是那个东西? 一行人都默默向山上走着,裂天山极为陡峭,又常年积雪,路上经常结冰,极不好走,他们登山的速度很慢。 说了这一会儿话,众人才只前进了一小段。 就在这时,任平生眉头一皱,冷呵道:“当心!” 话音刚落,一道和刚才如出一辙的黑影闪过,以迅雷之势将一个仙使穿心而过,这次的仙使没有了左护法的敏锐和运气,当场毙命。 众人大骇,当即灵力大涨,每人周身都闪烁着亮眼的护体灵障,左护法的身体在那颗丹药后稍有好转,见眼前情形愈发大怒,灵力毫无保留地释放出去。 任平生适时松开手,微妙地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而用首徒令牌对天衍弟子们传音。 “注意节约灵力,非必要时刻,不要动用。” 天衍众人面面相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听话地照做了。 任平生看着显然已经紧张起来,肆意使用着自己灵力的左护法,嘴角勾起一抹凉凉的笑,一闪而逝。 这群生长于复苏时代的修士,还没经历过千年前那个末法时代的毒打。 此境之中最危险的,可不是那隐藏在暗处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第164章 埋骨之地 仙使的瞬间毙命显然让天外天开始乱了。 任平生离得近, 听见左护法以极低的声音啐了句:“这到底是什么破地方。” 那黑影又是一击即离,毫不恋战,到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了这个隐藏在暗处可怕敌人的真实面目, 恐慌无端涌上心头。 人总是会对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惧。 相比起来,或许是因为任平生自始至终算得上镇定的态度,天衍众人受她影响,并没有太过紧张,周身只萦绕着浅浅一层灵障, 已最低的消耗来保护着自己。 “别瞎想了, 继续往上走吧。”任平生强势地唤回了已经有些乱的天外天众人,左护法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她,对于她越俎代庖的行为倒没说什么。 转过身, 任平生眼中划过一抹深意。 又是一击即走,中招的又是一个仙使。 方才电光火石之间,她特地留意过, 那黑影击中仙使后立刻撤离, 对于她以及一旁的天衍弟子们似乎并没有敌意。 那黑影……究竟是什么? 天衍弟子们和天外天众人最大的区别便是仙核, 难道引起那黑影毫不留情地致命一击的,就是仙核? 被封存固化千年至今的裂天山, 捉摸不透的黑影,毫不留情地对仙使动手的状态,还有来之前就已经提前知晓的关于裂天山中隐藏着的可能会影响大荒全局的秘密。 这一趟来的确实很值。 “别怕。”目光扫过楚青鱼略微有些紧张,额角开始冒汗的模样, 任平生通过首徒令牌传音给所有天衍弟子,如此安慰道, “阵型不要乱, 切记, 不要过多的浪费灵力。” 楚青鱼微微一颤,跟在一旁像任平生投来偷偷一瞥,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她居然这么轻易地被安慰到了,心中的紧张感也开始消散。 又是沉默的攀登,过程中,太史宁迅速记录着这千年前的一切,好奇道:“这里是从哪个上古时代的那个时间段被封存起来的啊?”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199节 他问出这个问题,还觉不够,又问道:“其实我还不知道,若是一个空间被以外力封存,这山上该会是什么样子的?在封印之前还留在山上的人呢?其他的万物生灵呢?难道也都被一并封存其中吗?” 太史宁嘴唇嗫嚅了下,说完自己被自己这个幻想吓了一跳,低语道:“若是这样,也太残忍了吧。” 任平生脚步微顿,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我也不知道。” 太史宁一愣,悻悻应道:“原来还有任师姐不知道的事情啊。” 他这话说的没来由,任平生再博学多闻,如今也就是元婴境的修为,连拜星月那道门槛都没有跨过,这世间万物应当多的是她未曾见过的事情,可不知为何,在同期天衍弟子的心里,任师姐无所不知,甚至可以说无所不能。 哦……除了不能喝酒。 太史宁脑中诡异地冒出了这句话。 任平生无语地扫了他一眼,道:“我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 她顿了下,又道:“被封存起来的空间,自封存那一日开始,便是独立于世的空间,可以自由生长,外面的人,谁都不会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换言之,这里是什么状态都有可能。” 有可能从封印那天起就,一切生灵就固定在那个状态之中,再也没有过变化。 也有可能脱离原有的世界,像斩仙府那样向着一个完整的世界发展,但这种可能性太小,条件太过苛刻,极大概率不会实现,斩仙府若非是她这个极其擅长空间之力的人为根基,有当时近乎全天下的高阶修士从旁帮助,也无法造就这样的奇迹。 最大的可能,是在封印之后,生气和灵力日渐断绝,在长年累月的消耗之中,带着此境之中所有的生灵,一同走向彻底的毁灭。 任平生阖眸片刻,同时释放出神识向外感受了一番。 此方天地之中,似乎被某种极其坚固的力量包裹着,她感受不到任何生机,只余一片死寂,万物空茫。 任平生眉头忍不住拢起,心直直往下坠。 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才会拥有这样的死寂感。 她甚至有些不敢想。 登山的过程比他们想象得要顺利,裂天山极高,起初左护法还想直接御空飞行上去,被任平生一句话劝住了:“左叔,那黑影来历不明,不知何时会再度袭来,空中情况不明,还是小心为上。” 左护法又想起那诡异的黑影,细品之下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只能带着人老老实实跟着登山。 他们从天黑走到了天亮,又从天亮走到天黑,再第二个天亮时,终于感觉到脚步稍微平缓下来,眼前的景象愈发广阔。 任平生:“应该是到顶了。” 她默默看着天空,从进入到这里开始,她心里从未有一刻停止过计时,现在看来,此境之中和外界享有同样的日升月落。 “这……怎么会这样?”云近月惊愕地望着前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众人循声望去,同样呼吸一窒。 他们以为可能会有离开的希望的山顶,一无所有。 从此地放眼望去,目之尽头,只有一望无尽的白雪皑皑。 没有人,没有动物,没有丝毫的生机,仿佛天地一切嘈杂声响都在此刻归于沉寂,没有任何生命能够活着走出这片死海中。 天地间只余狂风在雪原之上呼啸,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沉重,一股浓重的悲凉感无端涌上心头。 太史宁怔然道:“世人相传的战士英魂安眠之地的裂天山山顶,竟然是这般模样吗。”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 雪原之上,肉眼能够见到的只有在千年冰雪的霜冻之下早已生锈的兵刃,兵刃之上仍有猩红的血迹斑驳,昭示着当年的血色汹涌。 这些锈蚀的断兵残戟在纯白的雪原之上眼底的细针那样扎眼,刺得任平生眼睛隐约泛起痛感。 她恍惚想起霜天晓说起的那些她不曾知晓的过去。 ——“那是你渡劫失败的几年后,素光尘在你死后一走了之,彻底消失无踪,夜白伤心过度,也时长不见人。你死后,群龙无首,再次降临的神降傀儡们没有了最强大的威胁,愈发肆无忌惮,偏生那时大荒各地开始频繁出现灾祸,堪称民不聊生。 最后那几年,我跟砚青经常奔波在各地打仗救人,可你知道的,我不善战,后来砚青召集了大荒之上仅存的强大战力,我至今记得人数,一共一百七十九人,他们将最后降临的一批神降傀儡引向裂天山,就在我们登山那日,真仙亲身而至,降下了陨世之劫,整个世界几乎毁灭。 砚青用自己的道印将我送了出来,我藏在你的洞府中,侥幸保住一命,浑浑噩噩地在你的洞府中待了几百年,出来后才知道,砚青死在了裂天山上。” 霜天晓回忆那段过往时的神情似乎就在眼前,那个以脾气硬著称的医修,这辈子惯爱硬撑,最讨厌在旁人面前露怯和软弱的霜天晓,眼底写满了迷茫。 “这几乎成了我的心结,后来很多次,我想上裂天山看看,可就像是有什么力量阻挡着我,我无论如何都上不去,只能在半山腰徘徊。”霜天晓低语道,“砚青死在了裂天山上,那和他一起上山的其他人呢?他们又如何了?” 虽然她知道,那一百七十九人,大概率也活不下去。 可她还是像亲眼看看。 任平生感觉自己脚步有些僵硬,旁人看着她似乎若无其事一般,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他们最近的那支折断且锈蚀的刀刃拾起,置于眼前细细打量。 封冻了千年的兵刃,入手冻得生疼,任平生没甚在意。 这把刀前段三分之二处都已经折断,只留刀柄边短短一截,看着已经没了刀的模样,倒像支匕首,冰霜在兵刃外镀了一层坚实的冰层,任平生之间点了一簇火,控制着温度,将刀刃上的冰层全都融化,显露出这把锈蚀的兵刃真正的模样。 她用拇指轻轻划过刀锋,雪亮刀刃映着她的眉眼,格外冷厉。她又将刀倒置过来,从刀柄已经相当模糊的镌刻之中,勉强辨认出了一个剑尖的图案,哪怕时隔多年已经模糊,也隐约能看见雕刻之人的精妙手法,这剑尖仿佛是被人掷出去一般,在空中划过风纹。 “沉影铁,灵桐木,三分火锻七分锤击,飞剑纹……” 是宗杭惯用的锻造手法。 若说任平生是上古时代数一数二的炼器师,那宗杭便是那个能在锻造一脉越过她独辟一片天地的人。 她还记得早年间她同宗杭的关系不算好,严格来说是宗杭每每见到她都要单方面掐架。 掐架的原因也很幼稚,说来是因为砚青。 宗杭这位名扬天下的锻造大师,极擅铸剑,有爱善剑者,这话简单翻译翻译,便是他相当敬仰砚青,锻造一生最大的夙愿便是砚青能用上他亲手锻造的剑。 只可惜,砚青身边也有一位炼器师,砚青剑路多变,擅同时使用多种不同的剑,可他的斩风九剑共九柄,没有一柄是宗杭铸的,全都出自任平生之手。 她和宗杭的梁子就是这么结下的。 细小的雪花落在睫羽之上,让人觉得沉甸甸的,任平生睫羽颤了下,自上山以来心头那个不确定的怀疑终于在见到这把断刀是得以确认。 被封存在这里的,就是上古时代最后的战场。 这里是砚青,是宗杭,是竹疏,以及当年最后留下来的那群人,他们的埋骨之地。 任平生握着断刀,半蹲久了,站起身时腿有些麻,险些没站稳。 她再度放目投向茫茫雪原,将雪原上所有锈蚀的这段的兵刃尽收眼底,最终落下沉甸甸的恍然。 这是战场,亦是墓地。 任平生遮掩住双眸,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几乎将她吞没,继而是无尽的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双耳泛起撕裂般的嗡鸣声,令她不厌其扰,一片混乱之中,傅离轲冷静地声音将她从近乎绝望的悲怆情绪之中拽了出来。 连带着还有云近月温暖的掌心。 任平生愣愣抬眸,看着只比自己高一丁点,年龄不知比自己小多少,容颜仍有少年人稚嫩的云近月凑在她面前,关切地看着她,并将自己温暖的双手捂在了她的眼前。 然后世界回归到安静的黑暗中。 楚青鱼略带嗔怪道:“雪地上行走时间长了眼睛会容易看不见,快别看了,先休息会儿。” 云近月直愣愣地偏过头去问楚青鱼:“三师妹我这样做对吗?” “没错没错,别让她睁眼。” 耳畔传来傅离轲无奈的声音:“自己炼丹给别人治病时说的头头是道,医疗课回回都是满分,怎么到自己什么就不知道怎么使了。” 随后傅离轲牵着任平生的手,云近月捂着她的眼睛,他们就着这一奇怪的姿势走了回去,找了一处树下休息。 任平生突然感觉到一丝近乎荒谬的安心。 云近月的手又捂了一会儿,任平生平复下来,说道:“大师姐——” 云近月一脸我懂的表情,果断道:“我知道,我不会放的,你从上山开始情绪就怪怪的,是不是害怕了?嗐,跟师姐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说你也是,本是我们之中最小的,为何总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像个长辈似的将我们保护起来。” 谢莲生难得看到任平生如此吃瘪的模样,在旁边笑眯眯地点头:“就是就是,我们可是同期同门,一起闯过鹿梦城,一起进过梦微山,我们没你想象的那么弱。” 任平生冷静道:“不,我是说,其实可以戴护目镜的。” 他们从拥雪关离开时,所有人身上都准备了全套的雪原装备,护目镜就在其中。 云近月:“……” 她爽朗地笑了声,拍了下任平生的后背:“师妹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任平生的心情被他们搅和得平复下来,她开始重新审视这片天地。 “先想办法出去。”任平生从芥子囊中摸出几枚符箓,给天衍弟子一人塞了一枚,叮嘱道,“此处情况不明,拿着以防万一。” 紧接着,她看了眼左护法和他带来的仙使们。 从看到此处空茫茫一片,一无所有时,左护法的脸就跟锅底一样黑,任平生几次都感觉到他想要赶快从这里离开,可实际上他却十分忠实地完成着自己的任务,兢兢业业地在寻找他要找的东西。 甚至有几次,任平生都能感觉到来自左护法的强烈神识波动,似乎是在抵抗什么,可是还是失败了,最终趁机下去。 任平生神色有些微妙,左护法这种状态,就像个提线木偶,有什么人在背后控制着他的一言一行一般。 想到这里,任平生的眼神幽深起来。 她说道:“敌人未知,我们最好不要分散,我在此地已经做了标记,现在四处看看,有没有离开的通道,着重找找是否有和我们进来时一样的异元空间,若是有,应该就是此境的出口。” 左护法沉着脸,不情不愿地点头。 自己受了伤,那位既然可以通过这种方法控制自己,自然也可以控制他身边的仙使。 左护法任命般的闭了闭眼,心道,还好云七在,她可以稳住局面。 只可惜,他们在山顶的茫茫雪原之上从原地出发绕了两圈,发现这里真的是一无所有。 除了风便是雪,说话时连个回声都无。 太史宁小声嘀咕道:“还好咱们是一群人误入此地的,互相之间还能说句话打个气,身边有点人气,若是一个人误入异元空间闯进这里,那只怕还没被冻死,先把自己给折磨死了。” 众人有些沮丧,没有人接他的话,只有谢莲生无奈感慨了一句:“总不会这里完全没有出口吧,若是如此,那拥雪关的传说为何称循着月光可以找到回家的路,难道家是这里吗?” 云近月只沮丧了一秒,很快就振作起来,说:“别丧气,我们休息一下,再往别的方向去找找。” ——“别白费力气了。” 说话间,众人头顶传来一句虚弱沙哑的声音。 众人吓了一跳,连忙抬头望去,发现在他们身旁已经全然枯萎只剩下秃树干宽大的树枝上,有个像是被雪封冻起来的冰雕竟然动了,他一动,就簌簌落下了雪,正好落在众人脚边。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冰雕像个人一样动起来,继而僵硬地从树上一跃而下,以颓圮而扭曲地姿势歪站在他们面前,沙哑道: “不用找了,在你们来之前,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二十多天,此处所有的地方已经全都被我走遍了。” 那人声音散发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扭曲感:“这里就是没有出口!我们都被困死在这里了!” 任平生眉心一跳,目光幽幽地移到了这个“雪人”身上。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00节 第165章 少年阿乔 怪了, 以她的神识强度竟完全没察觉到此境之中还有活人。 可当这个人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却又清晰地感受到了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生机,甚至能够听见他心脏在强有力地跳动。 “没有出口?!”听到这番话, 左护法表情是真的绝望了起来,他厉声道,“不应该啊!怎么可能没有出口!” 那雪人抹了把脸,终于将自己的模样显露出来。他瞧着半大少年的模样,因为刚才的声音过于死寂和喑哑, 叫人一时没能分辨出他的年龄, 如今才发现他年纪不大,一双眸子在看到他们这群活人后逐渐从死寂转为灵活,不停在众人身上来回逡巡, 眼里逐渐盛起一汪笑意。 他一副感动得快要哭了的样子:“二十七天了,我终于见到活人了。” 众人闻言,愈发惊讶, 太史宁小心翼翼问道:“你在这里被困了二十七天?” 那少年连连点头, 仿佛要将这段时日的苦闷悉数找人发泄出来一般, 狠狠道:“这个鬼地方,除了雪什么都没有, 不说活人了,连点别的动静都没有,成日里一片死寂,除了危险就是更危险, 若是再看不到活人,我就要被困疯了。” 听到这繁华, 众人忍不住面露同情, 太史宁又问道:“那你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少年顿了下, 脸上露出些沮丧的神色,没回答,反问道:“你们又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太史宁正欲说,不知想到了什么,试探性地往任平生那头给了个眼神,任平生不着痕迹地回望过去,极浅地点了下头,太史宁才道:“我们是同门,因为宗门的任务结伴而行,途中不慎遇到危险,迷失方向,误闯进了这里,你呢?” 突然在这等荒无人烟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行迹诡异的少年,众人很难不怀疑,他的来历。太史宁这番话说的真实无误,但却隐去了很多的重要细节,没有对这少年全盘托出。 没想到,这少年竟毫不掩饰道:“我也不知道。” 见众人愣神的模样,少年说道:“我原本和同伴约好了,要趁着夜间家里无人注意,去正经来一场斗法,结果打到一半突然被周围风雪大作,我和他被一同卷进了风雪里,再睁眼时,就已经在这里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信任这少年的说辞。 任平生思忖片刻,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说了这些,还未曾问过道友,如何称呼?” 少年顿了下,摆摆手道:“叫我阿乔便是。” 顾不上寒暄,左护法立即追问道:“你确定你找过了,这里没有任何出口?” 他如此着急,阿乔思索片刻,犹豫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有个地方我还没有去看过,那边实在太危险了,我修为不够,过不去。” 左护法激动起来,连忙道:“哪里?” 阿乔指向先前他们探索过的区域反方向的路线,指着雪原尽头道:“沿着这个方向走到头,会碰到一条极其狭窄的山道,那山道被两座险峰夹在中间,方圆几里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色,我没敢过去,而且我劝你们也别过去,太危险了。” 阿乔好心提醒道:“你们可曾遇到那诡异的黑影?越靠近山道的方向,黑影越密集,往日里那些幽影白日是不会出现的,可是在靠近山道的地方,哪怕是白日也能看到黑影散落在周围,总归我是不敢去。” 听到黑影出没,天外天众人的神情僵了一瞬。 进入这里没多久,左护法被重创,一个同伴横死当场,他们连敌人的样子都没看清。 这样的挫败感带来了严重的危机感,叫他们对黑影二字形成了条件反射般的恐惧。 任平生深深看了阿乔一眼,问道:“你在这里待了二十多天,那些黑影没有攻击你吗?” 阿乔露出苦闷的表情,连声道:“怎么没有攻击!还不是我跑得快,会躲!一到夜里,我就找地方躲起来,用龟息术将自己的气息彻底掩盖,那些黑影似乎是通过气息来确认敌人的,我夜间用龟息术,白日里就用雪把自己盖起来,减少活人的气息,这样那些黑影就不会发现我了。” “原来如此。”云近月恍然道,“难怪刚才你躲在树上把自己用雪堆起来,我们都没有发现。” 阿乔有些得意地笑了下,露出嘴角尖尖的小虎牙:“是吧,会躲可是我的看家本领,这些年都靠这门手艺安身立命。” 他瞧着就是大荒之中最为普通的少年散修,一番聊天过后,众人逐渐对他写下了心防,还问了他很多在这方空间之中的问题。 “这里除了那些黑影,还会有别的危险吗?” 阿乔摇摇头,思索片刻,皱起眉,又点了点头,犹豫道:“其实我也不确定,但我能感觉到,就在我所指的山间险道的方向,有个极其可怕的存在,现在是白日,你们感受不到他的气息,当天黑下来时,他可怕的气息会传遍整个山顶,没有地方可以逃脱。” 在他的形容之中,众人心中逐渐勾勒出一个可怕的身影,或许是因为山巅冷风呼啸,有些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阿乔眼神一转,挑起唇角笑道:“看你们也是跟我一样倒霉被困在这里的人,我先带你们去我找的落脚之地休整一下。” 众人松了口气,连声道:“还好遇到了你,否则我们真的是全然不知这里的情况。” 任平生走在队伍的最后,盯着阿乔活蹦乱跳的背影,只是默默看着,并不说话。 “你怎么看?”耳畔传来傅离轲的声音。 他抱着刀,同样默默看着阿乔的身影。 任平生沉默片刻,低语道:“他有问题。” 傅离轲点点头,肯定道:“同感。” 任平生抬眸瞥了他一眼,随口道:“你为何这么觉得?” 傅离轲理直气壮道:“直觉。” 任平生:“……” 从打架到逃命,傅离轲野兽般的直觉还真的能在各种场合起到作用。 她感觉这个少年有问题,是因为他身上时隐时现的生命力,正常的人类是很难出现如此生命力不稳定的情况的。 再者—— 任平生揉了揉眼睛,再度看向阿乔。 她在这个少年的身体里,竟然看不到灵魂。 …… 一夜风雪悄寂。 滚银边的黑靴踏进异元空间之前,跟在他身旁的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男人沉静的眼眸看向名为阿愚的少年,淡声道:“你留在这。” 他是个说话素来不喜和人商量的人,一出口便是笃定吩咐的语气。 阿愚揉了揉鼻子,讨好地笑道:“白先生,这里确实冷得奇怪,您为何来此啊?” 白先生垂眸,只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白先生一身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气质,一眼扫过来仿佛能将人冻毙当场,可阿愚却觉得那是其他人都不了解白先生。 白先生,是个脾气极好的人。 当然,这些年天外天从未有人赞同过他的想法。 阿愚耷拉着脑袋,感受到了来自白先生明确的拒绝,索性拢了拢厚重的防风大氅,蹲在进入异元空间外几步之遥的地方,殷切地看着他:“那先生,阿愚在这里等您。” 白先生冷淡地点了他一眼,没再多言,转而走进了那危险莫测的异元空间。 天地间只留下阿愚盯着白先生的背影传来的抱怨声: “这天寒地冻的,先生又要做什么危险的事呀。” 在白先生踏入异元空间的同时,天外天,有人无声地睁开了眼眸。 他所在的地方正是天外天的最深处,以前,在白先生还是天外天的星主时,这里是他的住所,如今白先生立卡天外天,星主换了旁人,这本该属于星主的住所,自然给了新任的星主。 最初,右护法还觉用前任星主遗留的住所对新主子而言不太好,可新任的星主却十分和善地摆摆手,并不在意用旧地,让右护法在内心很夸了一波新任星主省事。 景若垂着眼眸,指腹摩挲过小院石桌上刻下的曲谱,玩味道:“你对她的一腔真情倒是千年不变,哪怕身陷如此境地,竟偶尔也还能保留几分神智。” 他说话时几乎是用着温柔而亲昵的温声,但却是用腹语说出,便无端带上了几分诡异的色泽。 话音刚落,那张刻满了曲谱的石桌在新任星主景若的掌下彻底化为齑粉,再也没有重新拼凑回来的可能性。 他轻轻一拂袖,院中曾经由白先生遗留下的许多痕迹都尽数消弭,原先清幽秀美的小院瞬息间完全被破坏,又随即手指一点,被他全然毁坏的小院又瞬间重新建成,成为了全新的模样,再看不出原先的印记。 景若在新的住所安坐,神识放开,几乎能够将整个大荒收入眼底。 他很快定位到了白先生的所在,低笑道:“还好你去了,那个地方,以左护法的能力,那个东西只怕是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6章 山峰之间 “对了, 先前你说是在和旁人斗法之时误入这里的。”任平生一行人跟着阿乔去他所说的住所,一路上,任平生不着痕迹地问, “那个和你斗法的人,也在这座山上吗?” 阿乔愣了下,而后顿时紧张起来,四处张望了下,压低声音神秘道:“他也在这里, 但是我见到他的时候, 他已经死了。” 众人大骇:“死了?为何?” 阿乔长叹一口气,垫着脚向前看了眼,指着的某处山洞道:“那就是我最近住的地方, 比外面要稍微暖和些,你们可以现在这里落个脚。” 他说完,才转而回答他们的问题, 说到这个, 他表情仍是心有余悸:“来到这的第一个晚上, 当黑夜降临的那一刻,你们之前看到的黑影就开始四处巡游, 他不会龟息术,没能逃过,我亲眼看着他被其中一个黑影一口吞没,再没踪迹了。” 楚青鱼倒吸一口凉气, 悚然道:“那黑影还吃人?” 其余人也都被吓到了,先前在上山途中看到黑影时, 他们只觉得幽影可怖, 行迹诡异, 难以对付,可现在听起来,那黑影比他们想象得要难对付得多。 任平生眉峰微拢,有些怀疑的目光微微落在阿乔身上,又很快移开。 他说的,和她察觉到的不一样。 刚才一路,黑影出现两次,两次目标都非常明确,直指仙使,一击即离,没有半点恋战,对其他人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攻击性。 任平生深深看了阿乔一眼,对方似有所感,冲她露出一个毫无心机的笑,随后带着他们走进了山洞之中。 她自己的感知和直觉出错的概率不大,那此事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便是山顶这片雪原之上,那些黑影到了晚上会有不同的反应,其二……阿乔在说谎。 山洞中装饰很是简陋,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支烧尽的火折子,一张铺在地上看上去是用来睡觉的野兽皮毛,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任平生扫了眼,听到耳畔传来楚青鱼的轻声嘀咕:“总觉得这里似乎有点奇怪……” 可究竟哪里奇怪,她暂时没有想到。 任平生轻笑一声,又问道:“阿乔能一个人在这冰天雪地里存活近一个月,属实不易,若换做是我,只怕一天都待不下去,也不知阿乔修为几何,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阿乔愣了下,眨了眨眼才道:“嗯……我修为其实不算高,比不上你,更比不上这位前辈,才金丹境。” 后者指的是左护法。 他挠了挠脑袋:“我只是一向运气特别好,总能在关键时刻走运,也是好在我会龟息术,这才保住一条小命。” 众人难免面露惊愕:“金丹境中期?你看上去才十几岁,哪个门派竟将如此少年天才藏得这么深?” 确实,阿乔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同样的年纪他们在场无人能达到这样的修为,哪怕是此前修行速度最快的云近月都做不到。 阿乔摆了摆手,停顿半晌才低声道:“我无门无派,散修一个,哪里算得上什么少年天才。”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01节 说完,众人惊叹于这少年人小小年纪如此高的修为,任平生见状凑过去,以耳语的姿态,对楚青鱼道:“发现哪里不对了吗?” 楚青鱼眉头紧皱地看着这里,突然恍然大悟,凑到任平生耳边用气声低语道:“金丹境修士须得保持半月一次的进食,或服用辟谷丹,辟谷丹昂贵,且照他所说,是突然被卷入这里,身上应该不会带太多辟谷丹,可这山洞中没有半点生火做饭的痕迹。” 任平生微微扬眉,冲楚青鱼眨了眨眼睛,示意她说对了。 所以,是阿乔在说谎。 众人在山洞中安顿下来休息了一会儿,精气神稍微好了些之后,任平生提议道:“不如我们去山道那头看看,或许有出去的机会。” 天衍弟子一向听她的话,闻言便点头,跟着她一道往前走,阿乔顿时脸色一变:“你们真的要去那里?!那个家伙很恐怖的,那些黑影似乎就是听他的指挥。” 任平生笑眯眯道:“我们不靠近,就在远处感受一番,总得要找机会出去的,这么多人,总不能活活被困死在这里吧。” 听到这句话,阿乔的脸色难看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原状,他往后退了好几步道:“你们要去就自己去,我可不跟着你们掺和。” 左护法脸色灰白,也道:“我伤没好,也先不去了。” 这是明摆着要让他们当冤大头大前锋的意思了。 任平生不置可否,带着众人循着两峰相交的狭窄山道处走去。 山上积雪很深,好在众人都是修士,哪怕不御空飞行,也大多气灵身轻,踏雪无痕。 途径雪原上仿佛无穷尽的断剑残戟,两峰相交的山道在他们眼中愈发靠近,眼下是白日,可不远处已经隐约能够看见在各处巡游的黑影。 任平生用首徒令牌给众人传音:“当心,目之所及已经能看到黑影了。” 众人严肃屏息,浅浅点头。 到这里,雪原上白茫茫一片显得尤为干净,地上甚至半点异物都无,没有枯拜的枝干,没有折断的兵刃,就连雪地都尤为平顺,仿佛被外力干净利落地削平过,叫人产生一丝犹豫,似乎踏入这片平整干净的雪地是一种罪过。 任平生抬手,示意众人停下脚步。 到这里,前方被两座山峰夹在中间形成的狭窄山道已经隐约可见一道影子。 果真如阿乔说的那样,就算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都能清楚地感受到从那狭窄的逼成一线的山道之中传来凛冽到犹如剑锋的煞气,煞气滚落在风中,几乎刀刀割在人的脸上。 风雪愈发盛大,吹得所有人脸上发痛,甚至被冻得有些麻木。 任平生望着前方异常平整的雪原,试探性地踏出一步。 唰—— 几乎瞬间,从山道之间爆发出一道炽烈的气浪,瞬间穿风破雪而来,如同一道雪亮剑光飞驰而往,叫人不敢逼视。 “快退!”任平生疾声道。 众人反应迅速,顾不上灵力的消耗和姿态,贴着地面飞快地向后逃窜,几乎能感受到那股炽烈的气浪从自己头顶飞掠而过的恐怖。 好在对方似乎无意伤害他们,这道气浪只是一种警示,在他们离开那里几步后,身后再无威胁感传来,任平生回头望去,眸光微沉。 众人循着她的方向回头一看,愕然道:“这、原来是这样。” 刚才他们看到异常平整的雪原,被先前的气浪又往下削平了几分,如今看着更为平整,就像被某种外力强行压下一般。 回忆起方才的惊鸿一击,任平生心里无端漏跳一拍。 她回望了一眼,低声道:“回去吧。” 第167章 缘何如此 一行人回去时, 除了任平生,余下几人表情都说不上好看。 走进山洞,一行人得到了齐刷刷的视线, 左护法的目光尤为热烈。 看到他们的状态,阿乔便有些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我就说了那家伙很可怕吧,我们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那家伙的对手,你们还非得去。” 许是因为他生了副和善乖巧的面孔,哪怕说出来的话不那么好听, 竟也让人生不起气来。 太史宁垂着头在山洞里坐着, 绝望道:“太可怕了,那道气浪飞驰过来时,我感觉自己的脖子似乎都被削断了。” 云近月面露沉色道:“我面对剑尊时都未曾感到过如此凛冽的气魄。” 楚青鱼愣愣地点头:“好强, 若是换师尊来或许才有一点从山道之中闯出去的希望吧。” 众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有些绝望。 他们只是一群平均修为元婴境的小辈啊! 太史宁欲哭无泪,他甚至还没到元婴境。 夜色渐深, 和雪原上一样, 比之白日要更加的寒冷。天衍众人自发地围坐到离朱身边, 他哪怕不刻意使用凤凰火焰,也能够散发出持久温暖的热意, 在寒夜之中驱散透骨的寒凉。 他们围着离朱坐下,楚青鱼十分自然地抱住离朱的左臂,云近月贴在他右边,除了这两位亲师姐师妹, 另外几个师弟和离朱没有这般相熟,但也尽量凑得更紧, 从外人的角度看过去, 让人无端想起凡间市井人家的鸡妈妈带着一群小鸡崽场景。 天外天的所有仙使自入内那一日起便要戴上面具, 离了天外天互相之间素不相识,甚至因为天外天的规定,彼此之间定期还有生死攸关的竞争,是从来不曾有过这般温情脉脉的时刻的,看着眼下这一幕,顿觉有些怪异。 左护法奇异地发现,刚才萦绕在这群小辈之间的失落情绪似乎只是短短地存在了片刻,他甚至还没虚情假意地客套安慰一番,他们便迅速将那些失落忘到了脑后,话锋转得叫人全然意想不到,一瞬间的功夫,他们竟开始讨论今晚吃什么这种无聊的事情。 “身陷囹圄,你们还吃得下饭啊……”左护法喃喃道,总算是理解了江湖传言。 江湖人称,北尘多俊俏郎君,归元多苦行僧,剑阁多疯子,而天衍……天衍多奇葩。 左护法眉头深锁,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心里生出无数个疑惑,云七那般冰冷凉薄得像个假人的性子,是如何在天衍这奇特的环境中伪装下来,顺利打入内部的。 想到这里,左护法忍不住对任平生投去一个略带敬佩的眼神。 那厢,楚青鱼已经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锅,问任平生道:“小师妹,你想吃什么?” 作为一个天下罕见的食修,楚青鱼的芥子囊中没有什么都不能没有锅碗瓢盆酱油醋,常年配备鸡鸭鱼肉葱姜蒜,堪称居家旅行必备同伴。 奇怪的是,任平生从山道那头回来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就连凑在离朱身边取暖都没有来,而是一人站在山洞口,半面迎着风雪,望着外面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楚青鱼煮了一锅喷香暖和的羊肉汤,任平生喝了一口就没再吃,淡笑道:“我修炼一会儿,如果有事再叫我。” 说完,便一人到一旁打坐调息,众人见她进入内景的模样,便没再打扰她。 倒是阿乔,在看到这锅香喷喷的羊肉汤时,露出了诡异的陌生又好奇的表情。 他从楚青鱼中接过一个简陋的陶碗,盯着碗中冒着热气的羊肉汤,翠绿泛着浓香的葱花,漂浮在表面的油滑,直勾勾地看了半天,在楚青鱼随口道:“赶紧吃呀,这天寒地冻,冷的快。” 阿乔呆愣地“嗯”了一声,竟然转过身去,像个护食的小兽,背对着所有人,伸出舌尖试探着勾了些羊肉汤,继而被舌尖香浓复杂的味道惊得睁大了眼睛,半晌没有动作。 食物。 他想,原来这就是人类的食物。 是热的,和血一样的热烫,有着让人产生莫名吸引力的气味,和血液的腥味毫不相同,可他亲眼看到那个女修用锋利的小刀隔开泛着血色的红白相间的肉。 就像他曾经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可为什么,死于他们手下的动物,最终有了截然不同的造物。 阿乔喉结上下滚动了下,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露出了近乎野兽般直白而掠夺的目光,将甚至还有些烫的羊肉汤一饮而尽,连带着汤里的羊肉都没有咀嚼地生咽了下去,像个初次学习人类生活习惯时表现出生涩感的非人类。 此刻风雪寂静。 吃饱喝足,众人有些懒洋洋地躲在山洞之中,轻声细语地讨论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肯定不能坐以待毙。”云近月低语道,“难道除了先前的山道,这里真的就再没有离开的地方了?” 太史宁小声提议道:“实在不行,咱们下山,原路返回?” 谢莲生面色微沉,摇头道:“异元空间可遇不可求,我们能通过那个异元空间到此处来,回去时不一定还能找到那个异元空间,且我们离开时异元空间之中的空间风暴已经非常强烈,若是遇到空间风暴,顷刻间就能够将我们撕碎,化为齑粉。” “山道行不通,折回去也行不通,难道真的要被困死在这里了?”太史宁茫然道,“我们最初难道不是来雪原确认一个传送阵站点的吗?” 他们为什么总是被卷入到这种奇怪的事情中。 云近月深吸一口气,安抚大家道:“先别自乱阵脚,一定会有办法的。” 傅离轲抱着刀,沉默地望着任平生阖眸打坐调息的身影,眉峰微敛。 她不对劲。 从上到裂天山之后就不对劲。 特别是在刚才从山道边回来后,似乎一直在走神。若是以往,见到同伴们出现这种焦躁不安的情绪,她早早地就出来安抚了,可今夜她一言不发,似乎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 只可惜,现在任平生听不到他这番心声。 她许久未曾在上古时代这般灵气稀薄的环境中修炼过了,吸纳灵气的速度变得很慢,沉浸在内景之中时,思绪也很是繁杂。 任平生感觉自己这一夜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隐约听到了几个旧友的声音,无数个记忆碎片在脑海中不断的闪过,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原来那些她以为已经沉入记忆深处的过往,从未有一刻被她真正淡忘过。 …… “阿姊。”高挑清瘦的黑衣少年墨发高束,梳成了利落的马尾,用简单的银冠竖起,银冠色泽纯粹,唯有正中有一滴浓郁的黑,似石似玉,看不出材质,像滴入银湖的一点浓墨。 “呦,这是谁招你了。”任平生笑着应道。 他腰间悬着玉笛,跟随着走路的姿势来回摆动,在材质上好的黑衣上摩挲。 黑衣少年尚未长开的脸便已经看得出未来冷硬的轮廓,素来寡沉的神情竟少见地能看出一丝怒意,疾步走到任平生身边,正欲开口,却又不知为何,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对着任平生笑盈盈看着他的眼,头偏到一边,闷闷说了句,“没、没什么。” 任平生含笑瞥了他一眼,了然地看着他身后,抱剑慢悠悠踱步而来的青衫青年,了然道:“你又带夜白去哪了,给孩子吓成这样。” 少年殷夜白忍不住道:“我不是小孩了。” 他是半妖,且是拥有远古大妖血脉的半妖,成长速度一向很慢,如今人型的外貌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可实际上已经活了几百年,比在场所有人都活得久。 任平生浑不在意,眉梢微挑:“按照妖族的年龄计算方法,你现在才十五岁。” 言下之意便是,不是小孩是什么。 殷夜白最讨厌被她当小孩,偏过头不看她,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那头款步而来的青衫青年未语先笑,笑得肩膀都在颤抖:“我和他在醉秋岭查一伙儿魔修的行迹,难得任务完成了一身轻,便带这傻小子去喝点小酒听听…戏——” 持剑的青年砚青险些说漏嘴,定着任平生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而道:“我哪会带他去那种地方,真的就是带他在酒馆喝了点小酒,听了一出折子戏,他原对听戏不感兴趣,偏生今日唱的是你的故事,他便来劲儿了,非得听完才走。” 听到讲的是自己的故事,任平生心下了然,知道殷夜白这番气闷又说不出的表情从何而来了。 砚青在她面前从来没把自己当外人,院子里放着好好的石桌石凳,砚青不坐,非得没个正行的坐在石桌上,足下黑靴半踏在石凳上,有些慵懒地探头歪在窗愣边看着任平生:“又作画呢,我看看今日画的什么。” 他的剑柄和石桌相激,发出清亮的响动。 结果画纸上大半都是一片空白,任平生浅浅觑了他一眼,蘸墨落下一笔,勾了个斜向下的弧度,在空白纸上凭空多了一笔墨色。 她还只画了一笔,砚青双目微眯,嘴角挑起三分笑来,竟看出她画的是什么了。 “呦,画我呢。”砚青低笑着说。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02节 听到这句话,殷夜白愈发气闷,干脆转过身来,也搭在窗愣边看任平生作画,太过白皙而显得有些缺乏血色的脸气得都比平日里鼓了几分,牢牢盯着任平生。 他不爱说话,能做出这幅姿态,已经是尽最大能力在表达自己此刻需要安慰的意思。 任平生仿佛视若无睹,淡声道:“挡光了,让让。” 殷夜白的委屈已经溢出得连路边的野草都听见了。 砚青终于忍不住,单手支在窗愣上哈哈大笑起来。 任平生反手在砚青和殷夜白脸上一人添了一笔墨,对着殷夜白夹杂着委屈和呆愣的复杂神情,轻声哄道:“看不出他逗你玩呢。” 说话间,也不知怎么短短功夫她就已经画了大半的画,画面上勾勒出的正是此刻的样子。 窗外晴光正好,院中的桃树有一截桃枝正跃跃欲试想要伸进屋子里,一袭青衫的剑客歪坐在桌上探头进窗户里,边上站着单薄的黑衣少年,高束的墨发舞动,撑在窗户边也在往里看。 砚青笑着说:“画咱们俩呢。” 殷夜白满是复杂的看着这幅画,一时想原来阿姊也画了他,一边又想为什么砚青这么了解她,在她只画下一笔时就已经能猜到她整幅画的样子。 殷夜白无端有些失落。 “他们胡乱编排你。”殷夜白闷声道,他声音清亮好听,就像他长期吹的玉笛那般干净清脆,“那些人,他们竟敢说那些——” 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今日听到的那出戏,在他看来净是腌臜秽物,不堪入耳,那群人竟敢找一个如此谄媚的人来演他的阿姊。 “这回演的又是我跟谁的故事啊?”任平生毫不惊讶,听上去对这些戏码还非常熟悉,张口就来,“是我跟砚青的那出《玲珑意》,还是跟宗杭的《晚来月》,又或是跟那只小玄鸟的……” 她说一半顿住了,转而看向砚青:“跟小玄鸟那出戏演的太少了,我忘了叫什么。” 砚青显然对这一行涉猎极深,接话道:“叫《殊途归》,不过大部分人喜欢叫禁断恋。” 任平生煞有其事地点评道:“跟你那出戏的剧本写的也太俗套了,演的次数越多越不好看,写《晚来月》的人倒是有些水平,把‘我’跟宗杭那股欢喜冤家的劲儿写的挺有趣的,跟小玄鸟……” 任平生摇摇头,咂舌道:“不知道他羽毛长好了没。” 砚青又是一阵朗笑。 殷夜白愣住了,半晌才道:“阿姊,你都看过?” 任平生换了纸笔给画上色,随口道:“看过啊,如今这时代,半点有意思的消遣都没,也就能听听戏了。” 殷夜白一时说不出话来,闷声道:“可那些都不是真的。” 他说不出此刻心里的难受究竟是因为她对此事毫不在意,还是因为她那些纷繁多样的绯色传闻,竟无一个同自己有关。 良久,殷夜白垂着头,沉声道:“不行,阿姊,这种事情……我无法接受。” 他说完,像是害怕任平生拒绝一般,转身走人了,留下砚青一人。 砚青对此似乎在意料之中,仍是没正行地伸手通过窗户从桌上偷了颗梅子吃,含糊道:“你说他会怎么做?” 任平生停笔,反问道:“不难猜吧。” 果然,第二日,云州盛传的各式各样和明烛有关的折子戏一夜之间尽数消失,所有人噤若寒蝉,再不敢提一个字。 任平生知晓时,正巧又是和砚青在一起,顺势问道:“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砚青嘴角缓缓挑起一个弧度,语气却深:“若是我,我便加入他们,甚至自己来编这故事,他们演什么,说什么,都找着我定的来。” 任平生定定看了他片刻,语气微妙道:“你难道不是直接放任不管?” 他是个从不在意名声的人。 砚青一脸被戳中心事的模样,嗔道:“难得装一把正经,你也不给我机会。” 这便是砚青和殷夜白截然不同的行事方式。 “他太过依赖你了,这样迟早会出问题。”最后,砚青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冗长的回忆骤然袭来,任平生感觉自己在长梦之中缓步行走,难以挣脱。 梦中再出现殷夜白时,已是数年后。 单薄的黑衣少年成长为身姿颀长的青年,一袭黑衣未变,倒是没再束马尾,长发规整地放下拢起,比早年间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阿姊,不要去!”青年模样的殷夜白已经比任平生高出不少,却依旧保留着阿姊的称呼不变。 任平生冷静地看着他,只是用最平淡的口吻问了一句话: “夜白,阻止我渡劫飞升这句话,你这几日已经说了很多遍。” “可你从未告诉我原因。” 任平生认真问道:“为什么?” 第168章 若得奇迹 殷夜白回以长久的沉默, 他呼吸粗重到眼眶都是红的,湿漉漉地看着任平生,只是不断地重复那三个字:“不要去, 不要去…” 说到最后,就连殷夜白自己都觉得,这只不过是在自我安慰。 阿姊的性格,若他给不出原因,定是不会放弃的。 殷夜白狠狠闭上眼, 无数画面在他眼前被骤然撕裂, 耳畔似乎传来裂帛之声,格外撕心裂肺。 最后,他嘶声道:“我不能说……” 于是任平生便低笑了声, 她冲殷夜白招了招手,殷夜白顺势弯下腰,低着头在她掌心蹭了蹭, 眼睫不断颤动着, 痛苦地重复道:“我不能说。” 任平生有种饲养的小动物在她掌下蹭来蹭去撒娇的感觉, 殷夜白平日里在外面端得很,但在她面前总爱露出这幅模样, 像是半妖身上那一半的妖族血脉带来的兽性未曾完全消退。 任平生语气很轻,理智到近乎平静,动作分明那么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殷夜白的心一寸寸凉了下去。 “夜白, 你要阻我,却不说任何缘由, 只是一味要求我不要这么做, 天下没有这样的事情。”任平生叹了口气, 看着他,温声问道,“我知你定是有不能说的原因,可我同样也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我们都有自己的坚持,没道理我要对你妥协。” 殷夜白埋头在她温热的掌心,几乎要呜咽出声。 可最后他也咬死牙关,关于为何不让她去的原因,一字未提。 恍然梦醒,任平生从长梦骤醒,睁开眼睛,想起了很久之前霜天晓冲她好奇地打探:“夜白说自己是半妖,却从未在我们面前显露过妖身,总说自己的妖身形状丑陋,这傻小子,难道我们会嫌弃他丑不成?他总不至于连你也瞒着吧,夜白究竟是什么妖?” 任平生想到,自己那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那时的任平生笑着对霜天晓说:“他对我坦诚自己的妖身,是信任于我,我总不至于辜负他这番信任。” 言下之意便是,我知道,但我就不告诉你。 霜天晓当时给了她一个白眼。 外面夜色茫茫,山洞中没有一个人睡着了,全都安静地原地休息,心中时刻提防着危险来袭。 任平生沉默地起身,径直向外走去。 天衍众人同时向她看去,轻声问道:“师妹,你做什么去?” 任平生同样轻声应道:“去白日我们去过的地方看看,或许夜晚有不同的效果。” 傅离轲当即起身:“我陪你去。” 任平生摇了摇头:“你们休息,我在安全线外,不会冒险,很快就回。” 云近月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她,可拗不过任平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山洞,就连阿乔那句“你疯了,晚上到处都是吃人的黑影来回乱窜”都没有理会。 离开前,任平生眼神的余光和左护法交错,彼此交换了一个略带深意的眼神。 夜间,风雪大作。 山顶雪原上的黑影确实比白日里要多不少,可任平生却发现,哪怕自己站在那些黑影能够感受到的范围内,他们也并没有表露出对她的敌意。 她的感觉没有错,先前的黑影敌意只针对仙使们。 倒是和她一直以来的目标一致了,任平生有些荒唐地想着。 茫茫天地间,任平生化作一道逆着风雪而行的红影,径直迎着白日里那两峰相间的山道而去。 白日里那惊鸿一击犹在眼前。 不会错的,她想。 这片天地间,不会再有人拥有这样的剑气了。 任平生说不出自己心中此刻拧着一股什么样的劲儿,她清晰地感受到了砚青留下的剑气,可却未曾在那里感受到半点活人的气息。 她想起曾经和砚青无数次日常闲谈时最普通的一次对话。 那时她刚破境拜星月,一夕之间连斩数十名强敌,在生死一线间成就煌煌明烛之名,砚青千里奔袭截杀仇敌,亦是九死一生,所幸他们都全须全尾地回去了,两人被霜天晓一通臭骂,给按在霜大医师的医寮里修养,任平生挑起的话头。 “好危险,差点就身死道消了。”任平生歪靠在病榻上,被霜天晓勒令不准做其他事情,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砚青聊天,“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修行之人,没有六道轮回,身死那日,便是真的白茫茫一片,干净得彻底。” “也不尽然。”砚青眉峰微动,煞有其事道,“若是厉害的剑者,如我这般,身死之后,总会化为剑气长留世间的,何至于道消。” 两人相视笑开,很快将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抛开,转而去聊起了沿途见闻。 恍然千年,这段回忆势不可挡地从心底冲出来,生生摆在任平生面前,叫她毫无防备地被狠狠刺痛了。 雪迹湿了鞋尖,任平生视若罔闻,脚步在白日的安全线那里停留一瞬,又再度往前踏出一步。 顷刻间,惊人的气浪再度奔袭而来,一霎雪亮。 任平生指尖捻着一枚符箓,在她身前化作无形的盾防。 这枚符箓闪着近乎于紫的深蓝色,是一枚无限趋近于七品的六品符箓,也是任平生如今能够拿出来最高阶的防御符“天地外”。 这道字符在她面前无形似有形,仿佛有某种玄而又玄的化劲,将向她袭来的所有力量尽数化解,以四两拨千斤的姿态灵巧地将所有冲击力全都卸下,似乎被这道符挡在身后的任平生,乃是不属于这方天地的化外之人。 尽管如此,这道足以挡下普通道成归全力一击的符箓,也没扛过山道那头袭来的气浪,将任平生掀得后退好几步。 任平生牙关紧咬,顶着如此逆浪,又点燃了一枚“天地外”,迎风而上。 清晰点,再清晰点。 她神识全然铺展开,尽全力在这茫茫山势之间搜寻着任何一丝砚青还活着的可能性,可最终所有的气息都淹没在冲天的剑气之中,像这场无声的对抗中被激起的飞雪,空空落了满肩。 这具身体到底只有元婴境后期,扛不住如此惊人的消耗。 任平生彻底脱力,躺倒在雪原上,已经快要被冻麻木的脸上泛起一阵苦笑。 她究竟在奢望什么呢? 霜天晓得了砚青的道印逃出来,在鬼域那个不受天外窥视的地方才活过这一千年,她又如何能够奢望同样的奇迹在砚青身上能够发生。 朔风动飞雪,天地倏而沉静。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03节 就连四散的黑影似乎都不愿来打扰她。 任平生抬手遮眼,半晌,眼角滑落一滴热泪,未及温热的眼泪落地,就已经被冻成晶莹的冰珠滚落下来。 夜色愈发深沉,任平生从芥子囊中取出一壶酒,还是温热的,是她这个从不喝酒的人不知抱着怎样的心态从拥雪关捎来的。 砚青好酒。 拔出塞子,酒香在雪地上弥漫开,终于透出些轻微的暖。 任平生手腕几不可见的一颤,半壶酒就被倾倒出去,悉数泼洒在了雪地上,蓬松的雪瞬间被温酒浇化。 “再等等我。”任平生轻声道,“此间事了,我带你回去。” 她对着茫茫雪原,不知是在对谁讲。 就在此时,天地骤然暗沉下来,就连星月都再无光泽,山洞方向传来的躁动声隔着这么远都被任平生清晰地捕捉到。 几乎同时,山顶的灵压骤然一沉,一股奇异中透着扭曲的滞涩感瞬息之间笼罩了整片雪原,似乎有某种阴诡之物从暗中悄然出现。 任平生目光瞬间冷厉下来,深深看了山道的方向一眼,果决地转身向着山洞折返回去。 先前离开时和左护法那段简短的对话浮上心头。 “护法。”任平生状似不经意地问,“您身上有伤,要避人耳目有些难度,不如您告诉我要找什么,我夜间出去看看。” 左护法一阵气恼,不知为何那黑影偏生追着他们这群人跑,瞥了任平生一眼,低声道:“你在天衍还另有重担,现在和我走得这般近,回头暴露了可怎么得了。” 任平生目光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微妙道:“护法放心,我身边的人……都挺好骗的。” 包括你。 左护法叹了口气,被星主差事来此做这要命之事的恼恨再度涌上心头,心道此刻将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岂不正好,便道:“我来此地寻一物,形状样貌皆不知,星主只告知我,来到这里,那东西一定会找上门来,无需我刻意去寻。” 任平生眉峰微扬,心道这任务果真坑人,借着套话道:“不知面貌和形状,那您寻的是活物还是死物?” 谁料左护法表情更加异样,含糊不清道:“说是……介于生死之间。” 任平生:“……” 她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眼中的同情。 返程途中,任平生目光逐渐冷沉下来。 介于生死之间,这小小的山巅雪原上,哪里会藏有这样的东西。 而那位新任的星主,又为何要在此刻寻这样一件东西。 那东西和曾经砚青在这里的死战是否有关系。 山洞那边,所有人都已经乱了阵脚。 天色暗下来的瞬间云近月就冲到了山洞边,沉色道:“这是怎么回事。” 太史宁目瞪口呆:“这里的怪事真是一桩接一桩。” 他们同时回头去看唯一对这里有了解的阿乔,谁料阿乔脸色大变,颤声道:“怎么可能?!今天还不到七日,为何会提前!” 众人不明所以,云近月脸色一沉,拇指推出长剑,厉声道:“什么提前?你究竟隐瞒了什么?!现在说出来,我等都能有个准备。” 阿乔脸色煞白,惊慌道:“是……是狩猎。” 他飞快地回身收拾东西,一边埋头往外走,一边道:“我之前说过的,夜间黑影会四处巡游,只要不撞到倒还有活路,可这个鬼地方,每过七日的夜里,便会有一场来自黑影的狩猎。” 他颤抖的声音写满了恐惧:“此间所有的活物都会成为他们的猎物,直到将所有活物都吞噬干净为止。” 众人脸色大变,望向周遭诡异的天象。 原先正常的夜晚已经黑沉到形同地狱,一丝星辉都不曾有,自山巅雪原边界开始,一股浓郁得令人晕眩的深紫色雾气渐渐弥漫开,很快将他们笼罩。 而此时,阿乔已经飞快地冲了出去,留下一句:“这些天我是靠着龟息术活下来的,这种时候分散开比凑在一起目标要小,别跟着我,你们自求多福吧。” 随后,阿乔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第169章 暗影迷踪 瞬息之间, 幽咽的低喃伴随着夜风呼啸,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来自何处。 任平生身如掠影,飞快地向着山洞的方向奔驰回去, 行至半途,她脚步兀地一顿。 幽暗沉寂的夜色之下,前方竟出现了数十个黑影,不知从何处而来,无声无息地将她包围。 这些黑影给她的感觉很是怪异, 先前在山下遇到时, 她非常确定这些黑影身上没有半点的生机,可如今无光暗夜之下,她竟隐约感觉到了一丝隐晦的生机连接着这些黑影。 神识再度铺展开, 属于明烛的庞大神识笼罩了所有的黑影,细细感受之下,任平生若有所思地睁开眼, 察觉到了连接黑影们的生机, 竟落在了刚才她去往的两峰夹道之中。 一个有些骇人的念头开始逐渐升起。 任平生眉眼微沉, 收敛了气息,放缓步伐, 慢慢向着黑影们靠近。 面前约莫有十七个黑影,先前单个出现时看不出差别,只觉得这些黑影相差无几,如今多个凑到一起, 很容易便发现他们身高、体型各有差异,甚至她还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独臂的黑影, 只是漆黑一团, 看不出真正的面貌。 任平生细看了一会儿, 突然意识到,这些黑影……像极了不同人的影子。 气氛无端地凝重起来,数十个黑影将她团团包围起来,旷野的幽咽阵阵,刮不散任平生心头的凉意。 倏然,黑影们动了,他们竟像是有思考一般有组织地结成了阵型,前后的阵位都牢牢被占据,形成一个天然的囚笼,让她无法逃离。 任平生心中升起一阵诡异的荒诞,她从未想到过自己也会被人以阵法来困住。 她目光逡巡一阵,心头愈发沉。 尤其是……当对方用的是她自己设计的阵型时。 任平生呼吸乱了一瞬,方才那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愈发高涨。 顷刻间,站在攻位的三个黑影一闪,从不同角度向她夹击而来,幽深的影和幽深的夜仿佛融为一体,分明无形的身体在黑影在此刻化作了能撕裂一切防御的尖刺,倏然划破黑夜,精准地扎向她的气海。 任平生甚至没有出符,这阵型是她自己设计,算得上是她在素光尘手下学习阵法的毕业作品,耗了她不知道多大的心神,最后拿这个阵型的成品去给素光尘看,素光尘终于点头时,她觉得这辈子再没什么更难的事了。 红色衣摆在沉凝的夜色中掠过赤色的影,任平生一跃而起,灵巧地夺过三个黑影同时的攻击,整个人在空中绷成一道弯月,非墨脱袖而出,就地蘸了笔雪,她竟真的能让蓬松的雪花如臂使指,在浓郁的黑沉之中洒下洁净的雪点。 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了阵眼后三寸的地方。 这是她为这个阵型留下的命眼,同阵眼相辅相成,命眼一破,阵眼则无法再守住。 守阵眼那黑影正是其中最为显眼的独臂,这人身上的特点还不止独臂这一处,和其他人一比,他极其显眼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没有头发。 事实证明,哪怕只是影子,这些黑影也拥有极其可怕的实力,在阵型被破的瞬间,独臂残余的那只手高举,余下黑影在他的指挥之下迅速变幻了阵型。 任平生眼波不动,看着他们又熟练地使出了这套阵型的第二重变化组合。 风烟渐起,先前如山势缓和的灵压骤变,化作无比锐利的锋刃从四面八方向着任平生斩下。 任平生动作一滞,不知为何,竟没有反抗,任由那独臂的单手化作利刃,距离刺中她的紫府只有一线之差。 …… 另一头,山洞中的情况就比她要糟糕得多。 在阿乔飞快逃走后不到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山洞外就被黑影堵了个严严实实。 天衍众人眼见如此情形,便知道今日逃不过一场恶战。 离朱冷声道:“都到我身后来。” 言语间,云近月的长剑和傅离轲的妖刀同时出鞘,发出铮然嘶鸣。 太史宁一个主修文道的道修和楚青鱼这个主行辅道的食修则老老实实躲在了他们身后,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想尽一切办法保护自己,不拖其他人的后退。 楚青鱼拿出了自己惯用的一口大铁锅,挡在自己和太史宁的身前,哪怕是如此危急时刻,她说话的语速都丝毫没有变快,而是慢悠悠道:“太史师弟……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太史宁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躲在锅后面,热泪盈眶道:“多谢楚师姐。” 黑影们瞬息爆发,铺天盖地涌来,在夜色之中叫人根本无法区分,于是显得愈发被动。 此地的黑影们比外面还要更加躁动,但被困在这里的众人意识不到差别,只能尽全力反击。 电光火石间,刺目的赤金色光芒照亮整个山洞,照得黑影们无所遁形。 离朱巨大的凤凰羽翼在狭窄的山洞中无法完全展开,有些受限,云近月见势,当即道:“师弟,回来。” 离朱听到她的话便明白了意思,迅速收起羽翼回撤,明亮的凤凰火焰让众人心中多了几分安定。下一刻,云近月快得只留下一道影,剑光顺势而上,抬手便是夹杂着冰霜的潺潺江涛,剑锋如水龙,嘶吼着卷起一记“小江流”,短时间将山洞口的包围撕裂开了一道口子。 妖刀的血色光华紧跟而来,人们耳中能清晰听到嗡鸣之声,似是这山洞内部发出的震颤,傅离轲手在背后打了个手势,楚青鱼和太史宁见状迅速跟了上去,双方顿时拉开了对峙之势,转眼间就堵在了山洞口。 但转机仅仅一瞬,黑影们几乎更加狂躁地向着山洞内挤来,他们在夜色中有天然的优势,因为刚才突如其来的凤凰火焰才行动受阻,眼下便又化作幽影,在四面八方的黑暗之中潜入进来。 山洞中传来仙使们此起彼伏的嘶吼和惊呼。 左护法顾不上自己的伤势,骇人的灵压瞬间涨开,几乎让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天衍众人脸色再读一变,没想到这个“左叔”毫无保留地释放实力时竟如此可怕。 山洞外的黑影越来越多,就像是海里被血腥味吸引而来的鲨鱼,不厮杀到流尽最后一滴血,绝不会收手。 得逃出去。 离朱和云近月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发现了吗,黑影们似乎对那群人的敌意更浓。 ——不错,我们这边,虽然面临的压力大,却没有收到实质性的伤害。 两人眼神交错,几乎同时飞身而起。 巨大的羽翼几乎挤占了狭窄山洞的每一寸空隙,同时也像世间最为坚固的盾牌,将自己的同门牢牢护在身前。 刀光与剑影终于撕开了山洞的逃生之路,云近月厉声道:“都跟我走!” 话音刚落,天衍所有人都十分默契地跟着云近月快速地向着山洞口冲出去。 意识到了这边有人要逃窜,山洞中几欲疯狂的黑影们迅速追击过来。 霎时间,清亮却难听的笛声响彻了整个山洞。 谢莲生走面对着黑影们,背向山洞口一步步缓慢地往外退去,手持玉笛暗飞声,笛音清脆,应和着山洞外簌簌飞雪和夜风幽咽,格外沉静。 左护法的庞大灵压被黑影们一寸寸蚕食,他怒骂道:“该死的,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就连他梦仙游境界的护体灵障都完全防不住。 他都已经如此,更遑论其他实力稍逊的仙使们,自从开战后,仙使的人数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折损。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04节 令人惊奇的是,在这难听得令人头疼的笛声响起的瞬间,黑影们的动作却突然慢了下来。 他们似乎做了个“扭头”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谢莲生。 谢莲生险些出了一身冷汗。 笛音却未断,在狭窄山洞中来回传扬。 黑影们似在辨认,似乎被这低声吸引控制。 这一刻,终于彻底停下了动作。 …… 另一头,任平生那边,对方化作的尖刺即将刺破她肌肤的瞬间,对方的动作也停住了。 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僵持半晌后,黑影竟缓缓收敛起了攻势,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不知为何,四散而去,徒留任平生一人站在雪地里,望着他们离散的影。 “真是这样啊……”任平生低喃着,“促使他们发动攻击的,是仙核。” 这具身体曾经长期作为培育仙核的器皿,所以多少都残留了仙核的气息,所以黑影们才会对她动手,可真正要刺下时,他便会发现,她体内并没有仙核。 她拿自己赌了一把,很显然,她得到了自己要的结果。 任平生站在原地,眼眸微垂,思忖了片刻。 霜天晓之前的话在她脑海之中不断重演。 ——“砚青死在了裂天山上,那和他一起上山的其他人呢?他们又如何了?” 任平生望着茫茫天地间黑影们离开的方向,倏然轻叹,冒出了些热气,像阵轻烟似的消散了。 是啊,这个困扰了霜天晓几乎半生的问题,那一百七十九人,最终又如何了呢。 她想,似乎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这裂天山巅不止埋藏了砚青,同样也埋葬了在陨世之劫后全大荒仅存的顶尖战力,他们在最后的时日围聚在这裂天山上,哪怕辉煌不再,只余一个漆黑的影,却也都没有忘记自己最后的使命,和神降傀儡拼杀到底。 任平生轻呼出一口郁气,提步向前。 此间因果,她已基本了然。 眼下,还缺最后一块拼图。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砚青,让当年的这些英魂们甘愿困守此地千年,又是什么东西,让天外天的星主甘冒如此大的风险也要进入到这里来寻找。 任平生将左护法的形容又过了一遍,眉眼一沉,最终锁定了一个目标。 很快,她又消失在夜色之间。 …… 山巅的混战影响不了一位悄然而至的外来者。 黑衣男子上山时,同样也听到了这阵难听的笛声。 他眉头忍不住一蹙,向来寡沉的面容上竟浮现了一丝微妙的嫌弃,他腰间悬挂的玉笛似乎在表达不满,散发出了微微紫光,闪烁了几下,男子修长的指节在玉笛上轻叩,玉笛终于安静下来。 “阿姊选的人……”黑衣男子摇摇头,不置可否。 他早知道阿姊将他们每人的功法留给了后世之人,他对此毫无意见,在最初天南学府开始做这件事时,他就是第一个响应者。 不,应该说无论阿姊要做什么事,他都是第一个响应者。 除了最后她要做的那件事,他不遗余力地阻止。 黑衣男子眼眸微阖,遮住眼底翻涌而上的一丝痛楚和偏执,没再理会身后污耳的笛声,也没理会脑海深处传来的那人讨人厌的声音,而是径直向着两峰相交的狭窄山道处走去。 他在被削成一片平地的安全线外驻足片刻,脚步微顿,而后毫不犹豫地提步进入。 几乎瞬间,当世第一锋锐的剑气冲天而起,几乎要割下他的头颅。 黑衣男子拂袖,震碎了袭来的三道剑气,在平整的雪原上,留下了一串违和的脚印。 剑气每隔一个呼吸都会袭来,每靠近一步,都将黑衣男子的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他置若罔闻,竟靠着自己的血肉之躯,一步步走到了狭窄山道的前方,脑海深处传来了那人几乎带着怒意的声音,警告道:“殷夜白,你知道自己你在做什么吗?别忘了你的任务。” 殷夜白想,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楚了。 山道逼仄,只容一人可进入。 殷夜白并未进入,而是就在山道外驻足,不再往前一步。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狭窄的山道中,一道岿然屹立的背影。 那背影分明被夹在两峰之间,却如同令起一座雄伟的山,有着万夫莫当的气魄,黑影脚边散落着数道剑影,仅此一眼,就让人双眼生疼,彰显着曾经天下第一剑者所向披靡的锐气。 殷夜白沉默地注视着这伟岸的影子,良久,弯下身躯,拿出来两壶酒来。 一壶放在山道前,一壶则拔出塞子,自己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烧得心头一阵热意,呛得殷夜白连咳好几声,脸色愈发苍白。 “砚青。”殷夜白俯身,手掌贴合在雪地上,感受着这冰凉刺骨的感觉。 “久违了。” 后半句话,因为知道有人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所以他没有说出口,而是在心里默诵。 一千年了。 还剩最后一件事,做完这件事,我就可以去赎罪了。 第170章 长梦不绝 两峰之间, 那狭窄的山道中,巍峨的黑影缓缓转过头。 透过晦暗的沉郁,殷夜白隐约感觉到那个没有面容的黑影正看着自己, 如同千年前的眼神一般。 片刻后,那黑影随意拾起倒插在地上的剑,幽影攒动,缓缓向着山道外走来。 殷夜白听到脑中传来压低了的略带怒意的声音:“去做你该做的事,少找麻烦。” 殷夜白深深看了黑影一眼, 深邃至极的眼眸泛着惨淡的黑, 在对方即将踏出山道的阴影走出来前,沉闷地低声道:“走了,回见。” 言罢, 一袭黑衣的殷夜白仿佛没入夜色之中,叫人愈发难以分辨。 黑影不知是否听到了最后这四个字,动作却没停。他的影子在山道的投射中显露比之常人要庞大许多的假象, 可动作却异常灵活, 幽深的剑影在他手中翻了个剑花, 竟直接朝着殷夜白的方向掷来。 闷雷声无端炸响,惊得裂天山上所有人都骇然抬头, 却不见天色有更多的变化。 倏而风滞,连同飞雪为之一滞,空中沉云愈重,点点银灰几欲破云而出, 却最终都被厚重的云层压在了天外,清亮的光线难以落在地上照亮长夜。 顷刻间, 飞雪作叶刀, 剑气长鸣, 恰似月光倾洒,就那么轻飘飘地落在了落在了殷夜白的喉间。 玉笛在殷夜白指尖一转,横在自己颈间,将那道剑光挡住,两两相激,发出清脆玉石声,他仓促一垂眸,目光触及不到,却已经感觉到颈间有一丝血迹浸出。 冰凉的玉笛被他置于唇边,笛声迅速传开,这声音悠扬,偏生曲调透着无尽的悲凉,叫人忍不住沉浸在无边际的阴郁之中,神魂无法抽离。 这股笛声强势地压制住了谢莲生那头传来的乱七八糟的笛音,竟在瞬间让裂天山上所有的黑影都止住了动作。 谢莲生呆愣地停止吹奏了暗飞声,看着这群原本将他们团团包围起来的黑影仿佛收到了某种感召一般,向着另一个方向集结而去,怔愣道:“这是谁?他吹奏的曲子和我刚才吹的一样。” 天衍众人更加呆滞,仔细辨认了下现如今悲凉无边却哀婉动人的笛声,再想起方才谢莲生吹出来像在现场杀鸡似的声音,忍不住道:“真的一样吗?” 谢莲生义正辞严道:“当然一样,这张曲谱我研读过很久,绝不会有错的。” 天衍众人:“……” 云近月艰难地安慰道:“你说是,那便是了。” 此时此刻,一众天衍弟子心中都生出些微妙的感受。 似乎无论遇到多么混乱的危机场面,发生多么震撼他们世界观的事情,只要谢师弟的笛声一响,总能无差别地把他们拉回到现实中来。 某种程度而言,天衍小分队少不了谢莲生。 黑影在缓步离开,众人不敢惊扰,云近月低声道:“似乎有别人来了,我们先去找小师妹汇合。” 她刚说完,天衍众人脑海中便同时听到了来自任平生的传音: “先别来找我,这地方有些问题,不要跟天外天的人待在一起,也不要靠近黑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非必要不要跟黑影们动手,若实在不得不动手……尽量别伤害他们。” 她后半句话说出时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提这个不合理的请求。 谁料楚青鱼慢悠悠道:“师妹,你想多了,若我们和那些黑影起了冲突,应该去求他们别伤害我们才对。” 他们完全不是那些黑影的对手啊。 任平生:“……” 这倒也是。 言罢,她便掐断了传音联络,留下另一头天衍众人相顾无言。 云近月轻叹:“她还是这么喜欢一个人在外乱跑,便依她,我们先去找个地方躲躲。” 楚青鱼点头附和道:“就是,小师妹早已经不是曾经的独行侠了,她有师门和一群同门,还保留着以前独自行事的习惯可不好。” 谢莲生左看看,右看看,有些自我怀疑地小声问道:“刚才那番话的重点,难道不是天外天吗?” 谢莲生不解道:“任师姐让我们不要跟天外天的人在一起,可哪来的天外天的人?” 众人:“……” 少顷,傅离轲拧眉,沉色道:“是跟我们一起上山的那群人。” 一群少年人凑在一起,惊呼道:“他们居然是天外天的人?我完全没看出来。” “师妹又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天衍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 …… 山道那头,原本被剑气削得平整的雪原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的样子。 那巍峨的黑影最终也没有踏出过山道一步,可哪怕置身于山道之中,靠着一道又一道剑气来压制敌人,他也足以带给外界惊人的压迫感。 空中飞雪倏然一沉,在殷夜白眼前凝作极细的冰针,竟硬生生在空中打了个卷,细密的冰针向着殷夜白的双眼直刺而来。 无数冰针都裹挟着凛冽的剑气,瞬息间席卷似游龙。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05节 殷夜白目光狠狠一沉,确认了这便是砚青最常用的剑势——“回舟不待月”。 在剑气尚未盈满之时令其猛然回撤,迅猛的剑气被硬生生这段,拆碎成了无数的细针,每一道细针都压缩着一道完整剑气的力量,看似不起眼,却是砚青常用剑式中最具有杀伤力的一种。 剑锋回转,掠过殷夜白的鬓角,细针齐排割下一缕发丝。 可就在此时,笛声骤然转调,从原先的幽咽凄凉转为阴冷诡异,似乎有什么亡魂几欲从地底破土而出。 转眼间,地表深厚的雪在朔风之中渐渐组成了一个又一个人型,发出了幽冷的呜咽声,在旷野的夜里形同白色鬼魅,叫人心头战栗不已。 无数的雪人在殷夜白身前汇聚,组建成了一个坚实的防护,抵挡住了来自黑影的攻势。 黑影的剑气稍稍停滞片刻,趁着这一晌的功夫,殷夜白悄然无声地退出老远,直到对方的剑气没有再跟过来为止。 “千年不见,对旧友就只有这两句话吗?”他脑海中的声音温和中透着微妙的凉薄,低笑道,“还真是冷漠。” 殷夜白眼锋戾了三分,却没有作答,仿佛在那一瞬的私心过后,再度成为了一个安静且听话的傀儡,将自己的一切欲.望全都压制了下去,忠实地去完成此行的任务。 脑海中的声音却不依不饶,玩味道: “连此等游离天外的空间之中的砚青都见了,近在咫尺的明烛,你为何不去见呢。”那声音叹息着,却又似乎带着笑意,“现在不见,以后就是敌人了。” 殷夜白不答,目光愈发浑浊挣扎,在茫茫大雪中踏雪无痕似的向着背对山道的方向走去。 良久,殷夜白的目光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他冷声道:“你很吵。” 那声音并不恼怒,反而笑了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道:“你是不敢见她吧” “是啊。” 没想到,殷夜白竟直言不讳道:“托你的福,我不敢见她。” 脑海中的声音于是又笑了下,再度道:“我倒真是很好奇,以那个女人的性子,若是知晓你还活着,会如何呢?是会杀了你来报仇?还是会想要将你……‘救’出来。” 殷夜白没有回答。 他这些年扮演被控制的状态已经很是熟稔,时间太长,总会有被长久的谎言骗到自己的时刻。 有些时候,他甚至都怀疑,当年他听到的那句话是不是真的,还是说这千年来的一起只是他的一场梦魇,他抱着想再见阿姊一面的心情,靠着这场长梦在真假虚实之间捱过了千年。 可千年真的太久了,久到他大部分时间都快忘了自己是谁,甚至再难以分清何为真实何为虚假。 再见她一面这个夙愿经年累月成了执念,成了吊着他这条命活到如今的唯一念想。 哪怕在听闻阿姊的消息,确认了当年素光尘所说的皆为真,他也依旧不敢去见她。 既是害怕愧疚,不敢面对,更是怕见到她之后,自己就没有决心去做最后一件事了。 于是,殷夜白只是冷淡道:“你不了解她,更不了解我。” 你不了解她,她不会杀死我,也不会“拯救”我。 我的阿姊,有世界上最坚强也是最柔软的心,她会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和我一同偿还欠下的债,在良心和旧情的拷问之中左右为难。 你也不了解我,这世上,我最不愿见到的,就是让她为难。 而脑海中那个声音却只是傲慢地笑了声,甚至不带轻蔑。 那是一种丝毫没有将殷夜白当成和自己同等的人来对待的语调,可殷夜白似乎早已经习惯。 “一千年了,你始终是我最好用的傀儡。”那人轻笑着说,“你一切的想法,思维,我心念一动便能够了然,我怎么不了解你呢。” 留给他的,只有殷夜白长久的沉默。 对方语调顿时无聊了下来,转而道:“去找它吧,你们正在靠近,我已经感觉到它的存在了。” 他的声音一顿,继而玩味道:“感受到了它……如此鲜活的生命力。” 殷夜白看似在雪地上缓慢行走,实际却以缩地成寸的方式在飞快奔驰,几乎伴随着脑海中那道声音落下的尾音,殷夜白抬眸,径直撞上了前方一双略有些惊慌的眼眸。 少年阿乔见到他后,脸色大变,慌不择路地向着前方跑去。 殷夜白抬眸,极深的眉眼暗得仿佛折射不出任何的光线,冷漠至极的眼神似轻似重落在了阿乔身上,让阿乔全身血液几乎凝固。 转瞬间,天外天中,新任星主景若眼眸微启,嘴唇阖动,无声说出的话和殷夜白此刻的话语几乎完全重叠。 “找到你了。” 殷夜白低语着,轻声道:“我的……心脏。” 第171章 吞食心脏 听到心脏二字, 阿乔脸色大变,透着一股惊骇的惨白。 空气粘稠,一改往日飞雪之下的清冽气, 叫人呼吸都更加困难,似是某种力量围绕着他不断下压,逐渐收窄他难得的生存空间。 殷夜白眼底浮现起些微的血色,在白茫茫天地间透着一股诡异的微红,语调逐渐带上了奇特的回声, 不再像原本他自己冷淡而寡沉的声音, 倒是无端添了几分异样的轻柔。 就像有人隔着遥远的距离控制着殷夜白这具身体发出声音一般。 阿乔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颤抖,身体紧绷成一根弦,良久才察觉到自己竟然连牙根都在打颤:“你来了……” 殷夜白再度露出不太像他的微妙笑容, 玩味道:“我猜,你想说的是,你还是来了, 对吗?” 阿乔深呼吸着, 本能地后退了几步, 可退了没两步就感觉自己撞在了无形的气墙上,再难后撤。他抬头, 举目四望,他所处之地的周遭已经被微红的力量包围,严丝合缝地浸入此间,叫他没有半点逃窜的机会。 阿乔心头涌上无尽的绝望, 没想到这一日来得如此快。 殷夜白步步上前,眸光流转, 俯身在几乎瘫软在地的阿乔身旁, 低语道:“自由了数百年, 滋味如何?” 阿乔自知再难逃过,心底猛得冒上来一股气性,声音冷厉地从唇齿间逼出:“你为何来,我已经被从你身体里剜出来千年之久,你为何要来!” 他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不住地战栗,继而心跳的声音愈重,阿乔半伏在地面,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几乎引动整个地心随之而跳动,他牙关咬得死紧,在极度的压迫感之下,竟啐出一口血来。 那血是赤色的,同寻常人类的血液相差无几。 那人控制着殷夜白的身体,再度出发轻柔的语调,合着殷夜白原本冷然低沉的声线,总显得有些异样。 “你看,若非是你不听话了,我怎会回来找你呢。”殷夜白唇部的肌肉被牵动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当一个人类的感觉怎么样?” 他俯身注视和阿乔的双目,轻声道:“一定很好,对吧。” “殷夜白”伸出手去,指腹划过阿乔的轮廓,径直划到阿乔的胸膛,感受着掌下蓬勃的心跳,顿时目露凶光,狠狠地按了下去。 阿乔发出难耐的痛呼。 “殷夜白”起身,垂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阿乔,冷淡道:“看来,千年的自在让你忘了,无论你是否被那个小剑客从我身体里剜出来,你都是我的心脏,只要我想,总能将你收回来的。” 他的声音让阿乔悲愤不已,心中那根弦终于彻底绷断,阿乔发狠似的扑了上去,随即被和自己同出一源的庞大力量再度压倒在地,全身泛起撕裂般的痛苦。 阿乔再度吐出一口血,洒在雪白的地面格外刺目,血液染红他笑起来亮白的牙,发出难听的嗬嗬声,狞笑道:“不,你是害怕了。” 他眼珠转动了下,望着无边际的天,嘶哑道:“千年时间,我被那群人困在这里,无论如何都离不开。那个剑客,还有他们所有人,耗尽了全部的神魂才将我从你身体里剜出来,守了千年,你靠近不了这里,收不心脏,修为不得寸进,你害怕了,你在这里跌了太大的跟头,在一群被你视作蝼蚁的人面前,你输了一次又一次。” 绝望之下,阿乔的语言几乎混乱,可“殷夜白”还是一下便听明白了,他目光沉下,终于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阿乔见状,露出痛快的表情:“我说对了,他们以神魂和性命构筑的屏障,你进不来,我出不去。” 那股和他同出一源的力量已经碾碎了阿乔这具肉.身的骨骼,他像个泄气的皮囊摊平在地上,只有眼珠还在死死地盯着天空,最终挪到了俯视着他的“殷夜白”身上,痴痴地笑了起来。 “我在吃掉的那些影子的记忆里见到过你,你本该和他们是一起的,为什么做了他的傀儡。” 阿乔轻声问着,感受到自己跳动的心脏和生命力开始流逝,他似乎也并没有寻求答案,而是自顾自道:“你也在他的手中,永远无法脱身吗。” “真可怜啊……” 最后那句,如烟散去,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殷夜白。 长夜即将走到尽头,此刻便是天亮前最为黯淡的时刻。 “夜白,替我收回他。”脑海中传来那人的指令,殷夜白垂眸,冷淡地落了一瞥,未置一词,依言俯身而下。 他冷白的手指节修长分明,指甲修剪得很是齐整干净,握着玉笛时衬得肤色如玉,穿透阿乔胸膛时,也足够干脆利落。 空气中传来轻微的“嗤”声,是阿乔的心口被洞穿。 那双灵活的眼停滞在了这个角度,呆呆地望着天空,彻底失去了生机。 心脏被从他身体里剜出来时仍在跳动,似乎感应到了殷夜白体内存有的属于主人的神识,这颗属于仙人的心脏并未过多的排斥殷夜白,在他掌心不住却孤独地跳动着。 殷夜白冷淡的目光注视着这颗心脏,逐渐幽深起来。 “做得很好。”脑海中的声音轻笑着对他说,“接下来,带着它,回到我这里。” 天外天,新任星主景若睁眼,含笑道:“你离开的时间够久了,是时候回来了。” 殷夜白却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望着这颗鲜活的心脏。 前不久,这颗离体太久而拥有了自我意识的心脏,还在一个名叫阿乔的少年体内安放着。 殷夜白清楚地知道,真仙等待找回这颗心脏等待了多久,也早在真仙经年累月的传音之中获悉了部分当年的事情。 他想,不愧是砚青啊,在那样的绝境之中,竟能剜下那人的心脏,再往后的每个日子里,化为孤魂长久地驻守在此,防止这颗带有真仙血脉,注定会污染大荒的心脏向外逃窜,也防备着真仙将它找回后重回实力巅峰。 殷夜白沉默地想着,当年阿姊渡劫之时集山河天地之力的惊天一击,砚青拼命剜下的心脏,素光尘殚精竭虑的千年谋划,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互相坦言计划,却最终共同将包裹在真仙身外的皮一层层撕了下来。 千年了,到如今,还剩最后一张皮了。 殷夜白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瘫在地上如同一张扁平的皮的阿乔,没有如景若所言,将心脏置于设有千机锁的玉匣中藏好,而是释放出神识,将心脏彻底笼罩起来。 天外天里,景若脸色微变,意识到了异样,紧接着,还未待他做出反应,变故突如其来。 ——他感觉到,千年以来他对殷夜白从未有过疏漏的控制,就在刚才,彻底被掐断了。 属于仙人的神识,只要释放便能吮吸只能笼罩全大荒。 可现在,他如论如何,也无法在感知到属于殷夜白的存在了。 就好像有一双手,狠狠掐断了他同殷夜白之间的联系。 景若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 任平生感受到那道熟悉至极的气息时,一瞬有些不敢相信。 她原本循着阿乔的行踪一路追踪而去,却在夜色极深之时,感受到了曾经一位故友的气息。 任平生脚步兀地顿住,猝然回首,神色是难得一见的失态。 她几乎颤抖起来,眉头紧锁,颤声道:“夜…白。” 不会错,绝对是他。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06节 在她确认的下一刻,清亮的笛声响彻山顶。 这首幽咽低鸣似魂哭鬼泣的曲子是殷夜白亲手所著,定名《归去来》,和她的某张符箓是同样的名字,这也是殷夜白暗中的喜好,他有不少曲谱最终的名字都同她的符箓相同,她知晓他暗中的心思,这种无伤大雅的事,她并未阻拦过。 可如今…… 任平生几乎迅速放弃了先前对阿乔的追踪,转身疯狂地向着两峰夹道的方向跑去。 殷夜白的气息和笛声都出现在那里。 这具身体修为不过元婴境,远不如明烛本体那般,只要心念一动,即可出现在世界的任何角落,雪落愈重,前方激烈交战中竖起的灵障给她造成的压力越来越大,叫任平生呼吸愈发粗重。 跑动的过程中,她几乎是本能般的想着,原来夜白还活着。 他竟真的还活着。 无数的思维和回忆顿时向她砸了下来,叫她几乎被淹没,心中生出千般万种的庆幸,庆幸他们之中又多了一个活下来的人。 可心中的理智又清楚地告诉她,殷夜白还活着。 素光尘的一场局布了千年,最终用极致的秘法献祭了自己,从此肉.身陨灭,灵魂消亡,世间再无任何踪迹。 霜天晓在她的洞府中躲了数百年,靠着一颗残存的头颅在鬼域栖居才得以保命。 砚青带着当时大荒仅存的一百七十九个顶尖战力上了裂天山,将神降傀儡们困在裂天山死战,就是没打算要活着回来,而砚青的魂和影……就在此地。 当年渡劫失败所有的细节在任平生眼前不断的重演,渡劫前夕殷夜白的异状和避而不见,他最终也没能坦言的那个理由,一切种种,全都涌上心头。 任平生赶到两峰夹道前时,心头倏然一空,属于殷夜白的气息已然淡去。 她脱力似的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背脊不断起伏着,望着这里留下的一切斗法过后的痕迹,终于……沉沉地阖上了眼睛。 无论再怎么否认,她心里那道理性的声音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 是的,若夜白还活着,那千年前在渡劫时动手脚的人,只有可能是他。 …… 掐断控制后,殷夜白也没有太多轻松的感觉,他只是浅浅舒了口气,神识落在心脏之上,作出了一个骇人之举。 ——他背后生出奇诡的凸起,在渐有天光破云的破晓时分,竟化为了半妖的原型,将那颗原本属于真仙的心脏,一口吞了下去。 他的妖族血脉来自一种可怕的上古大妖,每每化为原型时,靠着外形就能吓退众多敌人,身型巍峨如同一座小山,比之雪原和妖域出现的任何一种妖兽都要可怕得多,令人见之便夜夜噩梦不绝。 殷夜白最后回望了一眼两峰夹道处,庞大的妖身如幽影闪动,一跃而起,消失在了这方属于千年前的空间之中。 就在他离开的同时,山顶无数的幽影聚集起来,迎着初升薄日些微的旭光,影影幢幢而来,几乎同时陷入无端的狂暴之中。 第172章 战场遗迹 心脏被带走后, 阿乔就如同被放了气的空皮囊,安安静静地躺平在雪地上,像一张偏平的皮。 他灵动的眼神不再转动, 笑起来颇具少年气的唇角也再不会扬起笑容,可奇怪的是,他的意识竟然还在。 阿乔茫然地想着,他这个意外被迫离体,在千年漫长的等候中逐渐生出自我意识的心脏, 最终还是自由了一些时间的。 虽然自由的时间有些短, 短到他还没有来得及逃出这个牢笼,他短暂的一生就走到了终结。 可是……真的不甘心啊。 他自诞生自我意识到现在,数百年时间, 已经比很多的凡人一生都要长很多。可那些凡人们见过这世界上很多的东西,他们知道什么春日的清柔和夏日的灼热,他们有如此丰沛的情绪, 会哭、会笑、会在看到久别的亲友时畅快地抱在一起。 这些都是他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从自我意识诞生的那天, 他所见到的就只有裂天山上的终年飞雪, 空茫一片的断枪残戟,和他永远走不出的战场。 那群人哪怕埋藏了自己的肉.身, 沦为一个失去意识的影子四处游移,却也没有忘了要死死看住他的使命。他骗了那群外来者,七日一次的狩猎,针对的不是外来人, 只是针对他而已。 曾经埋藏在这片战场上的人,不会允许他走出去。 可他到底是不甘心啊, 他想, 他已经从那个人的身体中脱离出来了, 他还给自己取了名字,不同于他这颗心脏曾经的宿主,可是这世间依旧没有承认他不同于那个人的人存在。 那时起,他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要走出这里。 他要走出这场无穷无尽的雪。 他想看看春日是什么样的,会开什么样的花。 可那群人不会让他离开这里的。 所以,他也只能……吃了他们。 阿乔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渐渐消散,他脑海中突然涌出无数的回忆,颇为杂乱,来自很多不同的人,无数个不同的声音,或哭、或笑、或缄默、或决绝。 已经失去生机的皮囊无法再像活人一样露出丰富的表情,阿乔感觉自己的意识露出了一个苦笑,想要抬手抓住些什么。 可原来,到最后,他能够抓住的……竟然是那些被他吞噬掉的影子,生而为人时最温暖的记忆。 就这样吧,阿乔残存的意识迷蒙地想着,就到这里吧。 总归,我也走不出去了。 该把这些东西,还给他们了。 如此想着,阿乔已经稀薄得几乎感受不到的意识散发出了莹莹微光。 这点微光由微末转为强盛,只用了极其短暂的时间,叫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转瞬之间,山顶所有的黑影动作齐齐僵住,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感召,竟同时向着阿乔的方向望去。 顷刻间,地动山摇。 裂天山巅身后的雪层豁然裂开,从山顶骇然倾斜而下,天光即白,逼仄的天光甫一出现,便照着这可怖的雪崩倾塌。 山顶上众人脸色大变,云近月失声道:“是雪崩!” 她高声道:“都集结,不要走散,跟着我!” 天衍弟子齐声应是,云近月心中闪过一瞬要去找任平生的念头,可很快就被一浪高过一浪的雪险些冲撞倒,任平生不在,她是在场所有人的大师姐,她走不了,也不能走。 云近月心中闪过数个念头,最后道:“二师弟,你以凤凰火焰为我们开路,我们找一处高地。” 太史宁紧紧拽着谢莲生的袖子,颤声道:“大师姐,我们为何不御空飞行。” 云近月厉声道:“不行,你还记得平生说的吗,此地是被固化的千年前的空间,灵气枯竭,我们只有这些仅存的灵力,用一些便少一些,御空之术于灵力消耗极大,此时御空,若中途灵力断绝,才是真正没有回转的余地。” 她声音骤沉,傅离轲似乎意识到了她在担忧和挣扎什么,冷静道:“她神出鬼没惯了,自己也有本事,我们便相信她会平安无事的。” 云近月狠狠闭了闭眼,抬手一剑斩碎迎面而来的雪瀑,冷声道:“跟紧了。” 她身轻似燕,并未使用御空之术,仅凭气劲和体术精准地踏在每一个轰隆泄下的雪块之上,借力当空而起,手中一柄长剑银光凌厉,“小江流”激涛涌动,为众人开路。 天衍弟子,哪怕是最不善战的太史宁和楚青鱼也未曾掉队,离朱将楚青鱼牢牢护在羽翅之后,谢莲生单手拽着太史宁,傅离轲锋利的刀芒替他们挡下横飞而来的巨石雪涛。 一行人径直向着山顶最高点飞跃而去,在途中遇到了同样惊慌逃窜而来的天外天众人。 云近月一愣,众人都想起了任平生的叮嘱,当即反应过来眼下不是撕破脸的时候,索性装作不知道此事的模样,率先占领了高地。 在高地落脚后,云近月才松了口气,分神出来举目四望,试图在不断滚落的雪层之中找到任平生的影子。 这何其艰难。 天衍所有弟子心里都在打鼓,雪崩之时,无人敢大喊,偏生首徒令牌只能由任平生主动联系他们才算有用,眼下天地一片混乱空茫,该如何去寻一个人的身影。 离朱赤色的双眼扫了一圈也未发现任平生的身影,当即道:“我去找她。” 他化为原形便能自由腾飞于九天之上,无需耗费任何灵力。 云近月正欲应下,可下一刻就被眼前的变故惊到了。 轰—— 一声巨响后,深厚的雪层之下,经年累月积累下的冰层也不堪重负,豁然裂开,裂天山平整的山顶眼睁睁在众人眼前齐整地倾塌下去一大块,从他们的角度看下去,山顶最大的平地凭空凹陷了下去,成了山顶之上的一处低谷。 云近月的心瞬间降到了谷底。 刚才那般可怖的雪崩,还不知师妹逃出来没,眼下地面直接塌了下去,若师妹在那里……她简直不敢多想。 地面倾塌后,飞雪碎冰虽烟尘四起,彻底扰乱了众人的视线。 待到烟尘终于散去,众人才算真正看清了倾塌的凹陷处如今的面貌。 可仅仅一眼,所有人的呼吸同时窒住。 就连天外天的人看到这一幕,也没能说得出话。 沉重的呼吸声在众人之间蔓延,云近月死死盯着这片凹陷中的一切,颤声道:“这是什么……” 她并非不知呈现在眼前的一切是什么,只是实在太过惊骇,难以相信之下脱口而出的惊言。 楚青鱼的声音也在战栗,她难以置信道:“这里是……战场的残垣?” 说完后,她自己也有些恍然。 是啊,裂天山是曾经砚青前辈战死的地方,他们已经从明烛前辈那里知晓,那些不为人知的历史之中,砚青剑君带着大荒剩余的战力将神降傀儡围堵上裂天山,最终战死。 裂天山本就是古战场,他们在初入此地时,也看到了不少战场留下的痕迹,那时他们就已经知道了。 可无论怎样做心理准备,都没有眼前突然看到这一幕时来得惊骇。 深埋在地下的冰层裂开后,显露出一个又一个被冻成冰雕的人。 他们以战斗的姿态被封冻在地底,冰裂后露出他们被薄薄的白霜覆盖的面容,有些甚至还停留在当年怒目圆睁厮杀时的表情,刀与剑高举过头,有些灵兵已经在霜冻经年累月的侵蚀之下折断或锈蚀,可这些人却没有一个放下兵刃。 这些人保持着拼杀到被封冻的前一刻,最后被深埋在地底,若非这次变故,就连有外人闯入这里,也再不会发现他们的存在,就像他们被一百七十九这个数字总和的简单代称那般,被彻底遗忘在历史长河之中。 千年过后,人们会记住的,也只有千年前的一个传奇剑君在此地战死的传闻,再无其他。 无言的震撼摄住了所有人。 深呼吸已经无法平复左护法的心情,他望着这一幕,心中升起无边的恐惧。 他眼神微微游移,打量了眼跟着他一道前来的其余仙使,心中开始盘算怎样才能逃出这里。 哪怕这些战士们已经再无声息,只凭这一个个伫立的身体,也足够将他吓破胆的。 可就在此刻,他手中的令牌无声地开始发烫,左护法一惊,默默握紧了令牌用神识探去,竟在此等危急时刻,从令牌中听到了他们天外天新来的那位破事儿多的星主大爷的声音。 短短一息之间,听完星主所言,左护法的心终于从嗓子眼落了回去。 几乎同时,离朱眉峰一敛,疾声道:“师妹还活着!” 凤凰的目力比寻常人要好得多,任平生又是一袭红衣,在白茫茫的雪地中尤为显眼,捱过了狂雪乱涌的那一阵之后,离朱终于在下方看到了任平生的身影。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07节 她不知何时去到了倾塌而下显露出的古战场中,在沉默封冻的无数战士身侧,一步步向前沉默地走着,在雪地上留下黯淡的红影。 任平生穿行在这片古战场之中,一言未发。 她只是抬头,深深地将所有人最后的模样都看进眼底。 都是她认识或是熟悉的面容。 离她最近的那人曾是天南学府的学子,叫过她好几年的山长,第二个持剑那人被封冻的脸上怒容未消,任平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和砚青还算相熟,有时会找砚青试试剑招。 一个、两个、三个……十七个。 第十八个,她在这个身影前停留的时间格外长了些。 这个身体只有独臂,沉默地屹立在原地,残存的右臂上挂着念珠,半举着置于胸前,是他一贯诵念经文时的动作。 他身型很是高大,任平生在女子之中算得上极高挑的身型,却也要极力仰着头,才能看清这人微微垂着的面容,看清他最后是什么神情。 可他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平和,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战至最后一刻,而是平静地念诵了一篇经文,超度所有的战友,也超度他自己。 任平生抬手去碰了下他的念珠,她掌心的温度将念珠上覆盖的白霜暖化,任平生紧紧盯着他,干哑的喉咙终于挤出破碎的音节: “竹疏……” 她狠狠攥住这位宽仁的佛修手中的念珠,深深呼吸了许久,声音依旧哽塞发痛。 良久,她才缓缓抬手,拂去了竹疏身上所有的白霜,露出他原本清俊温煦的容颜,似神佛垂眸,平和地注视着一切世人,也温和地注视着她。 天衍众人终于赶到她身边,看着她几乎绷紧几欲弦断的模样,都无人敢上前,只是担忧地看着她。 任平生双眼赤红泛着可怖的血丝,她眼神四下巡视一周,看到前方不远处,宗杭身旁散落了一地被毁坏的灵器,他半靠在一块巨石前,眼眸半阖,手中死死攥着他的本命灵器乾坤鼎。 此刻,天地间似乎有某种无形的影飘荡而来,从任平生身侧拂过,又向着四周散落而去。 这样的动静旁人没有察觉,却惊扰了任平生。 她眼睫颤了下,最终看向古战场的中央,缓缓提步而去,走到了一块已经被雪崩毁坏得看不出原貌的皮囊前,漠然垂眸俯视着他。 阿乔的意识竟仍未消散,他奋力睁开一眼,用尽全部的力气,向着任平生伸出手。 “我……不甘心。” 他觉得自己也不一定能撑到走出这里,看一眼春天的模样,可还是有些妄想。 “我不是他,可我最了解他。” 阿乔断断续续道:“我…我把灵魂,还给他们。” “你能……带我出去吗。” 第173章 种个春天 “你走不出去了。” 任平生眼眸低垂, 漠然地看着阿乔,语气平静到近乎冷漠:“你的意识还能最多还能存在一炷香的时间就会丽嘉消散。” 她顿了下,轻声道:“一炷香的时间, 我离不开这里。” “这样啊……”阿乔有些失望,许是要消散,声音愈发轻了,几乎要埋入风中无从捕捉,“那就到此为止了吗。” 他也不知是在问自己, 还是在问任平生, 耳语般的声音,任平生却听清了。 她回望了一眼伫立在她身后的竹疏,眼睫颤了下, 突然道:“但你的愿望,我可以完成。” 阿乔闻言,眼中猛地绽开光亮, 那是一种临终之人最后的希冀和疯狂。 “作为交换……”后半句, 任平生声音极低, 只有阿乔能够听见。 身后人天外天的人们纷纷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左护法眼中惊疑不定, 不知她为何要跟一副已经空了的皮囊旁若无人的对话,从进入到这里后云七身上所有的怪异都显现了出来,左护法心脏开始狂跳,此时此刻终于开始庆幸, 还好那位留有后手。 他抬手示意身旁的仙使靠近,低声嘱咐道:“那具皮囊, 我们要带回去。” 仙使应是, 以合围之势向着任平生包围过去。 天衍弟子见状, 立刻拦住他们,云近月横眉道:“别打扰她。” 左护法顿了下:“你知道她在做什么吗?你知道她身旁那个是什么东西吗?就让我别打扰她。” 他说完,不屑地嗤笑了声。 云近月不为所动:“我不知道,那又如何,她是我师妹,她现在不想让任何人靠近,那我便保护她不让任何人靠近。” 她这番逻辑简单直白到甚至找不到反驳的点,左护法哽了下,倒也没有把这群小辈放在眼里。 此行最重要的目标已经找到了。 虽然……已经濒死了。 左护法眸光略沉,没有理会天衍众人的阻拦,随手一挥,轻易地便制住了天衍弟子,下令道:“去,把那东西收回来。” 他口中的那东西,便是阿乔残存的皮囊。 话音刚落,左护法感觉到一股极其冷厉的目光慑住了他,竟是云七向他投来了冷漠至极的一眼。 那眼神简直像在看一个死人,左护法心中颇觉怪异,没想到云七这个小辈竟也敢如此对待他,心中一时激愤。 而任平生却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从袖中取出了一张薄薄的纸片,纸片人骤见天光,恍然地眨了眨眼睛。 这张帝休的纸片傀儡在她身上待了许久,因帝休最主要的分身一直跟在她本体身边,已经很久没有用过。 纸片帝休上的一缕分魂被唤醒,他灵活地在任平生手上翻了个身,碧色眼眸焕发出神采,对她说:“你需要我。” 任平生轻声道:“是啊,需要你。” 帝休便笑了起来,精致俊朗的眉眼似春山融雪,格外清朗。 纸片人抖了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了起来,最终化为了人型,站在任平生身侧,俯身听任平生说了句什么,而后了然地向前走了几步,指尖涌出些绿意,青碧的枝叶从他掌心开始生长蔓延,逐渐落到雪地里,围绕着阿乔开始缓缓游移。 阿乔极力保持着最后的意识,在这片天地间游荡着,试图看清这一切。 初生的叶片很是柔软,拂过阿乔的意识,甚至让他有种被温柔轻抚的错觉,雪地清冽带着铁锈味的气息被吹散,取而代之的是生长的叶子蓬勃的生命力和草木的清香。 那枝叶仿佛有生命一般,探首在阿乔的手掌边开始扎根生长,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从幼嫩的绿叶长成了三人高的树。 粗壮的树干粗粝,围绕着阿乔从地面虬结而起,将他的皮囊圈在树根之中,青绿蓬云般的枝叶在阿乔抬眼就能看得到的地方,如云如烟。 很快,树叶的颜色开始改变,从原先青绿的叶子变为了耀眼的白金色,叶子之间有粉白色的花开放,被凛冽的寒风一刮,花瓣便掉在了阿乔的掌心,赫然是缩小版的神树的模样。 她把这片春天,种在了阿乔触手可及的地方。 风动树,云动影。 阿乔以为自己已经被抽空的枯竭的皮囊已经无法哭泣,他也从未有过真正属于人类的情感,可此刻他竟生出了一种想要哭泣的冲动。 一炷香的时间太短,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记住了这一刻。 随后,意识纷飞。 意识消散的前一刻,他缠绕着任平生的指尖蔓延至她的心口。 瞬息之间,无数曾经的画面蜂拥而至。 她看见砚青带着这一百七十九人血战三天三夜,终于埋藏了此地所有的神降傀儡,可在亲身而至的真仙面前,他们都太弱小,哪怕燃烧所有的生命力,也无法战胜那个可怕的仙人。 堪称绝境。 砚青靠坐在巨石下,脚边树立着久柄形态各异的剑,他细细将九柄剑一一擦拭干净,竹疏的袈裟碎裂了大半,露出精壮的身体,阖眸垂首为已经死在这场惨烈战斗中的同伴念诵往生经。 前方属于真仙的灵压仿佛逗弄一般,不紧不慢的靠近,哪怕在最后时刻,也要让这群战士心惊肉跳。 砚青嘴角勾起一个轻松的弧度,这位锋锐的剑者,生了双笑眼,看着旁人时哪怕不笑,却也总给人笑意盈满眼的错觉。 正如他此刻看着真仙那般。 真仙步步袭来,喟叹道:“能在这样一个低等的世界遇到你和明烛这种人,也算是不枉此行,我最后再问一次,你当真不愿同我前往真灵界?以你这般天资才情,未来定能大展宏图,骄傲于三千世界之间。” 砚青没回答他,只是颇为眷恋地流连几眼他的斩风九剑,而后竟反手将斩风九剑一掷,接连九道剑光飞驰而出,清凌的剑光逼仄成九条锐不可当的影,如此洒脱却又决绝的剑意,甚至让真仙都为之战栗一瞬。 可那九道剑光并非向真仙而来,而是越过天际,径直向外掷去,直到目之所及再也看不到他的剑为止。 真仙玩味道:“你是个剑者,在终战之时,你竟然弃剑了。” 砚青缓缓起身,在巨石上留下一片濡湿的血迹,他注视着真仙,朗声道:“真正的剑者,无论手中有无长剑,亦有剑意长存。” 不待真仙回答,砚青低笑了一番,自语道:“况且,她铸造的剑,我舍不得放在这里一道埋葬。” 在外面,总有重见天光的那一日。 他呼吸都泛着痛,直视真仙,目光一瞬幽远,竟说道:“真仙大人,可愿同我打个赌。” 真仙此刻已然生了继续看戏的心,便道:“何事?” 砚青轻轻一笑,带起他颊边的酒窝,高束的马尾被朔风刮起高扬在身后,格外爽朗潇洒,可他语气却骤然沉了下来,似幽夜鬼泣。 “就赌,我们能不能从你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第174章 最利的剑 真仙从未觉得一个弃剑的剑者能有多强。 他心中甚至有些失望, 毕竟在这个低级的世界,能和他斗得有来有往的人不多。 明烛是一个,眼前的剑者是一个。 只可惜, 明烛死了,而眼前的剑者竟弃了手中之剑,于剑修而言,是莫大的耻辱。 真仙略微失望地想着,只可惜这两个人, 最后都不能为他所用。 而后, 他便看见那个剑修踉跄着站稳了脚步,地上一片血色濡湿,是刚才被他击伤造成的。 砚青沉沉喘了口气, 他有些脱力,很快感觉到身后传来坚实的力量撑住了他的肩膀。 温厚的佛光在他的伤口弥漫开,让砚青好受了许多, 不用回头看, 砚青也知道是竹疏。 “我没办法了。”砚青低声说。 竹疏沉缓地应了声:“先前, 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三天三夜时间,他们一百多人从未合过眼, 激烈的战斗一波接着一波,明烛留下的能克制神降傀儡的符箓已经见底,神降傀儡已经剿灭大半,可真仙的步步紧逼叫他们毫无喘息之机。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08节 只有昨夜, 真仙不知因何事离开,他们得到了短暂休憩之机。 他们用最后的时间商量出了唯一的办法。 昨夜, 裂天山上的月格外明亮。 砚青燃烧了明烛留下的所有傀儡神符, 将大荒之中最后的神降傀儡悉数剿灭于此地, 听见不远处有战友在低声唱歌。 唱的是云州古老的曲调,悠远绵长,莫名带有一股凄凉的气质,似乎要将昨日埋葬于黄昏之中。 断断续续粗哑的歌声中,伴随着竹疏的诵经声,不知为何让人们的心都沉静了下来。 他们似乎都已经明了,眼下便是最后的时刻了。 以前未生变乱之前,砚青最爱没事跑到各地去听曲,他不像夜白那样是个音修,却也擅音律,偶尔还喜欢用叶子吹吹小调。 可惜了,这冰天雪地的山上,找不到一片叶子。 砚青如此想着,听到身后传来竹疏的声音,这位一向以宽仁温厚普度众生闻名的佛子哪怕在此刻,目光依旧澄净,他看着砚青说:“还有个办法。” 砚青抬头看着他,对方递来一张薄纸,缓声道:“上山前,我同和光见了一面,这是她给我的。” 砚青心头一颤。 明烛死后,素光尘失踪,自那个他们都不愿回忆起来的日子后,他再没见过素光尘。 薄纸上画了一张阵图,砚青不通阵法,但依稀记得素光尘常用的阵,并无哪个和图上画的相同。 砚青没问竹疏这段时日素光尘的下落,心头只有种庆幸,她还活着便好。 他用道印护着霜天晓离开了,眼下的情况,他们之中能多活一个,都是好的。 竹疏垂眸看到砚青的神情,神色未变,只是道:“她说行至绝路时,就试试这个阵法。” 他顿了下,又说:“她还说……她今日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 砚青猝然抬眸,两人同时想到了今日真仙的突然离开。 若非这一夜的喘息之机,他们只怕今夜天未亮之时就已经悉数在这山顶之上停止了呼吸。 砚青指尖颤了颤,狠狠闭上了眼,再度睁开时,眼中只余一片决绝。 …… 真仙感受到了这群弱小的人类的气魄已经改变。 日光昏暗,他看着这群来自低等世界的人们在同伴的搀扶下纷纷站起来,沉默着、影影幢幢地向他缓步走来。 他们的站位很是分散,几乎看不出任何的阵型,日光在他们眼前投下一片阴影,如此弱小的一群人,唯独能够被真仙放在眼里的,只有砚青一人,可这群微渺如蝼蚁的人,竟有一瞬给了真仙一种紧迫感。 但也只一瞬。 真仙因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紧迫感而感到有些恼怒,他眸光幽沉,玩味道:“我有些好奇,你要怎么从我身上剜肉下来。” 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哪怕身为境外之人,亲身来此会受到界域严重的限制和削弱,将他的力量控制在这个世界的顶尖,但对付眼前这群人,也已足够。 砚青咧嘴笑了声,眼神深不见底,哑声道:“那便试试。” 几乎瞬间,砚青身后的一百七十九人身上涌现出同样一种奇特的光芒,他们凌乱的站位竟在此刻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和谐,顷刻间,阵纹从他们脚下显现,阵法光芒大盛,将所有人的力量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圆融的整体。 可下一幕,却真正惊到了真仙。 自竹疏始,哪怕是极能忍痛的佛修也难免露出一瞬痛苦之色,随后便是灵魂硬生生被从身体抽离出来,而肉.身全部的力量被同时抽离出来,向着砚青灌注而去,力量和灵魂同时离体,竹疏的肉身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停滞在了原地。 往后,一百多人的魂魄幽幽悬于空中,冷然的目光齐齐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真仙。 来自一百多人的耗尽心血的力量被阵法融为一体,悉数倾注入砚青体内,这样可怕的力量几乎将砚青整个撕裂开,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外力强势碾碎后又重组,剧痛之下砚青发出嘶哑的怒吼。 砚青的修为开始节节攀升,已然触碰到这个世界的顶点,气盈势满,清冽剑光包裹着砚青,让他哪怕是呼吸,都险些撕裂出数道空间裂缝。 真仙心中生出一种荒诞的感受。 他有一瞬啼笑皆非,没想到这群人竟打算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法来对付他。 可开始加快的心跳告诉他,这些蝼蚁成功了,他们成功让自己感觉到了紧张……以及兴奋。 天空中出现隐约的雷鸣之声,是对于此刻的砚青发出的警示。 他的修为已经已经超出了此界能够容纳的极限,飞升之劫即将降下。 砚青置若罔闻,微微阖眸后猝然睁开,眼底只余一往无前的战意。 于剑者而言,弃剑并非是真正的失败。 四季光华在他周身流转,四季剑法让这终年积雪的裂天山唯有此刻,呈现出了四季同场的奇景。 身后数百人的灵魂发出无声的嘶吼,同样的怒容呈现在他们灰白色的肉.身上,将他们永远定格在了这一时刻。 一百多人的呐喊,几乎发出了千万人的气魄。 汹涌的剑意愤而斩出,自砚青而出。 砚青本人化作一道当世独此一份的剑气,以万夫莫当之势,毫无保留地以命为剑,孤注一掷地斩出。 他想,曾经听明烛说过一句话,听说来自明烛的家乡,他听闻那句话,只觉得振奋和钦佩。 虽千万人,吾往矣。 可此刻,他身后虽只有百人,却有着千千万的声音愿同往。 也算不枉此生了。 孤绝的剑光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决绝和迅疾,真仙只来得及撑起灵障,便被这足以撕裂空间的剑气穿透,空气发出尖啸,尖锐的啸声几乎让真仙的耳膜发痛,几乎只有一瞬,却又似乎过了漫长的时间。 他看见原本在远处的砚青转眼间贴近了他,四目交错,几乎只有一线之隔。 真仙怔然低头,看着砚青的右臂赫然洞穿了自己的胸膛。 这不顾一切的剑者在最后时刻也露出不羁的笑,而后眼神兀地狠戾起来,攥住他的心脏,猛得剜了出来。 “刚才你有句话错了。” 砚青喘着粗气,目光炙热:“弃剑并非是真正的失败,只要战意仍在。” “而我……就是此间最利的剑。” 第175章 千年一眼 回忆似青烟, 也似阿乔将散未散的魂魄。 它定格在砚青最为灼热耀眼的那一刻,没有让任平生看到烟火燃尽后凋零的落寞时刻。 任平生狠狠攥着阿乔零落的衣裳,衣服松垮地挂在阿乔扁平的皮囊上, 他原先那张颇具少年气的面容平坦地铺在地上,给人诡异的扭曲感。 好在,任平生也不需要再看下去。 所有人同时抽离出灵魂,将全部的生机和力量悉数灌注到一个人身上,短暂地造出一个“神”来, 这是素光尘所有阵法中最为狠戾霸道的一种。 这个阵法的代价, 是所有人肉.身的生机,神智湮灭,灵魂不得归位。 所以他们的灵魂在这片雪原之上游荡了千年, 可哪怕如此,他们竟也没有忘了自己最后要做的事情。 更多的回忆在任平生脑海中激荡,是来自这些年被阿乔吞噬的魂魄。 她听到无数嘈杂的声音断断续续唱着离别的歌, 听见宗杭记忆深处叮铃哐啷炼器的声音, 听到无数人怒骂着向敌人杀去, 天地间仿佛都弥漫着厮杀声,唯独竹疏诵经的声音是如此平静而温柔。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这颗突然间生出意识的心脏还没学会怎么当一个人,就已经继承了曾经的主人同此间所有英魂的仇恨,被催促着互相为敌。 他固执地想要离开这里,天真地以为只要吞噬掉所有驻守在这里的亡魂, 他就能够逃离这里,去到外面的世界, 看一眼自由的天地。 哪怕对外面的所有印象和憧憬, 都来自于被他吞噬的灵魂。 他吞噬的第一个灵魂叫乔朗, 他想了想,给自己取名叫做阿乔,便算作脱胎换骨,彻底从那个人身体中脱离,成了一个独立的人了。 只可惜,永远不会有人承认他。 “我帮你实现愿望。”任平生嘶声说,“你把灵魂献给我。” “成交了。” 最后一缕意识缠绕着任平生的指尖彻底没入她的神识之中,无数冗杂而纷乱的记忆在任平生的识海中冲撞着,其中多是阿乔这些年躲躲藏藏和吞噬灵魂的记忆,但她知道,其中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她没有抓住的。 真仙未曾言明的畏惧,都藏在这颗心脏中。 任平生阖眸的瞬间,感觉眼泪滚落了下来。 阿乔意识彻底消散的瞬间,天地震动。 一道巨型阴影盖下,遮蔽了所有的日光,宛若拔地而起一道巍峨高山,毫不留情地向他们压下来。 众人惊骇地回望,听见沉闷的巨响从两峰夹道间传来,正快速地向这个方向靠近,哪怕没有看清全貌,也都能够感受到来自对方骇人的怒意。 左护法脸色大变,心道不好,当即对着任平生道:“你还在做什么?!把那东西交出来,赶紧离开这里!” 太史宁极其小声道:“是从山道那边来的,该不会是……” 天衍众人面面相觑,心头一片沉色。 山道那边那位可怕的存在,他们哪怕远远隔着也都扛不住这样可怕的强压,现在若是真的出来了,那还得了?! 任平生置若罔闻,手指一松,阿乔的衣裳和皮囊化作齑粉随风而逝,再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左护法怒极,再也顾不得往后的任务,竟直接当着天衍众人的面戳穿了任平生的身份:“云七!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任平生回眸,漠然地觑了他一眼。 完全没有像左护法预料的那样露出惊慌的神情。 她平静至极,哪怕被当着全部天衍同门的面叫破身份,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倒是天衍弟子们傻了,在任平生和左护法之间逡巡片刻,楚青鱼呆滞道:“什么意思?他为什么叫师妹云七。” 这画面熟悉又陌生,一些几年前的回忆涌上心头。 云七这个名字天衍的人都不陌生,天外天埋伏在天衍的暗探,曾经一度在天衍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后来云涯子得到天外天内部传来的消息,确定了云七的所在位置,他们也是由此确定了云七的身份,正是死在神树镜尘之中的华远。 众人再度面面相觑,想起了当时在神树镜尘中亲眼目睹任平生手刃华远时,对方似乎也一口咬定她才是云七。 当时他们无比坚信这只不过是华远垂死挣扎之下胡乱往任平生身上泼的脏水,毕竟那时他们基本能够确认任平生就是天外天要找要杀的帝星。 谁会没事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 可先前任平生传音时一语道破掩藏身份的天外天,却又一副同天外天那位左前辈是旧识的模样,很难教人不心生疑虑。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09节 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便显得如此耐人寻味。 在场唯一知晓任平生身份的傅离轲心头微微一跳,他能明显看出任平生此刻状态不对,偏生在这个时候被戳穿了身份,她嘴皮子功夫是厉害,可眼下应当也无心应对了。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傅离轲脑中过了无数个念头,思考该如何帮任平生圆这一局。 没想到任平生低声笑了下,幽沉的目光逼向左护法,轻声道:“别急。” 这两个字语调甚至有些轻巧,但配上任平生此刻森冷如恶鬼的神色,倒叫人心头一寒。 “你这么怕死的人,却还带人上了这死地,是因为若任务完不成,你本也没有活路,对吧。”任平生缓缓道。 任平生眼底的讽意让左护法一阵恼怒,心头涌出一股狠意来。 星主说过,此行的目标比潜伏到明烛身边还要重要得多,若完不成,他便不用回去了。 云七再宝贝,也不过是个望海潮的小辈,他是对星主无能为力,却不代表一个实力低微的小辈也能如此给他甩脸色。 再度想起方才星主的话,左护法吃了颗定心丸,转而怒斥道:“你果真是背叛了天外天,怎么,像你这般冷血无情的刀,难道也因为天衍这群毛孩子所谓的真情而感动,选择归顺了?” 这番话可以说难听至极,可在场无论任平生还是天衍弟子们,竟都没有因他的话而被触怒。 云近月恍然想起,当年在梦微山神树镜尘中,同样也是他们这群人。 作为师姐,她那时给了师妹解释的机会,此刻自然也该如此。 于是,在傅离轲还没想好怎么帮任平生圆这个谎的时候,云近月深呼吸片刻,心平气和地对任平生道:“师妹,此事先搁置不谈,我们先逃出这里再说。” 一旁天衍众人连连点头,颇为赞同,对待任平生也依旧是先前的亲近态度,并未改变什么。 若非不合时宜,左护法简直想怒骂一句你们天衍究竟有没有一个正常人! 他冷笑道:“你们当真如此相信她?可惜,她却要辜负诸位的期待了,无论尔等相信与否,她都是云七,我亲自派去天衍的暗探,亦是天外天深入天衍最锋利的一把刀。” 狂风呼啸着,远处沉闷的声音愈发靠近,沉默席卷了天衍一众弟子,此刻任平生偏偏一言不发,给他们原本充足的信心浇了一盆冷水。 任平生缓步靠近,目光穿透左护法,悠悠地落在了他身后,那里,一个巍峨的黑影稳步而来,每一步都踏出如有山崩海啸之势,无形的压力砸在所有人的心头。 任平生喃喃道:“别急,总归……你今日走不出这里了。” 任务完不完得成,又有何区别。 左护法心头的焦虑愈盛,他觉得云七大抵是疯了,哪怕她体内仙核被剜,不至于被山中幽影当成敌人,可在如此鬼气森森的地方,面对如此骇人却又未知的敌人,她竟完全没想过要逃走,这次任务全程充斥着难以言说的诡异,叫左护法一腔怒气不知该向何处宣泄。 很快,左护法看见任平生眼底竟出现了些微的光亮,不再像先前那般死气沉沉。 她松开手心攥着的最后一点阿乔化作的飞灰,奋力地向着那个可怕的黑影奔去。 擦身而过之时,天衍弟子们似乎听到了一句轻烟似的话散在风中。 “躲起来。” 她如此说。 云近月思忖了不过一瞬间,当机立断,决定继续相信师妹,也不同左护法对峙了,当即带着天衍全部人飞速找了个最近的山洞躲起来,只探出头向外张望着。 他们看见任平生向着那可怕的黑影奔去,她红衫似火,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留下飞焰残红的一瞥,步履轻松,却又似乎带着无比沉重的怀念。 他们从未见她情绪如此激烈过。 那道明煌红影向着沉默厚重的黑影奔去,衫裙在身后拂动,分明是不顾一切的,可顷刻间,气氛骤变。 那巍峨黑影毅然横剑,清凌剑光疾驰而过,如怒浪惊涛、平地生波。 身后帝休种下的一片春天犹在,只是那个给自己取名叫阿乔的少年不在了,剑光擦过树干,残余剑气带下枝头花瓣,倾如雨下。 众人互相倏然一窒,转眼间,这瑟瑟清寒的山巅竟有暖阳破云而出,瞬息间将所有被封冻的人身上的白霜暖化。 不知何时,任平生指尖捻着的符箓幽幽燃烧了起来。 符箓尾部染着紫色的符火,轻而快,却足够温柔地撞上黑影。 她最擅长的字符,飘飘摇摇撞在了黑影身前,不带任何的伤害,却意外地绽出一抹穿透冰层的温度。 心字·日光斜。 最初写下这张符时,是个晴光正好的春日,窗外枝叶漏疏影,只有一缕清亮的日光打在窗愣上,便似天光倾泻。 飞奔之时,任平生甚至连修为都已经忘记,耳膜一阵风动,似雷霆之重。 她只是想起了很久之前,她同素光尘聊起这个最为狠厉霸道的阵法时,问过素光尘一个问题。 “抽出灵魂,献出力量的人会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那承受这些力量的人呢?” 承受了超出这个世界能够承载的力量,短暂成为了神明的人,又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不知道。”出乎意料的,素光尘只给了这样的回答。 那是任平生完全想象不到的答案,她惊讶道:“你不知道?” 素光尘冲她摊手,无奈道:“这个阵法自创立至今从未被用过,人的承受极限不同,我也无法确定,那个人究竟会怎样。” “也许是和献祭的人同样的下场,也需是意识混沌失智,也许在那最辉煌的一刻过后便彻底灰飞烟灭。”素光尘垂着眼,没看任平生,只是道,“也许……他足够幸运,能够活下来。” “个中种种,谁又知道呢。” 黑影显然没有任何意识,可他的剑却足够快,也足够利。 剑气卷起飞雪长龙,幽深的剑气凝作长剑本来的模样,倏然凝成数百道剑影,从四面八方倾斜而下,道道正中任平生的心脏。 恍然间,任平生似乎听到了对面这个失去了所有神智意识的人在说话。 那沉闷而悠长的声音滚落而下,以锐不可当之势,慨然道:“心脏,留下。” 天衍众人在一旁看着,他们感受不出那黑影的修为,只知道这比起他们尊崇多年的云微还要可怖得多,而修为同他们无异的任平生在这剑浪气海中艰难驻足,竟还一步步向他靠近。 她身上似乎被某种力量保护着,寻常力量难以伤害她,可这足以撕破天地的剑气岿然合围而下,几乎下一刻就要将她撕裂至粉身碎骨。 一道剑气划破任平生的左肩,第二道、第三道……很快在她的红衫上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记。 可似乎因为沾染了她的血迹,剑气的动作反而慢了下来。 几乎在这瞬间,日光愈盛。 穿透冷厉的阴云,拨开雪原的迷雾,毫无保留地洒在了黑影身上。 似乎感受到这日光的温度,黑影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身上浓郁的阴气在缓缓褪去,属于人的鲜活的色泽在逐渐显露,此刻他意识尚未回归,可不知为何,露出了些微的紧张,一闪而逝。 阴雨连绵与千年飞雪在此刻终将消弭,峰回路转,绝望之时,终于得见山头天光相照。 任平生温热的掌心贴合在了他冰冷的颊边,她的指尖带着略微发烫的低焰,强势地驱逐开幽黑的迷雾,最后拂过黑影的双眼。 众人只余惊骇,这一瞬,修为同他们无异的任平生竟爆发出了能媲美道成归的威势,以不可撼动之势,将黑影所有的反抗和不满都镇压了下去,几乎是强制地攥住他的手腕。 可她身上那属于道成归的惊天力量终究只有一瞬便很快消弭,她又变回了曾经那望海潮的少年修士,甚至比之先前还要更加虚弱几分,脸色尤为苍白。 那双眼猝然睁开,似有灵光雪泥鸿爪似的轻落一撇,不知何时散落于何地的神智终于彻底回归到他的身上。 他深深望着任平生,感受着她温热的掌心从自己颊边拂落,脱力地垂下。 这时隔千年的一眼,不知是惊骇还是后怕,仓惶地从任平生眼锋前擦过。 “砚青……” 在她脱力前,坚实的臂膀牢牢地托住了她,对方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却依旧下意识地接住了她。 这一刻,似乎万物都在发出震颤的嗡鸣。 神智重现,灵魂归位。 千载久别,那双托住她的手臂越收越紧。 她意识迷蒙,在远超这具身体的高强度灵压和剑气海之中艰难坚持,消耗实在太大,哪怕有本体留下的能挡下道成归一次攻击的保命符也依旧不够。 任平生阖眸,眼前隐约闪过砚青深邃眉眼中复杂的眼神。 终于,一滴热泪滚落雪里。 砚青啊。 第176章 心脏在哪 一滴冷雨落眉心。 砚青怔然抚了下额心的濡湿, 只觉得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真实的触感。 长梦千载,这些年的一切都仿佛虚妄,靠着一线执念浑浑噩噩地活到如今。 他怀中兀地一沉, 是面前那人脱力栽倒下来。 这具身体的重量和他熟悉的明烛相距甚远,眼前人太过清瘦,在这凛冽清寒的飞雪之巅,似乎轻易就会被风刮走,他印象中的明烛, 比现在这个人更为高挑、明艳, 骄傲得甚至不可一世。 可他几乎不用太多思考,仓皇一瞥间,就足以肯定。 哪怕她的容貌同之前不一样了, 身体也变了,可这人就是她,砚青万分肯定。 来不及思索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的修为为何会低至如此, 砚青就已经听到了另一头传来一个陌生男子又惊又怒的声音: “云七,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左护法此刻的心情已经无法用简单的惊怒来形容,此间发生种种都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唯一知晓的是,此地最可怕的存在,那个因为种种原因只能被困在两峰夹道中的人,被她亲手释放了出来。 裂天山是个怪地方, 左护法早就知晓,这里存在着某种特殊的结界, 防备着天外天那位强大的新任星主, 任他纵有翻天之能, 也对此地心存忌惮。 那结界的来源便是眼前这人。 他亲眼看着这个可怕的存在被逐渐褪去黑雾,唤回了神智,那双锐利狭长的眼睛散发出令人瑟缩的锋锐目光。 他敌不过。 左护法心头生出一个无比清晰地念头,这人太强,他根本没有任何希望能与之匹敌。 剑君,砚青。 剑乃凶器,却又是君子之器。 千年以来,于剑之一道,能得君子之名的,也唯有砚青一人而已。 他身为天外天护法,对当年发生在裂天山的这场恶战略有耳闻,如今终于亲眼得见,对着面前似威势似巍峨高山倾轧而下的人,心头除了无边的恐惧,再无其他。 云七和砚青究竟是何关系?不,应该说……云七究竟是什么人!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10节 她竟能唤醒砚青,而砚青似乎也同她很是亲近。 左护法心头有一万个疑问,天外天暗中招收后天仙使,自然会在最初就对其出身家世进行彻查,云七生父早逝,在她出生前母亲就成了仙使,她少时独自在山间长大,母亲自那时起就授她天外天的修炼法门,直至长大后入天外天。 细数云七多年的经历,无一例外全都与天外天有关,左护法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云七这样一个在天外天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修士,究竟如何同砚青这等人物产生的关联。 除非……除非! 灵光一现,左护法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骇然惊怒道:“你不是云七?!你究竟是谁!” 任平生终于找回了些力气,她撑着砚青的手臂,缓缓站直身子,双眸雾沉沉地探向左护法,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低笑。 天衍众人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接受任平生就是云七这个惊天秘密,转而爆料之人却又矢口否认她云七的身份,场面之混乱,信息量之大,叫人根本不知道该看哪。 “你把我铸的剑扔了。”任平生没有看向砚青,以极轻的声音说道。 砚青没问她其他,只是垂眸看了眼她苍白的脸色,好脾气道:“你生气也好,算账也罢,等回去了再算吧,我先把这些玩意儿解决了再说。” 任平生心知肚明,自己此刻的修为兴许连个元婴境初期的小辈都打不过,于是“嗯”了声,老老实实挪步到砚青身后,嘱咐道:“那你快点。” 说着竟是直接甩手不管了,甚至还向天衍弟子们招了招手,让他们过来,说道:“这些是自己人。” 左护法脸都绿了。 砚青无奈瞥了她一眼,向前迈出一步,灵压骤然攀升,铺天盖地向着左护法压去,周遭空间仿佛被人用手揉捏起来,空气粘稠似将落未落带着腥味的雨。 一道又一道剑影从砚青背后浮现,这些剑影各不相同,任平生一眼便认出,这些是她亲手所铸的斩风九剑。 原来,砚青将剑掷出裂天山之前,将自己所有的剑都凝成了心头剑影。 斩风九剑以月令为名,九道剑影之二微微一亮,从砚青背后飞驰而出,瞬息间,周遭原本就在任平生的符箓之下开始缓缓消融的冰雪融化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天衍众人逆着剑气跑过来,同任平生汇合,这剑气仿佛有思想一般,没有伤到他们分毫。 太史宁恍然道:“和我们在上古遗迹中碰到的剑阵中的剑气一样。” 倏然,剑影骤沉,轻灵的剑气春花悄落般从左护法的眼前擦过,回首清幽气,竟叫人颠倒神魂。 意识的迷蒙只在一瞬之间,左护法立刻恢复清醒,悚然看向砚青。 这剑气之诡异,竟有迷惑人心之能,叫人防不胜防。 思及至此,左护法陡然嗅到一阵腥气从身后泛起,紧接着是几声沉闷的倒地声相继传来,他僵着脖子回头飞快地扫了一眼,看见自己带来的全部仙使在这一剑之中悉数身死。 喉咙乃至骨头都瞬间被斩断,只留下后颈薄薄的一层皮将头颅惊险地挂在皮肉上,血色顷刻间在纯白的雪地上蔓延开,格外刺目。 如此轻柔,却又如此肃杀。 砚青竟将这一剑取名为花朝。 左护法心脏狂跳,顿时身化为雾状逃窜开。 他绝望地想着,若是花朝时节出门游玩的少男少女得见这一剑的威势,怕是从今往后都再不想过花朝节了。 形势骤然反转。 此前梦仙游境界的左护法乃是此行之中的最强者,他心头自有十足的把握,哪怕云七反水,站到天衍那群小辈的一边,也不足为惧,实力摆在这里,只要他想,梦仙游境界的强者,轻易便能碾死这群最高不过化神境的小辈。 可如今,梦仙游和道成归隔着一整个大境界,且是公认最难跨过的那个关口。 左护法牙关快要咬出血,他靠着所修功法在剑阵之下狼狈地躲藏,他所修功法甚是奇特,功法运转之下,身体如同迷雾一般,无实体存在,寻常攻击极难穿透。 灰雾渐起,倏然将左护法的身影隐去。九道剑影齐刷刷从天而降,罗网般将左护法所有的逃生之路全部封死,花朝过后,一道带有浓郁秋意的剑气倏然卷起朔风。 朔风卷霜雪,地面被融化的雪水混着血迹濡湿一片,可他的身影在剑阵之下无所遁形。 砚青几乎没怎么将左护法当回事,他手指轻点,剑气便灵活地被指挥着游移,他的目光扫过远处永远僵硬在这里的一百多具尸首,心头浮现起一阵难言的隐痛。 或许因为此刻形势变化几乎以瞬息来计算,天衍众人就算到了任平生身边,也未曾问些什么,而是老老实实在一旁埋头作鹌鹑状。 太史宁亲眼得见砚青这等堪称活化石的人物,几乎要克制不住心中的尖叫声,他死命攥着谢莲生的袖子,用气声道:“砚青剑君,真的是砚青剑君!!!” 天衍弟子们暗中疯狂交换着眼神,不约而同想起了江湖上流传已久的明烛前辈同砚青剑君的关系,再加上先前在拥雪关任平生喝醉的那一夜说起的“砚青啊,我好想他”,他们几乎同时露出一个亲眼见证惊天大秘密的表情。 所以,刚才那场感人至深的相拥……是相隔千年的父女相认吗!!! 一想到这里,太史宁就觉得哪怕面前是刀山火海,他也务必要一探究竟,否则实在对不起他这个史家弟子的身份。 奈何,未及开口,任平生神色稍稍一变。 太史宁的问话被迫硬生生咽了下去,看着任平生逐渐沉下来的表情,担忧问道:“怎么了?” 任平生未答,手指按在心口,感受到了来自心口非同寻常的跳动。 这不是来自她自己的情绪,而是……来自阿乔。 阿乔险些陨落的灵魂最终被她吸收,哪怕意识已然消散,却依然又残存的情绪在影响着她的心,而就在此刻,她分明感受到,阿乔这颗心脏,似乎在被什么东西牵动着,叫她生出一种堪称恐慌的情绪。 任平生意识到了什么,猝然抬头,果然发现原先萦绕在裂天山顶的那层结界在逐渐消退。 千年前,砚青和余下那一百七十九人付出生命的代价,剜下了真仙的心脏封存于此地,而他们化作幽魂,在此地驻守千年。 阵法、百人的灵魂、砚青最终短暂使出的“神”的力量,最终构筑成这个结界,将此地的时间永久地封存于千年之前。 是以经年未醒的亡魂们依旧在游荡,误入这里的人能看到千年前的景象。 可这一切的依托,砚青的意识苏醒,阵法已然不复存在,心脏消亡,只余残存的意识在发挥余温。 于是结界开始消融。 任平生怔然看向那一百多具尸首,他们的灵魂被阿乔归还,还在此间游荡,因阵法的代价而永远无法归位,可结界若是消融,这群早已死在千年之前的人,正在解冻的肉.身很快就会彻底死去。 肉.身陨灭,是灵魂消亡的开始。 可她怎么能看着这些人在她眼前再死去一次。 电光火石之间,任平生迅速做了一个决定,而心头不详的愈发强烈。 “解决他吧,动作快些。”任平生哑声说,她阖眸感受片刻,沉声道,“情况有变。” 砚青虚虚掠了她一眼,勾唇一笑:“知道了。” 言罢,几乎同时,以月令为名的剑气之中最后代表着凛冽寒冬的那道剑气清凌而迅疾地当胸而过,精准地斩中形似迷雾的左护法。 左护法顿时一僵,恍然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分明早已化为轻烟阵阵,本不该有人能够刺中,可这一剑偏偏如此轻快地拂过,不留任何情面。 伴随着轰然倒地的声音,砚青走回任平生身边,正欲说笑一声,看到她此刻的神情却愣了下:“怎么——” 话音未落,砚青眉眼便沉了下来,乌沉的眸探向南边,那是从山下徒步上山的地方,亦是进入这经年封冻山巅的入口。 一只雪白的靴缓缓踏步入内,一步又一步,在消融积雪、泥泞土地和带着腥味的血水之中行过,却半点痕迹都未曾留,也没有让任何污秽沾染上他雪白的鞋尖。 来者穿了件朴素的麻衣,可举手投足间却有流光飞逝,足见不凡。他面容平凡,眼尾略微飞扬,却被长眉迟滞地压下,眼眸半掀,半似垂眸半似阖眸地看着众人。 这眼神,众人只在高高在上的神像上见过。 可若是放在人的身上,被用如此漠然的、居高临下的眼神俯视,总让人心头有些难受,更别提这人甫一出现便带来的巨大压迫感。 他身上似乎有某种壁障,靠近时连带着空间都在向内挤压,叫人连呼吸都只敢放慢。 他来的如此悄寂,先前所有人紧张之下几乎都是神识全然放开,可没有任何一人感受到了他的到来,哪怕此时修为最高的砚青。 天空中隐约能见结界正在出现松动,来者随意地看了一眼,轻柔的嗓音清晰地传开: “砚青,久违了。” 轰然倒地还未彻底断气的左护法听见这声音,极力地仰头,千辛万苦地投来一眼,嘶哑的声音伴着血水滚落,濒死灰败的眼底迸射出最后一缕光: “星、星主……救,救…” 天衍众人大骇,没想到此人便是天外天的星主,更没想到这盘踞大荒多年,背后站着上界的庞然大物,其主事者竟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人。 令众人更为惊讶的是,星主竟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左护法,指尖微微弹动了下,原本还躺倒在地上如离水之鱼苟延残喘的左护法在这一道指风之下,彻底没了生机。 这碾死自己人的行为做的实在过于轻易,于是更加让天衍这群在宗门团结友爱的氛围中浸染多年的少年修士们为之震撼。 任平生虚虚退了一步,仿佛受不住这般灵压似的,半靠在了傅离轲身上。 傅离轲下意识地接住了她,还没多问,便感觉到她藏在背后的手在自己手背上划动,似乎在写些什么。 傅离轲眼神微深,托着任平生,仿佛照顾伤者似的,向后方退去。 星主不是没有见到这两个小辈的小动作,却也并没有在意,他眼神移到砚青身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情绪波动,竟露出一丝玩味的神情: “你竟还能活下来。” 砚青缓缓上前,呼吸愈发沉了些,眼底的幽光慑住星主平凡到仿佛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身影,呼出一口浊气,冷然道: “当年还敢以真面目相见,此刻又是披上了一层什么皮。” 真仙并未在意,嘴角噙着僵硬的笑,一闪而逝,转而道:“此地的结界几乎是以灵魂在抗拒我,让我无法入内,若非你的意识突然清醒,给结界造成了一丝裂缝,我还进不了这里,说起来,还得感谢你。” 砚青嘴角扯了下,对着这张陌生的脸,终于从他张口便吐不出人话的行事作风中,品出了一点不做人的熟悉感。 任平生深深看了星主一眼。 这个声音,她此生难忘。 当年天雷高悬,身魂撕扯的生死一线间,这个声音在她脑海中萦绕良久,给了她一个选择。 若为他所用,便是生路,若执迷不悟,则死无葬身之地。 是真仙。 千年前他踏着上一代凤凰用凤髓搭建的天梯亲身而至后,现在他又套了一层傀儡身,再度来到了大荒。 这场双双死别后又生离的重逢持续不过几句话的时间便再度遭遇堪称死局的强敌,砚青以极其强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不准再看任平生一眼,向着前方迈出一步,甚至对天衍一群素不相识的小辈露出一丝宽慰的笑,道: “到我身后去。” 一如他当年对无数人做的那样。 天衍一众小辈分明也有元婴化神的修为,可在这两位抬手便是天地之威的大前辈面前,无力地像一群哪怕挣扎也只能待宰的羊,本应兴致勃勃地在原野上奔跑,却被命运推着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被卷入了这波诡云谲的争斗中,不知前路何如。 惊慌之中,任平生冰冷的手沉沉地握住了楚青鱼惊惧之下克制不住抖动的手,楚青鱼茫然地回首,对上任平生一双冷静而幽沉的眼眸。 这一眼的情绪堪称复杂,唯独没有胆怯。 楚青鱼不知为何,在这绝境时分,心中也生出些不合时宜的笃信。 总觉得……他们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 那头,一群小辈如何报团取暖的故事,星主半点不感兴趣,他只看向砚青,轻笑道:“差点忘了,你的意识刚复苏,应该还不知今夕何夕。” 砚青确实不知,他的意识在一片黑暗中浑浑噩噩地游荡许久,这些年于他而言,没有时间的流逝,亦无世事变化,仿佛所有一切都被永恒地冻结在了那个夜晚,长河再难向前流动。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11节 可砚青只是微微扬眉,颇有兴趣地说了句:“愿闻其详。” 许是因为认定了当年砚青身后那一百多人燃尽生命力才剜下他一块肉,如今砚青孤身一人带着一群拖油瓶,对现在的世界茫然无知,显然大局已定,砚青再无转换余地,真仙十分有闲心地解释了一句: “现在,已是千年之后了。” 真仙缓步靠近,好奇地问道:“你当年要守护的所有人都已经死去,沧海桑田,如今这个世界也再不是当年的山河,如此……你还要继续坚持自己那愚昧的原则吗?” 砚青微微摇头,感慨道:“你拥有着和我们相似的皮囊,却真真切切地是域外之人,若非如此,当着我身后这一百七十九具尸骨,你断然问不出这样的问题。” 真仙脚步微顿,遗憾道:“还是如此固执。” 不过眼下他并没有像一千年前那般再为砚青此人生出一丝惋惜之情。 真仙步步靠近,脚步和缓,但每一步都踏出一个漆黑的漩涡,那是聚集在空间裂缝之中的空间风暴,隐隐将结界愈发撕裂。 砚青注视着真仙足下的漩涡半晌,约莫感受到受傀儡身和界域共同的制约,真仙此时的修为隐约在大荒最高的层次,境界比如今的自己要高,和当年的明烛相当。 可以一战。 也唯有一战。 虽不知为何,明烛以如此孱弱的状态出现在他面前,真仙未曾认出她。 唯有一战,方能保全她。 斩风九剑的剑影在空中猛地合拢,汇聚成一道厚重的剑影。 真仙虚掠一眼,笑道:“我今日不是来杀你的。” 千年斗转,形势大有不同,如今的情形,砚青不再是非死不可。 真仙抬手,拂去了砚青的凝滞的剑影,转而道:“我要找什么,你很清楚。” 说到这里,真仙眼中隐隐划过一丝不愉。 殷夜白是他最好用的傀儡,这些年也从未有过挣脱他控制的表现,偏生收回心脏这个重要的任务时,殷夜白突然失控了,带着他的心脏不知去往了何方。 曾经一切的控制同时被殷夜白切断,原本大荒之中万物生灵在真仙眼中都无所遁形,可殷夜白一个受他控制多年的大活人竟带着他的心脏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被一个视作蝼蚁的人摆了一道,真仙心头难免有些不愉。 但没关系。 真仙目光巡视一周,最终在被同伴扶着,极其虚弱似乎半条命都没了的任平生身上落了一眼。 砚青利剑似的目光掠过真仙,冷声道:“你若还算清醒,便该知道,若非你的心脏被人带走,我也不会苏醒。” 言下之意,便是谁带走了你的心脏你找谁去。 真仙摇了摇头,语调冷淡了些:“我不喜欢有人糊弄我。” 他抬手,五指合拢,凌空一探。 任平生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慑住,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真仙飞去,几乎顷刻间就悬吊于真仙掌下,凌厉的掌风聚焦在她额心,只要再进一寸,就能瞬间将她虚弱的肉.身连带神魂一同绞碎。 砚青左拳猛地收拢,几乎要在自己掌心攥出血印,他明面上仍装作无事一般,千头万绪中,唯有庆幸……好在真仙没有看见先前她同自己说话那一幕。 好在……真仙没有认出她。 可如此情形,也已经万分糟糕。 真仙漠然地垂眸看向自己掌下仿佛随时都要殒命的女修,轻声细语道:“告诉我,我那颗不听话的心脏,是否还残留有些许意识附着在你身上。” 任平生瑟缩一下,似乎极其害怕,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会惊惧地点头。 见状,真仙语调愈发缓和了些:“别怕,告诉我……他藏在哪里?心脏,还是识海?” 任平生颤巍巍地深呼吸一下,带着哭腔说:“他说他想离开这里,只去外面看一眼就好,求我带他出去,我同意了……” 真仙眼中浮现起一丝不耐,听这些混乱的言语是他生平最为厌恶之事,他声音略微冷沉:“然后呢?” 说话间,砚青的身影飞驰而往,如惊鸿掠影,兔起鹘落间蹿至真仙身前,带着凛冽剑气的指风擦过真仙胸口的衣襟,割裂了真仙的衣带。 可也止步于此。 空间骤然沉下,压得任平生脸色愈发苍白,砚青的动作同样被制住,连抬手都变得艰难。 三人几乎僵持住了。 任平生对上真仙漠然至极的眼神,咬着牙哽咽道:“然后他就——” 后半句,还是未能说出。 是被人打断的。 打断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低哑,语调却张扬到几乎不可一世。 “千年不见,欺负一个小辈,你愈发活回去了。” 话音刚落,空中有紫色符火一闪而逝,快到让人来不及捕捉。 山影川流几乎同时奔涌,从天而降,向着真仙倾斜而下。 风声、水声、人声。 山势、地势、火势。 山河之境,人潮涌动,日升月落,似乎有另外一个鲜活的世界以不可阻挡之势硬生生横入此境。 如此嚣张,如此强势。 这幅被铭刻在心的大荒全景图仿佛有无数双手向着真仙伸出,喧闹着叫嚣着要将他拉入到图景之中,成为这画中之人。 山河图。 真仙摄住任平生的喉咙,身影飞快地在诡异却瑰丽的图景之中来回逡巡,无数水墨倒灌而下,仿佛势要将他用墨色浇透,定格在这山河图中。 这人每每出现便伴随着如此浓烈灼热的气魄,耀眼得叫人不敢逼视,却又根本移不开眼睛。 瞬息之间,真仙抓住山河图间真实与虚幻的一线之隔,猎鹰般飞掠了出去,任平生在他掌下被紧紧控制住,跟着他来回飞窜。 电光火石间,真仙猝然抬眸,望向这结界裂缝之中从天而降的身影,心底竟生出一丝近乎荒唐的兴奋感。 是她。 她穿着一席肃穆的黑,踏着山河图自天际而来,卷起了旷世辽远的风。 真仙紧扣住任平生的喉咙,向着空中那人露出一个今日最为分明的笑容,森冷轻柔的声音从齿间逼出: “明烛。” 天衍众人在任平生被抓走后就开始紧张,终于在此刻看到明烛前辈到来时,彻底松了一口气,发出一声庆幸的喟叹:“明烛前辈,是明烛前辈来了!” 而唯一不明真相的砚青猝然收剑,怔然望着空中巍巍煌煌而来的明烛,又看了眼被控制在真仙手中无力挣脱的任平生,生平头一次,不知所措了起来。 第177章 拿什么赌 千年时间, 足够沧海化桑田。 可总有些东西,被深刻在骨髓之中,哪怕焚烧成灰也不会改变, 不曾忘却。 明烛带着天南学府在曲州扎根已有约一年的时间,真仙披着这层皮收回天外天星主的位置也已有了大半年,双方为敌早已成定数,可近一年的时间,无论天下如何风云变幻, 江湖上如何传言, 甚至天外天和天南学府暗中伸出爪牙互相试探了无数次,可最为核心的两人却像是置若罔闻一般,无论外界如何疯传, 都各自按兵不动。 这半年来形势的变化哪怕是昇州那帮最不关心天下大局的世家子们都感受到了紧张,仙网用无数隐晦的暗语讨论过一场又一场,天外天这层皮会不会被人撕下来, 天南学府和天外天这番明争暗斗最终究竟会鹿死谁手, 又或者说干脆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可无论如何, 谁也不会想到,明烛与真仙, 这两个保持着微妙的王不见王态度的敌人,竟然就这么相见了,以如此猝不及防的姿态。 砚青直勾勾地盯着踏山河图而来的明烛半晌,又将目光缓缓挪到了被真仙钳制着像是已经吓傻了一般神情略有些呆滞的任平生, 无论怎么看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都是她。 这两个同时出现在他面前,修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个高挑明艳, 一个瘦弱清冷, 若硬要有个关联,只能是这两人的容貌生了个七分相,尤其是下半张脸,乍一看去,甚至会以为这两人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也不怪云涯子会有母女这样荒唐的揣测。 砚青想起了许久之前素光尘曾经说过的猜想,以及那个女人比想法更疯的行事作风,顿时一阵熟悉的头疼冒了上来,时隔千年,这种因为有几个麻烦的朋友而头疼的感觉不仅没有消退,甚至愈发强烈了。 明烛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两个身影,一个穿着能将整个脑袋盖得严严实实脸都看不见的兜帽斗篷,另一个一席深沉的玄衣,白发森冷无比,气质幽冷形同鬼魅。 戴兜帽那人在看到砚青的瞬间就飞扑过来,山鼎凛冽的风刮起她的兜帽,露出冷然素淡的一张脸,落到地上还没说话就已经憋不出哽咽声:“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啊!” 砚青用尾指挠了挠头顶,他记忆停滞了太久,对霜天晓最近的印象还停留在他用道印送她离开这里,于他而言甚至就发生在不久之前,故而对于这种过于热烈的欢迎有些水土不服,还没能形成从身到心的感同身受。 砚青咧嘴笑了下,和同样久别重逢的霜天晓交换了一个拥抱,重重的“嗯”了声,说道:“活着,活得好好的。” 感受到霜天晓身上半人半鬼的气息,砚青微妙地停顿了下,又道:“或许……比你还要好。” 霜天晓眼泪都到眼眶了,被他这破坏气氛的话一下堵了回去,当即变脸,抬手给了砚青脑袋一下:“就听不到你嘴里一句好话。” 砚青腹诽,心道这评价还是你霜大医师比较合适。 自明烛出现后,真仙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 这个女人在千年前给他留下了堪称惊艳的印象,随即身死道消,世间再无踪迹。 他那时只是叹息,如此惊才绝艳之人,终究还是因固执而丢了命。 同时心头浮上一丝隐晦的忌惮,相同的手段,他不止在这一个低等的世界使用过,因为手法极其隐晦,其他世界甚至连异样都没有察觉到,就已经在整个世界的轰然倾塌之中走向末路,致死都只是哀嚎自己命太苦了。 只有这里,不仅有人发现了他的计谋,甚至其反击正中红心,他周密的计划,险些就毁于一旦,哪怕身死,也以雷霆手段将他所有派前来的仙使屠戮殆尽,其狠绝与冷厉似旷野之上的野火参天,瞬息燎原,烧得旁观者都肺腑灼热。 至今,明烛二字都是真灵界无数修士心头的阴影,一轮又一轮的修士披着大荒的人皮成为仙使,在这个低等的世界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芸芸众生,笑他们不过蝼蚁,却又在听到明烛这个名字时吓破了胆,堪称极端。 “又见面了。”真仙的声音从腹部逼出,逼仄成一道不似真人的奇诡声线,他目光幽深地看着明烛,移不开眼睛。 山河风雨渐收,横在这方天地间的瑰丽画卷悄然隐没,明烛缓步而下,漠然看向真仙道:“应该是初次见面。” 千年前那次交锋,她只听到了真仙的声音。 哪怕他披着人皮无数次在背后主导了同她的战役。 真仙喉间传来一丝低笑,微微摇头笑道:“你果真如传言那般重情,可惜了。” 可惜,大道无情,唯有永无休止的争斗,而争斗……不容有失。 有情之人身心有无数的漏洞和弱点,若非如此,这个女人在当年直接抛下这个低等的世界,兴许早已成为那九天之上诸神的一员。 明烛缓步靠近,她灵脉属火,修为提到极致时,行过每一步走绽开一朵墨色的火焰。 这终年积雪的裂天山巅终于在这群人接二连三的折腾之下积雪彻底消融,露出裸.露丑陋的地表。 “你该知道,眼下不是你我交手之时。”真仙的腹语让他仿佛和众人隔了一堵无形的墙,他平庸的眉眼缓缓露出一点笑意,只有皮肉的牵动让他看上去多了几丝平淡的诡异。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12节 明烛微微扬眉,露出了稍显惊讶的神情,缓声道:“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她只停顿片刻,或许只有半个呼吸的时间,堪称电光火石。 可也就在这一瞬间,真仙突然感受到了微妙的异样,他敏锐地察觉到,他面前向低处流淌的雪水和正常的空间有了一线比头发丝还要细微的错位。 真仙全凭本能一跃而起,几乎同时,地表的雪逆向上扬,掀起冲天雪瀑,正面向真仙袭去,而同时,真仙背后所有仿佛真实的景象都开始缓缓扭曲、变化,逐渐淡化成了纯粹的水墨之色,誓要将真仙锁进这幅画中。 真仙掐着任平生的脖子在天地间来回飞窜,试图寻找画与景,真实与虚幻的边界。 他早已到了心念一动便可自由来去无所阻碍的境界,可任平生没有,连续数次的瞬移承受的压力让她的身体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如她这般能忍痛的人,也不免面露痛苦之色。 真仙只管保住她的命,却不会在意她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心跳超乎寻常的快,真仙脚步倏然慢了下来,继而猝然转头,看向无论他如何变换位置,始终都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未曾变化的明烛。 他……依旧在画中。 明烛踏着墨色火,不紧不慢向着真仙靠近,缓缓道:“我素来不喜打架斗法,但真要动手时,可从来都是不挑时候的。” 山河图,这就是明烛最难缠的手段。 画外天衍众人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山河图,但却第一次见到山河图真正的威势。 这片天地山河似乎早已与明烛融为一体,身处其中,人根本无法分辨出她将山河图置于何处,画或景,真实或虚幻,皆在这同现实毫无区别的画中被磨去了差异。 傅离轲随手拾起地面上的石子,粗粝的触感摩挲着他的手心,仍带着雪地里冰凉冻手的触感,楚青鱼折了石头缝间的一朵花,置于鼻尖轻嗅,竟还能嗅到花香。 谁又能分得清自己身在画中,还是身在真实。 这幅承载了天地山河与千载岁月的画,早已和这方天地不分你我。 哪怕是真仙,在亲眼见识到她如此手段时,心中那点早已被他按捺下去的警惕,又开始悄然冒头。 尚未突破界域极限便拥有了造世界之能,纵观三千世界亦屈指可数,修为能大成者,无一不是成为了那九天之上的神明。 大道之争不容有失。 明烛此人,往后定会成为他心头大患。 真仙脚步一顿,竟停了下来,甚至未曾反抗,而是冲明烛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不巧,我今日并不想动手。” 他垂眸看了眼被控制在掌下的女修,她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像是已经吓傻了,呆愣着发出沉重的呼吸,乖顺得像一只羊。 他的心脏,竟然会挑了这么个东西。 真仙抬头,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笃信的笑容:“我们打个赌如何,我赌今日,你我不会交手。” 明烛信步走来,看似随意,实则心弦也绷至最紧了。 真仙不在此刻同她交手的原因很简单,受界域的限制,他超出自己一个层次的境界无法在大荒发挥,再受傀儡身的限制,他的实力和她如今持平。 两个几乎是站在世界之巅的人,一旦交手,便是真正的山崩地裂,不死不休,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而他还另有所图。 若非那个不为人知的目的,以真仙的脾性,怎会忍耐如此之久。 明烛抬眸,目光不经意扫过被真仙控制在手的另一个自己。 而她……也确实不能在今日和真仙交手。 她再清楚不过,她的秘法对神降傀儡有用,对实力高于她的真仙却无用。 就算是将眼前的真仙撕得粉碎都无用,他的本体安稳地待在另一个世界,顶多拼个修为受损,神魂震荡,和她以及大荒要付出的代价相比,几乎能说一句毫发无伤。 于是明烛也勾唇,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掸了掸袖摆的雪,随口道:“哦?你拿什么赌?” 真仙低笑了声,目光幽深: “殷夜白。” 第178章 阴兵再起 明烛瞳孔猛地一缩, 好在垂眸整理袖摆的姿势让旁人无从察觉她那一瞬间的失态。 另一边,砚青和霜天晓在听到这三个字时同时回头看去,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涌上心头。 霜天晓无声攥紧了砚青的袖子, 跟来的池谶神出鬼没从她背后冒了出来,阴郁地瞪了一眼被霜天晓攥着毫无反应的砚青,又心不甘情不愿地鬼影般的散去,不知在做什么。 千年前明烛十拿九稳的渡劫出了问题,无疑就是内部的问题。 霜天晓和砚青在最后那段时日几乎日日相伴, 彼此都十分确信, 那个背叛者不会是对方。 砚青愣神一瞬,从真仙这句话中品出了一丝别样的味道,轻声问霜天晓:“和光她……” 霜天晓沉默半晌, 同样轻声应道:“和光不在了。” 砚青深深闭上眼。 明烛某种划过一道幽冷的焰,平静道:“他如何?” 真仙定神看了她片刻,突然笑了:“你这么聪明的人, 心里定是早有答案, 又何必问这一遭。” 他上前一步, 用仿佛即将揭穿某种隐秘而惊人的秘闻的语气说:“他在你渡劫之时动了什么手脚,这些年……还不够你想明白吗。” 他看着明烛哪怕极力掩盖, 也难掩饰露出的一丝受伤,心里生出微妙的满足感来,进而道:“说起来,他算得上这些年我最趁手的傀儡了, 好歹是多年故友,若你想, 我可让他同你见上一面的。” 明烛浅浅呼出一口浊气, 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失态是假象, 又恢复成了往日冷静漠然的状态,目露讥笑:“纵然你能控制他千载,今日……他也已经失控了吧。” 阿乔的记忆纷乱混杂,无数的隐秘藏在那数不清的记忆的细枝末节中,她来不及梳理,可阿乔临终前所见到的那一幕却足够清晰。 那个拿走了心脏的人,就是殷夜白。 他穿透阿乔的胸膛剜走心脏的动作干脆利落,比之当年要清瘦不少,双目浑浊没有半点光泽,像是失了所有的念想,只是一具在人间游荡万念俱灰的枯骨。 这一幕在明烛眼前久久回荡。 可是很显然,若非殷夜白失控了,并没有如期将心脏带回给真仙,真仙也无需冒着风险亲身赶到这里。 千头万绪,在她心中汇成数不清的疑问。 当年殷夜白为何要那样做,他究竟有什么不能言说的秘密,这一千年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最想问的,是他如今形单影只,带着一颗烫手的心脏,背叛了只手能遮半边天的真仙,却又不来见她,他能去哪,又会去哪呢? 所有的疑惑都被她咽回喉中,再开口,只余一句:“你今日究竟所图为何,不如直说。” 真仙眉眼微动,低叹一声:“果真是重情之人,哪怕知晓那个人在千年前的背叛给你,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无尽的伤痛,也依旧要护着他吗。” 明烛冷然道:“你不了解我这个人,我同他的账,是私人情分,但他所作所为给其他所有人造成的后果,也该算清。” 明烛阖眸,遮掩了眼底的光,声音近乎冷硬:“他若当真是那个背叛者,我亲手杀他。” 闻言,真仙发出一声意料之外的大笑。 “你的回答,和他的说辞,可谓天壤之别,看来他还是不够了解你。” 大笑过后,真仙目光向下一探,意有所指道:“今日,我只要她。” 明烛盯着他掌下另外一个自己看了片刻,按着眉心道:“换一个。” 真仙表情有一瞬似在说你提这种要求是不是过于无理荒唐了些。 “非她不可。” 明烛扬眉:“那就是谈不拢了。” 用一个修为低微的小修士,换在场所有人的安全,这么划算的买卖,以真仙的想法,是全然理解不了为什么明烛不肯做这个买卖的。 但在场其他人却都心知肚明。 天衍众人暗中交换着眼神,心道我们任师姐可是明烛前辈的女儿,亲生的那种,今日你要谁或许都还能掂量掂量,抓她,那当然没得谈了。 砚青跟霜天晓更是门清儿,知晓今日若是谈不拢,那便是更大的危机,早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亟待动手了。 谁料真仙不知经过了一番怎样的思考,竟用怪异的语气叹息道:“你行有情道,便不愿让任何一个人在你眼前无辜受累?” 明烛懒得同他说那些,便顺着说下去:“今日无论是谁,我都是这个态度,你要人,不行。” 真仙惋惜道:“那便没有办法了。” 他语气堪称平静,却足以让明烛心生警惕。 很快,明烛心头一跳,感觉到山河图浑圆无暇的结界被撕出一道裂隙。 原本同周遭景色完美无缺的途径骤然破碎,发出如有裂帛之声。 一切景物在眼前倾塌又复重建,又如山崩地裂之势,众人身在其中,难以形容心头极大的恐慌,那是亲眼看着一个世界倾落的恐惧,深藏在人最本源的感知中,无论被埋藏多深,一旦触及,便犹如山洪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真仙竟不知何时发现了山河图的边界,从画中走了出来。 很快,这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终于被控制住,一切倾塌被止住,山河图悄然收回,裂天山巅真实的景象展现在众人眼前。 原来,山头积雪尚未消融,此地依旧是寒冬清寂。 真仙方才轻叹的可惜犹在耳边,明烛心跳如雷动,危机感悄然袭来,并瞬息燎原。 原本已经大亮的天不知何时再度暗沉下来,周遭似有魂哭鬼泣,令人闻之不免悲从中来,仿佛是来自人类灵魂深处的痛哭。 霜天晓在山巅的一地狼藉中,目光停滞在远处凝固的一百七十九具尸骨处,呼吸一下窒住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其中断臂垂首,依旧是那样悲天悯人的平静神情的尸首,喃喃道:“竹…疏。” 她抬眸看向砚青,似在求助,似在询问。 砚青难得有一刻,不敢直视她,眼神回避了。 霜天晓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顷刻间,鬼哭之声瞬间壮大,在山巅游荡千年,守在自己的本体外却注定再也归不得的游魂们发出最凄厉的嘶吼,伴随着山巅结界一步步消融,他们的本体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雪人一样,在一寸寸溶解。 这些肉.体早已死亡,却被冰霜封冻了千年而封存固化至今,为游荡的幽魂和这个世界之间留下了一丝似有若无的联系,却阴差阳错的保住了他们灵魂的存续。 可再怎样苟延残喘,也快到尽头了。 真仙只是简单的抬手、拂袖,以轻松的姿态,便见原本缓慢消退的结界撕裂了一道明显的裂口。 他笑着说:“你用山河图将这里团团包围起来,是为了保住那些人的灵魂,肉.体彻底消亡的那一日,孤魂无所寄,自然便会消亡,明烛啊明烛……若非用山河图的力量来补全结界,我也不会找到山河图的边界。” 真仙足尖一点,带着任平生高高飞起,自上而下俯瞰着众人,孤高道:“行有情道,注定了这条大道,你走不到最后。”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13节 他似叹似惋:“你的软肋太多了,我手中这个陌生的小辈,你身后那些被你庇佑的人,甚至这群早已丧失神的孤魂,我有如此多的人质,他们都是我的筹码。 现在……你想和我谈谈了吗?” 明烛平静地抬头仰望着空中的真仙,这样仰望的姿态并没有让她显得卑微和狼狈,她听着不绝于耳的鬼哭之声,仿佛万物将死,人间再无希冀可言。 真仙垂眸,笃定地看着明烛,认为她再无别的选择。 可就在这时,明烛缓缓露出一个极浅的笑,一闪而逝。 她轻声说了句:“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带这两个人来吗?” 高傲的天外仙人眼中从来只有能与之匹敌的对手,而余下众人,哪怕已然在这个世界声名远扬,却连他一个眼神都无法得到。 也正是因为他的高傲和漠视,让她完成了这个险之又险的计划最重要的一环。 真仙心瞬间漏跳一拍,他攥紧任平生的衣领,雄浑的神识再度将她来回搜刮了一遍,可依旧没有找到心脏意识的踪迹。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个修为低下的女修,识海被他如此狂躁的搜刮过,竟还能苟延残喘着,未曾殒命。 心脏藏得太深,短时间内无法找到,他必须将此人带回去。 可变化也在瞬息之间。 千魂万鬼的哭嚎仿佛在一瞬间被硬生生停住,所有人都露出愕然的神色,看着山巅雪地之上,不知何时亮起了蒙蒙微光。 这些微光有着极其复杂而精密的线条,相互交错,叫人根本看不清其中的走向。 那是独属于阵纹的光芒。 所有人都认出了,这是个阵法,不知何时布置,也不知是何作用的阵法。 真仙垂眸一探,顿时知晓了此阵用途。 他首次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惊怒道:“你竟如此大胆!” 话音未落,骇人的灵压冲天而起,结界撕裂的速度愈发快起来,域外仙人毫无保留的释放灵压几乎让在场除明烛和砚青之外所有人都口吐鲜血,若非极力保持,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这阵法正好将一百七十九人的尸首尽数囊括其中,游荡在天地间的亡魂似乎收到了感召,浑浑噩噩地自游离状态开始汇聚,纷纷向着阵法聚集而去。 繁复的阵纹散发着幽幽的紫色光芒,中心阵眼处,白发的玄衣男子幽影似的身影若隐若现,身上鬼修的气息暴露无遗,傅离轲放置好了最后一块压阵石,真仙的重压之下,几乎是从阵法中爬出来的。 池谶曾经用这个阵法暗中破坏了无数次真灵界的神降者降临大荒,而眼下,这个阵法在真仙眼皮子底下发挥出了最大的作用。 九幽阴兵阵。 瞬息,阵起。 一个开始运转起来的阵法几乎完全不受干扰,一具又一具尸首在阵中寸寸碎裂,而孤魂们茫茫然汇聚在阵中,毫无神智的浑浊双眼在阵眼彻底亮起之前,向这个世界投来了最后一眼。 那是苍茫而孤远的岁月,自此被画上终局的眼神。 真仙再也控制不住,他的力量悉数释放之时几乎将整个天地都扭曲。 远在天边外的人们都惊慌地抬头看着天空,发出恐惧的声音:“太阳、太阳在颤抖。” 山河图宛如最坚实的壁障挡在了众人面前,天地山河皆藏于一线之间。 两个世间至强者的一击几乎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震颤。 真仙那朴实无华的袖口仿佛能够容纳乾坤,在拂袖之时,所有的雪都因他而起,在天空之中化作咆哮的怒龙,几欲一口一口将山河图撕碎。 在这样的夹击之中,任平生的肉.身几乎被撕裂。 真仙仓促扫过她的脸色,心知不能再等,哪怕时间不够,哪怕在明烛这般对手面前分出神魂是极其危险的事情,也必须将心脏的意识抢出来。 他再不克制,袖藏化劲,分明绵柔,却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任平生卷起,收紧,强大到能够将整个天地一览无余的神魂倾泻而下,眼看着这修为低微的女修即将奄奄一息。 明烛发出一声无声的轻叹,伸手在背后捏碎了一枚丹丸,轻声道:“我本以为,这不是最合适的时间。” 真仙尚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转眼间却见明烛眼中散发出幽紫色的光华,而几乎同时,他掌下那不起眼的女修身体同样泛起光华,两人之间传来强烈的吸力,甚至一度冲破了真仙的阻挡,不可遏制地碰撞在一起。 真仙的袖里乾坤再度甩出,裹住任平生的身体,识海中没有,那便只有可能在心脏里。 瞬息间,他的手化作金属状的利刃,高举而起,猛地刺下,只余一线之隔便要刺穿任平生的心口。 千钧一发之时,刚才包裹在任平生周身的光华大盛,她始终有些呆滞的目光竟瞬间灵动起来。 最为诡异的是,真仙竟在这普通至极的女修身上,感受到了属于明烛的气息。 电光火石间,这于他而言不过蝼蚁的女修袖中翻出一支笔,笔身是深沉的木色,笔尖是柔软的雪白。 这支笔他曾见明烛用过无数次,甚至在殷夜白的记忆中,他清楚地知晓,这支笔叫非墨,是明烛的本命武器。 而现在,这支笔被握在一个并非明烛的人手中,对方用属于明烛的力量,用明烛的本命武器,狠狠穿透了他的气海。 剧痛袭来的瞬间,形势骤变。 真仙惊怒不已地看着明烛飞驰而来,将那女修接在怀中,那先前始终没有反应的女修终于抬头,两双过于相似的面容看着他,露出了一模一样的笑容。 她们站在九幽阴兵阵的边缘,池谶苍白的手指划破空间,打开了通往鬼域的大门。 鬼门大开,此间无论生魂或死魄,都被鬼王亲自领着进入鬼域之中。 而鬼门边,这两双有七成相似的面容笑着对真仙道: “再见了。忘了说,我不喜欢同人打赌。” 不周山会 第179章 一个灵魂 以往若是有肉不周山会身未亡的生魂进入鬼域, 总会引得万鬼群起攻之,吞噬美味的生魂来壮大自身的力量。 可这次,这群生魂是由鬼王亲自带回来的, 一进入鬼域就被安置在王城,哪怕四大鬼君多少都听到了风声,可到底是多年下来鬼王积威甚深,到底是没人敢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来。 太史宁魂魄在空中悠悠地飘了一圈回来,看着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容平静的自己的肉.身, 总觉得这个视角格外奇特。 一道进入鬼域的其他人都是同样, 毕竟能像这样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着自己的机会确实非常难得。 鬼王殿中单独辟了一间不算大的宫殿,供安放天衍六人的肉.身,毕竟鬼王虽然可以庇护生魂, 却无法放着一群大活人大摇大摆地在鬼域自由穿行。 池谶对天衍弟子们还算客气,或许是因为他少年时期曾在天衍求学过,勉强也能算得上半个天衍弟子——虽然他哪怕是客气也是冷着一张臭脸看不出太多丰富的表情, 但凭借他手下四大鬼君们对他的了解, 鬼王对于这群不知从何而来的生魂们态度绝对算得上不错的。 四大鬼君们察觉到这差别对待, 纷纷开始心头打鼓,担心自己拼杀多年才闯出来的鬼君之位被这群来历不明的生魂们影响, 近来不约而同地到鬼王殿刷存在感,感觉他们鬼王大人近来的心情仿佛是黄沙天的风,完全让人捉摸不透到底什么时候会发作。 观察了几天后,四大鬼君终于明白了, 原因出在大医师身上。 这也不奇怪,这些年他们鬼王但凡情绪大幅度波动, 一定是为了大医师, 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 只是这几日他们发现大医师总是往转生池那里跑,那地方是初入鬼域但过于虚弱的鬼修温养魂魄的地方。 听说这批跟着生魂们一道进入鬼域的还有一百多个新转化的鬼修,境界放眼望去都个顶个的高,但灵魂却一个比一个脆弱,有一个算一个,全进了转生池温养。 要说大医师作为医者,天天去转生池看看自己的病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他们隐约听说大医师这次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私事。 准确的说,是私情。 坊间传言,大医师去转生池是为了个新来的男鬼修,对方死前还是个佛修,佛修转生成鬼修,这在鬼域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原本四大鬼君还不信,可最近看他们鬼王一日比一日阴沉恨不得要吃人的脸色,似乎也不容他们不信。 最初几天,四大鬼君还觉得这几个修为低下的生魂翻不起波浪,甚至都无法适应鬼域的生活,谁料几天后,这六个生魂在鬼域各个都混得如鱼得水,尤其是其中那个姓楚的女修。 到鬼域的第七日,楚青鱼哼着小区从王城街边慢悠悠地回到鬼王殿,她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鬼域的灵丹妙药,几乎都是市面少见的能温养壮大魂魄的珍品,若要临时去寻,也不是找不到,但就是要多耗一段时间。 楚青鱼回来时,鬼王殿大大小小一众鬼修们像嗅到了蜜的熊,一群人高马大的鬼修,跟在一个小姑娘身后,排成长队老老实实地进了殿,眼巴巴望着楚青鱼。 没一会儿,四大鬼君也闻风而动,四人在大殿相会时,不约而同露出了“好巧,你今天也在”的笑容,实则心里恨不得赶紧把这个想吃独食的鬼一脚踹出去。 哪怕是身为亲师姐的云近月,看了这一幕也不免感慨。 果然,厨子在哪都受欢迎! 来这里之前,他们对鬼域唯一的印象便是前两年途径鹿梦城时那场可怕的鬼门大开,自那之后便留下了鬼域是个阴冷诡谲地方的深刻印象,若不是来此一遭,这样的印象指不定要跟着他们上仙界或是进坟堆。 可在这住了几天,天衍众人发现鬼域还挺有趣,除了修炼方式迥异外,也和人间一样,人声鼎沸,灯红酒绿,热闹得很。 唯独有一点——成了鬼修之后便不再食人间滋味,和人间修士们主动辟谷不同,成为了鬼修,无论修为高低,再重新修出人身之前,都尝不出任何的味道。 这也正常,毕竟都只剩灵魂了,鬼域都是修士,虽然往后食之无味有些可惜,但都是经历过辟谷的,偶尔有些馋虫,倒也能够忍住。 直到这个叫楚青鱼的生魂来到鬼域。 也不知道她究竟生了双什么巧手,修的什么怪异的功法,总之无论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她手中都能变成鲜美的食材,她做出来的吃食,甚至能让鬼修尝出味道! 已经近百年闻不到食物的香味,尝不到食物味道的鬼修们时隔多年,再度回忆起了曾经当人时候的感受,一边吃一边潸然泪下,连连给楚青鱼塞鬼域的宝物,恳求她多做些,用什么换都行。 几天后,甚至连四大鬼君都已经倒戈,天天不着痕迹地打探着楚青鱼今日又做些什么,众鬼们爱屋及乌,一时间倒让一同前来的天衍其他人也成了鬼域的香饽饽。 谢莲生颇为复杂地感叹道:“楚师姐果真是居家旅行必备伙伴。” 毕竟在楚青鱼是能用天雷做饭的人,现在给鬼修做饭……似乎也并不奇怪。 他看着一群鬼修们吃饱喝足向楚青鱼作了一揖离开,而楚青鱼收获着满满一堆温养灵魂的宝物转身道:“我给大医师送去,大医师说今日这波用药后,那些前辈们应该能醒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振奋了起来。 傅离轲眉峰微敛,眼神默默移向鬼王大殿后方,原本霜天晓住的宫殿旁,整个鬼王殿最僻静的宫殿。 那里一反常态地开了一院的花,这些粉白的花都生长在一棵树上,他们来的那日还没有这棵树,是第二天出人意料地突然长出来的。 和他们集体合住的待遇不同,砚青和明烛都各自拥有一座单独的宫殿,这倒也没什么,比较微妙的是……任平生被带着一道住进了明烛的殿里。 天衍众人看到傅离轲的反应,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众人微妙的眼神互相交错,最后是云近月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这事再拖下去也不合适,要不……咱们还是去看看?” 她说这话时也不知抱着怎样的心情,但表情就跟做贼似的。 谢莲生摸摸鼻子,轻咳一声:“……谁先去?” 他反正是不太敢。 离朱每每一说到这事就脸色阴沉,跟别人欠他三辈子的账似的,这凤凰脾气爆,也并没有人敢触他的霉头。 云近月目光游移,嘴里一本正经地说:“也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她本身就是咱们的师…同门,七天了,于情于理咱们都该去看看。” 因为实在不知该喊师妹还是该喊什么其他的称呼,云近月尴尬地改了口,骤生急智,用“同门”这样一个此刻最适合的词来称呼那人。 “那——” 云近月说得如此慷慨,众人四下乱飞的眼神又挪回到她身上,齐齐用期待地目光看着这位大师姐身先士卒。 可云近月话到嘴边,急转直下,以剑修的果决毫不犹豫地将这尴尬又沉重的任务甩了出去:“太史师弟,你们太史家号称全家上下都是明烛前辈的资深研究者,这个重要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14节 太史宁猝不及防被甩了这么大顶帽子,一时僵住了,平日里的三寸不烂之舌像是打了结,磕磕巴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在心头暗恨自己以前为什么要把牛皮吹这么大! “不行!”太史宁情急之下直接一左一右分别拽住了谢莲生和傅离轲的袖子,蹦出一句,“要死一起死!” 众人:“……” 倒也没有这么严重。 就是……就是有那么一点尴尬。 无声的尴尬在众人身边泛滥成灾,众人不约而同想起了七天前,裂天山巅发生的一切。 想起了最后进入鬼域之前,那简直耸人听闻的一幕。 他们亲眼看着明烛前辈的力量出现在了任平生的身上,那不是简单的亲缘间的力量传承,而是真切的完全相同的力量。 随后,他们看着不过元婴境修为的任平生仿佛大发神威一般一笔将真仙这等人物捅成了重伤,站在明烛前辈身边时,显得她们愈发相像,语调、笑容、最细枝末节的神色几乎完全相同。 包括神识和最深的灵魂。 就好像这两具身体中,拥有的是同样的灵魂。 再亲密的血缘关系也无法将灵魂传续,而任平生和明烛却拥有着同样的灵魂。 只有一个解释。 她们是同一个人。 但这怎么可能呢!两个完全不相同的躯壳,一个是威名流传千载的上古大能,一个是初见时不过筑基境的同门,和他们相处了那么长的时日,身上连半点倨傲都没有。 她们……又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这个问题让他们几人在这七日之中几乎辗转难眠,除了抓紧在鬼域这几日时间锻炼魂魄外,就是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也只有楚青鱼心大,还能快乐地出去卖些自己做的吃食,根本不受其扰。 众人简直佩服她的好心态。 谁料,听到这番对话后,楚青鱼露出了茫然的神情,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们不是在讨论去看师妹的事吗?为何要推来推去的。” 众人齐刷刷看向她,看到她迷茫的表情,云近月忍不住问道:“你居然敢叫明烛前辈师妹?” 楚青鱼表情愈发茫然,还夹杂着一丝师姐在说什么鬼话的惊悚:“明烛前辈是师妹的母亲,这件事我们不是很早就知道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确定了,原来这些日子楚青鱼的淡定完全是因为不知者无畏。 一通混乱的推来卸去后,云近月索性拽着所有人一道壮着胆去了明烛和任平生所在的宫殿,步伐有力且坚定,走出了一股慷慨激昂的气势,像是随时准备着英勇就义。 六个人在这座宫殿前站定,云近月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要确认这件事情,很简单。” “若她们不是同一个人,那殿中该有两个魂魄。若她们真的是……” 后半句话,她没能说下去。 大殿的门不知为何,无声自开,仿佛在邀请他们入内。 六人愣了半晌,还在犹豫的功夫,殿内一人缓步而出。 这人一席肃杀冷沉的玄衣,腰间是宽大的深红色腰封,身姿颀长,举手投足间都是令人折服的强大。 正是明烛。 傅离轲忍不住抬头向后张望了下,过了一会儿,也没发现殿内有其他人影。 只有明烛一个人的灵魂。 第180章 谁最尴尬 明烛的出现让云近月把酝酿好的满肚子说辞一下咽了回去, 脑子混沌而空荡,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已然忘记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天衍六人直挺挺地杵在殿门外, 活像六根失去语言能力的竹竿子。 离朱两眼转了一圈,发现身边一群同门都成了半个字都蹦不出一个的锯嘴葫芦,暴躁地在心中怒骂了句:没一个能顶用的! 随后这位暴躁的凤凰干脆挤出队列,飞扬的长眉拧得死紧,诡异地瞪了明烛片刻, 憋出一句:“我师妹呢?” 身后传来天衍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 纷纷赞叹离朱好敢! 明烛抱臂半靠在殿门上,眼神轻飘飘扫过来,把离朱好不容易酝酿好的一身气势全都吹散了, 下巴轻点,说了句:“都进来吧。” 她发话了,这殿里哪怕是刀山火海, 六人也得进了。 六个人埋着头, 鹌鹑似的排成一串跟着明烛入了殿, 走到偏殿,伴随着吱呀一声, 厚重的门被推开,院中树枝摇动,落下一阵粉白色花瓣雨。 众人在这被如梦似幻的花瓣雨构筑出的温情和期待还没保持多久,很快就被殿内的情形打碎一地。 殿内布置的很是精致, 最深处摆放着一张大床,床边的帘帷被掀开一半, 众人能清晰地看见床上并排躺着两具身体, 正是明烛和任平生的肉.身。 这一瞬间, 众人心中过了无数个念头,身体却还本能地在殿中张望,试图寻找出任平生的灵魂所在。 但没有,这偌大的宫殿之中,摆放着两具身体,却真的只有明烛一人的魂魄。 直面明烛的灵魂,收到的冲击感比在人间见到明烛本人的感觉还要强烈,他们隔着几步的距离,甚至在明烛有所克制的情况下,依旧能感觉到这种灵魂深处的压制。 那是强者对弱者天然的压制。 “坐。”明烛手指轻弹,房中桌椅无声而动,在他们面前平稳的放置下来,桌上的紫砂壶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控制着,自发地泡了壶温茶。 众人落座,捧着温热的茶杯,半杯清茶下肚,也没把乱跳的心给按回肚子里。 原来喝口茶也并不能压压惊,谢莲生胡乱地想着。 离朱感觉眼皮不断跳动着,抱着最后一丝期待问道:“我师妹的灵魂在——” 谁料,明烛动作顿了下,将茶杯轻置在桌上,双目平静地注视着离朱,脱口而出便是一句:“师兄。” 云近月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太史宁哆嗦着手把茶杯放回桌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这声音又把他自己惊得一哆嗦,此时此刻已经全然没有曾放出“明烛前辈史家头号研究者”豪言的气魄,只恨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想不开跟进来。 他脑子里像是有无数团回忆在打架,一时是自己曾经在任平生面前神采飞扬地八卦她到底和砚青感情深还是竹疏更得宠的画面,一时是自己曾经大言不惭地在任平生面前说要将明烛前辈千年的遭遇研究个彻彻底底。 太史宁绝望地想着,原来还有比八卦一位上古大能结果被她发现更糟糕的事。 那就是……他八卦的那位上古大能,是日日和他待在一起读书、修行、历练,见过他无数糟糕的时刻,也听过他数不清的大放厥词的师姐。 听到“师兄”两个字,离朱脸都绿了。 他手哆哆嗦嗦了半天,想指但愣是没举起来:“你、你——” 离朱“你”了好一会儿,也实在没“你”出个所以然来,悻悻败退,灌下一杯温茶,只觉得这世间什么奇诡怪事都能让他给碰到。 在上古遗迹中把他训得跟狗一样的明烛,在雪原上炼丹为他治病的明烛,在天南学府倾囊相授的明烛,同他虽只相处了几个月,但却在各种传言和来自师门的信中听闻过很久的小师妹,是同一个人。 只有傅离轲抱着刀,微微垂首注视着前方,一言不发。 明烛心道,当初没看错人,果然傅离轲是他们之中最为沉着冷静的一个。 一句师兄脱口而出,她便再没了包袱,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而后便道:“如你们所见,我就是任平生。” 云近月抱着脑袋,痛苦道:“师妹、不是,前辈,您让我缓缓。” 明烛十分体贴地停顿了半晌,给他们留了点时间接受这个过于惊悚的事实。 她甚至还添了句:“我不介意称呼,你们以前怎么叫,以后大可继续这么叫。” 众人几乎同时心想:可我们非常介意啊! 往后出了鬼域,要是他们不慎喊错,当着旁人的面管明烛前辈喊师妹,那场面想想都精彩。 此时此刻,云近月心中生出一个微妙的念头。 我们这好歹还是同辈,她们还有个半辈子将明烛前辈奉为至圣,世人皆知她得了明烛部分传承的师尊,那可是直接差辈了! 万般混乱之中,云近月竟然诡异地生出些庆幸来。 还好我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这场对话说不上是鸡飞狗跳还是尴尬至极,众人在殿中从日头高挂坐到夕阳西下,杯中茶续了三轮,总算是把这个实在是太长的故事听了个七七八八。 若说先前还是惊悚和震撼,听完明烛是如何成为任平生之后,众人不知为何,心头生出一股难言的酸涩来。 原来哪怕强大如明烛,也有如此颠沛流离和束手无策的时候。 那个骄傲又明艳的灵魂,只能被迫困在一具弱小且逐渐颓败的躯体中,不知前路何如,还要背负着深不见底的血仇一步步走下去。 明烛单手托腮,望着窗外,淡声道:“其实……你们可以还是跟以前一样唤我名字。” 她勾唇,轻轻笑了下,说道:“任平生就是我的姓名,以前只有几个关系亲密的友人知晓,大部分人只听说过明烛这个尊号。 重活一次,除了你们,也就只有霜天晓叫过我姓名。” 众人抿唇,感觉心头的担子又沉了些,千言万语之中品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最终,一群人沉默着来,更加沉默的离开,留下明烛一人坐在窗边。 “你这招先发制人倒是妙,隐瞒身份装作小辈同他们混在一起,该尴尬的本是你才对吧。” 少顷,窗外闯来一道明朗的嗓音,紧接着便是一个身着青衫的身影不正经地从窗外一跃而入。 明烛未接话,而是道:“你是不是从来不知道门长什么样。” 砚青扬眉一笑,十分不留情面地戳破她:“事情由你先戳穿,由你先叫出那句师兄,尴尬的反倒成了他们,了不得啊平生。” 任平生不答,只是抬眸看了眼砚青,眼底终于漾出一道清澈狡黠的笑意。 第181章 鬼域再会 在鬼域这段时日, 是这几年难得松快的日子,无论是对谁。 天衍众人离开后,任平生慵懒地靠坐在小榻上, 小榻靠着窗,她倚靠在窗楞上,伸出手去,光线透过院中斑驳的树影漏下。 树枝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心绪,悄然舒展开, 开着粉白小花的枝头延伸而下, 温柔地缠绕在她的手指上。 屋内砚青见了这一幕,脸皮抽动了下,忍不住露出个“没眼看”的表情, 心头有些微妙的不是滋味。 倒也不是酸涩,是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失落,像是自己亲手带大的闺女有朝一日被别家的白菜给勾走了, 哪怕对方那白菜是金雕玉砌的, 总也让他看不太顺眼。 他总觉得像平生这样的人, 虽然偶尔混蛋起来的时候能气死人,但总归是千好万好, 对方是劳什子神树是天柱又怎么样,千年前可没这玩意,还轮不上入他的眼。 更遑论这千年时光与他而言只是浑浑噩噩的千载长梦,沉浸在无声的晦暗中, 睁眼时便被那声音唤回了光明人间。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15节 平生这些年的遭遇他不曾了解,更不曾参与, 她背负着什么一路走到现在, 他哪怕有所耳闻, 却也无法从心底里生出真切熨帖的感同身受来。 他觉得失落,也有些可惜。 砚青虽没个正行,素来有窗就不走门,能躺着绝不坐着,可眼下却收起了往日那副潇洒不羁的浪荡子模样,老老实实坐在离小榻几步远的木椅上,正细细品味着心头复杂的情绪,低声唠叨着:“你就不能挑个好点的。” 任平生斜眼觑他,问道:“怎样算好?” 砚青一哽,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搜肠刮肚了一番,试图找出个能同平生相匹敌的青年才俊来,可无论怎么想,能符合这个艰难条件的,似乎有且仅有他本人。 砚青沉默片刻,饶他再自恋,也默默将这两个字又咽回了肚子里,再没出过声。 他目光轻轻扫过任平生的侧脸,瞥见她难得有一日如此懒洋洋的模样,心头浮现的是转醒之前,在千年前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她只身一人扛起风雨飘摇的天地。 她不是个爱情绪外露的人,总瞧着平静得若无其事,就连最后要去渡劫时也冷静而细致地给所有人安排好了退路,那颗心封锁得严丝合缝,叫人窥不出半点紧张忐忑或是不甘,任谁都看不出她是早就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心理准备。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不涉俗世情爱的关系。 砚青很早就清楚。 他们能在绝境险路生死相托,能拼了这条命也为对方搏一条生路来,是最可靠的战友和最亲密的同伴,也是永远都能理解对方的同道者。 这些词听上去正直单纯到似乎生出半点绮念都是亵渎。 罢了……罢了。 总归她还活着,还能在这千年后的全新世界继续折腾,已是应了他最殷切的期待。 他们五人,似乎都生来同颠沛流离这个词有缘,重逢这充斥着上天眷顾的两个字于他们而言太过奢侈,能多活一个,都是好的。 她能开心,也是好的。 砚青如此想着,心头那股烦闷总算被驱散了些,眼睁睁看着那被他在心里编排好几日的“劳什子神树”树枝抖了抖,一片花瓣掉到任平生掌心,把她逗得莞尔一笑,继而对方树影一收,化作人型模样,站在窗边落下一道阴影,双目亮晶晶地望着任平生。 几年下来,帝休从最初一眼看着就像个非人生物的样子,慢慢变成被她拉进这个纷繁复杂的红尘里,总算多了些人味。 起码,听得懂砚青刚才那番话明里暗里指向的是他。 帝休那双清透的碧色眼眸不着痕迹地在砚青身上转了一圈,看见对方和自己相仿的青衫,慢慢靠近任平生,轻声问道:“主人,你喜欢这样的吗?” 任平生一顿,略带深意地看向他,扬眉:“嗯?” 帝休未答,心里默默道,她确实喜欢这样的人,她喜欢一切好看的人。 但凡遇到生的好看的,她的态度总会好一些。 尤其是先前那个半妖鲛人,那是他在人世间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主人对那个鲛人的态度就非常好。 帝休慢吞吞地说:“我也可以的,像他那样。” 不仅有她喜欢的样子,也能站在她身后,帮她做一切她想要做的事。 任平生眉眼弯起来,低笑一声,挠了挠帝休的下巴,轻声说:“不需要改变,你这样就很好。” 她从血海杀机中跋涉而来,见过的险恶诡谲之事何止万千,杀过的狠辣果决之人不计其数,倒是这一份难得的干净,让她觉得轻松。 没有那些横亘千年的血海深仇,没有承载了数不清的性命而变得重逾雷霆的责任。 梦微山上的镜尘,像是隔绝尘世纷扰的罩子,能让她拥有片刻的清净。 “再说了,那些事情……你不是一直在做吗。”像是听出了帝休的话外音,任平生如此说。 大荒天道千年未曾正位,界域艰难保护着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若非帝休作为天柱日复一日地支撑起天道运转,只怕等不到她重活的那一日,真仙早已将此界收入囊中。 任平生垂眸,慵声道:“过来些。” 她说着,也不知要做什么,从袖中拿出了非墨。 帝休依言靠近,任平生端详片刻,从帝休清俊的面容扫到他光洁的手背,犹嫌不够,索性拽了把他的领口。 他化型后的衣衫乃是枝叶所化,不知是何材质,但十分柔软,任平生稍微扯了下领口就松开了,露出坚实的胸膛。 帝休任她“上下其手”,完全没有要反抗的意思,看表情还挺高兴,直到任平生在他胸膛上落下第一笔,他没忍住,抖了下。 “痒……” 任平生也没抬头,轻声道:“很快就好,忍一下。” 帝休于是听话地忍了下来,克制着自己不要颤抖,方便她作画。 她芥子囊中有无数种亲手调制出的效用不同的墨水,但这次她没有蘸墨,只是借着非墨将神念灌注其中,在帝休胸口画了个无色的符号,一点痕迹都不曾有,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画了什么。 她说的快果然很快,实际上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算起来也就片刻功夫。 但这片刻功夫在帝休那里被无限延长,他恍然想起了在梦微山上,他还没有向她言明身份时,她以任务为由,在他的树干上画下一道符箓。 原本以为那次的感受已经让他此生都难以忘却,不料还有这次。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极轻、极缓,却又像是宇宙鸿蒙初开之时诞生第一个生命时那般震撼的心跳,期间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痒和麻,目眩神晕的感觉直冲天灵盖。 这短暂却又漫长的“折磨”结束时,帝休还有些恋恋不舍。 “盖个戳。”任平生满意地收笔,还贴心地帮帝休拉好了领口,笑着说,“不准让外人看见。” 她说这话时分明是笑着的,却无端地比之前的语气都要幽深些,属于明烛那股令人不容抗拒的气度又冒了出来,若是个心气儿高的,听到这种语气,难免有些不愉。 但这样的情绪完全不会出现在帝休身上,被盖了个戳,他倒好像高兴极了,就连院子里那棵树的叶子都开始慢慢变粉。 “好,只是你的。”帝休万分肯定地回答。 砚青从帝休嘴里冒出“主人”两个字时就险些一口茶喷出来,他勉强给咽了下去,艰难避免了形象扫地,继而以一种时而震撼时而惊悚时而恨铁不成钢的复杂眼神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苟且,心头有千言万语,最后都汇成一句话。 “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啊……” 原来您二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砚青神情复杂地看着帝休满心欢喜到头发丝都快开花的模样,摇头心道:平生这超乎常人的控制欲,靠着她强大的自制力和过高的道德标准,平日里引而不发,看着不显山不露水,难得碰到一个被她这样盖了戳也自顾自乐的傻子,总算是有了正当的宣泄口。 殿里难以言喻的氛围之中,帝休竟然还抽空给了砚青一个怜悯的眼神,似乎在暗暗可怜砚青没有这个戳。 砚青:“……” 他一口气堵在心口,方才对于自己养大的闺女被外来的金玉白菜勾走的微妙心情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看这情形还真说不清是谁勾谁”的喟叹和一丝庆幸。 庆幸的是,有这样一个人陪在平生身边,她果然是高兴的。 这不就够了。 无论何时砚青总是他们之中最乐天派的一个,他不像和光和平生一样走一步得算十步,从来都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 我们平生前半生过得如此辛苦,眼下别说是尝点甜味,就是泡在蜜海里都值得。 虽然如此想着,砚青还是剜了帝休一眼,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让任平生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妖妃。 帝休觉得莫名其妙。 想通了最后这个关窍,砚青感觉心头所有的烦闷都散了,落了个一身轻松,起身离去前,还顺走了任平生小榻方桌上的一串果子,红艳艳的,瞧着应该滋味不错。 但砚青咬开,饱满的汁水一下迸射进口腔里,激得他眼睛都眯了起来。 可真酸。 …… 到鬼域的第十天,转生池里那一百七十九个新转化的鬼修醒了。 任平生带着其他所有人候在转生池旁,等待着他们苏醒后重归这个世界的时刻。 一双又一双眼睛陆续睁开,起初都带着面对这个陌生世界的茫然。 当年的阵法如此决绝,他们下了决定之时就清楚自己的下场,可横竖都是死,不如以死去搏一条生路,好歹也算死得其所。 修士并不像凡人那样有转世之说。 他们从修行第一天起,就走上了一条逆天而行的道路,每一步都是逆着天地命理在刀尖上行走,这样一群违背天道伦常的人,死后自然得不到天地的眷顾,只会羽化成灰,灵魂陨灭,自此散落天地间,连灵魂的半点残片都不会留下。 他们抱着满腔愤懑和孤绝燃烧自己的力量时,决计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们会在这个世界,再度睁开眼。 而这时,明烛、砚青、霜天晓……这些本该死去的人就站在旁边,含笑看向他们。 所有苏醒的人都有些茫然,呆呆地想着,难道修士死后,真的会在天上重逢? 少顷,他们便看着明烛俯身,手指在他们所在的池水中轻点一下,磅礴的力量随之漾开,帮助他们完成了灵魂温养的最后一步。 随后,明烛郑重对他们说: “欢迎归来。” …… 于是,鬼王殿又多了一百七十多个人,分别住在任平生和砚青附近的殿里,好在鬼王殿足够大,容得下这么多人。 只是这样一来,原本显得空寂甚至有些阴森的鬼王殿就彻底热闹了起来,叫池谶连同四大鬼君都不太适应。 没几日,另一群鬼修的到来让鬼王殿更吵了。 鬼域年节的前一日,罗刹鬼君急匆匆地赶来,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对池谶说:“大人,斩仙会那帮鬼来了!” 闻言,另外三大鬼君都略有色变。 斩仙会是几年前突然在鬼域开始崛起的一股势力,领头的是个女鬼修,叫令如梦。 起初他们并没有在意,鬼域庞大,城外有着广袤的地域,无数的野鬼在其中生死相拼,如斩仙会这般的势力就像地里的韭菜,一茬又一茬,但从未有过能翻出什么水花的,根本无需在意。 谁料,斩仙会是个例外。 坊间传言,斩仙会不知何时找到了可以让野鬼正常修炼而无需互相吞噬的办法,吸引了无数的野鬼加入,短短几年时间,几乎将盘踞在鬼城之外的大部分野鬼都收入麾下,在旁人尚未察觉到的时候,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茁壮起来,成长为如今哪怕是四大鬼君也要忌惮的一方豪强。 唯一奇怪的是,令如梦始终坚持斩仙会的领袖和创始者另有其人,但几年下来,哪怕是斩仙会内部的人也未曾见过令如梦口中那位神秘的领袖,每每问及此事,令如梦连对方的名字都说不出来,于是众鬼便只当是令如梦在自谦。 前些日子,也不知令如梦发了什么疯,突然说她感受到了斩仙会那位真正的领袖出现在鬼域,非得去见对方。 若是在野外,众鬼倒也不会拦着她,可令如梦循着对方留下的保有魂力的符箓中感受到对方出现的地点,竟然是王城中心。 这下斩仙会算是乱了套。 他们到底根基尚浅,哪怕已经足以让四大鬼族都心生忌惮,但硬刚鬼王城的底气还是缺了点,哪敢叫令如梦亲身犯险,僵持之下,斩仙会众鬼请动了会中另一位大人物,时雨。 若论修为,时雨在斩仙会中根本排不上号,可她这几年在斩仙会的地位却和令如梦相当,除了因为她有着斩仙会一群野鬼聚集起来最重要的魂珠,也因为这女人脑子实在太好用了,这几年斩仙会数次关键节点,每每都是时雨的计谋让他们渡过难关。 不仅如此,令如梦那个牛脾气,也只有时雨的话她能听进一二。 可这次,斩仙会众鬼也傻了眼。他们哪怕是请了时雨都不管用,因为时雨本人也殷切想见到传说中那位斩仙会神秘领袖,甚至想跟着令如梦一道前往鬼王城。 折腾数日,最终还是靠着鬼王城传来的消息让他们下定了决心。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16节 “听说鬼王城来了一批新魂,不知是何来路,但很得鬼王青睐,都金尊玉贵地在鬼王殿中被奉为座上宾,其中有几个强的可怕。” 听到强的可怕这几个字,令如梦彻底确定了她要找的人的踪迹。 听到对方是鬼王的座上宾,斩仙会的其余野鬼便没有那么抗拒,终于敲定由令如梦带着斩仙会部分重要人士一道出发前往鬼王城,其余野鬼们跟在后方,驻守在同鬼王城相隔一个沙漠的野外,确保她们若要逃命,也能有个接应。 可斩仙会这浩浩荡荡的阵势引起了四大鬼君的注意甚至紧张,消息递到鬼王殿时,任平生、砚青、霜天晓乃至天衍众人都在,正听四大鬼君商议今年鬼域的年节该如何过。 听到关于斩仙会的消息后,天衍众人面露迷茫。 云近月好奇道:“原来你们鬼域也有斩仙会?” 四大鬼君齐齐看向她:“怎么,难道人间也有个斩仙会?” 云近月点点头,指着包括自己在内的天衍弟子们:“我们都是斩仙会的成员。” 自他们在斩仙府中从明烛前辈那里接过千年前的传承,他们就已经成为了斩仙会的一员。 “不止他们。”霜天晓说道,“我、砚青、昨日才从转生池出来的所有人,都是斩仙会的成员。” 斩仙会自千年前就存在,只是名字从未公开流传下来,但却是他们之间默认的共同追求。 四大鬼君面露愕然,随后尴尬道:“那还真是有点巧,鬼域和人间都有个斩仙会。” “不巧。”任平生突然出声:“她们应该是来找我的。” 这下,就连霜天晓都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先前在鬼域只待了四十多天,除了抢魂珠、闯秘境、找我,居然还干了别的事?” 天衍众人:“……” 对哦,在明烛前辈还是他们同门师姐妹的时候,曾经误入过鬼域一次。 任平生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对罗刹鬼君道:“放她们进来,是我的人。” 除了鬼王,罗刹鬼君还没被这么吩咐过,他默默看向鬼王求个示意,谁料鬼王对任平生的话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摆摆手,示意罗刹鬼君放斩仙会进城。 罗刹鬼君:“……” 他有种鬼域大业即将旁落的感觉。 斩仙会进入鬼城那日,阵势堪称浩浩荡荡。 可诡异的是,鬼王城竟没有任何人阻拦他们,任由这帮子不入鬼城不愿接受鬼王控制,满脸写着“本人不日后即将造反”的野鬼们顺利地进了鬼域的核心之地,鬼王城。 就连令如梦自己都在惊讶。 她带着斩仙会一群野鬼,小心谨慎地埋伏到鬼王殿附近打探消息,不料看到鬼王带着四大鬼君从天而降。 局势顿时紧张了起来,不明所以的斩仙会野鬼们还以为这是个为了将斩仙会一网打尽而专设的局。 就在这时,一个高挑的女修从鬼王身后缓缓踱步而出,带着一群面露好奇的人间斩仙会成员们,和鬼域的斩仙会,来了个跨界域世纪大重逢。 任平生抬眸,慢悠悠冲震惊不已的令如梦和时雨招手:“好久不见。” 令如梦神情变化几转,最终定格在怒不可遏的状态上,咆哮道:“你个混账,走之前连个名字都不留下!” 第182章 是她的树 鬼域的年节驱散了鬼域始终萦绕的阴沉感, 鬼王城中人影攒动,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白灯笼,天衍这群来鬼域才十几天的新魂偶尔从鬼王殿中出去在王城中转一圈, 脸上都带着惊色。 “鬼域过新年挂白灯诶!”楚青鱼惊讶地说。 “那上元那日街头该不会处处都是鬼修提着白灯把。”太史宁小声嘀咕,“虽然我们现在也只有魂体,但想想还怪渗人的 “不止。”傅离轲抱着刀,冷冷道,“鬼域和人间的时间是同步的, 我们到这里不过十几天, 换言之……现在是七月,远不到年节的时候。” 众人面面相觑,恍然道:“对哦。” 他们正围在霜天晓身边, 听霜天晓说起鬼域的年节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霜天晓将他们这番对话听了一嘴,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年节是一年到头家家团圆最值得纪念的日子, 对于鬼修而言, 最值得纪念的可不就是鬼节嘛,所以鬼域的新年在七月有什么好奇怪的。” 众人:“……” 好有道理。 霜天晓拍拍手起身, 说道:“今晚四大鬼族都会有游园会,王城会有百鬼夜游,明晚有灯会,会很热闹, 你们记得带上魂符,一群新魂可别被其他鬼修给吞了。” 留下这样一句话, 霜天晓转身欲离开, 突然被云近月叫住。 “霜前辈。”云近月犹豫了下, 问道,“你们……明烛前辈,打算如何过年节?” 霜天晓愣了下,一向写着“不耐烦”的眉眼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来。 “应该会像我们往年那样在一块儿过,就在清欢殿。” 清欢殿是现在明烛所住的地方。 六人应下,望着霜天晓离开的背影,彼此对视一眼,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 入夜后,鬼域难得繁灯如昼,按照惯例,年节鬼王会带领麾下群鬼在鬼王城百鬼夜游,这是鬼域全年规模最大的一次百鬼夜游,由此来开启下一年。 鬼王和四大鬼君都离开了,鬼王殿却也没有显得多么空荡,清欢殿甚至称得上人声鼎沸。 从转生池出来的一百七十多人逐渐接受了自己已经成为鬼修的事实,倒也没有多少人抗拒,毕竟于他们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就竹疏都未曾抗拒。 这位生前是大光明寺佛子的前佛修醒来后知晓自己在一个形同佛经之中阿鼻地狱的地方转生成为鬼修,也只不过是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句佛偈。 “生死命理自有定数,于小僧而言,这是一段新的缘法。” 让霜天晓吊起的心稍微松了些。 这段时日,他们都在飞快地吸收着千年后这个世界的一切知识,稍微熟悉起来之后,又迅速开始研究鬼修的修炼法门。 上古时代屡屡遭逢生死之局,变强这两个字几乎刻在了每个上古时代之人的骨血之中,再难磨灭。 但再怎么刻苦努力修炼,年节这一日,也多少需要放松些的。 只是这次年节稍微特殊些而已。 鬼域本无热食,为了不打扰他们,楚青鱼提前做好了年节这一晚的吃食,被封存在火石之中保存温度,随后拉着天衍众人去百鬼夜游的队伍中看热闹,将这次团聚留给了一群千载重逢的故友们。 好在清欢殿够大,容得下这许多的鬼。 任平生因不会喝酒,被霜天晓赶去和竹疏两人同坐,两人面前放着一盏温好的桂花茶。 竹疏哪怕是在如此情境下,也坐的背脊笔直,但他给人的感觉却无比的沉静温和,哪怕不怎么说话,坐在他旁边也叫人感觉非常舒服。 自始至终,两人只是简单寒暄了两句。 “还未多谢任施主救命之恩。” 竹疏是为数不多知道任平生本名的人之一,说来他们二人的交情也算不得太深,君子之交而已,可对方在最为难之时迢迢送往天南学府的数百部佛经和佛修功法的事情,却足以让任平生将其视作友人。 “应该的。”这三个字任平生回答得很认真,没有半点客套的意思。 她是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应该要救下这群人。 寒暄了没几句,霜天晓就靠着自己的冷脸甩脱了一群抓着她喝酒的人,挤过来跟两人同坐,对任平生抱怨道:“你又偷闲!” 任平生眼神移向一旁:“这种时候我若是出面,他们定觉得不自在,这该是砚青的主场。” 此言一出,三人都默默循着酒气最浓的方向看去。 果然,砚青就在那里。 那是最热闹的一桌,浓郁的酒气哪怕是隔着老远都让任平生有些头晕。砚青以前的酒量就像个无底洞,无论多少人,从来都只有他清醒到最后,这次也同样。 当然,这次除了一群最能喝最爱热闹的聚在一起外,桌上还有不少女修。 “哦——”霜天晓拖长声音,调侃道,“砚青还是这么招女人喜欢。” 说起来,砚青此人,以前算得上全天下剑修的公敌。 无他,仙道八门修士无数,唯剑修一道打光棍的概率是最大的,不光如此,剑修还穷,久而久之,剑修就传出了道侣即是本命剑的豪言试图挽回尊严,也不知为何,这条奇怪的传言一直流传了千年。 砚青虽算不得巨富,至少比起一符千金难换的任平生,比起诊金哪怕叫上天也有人三催四请地求她上门诊治的霜天晓而言,砚青并不算家底多厚。 但砚青生得好。 他生来一副笑眼,无论对着谁都自带三分笑,一身凛冽的气度便莫名缓和了下来。他又不像其他剑修那样,是个只知练剑不通亲爱的木头,砚青,张嘴便是好听的软话,说得能甜到人心里去,这样的人,不招桃花才奇怪。 在上古时代最后几年,几乎全天下都被生存危机推着,心头压力之重自然不必说,那时有许多修士并没有正式的合籍行礼结为道侣,互相瞧对了眼,短暂地做一段时间露水夫妻,很快就又奔向不同的战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这么些年,这位哪怕连剑都有九把,就差将不专一三个字写在脸上的剑君,身边却未曾有过一个亲近的伴侣,哪怕是露水情缘也未曾有过,和他成日里嘴上无比熟稔地说些花话相比,这个人简直洁身自好的令人难以想象。 倒是真正守住了旁人尊称的剑君的“君”字,冰清玉洁的当了一千多年的君子。 可偏偏他们五人一个赛一个的孤寡,多年下来,别说成家,都是身边连个长期相伴的伴侣都不曾有过,倒也不显得砚青有多么突出。 酒暖灯热,任平生喝了几盏桂花茶,又吃了些楚青鱼做的菜,感觉有些饱,慵懒地靠在一旁听一群人追忆过往。 “说起来,大荒还没有正是走到灵气断绝那一步的时候,咱们其中有不少人互相之间关系可算不得好,谁能想到我们会成为性命相托的战友,千年后还能在这坐着同桌喝酒呢!” 宗杭默默瞥了眼不远处的任平生,哼笑一声:“谁说不是呢。” 旁人起哄道:“咱们宗大师当年最不对付的不就是明烛吗,现在呢?” 宗杭目光游移半天,憋出一句:“就……就那样吧。” 这明显对口不对心的一句话引得哄堂大笑。 宗杭面红耳赤怒道:“有什么好笑的,那个谁,你!你在拜星月之时还跟明烛狠狠打过一场,那一场架打得横跨两个州,惊动了沿途无数宗门,你忘了?!” 对方一时哑口,很快又浑不在意地笑道:“是啊,那一场架打得是惊心动魄,我略逊一筹,输了之后回去埋头苦练了一番,想着日后再度交手的时候把场子找回来。” “后来呢?”有些闭门清修不曾听闻此事的人好奇问道,“找回来了吗?” 对方神神秘秘道:“后来嘛……压根就没有打的机会了,她两年后突破梦仙游,而我还在拜星月中期走着。” “哦——”又是一阵热闹的起哄声。 想起这些轻狂的往事,任平生也忍不住露出个笑。 “当年那个阵法祭出了我们所有人的力量,谁能想到,竟然还有重活一次的机会。”堂下有人酣畅饮罢,高声道,“人生在世,走此一遭,不亏,不亏啊!” “可不是,不过说来,还是多亏了明烛和霜大医师,咱们一起敬她们二人一杯,如何?” 此言一出,任平生还来不及阻止,堂下所有人便纷纷举起酒杯,跟约好了似的,要向任平生和霜天晓敬酒。 霜天晓倒还好,任平生是真的一滴酒都沾不得,这样的弱点,除了亲近的几个友人,知道的人并不多。 任平生端着酒杯,犹豫了片刻。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17节 她大可以直接拒绝,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可今日是个千载难得的欢乐日子,他们在混沌中飘零了这么些年,终于安定下来,她不想扫了众人的兴。 砚青见状,连忙上前来,笑了声:“你们什么意思,独独感谢她们二人,不谢我是吧?那我可不服,这杯酒得由我来喝。” 他顺势接过酒杯,却被众人拦下。 “砚青你着什么急,我们一个个谢过来,你排最后。” 砚青顿了下,正欲再说什么,就听旁人道:“就是啊,你别急,有你的份,但现在我们先敬明烛一杯。” “先说好,就一杯,砚青你可不准挡啊。”宗杭说着,又皱眉微妙道,“再说了,砚青你是以什么立场挡的酒。” 砚青还没来得及说话,众人便感觉到一阵清风刮了进来,不知为何卷起了一堆白金色的叶子,被风裹着,倏然间化作了人型,站在明烛身旁,接过明烛手中的酒杯,淡声道:“我来喝。” 其实先前砚青第二次拦时,众人就意识到或许明烛有什么不便,正欲转口了,谁料来了这么个陌生却清俊的男子,不由打趣道:“这又是哪来的小友,你又是为何帮明烛喝酒?难不成……你是她的人?” 实在不是众人八卦,只是明烛五人多年下来身边都不曾有过人,不只有多少人猜测过他们五人大概率是要内部消化了,可这么多年看着砚青和明烛半点动静都没有,看着都着急。 现在看来,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任平生单手支颐,也抬眸看向帝休,有些好奇他会说什么。 不料,帝休眉峰微敛,一本正经地说:“不,我不是她的人。” 众人一僵,表情甚至还没来得及变化,就听见帝休又道: “我是她的树。” 第183章 岁岁年年 神树在陨世之劫前后才算长成, 但当时也就是梦微山上一棵不算起眼的树,并不引人注目,是以这群来自千年前的人压根不知道神树在如今这个时代象征的意义。 听完帝休一本正经的发言后, 众人表情各异,但都纷纷暗自看向任平生,心道明烛平日里看着那么正经的样子,看不出来这么会玩啊。 但他们平日里互相说些荤话也是说什么“谁是谁的狗”又或是“谁是谁的小心肝”,这是她的树又是个什么玩法, 众人一时没明白, 于是只能尬笑一声:“这、这样啊,挺好、挺好。” 也不知道好在哪里。 帝休听了倒是很开心,将任平生手中的酒杯接过来, 学着人类的模样一饮而尽。 这几年他学人类的习惯已经学得很是像模像样,若非他奇异的发色,其余人或许真的看不出他不是人类。 任平生也不拦着他, 好整以暇地看帝休喝完一杯后, 她起身同其余人打了个招呼, 领着灌了酒的小树回到后殿。 月上枝头,鬼王殿外是百鬼夜游的鬼泣之声, 但或许是因为今日是年节,殿中灯红酒绿,倒是驱散了鬼域时刻萦绕的阴冷感,让人觉得颇有几分温暖。 任平生没有进屋, 而是在院中的树边随意坐下,帝休被她牵着, 也坐在了她身旁。 他的本体依旧伫立在梦微山上支撑着天幕, 帝休的神魂钻进任平生捏的傀儡符中, 跟着她走南闯北,算下了竟也有几年时间了。 成片的白色天灯缓缓升空,寄托着鬼域的群鬼们在下一年的修行能够更加顺遂,能够早日修出人身,同人间的家人重新团聚的愿望。 本该是凄寒阴冷的画面,换了个地方后,竟显得分外温情。 只可惜飘不到人间。 帝休一直盯着任平生的侧脸看,他们头顶帝休分.身化作的树摇动了下,一瞬间,无声开出了数百多粉白色的花,一朵正巧落下,落在了任平生的掌心。 花瓣很是柔软,就像人类的生命,任平生安静地看了这朵花片刻,夜色清寒,难得有一刻,她没再想未来的安排,下一步怎么走,全盘的布局,以及人间种种。 此时此刻,她想到唯一的问题竟然是……树能喝酒吗? 任平生努力回忆着,她认识的灵族不少,但没见哪个灵族喝过酒。 想到这,任平生默默转过头去,仔仔细细地看帝休有没有什么异样的反应。 被她这样认真的看着,帝休眨了眨眼,清俊的面容倒是没有半点变化,可他们头顶的树叶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粉变红。 枝叶摇晃着,无风自动,似乎已经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就像小狗控制不住自己摇尾巴。 帝休清透的碧色眼瞳在夜间显得深邃了几分,像一弯碧色海,干净而生机蓬勃。 这弯碧色海平日是沉静的,是一块通透的翡翠,不会因人间任何的事情而触动,只有在见到她的时候,才会被点燃如此生动的光。 他好像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任平生看了一会儿,感觉这一刻耳边所有繁复嘈杂的声音都在远去,她忘记了前一秒正在思考的树能不能喝酒的问题,望着帝休片刻,轻声说:“过来些。” 他们本就并肩坐着,已经靠的够近了,可帝休还是依言更近了些,这下便是呼吸相交。 任平生抬手,轻轻贴到帝休的脸上,不似傀儡的冰冷,也不是人类的体温,散发着属于神树的微热温度,很舒服。 帝休脑子在疯狂的转着,一时觉得现在靠的太近了,他的叶子已经完全变粉了,彻底不受控制,一边想着她这是要做什么。 他在霜天晓给他的书中看到过,人类从出生时就会用嘴唇来感受这个世界的一切,所以婴孩总是喜欢将手边的一切塞到嘴里,所以长大后的人类会用亲吻来表达喜爱,因为那是人最初认识和亲近这个世界的方式。 两人仅仅一线之隔,任平生的手似沉似轻的按在帝休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抚着他的脸,又道:“再近些。” 帝休脑子彻底混乱,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回荡。 她这是想亲吻我吗? 不通人间情爱但却早已心旌动摇的小树很想问出这个问题,求一个确切的答案,但先前霜天晓的一句话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对方说:“该下手时不下手,犹犹豫豫破坏气氛的人这辈子找不到道侣。” 帝休不知道什么是气氛,但他被耳濡目染这几年,显然非常了解没有道侣这件事的后果。 他只是简单一垂首,就贴上了任平生的唇,很柔软,有些冰凉。 人的体温比树要高,可现在任平生是魂体,他能触碰到的只有微凉的魂体。 这感觉太过奇妙,他忍不住低头更深,更用力了些,像得了甜头的小狗摇头晃脑的往主人怀里钻。 隐约间,帝休似乎听到任平生的低笑,伴随着她含糊的声音,似乎在说……很好,很乖。 得了夸奖的帝休亲得更加卖力,他感觉耳边响起阵阵的嗡鸣,像是他最初从这个世界淡诞生时感受到的淡淡的血腥气,是他意识初诞时听到的风雷虫鸟声,所有一切同时汇聚而来又瞬间淡化开,最终都只有一个人的影子彻底在他心底留驻下来。 难怪人类会用亲吻来表达喜爱。 他宽厚的肩膀压下,尝试着更加深入些,想去勾开些什么,碰到牙关,听到来自任平生宽容无奈的低笑:“别咬……” 帝休心头升起一股懊恼,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而来。 唯一知道的是,原来自己亲得这么用力,原来自己这么喜欢她。 原来我这么喜欢她啊。 想到这里,帝休就又想开花了。 “哎我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亲昵被两位不速之客打断。 霜天晓刚迈进院子里的脚又缩了回去,她第一反应不是闭眼,而是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才高声道:“你们能不能进屋再啃!这么多人呢,注意点影响!” 任平生按在帝休后颈的手微微用力,仿佛在告诉他,可以了,到此为止了。 帝休有些不情愿的从她颈间抬起头,一贯情绪不太明晰的小树盯着突然闯进来的两人,碧色眼中分明是幽怨。 被人撞破这种事,任平生倒也没有什么尴尬的反应,而是自在坦荡得很? 她向后一靠,慵懒地靠在帝休身上,眼波潋滟掀开,抬手用尾指拂去唇上晶莹的水渍,慵声道:“喝完了?” 霜天晓一脸没眼看的表情走进来:“前半场散了,还有些没尽兴,约着去喝后半场了,我跟砚青就先回来了。” 以往总是他们五人在一块儿过年,今年难得重逢,自然也不例外。 砚青跟在霜天晓身后进门,满身酒气还未散,眼神却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清醒,不愧是千杯不倒的酒量。 他左手右手拎得满满当当,任平生看了一眼,不像是从宴上收来的,像是早就准备好的新菜,砚青上前,拧着眉毛看着任平生半靠着毫无坐相的样子,说道:“你不是一杯没喝吗,怎么一副醉了的样子,挪挪地。” 任平生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醉了,毕竟方才从帝休嘴里尝到了清晰的酒味。 她双腿往回一收,肩膀推了推帝休,两人往后挪了一尺,给砚青腾出了个放桌子的地方,又看着砚青动作很快地将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肴和茶酒。 霜天晓落座,四个人简单地在树下席地而坐,桌上却摆了六个杯子。 砚青拎来的食盒装得满满当当,光茶饮酒饮就放了三种。 他们彼此早对对方的习惯烂熟于心,比如砚青自己惯爱烈酒,却从来喝不醉,霜天晓口味清淡,只喝些米酒果酒,任平生是个不喝酒的,以前殷夜白总是陪着她喝茶,唯独素光尘的口味最奇怪,喜欢将浓的淡的几种酒混在一块儿喝,就这个喝法,素光尘却也是个喝不醉的,让任平生好一阵羡慕。 两个酒杯杯满,座前却空置无人,这番场景倒也没有任何人扫兴,任平生扫了眼桌上的菜肴,都是些他们几人喜欢的口味,一看就知道是楚青鱼做的,应当是砚青事先去找楚青鱼帮的忙。 霜天晓横了任平生一眼,任平生终于老老实实坐直了,端着自己的桂花茶,清了清嗓子,说了番极其简短额开宴语: “这一杯,敬相逢。” 任平生顿了下,将心头那句无数市井人家年节之时总会说的年年有今日的吉祥话咽了回去,转而道:“愿往后,诸事顺遂,岁岁平安。” 砚青和霜天晓都瞥了她一眼,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这句开宴辞蕴藏的意思,也未置一词,只是酒杯与茶盏相碰,纷纷仰头饮尽。 此情此景,谁也没说旁的事。 砚青没说他后来隐约回忆起自己似乎在裂天山上见到了殷夜白的事,霜天晓也没说鬼域界域的扩张已经到了极限,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聊到最后,砚青和霜天晓纷纷开始痛斥任平生: “你究竟什么时候藏了棵树,还变成了这么个大小伙子。” “就是!找了道侣都不跟我们说一声,不厚道。” 任平生大呼冤枉:“我可是在和你们重逢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们了,也没瞒着啊。” 帝休听到这句话,想起了他看过的人类的书里写到,如果道侣愿意第一时间带你回去见她的家人,那她对你一定是真心的。 于是他们头顶的树又忍不住摇了摇。 几片花瓣飘下来,落到了任平生的杯子里,砚青抬眼一看,吓了一跳:“这树怎么变成粉色了。” 帝休轻咳一声,眼神默默移开。 夜色愈发沉了下来,众人能听到鬼王城中的响动已经开始悄寂下来,百鬼夜游结束,不时升起的白色天灯也少了很多。 夜已过半,虽然如今是七月,但于他们而言,便算是又过了一年。 少顷,砚青问道:“你不作画?” 往年,每次年节之时任平生都会画张画,将此情此景记录下来,她的画册无数,其中单独有三本是专门用来收集年节时的画的。 任平生沉默半晌,轻声道:“今年不画了。” 她没说原因,他们便也没有问。 正是氛围有些沉寂之时,殿外再度响起叩门声,这群人显然比直接进来的霜天晓要有礼貌多了。 任平生提高声音,让殿外人清晰可闻:“没锁,直接进来。”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18节 殿外安静了下,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便是有人深吸一口气,推开殿门探头进来,做贼似的表情。 云近月探头进来,一下就看见了坐在树下的一群人。 放眼望去,一个是她最崇敬的剑者砚青剑君,一个是医道祖师霜大医师,一个是来历不明但一看就不是人神秘男子帝休先生,最后是明烛前辈。 云近月心头震撼地想到,能和这几位一道同桌吃饭,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她壮着胆走进来,身后跟了一串天衍弟子,走得离任平生几人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一群天衍弟子脚步突然停住了。 任平生有些茫然,转眼间就看见云近月手腕一振,长剑出鞘,在地面连击三下,抬手向上斜刺三分,是她常用的剑式“烟火迟”,随后便是傅离轲抽刀而起,妖刀反劈同云近月的剑招相激,迸射出一束璀璨的火光。 太史宁掩着耳朵站的老远,生怕自己被波及,眼见时机成熟,不知从芥子囊中扔了个什么东西出来,正好落在刀剑相交的地方。 ——轰。 被太史宁扔进来的东西瞬间被刀剑相激火光点燃,缤纷璀璨的烟火瞬间冲天而起,盖过了鬼域漫天的白色天灯,盖过了遍及整座鬼王城的鬼泣之声,以热烈而势不可挡的气势直冲天际,在所有人和鬼的心里都留下了惊鸿一现的留影。 这烟火的时间似乎很长,第一响过后,被太史宁扔出来的东西悬在半空中,持续地燃烧着,向天边送去璀璨光影。 一夜火树银花。 任平生怔愣着,看到楚青鱼慢悠悠地挤了过来,抱着她的手臂,就像曾经她刚进入天衍时,对方亲昵地说“我是你三师姐”时一般无二。 “按照天衍的习俗,每年年节之时都会放烟火,这些烟火的图案都是天衍弟子自己绘制的,你在天衍这几年,不是在外历练就是闭关,回回都正好错过年节的时间,没看过这景色,我们几个觉得还是得让你看一眼才好。” 楚青鱼说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人并不是她清瘦单薄需要被保护的小师妹,而是在上古时期就名扬天下的明烛老祖,一时表情有些僵住了,不知该说什么。 任平生看着眼前的少女,烟火一闪而逝的火光在她瞳孔中闪烁,为她增添了不少鲜活的烟火气。 “师姐。”任平生认真道,“我很喜欢。” 他们做这件事,是把她当成了和他们一道历险一道成长的天衍同门来看,那她自然也是将自己当成天衍太华峰那个被所有人保护着的小师妹说的这句话。 楚青鱼立马捂着脸,转到一边笑了半天,一连小跑到云近月耳边说了句话,听得云近月目瞪口呆。 哪怕不用神识,任平生也看得出她说的是“明烛前辈叫我师姐了!这件事我要记一辈子,以后还要跟我的后人说!”。 任平生一下笑了出来。 火光未消,落下又复升起,映照在每个人的眼里心里。 他年今日,沧海桑田,仍是烟火人间。 …… 一夜过去,鬼域年节的氛围未散,反而更浓。 天衍一群人每天在城里和鬼王殿中来回,已经混得非常熟悉,只是偶尔产生些疑问,他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回人间,但很快也被“反正和明烛前辈在一起”这个念头给盖了过去。 可见明烛二字在他们心中分量之重。 霜天晓还曾经听到过这几个小辈私下的一次谈话。 “咱们什么时候回人间啊?之前形势那般紧张,我们继续在鬼域待着真的没问题吗?” “心情大起大落总是太伤,明烛前辈说不定要在鬼域修养一番,我们抓紧时间修炼便是。” “有道理哦。” 霜天晓回来,正好看见任平生手中有一张传音符燃烧殆尽,符火是幽蓝色,能用上六品的符箓,定是跨域了界域从鬼域到人间的传音。 霜天晓不由感叹,哪怕身在鬼域,这个人依旧能掌控着人间的一切。 恐怕也只有天衍那几个涉世不深的少年修士会认为她在鬼域只是为了修养了。 手中传音符燃烧尽,任平生不紧不慢地起身,看向霜天晓。 她没说话,但霜天晓却知道了她的意思。 “准备回去了?” “嗯。” 任平生掸了掸手中的符灰,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淡声道:“是时候了。” “需要我吗?”霜天晓站在门外,认真地看向任平生,说道,“距离上次去人间百鬼夜游的时间太近,池谶还不能短时间带着竹疏他们去往人间。” 鬼修虽然是重活的机会,但限制却也大,若没有突破至道成归,无法修出人身,是不能轻易去往人间的。 他们若想去到人间,唯一的方法便是在人间布设好法阵,再由池谶开启鬼门,带领鬼修短暂地在人间停留,也就是人间和鬼域俗称的百鬼夜游。 “不必,让他们好好修养。” 任平生抬眸,冷厉的眼神撞进了霜天晓的眼底,让霜天晓心为之一颤。 “你替我守好鬼域。” 鬼域是目前真仙唯一触及不到的地方,虽然其中尽是魂体,却依旧是大患目前为止最后的一方净土。 这些日子,她整理了阿乔的记忆和意识残留的所有残片,捕捉到了一丝深埋在真仙心底的不甘和恐惧。 她能感受到,这兴许是真仙这千年来行事的根源所在,可她并不清楚真仙在不甘什么,又在恐惧什么。 阿乔的记忆中唯一和其相关的字眼只有一个——“神”。 霜天晓狠狠抽了口气,沉声道:“好,我替你守着鬼域。” 鬼域最初创建,依托的是任平生的道印,若非要细算,鬼域和斩仙府一样,都是她的造物,只是这些年鬼域由鬼王代管而已。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霜天晓闷声道。 那日在裂天山上,任平生将两个身体的意识合体,借此给了真仙致命一击。 可也只是对真仙如今的这具身体而已。 真仙的本体被安放在真灵界中,他们触及不到。 傀儡身的损耗对于真仙而言顶多只是短时间的神魂震荡,修养一段时间便足够了。 曾经任平生那令众神降傀儡闻风丧胆的灭魂手段在真仙身上起不到作用,她能够透过傀儡身将神降傀儡降临而来的神魂悉数剿灭,却做不到将真仙那丑陋的灵魂彻底留在这里。 这样是无用的,他们都清楚。 而他们更加清楚,斩草必须除根。 真仙的本体和神魂一日没有被彻底消灭,大荒一日不得安宁。 “我只要你知道,你大可放心去做危险的事情,但一定要叫我知道。” 这一刻,霜天晓敛起了平日里脸上写满的不耐烦,无比认真且自信地对任平生说: “你得让我知道,不能瞒着我,你得尽全力保留意识,我才能将你的命留下来。” 无论任平生受多重的伤,只要她还有半点意识和气息残留,霜天晓就有足够的信心,将她的命留在这个人间。 任平生低笑一声,眼底透着温莹的薄光:“我答应你。” “那我就把命交给你了。” 霜天晓终于点头。 任平生向前看去,砚青已经在殿外等候,已经得到消息的天衍弟子们整装待发,魂体带上了自己的肉.身等待着回到人间。 任平生上前几步,在院中帝休的树身轻叩几下,唤他一同回人间。 可等了一会儿,帝休却迟迟没有出现。 任平生有些怪异地皱起眉,察觉到了不对。 以往,她只要呼唤傀儡符,帝休很快就会出现,可这次神识注入到傀儡符中,却仿佛泥牛入海,迟迟得不到回应。 任平生奇怪地低喃道:“该不会真喝醉了吧。” 话音未落,院中树影一收,帝休出现了,只是状态似乎有些不对。 他眉头紧皱,脸色格外苍白,不像是喝醉了的模样,倒像是遭受了重创。 帝休眼眸半睁半阖,脸色略带痛苦地看向任平生:“我……得回去了。” “时间到了。” 第184章 噩梦重现 帝休这话说得没头没脑, 也只有任平生隐约懂了他的意思。 他们头上,一直都悬着一把剑。 大荒天道未归,神树作为天柱支撑着天幕, 至今已数百年。 可天柱终究并非天道,帝休是神树的意识,却添补不上大荒残缺的天道,这样一个残缺的世界,注定会遭人觊觎, 这些年, 是因为帝休和界域共同的保护,这个世界才得以存续至今。 可这样的苟延残喘,也是有期限的。 天外天早已经发现了梦微山上那棵神树的作用, 无数次想要对他下手,只是先前未曾成功罢了。 但这并不代表,往后他们不会成功。 帝休表情很是痛苦, 身体顿时瘫软下去, 被任平生接住。 他紧紧攥着任平生的袖口, 脸色苍白无比,逐渐显露出了傀儡符纸的纹样, 帝休嘴唇嗫嚅了下,声音略有些低哑,艰难地说:“他失算了,那个人……想要撬动我的根基。” 帝休深深呼吸着, 声音淡得只有任平生一人能够听得清:“我原先以为,他是要杀死我, 以便更好的入侵大荒, 现在看来……不止如此, 他图谋更深。” 帝休身影愈发淡了,碧色眼瞳却紧紧盯着她:“山会……认主,我等你。” 他的身影伴随着声音逐渐淡去,彻底消失无踪,只留下了傀儡符化为灰烬。 , 符灰落在任平生手心,沉甸甸的,却被风一吹就散了,院中的树影也已经消失,鬼域惨白的日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竟透出凌厉的寒光。 片刻的寂静后,任平生起身,目光幽沉地回看砚青,继而又扫过砚青背后天衍众人。 “走了,回人间去。” 回人间,去算算账。 …… 云州,天衍。 七月时分,太华峰下霜溪依旧微冷。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19节 被喂得格外肥美的鱼在霜溪里来回游动,边上不时响起仙鹤振翅之声,只是这些有灵性的仙鹤们飞掠而过时都分外警惕地看了眼溪边慵卧的女子,紧接着羽毛一抖,惊慌失措地向高处飞去。 云微懒洋洋地躺在霜溪边,睁开一只眼睛瞥了眼逃命的仙鹤,惋惜道:“小鱼不在,连烤仙鹤都缺了点味道。” 天衍一行人从拥雪关去往裂天山的途中失踪的消息传来时,她刚从天南学府回来没多久,听闻后便立刻想去雪原找自己的弟子们,却被云涯子以“此时宗门必须要你在”的理由给拦了下来,另派人去找。 忍过了半个月,终于在仙网上看到了云近月报平安的讯息,这才放心下来。 虽然不知道为何他们会身在鬼域,但自那日八大道成归于天南学府会面后,众人便已经知晓,鬼域不再是令世人闻风丧胆能止小儿夜嚎的地方,而是他们的盟友。 既然在盟友的老巢,那便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门下弟子皆不再,总还是显得这太华峰有些清寂。 “连个陪着说话的活人都没有。” “你倒是清闲。”云微话音刚落,就见云涯子身影一闪而现,火急火燎地窜到她身边来。 云微看见他的表情就知道,只怕又有什么坏消息了,还没问,云涯子就已经倒豆子似的倒了出来。 “咱们布在北边的第一道网,被人触动了。” 云涯子的表情很认真,完全不同于他平日的不正经。 云微讶然地挑了挑眉,轻巧地原地跃起,掸了掸衣摆沾染的灰尘,随口问道:“被谁触动的,有消息吗?” 云涯子深吸一口气,严肃道:“接到天外天那头传来的消息,这几日天外天内部似乎发生了巨大的变故,星主更替后,新人的星主差使左护法去执行一个任务,左护法带着天外天的几名精锐去了,但不知为何,全军覆没。 那天外天新任的星主这几日归来后不知收了什么打击,一改往日不急不躁的作风,勒令天外天所有拜星月以上的仙使全部出动,一部分分散去往五州,一部分在全大荒四处搜寻一个人,还有一部分直奔梦微山而去。” 听到最后三个字,云微眉心一跳,沉声道:“梦微山?难道他们要——” 云涯子沉色地接过话头,肯定道:“不错,我怀疑……他们是奔着小不周山会去的。” 小不周山,即梦微山。 在比上古时代更加久远的远古时代的传说中,天地间有天柱,名为不周山。 而如今,在这个重新复苏却依旧天道残缺的时代,亦有梦微山上的神树作为天柱支撑起这个残破的界域。 梦微山之名从上古时代传来,后人不便更改,便在私下以小不周予以尊称,敬神树顶天之举。 紫微垣那位神秘的垣主通过无数次耗尽心血的推算,算出大劫与帝星将同时出现。 大荒天道虚悬已久,这大劫无人不知,便是天柱不再能够支撑起界域,界域真正倾塌的那一日。 到那时,失去界域的保护,其他世界的强者可以肆意进入大荒,这个弱小的新生的世界将会成为寰宇之内三千世界的盘中餐,而他们无力挽回,只能在看着他们赖以为生的家园被吞没。 紫微垣关于帝星的预言出现后,几乎所有门派家族全都在等,也全都在期待,等待帝星的出现,更期待未来能够支撑起下一个时代天幕的帝星,会在自家诞生。 可人不能只靠等待,若紫微垣的推演真的出了错,他们等不到帝星,却也不能完全坐以待毙。 于是有了集大荒五州三域全力的小不周山会。 若帝星真未出现,他们会在小不周山会上,推选出公认的最适合成为帝星的人,强势同神树结合,共同支撑起天幕,成为人为打造的“帝星”。 若是等到了帝星,那在紫微垣的推演之中,小不周山会便是神树认主,帝星现身,天道归位之时。 如今小不周山会在即,天外天如此突然之举,背后定有蹊跷。 短短片刻,云微心中过了无数的念头,她眉峰敛起,又问道:“他们再找的是谁?” 云涯子露出了有些不解的表情道:“是个陌生的名字,叫殷夜白。” 云微还欲再问,便感觉到掌心泛起灼烫感,她翻手一看,掌心那颗被种下的种子正在发烫,显露出异样的红色。 云微眉峰微扬,眼神中多了些跃跃欲试的兴奋,吩咐道:“召集宗门内拜星月以上的弟子,留三分之一驻守宗门,你亲自掌护山大阵,余下三分之二,跟我走。” 云涯子当即应声,眉目冷肃:“是。” 他说完,又有些不放心,添了句:“师姐,要小心啊。” 云微大笑着拍了拍云涯子的脑袋,这位已经成为天衍掌门两百年梦仙游境界的强者突然红了脸,低声嘟囔道:“又不是小时候了,怎么还爱拍我头。” 虽然有个不靠谱的掌门和一个更加不靠谱的无冕之王,天衍上下却都是经受过良好训练的,一声令下便在一刻钟的时间完成了集结,所有未曾闭关和远游的主峰峰主倾巢出动,带领着门下拜星月以上的弟子,挑选出了适合出战的人选,在云微面前清点人数。 又由转司阵法的峰主出面,集三位梦仙游之力才布下一个转换大阵,将天衍上下三百多拜星月弟子一道送往了云微所指的目的地。 完成这个大阵之后,这三位哪怕是梦仙游境界的阵法师也是面色苍白一阵虚汗,低喃道:“看来明烛前辈所设想的涉及全大荒的传送大阵是该早日完成了。” 云涯子站在天衍高台之上,声音被灵力传开,清楚地传到了每个弟子耳朵里。 “天衍弟子听令,自今日起,全宗上下进入战时状态。 各峰给所有远游在外的弟子发传音符,早日归宗。” 云涯子停顿一拍,天衍上下所有弟子的心也随之停了一拍,继而便听到掌门用百年来从未有过的郑重语气严肃道: “天,要变了。” 云微带着大批天衍弟子赶到了云州北部同定州以及曲州的交界处,他们赶到之时,正看到云州最北部的这座城在开欲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这场杀戮在夜深人静之时开始。 酣卧榻上的人们完全想不到,在什么事时候,自己的枕边人、家人,或是其他亲近之人就已经变成了只有一具熟悉的躯壳,里子却早已被替换成神降者的神降傀儡。 这场杀戮来的悄无声息,却又浩浩荡荡。 来自身边人的冷箭最是可怕,因为没有人会心生防备,这也是千年前神降傀儡给大荒带来严重灾难的缘故。 黑暗中,无数的家中有人举起了兵刃,面目狰狞,向着毫无所知的亲人爱人刺去。 天外天上,高举尊位的星主睁开了眼睛,右眼泛着异样的红光,还在隐隐作痛。 这场突如其来的杀戮,像极了神降傀儡之灾在千年前的大荒开始蔓延的第一日。 但比起当年慎之又慎的计谋,这次,更像是一位被惹怒的强者,向着一个从未被他放在眼里的世界随手的一拂袖,掸落衣角上落的尘埃。 当年,便是这样突然而至的残酷屠戮,打得大荒所有人措手不及,在初次交锋中便损失惨重。 千年过后,噩梦重现。 明烛……这次,你会怎么做呢? 第185章 野火燎原 夜雨风刀声, 声声催断魂。 无数的神降傀儡手中利刃泛着寒光,刚适应这个新的身体,他们还不能发挥出最好的实力, 但对于这个大部分都是凡人,哪怕有修士也至多不过少年心的小地方,就算他们发挥不出最佳实力,却也足够。 这个低等世界的人在他们眼中无外乎两种,一种是不用被放在眼中的蝼蚁, 另一种是提供皮囊的躯壳, 说到底,这两者也没有太大的区分,总之都是没被当成活人来看待。 这一批被传送下界的神降傀儡名为崔傲, 原是真灵界真仙座下的得力干将。 但千年以来,他是第一次被派遣到下界。 崔傲从来不觉得下界这些蝼蚁有什么需要被放在眼里的,对上他们神降者, 下界这些人别说反抗的能力, 或许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唯一需要担心的人叫明烛。 听说, 千年前有无数神降者都折在那个女人的手里。 崔傲向窗外探了一眼,夜色正好, 适合添点血色。 亮银色的兵刃高举,他本可以轻易地用灵力让这个女人无声的死去,可这不够…还不够。 他感受到了真仙大人引而未发的怒气,那这场愤怒, 就必须以血来平息。 崔傲目光寒光闪过,兵刃狠狠刺向在床上睡得香甜的女人。 今夜, 就由他来开启这场盛宴。 冷刃破风而过, 掀起劲气掀动女人脸上的碎发。 崔傲眼中笑意愈盛,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手中利刃的尖刺停在女人的胸口,再难寸进,从地表无声的生出坚实的枝叶将他全身都缠绕住。 崔傲愣住了,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枝叶只要触碰到他的皮肤,就能让他感觉到从肉.体到神魂的麻木,几乎顿时叫他毫无还手的能力。 少顷,房间倏然出现一个黑影,在漆黑的夜里目光灼灼地看向他,露出一个目带寒光的笑,向他竖起了食指。 崔傲还未有所反应,便立刻被从地底生长出的枝叶捆得更紧,猛得被从拉到了屋外。 屋中的黑影甚至布下了避音结界,以免屋中熟睡的女子在这场动乱中被惊扰。 崔傲被拽出去时就意识到了不对。 这座人数尚不过万的边陲小镇上竟人影攒动,无数的坚实的树枝从穿透地面在半空舞动,将一个又一个人捆得如同菜市场上即将被宰杀的猪羊。 树叶的叶子极其锋利,一旦他用出灵力挣扎,便会被捆得愈发紧,锋利如刀锋的叶片深深的扎进肉.身之中,留下一道道血痕。 崔傲敏锐地察觉到,那些被树枝捆绑出来的人,都是这一批的神降者。 他心头升起了一丝紧张感。 究竟为何,他们为什么能够分辨出神降者,以这个低等世界中的人们的能力,根本做不到。 黑影缓缓聚集到一起,树枝也捆着这些神降傀儡聚集到一起。 借着微弱的月光,崔傲终于看清了为首之人的样子。 那是个高挑的女修,一席玄色道袍,墨色长发松松垮垮地挽了个髻,余下有三分之一散落下来,隐入夜色之中,形同鬼魅。 最让崔傲惊讶的是她的修为。 他不知道这个低等世界的修行阶段如何区分,但仅从这个女修散发出的灵压来看,哪怕在真灵界,她也是最顶级的那一阶。 崔傲无比震撼。 他听真灵界的人说过不少关于这个低等世界的事情,所涉繁多,但无一例外都有同一个判断……弱小。 这个低等世界的人,大多都非常弱小。 以他们真灵界的境界标准来判断,这个低等世界大部分的人终其一生都只能在初阶徘徊,连中阶都可望而不可及。 那女修慵懒地缓步走到他面前,脚步落在地上,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那双幽深的眼瞳缓缓盯着他。 像蛇一样,崔傲想着。 云微盯着他看了片刻,感觉到掌中的种子愈发的灼烫,勾唇轻笑,冷然道: “问个好,远道而来的朋友。” 崔傲冷声道:“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20节 他目光扫向自己身上紧紧捆绑住的树枝。 云微慢悠悠地说:“你远道而来,或许不知道我们大荒的规矩。” 云微的目光轻飘飘的,却让崔傲有种脸皮被刀刮过的痛感。 “我们大荒有句老话……不请自来,是为贼。” 最后那个“贼”字,云微咬得各位重,仿佛是一种警告。 “再说了。”云微轻笑了声,手指在树枝上轻点了下,挑眉道,“你现在……似乎没有资格同我讲条件。” 崔傲心下一沉。 他完全不知这诡异的树枝究竟是怎么抓到他的,甚至让他的神魂都无法反抗。 他们神降者降临到此界,最大的优势便是,无论肉.身遭到了怎样的毁坏,他们的神魂并不会受到致命的打击,哪怕遭遇重创,也只不过是神魂震荡的时间长短而已,他们安放在真灵界的肉.身依旧好好的存活着,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唯一能够越过肉.身对他们神降者造成巨大打击的,唯有明烛一人。 可为什么……他才初次降临这个世界,突然就遇到了一群这般诡异的人。 崔傲心中思忖,神思不定地看着云微,心道这个女人在这个世界也一定来头不小。 片刻后,崔傲嗤笑一声:“今日是我失算,你打算如何?” 云微眸光闪烁片刻,还未说话,崔傲便已经知晓自己任务失败,打定主意,无论对方说什么,也一定要销毁这具傀儡身,神魂回真灵界去请罪。 “你很清楚,你杀不了我,无非是将我抓起来上各种手段折磨一段时日罢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我神魂中有真仙大人的烙印,我不可能做出任何背叛他的事情。” 崔傲说完,冷笑着看向云微,又道:“不过,我真想不到,你们这样一个低等世界,居然也全然不拿自己同胞的血肉之躯当回事,打算将我和这具肉.身一同剿灭啊。” 云微漠然抬眸,灵压愈发低沉,杀气凭空而起。 她何尝不清楚,这些肉.身会随着神降傀儡的神魂消亡而一并消失。 可她更清楚,这条命不该算在她手中,在神降者降临的那一刻,这具身体原有的主人就已经灵魂消散,世间再无来路了。 云微心头涌现出一缕悲哀,纵然他们能将这群神降者抓住,可逝者已逝,再不会回来。 明烛前辈说得对,要阻止这一切,只有将根源彻底斩断。 崔傲自恃眼前女修对他无能为力,低笑几声,便打算任由他们将自己带回去,总归有神魂中的印记束缚,他不会做出对真仙大人不利的事情。 可他没想到,眼前的女修抬眸的瞬间,周身尽是凌厉果决的杀意。 她轻轻一抚掌,幽月冷光下,她掌心似有某种细小的红色火光一闪而过。 就在这一瞬间,崔傲心头闪过一种近乎惊恐的感觉,令他毛骨悚然。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这股惊恐的来由,便感觉束缚住自己的树枝开始发烫。 这滚烫的感觉仿佛野火于旷野之上瞬息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嗖! 无数的无名野火在这座边陲小镇燃烧,将一个又一个神魂傀儡包裹在烈火之中。 崔傲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疼痛自神魂燃起,似乎要将他的神魂悉数融化。 最为诡异的是,哪怕神魂发出如此尖锐的痛感,被他占领的肉.身依旧完整。 被抓住的近百名神降者在焚烧中发出最为撕心裂肺的哭嚎,宛如鬼泣之声,伴随着烈火在空气中劈啪作响的声音,响彻天际。 跟随云微一道前来的天衍弟子本做好了血战的准备,可尚未动手,便亲眼见证了这可怕而又美丽的一幕。 崔傲来不及留下任何一个字,就在这场瑰丽的火焰之中,彻底形消魂散。 同样的事情先后相继发生在五州三域其他地方。 凌珑眉心的深红印记在炽烈的火光中熠熠生辉,她身后站着无数北尘弟子,这群大荒最为精锐的武修跟随着他们的宗主一道驻守在定州西南方的某座城镇。 定州正中心,皇城那位英明神武了多年,却已然垂垂老矣的人皇,赫然屹立于烽火台上。 从这座皇城最高的建筑俯瞰,能够看到无数的树枝从地表伸展开,像带着尖刺的触手一般张牙舞爪地抓住皇城中一个个被替换了芯子的人们。 烈火似乎焚烧了一切罪恶,将所有的鲜血掩盖在漆黑的深夜,再难有人寻觅踪迹。 明心书院上千名学子难得有一夜未曾响起低语读书之声,全部严阵以待,跟随着禁卫军一道守卫在皇城各方。 人皇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 沧州临海,可火焰却最盛。 这场大火几乎烧遍整个沧州,卫雪满浅蓝色的瞳仁映满火光,在海族带来的寒潮之中,看着那些丑陋的灵魂痛泣至死。 真灵界,被安放在七重真灵大殿上数百名肉.身几乎在同一时间呈现出灰白色,大殿中,代表着这数百名修士的魂灯同时熄灭,在大殿中汇聚成泛着腥气的青烟。 守殿人彻底慌了,惊呼:“出事了——”慌乱地跑向更高一重的云殿之上。 长夜将尽,这场大火沿着大荒五州三域每一寸土地蜿蜒而上。 仿佛明煌火焰缠绕在遒劲的树枝之上,在地底蜿蜒伸展,终成燎原之势。 第186章 打道回府 天衍六人回到宗门的时候, 正赶上天衍三分之二的人都被云微带走,最为空寂的时候。 七大主峰的阵法尽数开启,天衍的护山大阵由云涯子亲自镇守, 阵法运转之下,一切踪迹都无所遁形。 是以他们六人回宗的第一时间,就被当成神降傀儡抓了起来。 六人被扔到灵华峰主殿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谢莲生被捆得结结实实,抬头撞上了云涯子痛心疾首的表情,茫然道:“师尊, 为何抓我们?” 云涯子冷笑一声:“尔等真是胆大包天, 旁人是挑软柿子捏,你们净往铁板上撞,敢占我天衍亲传弟子的身体, 敢闯我天衍的山门,是要付出代价的!” 云涯子双目赤红,心头悲愤之情呼之欲出。 这六人都是天衍未来的顶梁柱, 可只此一场劫难, 全没了。 六人:“……” 好像发生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事。 云涯子右手高抬, 梦仙游可怕的灵压伴随着凌厉掌风制下,激地六人全都闭上了眼睛。 谢莲生急忙高呼, 试图挽救自己的小命:“师尊,真的是我!我们跟明烛前辈一道离开鬼域,她让我们先回宗门!” 云涯子动作一顿,皱眉质疑道:“明烛?你们去雪原怎么会碰上明烛?” “这就说来话长了——”情急之下, 谢莲生急忙道,“师尊总要给我们点机会证明自己的身份!” 云涯子其实并没有真打算动手, 他很清楚, 若这几人真的已经变成了神降傀儡, 他就算是动手,控制神树根茎的种子在师姐手中,他伤不了几人分毫,只是想揍一顿出出气而已。 弟子们的肉.身还是要留着的,万一还有救呢。 但听到谢莲生这么说,云涯子心头的怀疑少了些,上下扫了一眼众人,冷声道:“神降者在降临那一刻便能拥有傀儡身的记忆,你们要用什么办法证明自己?” 六人茫然无措,久不归家,没想到一回家竟然收获这么大的刺激。 众人绞尽脑汁想了片刻,楚青鱼突然道:“让谢师弟吹笛子。” 谢莲生:“……” 楚青鱼紧接着又往他胸口扎了一刀,说道:“记忆能够取代,但像谢师弟那样能把地笛子吹得要人命的,还是少数。” 云涯子:“……” 他手指一点,束缚着谢莲生的绳子微微松开了些,谢莲生取出暗飞声,刚飞出三个音,云涯子就阴沉着脸松开了他们所有人。 楚青鱼说得对,世间能吹出这般要命笛声的只此一个。 云涯子骂骂咧咧道:“你们可以真会赶着时间回来。” 云近月出神地看着略显寂静的宗门,喃喃道:“这是发生什么了?” 宗门这副模样,简直像是遭遇了一场大劫。 “一言难尽啊。”云涯子守在灵华峰正殿之中,焦急地来回踱步,终于在日光初蒙之时,等到了云微满身烟火的回来。 她带了不少人,几乎每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撼,还未从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火焰之中回神。 “回来了。”云涯子赶忙迎上去,见众人一副魂不在身上的模样,好奇道,“怎么了这是?” 云微未答,眼神向后一扫,落在了云近月三人身上,露出一个淡笑:“回来了。” 她停顿了下,又道:“没事就好。” 说完,云微扫了眼人数才觉不对。 他们出发时是六人,回来时确实也是六人,可多了个离朱,少了个任平生。 云微没细问为何离朱会和他们一道,只是皱眉问道:“你们小师妹呢?” 这个问题一下让六人都僵住了。 不是太华峰的三人默默退后,留下太华峰三个弟子面对他们师尊的疑问。 太华峰门下三人面面相觑,楚青鱼和离朱十分不客气地推出了云近月这位大师姐:“还是让师姐跟您说吧。” 云微眉头皱得又深了些,沉声问道:“你们小师妹出事了?” 云近月哽了半晌,尴尬道:“也不能算是出事……但或许也算不上正常。” 她一时找不到形容。 云微听得有些糊涂,云涯子让云微带回来的天衍众人先行回各峰,转身回来,问道:“方才你们说明烛前辈让你们先回宗门,难道平生被明烛前辈带走了?” 他如此一想,觉得倒也有理,毕竟这母女俩分开许久,见个面也不奇怪。 云近月支支吾吾地说:“这事……要不还是让师妹…不,让明烛前辈亲自跟您说明吧?” 云微眉头一挑,在灵华峰主殿正位上坐下,有些疲惫道:“将你们这几个月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她扫了六人一眼,几乎所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修为提升。 神魂愈发凝练,修为提升最多的那个,几乎已经到了破境的边缘。 这般修行的速度,堪称世所罕见。 他们这几个月,定有奇遇。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21节 云近月点点头,从他们离开拥雪关前往裂天山那一日说起。 听到他们在途中路遇空间裂缝和异元空间时,云微的表情就已经不太好看了。 继而听到他们进入到了被封存的一千年前的裂天山时,云涯子的表情足以吞下一个鸡蛋。 云近月接着往下说,云微按着眉心,沉重道:“你们还遇到了天外天的人,并且一道同行?” 哪怕是她,语气也忍不住提高了些。 这六个小孩,这几个月的经历未免也太过离奇了。 云近月深吸一口气,冷静道:“师尊,我知道您很惊讶,但您先别惊讶。” 后面还有更神奇的事情。 云微深呼吸,忍了下去,扬眉道:“继续说。” 听到任平生被天外天的人当众叫破她是云七,并且她还亲口承认了的时候,云涯子脸都绿了。 “她、她……她是云七?!” 云涯子此时此刻的表情似乎恨不得冲出去拿头在天衍山门上直接撞死,撞死前还得高呼一声一切的信任和嘱托,终究是错付了。 傅离轲立刻解释道:“她是,但她也不是。” 云微:“……” 对付神降傀儡时都没这么累,跟这群小孩说话让她感到心累。 故事继续往后,云微和云涯子听到了被封冻在裂天山巅的一百七十九个上古时代的英烈,以及最后出现的砚青剑君时,眼中的惊讶彻底克制不住。 “砚青?!”云涯子惊声道,“砚青剑君还活着?!” 云近月点点头:“之后,师妹唤醒了砚青剑君,却又正好遇到天外天的星主,也就是真仙赶来,明烛前辈和真仙大打出手,算计了真仙一把,最后带着我们一道前往鬼域,我们在鬼域修炼至今才被明烛前辈带出来。” 至此,他们这段离奇的遭遇总算是有个了结。 可云微和云涯子越听越不明白。 云涯子茫然道:“为何平生能唤醒砚青剑君?” 云近月顿住了,她捂住脸沉默了半天,最终一本正经地对两人说: “因为师妹就是明烛前辈。” “明烛前辈的本名,叫任平生。” 第187章 有异议吗 大概所有人听到一个匪夷所思的离谱故事时的第一反应都是质疑。 比如此时此刻的云微和云涯子。 云微沉默了好半天, 眉头越皱越紧,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不解。 也是, 正常人听到自己的小徒弟和自己在心中崇敬多年的大能是同一个人时,也多少都会感到迷惑。 云涯子深吸一口气,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小声对云近月道:“近月,你说点我们能听得懂的。” 云近月记忆一霎闪回到了方才从鬼域离开后同任平生分道时, 她期期艾艾地跑到任平生面前, 小声道:“师、前辈,关于您的身份一事,能让师尊知道吗?” 她甚至此事是个天大的秘密, 绝对不能轻易泄露出去,明烛前辈愿意告诉他们,已经是对他们极大的信任, 他们自然不能辜负这样的信任。 再者, 云近月已经思维非常活泛地为明烛找了诸多的理由, 一个比一个有力,比如若是外人知道古往今来的天下第一人竟然有一个修为不过望海潮的分.身, 若是有心人想要对明烛不利,根本不用直接对上已经半步成仙的明烛,只需要对她那个弱小的分.身动手,便能给明烛重创。 可她却也不忍师尊被瞒在鼓里, 她是师尊第一个弟子,多年耳濡目染, 自然深知师尊对于明烛前辈的崇敬之情有多深。 云近月问出这句话就开始觉得自己无理取闹, 正欲改口收回, 就听见任平生无所谓道:“可以啊。” 任平生语调轻松,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这样的大秘密被传扬出去,拍了拍云近月的头,随意道:“没关系的,我相信你们有分寸。” 她当时微微含笑的表情让云近月直接呆愣住了,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耳根微微发热。 云微:“……” 怎么扔下个大雷之后就开始突然脸红。 楚青鱼在背后推了下云近月,云近月才轻咳一声,反应过来,继续道:“这件事情,说来复杂。” 她将之前任平生告诉他们的曲折经历挑了些重点讲给云微两人听,听完后,云微再度沉默片刻。 云微看上去神情还算镇定,可在场三个弟子都很是了解她,看见云微攥得死紧的手就知道,现在云微内心正在遭受巨大的波动。 六人暗中交换一个眼神,彼此心中都生出一丝诡异的幸灾乐祸。 原来哪怕是云微和云涯子这样的一宗话事者,在遇到这样离奇的事情时,也是同样的失态。 比起还能稍微自控的云微来说,云涯子便是彻底的失态了。 他回想起自己胡思乱想的种种,再次生出想要立刻冲出去一头撞死在天衍山门上的冲动。 云涯子内心大骇,心道我都在明烛前辈面前说了些什么?! 我说她是她自己的女儿,还当着她的面八卦她是跟谁生下的这个“女儿”。 云涯子表情白了几分,楚青鱼同情地看着他,又往他心口扎了一刀:“掌门师叔,当时师尊要收明烛前辈为徒时,您还阻止过师尊,说紫府残破的人不适合当徒弟。” 这不是在明晃晃的暗指当时的明烛前辈是废人吗。 云涯子表情又灰白了不少。 他开始飞快地思索自己究竟还说过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心一寸寸的往下沉。 难怪开兵库那日,唯有平生能够看得清山顶明烛的道印,难怪她比师姐还要更为熟悉明烛前辈的功法,怪不得在上古遗迹之时明烛前辈对天衍一众人等诸多庇护。 这一切并不是像他所想那般,而是另有解释! 云涯子懊恼不已,当时还沾沾自喜师姐捡废品结果捡到了个宝贝,能让天衍和明烛搭上关系。 现在……何止是搭上关系啊,人家明烛前辈自己亲自到天衍来当弟子了,她还是天衍首徒! 云涯子晕晕乎乎地想起来,首徒的令牌还是自己亲手交给她的。 云微沉默至今,一眼未发,搞得云近月有些担心。 正欲开口,云微突然抬眸,袖中轻飘飘飞出一张传音符来。 那是上次斩仙会所有人在斩仙府初见之时明烛发给他们的传音符,上面还有她的印记。 传音符飞快地燃烧起来,在云微掌心留下几个小字后化为灰烬。 ——有要事相商,速归。 云微起身,感觉到周身都有些僵硬。 很好,她还来不及理清思绪,明烛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 斩仙会主要成员各个都是当世大能,虽不及任平生那般堪称神技的在全大荒任意空间移形换影之术,其缩地成寸的能力却也足够强大。 这里依旧以天南学府为入口,嫁接着斩仙府这个单独的空间。 云微赶到时,斩仙会成员已经到了个七七八八。 妖皇月浮似乎在短短的数月的时间就和展眉有了不错的交情,两人在议事殿内左右挨着坐着,正笑着聊些闲事。 魔尊抱臂百无聊赖地独自坐在一旁,谁也不愿搭理。 即墨青夜淡然地将剑置于身侧,目光悠然地看向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座位正好相对,坐在大殿入口的位置,像两樽沉默寡言的门神。 凌珑懒洋洋地招呼着云微过去坐,路过之时,广息先生温和有利地冲云微颔首致意。 一切都如此正常,倒显得表情格外僵硬的云微有些不正常了。 凌珑凑近了些,关切地问道:“发生什么了?那几个小崽子安全回去了吗?” 云微轻轻点头,算作回应。 正巧此时任平生走了进来,她脚步有些急促,刚走到大殿门外就向后张望了些,低声催促道:“你快些。” 众人的目光被她吸引过去,纷纷好奇她是在对谁说话。 很快,殿外传来清朗的男声,伴随着一丝浅浅的低笑,分明是清朗的声音,却又有些勾人。 “我算是知道了,我在你这的国宝待遇只有短短半个月,现在就又开始使唤我了。” 霜天晓在一旁了凉凉地接话:“咱们明烛使唤你,能叫使唤吗。” 砚青无奈地笑。 任平生一转身,面对着议事殿内数十双直勾勾望着门外的双眼,停顿了下,向后招了招手。 “我们的新同伴,其实也是老成员了。” 砚青的青衫袖摆刚被风吹得扬起,落入众人的眼中。 他身上最为醒目的不是他俊朗的容颜和天然含笑的眼,而是他身后巨大的剑匣。 寻常剑修,大多是背后或是腰间负剑,少有背剑匣的,也都是长而窄的样子,很少有这般宽大沉重的剑匣。 这是任平生当年为了他的斩风九剑专门特制的剑匣,剑匣的顶部被她固定了转轴,以便砚青能够随意取用任何一把剑。 虽然现在剑匣是空的,但多年习惯,砚青依旧喜欢带着它。 在场众人有陌生人,亦有千年前曾经并见过的战友。 砚青也未有怯色,爽朗道:“在下砚青。” 即墨青夜当即起身,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后认真道:“我记得你。” 砚青却不知道自己同这位复苏时代的人会有怎样的交集。 “不。”即墨青夜摇头,又道,“我记得那晚的剑意。” 砚青仍是不懂,看过即墨青夜曾经经历的任平生却明白了。 她抿唇看向砚青,再度想起了拥雪关经年已久的传闻。 若有人夜晚在雪原上迷失,只要循着月光的方向,便会有雪原上的守护者指引你找到归路。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22节 她曾想过,在漫长的千年岁月里,失去神智的砚青会怎样浑噩的度过。 现在看来,哪怕失去了意识,这人的神魂也依旧盘桓在雪原之上,极力挽救着每个过往人们的生命。 听闻砚青二字,余下众人无不哗然。 广息某种划过一丝惊讶,望着议事殿首座之上的三个身影,突然意识到,曾在明烛的手札中展露出来的属于上古时代的惊鸿一瞥,上古时代最为闪耀的三颗星,被他们称作“上古三圣”的人,真正的同时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所有人复苏时代的人都有种见证历史的震撼感。 砚青落座后就朝身后虞岭南打了个招呼:“岭南,小楼,你们都还在,真好。” 他像个社交恐怖分子似的冲曾经上古时代的老友们一个个打了个招呼,任平生也没阻止,直接进入了正题。 “昨晚,我感觉到各地的种子都在发烫。” 众人表情一肃,齐刷刷地说起了正事。 广息神色微深,沉声道:“昨夜,约三百神降傀儡降临在定州皇城,最高修为大约是梦仙游,最少也有望海潮元婴境,皇城凡人众多,若非种子及时燃烧,只怕有无数凡人要遭灾。” 广息庆幸问道:“敢问前辈,那既是神树的种子,为何能够燃起如此壮观的火焰?” 任平生没说因为神树是她用心头血养大的,那些种子被注入过她的力量,自然拥有火焰的能力。 她未答,可一开口,就又给众人扔下一个大雷。 “前些日子,我在裂天山上同真仙交手了。”任平生淡声道,“这段时日,只怕天外天会有大动作,各地须得加强防范。” 众人隐约想起前段时日似乎是曾经有一刻,天地为之色变。 原来是明烛同真仙交手了。 等等—— 众人大骇:“您同真仙交手了?!结果如何?” 任平生轻声道:“只是趁其不备,暗算了他一把,并不能起决定性作用。” 众人不免又有些失望。 “还有,七日后便是小不周山会。” 众人不知她为何突然提及小不周山会,纷纷看向她,很快便又被扔了第二个惊天大雷。 “我欲在小不周山会令神树认主,补全残缺,令天道真正归位。” 任平生环视一周,微笑道:“听闻小不周山会是你们欲争夺帝星之位以挽回倾颓之势的举措。” “那这帝星由我来当,各位……有异议吗?” 第188章 他要成神 众人面面相觑, 心道我们哪敢有异议。 在这位没出现之前,他们都做好了在小不周山会斗个你死我活的准备,可现在一朝局势陡转, 紫微垣的帝星一说在一项一项的应验,几乎尽数应验在了明烛的身上。 在场各个都是修为不凡的当世大能,独掌一方势力多年,乃是真真切切的一方豪强。 若这帝星是旁人,是这复苏时代之中任意某位道成归, 他们心里多少都会有些不服, 兴许又是一番争斗。 也唯有帝星是明烛,能让所有人心悦诚服。 众人纷纷表达诚意,诚恳道:“明烛前辈为帝星, 我等心服口服。” 任平生轻笑了下,迅速适应了自己帝星的身份,正色道:“令残缺天道重新归位不是件易事, 尚不知结果如何, 但可以肯定的是, 很快就要不太平了。” “你们昨日用的种子,皆由我一手控制, 但若我身陷囹圄难以抽身时,也无力同时控制所有的种子。” 任平生手指抵在额间,停顿片刻,左手掐了个诀。 一股近乎狂躁的热浪在议事殿中升起, 滚烫的浪潮朝着众人的面部直扑而来,却又在快要燎到众人发丝之时诶硬生生遏制住。 这法诀似乎很是费力, 众人间明烛微微皱眉, 仿佛有些不适, 沉默稍许才道:“若有一日,我无力控制这些种子,他们的控制权会直接转交到你们手中。” 拿到种子的控制权,众人没有半点兴奋,反而心头愈发沉重。 就连强大如明烛都没有十足的把握,那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我只有一言。”任平生垂眸片刻,冷声道,“诸位,做好随时开战的准备。” 众人心头一肃,硬声道:“明白。” 离开数月,近来人间变化繁多,五州三域诸多事宜只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所有人都只挑了重点,一番讨论下来,也已经临近深夜。 临了要散时,广息却突然出声,问了个问题。 “明烛前辈。”广息突然道,“进来,天外天的人在大荒大肆搜捕一人,名为殷夜白,您可知晓此人是谁?” 任平生沉默半晌,轻轻颔首。 广息了然,又问道:“那我们是否要……” 任平生顿了下,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某种划过了数道幽光,最终定格在一个复杂的眼神上。 “找。” 她抬眸,眼底一片幽深冷光,如一夜霜秋曳地。 “不要大肆宣扬,盯紧天外天的动向,私下去找。” 众人闻言,具是一怔。 而后反应过来,这殷夜白,兴许与明烛前辈颇有些关联。 他们未曾听闻过殷夜白这个名字,不过这也正常,上古时代能者千万,姓名能够得以流传下来的又有几个,大多数都隐藏在历史的洪流中,不见真容。 复苏时代的众人只当是天外天搜寻的这个名为殷夜白的人同明烛前辈有某种关联,天外天或许是想借此来拿捏明烛前辈。 这般阴诡手段,在交锋之中并不少见,众人自己都不知做过多少次,便也没当回事。 可人潮散后,原上古时代如玄暝、展眉几人都留在议事殿中。 玄暝剑眉冷冷挑起,意有所指道:“殷夜白……还活着?” 他冷笑一声:“当年明烛渡劫失败后,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明烛已死,和光与夜白皆不知去向,后来又听闻和光献祭,五圣已去其三。 再后来,砚青带人上了裂天山,霜天晓也失踪,五圣皆去。我同展眉、岭南躲进斩仙府中进入到虚空中游荡……谁能想到,一朝千年,你们五人……却有四人还活着。” 明烛渡劫的失败来得诡异,那时便有人暗中揣测过是否内部出了问题。 可兵荒马乱之下,所有人都在刀剑搏命,谁也没有精力细想。 玄暝嗤笑一声:“这是叫人……不知该说什么。” 展眉静立在殿门便,清冷月光洒在她身上,一片惨白,她侧首回望,望向任平生,问道:“天外天为什么要抓夜白?” 任平生捏了捏眉心,缓声道:“他……带走了真仙的心脏,现在不知所踪。” “心脏?”展眉深深拧眉,思索道,“真仙已经强大到剥离心脏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吗?” 任平生摇头:“不,若非裂天山巅有素光尘的阵法和砚青的意识镇守他无法进入,他定会尽早取回心脏。我嫩感觉到,失去心脏,他这一千年修为晋升的速度变慢了许多。” “可夜白带走那颗心脏做什么……” 任平生却沉默了下来。 她这段时间所有的经历都放到了阿乔的意识之中。 阿乔的记忆和意识太过混杂,夹杂着混沌迷蒙的真仙的神识,混杂着阿乔自己千年来蹒跚孤寂的困苦,还有他吞食过裂天山上的人们的灵魂后颇为繁杂的记忆。 这一切悉数交汇在一起,让任平生哪怕神魂在强大,也需要将这缠成一团乱麻的线团细细分开。 数月的抽丝剥茧,她终于将属于真仙的神识留下的印记整理出来。 这确实是个非常强大的人,仅看实力,对于大荒的人们而言,将他称之为仙,确实不为过。 而她也终于在这次之后,开始认识了真灵界这个和他们为敌了千年时间的世界,是个怎样的存在。 寰宇上下,三千世界,有强有弱,彼此之间由界域相隔。 如大荒,若没有这千年的灾祸,在三千世界之中不过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世界。而在这浩如烟海的三千世界之中,自然也就有相对强大的,那些强大的世界,宛如星海之中更加璀璨的星子。 所谓飞升,无非是较弱的世界之中,有人的实力超出了界域的承受极限,她不得不破空而去,去往更加强大的世界。 而那么刚好,真灵界是距离界域最近的那一个 大荒长久未曾出现过飞升者,于是世人总有种误解,便是足以破空飞升这般强大的人,在上界比比皆是。 实则不然。 实力能够强大到仅凭破开一个界域去往了另外一个世界,无论在寰宇之中哪个世界,都已经是佼佼者。 真仙深藏的神识,也终于解开了任平生的另一个困惑。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千年前,刚发现大荒被人为的封印起来,被人为地掠夺灵气时,她单纯地以为真仙只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修炼。 可当她真正触碰到那个传说中玄之又玄的“仙”的境界之时,她才意识到,真相或许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般简单。 以真仙的境界,已经不再需要纯粹的灵气的堆积,以他对真灵界的掌控程度,纯粹的灵气积累与他而言并无意义。 而这几个月她沉浸在真仙的这一缕神识之中,她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真仙已经停留在“仙”境界太久了。 他已经不再满足当一名“仙人”。 他要成神。 成为九天之上的至高者。 无数的记忆在任平生脑海之中交汇。 有真仙神识中不可一世的狂傲,有殷夜白在夜色之中第一次向她展露妖身时的忐忑和不安,有她和素光尘的初见以及最后一面。 最终定格在了她设计出斩仙府时,素光尘看到设计图,听到她的思路后,复杂却又了然的通透眼神。 任平生缓步而出,站在殿外沐浴着月光。 这里有着正常的日升月落,四季更替,所有的生命都可以在这里自由生长,繁衍生息。 除了没有形成独立的界域,它已经同一个真实世界无异。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23节 她和素光尘那段时日几乎是倾尽所有,才打造出斩仙府这样一个令寻常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世界当做洞府,甚至……从一开始它就不仅仅只是个洞府。 在她拿出那张疯狂的设计图后,素光尘几乎立刻应下,要帮她一同建造,甚至还拉来了不少帮手。 就好像素光尘早已经料到她会有此举。 而现在,她终于明白。 在真仙的神识之中,深藏的那个秘密。 要想要脱离“仙人”,飞跃成为九天之上的至高神明,需要达成一个条件。 亲手……造出一个世界。 第189章 我来赴约 任平生想起很久之前, 素光尘曾经对她说,你的天赋是世所罕见的珍宝,要好好使用它。 任平生很早就清楚, 自己在空间之道上的天赋远超常人。 寻常人拜星月之时才能缩地成寸,梦仙游才能移形换影,而她刚破境拜星月之时就能够做到。 问鼎道成归之时,任平生已经几乎能够做到身随心动,凡天下之地, 一夕之间便可到达。 若换做是旁人, 素光尘当时怕是也根本做不到,将一具没有神魂的躯壳放置在界域之中这等疯狂之举,也根本造不出斩仙府。 原来……当时素光尘所说的天赋, 指的是这个。 真仙并无她这般天赋与能力,那么于他而言想要成神,想要凭空拥有一个世界, 就只剩下了一条路——抢。 任平生无奈笑了下, 随意在殿外的一棵树下席地而坐, 望着月亮没有说话。 砚青和霜天晓上前来,一左一右非常没形象地跟着她一道席地而坐。 余下几人看着这三位在后世被称作上“上古三圣”的大能肩抵肩靠在一起, 竟看出了几分少年心性的稚气了来。 “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霜天晓双手撑着脸,闷声闷气地说,“臭小孩,还是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跟人说。” 展眉等人在旁听得无奈, 他们之间的信任度倒是足够高,无论对方做了什么, 到他们嘴里, 也成了个闷不吭声的臭小孩。 霜天晓说完, 见两人都没有反应,在背后绕过任平生戳了下砚青:“你当时不还为了抢心脏跟他交手了吗,你就再想不起点别的来?” 砚青双手搭在脑后,往树干上一躺,沉思道:“最近隐约想起来些,他当时只是道歉……没再说旁的。” 砚青顿了下,侧目看向任平生的侧颜,轻声问道:“你相信真仙说的吗?” 任平生沉默半晌,只是道:“我信。” 她信当时她渡劫出问题确实跟殷夜白有关,却从未怀疑过殷夜白有害她之心。 她更想知道,殷夜白哪怕到现在都咬死不肯开口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所以我要尽快找到他。” 霜天晓目光黯淡一瞬,嘴上却骂道:“就你乌鸦嘴。” 砚青靠在树上望天,叹息道:“他若是真想躲,这世界上又有谁能找到他。” 殷夜白的血脉来自一种极其强悍的上古妖兽,生来便拥有血脉天赋。 他的血脉天赋,正是关于隐匿的。 任平生轻声道:“我有种预感,若不快些,他真会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 霜天晓目光黯淡一瞬,嘴上却骂道:“就你乌鸦嘴。” 三人不再多言,却都清楚了对方的意思。 不日后便是小不周山会,平生在此时进了梦微山,就连她自己都不知前路。 他们两人,自然会为她守好后方的山河。 一夜疏风渐霜,月色清寒,叫人心头阵阵凄恻。 星移斗转,已是山雨欲来。 …… 小不周山会召开的当日,气氛之沉重已经令全天下的修士都感受到了。 仙网上已经提前开好了贴子,无数修士彻夜蹲在仙网上等着看各大宗门各大家族那些高高在上的话事人们在这场小不周山会中争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未料,在小不周山会当天,五州三域几个最大的宗门,如天衍、北尘、崔嵬剑阁、明心书院,再比如沧州的海族,昇州的世家,定州皇朝内外,甚至妖域和魔域都悉数戒严。 在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这些率先察觉到变化的人们,已经进入了备战之中。 无声的肃杀在全天下弥散开。 蹲在仙网准备看热闹的众人先是傻眼,后是感叹。 【现场来报,梦微山上的所有住户已经全部清空了,这架势,不仅仅是一场小会而已啊】 “据知情人士透露,这次或许真的有大动作,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帝星仪式。” “你们不觉得不公吗?其他几位大能就连争都不争一下?这可是帝星,未来的天下之主,就这样拱手让人了?我一直觉得天衍云微真人的实力可以一争的。” “天衍弟子现身说法,我们云微真人这辈子唯一敬仰的人就是明烛前辈,楼上不要拱火。” “剑阁呢?你们剑修不是最爱斗了?这个时候怎么没影了!” “剑阁弟子全员备战中,勿扰。还有,我们剑修是爱斗,但不瞎不蠢更不是没有心。” 这位不知名的剑阁弟子的回帖过后,整个帖子的后半截就已经开始跑偏,底下充斥着无数的问句。 “什么意思?真的要开打了?我就说最近不太平,道友们现在哪些地方安全些我赶紧开溜。” “楼上别想了,我们魔域都在备战了,你们人间逃得脱?自求多福吧。” “到底怎么回事,最近天外天的动静太可怕了,前些日子一场大火波及了全大荒,却没有烧死一个人,但回来之后我们城里有几百人全都陷入无知觉的沉睡之中,就像丢了魂似的,后来被禁卫军带走了。” “我们镇上也有这样的人,第二天被当地的仙官亲自带走了。” “你们说得我都开始害怕了。” 云近月时刻关注着仙网上的消息,看到这热火朝天的讨论,担忧地问道:“师尊,备战的消息泄露出去,天外天会不会有所准备。” 云微淡声道:“无需担心,他们哪怕知道,也不会那我们这群蝼蚁当回事。” 她说到蝼蚁二字,自己也发出一声嗤笑。 是时候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们看看,千千万万的蝼蚁,能够发挥多大的力量。 仙网上那个帖子越来越长,可很快又有一个更加抢眼的帖子出现,并迅速占据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个发帖人已经有数月未曾出现,可她的名字在仙网上依旧响亮。 【月明君·斩仙会:关于未来一段时间可能会发生的战事的应对办法。 请各位认真阅读本条内容,并尽可能照做,避免损失与伤害。 其一,五州三域所有大型宗门均已设下防护结界,比以往护山大阵的范围扩大了三十公里,请各位散修就近前往附近大型宗门进入到结界以内,以便保全自身。 其二,若方圆百里内无大型宗门,可就近前往附近主城,由驻地仙官予以庇护。 其三,若发现任何地方有裸.露在地表以上的阵纹、压阵石,请以最快的时间将其销毁破坏。 其四,三月内,不要靠近梦微山方圆百里任何区域。 其五,所有望海潮及以上修士,若自愿参战,可联系当地天南学府联络人。 天道未全而大灾将至,帝星明烛已奔赴梦微山,欲令天道归位,还万世清平。 望万众一心,共历劫波。 斩仙会敬上。】 看完这条留言,各地的修士脸色都瞬间一变,甚至没有人来得及去问斩仙会究竟是个什么组织。 原先还晴空万里的天色都似乎暗淡了些,就像是这个世界未卜的前路,以及他们迷茫的心境。 很快,各地人影如川流,迅速的流动起来,从分散走向汇聚,从高处看去,像极了一群蚂蚁在崎岖地表上连接成漆黑的长线,虽然弱小,却坚定的向前移动着,一步一步。 少顷,在仙网一阵混乱之中。 原先只有极少数时候才会出现的几个大能的名字,出现在了仙网之中。 【云微·斩仙会:愿明烛功成道满,重开天日,踏道光明。】 【凌珑·斩仙会:愿明烛功成道满,重开天日,踏道光明。】 …… 【月浮·斩仙会:愿明烛功成道满,重开天日,踏道光明。】 【广息·斩仙会:愿明烛功成道满,重开天日,踏道光明。】 仙网这场混乱却又壮观的送行,任平生并不知晓。 她此刻已经徒步走上了梦微山之巅。 亲手叩开了神树的镜尘。 “帝休。”任平生认真道,“我来赴约。” 第190章 天道残缺 鬼域一别后, 任平生再感受不到帝休的存在。 他嘴上叫主人叫了这么久,实际上他们压根还没进行到认主的环节。 梦微山上原有的住户为了安全起见全都被清离了现场,如今梦微山方圆百里内荒无人烟, 就连动物都很少见,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神树受创,此地萦绕着空寂凄清的氛围,久久不能驱散。 神树镜尘像片浓稠的云,又像是白雾缭绕, 将神树包裹起来, 形成一方独立静谧的空间。 眼下,应该还不到镜尘开放的时间。 可任平生竟然轻易就叩开了镜尘。 她心下微微沉了些,知道此时帝休的状况恐怕不好。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24节 一脚踏入镜尘的浓雾之中, 再次能够看清时,任平生瞳孔猛得一缩。 上次来到这里是以天衍亲传弟子的身份来接受神树的洗尘,那次进入到这里时, 此境神光熠熠, 山净烟清, 宛若仙境。 可如今……只余一片荒芜。 从神树的中心根部开始,不详的黑色逐渐向上蔓延, 裸.露在地表的根系肉眼可见的萎缩了许多,泛着颓圮的枯褐色,原先地表葱郁的植被以神树为中心开始枯竭,整个空间呈现出一种静谧的死寂, 仿佛一切生灵陨落得悄无声息。 任平生一言不发,沉默地走到神树边, 轻轻将掌心贴到了神树的树干上, 继而是眉心。 额头抵在枯燥的树干上, 神魂终于感受到一丝触动、 盘踞在神树最深处的帝休的意识似乎极其痛苦,又好像被困在某个地方不能动弹,但他感应到了来自任平生神魂的试探,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回应。 任平生心头绷紧的弦稍微松了一些。 帝休还在,神树也还勉强能够支撑下去。 真仙应该是对神树的根系动了手脚,才让神树呈现出这种被污染的状态。 时间不多,任平生将神魂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她磅礴的神魂铺展开,逐渐将神树的镜尘覆盖,继而又越过镜尘,向着更叫遥远的天边延伸而去,逐渐覆盖住正片天幕。 无形之中,她的神魂和力量倾泻而出,暂时替代了原先作为天柱的神树,顶住了这片天空。 虚空之中,属于大荒的界域发出微蒙的光亮,仿佛收到了感召。 任平生不得不感慨于素光尘千年前严密的推演,早早就将她的肉.身藏在了界域的壁障之中,她的力量才能和界域融合得如此自然。 任平生的神魂逐渐脱离肉.身,向着广博的天地山河融合,肉.身静立在神树边,神树的树枝勉强向下伸展开来,将她的肉.身圈在树干之中,严密的保护着她。 任平生曾经无数次的想过,自千年前起,大荒的天道就残缺不全,被真仙觊觎后愈发遭受重创,拼尽了一代修仙者的生命,耗费了数百年的时间才渐渐缓和过来,而这仿佛先天不足的残缺却停留到了现在,依旧得不到解决。 她曾经问过素光尘,这个世界天道残缺不全,可天道又是什么,它又为何会残缺? 那时她刚踏上修行之路不久,思维还停留在曾经的现代唯物主义观念中一时没有改变,故而素光尘只是神秘一笑,告诉她,等你变强了,成为这个世界最强的那一个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 “还真是所有事情都让你料中了。”任平生低喃道,“素光尘,我现在明白了。” 她的神魂缓缓覆盖在真个世界之中,继而又脱离出这个世界,触碰到她曾经相伴而生千年的界域壁障。 界域壁障微微浮动着,仿佛在呼吸。 天道残缺补全,它已经艰难地保护了这个世界太久,眼下终于彻底疲惫不堪,再难维系。 “辛苦了。” 任平生轻声说着,而后奋力一跃,雄浑的神魂化作一道白光,狠狠冲进了界域之中。 下一刻,她的意识仿佛坠入永恒的虚无海。 我现在明白了,这个世界天道的残缺之处。 是规则。 第191章 大战伊始 意识陷入短暂的黑暗之中。 再度恢复转醒之时, 睁眼后,任平生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虚空与星尘碎屑在她头顶,无数条星轨交织融汇成一团不断收缩膨胀的巨型物体, 星轨杂乱无章地缠绕在一起,数不清的星子间次分布在每一条星轨之上,这团庞大的星轨线团几乎占据了整个虚空,再无旁的东西可以容纳进去。 任平生没有用任何的力量,却奇异地悬浮在空中, 感觉自己轻飘飘的, 仿佛没有任何的实体,在这静谧无垠的虚空之中自由的飘荡。 任平生正处在这团缠绕交织的星轨线团的正中间的位置,一切都很远, 但似乎又很近,仿佛她只需要轻轻一伸手,就能够触碰到近在咫尺的星轨线, 拨动弦上的星子。 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她动作极轻, 指腹轻轻触碰到距离她最近的星轨线上, 没有波动,而是释放出神魂感受了一番, 一个名为詹二郎的陌生人的一生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詹二郎是个平平无奇的凡人,定州人士,没什么不同凡响的经历,更没有什么非同寻常的能力, 他的一生都平凡地仿佛黄土地上的一粒尘土,根本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 他的人生和任何一个务农的凡人一样, 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每天扎根在田里,家里有个踏实肯干的婆娘,生了个三个孩子。 他活了四十多年,对于凡人而言,是个不长不短的寿命,他死于一场急病,就连原因也是如此普通。 这是一个属于普通凡人的一生。 这个叫詹二郎的人凡人已死,任平生睁开眼睛,循着杂乱五脏的星轨线辨认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这条星轨的上的星子。 它比其他的星子都要小些,周身泛着晦暗的灰,灰白的石屑包裹着这颗星子,让它看上去有些死气沉沉。 原来这代表的是已经死去的人。 任平生如此想着,又换了另外一根星轨线。 意识到每一条星轨代表的都是一个人的一生,任平生的动作愈发小心,指尖触碰到星轨线时,没有带来任何的波动。 这次她看到的是一个名为陈素筝的女性修士,云州人士,因少时对北帝的敬仰而慕名加入北尘,如今是北尘近万弟子中的一员,她修行天赋算不得高,灵脉天生偏窄,好在肯吃苦,常年清修苦练,是北尘有名的苦行僧,以不算优越的天资走到如今元婴境中期,也算是小有成绩,这样看来,走武修一道也算是最适合她的选择。 任平生从未踏足过北尘,更不知道偌大北尘之中还有着这样一个弟子。 这让她更加确定,这方虚空之中,每一条星轨都代表着大荒之中一个人一生的轨迹。 而这无垠的虚空之中,数不尽的星子,或闪烁,或沉寂,代表的是他们正鲜活着,或是已经走向寂灭的生命。 这浩荡寂静的天地之间,天地万物生灵的命运都交错摆在她面前。 任平生有种说不出的触动。 这就是天道吗? 她思忖片刻,而后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天道虚无缥缈,冷漠而平等地俯瞰着芸芸众生,是看不见也摸不着,却被无数修士顶礼膜拜的玄妙之物。 如此这般实体的,只能是天道在她脑海之中呈现出的状态。 这是以她认知的极限和边际,呈现出的最符合她设想的天道的形态。 可这缠绕交织的星轨线之中,却还有些不同于刚才任平生见到的属于普通人类的特别星轨。 比如在任平生顶头上的一道。 它泛着极清浅的绿色,像极了萦绕在星轨线团外的一道碧色环带,透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美感,比寻常的单线条星轨线要宽很多,任平生比划了下,约莫有她的手掌宽。 所有代表着人类一生的星轨线都是纯白色,而这青碧色的环带环绕其间,便显得尤为显眼。 任平生意识一动,人就跟着浮动到了星轨线团顶部。 这方虚空看似广袤无垠,任平生微小得如同一粒尘埃,距离那道碧色环带的距离遥远到仿佛终其一生都无法触碰到,可跟随着她的意识一动,居然只在一瞬之间,她就移动到了这道环带的面前。 她仍是小心的伸出手指,指腹划过碧色的环带。 一种微妙的拂动感从指腹传来,仿佛有一阵清风吹拂,轻巧地从她指尖拂过。 “是风……” 任平生恍然。 这是代表风的规则。 而就在此刻,大荒全天下几乎同一时间狂风大作。 这阵突如其来的狂风让打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母亲紧紧抱住自己幼小的孩子,生怕被这阵狂风刮走。 梦微山上下所有的树木灵植全都被吹落了一地的树叶,驻守在梦微山百里之外的三宗弟子们茫然抬头,说道:“这艳阳高照的日子,哪来的妖风。” 天衍、北尘、星澜门三个负责驻守梦微山的宗门已经退到百里之外,分三个方向驻守在通往梦微山的三个入口之处。 天衍驻地那头,云近月望了眼天色,沉声道:“都打起精神来。” “对方只怕是要有动静了。” 而等候在梦微山外围的神降傀儡们也没想到,他们的全盘计划尚未开始,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阵妖风暴露了行迹。 “薛前辈,咱们动手吗?” 薛义是攻克梦微山行动的总指挥,他们此行最大的人物是夺得神树。 薛义始终记得,真仙大人的要求。 “记住,是夺取,不是毁掉。” 薛义按了按眉心,虽然要保证神树不死不倒再将其夺走比起毁掉要麻烦一些,但也不是不能做。 “动手吧。”薛义漠然道,“一群蝼蚁而已。” 驻守在梦微山百里外的这群弟子,修为最高的那个也不过化神境。 对于真灵界而言,唯有迈入这一境界,才算是一个修士真正走上了修行之路,化神以下者,皆可视作蝼蚁。 得了令,神降傀儡们纷纷露出兴奋的神色。 “咱们就这些人,就不结伴了,我先上了。” 说话的是个身形鬼魅的神降傀儡,他不知修行的何种功法,呼吸行走仿佛都仿佛在这个世界留不下任何的痕迹,声音永远都是骤然飘到人耳边,总能将人吓到。 伴随着薛义简单的点头,此行几十个神降傀儡身影一闪而散,飞烟似的向梦微山奔去。 梦微山这里的神降傀儡人数算不上多,却各个都是天外天的精锐,比起那些新降临还不能完全适应傀儡身的神降者而言,他们要强得多。 无形的杀气向梦微山沉沉压下,所有人心头都浮上一阵阴翳。 刚才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拂散了山间的迷雾,让云近月嗅到了来自空气中的恶意。 她沉声道:“天衍弟子听令,望海潮境以下的,退回到驻地内部,不得擅自外出,余下弟子,随我参战。” “是!” 云近月在心头感谢了一番方才那一阵妖风,而后拇指轻推,长剑霎时出鞘。 清凌的“小江流”挑起了三尺白浪,趁着狂风散去的风涛,裹挟着凛冽杀气怒斩而下,斩向了辽阔的旷野。 这旷野之上一片坦途,半点旁的都无。 可云近月这一剑,凭空斩下,竟是硬生生地落在了血肉之躯上。 ——嗤。 是剑气劈进血肉的声响。 身后天衍众人惊讶地看着云近月落剑之处,一个晦暗的幽影逐渐浮现,身上喷溅出一道血迹。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25节 云近月竟是凭着自己野兽般的直觉在这辽阔旷野之上斩中了一个极其擅长隐匿的敌人。 战事皱起。 对方被斩中后目露怒意,身影再度消失,一个呼吸之间就已经跃至众人身前。 这个神降傀儡名为江植,瞧着修为约莫在化神境,在这批神降傀儡之中算不得高,但胜在功法特异,极其擅长隐匿暗杀之术。 可他没想到自己刚一出手就阴沟里翻了船。 天衍驻地有三个化神境弟子,为首的是前不久刚破境的云近月,铭华峰的倪野,熙湖峰的首徒洛雯霏,其次便是望海潮元婴境的一批弟子,傅离轲谢莲生等人都在其中,同样也称得上精锐尽出。 云近月虽斩中,可这幽影带来的阴影却并未消散。 所有人都知道,更加激烈的战事很快便会打响。 大荒之上,无数的人在其间游移着,如同沉默的蚁群。 川流的影最终向着各大主城和宗门汇聚而去,所有宗门的护山大阵悉数开启,从上俯瞰,仿佛有成片的大型蘑菇像天穹一般遮蔽着人们头顶即将倾塌的天地。 而同样,还有无数散修,经过反复的挣扎和痛苦思考后,奔赴到了战事的第一线。 天南学府之中,横舟已经将近七日未曾合眼。 明烛走了,天南学府和斩仙会形同一体,斩仙会所有的强者几乎倾巢而出,奔赴各自的战场,而横舟作为其中实力最低微的一个,却也有着自己的战场。 她掌下排列着一方庞大的阵法。 这方阵法叠加在一张同样庞大的符箓之上,上为阵,下为符,交相辉映。 而这庞大的符箓就像是任平生山河图的翻版,只不过没有真正的山河图那般有遮天蔽日只能,而是比较委屈地被收缩到了一间屋子的大小。 微型的山河图之上,遍布着或横平竖直或蜿蜒扭曲的阵纹,若此时有参战之人便会发现,这每一道阵纹,都代表着一场战事发生之地。 “自云州落雁川起,到梦微山南部七十里处的小屏坝,由天衍驻守。” “梦微山西部微升平原入山口到沧州边境线,由北尘同星澜门联防。” “明心书院连同禁卫军共同护卫皇朝。”横舟拧眉思忖道,“不……人不够,放线连不起来。” 想法刚起,横舟沉思片刻,指尖点着附近另外一道阵纹向斜下方移动,将曲州雪原以外的防线延长,并入到定州的防线之上。 这一道道阵纹将大荒分成了十三块区域,正对应着斩仙府十三位出战的强者。 其中,修为到了道成归却未曾出战的唯有霜天晓一人。 这位医道祖师不知何时已经独自离开了斩仙府,她没有跟任何人说明自己去往何处,只留下一张字条,写着“救人去了”,也没说救谁。 横舟知晓她心中有数,便也没有问。 阵纹在不断变化,对应着各地的在激战之中形势不断的转变。 布置完一切,横舟又沉入到仙网之中,以月明君的身份在仙网发出了一个又一个指引。 无数愿意参战的散修在月明君的指引之下加入到所需的战线之中,支援每每来得及时,正和每个地方的需要。 哪怕神魂沉浸在仙网之中,横舟也感觉到头疼欲裂。 想到离开前明烛给她的理由,横舟还是想生气。 明烛居然只是冲她笑了笑,以根本称不上安慰的口吻对她说: “以往很多次,我跟素光尘都是这么做的。”明烛摊手道,“而且现在斩仙府全员参战,没人能当指挥官啊。” “你擅弈,那便试试看,在这盘天下大局之中落子吧。”明烛冲她眨了眨眼,“我相信你能做到。” 是你能,而不是你也能。 仅一字之差便让横舟心服口服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横舟不由叹息,甚至更想大逆不道地揪着明烛大声质问。 质问她……怎么敢将如此重要一场大战的指挥权,完全交付到一个元婴境的小辈手中。 第192章 一死一生 天地规则, 万物生灵,所有一切都这样赤.裸裸的摆在了任平生面前。 如果这便是天道运行的伦常,那任平生便能够明白, 为何大荒的天道残缺不全了。 在这团占据了整个虚空的星轨线团正中心,有着一块空洞处,所有的星轨都在这空洞处硬生生断开,人们天然的求生欲让所有需要途径这个空洞的星轨线避开此处绕行,而大荒天地万物的生灵数不胜数, 绕行便直接导致所有的星轨线缠绕成了解不开的死结, 再无法正常的运转。 规则之力也是同样。 任平生身边这道代表着“风”的碧色环带本该穿过空洞区和另一头的赤色环带相连,却被空洞区阻隔开,隔着空洞区遥遥相望。 她放眼望去, 如身边这道代表“风”的环带还有不少,对应的应该就是大荒的风雷雨雪等自然规则。 而缠绕成一团的星轨线团之中的空洞区,有两个光团, 持久而稳定的漂浮在空洞区之中, 无数的星轨线再次汇聚, 分别链接到一黑一白两个相对的光团之上。 任平生发现,星轨线上晦暗的灰白的代表着“已死”的线, 最终汇聚到了黑色的光团上,而星轨线上正悦动鲜活着的星子,是自白色光团而出。 她隐约猜测了下,这一黑一白的光团, 代表的是生命与死亡。 两个光球相对而立,在空洞的地带安静的悬浮着, 从高处俯瞰而下, 像是太极图阴阳鱼上的眼。一条虹色长线横贯其中, 笔直地想无垠的尽头延伸出去。 能和生与死相伴的,一条永恒不变的笔直长线,想来应该是时间。 这就是星轨线的中心区域。 任平生目光微沉,缓缓向着中心地带移动而去。 空洞的出现切断了一切规则的正常运行,唯独时间和生死永恒不变地运行着,可空洞越来越大,其他的规则被排斥在外,让这个世界逐渐失去了生机,以及正常运转的能力。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任平生垂眸,看着这几乎将正片虚空占满的复杂星轨线。 她要将这一团乱麻拆解开,最后再补全中间的空洞。 轻盈的星尘碎屑漂浮在她身侧,哪怕是她经历过无数次绝境和困局,也依旧震撼于这堪称惊天的念头。 数以亿计的星轨线交织缠绕在一起,要解开,那得是何年何月? 任平生平度了下心绪,身影飘动着,缓缓下沉。 进入到空洞区中的太极图之后,一股强烈的吸力传来,让她感受到神魂正在被撕扯的痛感。 不能一根一根去解,这样太慢了,他们都等不起。 天道崩阻已逾千年,背后一定有其根源,找到那个根源,兴许就能解开这缠绕千年之久的线轨。 任平生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虚空之中并无时间变化,若是寻常人,极其容易在其中迷失自我,不知今夕何夕,可她到底在界域之中待过,在虚空里走过,心中默数着,清晰地记下了她进入到这里的时间。 想来,现在外面应该不太平。 但这并不是眼下她该关心的事了。 伴随着思索,周遭再度陷入到一片寂静之中,唯有星子闪烁时的熠动之声,象征着这是一方有生命的天地。 任平生沉入到自己的思绪之中,将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所有的经历重温了一遍,试图找寻出一个关窍,无数的回忆和对话涌上心头,到最后,任平生音乐馆感觉到有某种灵感自她面前划过,一闪而逝。 可任平生没有去抓住那一丝灵感的机遇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向着身后看去。 一个身着麻衣的身影无声出现在这方虚空之中。 装扮仍是先前所见的装扮,可容貌却彻底的变了一副模样。 任平生目光淡扫过去,对上那人浅笑的眼,听到对方尚算友善的寒暄: “说起来,这是我们第一次以真身相见,明烛。” “不敢当。”任平生皮笑肉不笑道,“是你第一次展露真身,我并没有这等藏着掖着的喜好。” 真仙漂浮得略微高些,垂眸俯视着她,眼神中带着些微的怜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 这地方唯有神魂才能进入,任平生却发现真仙的神魂似乎是受创的模样,他的一只眼睛泛着不正常的灰白。 任平生全然不知道这只眼睛是她自己的手笔。 她只清楚一件事,今日真仙前来,那便是真正的不死不休了。 非墨悄然落入掌心,笔尖在虚空中勾出一笔清淡的雾色。 她更清楚,这一战,她比真仙要被动得多。 真仙可以浑不在意肆意破坏,可她却更想要保护这个世界。 见状,真仙也未多言。 事已至此,他们之间再无任何和谈的可能性。 真仙的左袖开始无风自动,宽松的袖口微微鼓起,像是有生命一般。 强烈的劲风从他袖底刮出,吹散了萦绕在任平生身前的雾色。 任平生再无迟疑,笔尖飞落,由真仙刮出的劲风在她笔下重新汇聚,质地愈发粘稠。 虚空中掀起仿佛水渍的咕叽声,将风都变浓稠,真仙恍惚看见浊流滚滚而来,洪浪滔天,巨浪宛若血口,呼啸着要将他吞没。 而此刻,他足底仿佛有无数双手在撕扯着他,啃噬着他,漆黑的手似人非人,不断向上攀爬着,势要将他拉入无尽深渊。 这大江浊流滚滚而来,写的不是红尘,而是数不尽道不完的血仇,凄厉的哭喊声在江头愈发盛大,于是风波更盛,浪涛愈绝,皆向真仙袭去。 别字·风波恶。 在人间时她收手未曾用过的狠绝之符招招逼出,再无任何犹豫。 “这浊流江中,每一双想要拉你下去的手,都是死于你手中的人命。” 江头未是风波恶,世人只道长河浪涛乃是天灾,她符中的风波,却唯有人祸。 无穷无尽的人祸载着数不清的亡魂在这条长河上哭嚎,千载之久,终有回音的那一日。 真仙只是漠然地扫了一眼,像拂去衣角上小虫子一般,袖口轻拂了下。 他不知修的是何种功法,那双袖里乾坤很是诡异。 浊流滔滔而来,撕扯的灰白双手拽着真仙不断下拉,可他的袖口似有怒风灌入,豁然膨胀,卷成愈发狠戾的巨口,袖口的衣料纹路成了跟跟鲜明的利齿,竟在瞬息之间,将那欲要治他与死地的无数双灰白色的手,反吞了进去。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26节 任平生感觉到瞬息之间,那张符就和她断绝了联系。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一切斗法都演化为规则与规则之间的抗衡。 她是符修,她落下的每一笔每一划,都为创造而作。 真仙那对诡异的袖里乾坤却仿佛无底洞,贪婪而狂妄地几乎要将天地日月尽数吞纳其中,是以吞噬和毁灭。 两种同样强大而又截然相反的规则相抗衡着,正对应了他们此刻的站位。 虚空中庞大的太极图上,两人正位于阴阳鱼的两极。 一黑一白,一死一生。 如此泾渭分明。 真仙低笑起来,余下完好的那只眼中露出了奇异的光泽,看着任平生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心仪的作品。 “我一直关注着这个世界,很多年。”他无所谓地说道,“这个世界天生残缺,最适合被并入到另外一个世界之中,既能补全残缺的天道,又能让我真正踏上成神的那一步。” “可它实在太普通了,像这般普通的残缺世界,寰宇上下数不胜数,不多你一个,也不少你一个。” 说到这里,真仙诡异地停顿了下,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看向任平生:“可最后我还是在广大的目标之中选择了这里,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知道任平生不会接话,继而又自顾自道:“因为你啊。” “因为你的出现,让我想要拥有这里。” 真仙的麻衣在虚空之中微微浮动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任平生,近乎怜悯道: “一个拥有造世界之能的人,一个尚未触碰到成仙的门槛便已经能够造出一个独立空间的人,你是多么适合用来培养成为我的继承人啊。” 说着,真仙不只想到了什么,嗤笑了声:“只可惜,有个女人先我一步将你带走了。” 任平生睫羽轻颤了下,抬眸看向真仙。 “她倒是很聪明,知道我无法亲身前来,早早地将你一手打造成为了她想要的样子,让你心甘情愿地为这个世界肝脑涂地,哪怕她死了也依旧如此。” “可她还是死了,不是——” 话音未落,被凌厉的笔风打断。 这道笔锋来得又快又急,狠绝之极,像是怒极之时的奋力一斩,朔风封死了周遭的通道,竟让真仙有些狼狈地踉跄了下,从下方逃了出去。 再转眼时,真仙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和任平生站在了同一水平线上。 他又笑了笑,说道:“我说的不对吗?你的神魂不属于这个世界,你为何要为这里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我现在明白,你修为境界已经如此强大,却为何始终踏不出成神之路的最关键一步。” 任平生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眼底同样泛起一阵怜悯之色。 “你从未真正理解过造化的意义。” 她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用最令真仙厌恶的怜悯口吻,轻嘲道: “别挣扎了,哪怕你能抢走这个世界,它也永远不可能真正属于你。” 第193章 全境混战 两种极致力量的碰撞在这虚空之中展开。 虚空浩大, 可无数缠绕的星轨线却轻易就能被推动。 阴阳鱼之中,能容纳两人斗法的空间堪称狭窄。 任平生未曾停歇,风波恶后紧接着便有夺目光芒从非墨笔尖闪过, 这光芒过于刺眼,一瞬令真仙的吞噬都为之退避。 虚空之中并无日升月落,一切诞生于虚无而最终也将走向虚无。 但这夺目的光仍是穿透了一切,照耀了整个虚空。 照夜白。 极暗之日那一夜,她曾用来驱散黑夜, 照山河长明的符。 符火尽而余音未绝, 真仙停顿一瞬,竟朗笑起来:“我有些佩服你,竟还能心无旁骛地用这以殷夜白之名定名的符。” “千年前的意外, 你当真没有半点心存不甘?”真仙低笑道,“若我说,如若千年前你当真渡劫成功, 会一举越过仙人的层面, 直接跨越到云端之上的神明那个地步呢?” 任平生并不为所动。 她能走到今天, 靠的绝非不切实际的构想,自己但年渡劫之时距离神明的境界有多远, 她最是清楚。 “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他,毕竟他是这些年我用的最趁手的傀儡了。” “拥有上古大妖血脉的完美肉.身,道成归的境界,以及千疮百孔, 轻易就能够被人占据的神魂,要换一个傀儡身, 还真有些不习惯。” “事已至此, 我也不介意将当年的事情告诉你。” 真仙抬眸, 余下的一只眼睛中划过异样的神采:“他为了阻你飞升,在你渡劫之时,在弥天大阵中种下了寒鸦,你不会不知道那是什么的,对吧。” 真仙在刻意激怒她。 寒鸦是种极其特殊的灵植,不起眼且弱小,哪怕在人间都随处可见,毒性微弱到只能伤到垂髫小儿与耄耋老者,身体稍微强劲些的,也就难受个几天便过去了。 稍显难办些的,也就是寒鸦的毒性会化作雾气,扩散得十分快,但毕竟生而弱小,哪怕扩散了也害不到人,便没有引起过太多的注意。 但寒鸦的特性便在于,若是人为种下,那其毒性便由种植之人注入的灵力决定,种植者给寒鸦注入的灵力越多,寒鸦的毒性便越强。 任平生睫羽轻颤了下。 她渡劫那日感受到的奇特毒雾应该就是来自寒鸦,那毒性不强,按理来说并不致命,却因她那时正在渡劫的关键时刻,一切的意外都来得那么刚好,所以才导致了最后的结果。 但只一瞬,任平生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反问道:“那他还带着你的心脏跑了,让你遍寻而不得?” 她声音淡漠,像是真的没有再将殷夜白放在心上。 若非知道天南学府也在寻找殷夜白,真仙几乎都要信了她这般模样。 真仙于是道:“是啊,他已经背叛了一个,也就无所谓再背叛一个了,不是吗。” “再者,他将我的心脏带走,并没有任何意义。” 真仙诡异地笑了下,神秘道:“你以为当年仅凭砚青和那些人,真的能够剜下我的心脏?” 不知为何,真仙说到这里,有些微的满意一闪而逝,被任平生捕捉到。 他向前逼近一步,靠近了些,声音微沉:“我是故意让心脏留在这里的。” 他已是仙,如他这般天人之境,哪怕心脏离体,对并不会殃及性命,虽然于修行而言有些损害,但心脏留在大荒,他的收获更大。 而到他这个境界,单独的某个肢体器官,都天然带着强大的力量。 任平生想起了她同云微说起关于部分高阶修士破境之时莫名其妙被植入了仙核的事情,以及云微在“镜”中看到的来自裂天山那不详的力量。 任平生立刻想通了,真仙刻意将心脏留在裂天山,为的就是让他的心脏将属于他的力量悄无声息地污染整片大陆。 天外天的立威和传道,心脏将他的力量以仙核的方式传遍大荒,一虚一实,共同发力。 而真正原生于大荒的修士,在这般日复一日的围剿之中,生存空间逐渐被蚕食,哪怕如今尚有喘息之机,甚至有了复苏时代这样意料之外的辉煌,可最终的结果注定是毁灭。 而这样一个庞大的局,他已经筹谋了一千多年。 任平生感受着胸腔激烈的跳动,脑海中充斥着几乎要冲破鼓膜的呐喊,那是来自阿乔的回忆中残留的情绪,哪怕已经逝去,却仍有着如此强大的感染力。 而真仙千算万算也不会料到,这颗被他列入到大局中的心脏在长期的修行和对垒中,逐渐生出了自己的意识,想要脱离他的掌控。 这是他最大的失算。 而正是这个失算,将真仙的弱点亲自送到了她手里。 不欲再多言,任平生再度提笔。 山河图范围太大,不便再次施展,于是她挥毫洒墨如龙,熊熊烈火在阴阳鱼之中蔓延开,瞬息燎原。 掠如火符一出,野火滔天,转瞬间向着真仙撕咬而去。 真仙的袖里乾坤能吞纳万物生灵,那这熊熊不熄的火焰呢? 真仙右边的袖袍再度卷起,宛若霍霍灌风的洞口,鼓胀得极满,形同半弧。 而令人惊愕的是,真仙这次没有选择直接将掠如火侵吞入袖中,而是反手一挥,凛冽狂风从他袖底倾泻而出。 风阻火势,火舌滚滚而下后,被劲风反向吹动。 这阵风很是奇异,让任平生的神魂隐约有了实体躯壳般被动摇的感觉,她只觉神魂一轻,被这呼啸的狂风吹动,狠狠撞在了身后乱成一团的星轨线和环带上。 这环带形状奇特,无数细密的线条遍布其上,令人瞧着便一阵眼晕。 环带被任平生撞得猛地抖动了下,连带着环带附近所有的星轨线都为之震颤。 悬浮在星轨线上的星子被拨动,瞬息之间,原先寂灭的星子重新焕发光芒,而有些正熠熠生辉的星子却逐渐黯淡下去。 就在此刻,大荒战场上,堪称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梦微山外的旷野之上,天衍一众弟子已经死守了两日。 那形同鬼魅的神降傀儡令他们很是困扰,而对方显然不是只身前来,第二天开始,越来越多的神降傀儡奔赴到这里,这些神降傀儡最低也是拜星月的修为,高的甚至到了梦仙游中后期,天衍这群弟子根本不是对手。 好在,关键时刻,云微赶到了。 这位天下第一法修身影悄然出现在战场之上,向着身后略微一拂手,一阵柔和的清风吹过,让天衍弟子们都向后退避三里。 云近月松了口气,不过两日而已,她已经承担了太重的责任,面对远强于自己的对手,能够守住此地不破已是不易。 云微看向旷野,疏风在她指尖缠绕着,她朗声道:“诸位人多势众,难道还不敢出面一会?” 寂静片刻,薛义缓步而出,两人与荒野之上对峙。 这一刻极短却又仿佛很长,两人都没有半句废话,转瞬间已经开战。 薛义的长刀落入手中,对着梦微山的沉缓山势斜劈而下,刀芒在地面切割出一个深刻的豁口,径直延伸到梦微山脚下。 “复苏时代的天下第一人吗。”薛义冷声道,“早就想会会了。” 云微不接话,呼吸间,身轻如风。 不知何时起,旷野上开始刮起长风,浩浩荡荡,绵延不绝。 薛义一愣,仅一瞬的功夫,他竟已经捕捉不到云微的影子。 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高空之中,长风如烈刀,刀刀催断魂。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27节 风刀厉厉,自天下而来,是以长风万里。 云微这位扛起了复苏时代大梁的人终于展露出了她的可怕之处。 她就像真正化作一道清风,融入万物之中,无人能寻,却又无处不在。 薛义眸光微沉,顷刻间改变了做法,反手持刀,将凛冽刀锋向着周遭一切劈斩而去。 你身如长风,那我便毁了这天地万物,看你还要往何处躲藏! 地表在他的长刀的破坏之下已经不复先前旷野的自然秀美,深褐色的土地翻起,裸.露在外地表之上,像是被强力摧折过,只余一地狼藉。 薛义终于在空气中捕捉到一丝异动,他嘴角一挑,刀锋一转,正欲向着云微斩去,可就在此刻,地底不知出现了何种异状,地表突然开始荡起层层的土石波浪,一重高于一重。 原本平整的土地宛若海平面一般掀起浪涛,这浪涛来势汹汹,粗粝的土石尘烟狠狠照着薛义脸上拍打而去。 凌厉的刀能破开一切坚硬之物,却躲不开扑面而来的沙石、烟尘与浪潮。 愈碎愈难缠。 而先前被他破坏的土地在此刻仿佛回馈一般,土石沙浪从高空而来,地底波涛汹涌如海面,让薛义不慎撞入被他斩裂的地底凹陷之中,转瞬之间,就将薛义彻底掩埋,深深压在了地底。 这番变故,连隐藏于风中的云微都不由得讶然露面。 于远处观战的天衍众人们同样也被这地面上的异动惊到,艰难地站稳后,地面就已经恢复了正常,云近月呆愣地对云微道: “师尊这一战……如有神助啊。” 云微盯着方才的异样,某种划过一丝不解与神思 同样的地表异动,在大荒的每一个地方都出现。 池谶满身鬼气,只身一人闯进昇州,上了归元。 天下三宗,天衍北尘皆在云州,而归元落与昇州。 不同于天衍北尘各有道成归镇守,归元相比之下并不算那么亮眼,归元的那位道尊如今虽是能与道成归匹敌的梦仙游大圆满,可道尊已经老了。 他开始修行的时间本就晚,看着复苏时代这群年轻的修士,总是心怀感慨,而又不甘。 归元这条山路,池谶入宗时走过,叛逃杀出一条血路时也走过,无比熟悉。 今日归元空无一人,偌大的山门,连个看守都没有,任他一路径直上了主峰。 主峰之上,有个身着靛蓝道袍的老道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似乎在等他。 背后的鬼气森森显然惊扰了对方,道尊回身看了他一眼,并不惊讶,淡声道:“来了。” “你离宗那一日,我就知道你会来。”道尊目光扫过他,像是在感慨,“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让你来归元。” “我今日来,有几个问题,望师尊解惑。”池谶哑声道。 他一头长发森白,双目是诡异的赤红,哪怕已经修出了实体,却再也不复人类的姿态。 他在清楚不过,哪怕如今披着人皮,自己也是只不折不扣的恶鬼。 而归元,面前的老者,当年不慎发现的真相,才是这一切的源头。 池谶死死看向老道,狠狠咬紧牙关,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间被逼出来: “敢问师尊,是何时倒向天外天的。” 道尊倒也不否认,很快就给出了回答:“一百多年前,我突破拜星月后,意识到自己体内多了个东西的时候。” 池谶双目愈发赤红,恍然想起了多年前自己发现了仙核的真相,想要告诉师尊,却无辜连累师兄,背上了残害同门的罪名,根本来不及告知师尊,就从归元仓促逃离。 他那时甚至还想,既然敌人如此可怕,那不如就让此事他这里终结,不要连累宗门。 谁知,原来宗门早已在局中。 池谶沙哑着低笑片刻,而后笑声愈发嘶厉。 “第二个问题,今日宗门上下所有弟子,去了哪里?” 道尊负手静立,镇定道:“沧州。” “云州是最硬的铁板,定州有禁卫军和明心书院,还有皇朝上下完备的府郡仙官,曲州是天南学府坐落之处,算起来,只有沧州实力稍逊,是个软柿子,对吗。” 道尊毫不避讳,微微颔首。 池谶惨笑起来,低声道:“我甚至不知道,如今站在我面前的,究竟是当年那个教导我的师尊,还是被真仙吞噬了神智的一具傀儡。” “最后一个问题。”池谶阖眸片刻,再度睁眼时,眼中锐利的光芒闪过,“他许诺你什么条件?” 道尊轻叹一声,始终漠然的神色中终于带上了一丝属于人的情绪。 “不语,我老了。” 不语是道尊为池谶取的字,亦成了他的道号,只可惜道号没用多久,鬼王这个更加响亮的头衔就横空出世,取代了曾经那个逐渐被遗忘的道号。 不语,不语。 原来在那么早之前,师尊就已经提醒过他。 “云微误入明烛洞府开启复苏时代时不过十几岁,是最适合修行的年纪,自那之后,天下英才频出,各个都是青年才俊。”道尊轻声道,“而我,在那时已经近百岁,没有半点修行底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凡人。” 他言罢,轻笑一声:“一个快要躺进坟堆里的凡人。” “像我这样的人,和那些天之骄子相比,修行注定是要付出更大代价,也走的更难些的。” “他能许诺我什么呢,无非是长生、大道、飞升成仙,真正脱离这具垂垂老矣的肉.体凡胎。” 道尊缓声道:“你也是天纵之才,你自然不会懂。” 池谶痛苦地闭眼,往日的一切都浮现于眼前。 诡异的黑色沿着他的经脉向上蜿蜒,爬过裸.露的颈部,占据了半张脸。 他深呼吸良久,才算是将往日所有的恩怨血仇都沉默地吞咽下去。 还好,还好是现在。 若是他最初叛宗时就知晓这一切,或许真的会疯狂到想要将这个丑陋的世界尽数毁掉。 可现在他有了牵绊。 或许是他跟在霜天晓身边的时间太长,他周身也不自觉地沾染了药香,这熟悉的药香唤回了池谶即将失控的神智。 他缓步靠近,周身的鬼雾愈发深邃,几乎要将道尊吞没。 道尊望着他,再度漠然道:“你看,你如今已经强于我了。” 他手中拂尘一挥,最为原始毫无遮拦的道法横贯而下,清正的道法几乎要冲散池谶周身的鬼雾。 可笑的是,这样一个人,最终要用清正的道法来对付他这样一个恶鬼。 池谶目光骤然冷厉下来,双目猩红,在指甲覆盖上一层不详的黑色,仿佛招招带毒,狠狠划破道尊的灵力壁障。 这场时隔多年,曾经的师徒成为了如今的敌人。 池谶想,他再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 而此刻,大量的归元弟子已然涌入沧州,期间甚至夹杂着不少昇州其他世家的身影。 作为天下三宗之一,道尊虽没有另外两宗的主事者强,但归元的实力却真的不可小觑。 一大批归元弟子抱着必死之心闯入沧州,想的是一举踏平沧州。 总归卫晋源已死,沧州群龙无首。 可就在他们踏入沧州边境的瞬间,凛冽寒气自四面八方弥漫而来,这寒气很是诡异,像极了曲州雪原上的寒气,寻常灵力都无法抵抗。 一群归元弟子被冻得脚步迟滞一瞬,他们用灵力挣脱后,很快发现自己双脚不知何时已经覆上一层霜冻,很快演化为坚冰,让他们再难寸进。 而越过沧州边境,他们面对的不是群龙无首一团乱麻的沧州,而是一阵诡异的白雾。 这雾气极其浓郁,叫人根本分辨不出前方为何物,可却让所有人不由胆寒。 “结阵。”归元首徒观澜沉声指挥道,“不要分散。” 曾经归元最为耀眼的弟子,当属池谶,观澜是在池谶叛宗之后成为的归元首徒,如今也是刚到拜星月的修为。 一宗首徒总是引人注目的,曾有好事者将云近月、观澜,还有崔嵬剑阁首徒纪然列为大荒修真界二代弟子前三,观澜向来不屑一顾。 他素来觉得,云近月和纪然无非是仗着师门地位崇高才有的如今造化,和他这般一步步踏实走来的人没法相比。 而如今,只要此战得胜,归元也好,他观澜也好,将成为真仙大人身边最亲近的人,更加能成为并入仙界的大荒最耀眼的宗门。 什么天下三宗,归元最次。 他要这天下往后,再无天衍北尘。 观澜如此想着,声音放轻了些,嘱咐道:“动静别太大,道尊吩咐,沧州适合暗袭。” 话音刚落,白雾之中一道冰蓝色的寒光闪过。 这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透迷雾,甚至归元众人都来不及看清这是何物,那锋锐至极的纤长寒光就稳准狠地扎进了观澜的心口。 这一瞬的变故太快,归元弟子纷纷失色。 而观澜甚至连血都来不及淌下,这根箭矢挟冰裹雪,将他被彻底洞穿的心口冰封住,没有让他的血沾染这里半分。 白雾终于散去,归元众人骇然看向前方,迷雾消散后,他们以为的坦途那头,数不清的身影自阴影角落中浮现。 他们面部眼角生着各色的鳞片,竟是向来和沧州人不合的海族。 而原本应该群龙无首的沧州卫家早已集结了沧州所有的家族,将昇州至沧州的边境严丝合缝地包围住,那股惊天的气势倾轧而下,令归元众人一时失语。 就在此刻,地表的异动袭来,猝不及防的归元众人误以为这是沧州的暗手,心中愈发惊慌。 前方开阔大道,一人缓步而来。 说是缓步,其实也不太准确。 他下半身是粗壮的鱼尾,冰蓝色的鳞片在日光之下愈发耀眼,鱼尾微微悬空,御空而来,没有沾染半点尘埃。 那人持着一张巨大的骨弓,中间凸起森白锐利的骨刺,手中箭矢如同坚冰,无情地对准了归元众人。 “越境者,死。”卫雪满冷冷开口。 归元弟子并非尽数成为了神降傀儡,其中半数的归元弟子已经有了溃逃之心,而半数的神降傀儡则是思考着寻求救援,先稳住局势。 失了主心骨,归元如今的大师兄缓缓抬手,喘息道:“好、好,我们不越境,我们——” 话音未落,身后数道寒光齐齐闪过,相同的箭矢破空而来,毫不留情地贯穿归元一众弟子的眉心。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28节 卫家战阵齐齐出列,高声嘶吼着冲向边境线。 归元众人齐齐变色,他们根本就没想让他们逃! 卫雪满沉默地注视着前方战局,身后从卫家的护卫军中,一个女性鲛人缓缓御空而来,停在了卫雪满身边。 他们面容极其相似,只是这女性鲛人略显成熟些,容颜也愈发妖异,不似卫雪满这般清冷出尘。 “雪满。”对方说,“我们鲛人族,向来是有恩必报的。” “那位大人救了我,我们报答她的恩情,便该竭尽全力,你们说对吗。” 她是面对着卫雪满,可实际上却是对着身后一众卫家人在说话。 卫家人哪敢反驳,纷纷低头应是。 卫雪满轻笑一声,颔首道:“您说的对,母亲。” 沧州确实是最弱的,卫雪满心想。 但他已经向明烛前辈许诺,绝不让神降傀儡踏入沧州半步。 那他便一定会做到。 第194章 长河光影 任平生并不知晓自己刚才这一撞在外界造成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但心里多少有些猜测。 任何规则的的微小波动都会轻易遍及全天下,稍有不慎便是成千上万的性命会被殃及,任平生只能慎之又慎。 是以, 这一战她愈发的被动。 她的收敛,真仙感受到了,于是真仙笑了下,似讥似嘲:“杂念太多的人,是撑不了诸天神明中的一位的。” 他一直未曾有动作的左边袖子轻振, 从袖口中灌出了霍霍风声。 任平生察觉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危险, 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真仙左袖口有无数道法倾泻而下。 道修与佛修乃是仙道八门之中最为朴实无华的两门,皆因他们所修的是最纯正规则法门, 以道义佛法窥天地万物运行之理。 不像法修那样有着灿烂夺目的法诀和法术,亦不像武修那样以武证道。 道义与佛理是无形之力,本该是看不见摸不着。 而此刻, 任平生感觉到无数的道法径直向她正面贯来, 她仿佛看到万物由生到死的循环, 看着一个个稚嫩生命从微蒙初开之时到最终寂灭的全部过程,最终万物都只剩下陨落。 哪怕是她在造出斩仙府之时, 在斩仙府中亲手镌刻下那代表着天地运转的规则铭文之时,也未曾参悟过如此多的道法。 任平生有一瞬失神。 她恍然间看见这无形无色的道法在她面前被拆解成一个个简单至极却又繁复迷乱的线条,这些原始的线条构成了一方世界运行的规则伦理,搭建起了生命的基础。 可在她还来不及多看时, 眼前的生又骤然转向寂灭。 她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倾塌毁灭,化为齑粉, 沦为彻底的虚无。 惶惶之中, 她似乎抓住了什么灵光, 一闪而逝。 可哪怕是一瞬间,也足够点燃任平生心头的野火。 境界越高,再想进一步的难度越大。 到了她这个境界,还想要谋求境界的提升,难如登天。 而这次,已经是时逾千年的一次灵光,抓住了,她就有再提升一步的机会。 任平生没有放过,她一步不停,反手掷出一张符。 千年前,风林火山这四道符几乎已经成了明烛的代名词,亦是世人所指明烛寻常最爱用的四道符箓。 沉郁的山势在这虚空之中缓缓推开,带来厚重的威压,却又足够温厚地守护着身后的一切。 不动山。 她在初入这千年后的世界时第一次在斗法场上用这张符护住了卫雪满和傅离轲,拿下了武试的胜利,此后又数次用这张符护住了自己的友人。 而现在,在旁人不曾知晓的时候,这张符同样捍卫在他们身前,挡住了真仙来势汹汹的道法攻势。 水墨群山横亘在阴阳鱼之间,宛若最坚实的屏障。 道法的余波被温缓的山势击退,也不知真仙用的何种手法,那三千道法溃散后竟分散向着四面八方击去。 任平生目光微沉,指尖点散水墨不动山,此情此景,已经容不得她再犹豫。 笔锋轻振,山川万里,一副瑰丽图景在这虚空之中展开,似虚似实,巍巍煌煌,正覆盖在了虚空中无数的星轨线之上,将真仙的道法不轻不重地吸纳了进去,再无回声。 看到这一幕,任平生终于想通了方才的关窍。 也想明白了她一直以来欠缺的究竟是什么。 她造斩仙府,霜天晓用她的道印辟鬼域,这都是造物之能,即为生。 一人生而万物生,万物生,则生生不息。 可她忽略了,一个完整的世界,需要的是生与死的平衡,要的是创造与毁灭的相对稳定。 而这方虚空之中,容纳了大荒所有的人的一声,包含着无数的生命与死亡,在万物规则之中,他们如今所在的中心,最重要的规则,莫过于生与死。 大荒天道常年缺位,是以死气横生,而生息渐灭。 她知道自己要如何补全天道了! 任平生深深吸气,山河图铺展开,似实似虚的场景在虚空之中不断变化,而真仙的身影容纳其间,在真伪之间飞速移动,不断闪躲。 倏然,真仙垂眸,发现星轨线像是生出了意识一般,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双足。 这定是假的,真仙拂袖斩断了缠绕着他的星轨线,谁料竟没有半点作用。 就在他意识到不对之时,任平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隐隐带着笑意。 “你将心脏留在这里,悄无声息地将大荒的人剥离神魂,留下躯壳,转化成为神降傀儡,又偷偷将仙核种入人们的血肉之中,为的不止是通过仙核控制他们……” 任平生冷声道:“你要剥离大荒的人们身上属于此界的印记。” 诚然,这是一项再庞大不过的事业。 可就算庞大,也抵不过真仙日复一日的决心。 若此事真的无人发现,若干年后,大荒或许真的会成为一个空壳。 届时,天柱倾塌,界域陨灭,失去保护的大荒正式和真灵界融为一体,成为真灵界的一部分。 那时才算是达成了真仙最终的目标。 移花接木也好,瞒天过海也罢,总归是造出了一个世界。 任平生说着,低笑了几声,摇头道:“你也太小看一群蝼蚁捍卫自己家园的决心了。” 言罢,山河图猛然收紧,空气凌乱地切割而来,刀刀致命。 真仙步履不见任何惊慌,袖子再度鼓胀起来,反手掷出漫天冰雪,又趁势而起,一举飞跃道虚空穹顶之上,只手拽住最高处的那道遍布阴影的环带,猛地拽了一下。 他是对这些规则之力无能为力,可规则对于大荒却有着极强的作用。 看到任平生变了的脸色,真仙满意笑道:“明烛,我看这次你要如何救你想救的那个世界呢?” 任平生神色彻底沉了下来。 而就在此刻,大荒之中,于白昼之时突然天地皆暗。 就像是极暗之日再度到来一般,无数人举头高望,发出绝望的呼喊。 可这次,大荒早有预备。 广息讶然看向天空,无奈叹息一声,闪身回到皇城之中,向着那位已经逐渐显露出疲态的人皇郑重道:“陛下,点燃烽火台吧。” 人皇沉沉看了他一眼,在长吉的搀扶下起身,握着十几人都难抬栋的长.枪,一步一步,登上了烽火台。 属于人间的烽火从皇城缓缓遍及整个皇朝,抚平了人们心中的紧张和愁绪。 很快,各地彻夜不息的火光同时亮起,照彻天下晦暗。 不同于那次极暗之日时的绝望和失措,这次分明已经在战时,可人们的心中似乎更加的笃信。 仙网中,四处可见诸如此类的声音。 “大家不要惊慌,眼下战事焦灼,我预测尚未达最紧要的时候,未来数日许会数次生变,都是正常的,做好心理准备。” “月明君:明烛前辈以奔赴梦微山,令大荒天道正位,其间或许阻难重重,也会发生各种变故,请大家莫要惊慌,相信明烛前辈。” “没有参战之人,为明烛前辈祈福吧。” “就是,只要我们心够诚,上天会听到的。” 很快,不知究竟是上天听到了他们的声音,还是明烛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天下晦暗被一扫而净,重归白昼之暖。 所有人都有种落泪的冲动。 可还没等到他们松一口气,有不少人竟看到自己身边原本好好的人突然就倒了下去。 没有任何征兆,身体完好,面色红润,却突然生息全无。 这下众人心中开始慌乱起来。 广息在明心书院学子之中亦发现了如此情况,他眉头深锁,正思考着如何应对之时,他们所守卫的阵线上传来了厮杀之声。 广息心头一凛,是神降傀儡来了。 他抬手,示意学子讲这些突然失去生息的人们抬回房舍中安置,自己正欲上前应敌。 可就在此刻,前方空地之中影影幢幢出现一群鬼魅的身影。 这群形似鬼魅之人出现的没有任何征兆,身上裹挟着阴冷的鬼气,显然不是人类,而是人间几乎见不到的鬼修。 而这群鬼修似乎同样迷茫,出现在此地之后,纷纷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又在地上原地崩了几下,低呼道:“活了?!有实体了??” “我们有身体了?” “什么玩意,咱么才当鬼几个月的时间,又活了?” 一群鬼修之中,独臂的光头佛修目光略有些迷茫,可抬头的瞬间,立刻窥见到了前方袭来的神降傀儡。 “诸位。”竹疏温声道,“比起生死肉.身,眼下还是应敌更重要。”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29节 鬼域之中,初至鬼域不过数月的上古时代众人突然消失,难觅踪迹,却以这样诡异的方式拥有了实体,重新回到了人间。 他们来不及细究这番变故,第一眼就看见了一头撞上来的神降傀儡们。 新仇旧恨交织,好不容易拥有了实体的众人们摩拳擦掌,怒吼一声扑上前去,那英姿,比禁卫军中最勇猛的战士还要无畏。 广息:“……” 这些鬼域来的朋友,好生热情。 而虚空之中,任平生和真仙已经在迷乱的星轨之中交换了数千招。 两人速度之快,道法之深,因实力旗鼓相当而令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稍有松懈就会被对方抓到漏洞。 山河图中虚景化实,实景猛地一荡,向着真仙收束而去。 真仙两袖灌起劲风,似乎有某种极为可怖的东西要从袖中飞驰而出。 虚空无时间,两人不知道交手了多长时间,各自都已经底牌尽出,却仍紧绷着一根弦没有松懈。 最终,袖里乾坤胜不过山河图的浩大,略逊一筹。 真仙面色一白,显然是神魂遭到了重创。 他没有在意,只是浅浅一笑,身影猛地沉了下去,沉到了阴阳鱼的最中心,两手穿过山河图的虚影,稳稳地攥住了先前始终被任平生用山河图牢牢保护起来的那条长线。 这条有色无形的长线很是特殊,不同于外部的环带,长线笔直的向外延伸,似乎没有任何外力可以阻挡,横贯了星轨线团。 任平生脸色大变,厉声道:“住手!” 真仙低笑一声:“让我看看,你这么费尽心机护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规则。” 言罢,他猛地拽动长线,感受到一阵奇异的触感。 他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就像浸入冰冷的河流之中,又仿佛有无数的画面在他面前重现而又消失。 而此刻,大荒真正意义上迎来了一场巨变。 所有的战事在此刻都仿佛凝固了,一瞬之间,天地万物都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变迁。 这极长却又短暂的一瞬间过去后,无数人呆愣地抬头仰望,意识到了异样。 天南学府,砚青望着远处的裂天山,神色骤然一变。 “时间……怎么回事?” 他感觉到裂天山上被封印了千年的上古时代的世界,正在和这个千年后的世界缓缓合并起来。 砚青心头涌现出一股难言的焦急。 他希望是合并,而不是……时间倒退。 虚空之中,任平生双目赤红,朝着真仙飞扑而来,两个大能宛若疯子一样撕缠在一起,终于一同跌落到那道形似虚线的长河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195章 天道归位 千年时间, 足够沧海变桑田。 天地间传来巨大的轰鸣,足以将一切战事都扰乱。 所有人都停住了手,怔愣地看着远方凭空出现一座山脉, 大荒最中心的定州皇朝和人仍在,可原先定州中部本该是辽阔的平原此刻也成了连绵起伏的丘陵地貌。 最令人震撼的是,原本大荒的标志地貌,那横亘于大荒中心分割东西,浩荡东流的烟波江, 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连河床都未曾留下,仿佛有某种奇力在瞬息之间填平了整条江。 大荒之中,哪怕是神降傀儡也都沉浸在难言的死寂之中, 不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而下一刻,更加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各地都在同一时间涌现了无数的陌生身影,这些人出现的毫无征兆, 原先只是一个浅淡的影子, 而这影子很快就化作实体, 成为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他们似乎也对自己的出现迷惑不解,就像刚才那群不明所以就获得了肉.身的鬼修一样, 怔愣地看着自己,又看了眼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发出了震撼的疑问: “我们……没死?” “还是死了又重新活了?” “天底下能有这样的神迹吗?” “大医师也做不到死而复生吧。” 一众人面面相觑,竟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此刻, 在这场战事之中最热闹的仙网,突然闪烁几下后, 将所有仙网在线的人都排斥出了仙网, 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神魂突然被排斥出仙网的人们不明所以, 尝试着再进入,手中云纹灵符就像是失去了作用一般,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仙网的入口。 还没来得及报以更多的疑惑,他们就得知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 “今天各地的都出现了巨变,原先的地势地貌之上一夕之间生出了新的。” “就像是又另外一个世界被重叠到这里来了,神迹,这简直是神迹。” “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这或许是现在每个人都想问的问题。 这场变故来的太快,太突然,没有任何人做好了心理准备。 就在所有人都乱成一团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凭空消失的烟波江边,一个清瘦修长的身影缓缓浮现。 她看着和那些突然出现的人们没有什么不同,相较之下却显得要镇定的多。 她眼睫轻颤了下,注视这前方,片刻后了然笑了。 “原来如此。”她无奈道,“未来的我,还真会出难题。” 言罢,她很快就消失不见。 …… 同一时刻,几乎所有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新生者都在感慨。 “这还是我们知道的大荒吗?灵气为何会如此充裕?” “要是咱们那时候有这样的条件,说不定早就把那些该死的神降傀儡们打出去了。” 如此巨变之下,天衍众人和面前的神降傀儡们形成了诡异的对峙局面,谁也没有先动手,而是同时警惕地看着这群不知从何而来的陌生人。 云微眸光微动,显然是听到了对方的轻声对话,心头有了个荒谬的猜测。 她声音提高了些,朗声道:“敢问诸位,从何处而来?” 那群人同样神色警惕地扫了眼云微,不答反问道:“你们又是从何处而来?” 云微笑了下,不卑不亢道:“若晚辈没有猜错,诸位应该是从陨世之劫前的大战时来到此地,对吗?” 她目光紧慑住对方的神情,敏锐捕捉到了其中有几人在听到她所说时细微的神色变化,于是愈发笃定:“既如此,那咱们便是同道中人。” 云微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眼下的情况:“诸位有所不知,现在不知出了何种问题,将两个不同时间点的世界合并到了一起,你们现在所在的,是千年后的大荒。” 那群人听到这般奇诡的解释,倒也没有质疑,而是将目光缓缓移向另一头正在和天衍众人对峙的神降傀儡的身上,问道:“照你这么说,千年后照样碰到了神降傀儡的侵袭,就是这群东西?” 薛义脸色一黑。 云微正色点头,而对方反应堪称迅速,道:“行,我们没有问题了。” “千年前千年后一样是打,这次兴许还痛快些。” 众人朗笑着飞驰到天衍众人身边,气势愈盛,逼向神降傀儡。 …… 而此刻,备受关注的梦微山,有个身影缓缓登上山顶。 他一席简单的玄色长衫,神色寡淡,身姿颀长清瘦,墨发高高束起,有了些曾经少年时的模样。 可终究不再是当时的心性。 正是失踪许久的殷夜白。 正如任平生所说,他的血脉天赋决定了,只要他想躲,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找得到他,无论是她还是真仙。 在鬼域之时,任平生同砚青和霜天晓聊过不少次,可没有人能说清殷夜白为何要夺走真仙的心脏独自离开。 那现在,同样没有人能说清,他为何要在这般乱局之中,独自登上梦微山。 千年前的梦微山还不像现在这样高耸入云,有天柱之称。 那时的梦微山,山不高,神树亦无名,只是寻常一座山而已。 殷夜白沉默地登山,想着这是她走过的路,想着她如今正在虚空之中搏命,便也觉得这条路走得没这么难了。 “砚青还在,霜姐也还在,他们应该能陪你继续走下去,真好,有人继续陪着你。” 殷夜白停在神树镜尘之前,没再有动作,仿佛知道里面有着谁一样,也不顾对方听不听得到自己说的话,只想把这千年来都没能言明的心情说清。 “只身一人在无边黑暗中前行,太难了,我快走不下去了,还好,你不用走上这条路。” “这样……我就能放心,去赎我的罪了。”殷夜白轻声说着,说到最后“罪”字时,声音轻到仿佛被风一吹就散。 “你那么聪明,一定知道后面要做些什么。” 他说着,试图挑起嘴角,但不算太成功,最后深呼吸了一下,双手合十,变幻除了一个法诀的手势,浑厚的灵力掺杂着妖力在他周身腾起。 殷夜白心脏宛如雷动,一时间无数种情绪交织,在被真仙控制的时候曾经的被压抑到心底的真实情绪终于浮现上来。 命运确实有些残忍,从不曾善待于他。 他等了一千年,被怀疑与痛苦煎熬了一千年,最终把自己打磨成陌生的模样,塞进这个熟悉的躯壳之中,听从着仇敌的控制,做了无数自己不想做的事情,等的就是这一日。 明明一切都要在此刻了结,可他偏偏舍不得。 他想要重新去见到她,确认她真切的还活在这世上,没有被他害死。 可到了这时,似乎也不必了。 “不去见一面吗?”背后传来声音,“你只需要走进去就可以。”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30节 殷夜白某种闪过一丝讶然,缓缓转头,看到了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面前的人一袭雪青色长衫,袖口和衣摆处有着不算显眼的墨迹,画着几朵香雪兰,她生了双凛冽的凤眼,但总是含笑而驱散了拒人于千里的距离感,而那双深邃的眼中,有着仿佛能参透天地万物的笃定和傲气。 这是个一眼就知道她强大,却又让人有无限安全感的人。 这也是殷夜白无比熟悉的人。 而她早已死在了千年前,化身长河,不给自己留下任何生的退路。 殷夜白盯着她良久,嘶哑道:“素…光尘,你没死?” 素光尘冲他微微弯起眼眸,说道:“这个时间点的我已经死了,可似乎出了些变故,千年前的世界在和这里重合。” 殷夜白沉默望着她,哑声道:“你算无遗策,就没有算到过会有这样的情况?” 素光尘缓缓上前,站在殷夜白身前,温声道:“通往未来的道路有千万种,而在那条长河之中,有无数细小的变化都会在未来引起滔天巨浪,我能抓住那一线隐晦的希望已是极限,我是能推演命理,但我不是神,算不到如此细致。” 她停顿了下,又问道:“真不去见她吗?若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会成为她终身遗憾的。” 殷夜白却缓缓笑了,他常年苍白寡沉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不羁桀骜的笑,恍惚间真的有了少年时的影子。 “若见了,她只会阻止我,就像我当年阻止她犯险那样。” “不见了。”殷夜白扬眉,低笑着说,“让她往后余生,一辈子都惦记着我。” “好吧,听你的。”素光尘无奈道。 殷夜白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你不去见她一面?” 素光尘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一丝释然。 “我和你不一样。”素光尘道,“我一直都看着她,看着她走到现在,以另外一种方式。” “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殷夜白于是问道。 “还算不错吧,千年时光于她而言只不过是长梦千载,一朝梦醒而已,没有实际的经历过。” 殷夜白松了口气:“那就好。” 两人温声聊着,实际也没说多少,很快就同时抬头看向天空。 天色愈发暗沉,天空之中仿佛洪流涌动,象征着虚空中那场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是时候了。”殷夜白低喃道,“时间到了。” 他回首,笑着轻声说:“你说自己没有算到这一步,我觉得不然,若是没有你的阵,我一人……恐怕难以完成所有的计划。” “夜白。”素光尘突然叫住他,认真问道,“你后悔吗?” 殷夜白看着她,心跳声愈来愈重,重到已经传来一丝痛感,仿佛要将他撕裂。 他同样认真回道:“你若是问当年因一己之私而种下寒鸦,令她渡劫飞升出了差错,险些身死道消之事,我后悔,很后悔,这一千年来,后悔和痛苦每时每刻都折磨着我。” “我无时无刻不在问自己,我能相信你吗?你说她还活着,她还没有死是真的吗?我真的没有害死她吗?这些问题伴随我至今,直到在千年后重新听闻她的消息,这样的折磨才终于消减。” “但你若是问我是否后悔答应你的计划,我不后悔。” 殷夜白难得敛起了平日里寡淡漠然的神情,露出了释然的神情。 “这一切,总要有个了结的,唯有切断源头。” 素光尘深深看着她,殷夜白是他们之中最小的,从来都被他们四人当成弟弟一样照顾,而如今千年斗转,当年的少年长大成了如今的苍白漠然的模样。 这是我一手造成的。 素光尘如此想着,说道:“我也痛苦。” 殷夜白看着她,不解。 “痛苦于当年明知道你要做什么,却没有阻止你。” 殷夜白却没有接话,双手按在素光尘的肩头,将她往山下轻轻一推,轻声道: “当年的密约是你我二人定下的,如今便由你我来完成吧。” 他在背后,轻声唤了句:“尘姐。” 一如少年时。 …… 时间长河没有任何的实感。 任平生拽着真仙一道跌落其中,感觉自己在飞快的下沉,却又像是被浪涛拍打着,不知要飘往何处。 她身体不受控制,可思维却在此刻愈发清晰。 大荒的天道沉浸在死气之中,经年累月未曾消弭,没有任何生机能够挽回。 而真正能够填补这一切缺漏的,只有生。 是生命。 她在多年修行中自创山河图,摸索出了一条新生与创造的规则,而站在相反的那一头,真仙所持是毁灭与消亡。 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将代表着新生的力量,投入到残缺的天道之中,令其补全,往后才能正常的运转下去。 难怪真仙会选择这个时候进入到虚空,他根本不在意这里和大荒发生的一切,他要的只是胜利。 而只要她想要令天道归位,他就立于不败之地。 任平生眼底划过一丝挣扎,她再度陷入飞快的思索之中,思考着还有什么能够破开此局。 她在时间长河中不断下坠,周遭无数的画面由现在向着过去在飞快地翻卷,一切她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从眼前一闪而过,任平生试图抬手,抓住其中一闪而逝的星轨线。 在恍惚之间,任平生似乎抓到了其中属于殷夜白的那道线,可很快,星轨线像是开玩笑一般,从她手中溜走,而她只在这一瞬间看到了某些凌乱的碎片,听到了一些混乱无章的声音。 “你的血脉天赋一生只能用一次,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不能看着她走向毁灭,我要阻止她。” “你半妖的身体是最好的容器,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将一切了结。” 意识在逐渐淡去,千钧一发之际,任平生似乎听到了素光尘的声音,这道声音将她拉回了清醒,同时也抓住了那一闪而逝的契机。 任平生明白了此刻要以怎样的新生之力才能够填补上天道的空缺。 心脏。 那颗真仙遍寻不得的心脏! 自阿乔的意识出现开始,这颗心脏就已经不再属于真仙,而属于一个叫做阿乔的,独自诞生于这个世界的灵魂。 任平生赫然睁眼,双手有力的抓住了长河之中无数道闪过的星轨线,奋力一跃而出。 …… 两个不同时间的世界合并带来的混乱不是短时间能够消减的。 砚青和竹疏汇合,讶然看着他突然拥有了实体的模样,但想到现在都已经乱到千年前的人纷纷出现了,便也不再多言。 各大主城都乱作一团,霜天晓布衣荆钗,芥子囊中装着她的药箱和药材,从定州北部一路向南,已经救治了不知多少伤患,同样听闻了如今的乱局。 她缓缓起身,眉头深锁,怔然看向梦微山的方向。 千年前的人归来……那为何不见素光尘? 不知为何,她心头有了些不好的念头。 就在此刻,天地间轰然雷鸣。 白昼惊雷从来都是不详征兆,尤其是在眼下这般乱局之中。 正当众人惶惶于是否是梦微山上又生变故之时,骤见梦微山上金光大作。 这突然而至的金光伴随着汹涌的黑色雾气和另万众臣服的灵压轰然散开。 紧接着,一个庞大巍峨的身体出现,很快占领了整个天幕。 这是个让人难以言喻的身躯,他身体形似牛,高昂的头颅是白色的,尾部则是有粗长的蛇尾盘卷在山下,这庞大的身躯几乎遮天蔽日,白色头颅上单独一只眼睛怒目而睁,铮然望向天穹。 这样可怖的生物,能止小儿夜啼都是轻的,哪怕是成年人看到这一幕都要噩梦好几夜。 可此刻,所有人都望着他,目不转睛。 他似乎遭受了巨大的痛苦,庞大的力量从他的身体中倾泻出来,几乎将这遮天蔽日的身躯撕裂,令他发出震天的痛呼。 不知何时,梦微山下,一座足以将整个梦微山都涵盖其中的阵法幽幽亮起。 阵法拖载着他的身躯继续升空,天地间所有的力量都想着他汇聚而去。 砚青看着那身影,几乎停止了呼吸,他全身颤抖着,来不及思考,穷尽最快的速度向梦微山赶去。 天衍阵地之中,离朱脸色大变,骇然道:“是天梯?!”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离朱颤声道:“我在传承记忆中看到过,我的先祖,上一代的凤凰就是这样涅槃燃烧了自己,以身为祭,搭建了一条通往其他世界的天梯,只有我们这样拥有上古血脉的大妖能够做到。” 他话音未落,身旁金光一闪,一直在空中作战的玄苓不知何时出现,抿唇沉默地望向天际。 离朱似有所感,轻声问道:“你……认识他?” 玄苓眼中闪过一丝悲哀,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当年的凤凰是被欺骗和被迫的,这样的事情难道又出现了一遍吗? 离朱震撼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为何,他感觉到这个不知来路的上古大妖,仿佛是自愿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虚空之中,任平生终于跃出了时间长河,她拽着时间这条无形的线,轻轻一抖,终于将其拉回了原位。 两个世界合并的乱局终于消失。 曾经属于千年前的一切在缓缓褪去。 竹疏和一众亲友看着曾经自己的战友,交换了一个拥抱。 “道友,保重。” “你们会赢的吧。” “会的。” 任平生平静地望着眼前和自己同样狼狈的真仙,低声笑了起来。 她体内属于阿乔残留的意识还有一线生机,这个以几乎不可能的姿态横空出现的灵魂打乱了真仙所有的计划,而今,也将给真仙的如意算盘留下最致命的一击。 任平生指尖凝聚了一个浑圆的金珠,飞快地注入了交缠的星轨线团之中,填补上了部分空缺。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31节 可很快,任平生眉头微皱。 还有一部分缺漏。 真仙大笑起来,讥讽道:“你不会以为,仅凭那个蝼蚁新生的意识,就可以做到填补天道缺漏吧,太天真了。” “要补上这里的缺漏,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你自己投进去,你已经想到了,不是吗。” 任平生未置一词,脑中闪过了无数种思路,隐约间听到了帝休的声音在呼唤她。 来不及回应,就在此刻,一道金光强势地闯入到虚空之中,拖载着坚实有力的心跳声,头也不回地撞进星轨线团之中,彻底补上了天道的残缺。 真仙脸色大变:“不可能。” 这是他的心脏,被殷夜白盗走的心脏?! 这颗心脏经历了阿乔的灵魂新生,又被殷夜白的身体洗礼过,早已剥离了任何属于真仙的意识,唯有最为雄浑厚重的生命力置于其中。 任平生深深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难言的悲哀和冷光。 紧接着,所有交缠的星轨线全都被解开,成为了一个又一个平行交叠的星轨,代表着大荒的人能够恢复到正常的生活之中。 各色的环带包裹着星轨线,那是无时无刻不在起作用的规则之力始终如一的保护着这个世界。 而原本空置的中心地带,在阴阳鱼的上方,一颗璀璨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着。 一切都在此圆融。 很快,强有力的界域之力将两人排斥出虚空,回到本体之中。 甫一回到神树镜尘,任平生就察觉到自己被神树坚实的枝叶缠绕着。 而这棵先前还显露颓败的树,此刻彻底焕发生机。 帝休的身影从树干中缓缓浮现,这次他没有露出往日乖巧小狗狗一样的神态,而是格外的郑重和神圣。 他背后闪烁着神树天柱的虚影,这个支撑了世界千年之久的天柱,天道意志的化身,彻底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恭迎主人归位。” 第196章 当年之事 万物寂静一晌。 梦微山巅的天柱神树在山上那巨兽痛苦的嘶吼声中愈发璀璨高昂, 它白金色的叶子穿透云顶,向着天地更高的地方伸展而去,像一双双温厚的手, 再度托起了摇摇欲坠的天幕。 巨兽遮天蔽日的身躯开始瓦解,化作白光,搭建起了一条通往外界的天梯。 天梯出现一瞬,很快就隐于云端,肉眼再无法捕捉。 但所有人都知道, 天梯已经出现了。 玄苓望着空中消失的巨兽, 目光久久无法收回。 离朱探首过去,轻声问道:“那是什么妖?我从未在妖域见过他。” 玄苓轻声道:“蜚。” 离朱思忖片刻,低呼道:“所绎枯竭, 其干谯厉,是那位上古时代的灾兽!” 传闻中,蜚所过之处, 会给人们带来灾难, 这种灾兽极为罕见, 千年难遇。 离朱瞧着玄苓的脸色,自知此刻不该问太多问题, 可他实在按捺不住,问道:“可他为何要以身为祭,搭建天梯?天梯即成,代表着我们通往外界的大门被打开, 自此,界外之人便可亲身降临了, 眼下正值最严峻的战时, 此举恐再生变故。” 玄苓轻轻摇头, 沉声道:“他做的,远不止这一件事。” …… 在无人得见的地方,大荒界域中因曾经的数次重击而显露出的裂纹被彻底修补完整。 复位的星轨正中,心脏在强劲有力地跳动着,那声音在虚空之中如同雷鸣,带来一次又一次愈发明亮的生机。 任平生在神树的包裹中,感受到无尽的温热涌上来,世界的声息和脉搏在无限次逼近,又倏然远去。 她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是前所未有的充沛,已然高于千年前最盛时期的自己,她似乎能感受到这个世界山川草木乃至一切的心跳,也能感受到一起汹涌澎湃来自界外的冲击。 她全身的经脉与灵力都在沸腾,时而灼热,时而冰冷,最终定格在恒久的温热中,托载着她的灵魂,向着更深更黑暗的地方沉去。 那是万物众生的起始。 任平生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忆起方才电光火石间和那颗心脏擦肩而过时感受到的殷夜白的神念,阖上双眼,落下一滴泪来。 …… 紫微垣高台之上,垣主向着梦微山的方向遥遥一拜,低喃道: “帝星现而天道归位,万物臣服,终于到了这一日。” 一切回归原位后,大荒的人们也依旧没有反应过来。 短短一日,发生的变故太多,先是有人无端沉睡,又有曾经死去的人回到人间,再是千年前的世界和现在短暂地重合后又回归正常,令人应接不暇。 就连先前各地激烈的战事都暂停下来——哪怕是神降傀儡也无法理解这奇诡的变化。 而眼下,这不知名巨兽的出现将情况引向了一个全然陌生的方向。 迷茫之际,沉寂半晌的仙网终于有了反应。 混乱中,无数的人一涌而入,险些再度造成仙网拥堵。 横舟闪神了一瞬,也很快反应过来,进入到了仙网。 一打眼,却有些惊讶。 原先仙网分上下四层,皆为星海,恒久沉静和璀璨,也是大荒这片土地上最为自由的一个区域。 而近日,众人进入仙网之时,先是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少顷,星海才缓缓亮起,人们终于能够再次见到星海之中各色或明或暗的星子,重归原先的盛况。 只是这次,心中有无数疑问的众人却没有机会在星海中发帖交流,仙网原先所有的功能都被关闭,所有人只能被迫沉默着目睹这场盛景。 星河烂漫,无数星子游移着,最终汇聚成一句简短的话语。 【天道归位,天梯复原,纪元重开,明烛照夜白】 如此简短的一句话,不知为何令众人都有种潸然泪下的冲动。 他们虽然未曾经历过千年前的艰难跋涉,却都目睹或参与过千年后的这场大战,神降傀儡的棘手和残酷,足以让人触碰到千年前的先辈们遍历荆棘的苦难。 而今,终于拨云见日。 再多的疑惑都被此刻的情绪吞咽了回去,虽然人们仍是疑惑于仙网的异变由何而来,此刻却没有机会发言。 仙网的状况保持了足足三天才消散,这具由万千星子构成的话消散之后,仙网的功能才终于恢复正常。 而这三天,人们为最关心那个人始终没有消息,这令无数人都焦心不已。 那日天道归位,巨兽以身为祭搭建出天梯后,滞留在大荒的神降傀儡们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已经被放弃,开始了近乎疯狂的反扑,但失去了真仙的天外天,说到底只是一具空壳。 当年明烛前辈凭一己之力都能剿灭大荒所有的神降傀儡,而今他们有着如此众多的力量,无需太过担忧。 这些日子,有云微和天衍守卫的云州宛若一块铁板,已经成为了大荒著名的神降者陨落之地。 曲州西部常见剑光凛凛,来自崔嵬剑阁的青天剑气几欲冲天,寒日熠熠,遥照孤城。 梦微山下,来自北尘的武修们神采飞扬,两个时辰一轮巡逻,严密防卫着梦微山周围再度生变。 昇州,属于曾经师徒之间的争斗已经落幕,新生的恶鬼最终战胜了已经垂垂老矣的道人,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离开那座他曾经作为人时最怀念的高山。 沧州沿线的海湾,海族们纷纷上岸,在外来者的侵袭之下,终于和人类暂时和解,共同抗敌。 定州那位垂老的皇者微微阖动他沉重的眼皮,感受到掌心的种子开始微微发热。 人皇有些讶然地睁开眼睛,清晰地感觉到种子越来越烫,仿佛要烧出一团烈火。 这是明烛开始重新控制这枚神树种子了。 人皇的呼吸愈发重了些,他有些躁动不安地站起身,顾不上身旁内侍焦急地呼喊,提着沉重的枪,一步步走到了定州的战场上。 他的身体其实已经不太适合战斗了,可人皇此刻只想痛快地将这场火烧到整个皇朝。 与此同时,每一个握有神树种子的人都感受到了种子滚烫灼热的温度,大荒各地,强大到足以支撑起一州一域的大能们纷纷跟随着种子的主人,催动了它的热度。 野火瞬间燎原。 天道归位的第七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遍全天下。 火为人类带来文明,却也是伤人之物。 可唯独这场火,没有任何人会感到惧怕。 他们再清楚不过,这场大火不会伤害大荒的人们分毫,只会精准无误地将滞留的大荒的神降傀儡们那深藏在傀儡身中的神魂烧成灰烬。 就像千年前她曾以一己之力清剿了大荒所有的神降傀儡那般。 这场大火更是说明了一个事实,惊天动地的天道归位后,消失七天的明烛,终于回来了。 …… 任平生回到天南学府时,学府中除了寥寥几个镇守学府的学子外,大部分人都不在,看着空荡荡的。 她半点不意外,岭南带着学府的人出去应战,现在应该还不知道她回来的消息。 但是很快了。 任平生掌心的余火消退,灵巧的火舌被她一把攥入掌心,几乎同时,全天下的神降傀儡的神魂在此刻被一同陨灭。 比她千年前所做的还要简单。 她感觉自己心念一动便能呼风唤雨,感应到这方天地间各处的生息,而将那群不懂事的神降者们捏死,也不过是捏死一群蚂蚁而已。 原来成为天地之主便是这般感觉。 除了这场火,任平生什么旁的东西都未从虚空中带走,只有棵一心向外的树一如既往地跟着她下了山,一直到这里。 转眼间,帝休已经非常懂事地自己在任平生院中扎了根。 天道归位,界域被修补完整,他不需要再日复一日地承担起天柱之能,所以这次跟着任平生回来的,不再是曾经单薄的傀儡纸片,而是实实在在的神树分支。 他其实想把整棵树都一并拔起,将自己栽到她院里,被任平生阻止了,理由是院子太小,他太大,种不下。 于是帝休失落地分出了一截分支,将这支算不得大的分支种进地里。 倏然风动,满地落英,同时也落了任平生满肩。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32节 她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去联系其他亲友们,而是打开屋中书柜左边第三层,那里收着她所有的画册,沉甸甸地好几本,有些是日常生活小记,有些是亲友的同袍的人像画,也有几本是专门记录他们几人之间一些重要事件的画。 任平生双唇抿紧,说不上此刻的心情,既希望自己能找到那东西,却又不希望它出现。 可还没等她心情继续发酵,她就已经准确地翻出那本记录他们五人生活的画册,手一抖,一封信从画册中掉了出来。 任平生前往梦微山前都翻开过这本画册,并没有这封信,很显然,这是她离开后有人潜入学府放进来的。 会做这种事的人,除了殷夜白,不做他想。 他以前就喜欢用这样的方式偷偷给她塞些小纸条,夹在画册里,等她什么时候翻开画册时就能看到,便是一个意外惊喜。 可曾经的惊喜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在眼前,任平生却根本不愿看到。 她呼吸轻颤着,小心翼翼地拆开了这封信。 信的内容比起往日他往画册中塞的小纸条要长得多,也沉重得多。 【阿姊,见字如晤: 自从再次听到你的消息后,我就一直想来见你,可到最后我也不敢。 你这么聪明,一定已经猜到了,当年你渡劫出了差错,是因为我,那朵寒鸦令我抱憾终身,还好你是真的还活着,那我才能放心地去做完最后这一件事。 这件事是尘姐和我两人商议的,从前向来是你和尘姐之间有秘密,现在多了个我,这么一想,我又舒心了点。 事已至此,我和尘姐密约的内容,你一定已经想到了。 我上古血脉的半妖之躯是最好的材料,这次不用再牺牲一个凤凰了,凤凰是祥瑞之兆,这一代的凤凰还小,不够强大,新生的凤髓不足以搭建出天梯来。 那就只有我了,这个世界失去一个生来便会带来灾难的灾兽,也并没有什么影响。 我从出生起就不断地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母亲承受不住上古大妖的血脉难产而亡,从小生活的地方便风雨不调,土地干涸,颗粒无收,我是在这样的冷眼和驱赶中长大的,直到遇到你们,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活着。 阿姊,不用为我难过,亲手害死你的痛苦日日纠缠着我,羽化是种解脱,我只是想在羽化前为你最后做一件事。 真仙用神识控制了我千年时间,我的身躯之中早已沾染了他的神念,后来我吞下他的心脏,又变相拥有过他的躯壳,现在,以我的血肉之躯搭建出的天梯,会直接将真仙拉到这个世界来。 不是披着皮的神降傀儡,而是真正的,连同神魂躯壳的完整的真仙。 阿姊,让一切都再次了断吧。 然后去完成那些你没有完成的理想。 想念你。 夜白。】 任平生此生从未像现在这样手抖得连一张轻薄的纸都拿不稳。 她眼睛模糊地盯着信纸,像是要将其看透,看出个殷夜白的模样,把对方拽出来狠狠地骂一顿为什么要这么一意孤行。 知道手握着信纸的地方传来一些濡湿的感觉,任平生才怔然将信重新在画册中夹好。 帝休从院中的树再度化型出现,隔着窗棱担忧地看着他。 认主之后,他们之间情绪和思维愈发紧密,他能感受到她现在激烈的情绪和痛苦的心。 她在哭。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还是往日素淡的神情,可眼泪却像银线珠子似的滚落,仿佛不受控制。 帝休扶在窗棱上探首进来,心被她带动着一道痛的厉害,想为她擦掉眼泪。 可看到他之后,不知为何,任平生的眼泪更加汹涌,眼前彻底模糊。 以前夜白也总喜欢撑在窗棱上看她作画,就像现在这样。 任平生茫然地想着,我失去他了。 在他经历了千年的痛苦之后。 在他还有这么多遗憾未完成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惦记着我的理想呢。 那个混蛋,到死也骄傲得不愿解释当年种下寒鸦的原因。 任平生大概能想象得到,若真见了面,她问的时候,殷夜白也只会偏过头去闷声说:“已经造成的伤害,任何解释苦衷和原因都是无用的,没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好说的,所以他付出了千年的时间来弥补。 可这代价太重了。 任平生轻声低喃道:“真的太重了。” …… 千年前,距离渡劫还有七日时。 殷夜白看着天南学府几乎每个人都马不停蹄地为任平生渡劫在做准备。 大荒已经太久没有出过飞升之人,要做些什么准备,大家都很陌生。 但他们知道,哪怕是梦仙游到道成归的破境都足以引动天地变色,更遑论飞升之劫。 这些日子,没有人不担心,可行至末路,这是他们唯一的方法,所以每个人都只能把担心按捺下去。 殷夜白尤其担心。 他是灾兽,生来对灾祸的感受尤为强烈,而这次他有着极其强烈的预感,阿姊渡劫不会有好的结果。 这个认知让他愈发烦闷。 正巧这时玄苓哼着小曲从他面前走过,心情大好的模样。 殷夜白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位是整个学府上下唯一不知道阿姊要做什么的人,且已经被阿姊解除了契约,不日将被送去闭关修行。 殷夜白看着玄苓,突然生出一种无知者最快乐的感慨。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过微妙,玄苓都已经走出了一截,竟硬生生倒了回来,冲他横眉道:“你干嘛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殷夜白:“……” 你说为什么呢。 好在,玄苓瞪了他一眼,十分大度地没有跟他计较,反而还凑近了些,在他周身嗅了嗅,一脸深思的模样。 殷夜白全身都绷紧了,下意识地往后仰,很快就听到玄苓认真地说:“你身上有生长的气味,可能是血脉天赋要觉醒了,这些日子小心些。” 这番话把殷夜白说得愣住了。 通常血脉强劲的上古大妖都是拥有血脉天赋的,强弱程度因个体而异,但半妖却不然,半妖之中拥有血脉天赋的本就是少数,更何况他还是蜚,世人唯恐避之而不及的灾兽。 殷夜白是有过零零碎碎的传承记忆的,他在传承记忆中知晓,他的血脉天赋并无大用,且终其一生只能使用一次。 知道这件事后,哪怕血脉天赋一直未曾觉醒,殷夜白也觉得无所谓。 总归没大用就是了。 玄苓扔下这句话,又哼着小曲走了,徒留殷夜白一人独自疑惑。 可当天夜里,殷夜白就知道了什么叫乌鸦嘴。 玄苓一语成谶,他的血脉天赋真的觉醒了。 这一夜是殷夜白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夜,极致的痛楚几乎弥漫全身每个角落,从手指到头发丝,乃至深入骨髓,连骨缝中都散发出火烧似的灼痛。 殷夜白在这样的痛苦之中煎熬了一夜,直到破晓之时才浑浑噩噩地睡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三天白日,殷夜白被砚青从床上挖起来时还是蒙的,发丝像被火烤过似的,根根都十分不羁地向各处翘起,砚青看着他哈哈大笑,任平生倚在门边,同样含笑望着他,低笑说:“该找张纸画下来的。” 她常年纸笔不离身,这话一想便是逗他。 可殷夜白成功被逗了,抱着被子羞愤道:“你们快出去。” 这场清晨的意外让殷夜白整整一天没跟砚青说话,直到众人一起晚饭时,玄苓闻着饭香一溜烟地冲进来,路过他的时候又止住脚步嗅了嗅,奇怪道:“这才两日,你身上怎么就有湮灭的味道了,血脉天赋消失了?” 殷夜白迷惑地看着自己掌心,除了前夜滚烫灼心的痛感,他身上没有任何的异样,也没有所谓的血脉天赋出现。 是玄苓感觉出错了吗? 因着玄苓在,饭桌上没人说起关于渡劫的话题,只是闲聊了些家常,任平生撑着脸听玄苓报菜名似的报了一长串美味佳肴,仰着头说:“生生,今年年节我想吃这些。” 任平生面色不变,揉了揉玄苓乌黑的发顶说:“好,听你的。” 殷夜白望着饭桌上的其乐融融,感觉之前一切的危机都像是自己的错觉。 一室灯暖,桌上唯有素光尘向他投去了深意的目光。 只是这时殷夜白尚未察觉。 渡劫前一日,一切危机都被隐藏在似锦繁华之中悄然绽放。 玄苓被送入任平生先前准备好的闭关之地,临走前还信誓旦旦地跟任平生保证:“生生你等着,我这次闭关出来,肯定能赶上你的修为,不,是超过你!” 照理说,天南学府是最为紧张的核心之处,渡劫之事这里知晓者最多,可天南学府也真是完全听命于任平生,她这样照顾着小龙的心情,全学府上下便也一道为小龙筑起一道心灵上的保护壁垒。 殷夜白从旁看着,却想着,若是这样,我还是愿意清醒着痛苦。 我想站在她身边,为她拼尽一切,而不是茫然无知地被她保护。 送走小龙后,众人没再继续演下去,实际上到了渡劫前夜,也无人有心再演。 霜天晓的医室一夜灯火通明,她疯了似的给医室里所有有病没病的人都施了一针,用于强身健体,众人心知肚明这强身健体的针她最想往谁身上扎,但眼下已经无用,便沉默着由着她施展。 砚青在学府的竹林里练了一夜的剑,把竹林里一小片地方的竹子全削成了他斩风九剑的模样,虞岭南见了沉默半晌,摆手让人把这一片留着别动,回头给砚青抄一份账单让他赔。 渡劫前夜,殷夜白无数次想要去找任平生说些什么,可他知道此刻心情最不平静的一定是任平生本人,她在素光尘房间里待了一夜,没人知道她们俩说了些什么。 殷夜白想,应该也就是些日常闲谈,她们两个越紧张的时刻越喜欢聊些无关轻重的日常小事,仿佛是一种特有的放松方式。 那天清晨,任平生从素光尘房间里出来时,一身墨香。 五人相对片刻,是任平生先开口,笑了笑:“走了,待会儿见。” 霜天晓撇着嘴刺她:“见什么见,你最好一口气飞升上仙界,在仙界闯出一番名堂,回头等我们上去了,直接去找你吃香喝辣。” 任平生啧了几声:“没见过这么软饭硬吃的。” 素光尘在一旁轻笑,垂下的眼眸遮住了她所有的神色。 砚青往日是最潇洒不羁的那个,如今确实最焦躁不安的,他眉头皱得如同深川,深深看着任平生,沉声道:“你得活着,活下来。” 三个女人齐声说他败兴。 走也是任平生先走的,她渡劫之地位于大荒正中心,素光尘的守阵之地也在那里,两人同行,余下三人加上竹疏,分别驻守阵法的四角,也是大荒的四极。 殷夜白是眼巴巴地看着任平生离开,最后闷头直接飞到了自己守阵的地点。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33节 当日巳时,五人手中的符箓同时燃起,信号已出。 这方大胆地直接将大荒全境囊括其中的阵法同时亮起,从空中看,像是连绵起伏的山川湖海同时向着任平生发出莹莹光辉。 守阵的压力不比破阵小,殷夜白觉得自己只守了半个时辰,就已经快要耗尽全部力气。 他咬紧牙关,不敢有半点松懈。 这场艰难的渡劫持续到第三个时辰,天幕金光大作,仿佛有一方无形的大门打开,将多年横亘在大荒上方的封印冲破,被隔绝许久的灵气终于泄露进来。 感觉到希望在即,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准备迎接着下一道更加可怖的劫雷。 可就在此刻,变故横生。 这道劫雷出现之时就已经让人感受到可怕,它毫无征兆,直接撕裂了天地,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道可怕的虚空裂缝,让人一眼就新生怖惧。 这道劫雷强过先前的太多,仿佛承载着另一个维度的力量。 殷夜白心绷紧到了极致,眼睁睁看着这道毁天灭地的劫雷正中任平生,毫不留情地将她从空中击落。 此时此刻,大荒所有人几乎都亲眼看见他们奉若神明的明烛被这道天雷击中,直直坠落下来,不知掉到了何方。 少顷,素光尘所守的阵眼处光芒率先熄灭,是素光尘主动结束了阵法。 殷夜白全身颤抖着,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赶往大荒中心,对上的是素光尘赤红的双眼。 “她在哪,找到她了吗?她现在怎么样!”殷夜白嘶声道,“你离得最近,你肯定看到了对不对!” 素光尘满目悲哀。 终于,在丑时三刻,素光尘在距离渡劫之地东边三百多里外的一处山坳中,挖出了任平生的身体。 她面容平静似在沉睡,可身上伤痕累累,露出森白的骨骼,已然失去呼吸。 殷夜白感觉脑子像遭受了重锤,这一刻好像思维全都放空了,不知道该作何动作,全身都僵硬着。 霜天晓发疯似的不许任何人靠近,自顾自地用造化金针各种救命的良方急方都试了一遍,最后将额头贴在任平生的眉心,试图去感应她神魂存在的踪迹,可空空如也。 直到砚青将她冰凉的身体抱起来时,殷夜白的情绪才像是回到了身体里。 一发不可收拾。 阿姊不在了,我失去她了。 我失去她了。 殷夜白仿佛行尸走肉般跟着大家回到天南学府,这几日,他每天定时去往任平生的房间跟她说说话,就好像之前一样。 有时候,殷夜白离开时,还能看到砚青沉默地守在任平生的院外,两人目光麻木地交错,都清楚得很,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接受她离开的事实。 第七日,素光尘提出要将任平生下葬,尘归尘,土归土。 霜天晓最先跳起来反对,连日的忙碌让她声音完全嘶哑,怒斥时仿若泣血:“让我再试试!我说了多少次你听不明白吗!我在救她,我要救她!” 素光尘平静地说:“你救不了。” 她垂眸,低声说:“让她安静地走,很快会再生变故,她不会想看到的,不要惊扰她。” 像是在宣判这位医道圣手的无能。 霜天晓颓然泄力,后退几步,掩面片刻后,终于失声痛哭。 “我救不了……我是天下最好的医者,但我救不了她。” “我为什么救不了她!” 殷夜白呆滞地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慢慢消失。 可素光尘说得太准,渡劫失败,任平生的死只是个开始。 这个残破的世界没有留给他们太多悲伤的时间。 像是知道这个世界最强有力的对手已经不复存在,真仙骗取了凤凰的凤髓,踏着天梯降临人世,袖摆一挥,给大荒带来了无尽的灾难。 陨世之劫降临了。 彻底失去庇佑的人们在痛苦中奔逃,惨祸遍地,民不聊生。 任平生亲手打造的洞府成为了最后的避难所,可避难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入。 她注定救不了所有人,而洞府也注定容纳不进整个世界。 天南学府和大荒五族各自带着文明的火种进入到洞府,此后洞府封锁,遁入虚空开始无尽的流浪。 而滞留在大荒只能在绝望中等待死亡的人们,在日复一日地绝境痛苦摧残之中,竟生出了一种诡异的情绪。 他们无力抗衡真仙,甚至有些人开始祈求真仙手下留情。 两种极致的情绪之下,无助的人们将情绪撒向了已经死去的任平生。 都怪明烛,若她当时没有冒险渡劫,说不定不会惹恼真仙。 若明烛没有因渡劫身死,现在我们应该还有救,对不对? 说不定她当时渡劫本就是想着自己逃走,三千世界难以相通,我们大荒从未听闻有飞升之人还能回到此界的先例,她一定是想着自己有能力就先逃出去,不打算管我们了。 这样荒谬的情绪一传十十传百,那些信奉着明烛的人反对的声音被巨大的声浪洪流压了下去,再无声息。 疯狂的人们泄愤般的肆意毁坏各处人们为明烛塑的雕像,冲到天南学府的旧址大肆破坏,抢夺走学府中没来得及带走的书册典籍,更有狂热的人混杂其中,试图寻找到明烛下葬的地址,最后无功而返。 殷夜白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心里像是有一个填不满的空洞,而这个空洞无时无刻不在发出嘲弄之声。 嘲弄他,她,还有他们。 多不值啊。 拼了命救的是这些人,你真的觉得值得吗? 殷夜白漠然望着眼前的一切,最后深深闭上眼睛。 是啊,多不值。 他再度睁眼时,感觉身上似乎压了几重山一般,全身发热,呼吸都困难。 是某种外力一把将压在他身上的山掀开,他才终于能够喘口气。 殷夜白猛地坐起来,沉重地深深呼吸着,抬头对上了刚打算将他从被窝里挖起来的砚青的眼睛。 砚青双手滞在半空,掀被子失败,悻悻地收了回去。 门口,任平生同那日一样,斜倚在门边,含笑望着他。 殷夜白愣了一瞬,看向自己掌心,原先属于血脉天赋的血线消失了。 他那一生只能用一次的血脉天赋起作用了。 殷夜白恍然想起传承记忆中关于他血脉天赋的记载。 蜚是灾兽,他的血脉天赋会预演一次千载以来最严重的,足以影响整个世界的灾祸。 殷夜白缓缓将视线挪过去,怔然片刻,掀开被子一把冲了过去。 殷夜白一头乌发凌乱地向着八百个方向乱飞,他一身寝衣,毫无形象可言。 可他浑不在意,赤足跑到任平生身边,第一次说出了阻止她的话。 “阿姊,不要去!” 第197章 长河只影 这声不要去彻底打破了五人之间本就不安定的表面平衡。 砚青轻咳一声, 用肩膀推了推殷夜白:“夜白,说什么呢。” 作为唯二的男人,砚青和殷夜白一向走得近, 殷夜白也很听这位兄长的话,可这回他却没理会砚青,只是执拗地看着任平生,又重复了一遍:“阿姊,不要去渡劫, 太危险了。” 任平生闻言, 没接话,只是跟砚青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出去, 自己一个人留在殷夜白的房间里,把他按在小榻上,随手拾起桌上的木梳帮他把凌乱的发丝理顺。 木梳的细齿轻轻划过头皮, 带起一阵舒适的麻痒。 殷夜白静默半晌, 任平生用发冠将他的长发束好, 这才问道:“昨晚出什么事了?” 殷夜白一顿,想起了梦中不太好的记忆, 他双唇微抿,摇了摇头,只是道:“我梦到你渡劫出事了。” 和素光尘在一起待的时间长了,他们都知道, 天机不可泄露不是一句假话。 很多时候,泄露天机不仅意味着要承受天罚, 更可怕的后果在于知晓的人多了未来会走向不可控的方向。 任平生听到这番话, 将木梳放下, 手顺势而下,在殷夜白脸上捏了一把,将他白净的脸都捏的有点变形。 “不听话的锯嘴葫芦。”任平生这样评价他。 知道他没完全说实话,任平生也没恼,只是平静地在他对面坐下,认真问道:“那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第一,若我不去渡劫,眼下大荒的情况,还有别的解决方法吗?” 殷夜白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若是有,他们也不必走到这一步。 “那不就行了。”任平生眼底生出些轻松的笑意,“第二个问题,除了我,目前还有谁到了能够破境飞升的境界吗?” 殷夜白头垂得低了些,肉眼可见的沮丧起来:“若是我修行再努力一点就好了,那我就——” 话没说完,他额头被任平生狠狠弹了一下,留下一道显眼的红痕:“你以为替我守阵是很轻松的事?” 殷夜白抬眸看着任平生,看到她一派轻松写意的模样,瞧着倒是比他们四人还要放松些。 可谁都知道,做出这个决定,她承担着最大的风险。 可看着她这般模样,殷夜白心里愈发沉痛。 阿姊这么好的人,她的双肩挑起了这个沉重的世界这么长时间,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此行风险太大,可她甚至早早地就已经做好了身后事的打算。 耗尽心血打造的洞府,几年前天南学府就开始收集的各门派的传承典籍,洞府中为各族都准备好的区域,还有她房间里悬挂着的蓝图,她整理好的关于他们五人的日常生活和功法传承书册,全都是她为这个世界留下的火种。 那张地图上绘制着她对这个世界未来的全部构想,若是没有这场意外,她本来可以将这里亲手改造成她想要的模样,而不是被迫跟着这个世界一起死去。 可这么好的人,连身后都不得善终,要在人们的绝望之中继续背负着如此沉重的骂名。 不该是这样的,她不该得到这样的结果。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34节 殷夜白陷入这样的情绪之中,再任平生又一次问起昨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闷声不吭,转头抱住任平生,闷头埋进任平生的小腹:“阿姊。” 任平生轻“嗯”了一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动作如此温柔,却让殷夜白的心一寸寸沉了下来。 此刻他无比清楚,他阻止不了眼前这个人。 埋在她温热的怀抱中,殷夜白眼角滑落一滴滚烫的热泪。 院外,砚青满腹心事地来回踱步,霜天晓看着他这样愈发心烦,索性回了医室将自己关起来,回去的路上经过素光尘的房间,看到那人的房门竟是开着的,霜天晓惊讶了一瞬。 为了准备任平生渡劫的弥天大阵,素光尘前些日子称要闭关几日,这些日子一直房门紧闭,没有动静。 素光尘一直都是修士之中的奇葩,从来不见她勤修苦练,闭关倒是常有,可每每都是两三日的功夫,跟寻常闭关动辄几个月几年的修士一比,瞧着颇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架势。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平日里甚至很少有人能清楚地感知到她的修为,但霜天晓知道,在他们认识之初,明面上看着是砚青最强的时候,素光尘隐藏在暗处的实力就已经深不可测了。 可这次,素光尘闭关了足足十五日。 她决定闭关那日,正是任平生提出要冲击破镜飞升来打破封印那日,听到任平生的打算时,霜天晓的第一反应就是反对,砚青和殷夜白,虽未明着说不同意,表情却都不赞同,唯独素光尘,深思良久后,发出一声清淡的叹息。 便是同意了。 自那之后她就开始闭关不出。 看到素光尘出现,霜天晓不由得有几分期待,脚步一转,上前有些着急地敲响了素光尘开着的房门。 她刚敲了几下,素光尘就缓步而出,扫了她一眼,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一样,温声说:“阵法设计好了,明日叫竹疏过来,我同你们讲讲守阵的要领。” 霜天晓被一梗,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回嘴,可抬头却看见素光尘如今的样子,难听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闭关数十日,素光尘雪青色的长衫连半点褶皱都无,可她面容却格外憔悴疲惫,眼窝深陷,眼下的青黑肉眼可见,眼底的血丝让她看上去双目赤红,唇色泛着不正常的白,像是有好几年没好好睡过觉的样子。 这跟素光尘一贯的形象相去甚远,这个女人哪怕是面对最凶恶的敌人时也能做到谈笑迎敌,衣袂不染尘,端得一副飘然若仙的模样,只有他们这群友人清楚这个女人究竟是怎样的一肚子坏水。 霜天晓将满腹问题咽了回去,拽着素光尘的手腕将她拖回了房间。 素光尘不止经历了什么,思维难得有些混沌,被霜天晓拽进来时还道:“我想不到别的办法——” “先看看你自己吧。”霜天晓将她一把按回榻上,手顺势搭上素光尘的手腕诊脉,而后眉头越挑越高,声音也忍不住提高了,“你这是闭关还是自虐?你气息怎么如此凌乱,体内灵力在互相攻击,你……” 她盯着素光尘的眉眼看了半晌,难过道:“你做什么去了,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言罢,素光尘突然抬头看着她,没头没尾地问道:“若你知道有人要做一件错事,这件错事会让无数人,包括他自己付出沉痛的代价,可最终的结果确是好的,你会怎么办?” 霜天晓一愣,有些惊讶地看向素光尘疲惫的双眼。 她没想到素光尘会问这个问题。 谁到知道素光尘擅推演命理,她知道太多天机,却很少透露,从来都只是默默将问题解决掉,为了不让素光尘付出那传闻中泄露天机的代价,他们也恪守着那条线,从没有人问过她有关的问题。 再说了,这女人一肚子坏水,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就算是霜天晓砚青和殷夜白一块联手都能走迷路,也只有任平生能跟上她的思路。 他们对此是没什么想法的,什么人适合做什么事,相处多年,心里早就门清,已然有一番默契。 霜天晓深深看了她一眼。 素光尘这样的人也会有举棋不定的时候。 她无奈地苦笑了下,看来在知晓渡劫的打算后,他们的心都乱了。 问出口之后,素光尘才回过神来,按了按眉心,轻声道:“不用在意我。” “我遇到过很多病人,有的在遇到的时候就已经性命垂危。”霜天晓突然道,“这样的病人,往往需要快手,一刻都拖不得,可也有很多的危病之人身体承受不住猛药快手,稍有不慎就扛不过去。” 似乎有些猜到了霜天晓的意图,素光尘缓缓抬头看着她,听霜天晓继续道:“可这也没办法,大夫吗,一辈子总能遇到过几个,我能做的也只有尽全力保住他们的命,一切治疗的方法,只要管用都可以用,哪怕在那之后他们需要面临持久的病痛折磨,甚至在被救活后也避免不了很快的死亡,过程可能极其折磨,甚至会将这种折磨延续多年。” 霜天晓静静注视着素光尘的眼睛,手一刻不停地在为她施针,却又像是在给她力量。 “所以,我只看最后的结果。” 言罢,造化金针被轻巧地避开,素光尘表情刚缓和些,霜天晓就目露嫌弃:“我一个道成归的医道圣手,用生死人肉白骨的造化金针给你治这疲累之症,真是杀鸡用牛刀。” 她低声骂骂咧咧着走出去,甚至替素光尘带好了房门,再没问一句关于渡劫之事。 素光尘坐在榻上,垂眸望着掌心,那里有着唯独她能看见的星线,细细密密地遍布整个房间,无限延伸的尽头仿佛是他们看不明晰的未来。 “三万九千七百四十六分之一……不,是唯一。” 最后,她掩面,喉间溢出一声沉郁的叹息。 …… 接下来的几日,殷夜白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任平生去渡劫,甚至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和任平生大吵了一架。 砚青将他痛斥几句,而后把他掀了出去,担心影响后日任平生渡劫的心境。 殷夜白在院外停留了一会儿,听着里面传出的素光尘冷静的声音:“阵法已经设计好了,我们五个守阵之人的灵力是支撑的关键,届时阵法一开,全天下参与的灵气将会悉数汇聚到平生身上,助她一举渡劫破境。” 殷夜白听着,心头愈发烦闷,又听见素光尘的声音继续道:“这个阵法,我嵌套了最强的防护阵,阵眼由我亲自来守……你放心,一旦苗头不对,我将变幻阵法,为你抵御雷劫,你找准机会,从劫雷之中脱身。” 砚青讶然道:“那可是飞升的劫雷,除非应劫者死,劫雷是不会消失的,怎么脱身?” 素光尘平静到堪称笃定:“我能做到。” 出于对素光尘的信任,砚青闻言,反倒松了口气。 但屋内,霜天晓想起那个突然的问题,略带深思地看了素光尘一眼。 殷夜白回到房间,辗转难眠。 距离渡劫只有一天两夜了,可他还没有找到任何阻止她的办法。 连日来的忧心让殷夜白整个人都憔悴起来,根本睡不着,他深夜又起来,在学府内漫无目的地踱步,误入一片花田,是学府的学子们种的花,各色各样皆备,争奇斗艳。 繁花似锦之中,一丛丛格外不起眼的小花躲在大花的叶片下,避开了月光。 殷夜白看着那花,想起了曾经霜天晓随口说的灵植知识:“那是寒鸦,有点毒性,但不致命,普通人碰了也就是腹泻腹痛而已,几天就好了,不过咱们修士可千万要注意这种花。” “为什么?”那时他茫然无知地问道。 霜天晓回答道:“这种花又被我们医修称之为信任之花,因为它正常时候的毒性并不强,可一旦被修行之人亲手种下,毒性便会由种植之人注入的灵力决定,所以若日常生活的地方出现了这种花,是非常考验一同生活之人彼此间的信任的,毕竟……谁也不知道这花里究竟有多少毒性。” 突然的,殷夜白心头一动,一个荒谬的念头不可遏制地出现在他脑海之中。 阻止不了阿姊渡劫,那……尽可能避免最终那个可能性呢? 渡劫最开始时劫雷的强度是最弱的,若在一开始就让她失败,是不是就不会出现他梦里那样的未来? 这个念头一起,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难以控制地想着,有尘姐和他们四个在,哪怕最初就渡劫失败,哪怕阿姊会因此重伤,可至少不会丢了性命,还要因此被万人唾骂。 殷夜白只要一闭眼都还能想起那些人咒骂她的丑恶嘴脸。 “那个阵法吸光了大荒残余的灵气,她分明是想利用我们去实现她飞升的野心。” “她死了一了百了,还带走了仅剩的灵气,我们这些人只能等死了,真是居心叵测。” 他狠狠一拳打在地上,盯着那朵不起眼的花看了半天,鬼使神差地摘下了那朵寒鸦。 …… 渡劫那日,殷夜白镇守西南角的阵位。 他眸光变幻良久,自己都没意识到脸部肌肉因剧烈的情绪而挣扎扭曲,最终呼出一口郁气,还是将那朵寒鸦种在了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他极力控制着,往寒鸦中注入的灵力少得可怜,哪怕是少年心的修士,也顶多难受一阵就能将毒性排出去。 做完这一切,殷夜白心中产生一种难言的恐慌,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救不了阿姊。 界外,一双久久注视着这个世界的眼睛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很快闭上了眼睛。 殷夜白犹豫片刻,想去将那朵花重新摘下来,可已经来不及。 就在此刻,天地间狂风大作,天色骤变,这张遍及全天下的阵瞬间亮起。 殷夜白全部的灵力都被抽走,艰难地镇守着这个阵位,再无任何多余的经历。 不起眼的寒鸦在风云变幻之中兀自绽放着,微弱的毒性随着阵法吸收的灵力一道汇入任平生那头。 殷夜白心紧绷成一条线,时刻关注着大荒中心渡劫那处的动静。 第一道劫雷落下,任平生扛住了。 第二道劫雷,她同样扛住了。 到第三道时,殷夜白的表情已经有些不对。 “不,不该是这样的,怎么可能!”殷夜白嘶声道,“怎么可能!” 寒鸦的毒性现在应该已经起作用了,那一丁点微弱的毒性,不会对她造成致命的伤害,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足以扰乱渡劫的进程。 眼下分明应该是任平生运气出了差错,无法继续抵抗劫雷,素光尘改换阵法,将她从劫雷之中保下来。 可一切都在以殷夜白难以控制的方向行进。 任平生前半程的渡劫都很是平稳,哪怕后半程遇到了越来越强盛的雷劫,她也依旧扛了下来。 直到最后那道天雷。 最后毁天灭地的那道天雷降临之前,她动作突然僵硬一瞬,不知出了什么差错。 而就在眨眼之间,天雷不留情面地狠狠落下,正中任平生的躯体。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她的肉.身和魂魄都在瞬间灰飞烟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天地间,只有身边这朵寒鸦还在劲风中招展着,仿佛在嘲笑殷夜白的愚蠢。 阿姊还是死了。 而且……是被他亲手害死的。 …… 自那之后,殷夜白就失踪了。 他甚至没有像自己的预言梦中那样去疯狂的寻找任平生的尸首。 那日他们亲眼所见,在最后一道天雷之下,任平生身魂具灭,连个尸首都没留下。 可时间甚至不容他悲伤。 任平生死后,陨世之劫接踵而至,一大批新的神降傀儡降临,比起之前还有更加强大。 他浑浑噩噩地拼杀在一个又一个战线之中,像是要耗尽最后的气力去杀光这些神降傀儡,然后再寻处地方,跟着任平生一道去了。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35节 那段时日他过得不人不鬼,跟砚青霜天晓也断了联系,甚至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一波又一波的难民在他的保护下逃往目前还算安全的地方,他身上全是腥臭的血腥气,不知道自己手中杀了多少神降傀儡,够不够去给阿姊赔罪。 这样浑噩的日子持续到素光尘找到他。 素光尘见到的殷夜白,和记忆中那个寡言却高傲的少年相去甚远。 他目光浑浊,血迹干枯在脸上,形成斑驳的血痂,见她过来,也只是麻木地看了她一眼,又继续拿起自己的笛子。 这把玉笛甚至被他直接当成匕首来用,原本白玉的质地,也同样血色斑驳。 “打算杀多少算够?”素光尘缓步走近,问他。 殷夜白沉默地起身,血色残阳在他身上留下晦暗的投影。 “多少都不够。”殷夜白沙哑地说,“有多少,杀多少。” “然后你再去赎罪,给她赔命?”素光尘声音有些沉,听不出痛苦,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清澈。 殷夜白没有回答她,试图绕过她往别的方向去。 素光尘没有阻拦,只是回身轻声道:“平生没有死。” 殷夜白眼底突然燃起一簇火光,僵硬着回头,低哑却急促道:“什么?” “平生没有死。” 素光尘布下的隔音阵宛若一方天地,隔绝了所有外来的窥视,包括天外那双眼睛。 她清淡的眼注视着殷夜白浑浊的眸,眼底闪过一丝痛色,可很快又归于平静。 她说:“是我把她藏起来了。” 殷夜白不知自己此刻的情绪该如何形容,极致的悲喜交加之下,他感觉到心脏都在发出痛苦的嘶鸣。 他甚至没有问素光尘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突然颤抖起来,蹲下来,双手掩面,溢出压抑至极的痛哭声。 哭声由弱到撕心裂肺,像是要将这些日子所有的痛苦和悔恨全都宣泄出来。 素光尘垂眸看着眼前无助的男人,同样蹲下来,将他轻轻搂入怀中,温声道:“你没有杀她。” 肩头传来殷夜白痛苦的呜咽,素光尘眸光仅失神片刻,很快又重归冷静。 待到殷夜白的哭声渐弱,他缓缓抬起头,没有说话,眼神却将所有的问题表达出来。 为什么,尘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素光尘伸出手去,替他拂开了遮住眼睛的黏腻的头发,淡声道:“她说要破境渡劫那日,我闭关……其实是在推演命理。” 殷夜白固执地望着她,看到素光尘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我用十五日,在无数个时间线中来回穿梭,推演出了三万九千七百四十六中未来的结果,只看到了一条活路。” 殷夜白心弦一颤,有些明白了:“……我种下寒鸦,导致她渡劫失败身死,就是唯一的活路?” 素光尘温和平淡地注视着他,那目光一如既往。 可殷夜白却生出无尽的嘲弄感,那是命运对他的嘲弄。 命运留给这个世界唯一的活路,是让他亲手杀了阿姊。 素光尘轻轻握住殷夜白枯瘦的指节,沉声道:“夜白,我是帮凶,是你的共犯。” 她明知道殷夜白要做什么,明知道他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更知道他会多痛苦,甚至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她却在背后推波助澜。 她同样也是亲手杀了平生的那个人。 寒风吹着,殷夜白垂眸良久,突然问道:“她真的没死吗?她现在在哪?” 素光尘突然笑了下,极清淡的笑容,一闪而逝。 “她还活着,我把她藏到了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能找到她。” “她会活下去,去点燃未来的长夜。” 殷夜白眼底情绪翻滚着,久久没说话,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素光尘。 素光尘也没有再多说,转而道:“夜白,我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 她手指在他脏污的发顶揉了揉,像是曾经任平生做的那样,然后温声说: “我要你活下去,一直活下去,然后和她在光明的未来相见。”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殷夜白心中的希冀,他小心地抬眸,看向素光尘: “我们都能在未来相见吗?” 素光尘但笑不语。 那一夜的密谈,除了他们二人,天地间再无其他人知晓。 殷夜白最终答应了那个疯狂却又痛苦不堪的计划,在浑噩的时间之中,等待着在未来某一日他们五人在未来再度相逢。 可在他答应的第三日,素光尘以身为祭,引入且埋葬了陨世之劫带来的所有灾祸,永久地化身长河,留在了这里。 殷夜白在素光尘所化的江边占了一天一夜,最终放弃了神魂的抵抗,佯装被真仙控制,开始了他漫长而又无望的等待。 作者有话说: 第198章 向上生长 不算长的信被任平生原模原样地叠好, 重新收回了画册中,和她曾经给殷夜白画的像放在一起。 任平生独自站在书柜边怔愣良久,其实就算殷夜白到最后都没有说出当年的原因, 但诸多线索的拼凑,她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他的血脉天赋,一夜过后他骤然转变的态度和不顾一切的阻拦,殷夜白曾在她的手迹中无数次出现,可复苏时代却从不曾听闻过他的姓名, 还有虽然从未正式插手, 可她的影子却时时刻刻都在影响着这件事情走向的素光尘。 真正的原因并不难猜。 只是那两个人都那么骄傲,从未打算将事情的真相告知于她,或许是不想将这沉重的心理负担交付给她, 又或许还是觉得解释已然没有意义,所以他们闭口不言,只是沉默地做了所有的事情, 直到终了。 而当年那晦暗不明却又混沌初开的一夜被这两个人彻底埋藏在了历史之中, 缄默不语。 任平生握着画册的书脊, 风刮过将画册拂动,一阵簌簌声后, 停在了这本画册靠后的某一页。 画上的是他们某一年年节时的模样,桌上温了酒和茶,茶是给她备的,另外四人都喝酒。灯暖风清, 素光尘正在夹菜,殷夜白贴在任平生身边坐着, 拿着一根被炸的金黄诱人的小排在啃, 砚青喝上头了在院子里舞剑, 剑气撩动了霜天晓的衣带,霜天晓额角一跳,侧身过去低骂一声,引得砚青笑得更加开心。 这样的画她每年都会画一幅,这一夜只不过是他们五人共度的几十年里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年节。 不好意思,这次可能不能让你们如愿了。 任平生垂眸望着这幅画,目光莹莹。 他们想要让那段不得已互相伤害的历史彻底尘封,可她却想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殷夜白的名字,知道他们的故事。 …… 天道归位最初的这几日,全天下的人都处在一种略显茫然的状态之中。 大荒天道不全已有一千多年,可说到底,天道归位后除了补全界域的裂缝,防止外界之人再度入侵外,也并没有人知道天道归位这件事究竟会给大荒带来怎样的改变。 横舟带着天南学府的人在梦微山上设立了一个观测点,用于天道补全后带来一系列变化的研究,听闻这个消息,广息也很是心动,派来明心书院的部分学子加入了这个观测点,这下,天下两大学府算是正式打过照面。 作为以前的明心书院的学子,现在天南学府…说不上是什么身份总之是被明烛半哄半骗过来打工的人,横舟当仁不让地成了这个观测点的主理人。 这几天,不间断地有来自各地的人想要上梦微山靠近神树附近去参拜,其中也有不少想借此机会打听明烛的消息的人,都被横舟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天道的改变不是小事,可短时间内研究也很难有大的进展,一通折腾下来,待到天下各地的纷乱都平息下来时,已经是九日后。 这几天,仙网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关于天道归位后的变化。 “诸位道友,据我观察,这几日我所在之地的灵气浓郁程度逐日增强,目前还在持续增加之中,各位呢?” “我这里是沧州,和楼上那位道友一样。” “我在梦微山附近,这里是目前我知道灵气浓郁程度最高的一地,远超以往,想来,大荒三大修行胜地应该都是如此吧。” “伴月海目前封闭中,情况不明,重霄仙坛确实比之以往灵气浓郁程度激增,哪怕是重霄仙坛外方圆三十里内同样都灵气极其浓郁,近来我已经看到不少从各州赶来到此地进行修炼的人了。” “初次之外,各位法修有没有感觉,借用天地之力施展法诀变得更加容易了。” “感受非常明显。” 诸如此类的交流屡见不鲜,人们兴奋地讨论着天道归位后的一切变化,满怀憧憬地期待着未来还有可能会发生的改变,而目前的一切改变都是正向的,这让所有人心中都有种奇异的希冀 ——这个世界正在慢慢变好。 当然,人们最关心的问题,还是明烛。 天道归位至今,明烛都未曾露面。 最开始有人猜测她是受了重伤,正在养伤,后来便有人猜她重伤不醒,如今还在昏迷,说到底也不过几日的功夫,传言愈发离谱,已经进行到天道归位当日,明烛以身合道,化归天地了,给横舟听得直翻白眼。 若不是看天南学府上下都半点不见慌张的样子,暗中猜测明烛以身合道的人只怕会更多。 第十日,横舟以月明君的名义在仙网公开了一份近日来关于天道正位后带来影响的研究,详细说明了天地灵气增长一事约莫会持续数月后达到峰值,在峰值稳定一段时间后再开始平稳下降,直至稳定在某个程度,目前可知的是,这个稳定下来的灵气浓郁程度一定会比现在更高。 此外,根据各门各派几位道成归大能的证实,天地法则同样得以正位,曾经的漏洞得到补全。 【我们不会再像曾经那样,时刻担忧外敌的侵扰,向心怀不轨的人屈膝,不明所以地被掠夺躯体灵魂。 一切都在向上生长。】 这是那份由月明君公布的来自天南学府和明心书院合作进行的研究书最后结尾的一段话,它被单独拎出来,短时间内就在仙网有了极高的流传度,除了振奋人心外,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人们怀疑这段话是明烛说的。 这个说法最主要的提出者是太史宁。 战事结束后,他第一时间回了太史家,和全家人紧急召开了一场异常严肃的家族会议,太史家全家上下三十七口人严阵以待,听太史宁讲完了名为“我在明烛身边的日子”这个长达两个时辰的报告,细致到明烛某日某事某分说过某句话都能成为太史家津津乐道数月的珍贵材料。 后来太史宁被缠得险些没能回得去天衍。 此刻他正在灵华峰的天衍教习院中无能狂怒,在教习先生的眼皮子底下压低声音对傅离轲说:“我用这个月的月俸打赌,这句话绝对是明烛前辈加上去的。” 傅离轲坐在窗边,单手撑着,无所谓地应了句:“嗯。”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他们谁也没心情老老实实坐在教习院中听课,眼下傅离轲瞥见云近月在远处朝他们招手,当即推了下太史宁和谢莲生,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云近月兴奋地一路跑过来,脸上还带着红晕,激动道:“师尊说明烛前辈没事!” 闻言,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半个月来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不过——”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36节 众人刚一放松,云近月又来了个大转折,引得众人纷纷看去。 云近月眉头紧拧,若有所思道:“师尊近来开始着手将太华峰甚至天衍的事务交给我了。” 谢莲生温声安慰道:“云师姐因着先前的契机破境拜星月,如今境界已经稳定在了化神境初期,按照天衍的规定,元婴境初期便可出师,化神境已经足以单独开宗立派了,云峰主将太华峰的事务交给你,也并不奇怪。” “我知道,只是……其中有不少是天衍首徒要做的事情。” 众人又沉默了下来。 谁都知道,现在的天衍首徒是谁,而那个人……也不太可能回天衍当这个首徒了。 “而且,我总有种感觉。”云近月声音微沉,继续道,“师尊、北帝、广息先生,还有明烛前辈,他们最近在密谋一件大事。” 众人面面相觑,问道:“战事都结束了,还有什么大事?” 云近月沉默半晌,只能摇头:“只是我的感觉。” 事实证明,人确实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作者有话说: 第199章 烟波江头 天道正位后, 堪称海晏河清。 全天下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向上生长着。 当然,也有些敏锐的人察觉到了其中的暗流涌动。 比如沧州海岸边悄然撤销的沿海防线,已经有不少的海族能够光明正大的走到岸上来。 那个既有着卫家血脉, 又拥有半妖之躯的卫家少年家主拥有着和他过于秀美的容颜不相符的雷霆手段,迅速整合了沧州大小势力,短短时间让沧州齐心如同一块铁板。 又比如剑尊归宗后,直接将崔嵬剑阁全权交付给了梅若白,自己留下一句“闭关”后, 又再不见踪影。 剑尊向来是这般性子, 剑阁弟子倒也不觉得惊奇,可天衍、北尘甚至明心书院都传来类似的消息,就有些引人深思。 听闻太华峰那位习剑的大弟子已经化神境, 按照天衍的门规,已经到了可以独掌一峰的时候,而天衍至高的那位也已经开始将太华峰事务转交到对方手中。 同样的事情在北尘和明心书院也有发生, 因此还传出个不知准不准确的江湖传言, 不知从何处传来天南学府如今的某位教习是原先广息先生精心培养的明心书院的未来院长, 谁知中间被明烛截了胡。 于是这几日便传出广息先生跑到天南学府去找明烛要人的消息。 不仅人间,妖域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现任妖皇月浮退位, 将妖皇之位交还给了妖族年轻的凤尊离朱,这位终于治愈好一身来自上一代传承的旧创的凤凰,将会承担起妖族沉重的责任继续走下去。 自那一战后,天下形势大变。 原本的天下三宗, 只余其二,道尊已逝, 归元的中坚弟子要么灭于沧州, 要么溃逃而出, 自认离宗。 曾经的庞然大物,如今只剩下昇州地标的归元山依旧屹立。 可哪怕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但这些消息影响之大,稍微泄露一丁点,都能引得人心惶惶。 明眼人都猜出了这都和天道正位有关,可屹立于风暴中心的天南学府却至今大门紧闭,让人猜不出个中缘由。 最诡异的是,这些话题在仙网都似乎成为了一个禁忌。 仙网素来是自由之地,鲜少有这种情况,以前出现过一两次,人们只当仙网出了些问题,可这次持续时间有些长,人们才意识到不对劲。 就像是有一双手在暗中将那些讨论都抹去了一般。 而这些议论纷纷的人们不知道的是,其实不止他们想知道明烛的下落,各宗宗主甚至天南学府都在寻找明烛的下落。 天道正位那日,天南学府倾巢而出,府中只有几个不善战的学子在藏书阁中没有出门,亦不知明烛回来过。 待到一切平息,天南学府的人纷纷赶回来之后,见到的只是山长空荡的院落和屋子。 还是霜天晓将她的房间细看了一圈才发现她书阁中少了一本画册,才确定她真的回来过。 近日来,天南学府的门已经快被敲破了。 最先来的是云微,凌珑跟她一道,紧跟着就是广息也到了。 颜准仍是从前那副铺张的作风,被丹阳谷弟子八抬大轿抬过来的。 不过三日的功夫,斩仙会的一众核心成员悉数到齐,每个都摆出了十足的架势要见明烛,一副见不到就赖着不走的样子。 霜天晓见状,索性将这烂摊子扔给横舟不管了,自己低头绣起了花。 对着这群祖宗,横舟一个头两个大。 她眼下正听着祖宗们在殿里闲谈。 “近月已经化神境了,真快啊。”凌珑叹道,“我家徒儿还差点,距离接手北尘差得更远,便将一切都交给师妹了。” 言语间,颇有种我走后管他洪水滔天的架势,听得云微眉心一跳。 说到这个问题,众人互相交换着眼神,似乎都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群独掌一方的大能,竟和和气气地聊起了弟子的教育问题。 横舟对上广息和善的目光,有些微妙地将眼神错了过去。 聊到弟子们的教育问题,就很难不看云微和即墨青夜。 这两人,一个是弟子各个都很有名,另一个是出了名的甩手掌柜,哪怕从未操心过剑阁事务也让剑阁依旧铁板一块,靠的就是几个靠谱弟子。 广息幽幽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到云微身上,语气无不羡慕:“云道友的四个弟子,个个都是能人,大弟子是年纪轻轻就名扬天下的年轻一代领跑者,二弟子——” 众所周知,云微的二弟子如今已经成了妖族新任的妖皇。 月浮冲他露出一个无事的笑。 广息这才接着道:“三弟子虽声名不显,但她所修之道却颇为独特,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开辟我仙门新的流派。” “四弟子,我对她印象颇深。”广息说完,好奇地看向云微,问道,“说到这个,云道友的小弟子似乎已经很久未曾露面了,莫非是在闭关,还是云道友对她有其他的修行安排?” 云微:“……” 她一下哽住了。 这让她怎么说。 难道要跟这群人说,想不到吧,我那小弟子就是明烛,惊不惊讶,意不意外。 偏生,这时候颜准也来起哄。 颜准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我当时就说,你那小弟子是个千载难遇的丹道天才,就该让她去丹阳谷当我的弟子,让她待在天衍完全是浪费她的天赋。” 云微微妙地瞥了颜准一眼。 凌珑白了颜准一眼,插话道:“我瞧着她武道天赋也不错,当时还想让她来北尘跟我习武,可惜了,终究是没抢过云微。” 云微表情越来越奇异。 一瞬间脸色变化之丰富,哪怕是凌珑这个多年故友都很少见。 谁料这时一直在旁边低头绣花没有说话的霜天晓突然冷哼一声,说到:“她要学丹道,那也该跟我学才是。” 砚青忍笑半天,也忍不住接话:“不错,她要学武道,也该是我来教。” 说完,他跟霜天晓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开。 他们两个真老师看着这群挂名老师争来争去,场面还真有挺有趣。 凌珑和颜准一脸莫名。 云微掩面,不忍再看。 …… 烟波江边,江风习习。 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全天下都在寻找的明烛悄然出现在了这里。 和任平生初次到来时一样,江边的香雪兰不因季节气候的变化而改变,如今正值寒冬,可这花却依旧盛放,在月下江风中轻微摇曳着。 “我其实打算做完最后一件事再来见你的。”任平生在江边席地而坐,江涛阵阵拍岸,水花溅起,沾湿她的鞋尖,“但这次我是真的有些生气。” 非墨在她指尖转来转去,被转得有些毛躁了,不耐烦地转头戳了任平生一下,任平生才住了手。 她望着滚滚烟波江,目光悠远绵长。 “可我好像是最没有立场生气的人。” 很多事情,只需要一个线索就能彻底串起来。 她在千年后重生的时间点,正是帝星的传言最盛之时。 她看似是孤身一人来到这千年后的,可素光尘却又仿佛为她准备好了一切。 “你算无遗策,算准了每一步,算进去了夜白的一千年,甚至将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 素光尘本可以不死的,她的境界能力强弱始终是个谜,可她都能在未来为任平生准备好一切,就代表她自己同样也能在未来活下去。 可她没有。 任平生太了解素光尘,她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对待旁人甚至算得上冷酷。 并非是素光尘是真的冷酷无情,恰恰相反,素光尘是行的是有情道,掌的是大爱而非小情。 素光尘的冷酷是种天地不仁大道无情的冷,和她从未言说的大爱交织,构成了那个算无遗策步步为营的智者。 或许因为她推演参悟到了太多天机,却又注定不能改变所有人的未来,于是她只能选择那个唯一的正解,无论过程中会有多少牺牲。 所以她放弃唾手可得的在未来活下来的希望,一定是因为,不仅是夜白,她自己的死,也是通往未来唯一正解的一环。 “素光尘啊……” 任平生轻喃了句这个名字,却不知该如何形容她。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任平生深吸一口气,尾音有些发颤。 “归一秘法,以身为祭,将一切的灾祸都引入长河中陨灭。“任平生垂眸望着江面,轻声道,“归一秘法的代价是肉.身永远的陨灭,你们的肉.体将永远的离去,灵魂将在无尽的飘荡之中,耗尽神念后走向灭亡。” “可素光尘,这么多年,你的灵魂去了哪里。” 回答她的只有微漾的江心月。 任平生半晌无言,从怀中取出一个酒壶,拔出塞子后里面的酒还是温热的。 “拿的砚青的宝贝,他这会儿估计还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又得骂我没良心,是个滚蛋。”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37节 琥珀色的酒被缓缓倒入江中,很快汇入江水,再也看不明晰。 任平生长舒一口气,拍拍手站起身,唇角轻勾,笑容比起以往都要更加轻松些:“谁管他啊。” 心里最后一道结也解开了。 任平生将壶底仅剩一点酒一饮而尽,感受着呛人的酒气一下冲上眉心,辣得她眼眶都泛红。 “是时候了。”任平生自顾自说着,手腕一翻,非墨已经被她稳稳地握在手里。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在这里将这一切做个了结,若是扰了你的清净……” 任平生说着,轻笑了下,眼中闪过从前那般骄矜又有些狡黠的光。 “谁管你啊。” 江风似乎比酒气还醉人,非墨在任平生指尖一转,似虚似实的山河图在天地间铺展开,不偏不倚,正好将烟波江尽数笼罩进去。 她心念一动,山河图这属于她的领域与界域相连,同样也与为天地命理跳动着的那颗心脏相连。 千年时间,殷夜白让自己的身躯被真仙控制,神魂早已经互相侵染。 他用血肉搭建的天梯,同样也将真仙系在弦上。 任平生抬手,拨动天梯上那根无形的弦,远在真灵界的真仙感应到一种仿佛同他紧密相连的不可抗力束缚着他,连同神魂和躯体一起被强行拖离了真灵界。 穿过一重又一重虚空和界域,真仙被自己熟悉的属于殷夜白的力量拖拽着,一路坠入大荒之中。 山河图现的瞬间,分散于各地的道成归们同时感受到了异样。 云微眉峰微凛,搁了筷子,将嘴里鲜嫩的烤仙鹤肉咽了下去,顶着太华峰两个弟子外加云涯子的眼神,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有点事,出去一趟。” 那语气平淡到像在说我出去散个步。 云涯子心下一跳,连忙问:“师姐你干什么去!” 云微只是轻轻看了他一眼,想了下,说道:“去看看我弟子如何了。” 话音刚落,三人还没反应过来云微口中是哪个弟子,云微的身影就已经彻底消散。 徒留太华峰一地空寂与不安。 行至半路,云微发现已经有人在等着她。 凌珑静悬于半空,望着烟波江心的方向,感受到云微从后方而来,轻嗤一句:“又想一个人跑?” 云微无奈摊手:“哪敢。” 这个时间,明心书院的晨读刚开始。 天只微微亮,书院中已经读书声朗朗,广息如往常一般从读书的学子间走过。 学子们并没有将他当成道成归大能,只是像寻常书院中院长与学子那般唤了声:“院长早,去城东喝早茶吗。” 这是广息的习惯,今日却不得不被打破。 广息也没有多言,只是冲学子笑了笑:“是啊,早些去更新鲜。” 他靛蓝的衣袍挥了挥,信步走出学院,如同以前的每一个日出。 可一个眨眼,他已经消失在了人烟渐起的街头。 颜准在丹阳谷同样感受到了异样,他起床迟,现在被迫披着外袍起身,犹豫片刻,自言自语道:“有霜祖师在,应该用不着我。” 他如此说着,却抬手招来了弟子:“去吩咐谷中上下所有丹修医修都不要离谷,做好有重要病人的准备。” 弟子不明所以,问道:“谷主,多重要的病人。” 颜准瞪了他一眼:“比天还重。” 弟子瞬间一凛。 颜准来回踱步片刻,不知过了些什么想法,最后还是一咬牙,一身寝衣披着外袍就向着烟波江而去。 妖域,魔域,月浮与魔尊几乎同一时间向烟波江奔去,妖域魔域离得近,两人在途中打了个照面。 魔尊僵了下,立刻板着脸说道:“我只是喜欢斗法。” 月浮笑眯眯点头:“嗯嗯,你只是喜欢找人斗法,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当然也有人比他们反应都要快些。 砚青的身影快到几乎化作一道剑影,他背着霜天晓也丝毫没有影响速度。 霜天晓在他背后眼眶通红地怒骂道:“混蛋,这个混蛋!” 砚青咬牙切齿,同样道:“确实混蛋!” “她就是仗着我能救她!” “所以啊,大医师。”砚青没有回头,语调温缓下来,“我们的命,都交给你了。” 霜天晓狠狠拍了下砚青的脑袋:“你也是个混蛋!” 砚青朗笑一声,将霜天晓放在距离烟波江近些还足够安全的地方,背着他巨大的剑匣,只身闯入了烟波江头属于山河图的结界之中。 …… 坠落感稍微减轻,真仙睁开眼,迎面而来,正是东流不绝的烟波江。 江头薄日初升,是个好天。 任平生抬眸,对上的是真仙惊怒而又复杂的眼神。 静默不过片刻,真仙朗声大笑起来:“你竟敢让我再度降临此境,你当真敢如此!” “明烛,你可知若我此战得胜,你们费尽心血所做的一切弥补就彻底白费了!”真仙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痛快,宣泄道,“枉你聪明一世,居然会——” 可话音未落,真仙却顿了下。 他眼神慢慢深沉下来,神魂伸展开,却不像曾经在大荒那般伸展自如,倒像是被什么颇具韧劲的东西拦住了,又将他的神识弹了回来。 “不,这不是大荒……” 真仙缓慢抬眼,沉声道:“这是虚空。” 任平生道:“这是虚空,亦是山河图。” 转眼间,真仙就已经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一次胜利还不够,她要的是永绝后患。 她要杀死他,连同他的神魂与肉.身。 她甚至不满足于此,她要在旧友化身的江河之上杀死他,让被他伤害过的大荒的天地万物亲眼见证这一切。 可她不会再给真仙任何伤害这个世界的机会,更不会让殷夜白的牺牲白费。 于是便有了令辟一方虚空被架置在烟波江上,以山河图为界,让真仙看得到,却永无可能再次触碰到这个世界。 “山河图是我的领域。”任平生轻声说,“领域来自于所修之道的极致,亦来自人心深处最大的愿景。” “这幅山河图,是那个曾经因你而不得不埋藏的千年前的世界,是我的故园山河。” 那个山河牺牲了整整一代人的性命,才托着她走到如今。 任平生提笔,浅淡的墨痕在笔下月下浮现。 真仙面色微沉,冷声都爱:“你真以为仅凭你一人,能杀得了我?” 任平生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今日只会有两个结果。” 她一字一句道: “你死,或你我皆死。” 第200章 此去人间 江风惊掠, 迷津暗生。 似乎有朦胧烟雨笼罩在烟波江上,除了几位敏锐的道成归,无人知晓这江上空中正在发生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战。 首次和身魂合一的真仙对面而战, 任平生感受到的压力前所未有。 八方疏风霍霍灌来,密不透风地裹挟着任平生,黏腻而无形的压迫感让她有一瞬连提笔都困难。 若非我已经令天道俯首,此战绝无胜他的可能性,任平生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她眼睫微颤, 心弦一动, 似乎感应到她的想法,隐与虚空中的界域发出莹莹微光,在大荒的人们看来, 便是天地变色一瞬。 非墨划开虚芒,柔软的笔尖卷动风云,以天地为卷, 转眼间便是凌空一张符飞驰而出。 江风仿若有灵, 被这张符悉数汇聚到一起, 长风万里,浩荡而来。 江头烟雨零星, 狂风卷起枯叶,片片似白刃。 真仙那简单朴素的道袍袖子是出乎意料的柔软,劲风狂草被他的广袖卷起,轻飘飘地拂到云外。 枯叶瞬间崩碎散开, 天星一般,凌乱迷人眼。 万点零星飞散背后, 点点火光乍现。 风助火势, 火势走势飞快, 转眼点燃江面。 看着这瞬息燎原的火,不知为何,真仙愣神一瞬,一时不察竟真被火舌燎上道袍。 任平生略微眯眼,捕捉到了真仙这个失误。 他怕火? 不,应该不是。 倒像是这火让他想起了什么人。 失神不过片刻,真仙袖袍微抬,惊天的火光便被他收入袖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再抬眸,真仙的心气似乎差了些,仿佛失了耐心,语调彻底冷了下来:“小打小闹对你我二人皆无用,不如直接点。” 他眸光晦暗,拇指食指相对,手指飞快变换着掐诀,幽深迷雾突然从他两袖之中飞出,覆盖了江上的白雾,愈发黯淡无光。 迷雾遮蔽视线,同样也蒙蔽了感知。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38节 任平生顿时觉得自己和天地界域的联系在此刻被切断。 她索性闭上眼,手指灵活地翻转,非墨被她收起。 而此刻,浅淡的墨迹从真仙足底开始浸染,速度极其缓慢,他们交手数个回合,墨色才染过真仙的鞋底,将将在鞋尖面上露出一丝痕迹,微弱到连真仙自己都未曾发觉。 真仙浑厚纯粹的道意压制过来,四面八方仿佛有无数张巨口在吞噬着山河图架构出的虚空。 山河图载天地万物,山河千秋,而真仙的道法似乎自幽冥而来,将这一切都开始逐步蚕食。 这一招任平生在真正的虚空中和真仙交手时就已经遇到过,而被全盛状态的真仙用处,效果愈发惊人。 天地悠悠,在任平生眼中,似一瞬江河倒流,天地倒悬。 一切骤然撕裂。 千钧一发之际,任平生抬手,非墨在她手中竖直劈下,不偏不倚,似是划破天际的一道长芒。 雷霆之怒,动如山崩,直向真仙劈去。 山河图中,一切生机都在瓦解,一切新生都在陨灭,空余寂灭。 无数的声音穿过千载长河汇聚到她耳边心里,那是无声的嘶吼,不绝的怨怼,近的远的,熟悉的陌生的,所有声音都在质问她,责怪她。 “你为什么不救我。” “我们都死在了昨日,凭什么你能活下来,凭什么是你!” “被牺牲的整整一代人,你真的能扛得起我们的性命吗,你能吗?!” 她……真的能吗? 恐惧和迷茫是任平生很少拥有的情绪,曾经的她不会有,现在的她不能有。 任平生知道自己此刻状态有些问题,她就像是个鼓胀到极致后即将漏气的筛子,到了极盛之时,却也是极不稳定之时。 身体和思维似乎已经离江上的那场战斗远去,全然不受她的控制。 …… 烟波江上,迷雾逐渐占了上风。 真仙长眉微挑,目光扫过此境中的某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开着一朵花,一朵白色小花,藏在叶片之中,并不起眼。 可这方天地间也唯有这朵花,在虚实之间,逐渐定格在了由笔墨留痕的画影中。 这是虚,山河图的虚。 真仙嗤笑一声,没想到她会把山河图的突破口放在如此不起眼的一朵花上。 心中的无名之火此刻已经被压制了下去,万钧雷霆似乎撕裂她的血肉,可真仙全然没有放在眼里,他手指轻弹,能够劈山裂海的雷霆在他手中仿佛米粒被他轻易弹开。 他垂眸看了眼眼神混沌,在他的道意之下溃不成军的任平生,淡声道:“不自量力。” 全然没有察觉到,那从足底开始浸染的墨色,已经悄无声息地蔓延到了小腿中间。 任平生悬于空中,状态很是诡异。 真仙分明能感觉到她此刻灵压之盛前所未有,可她状态之差同样也是不曾见过。 仿佛在经受着什么巨大的考验。 可他的道意旨在毁灭一切,并没有想要折磨她。 真仙心头一跳,意识到了某个令他不安的问题。 难道……她已经迈出那一步了? 这个想法让真仙心惊肉跳。 他呼吸都滞涩一瞬,目光摄在任平生身上,见她眉头紧皱,仿佛沉浸在噩梦之中,难以醒来。 不能再拖,真仙右手骤然化虚,覆盖上如水清澈的玉色。 他身体开始急速下坠,向着角落中那朵不起眼的香雪兰奔去。 若在外界,这样的距离他只需心念一动便能到达。 可山河图是任平生的领域,一切规则由她而定。 真仙有一瞬难以控制地目露妒意。 这是他追寻数千载也未曾掌握的能力,不曾到达的境界。 选择了陨灭的道开始,他就注定与成神背道而驰。 可他怎么会甘心。 若自己造不了,那他就抢。 可他依旧不甘,不甘于……这个被他视作蝼蚁的女人,被他视作蝼蚁的世界,竟真的回过头,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甚至渗出血来。 又开始作痛的右眼让真仙心情愈发烦躁。 而这方天地中一切,都在和他作对。 倒悬的天河惊起狂澜,怒拍向他。 草木宛若有灵,在不断扭曲的天地间开始疯长,粗壮的树干扭曲成坚韧的墙,地表不断涌起波澜,那朵不起眼的香雪兰在草木江河的掩护之下又不知隐于何处,不见踪影。 真仙强行按捺下心头的怒意于一丝隐晦的不安,警惕地将目光转向依旧未曾醒来的任平生。 哪怕失去了意识,这方天地依旧如此棘手。 他抬手,玉质的手穿透遥远的空间,直接扼住了任平生的颈,果决地快速收紧。 撕不开山河图,就只能杀死山河图的主人了。 烟云在两人身后消退,瞬息间,一道清凌的剑光破开迷雾铮然而来。 一瞬拨云见月。 真仙缓缓回头,便见一人提剑而来,墨发高束,在江风中飞扬。 “砚青。”真仙玩味道,“你也来了。” 砚青咧嘴一笑,剑锋轻振,发出阵阵嘶鸣。 “对,我来了。” 真仙惋惜地摇头:“我和她这个境界的斗法,已经不是靠数量能够取胜的。” 言下之意很明白,砚青现在和他们的境界有差,哪怕闯入这里也只是来送死的。 砚青“啧”了声,不耐烦地提剑飞驰过来,抬手便是九剑之中最为灼热的“天中”。 狂躁的剑气驱散萦绕在天地间的迷雾,剑风行过扭曲而倒悬的天河,甚至将天河与地表烫出一丝焦糊味。 “明烛说的不错,你话真的很多。” 而当年砚青教任平生武道时教的第一个要义便是,少说话,多动手。 当年裂天山上,砚青和同伴们付出极其惨烈的代价,才将真仙的心脏留了下来,如今千年过去,真仙修为又有精进,而砚青却停在了当年那一夜,迟迟越不过。 “天中”融化了霜天冰雪,砚青目光愈厉,足尖点在倒置的浪涛之巅,向后飞掠而去,身如弦月,将任平生挡在了自己身后。 兔起鹘落间,又一道剑光惊掠。 这一剑足够孤绝凛冽,连日光都为之清寒一晌。 即墨青夜的孤城寒日。 砚青愣了一瞬,侧目看去,几人从山河图几个不同方向先后赶来。 即墨青夜收剑,对上砚青的眼神,若无其事地移开,心中却升起些跃跃欲试的战意。 砚青却提高了声音,笑道:“你的剑不错。” 即墨青夜深如墨的眼瞳眨了下,淡声道:“你也是。” 言语间,倒像是已经约好了改日一战。 越来越多的蝼蚁试图插手这一战,真仙有些恼怒,目光横扫,嗤笑一声:“还有哪些人,不如一起来。” 众人神色不变,丝毫没有被羞辱的表现。 云微手指动了动,指尖有刺目的银光时隐时现。 山河图之中的扭曲终于缓缓止住,真仙隐晦地扫了眼被砚青挡在身后的任平生,不再多言,只是抬掌斜劈,他那玉质的手指无视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眨眼间出现在云微的身前,即将穿透云微的心口。 凌珑长刀高举,怒斩而下,眼瞳烧红。 江河之上鬼影森森,幽深的鬼气自下而上缠绕住真仙的双足,无形之中,鬼气助长了墨色的浸染,浅淡的墨迹已经浮上膝盖处。 一切似快似慢,仿佛在此刻定格。 云微指尖的银光终于展露,一块巨大的棱镜从她身后浮现,镜中折射出无数个云微,也将定格的这一幕记录在镜中,由棱镜折射出无数面。 真仙这狠绝一击却被某种柔韧的力量化解了,轻柔地挡了回去。 一身读书人装扮的广息从众人背后缓步而出,一张巨大的阵法从所有人脚下升起。 这方阵盘和山河图一样覆盖了整个烟波江。 广息温煦地笑道:“如您所见,我们并没有打算一对一动手。” 真仙表情愈发难看。 阵法师不难对付,可阵法师和明烛在一起,难对付的程度会直接翻倍。 一些久远的记忆被唤醒,让真仙想起了曾几何时这个世界同样耀眼的一个阵法师。 那个先他一步带走了明烛的女人。 那个女人有着罕见的天赋,可身上缠绕的命线太多,深涉红尘,注定无法成神。 在那个无能为力的时代,不过是他眼中的另一个蝼蚁而已。 前后两个时代最为耀眼的剑者同时持剑,一前一后锁住了真仙的退路。 东西两侧,幽深的两道黑色滚滚而来,腾卷起森冷的鬼气和魔气,让人恍若身至幽冥。 池谶和魔尊两张苍白的脸相对,眼神交错一瞬,很快又划开。 魔尊轻轻一笑,脸上的魔纹愈发妖异生花:“你们来得到快。”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39节 此次此刻,阵纹大亮。 广息的身影时实时虚,阵眼牢牢在他的掌控之中,阵盘运转,扭曲的山河图终于开始重归正常。 阵法外,棱镜折射出了无数个重叠嵌套的天地山河倒影,云微的领域“镜”嵌套在了山河图之中,精准地将本就虚实难辨的山河图拓展至数不清的层次。 真仙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他从未将这些蝼蚁放在眼里,哪怕数量再多,蝼蚁也只是蝼蚁。 可他没想到,自明烛和殷夜白之后,他还会被一群不知名的蝼蚁阻挡去路。 就在这时,云中传来一声清亮的啼鸣,玄鸟黑白二色的羽翼展开,遮天蔽日,纤长的黑亮尾羽落下些碎屑,令人神魂都得以清正。 而听到这声鸟鸣,真仙眼中划过一丝晦色,缓缓抬眸看向着这突然出现的羽族。 众人不知他为何失神,只觉月浮的啼鸣声涤荡了天地间令人迟滞的空气,瞬间天地清朗。 而这一刻,迷雾彻底散开,众人终于看见,那浅淡的本该属于明烛的墨迹,已然蔓延到真仙的腰际,而对方浑然不觉。 玄鸟的啼鸣声能够唤醒迷失的魂灵,引渡人们回到故土。 而这一声嘶鸣,也终于让沉睡良久的任平生的神魂得以清明一晌。 耳畔混杂的质问和唾骂未曾退去,可任平生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神魂已经不在体内,在方才那般激烈的交战之中,能强行将她的灵魂抽走的,只有可能是更加不可道的力量。 并不难想到曾经真仙言语间极为渴求的那个境界。 那个屹立于九天之上,寰宇之内,三千世界的至高者。 神明。 耳畔的声音未曾断绝,无数熟悉陌生的声音混杂着冲击而来,任平生却像是终于挣脱出水面嗅到空气的人,只觉耳目清明,再无混沌。 她一句句认真回答过去。 “我想救你的,我想救每个人,只是人力终有不逮之时,我终究不是神。” “为什么是我,或许因为……我真的很幸运,有一群愿意豁出命来将我送到光明之中的人。” 任平生顿了下,低声道:“我在斩仙府中立了一块碑,碑上刻着所有千年前牺牲的人们的名字。” 山河图出现的时间太久,久到任平生都已经快忘记,最初她的领域,山河图成型的时候,并不是现在这般模样。 那时的山河图来自她的功法照山河,来自她亲手绘制的每一幅山河好景,以景入符,以心入画,因为这特殊的能力,才有了作为明烛领域而生的山河图。 可后来,一整个时代在绝望中淌过荆棘血海。 熟悉的朋友一个个离开,心中的山河寸寸毁坏。 每失去一点,她就要多记住一点,记在自己的领域之中,一刻也不敢忘却。 “我会带着你们一起走到未来。” 任平生格外认真地许下这个诺言,向着茫茫无垠的长空万里。 纷繁复杂的声音终于退开,背后似乎有某种温暖的力量推动着她向前走去。 面前平静的郎朗青空金光大作,她缓缓向上,脚下虚浮的天空凝聚出长阶,径直通往天尽头,更加辽阔的那方。 任平生走到了长阶最高处,神圣纯粹的力量汇聚成一个金色漩涡,那是任何修仙者都无法抗衡的纯粹神力。 它高于大荒的一切力量,高于她,也高于真仙。 而现在,这力量在她面前,唾手可得。 金色漩涡浮动着,在任平生指尖打转。 她只用稍微勾勾手指,只用再往前走一步,就能推开眼前这扇门,走向无数修士穷尽一生也追寻不到的大道尽头。 这就是真仙汲汲一生的神明之力吗。 千年前那场声势浩大凄绝的渡劫也不曾让她有过这般感受,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她迈出这一步,将手探入这个金色漩涡之中,她也会成为那九天之上的至高之神。 从此以后,万事万物,皆在她一念之间。 任平生凝望着悬于指尖,像是在和她打招呼的金色漩涡,胸膛深深起伏着。 她看了很久,又或许没有太久,毕竟这个地方似乎没有时间的流逝。 最后,指尖和那金色漩涡竟有一线之隔的地方,任平生垂眸,眼神却只是掠过金色漩涡,看着下方仿佛没有尽头的天梯,目光极其温柔。 随后她转身,步履坚定而缓慢,沿途而返,沿着天梯,一步步走了下去。 “你可知你放弃的是什么。” 背后传来声音,似乎是从那道门之后传来,神圣而清朗。 任平生未答,她向下走的脚步很是缓慢,仿佛不舍。 “既如此不舍,为何不入此门,修士追逐大道之巅乃天经地义,无人能够责怪你。” “谁说的,我若是就这么走了,我首先就要骂死自己了。” 她还是慢悠悠地下着阶梯。 “可惜。”那声音说,“九天之上,已经久未出现新神了,你真没有半点不舍?” “唔……这件事嘛。”任平生低笑道,“我可管不着。” 她只是垂眸看着自己攀登而上的天梯,轻声道:“我只是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身后的声音便没有再说话,彻底隐于门后。 任平生拾级而下,一步步走到天梯的最底下一层,终于回首,深深看了眼在云中若隐若现的天梯,语调轻快:“走了。” 像在和一个老友打招呼。 只是无人回应她。 周遭白光缓缓褪去,任平生终于睁开眼睛,在一片混战中,对上了真仙惊怒的眼神。 她放目望去,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山河图中一片狼藉。 云微的棱镜碎裂满地,她不知藏身于哪一面镜中,砚青的右边袖子被割断,光洁的手臂上血痕遍布,手中换了斩风九剑中最重的一柄剑。 即墨青夜的青天剑上痕迹斑驳,她略微垂着眸,咽下了喉头的血。 魔气与鬼气交织,只是有些微弱。 魔尊躺在不远处的地面上,胸膛微微起伏着,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池谶脸色白得似乎很快就要重归鬼魂的状态,凌珑撑着长刀,艰难地站立着。 来者中,唯有月浮的脸色稍微好些,可她望向真仙的眼神中却满是仇恨。 广息的阵法在真仙摧枯拉朽地摧毁中艰难支撑着,阵盘的光芒若隐若现,阵眼很快要破了。 刚才她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是他们在苦苦支撑。 砚青死守在任平生身前,甚至未曾发现任平生已经醒来,只在真仙的又一道凌厉袖底风中向后趔趄两步。 本以为会颓然跌到,却被一双温热的手撑住了后肩。 砚青一愣,激动地回头:“你——” 任平生冲他微微一笑,砚青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不及说话,就被任平生一道柔和的力量推动着向边缘飞去。 转眼间,所有人进入山河图中的人都瞬间被任平生送了出去。 这方天地间,又只剩下了她和真仙两人。 任平生身上的变化,真仙自然感受到了。 他双目赤红,已是怒极,竟疯狂大笑起来:“半神……呵,刹那半神,你止步到了半神。” 真仙狰狞怒吼道:“你放弃了!你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吗!那是成神的机会!” 这时,墨迹已然蔓延至他心口处。 任平生眼眸微垂,非墨重新入手,笔尖燃起一簇光亮,像是火光,又像是纯粹的光芒。 她若无其事道:“当然知道,怎么一个个都要提醒我。” 真仙面目狰狞到恨不得将她撕碎,而这时,任平生只是抬头,对他露出一个堪称轻松的笑容。 “到此结束了,真仙。” 真仙心头涌现出一股浓重的不安,可很快,他就发现身体已经开始不受自己控制,他愕然低头,赫然发现无数的墨线缠绕着自己的身体,正缓缓拖拽着自己融入到更深一层的画境之中。 那是山河图,真正的山河图,而不是架构在烟波江上似虚似实的领域。 属于半神的境界压制让他难以生出反抗的能力,只能任由这墨线将自己拉入那张名为山河图的画中,彻底封印起来。 天地倏然化作无数的水墨线条,任平生和真仙成了其中仅存的色彩。 很快,真仙的身体也开始寸寸瓦解,化作和这个世界如出一辙的墨线,彻底汇入画卷之中,成为其中难看而丑陋的一个印记。 真仙凄厉的嘶吼从画卷中穿透而出,画中那个属于他的身影在不停地奔走,试图寻找一个逃出画境的机会。 任平生仍未停手,指间点燃一簇似火非火的光亮,将烟波江悉数点燃,山河图的一角亦被点燃。 照夜白这张以殷夜白的名字定名的符,光芒如同野火,瞬间燎原。 剧烈的痛楚泛起,亲手毁掉自己的领域的疼痛让任平生甚至有一瞬失去了意识。 耳畔,真仙凄厉的惨叫终于随着山河图被点燃而消失。 在剧烈的痛苦之中,悬于烟波江上的虚空结界终于消失。 砚青等人抬头,正好见到任平生眼眸轻闭,径直坠入了烟波江中。 烟波江万物不渡。 多年以来,甚至没有一片叶子能在江上飘过。 所有人的心瞬间跌倒了谷底。 …… 任平生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在温暖的波涛中起起伏伏,她累得想要闭上眼睛,可耳边却又像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跟她说话,不断呼唤着她醒来。 她感觉自己应该很熟悉甚至怀念这个声音,所以她极力地在困顿中睁开眼睛。 水波阻挠了她的辨别能力,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隐约听到对方在说什么。 天下第一怎么还是我 第240节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 “我一直都相信你能做得到。” 我做到了,只是有点累。 “你可以休息了。” 那声音笑着对她说:“睡一觉,醒来……就是新的人间。” 这声音温柔得让任平生想要落泪,意识在混沌中终于沉沉睡去。 而万物不渡的烟波江,仿佛有一双手从江中将她托了起来,江流温柔,轻轻将她送抵岸边。 …… 第一个找到任平生的是帝休。 所有人出动在烟波江沿岸搜寻了一天一夜,就在霜天晓都想要冒险进入江中时,帝休突然一言不发地站起来,闷头向着江头源流处飞奔而去。 任平生感觉自己被柔和的江水送到了岸边,又被坚韧的枝叶卷起,包裹在巨大的叶片之中保护起来。 树叶的沁香让她缓缓睁开眼睛,对上了帝休清澈的碧色眼眸。 霜天晓和砚青还有更多的人跟着帝休一路赶来,看到这一幕,总算放下了心。 “结束了。”半靠在帝休怀里,任平生轻笑说起这件事。 帝休眼眶发红,闷声重重应道:“嗯,结束了。” “我赢了。”任平生眉眼弯弯。 “是啊,你赢了。” 任平生失笑,伸手出来轻拂他的脸,温声道:“我们走吧。” “走去哪?” 任平生回首,望着辽阔江面,想起了江中的那段对话。 她想了想,说道: “去人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