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攻略》 第1章 洪武二十七年 “铛…铛…铛……” 清晨,伴随着晨钟声在古朴的城墙内响起,一座盘卧在长江南岸的巨大城池也慢慢在江面水雾消散后展现。 当黄棕壤夯实的高墙出现在长江岸边,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看不到边的黄棕色城墙。 它如一道长城般,就这样出现在了长江过往渔船上的水手眼前。 这城墙本体以丘陵、垒土为主,仅有在城门等地段才能看到青石城砖,看上去简陋至极,与影视剧中用青砖垒砌的雄伟城墙无法比拟。 可如果能从空中俯瞰,那这面简陋的城墙,或许能被誉为这个时代的世界奇迹之一。 当太阳从东边升起,将水雾彻底驱散,城楼之上迎风招展的一面面“朙”字旌旗终究展现在了这个时代的面前,与初升的太阳一般,笼罩着整块大地。 在这个时代,能营造出这样规模,并且存在于长江南岸的城池仅有一座……那便是应天府南京城。 明南京城,这是大明朝京师应天府治的所在地,亦是此时大明朝首都。 作为中原王朝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都城,其规模之大,史上诸城均难望其项背。 同时,它也是此时全世界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的城市。 “铛……” 当晨钟声音结束,在城中居住的人们已经起床开始工作,亦或者前往自家田地耕种。 不过比较他们的才出发,此时南京城南部的大教场内却是已经站满了一名名身穿甲胄的士卒。 他们矗立在大教场上,以百人为一队,每人头戴铁盔,内搭红胖袄一件,外部披戴明晃晃的扎甲一套,腰间系有腰刀一柄,长弓一张,副配弓囊,囊内还有弓弦二条,箭三十枝。 此外,众人身背团牌一面,手执丈三长枪一杆,全身甲胄军械,所负重不下六十斤,而这样的人足有两万余名,他们好似一座钢铁长城,就这样矗立在这大教场之上。 众人在此的原因很简单,他们只为服务坐在校台之上的那一位…… 诸军之中,一名身着重甲,仅有十五六岁的少年抬起了头,仰视着坐在校台上的那一位。 那位年逾六旬,圆脸长白须,眉目慈善,看得出年轻时长得十分雄伟。 他身材五尺五六寸,头戴乌纱折角向上巾,身着黄色盘领窄袖袍,腰间束带间用金、玉、琥珀、透犀所制,无比华贵。 在他左侧,侍有一名身着红色盘领窄袖袍,浓眉大眼颜清秀的正气青年。 在他右侧,侍有一名年纪三旬,身长六尺逾,面容英俊,气概潇洒,身着重甲,外披袍服的壮年武将。 左右往后,是诸多内着重甲,外披袍服的武官,之后才是一些身着官员常服的文官。 再往外,则是身着重甲却身材矮壮,皮肤黝黑的西番士卒。 坐在正中的那位六旬老人,便是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而眼下,正是他定下考校在京内外武官子弟武艺的日子。 洪武二十七年三月十五…… 为了这一天,有的人练了几个月的好本领,激动的等待自己大放光彩,也有的人这几个月来终日花天酒地,眼下紧张地汗流浃背。 少年人很好,他不属于这两者的其中一员,而是属于天赋异禀。 “殿下,您怕不怕?” “我怕个球头!” 一人小声询问,打量朱元璋的少年人下意识嚷嚷了回去,等他意识不对的时候,抬头一看,果然上位的朱元璋已经看向了他们这边。 不仅仅是朱元璋,便是在其左右的人也纷纷看了过来,一时间整个大教场里,少年人成为了此刻最引人注目的显眼包。 “完犊子……”看着台上都看着自己的众人,少年人此刻比吃了苦胆还苦。 “那是老四家的二小子对吧?果然本性难改……” 台上,朱元璋面露不喜,而旁边的壮年将领则是作揖为朱高煦开解道: “陛下,此小子参军以来老实本分了不少,今日想来是见了陛下,有些高兴导致行迹放荡了。”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紧接着看了看朱高煦所在的方阵,不免皱了皱眉。 在他眼中,这个充斥着诸多武官子弟的千人方阵破绽百出,如果换做他年轻时,只需要一支百人长枪队就能击溃这群武官子弟。
“魏国公,开始吧……”朱元璋示意壮年将领开始,而壮年将领见状也连忙回礼应下:“臣领命!” 在应下之后,他转身走到了校台前,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四卫指挥使,随后四卫指挥使纷纷举起手中一面面红旗,挥手间以旗语号召诸军散开。 很快,大教场内最为精锐的两万余名重甲精锐依队,一队队散去,并退到大教场的边缘,只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场地,以及那千人规模的武官子弟。 随后,千人武官子弟又分作十队散开,每队百人,各自站在本队训练时定好的位置上。 不过这途中许多人分不清自己所处哪一队,以至于队序凌乱,看得高台上朱元璋直皱眉头。 四卫精锐花费几分钟散开的事情,到了武官子弟这里,却足足花了两倍的时间。 等众人终于稳住阵脚,高台上的百余名健壮力士才异口同声的喊起了这次考核的内容。 台下,少年人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了看四周东倒西歪的武官子弟,心里的窃喜几乎都快从脸上溢出来了。 “今日就是我朱高煦改头换面的第一天!” 瞧着四周人,朱高煦激动的抓紧了手里的枪杆,连带着身上四十余斤的甲胄都不显重了。 自三个月前他适应了这具身体后,他便知道自己来到了大明朝的洪武二十七年,并且自己的身份还是一个未来的郡王。 这身份让朱高煦高兴的合不拢嘴,但当他在前身的记忆里得知自家老爹就是大名鼎鼎的燕王朱棣后,他的心情直接跌落到了谷底。 以他前世的记忆,不出意外的话,他将在一年之后被爷爷朱元璋册封为高阳郡王,然后被留在南京继续读书。 过几年,爷爷朱元璋驾崩,自家那个“大兄”朱允炆就会在自家爷爷驾崩几个月后开始削藩。 周王朱橚、湘王朱柏、齐王朱榑、代王朱桂、岷王朱楩…… 不到一年时间,自己还活着的十九个叔叔一下被干掉四分之一,而自家老爹被逼的装疯卖傻,最后硬生生被逼着奉天靖难。 而自己,虽然侥幸跑路回到了北平,但结果却被自家老爹带着走上了造反之路,在这片大地上演一场被称为“靖难之役”的世界级表演。 后来争储不利,自己部下被杀,自己还在老爹和好大哥死后被自家的大侄子囚禁了起来。 事后,自己一脚绊倒大侄子,然后被大侄子做成了宣德年间三大特色的“宣德烧烤”。 “直娘贼……”想到自己的命运,朱高煦暗骂不止。 他抬头看向了高台上那个浓眉大眼的“本分人”朱允炆,恨不得这会儿就把朱允炆之后干的事情告诉朱元璋。 不过以前身留下的记忆来看,如果他敢这么诋毁皇太孙,估计被圈禁凤阳高墙就是他的结局。 想到这里,朱高煦深呼吸了几下,脑中回想起了自己过去三个月的所作所为。 他先是吵闹着从诸王读书的地方搬了出来,然后死皮赖脸的缠着自家舅舅徐辉祖进了军营,苦练了三个月好本领。 直到今日,他以藩王之子的身份和一群武官子弟混迹到了一起,而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他要向自家爷爷表现出自己已经改头换面,并且想要卫国戍边的想法,以此让其提前把自己放回北方。 朱高煦回想过历史上前身的一生,除了靖难老将的丘福和北方蒙古归化的鞑官,似乎就没有几个文人选择支持自己,以至于自家老爹根本不可能选自己。 如果自己和历史上一样在南京蜗居,那自己只能在五年后单枪匹马的参加靖难,即便如历史上的前身一样表现优秀,那也不过只是一个先锋官罢了。 但如果自己能获得出镇地方的机会,那自己就可以以原始股的身份和自家父亲一起靖难。 两者看似没有区别,但其中区别就是汉王朱高煦和秦王李世民的区别。 没有自己的班底,留给自己的结局就是成为宣德年间的三大特色。 有自己的班底,即便最后不能坐上那把椅子,自己也能退居地方,保住自己的一条命。 脑中想法落到实处,朱高煦攥紧了手中的丈三长枪,下定决心的同时,也将目光投向了散开的空地上…… 第2章 大教场 “咚咚咚……” 卯时六刻,当雾气尽数散去,大教场上也响起了沉闷的擂鼓声,而一件件用于考校武官子弟本领的器具也被搬了上来。 木架、箭靶、弓架、长弓、长刀大枪……这些东西一件件的被搬了上来,而最后登场的则是从御马监领来的百余匹河曲马。 “陛下,这次考校的科目是弓马骑射和大枪,先步弓、后御马、再骑射,最后练习大枪兵击。” 校台之上,身为魏国公兼中军都督府都督的徐辉祖向朱元璋作揖,同时将此次考核的科目如实相告。 朱元璋微微颌首,没有多说什么,而徐辉祖见状也转过身去,让诸卫指挥使传令。 诸卫指挥使心领神会,随即让手下人前往十个百人方阵传令。 一刻钟后,伴随着擂鼓停下,号角声响起,每个百人队的第一排前十人走出,共一百人走到了距离第一排箭靶五十步的距离。 眼看这一幕,朱高煦并不紧张,而是心态放松,游刃有余。 早在考校开始前,他便已经做足了功课,对于每项考核内容和标准都烂熟于心。 在明初,朱元璋对武官兵卒的考校要求都十分严格,不同于在外卫所的五千六百人。 在京都司卫所,是每个卫所五千人,其中定期会抽选一千人来进行考校。 朱元璋要求,骑兵必须擅长骑马、擅长射箭、擅长使用枪、擅长使用刀。 步兵必须擅长使用长枪,弓弩、火铳。 如果考校后合格,参与考校的兵卒及其上级武官都会受到赏赐。 赏赐的东西主要是宝钞,一项合格赏钞五锭,连续多项合格者,则赏赐钞六锭。 如果有大量士兵不合格,其上级武官就会受惩治,主要是停薪或者降职或者罢官,而不会处罚兵卒。 即使某些兵卒验试不合格,朱元璋也会赐给不及格的兵卒六百文钱。 不过,朱元璋的宽容并不囊括全部,他对兵卒的纪律要求是极高的,诸如唱曲踢球这种事情一旦在军中发生,那将有残酷的军法来惩治犯事兵卒。 朱元璋对兵卒要求如此高,对武官的要求更不用多说,而作为未来将世袭父辈官职的武官子弟,他的心底却充满了焦虑。 诸如眼下,当百名武官子弟走到石灰线前,他们大多紧张的汗流浃背,只有少部分人沉稳自若。 在他们面前,六百个箭靶错开摆放,分别以五十步、八十步、一百步、一百二十步和一百五十步、一百六十步分别摆放。 这样的场景,无疑给了武官子弟们极大的压力,而这样的压力,来源于朱元璋给明军定下的标准。 在朱元璋标准中,明军每人持箭十二支,其中六箭要达到相对应的标准。 这其中,武官和兵卒的标准是不一样的。 武官的标准,持弓人须最大射到一百六十步远,必须在五十步的距离射中箭靶,但不一定要射中靶心。 兵卒的标准,则是持弓人须最大射到一百二十步远,在五十步距离射中靶心。 想要达到这样的标准,首先从持弓人弓箭就有了要求。 明军将弓箭手的拉力分为四级,由上至下分别是虎力、上力、中力、下力。 其中虎力要拉一百二十斤以上的强弓,约后世的158磅以上。 由于太过困难,因此即便是拥兵百万的大明王朝也难以凑齐百人。 除虎力弓外,其次的上力需要使用一百二十斤强弓,中力则是七十四至九十六斤之间,下力则是四十斤到七十五斤。 持这些弓参加考校的,不仅仅要能拉开,十二箭中有六箭都必须要满弓中靶。 这么形容或许不太能直观感受,但以朱高煦前世在箭馆的射箭经验来说,后世射箭馆供新手体验的馆弓一般是16-24磅,超过30磅的很少。
明代长弓磅数与现代磅数的兑换比是1;1.3,因此算下来,明军兵卒开弓的最低标准是后世的52磅左右,最高则是158磅以上不封顶。 如此换算,也能看出明初兵卒和武官所使用的弓箭拉力有多么夸张。 对于常年训练的武将来说,除非是天赋异禀的,不然大多也就停留在中力的程度,而下力则是兵卒和基层武官、精锐兵卒的常用弓力。 在下力弓中,朱元璋对于武官子弟考校的标准又定在六十斤,即后世78磅。 面对这样的标准,如果一个人疏于练习,那便很难通过考校。 如眼下,当大教场上的一百名武官子弟上前取弓搭箭,立马便有许多武官子弟无法将这六十斤的下力弓拉满。 有丢脸者,甚至连将六十斤弓的五分都无法拉出五分,更别提射箭十二支了。 这一幕让校台上的朱元璋脸黑,而左右武官和文臣也十分唏嘘。 洪武年间并非承平,而是一直在对西南、北方用兵,善战的武官数量并不少。 可问题在于,从眼下看来,这第一批武官子弟的表现,似乎很难托起十几年后的大明。 “下力弓都开不了了……” “现在的小子大多只知道玩乐,开不了倒也不奇怪。” “既然不行,那就该修文,而不是来这大教场上丢他们父辈的脸。” “下力弓都开不了,日后北虏和西南蛮入侵又该如何收拾……” “唉……” “……”听着耳边武官和文臣的话,朱元璋的表情虽然没有明显变化,但旁边的朱允炆和徐辉祖却能清晰感受到他的不满。 “合格二十有四!” 在朱允炆和徐辉祖还在想着怎么解释的时候,下面的武官将第一批子弟的成绩报了上来。 一百人中,合格者只有二十四人,这出奇低的人数再度让四周武官文臣唏嘘。 朱元璋没有说话,而是眼神示意徐辉祖继续。 见状,徐辉祖也只能硬着头皮让武官子弟一排排的上前。 “合格一十有八!” “二十有九!” “三十有七” “四十有一!” “二十有……” 一排排的武官子弟上去,一排排的人被刷下来,九排子弟上去,不过选出了二百七十四人,其中大多只能开下力弓,中力弓不足十分之一,而上力弓仅有寥寥数人。 这样的成绩,如果不是考校刚刚开场,恐怕朱元璋会拂袖而去。 “再看看,不行就先考校大枪,然后我再走……” 朱元璋瞥了一眼最后上场的一排武官子弟,心里暗叹着。 “子弟上前!” 与此同时,作为最后一排的排头,朱高煦也走到了石灰线前。 此时的朱高煦虚十五岁,在武官子弟中算是年纪最小的一批。 他长相身材都不错,得益于老爹朱棣和娘亲徐氏的优良基因,他在十五岁便有了五尺五寸(176cm)的身高。 唯一让他惆怅的,就是由于前身行迹放浪,脸上有几道划痕,故而不得爷爷喜爱。 相比较之下,他那长相白净圆润,言行举止彬彬有礼的大哥才是最得爷爷朱元璋喜欢的几个孙子之一。 “殿下,您是用配弓还是……” 走到石灰线前,负责监考的考官上前询问了一下朱高煦。 他出身徐府,因此知道自家这位殿下自小力气大,特此询问一声,但也没有抱太大希望。 军中制式步弓都是下力,对于经常训练的壮年兵卒来说都十分足够了,何况自家这位殿下才不过十五岁,不换也正…… “给我换把一百三十斤的强弓!” 第3章 燕府虎儿 “给我换把一百三十斤的强弓!” “好……嗯?” 听到朱高煦的话,考官下意识答应,反应过来后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了朱高煦。 “请问殿下,确定要用一百三十斤的强弓?” 考官询问着,同时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一百三十斤的弓,如果被拉开,那朱高煦将会在十五岁的年纪获得虎力的称号。 可问题在于,十五岁开一百三十斤强弓,这样的人真的存在? 即便是张定边、常遇春、傅友德、花云这等单骑冲阵的猛将,也不过在壮年时开弓一百五十斤罢了。 如果朱高煦真的能开一百三十斤的硬弓,那待其及冠,恐怕能开不下一百五十斤力弓,战场常用百斤强弓,待到壮年…… 考官有些不敢想,而朱高煦见他不动,当即甩了脸色:“你这厮,是否是瞧我近来好说话了,今日故意耽误我?” “不敢!不敢!末将这就去办!”听到朱高煦不满的声音,考官这才想起眼前这位爷那曾经可是南京小霸王,自己惹不起的存在。 他连忙告罪,随后让人从后方弓架取来了一百三十斤的硬弓,并召来两个兵卒,合力将硬弓上弦。 临阵换弓,这在考校场上并不稀奇,毕竟谁都想表现自己,不过眼下的武官子弟,大多也不过是换中力弓罢了。 那些能换上力弓的武官子弟,大多都已经接近三旬,正是人体巅峰的时候。 因此,朱元璋格外重视换弓的武官子弟,而当他见到一名士卒将最上层的强弓摘下,他不由得眼前一亮。 “那是多少斤的强弓吧?” “不知道,看样子应该不会低于一百二十斤。” “这么说岂不是虎力弓?” “确实是,不知道是谁能用这样的虎力弓。” 见到有人换虎力弓,文武官员不由得讨论了起来,而徐辉祖瞧着这一幕也十分疑惑。 他心里对手下这千余名武官子弟十分熟悉,据他所知,西宁卫指挥使李南哥的长子李英便是此次武官子弟中的优秀者,但他几日前也不过才能开一百斤的上力弓罢了,而且还不能很好使用,难不成他一直藏拙? 徐辉祖心中忐忑,而朱元璋也难得露出笑意:“魏国公,看来这武官子弟中,还是有个别颇具勇力的小子。” 说着说着,朱元璋笑了起来,但他的笑容没出现两秒就僵住了,紧跟着变得十分难看。 “陛下谬……”徐辉祖刚刚回身作揖,一见朱元璋这表情,心中顿感不妙,于是连忙转过头去瞥了一眼。 这一瞥,他瞬间气血上涌,恨不得从校台上跳下去。 在他眼中,只见考校官将四尺有余的虎力弓递给了自己近来比较满意的外甥朱高煦,而朱高煦那小子也“恬不知耻”的接过强弓,推拉起了弓把和弓弦。 “这浑……” 徐辉祖刚准备在心中骂出来,却不想下一秒朱高煦一口气将那强弓拉了个八分满。 这一幕出现的瞬间,校台上的文武官员,包括朱允炆、徐辉祖二人都不敢置信,朱元璋更是将目光都放到了朱高煦手头上。 “还是有点吃力,不过拉七分满应该能射十二支箭了,到了战场上还是得换张软些的弓。”
台下,朱高煦没注意自己左右那被震惊的武官子弟目光,而是在判断自己能力的同时吸了一口气,从弓囊中掏出适合远射的箭矢便搭弓抛射。 这具身体自小就弓马娴熟,力气大于常人,加上朱高煦穿越而来后无形间涨了些力气,因此眼下他的力气便大的出奇。 当着众人的面,朱高煦一口气不停歇的连射三箭。 不等箭矢落下,他便又冲着远处一百二十步的箭靶慢悠悠的射了九箭。 不过由于年纪小,身体尚未成熟,因此九箭仅有八箭中一百二十步的箭靶。 最后一箭由于有些力竭,因此朱高煦将它射在了八十步的箭靶上。 “最远二百九十六步!八箭中一百二十步靶,一箭脱靶,一箭中八十靶!” 当考官大声喊出成绩,所有武官子弟都纷纷看向朱高煦,眼中满是震惊。 不止是他们,就连高台上的文武官员都深吸了一口气来平复心情。 徐辉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去。 倒是朱允炆,他略微惊讶后便将目光放到了朱元璋身上,而朱元璋则是在考官报出朱高煦成绩的时候波澜不惊,过了几个呼吸才点点头道: “小子不错,虽不如开平王,东丘郡侯,颍国公,但在这个年纪,也算得上万里挑一,燕王有福了。” 朱元璋毫不吝啬的夸赞,徐辉祖见状当即作揖回礼:“陛下谬赞,不过是小子有些勇力罢了。” “在外戍边,要的就是这份勇力,只是这小子不爱读书,好在还有他哥哥陪伴他。”朱元璋没有吝啬夸奖,同时还提了一嘴朱高炽。 这样的夸赞,让旁边陪笑的朱允炆笑容一滞,但很快调整了过来。 “允炆,你日后也可以和你这弟弟走动走动,日后有他和燕王在北平,你也能少操些心。” 朱允炆的表情怎么可能瞒得过朱元璋的目光,他虽然没有看朱允炆,但他的目光却已经扫视过了他的表现,因此不免提点了起来。 朱允炆见状,当即也没有掩饰,而是很朴实的笑道:“皇爷爷说得对,孙儿谨记。”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但中途始终没看朱允炆一眼,而是一直看着大教场上的朱高煦。 说来也奇怪,昨日他还觉得朱高煦狡黠、狠愎,因此不甚喜欢,但眼下一看,这小子长得还是挺乖张,以前不过有些调皮罢了。 朱元璋心中所想,不为朱高煦所知,他在射完箭后便抖落着酸胀的右臂,随着大部队回到了己方方阵,而场上的考官也将武官子弟的成绩递交了上去。 毫无疑问,在步弓这一块,朱高煦独占鳌头,甩开了使用百斤步弓的第二名李英甚远。 瞧着朱高煦书写在文册上的成绩,朱元璋看着欢心,当即也示意徐辉祖开启骑射。 徐辉祖虽然吃惊于外甥的进步,但一看皇帝对外甥变得有些喜爱,因此也不免期待了起来。 他转过身去,示意四卫指挥使开始下一项的骑射。 很快,擂鼓声也重新在大教场上响起。 不过这次,众人都很期待朱高煦是否还能再创佳绩…… 第4章 魁首 “呜呜呜——” 巳时,随着日上三竿,大教场上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在号角声响起的同时,百余匹肩高四尺有余的河曲马被牵到了武官子弟面前。 在它们的背后,一个刚刚布置好的骑射校场出现,而武官子弟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上马骑射,并在马上使用刀枪砍倒草人。 这些要求,对于一个入伍一年以上的骑兵来说并不是很难的考校标准,毕竟骑射只要求使用四十斤的下力弓,在二十步的距离中靶就足够,而使用刀枪劈刺草人则是更为轻松。 不过就算是如此宽松的标准,却还是让校台上的朱元璋心情沉到了谷底。 只因在他的视线中,许多武官子弟连独自的熟练翻身上马都做不到,更有甚者上了马鞍就被脾气暴躁的军马颠飞,从马背上栽倒下来。 这样的场景,让朱元璋无法想象这群武官子弟在父辈去世后袭任官职的表现。 要知道,如今大明不过开国二十七年。 才二十七年,武官子弟的表现就如此不堪,那更下一代呢? “若是鞑子再杀回来,凭着他们,怎么能守住……” 朱元璋在心底喃喃自语,对于武官子弟的表现十分失望。 不过,当他看到熟练上马,并且已经策马奔驰,左右开弓,持长短兵左突右刺的朱高煦时,他充满失望的情绪不免敞亮了几分。 “好在还有这小子为我挽回三分颜面。” 朱元璋抚了抚须,尽管他脸上没有笑意,但旁边的朱允炆还是能感觉到自家皇爷爷的高兴。 因此,他也不由得看向了朱高煦,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煦那小子,用的是几斤骑弓?” 待朱高煦考校完毕,朱元璋在文册上交的第一时间便询问起了徐辉祖。 徐辉祖见状也看向了一旁负责记录都督佥事,对方感受到目光后上前作揖: “回陛下,燕嫡次子煦所用骑弓为中力八十斤弓,十二箭皆中五十步靶。” “嗯……”朱元璋反应很平淡,但他透露着精光的目光却还是出卖了他。 “好小子……”徐辉祖瞧见皇帝那满意的模样,打心底的为朱高煦的“改头换面”而高兴。 一个时辰后,记载武官子弟骑射成绩的文册摆在了朱元璋面前。 一千名武官子弟,能骑马奔驰的仅有一百七十六名,而能在马背开弓射箭,并且命中箭靶的仅有七十五名。 其中,近九成武官子弟只能使用最小的四十斤骑弓,能使用五十斤以上的武官子弟则是只有十五人,能使用七十斤以上的只有李英和朱高煦两人。 这里面,李英所用的是七十斤下力弓,而朱高煦是八十斤中力弓,但值得一提的是,李英已经十九岁,而朱高煦不过十五。 如果同等年纪,朱高煦或许能开百斤骑弓,但具体的还是得看射速。 武官骑射不比步射,既要追求精准,还要追求射速。 许多武官子弟不是不能开更强的骑弓,只是超过了自己的所承受范围,射速一旦低下来,那便与废物无用了。 不过朱元璋瞧着朱高煦那游刃有余的模样,想来即便是如此,那八十斤的骑弓仍不是他的极限。 但朱高煦个人厉害是他个人,整体来说,明军武官子弟的质量下降的十分厉害。 这样的情况让朱元璋在心底叹了口气,幸亏这次朱高煦再次占了鳌头,不然朱元璋恐怕已经看不下去了。 “继续下一轮吧。” 朱元璋开口说话,这让徐辉祖和朱允炆等人有些惊讶。 在他们的印象里,往年要是地方兵马表现如此,皇帝早就拂袖而去了,今日居然能继续下去,这让二人下意识看向了校场上的朱高煦。
“呜呜呜……” 很快,在徐辉祖的示意下,马匹和骑射用具伴随着号角声全部撤离,紧接着上场的则是一百名身披重甲的豹韬卫精锐。 他们手执一丈三的长棍,持枪站立在千余武官子弟面前。 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接受武官子弟的挑战,并将他们一个个击败。 瞧着这一幕,素来喜爱长枪的朱元璋稍微提起了一些兴趣,不免对左右的徐辉祖、朱允炆说道: “国朝能驱逐鞑虏,首要注重的就是步卒,而步卒之中,又以长枪为重。” “枪为诸器之王,是以诸器遇枪立败也。” “当年扩廓派李二侵吾徐州,那李二兵驻陵子村,吾便派颍国公率步卒两千赴之。” “那李二麾下骑兵众多,颍国公丝毫不怕,只是安抚兵卒,让兵卒卧枪以待,以长枪迎敌。” “待李二骑兵冲锋,颍国公也率部奋起冲其前锋,正面攻击北虏骑兵。” “北虏的骑兵被我军兵卒持长枪冲垮,这才使我军获马五百余。” “国朝之淮北劲旅,虽燕、赵精骑不及也……” 朱元璋骄傲的说着明军长枪兵的过往战绩,并认为以长枪为主的明军步卒比燕赵之地的精骑还要厉害。 他的这番话,在不知兵的朱允炆看来颇为新奇,因此不免追问道:“皇爷爷是说,国朝兵卒以长枪步卒为最?” 朱允炆的话让朱元璋心中不喜,他清楚朱允炆不了解兵备,但没想到朱允炆连明军对元军致胜的兵制是什么都不懂。 他刚想开口回应,但旁边徐辉祖瞧出了朱元璋的不喜,连忙作揖替朱元璋解释道: “太孙有所不知,北土平旷,利于骑战,而国初北伐时,我军马匹不足两万,因此只得以精骑开道,大军随后推进的办法,要求北伐大军骑步配合。” “北虏若见我马军身后随着步卒,好歹退一退,佯装走一走,等马军离了步军时,它便会寻着前来围剿我方马军。” 徐辉祖的回应解释了朱允炆的问题,讲解了明初蒙元将领并不惧怕明军的骑兵。 在战场之上,如果明军骑兵脱离了步兵,那蒙元铁骑就会寻机歼灭,因此真正让蒙元惧怕的却是大明的步卒。 他的话,让朱元璋略微满意,但他却并不骄傲,而是自谦道:“淮北劲旅已经是以前的事情了,如今的许多兵卒根本不敢持枪而卧,正面冲击北虏兵卒。” 朱元璋摇摇头,同时瞥了一眼大教场上,似乎那里正在验证他的话。 在场上,豹韬卫的兵卒使用丈三长棍,毫不留情的将武官子弟一个接一个的打翻在地。 不多时,地上便躺了一大片武官子弟,大教场上被他们的哀嚎声充斥。 在这样的局面下,即便偶尔有几人能打翻豹韬卫的兵卒,但自己也受的不轻。 若不是有甲胄,这些子弟身上恐怕早就青一块紫一块了。 这样的情况让朱元璋心情大起大落,要知道,他本人极为喜爱长枪,仅下令御制的长枪就不下十杆,其中长的丈六,短的丈二,即便年老体衰,他也时常操练。 如今他瞧着武官子弟连普通的豹韬卫兵卒都打不过,心里那种感觉简直无法讲述。 若不是他还准备瞧自家老四的二小子上场,恐怕早就大骂徐辉祖等人了。 因此,朱元璋在脸色阴沉的同时,也不免把目光放到了准备上场的朱高煦身上,指望着这小子给自己挽尊。 只是被他那么一瞧,人群之中的朱高煦瞬间一哆嗦,下意识抬头看向校台。 尽管无法看清朱元璋的表情,但朱高煦还是能感受到自家便宜爷爷正在瞧着自己。 第5章 洪武暮色 “搞得我压力还挺大……” 大教场上,顶着朱元璋的目光,朱高煦紧张的深吸了两口气。 同时,他也扫视着四周的武官子弟,一边看一边在心底摇头。 据他所了解,眼下洪武朝的在京武官是两千七百多人,在外的武官数量是一万三千七百多人。 由于洪武朝实行军户制,加上世袭武官制度,因此基本武官都是父子世袭。 哪怕是军户立功升官,但原有的职位却还是原来的父子世袭,立功的军户只能被调走前往其它地方任职。 也就是说,大明的武官数量是一万六千四百多人,而世袭的武官子弟也是相应的数量。 不过,相比从元末至正年间杀出来的老武官们,眼下二三代的质量确实堪忧。 一千人里,弓马骑射长短兵样样熟练的恐怕连五十个人都凑不出来,更别谈行军布阵了。 “要是日后军队都由这群家伙指挥,那……” 朱高煦嘴角抽了抽,对于十几年后的明军基层指挥能力已经不抱期待。 就眼下这一千武官子弟的表现,朱高煦也算明白为什么卫所制到永乐后期基本只能防守了。 将领不行,兵卒再能打也没用。 “朱高煦!” “到!” 大教场上,考校官对朱高煦喊了一声,朱高煦也下意识回应,并走到了前排。 由于身披重甲十分消耗体力,因此豹韬卫的兵卒一直在更换休息。 朱高煦运气不好,刚好换到了一个满体力的兵卒上场。 不过对于他来说,兵卒体力满还是不满都无所谓。 他拿起一根丈三长棍,双脚略微分开,身子尽量侧着,以棍头对准兵卒。 在他对面,豹韬卫的兵卒也是如此应对。 这一幕吸引着校台上文武官员的注视,其中不少武官也开口下了定论。 “那兵卒身长不过五尺三四寸,虽本领扎实,但殿下身高臂长,加之前番能开百三十斤虎力强弓,恐怕兵卒不是对手。” “也不对,还是得看看二殿下棍棒本领练得如何,棍棒不比长弓。” 几名武官讨论着,而大教场上的朱高煦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干脆的持枪上前,向着兵卒胸前刺去。 兵卒棍头一偏,试图将朱高煦棍头错开,却不想朱高煦力气极大,这一下没能错开便失了先机。 这样的情况,朱高煦都差点以为自己赢了,但经验老道的豹韬卫兵卒在棍头错开不及的瞬间就棍尾跟上,扭腰用棍尾将朱高煦棍头磕开,顺势后退一步。 “高煦这孩子棍棒练的算是比较不错的,但比起练了十几年长枪棍棒的兵卒来说,还是差了几分技巧。” 善使棍棒的朱元璋开口评价,而左右之人也从他对朱高煦的称呼中听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显然,朱高煦今天的表现,确实在一步步改变他在朱元璋心底的印象。 朱允炆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高兴,反而上前作揖道: “高煦毕竟年纪小,加上入军营不过三个来月,技巧不行也是正常的,日后多加训练,定能如军中老卒般熟练。” “嗯……”朱元璋见朱允炆帮朱高煦说话,心里也有些满意,脸上不免挂起了几分笑意。 朱允炆见状,也当即后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目光注视着校场上的朱高煦和豹韬卫老卒。 也就在他目光所及的时候,朱高煦步步紧逼,双手持棍,以力劈华山的招式向老卒打去。 老卒本能举起长棍挡住,似乎想要顺势倾斜长棍,并撒开一只手,让朱高煦长棍滑落卸力,而后用己方棍尾横扫朱高煦。 这一套连招,是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练出来的,百试不爽。 只是他的算盘打落了,因为当朱高煦手中长棍砸到他手中棍子上的一瞬间,他便迷糊了刹那。 等他回过神来,却见自己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虎口胀痛。 “承让……”
他抬头看去,只见朱高煦持棍抱拳谦让,而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显然被一棍打翻在地了。 以他的视角,或许有些迷糊,但在外人看来,刚才的老卒都来不及卸力就被朱高煦一棍打趴,手中棍子都脱手飞出。 如果不是最后朱高煦收棍,恐怕眼下老卒肩膀已经挨了一棍了。 “这小子,下手没个轻重。” 朱元璋嘴上说着朱高煦的不是,但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都收不住。 瞧他这模样,徐辉祖及四卫指挥使都松了一口气。 皇帝高兴,那即便今日武官子弟表现不佳,五军都督府也应该不会受罚太重。 果然,也如他们预料一般,半响过后考校结束,文册送到朱元璋面前被他翻阅后,他并没有暴跳如雷,而是微微颌首。 过了片刻,等台下的武官子弟重新站回队伍,朱元璋才缓缓开口道: “一千武官子弟,弓马骑射,长枪短兵皆合格的居然只有三十二人,剩余九百多人居然都不合格。” “臣等惭愧……”见皇帝这么说,徐辉祖等人纷纷单膝下跪作揖,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面对徐辉祖等人的告罪,朱元璋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具体翻阅过后才告谕徐辉祖及五军都督府的武官: “早些年吾便常令武官子弟演习武艺,今天下久安,年少者惟安享父兄俸禄,纵酒嗜音乐歌舞为游戏。” “一旦袭职,这群子弟下不能骑马射箭,上不能节制兵卒,安能为国效力?” “吾这次之所以诏令考校武官子弟本领,原因便是近来扬州卫指挥单寿一事。” 朱元璋说出了诏令武官子弟的原因,而原因一出,五军都督府武官的头颅便低的更深了。 今年扬州卫的武官子弟单寿袭父职任指挥使,并率兵前往泰州捕寇。 这种捕寇的任务对于明初大部分都着甲的明军士兵来说十分轻松,甚至可以说是福利。 然而,这件事情的结果却让人大失所望。 单寿与扬州卫兵卒在抓捕的路上与贼寇突然相遇,战事发生的瞬间,扬州卫兵卒严阵以待,并力迎战贼寇。 结果这时身为指挥使的单寿居然因为害怕而逃跑,并且还叫着兵卒保护他一起撤退挥,最终导致兵败。 着甲的百余名卫所战兵,居然打不过几百无甲贼寇…… 这件事情发生后,很快就引起了朱元璋的关注,因此才有了这次诏令武官子弟入京考校的事情。 “单寿之事,都是由于平日素不练习武艺韬略之故。” “朕今日下旨,自今以后,武官子弟闲暇时必须练习弓马骑射。” “想要承袭的武官子弟,都要入京在这大教场由五军都督府武官阅试其骑射方许。” “否则,即便授职,也只能给半俸。” “若考校失败,着其回家练习本领,三年后方可复试。” “若三年后还不能骑射,那便贬谪为军。” 朱元璋对着五军都督府的武官宣布了新的政策,而武官们也只能躬身作揖,高声唱礼:“万岁” 一旁的司礼监太监将朱元璋御前所说言语记载,准备等回宫后稍加润色便将政令派发。 “行了,今日就到这里吧,武艺合格的武官子弟就派回驻地,不合格的放任他们回家或留在大教场研习武艺皆可。” 朱元璋站了起来,四周群臣纷纷躬下身子,而他也将目光放到了朱高煦那一队。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去。 眼见他离开,朱允炆快步跟上。 台上的百官及河州卫、豹韬卫兵卒见状,也拱卫其离开了大教场。 这一幕对于武官子弟们来说很是庆幸,对于大教场兵卒来说也十分正常,但对于朱高煦来说却不好了。 他整个人看着离去的銮驾,看得瞪大了眼睛。 “搞什么?我呢?我成绩那么好,怎么什么安排都没有?” 第6章 阴晴圆缺 “唏律律……” 午后、大教场外,伴随着朱元璋坐上辇车,六匹杂色马匹便拉拽着辇车向着远方的紫禁城走去。 随从的百官也有各自的车架,但大多都以骡子与驴来拉拽。 相比较文官的窘迫,一旁武官倒是能乘骑马匹,但大多也只是乘骑驽马,而作为精锐骑兵的河州卫和豹韬卫兵卒则是徒步护送车队。 朱元璋坐在辇车内,瞧着这一幕不免皱眉。 大明自立国以来便缺乏马匹,即便朱元璋已经推行多年马政,但国中马匹数量还是异常稀少。 “从朝鲜和琉球买马的事情安排的如何了?” 朱元璋忽的开口,坐在一旁帮忙处理奏疏的朱允炆闻声作揖: “礼部的官员都安排的差不多了,这次能买到四百二十六匹马,不过以下等居多。”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西番土赋征马的事情如何?” “不是太顺利……据松州卫指挥佥事耿忠的奏疏,目前仅有松潘就近土司缴纳,朵甘及乌斯藏等地土司均以道路崎岖来搪塞朝廷。” 朱允炆面色难看,而听着他的如实相告,朱元璋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自从乌斯藏归顺以来,朱元璋就没有过多管过西番的事宜,直到洪武十六年他才下旨给西番土民定下了“三千户则三户共出马一匹,四千户则四户共出马一匹”的土赋。 不过定下归定下,大明对于西番能直接干涉的地方也仅有西宁及松潘、昌都等地,因此西番土司多年来搪塞土赋也十分正常。 西番是大明获取马匹的重要来源地,而“输马作赋”的政策也运行的还算可以,每年可以为大明获得数百匹马。 只是这点马匹数量相较于西番的人口和明军数量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朱元璋知道西番土司对大明政令阳奉阴违的事情,但他眼下无力征讨西番。 况且比起武力征讨,他有更好的办法…… “告诉礼部和茶课司,削减拒绝贡马的西番茶引,我要让这群西番人自己把马匹老实交出来!” 朱元璋眼睛一眯,选择采用茶叶作为经济打击,以此来对西番土司不听话的回应。 对于生活在青藏高原的番人来说,明代的气候环境可不比唐代,一旦没有了茶叶,西番人很容易生病,并进而患上绝症。 朱元璋清楚这一点,因此他即便不出兵,也能让土司们老老实实的上交马匹。 朱允炆闻言,心底对自家皇爷爷十分佩服,同时也示意旁边的司礼监太监记录政令。 不过朱元璋看到后眉头一皱:“不用记下,只口头传谕便可,若是西番土司寻到西宁、松潘和丽江,也叫那茶课司的官员说今岁茶叶产量不行。” “他们既然搪塞我,那我也搪塞过去,叫他有苦说不出。” “是……”朱允炆应下,但对于自家爷爷这种办法还是觉得有些不太符合君子之道。 不过他虽然面上没有说出来,但表情却出卖了他自己。 见到朱允炆的表情,朱元璋也苦口婆心的教导道:“允炆啊……天子承天道而驭万方,那些儒生的经史典籍可以看,但不能照做,作为帝王得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孙儿谨听皇爷爷教诲。”朱允炆见自己的心思暴露,连忙回应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过瞧他那模样,朱元璋只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不免怀念起了已经薨逝的朱标。 朱标虽然也有些儒生气,但好歹能分清自家人和外臣的区别,但自家这个孙儿…… 朱元璋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处置着案前奏疏。 【庚戌,云南摩紫洞蛮寇建昌打冲河西守堡,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徐凯以成都等卫兵击败之】 【癸丑,广西思陵州土蛮抗命,土官韦寿以土兵平】 【戊辰,道州猺蛮盘大等五百余人作乱,湖广都指挥使司遣兵讨捕获其党,周子昌等二十九人诛之余皆溃散】 “这些蛮子,倒是片刻不停歇。”
瞧着一份份云南、广西、湖广等地的少民叛乱奏疏,朱元璋不禁回想起了刚才的武官子弟表现,不由的有些忧心。 好在一想到自家那孙子朱高煦,朱元璋心里还是不免的有了几分值得庆幸处。 “高煦本事不错,你着五军都督府属官去考校一下他的韬略,考校完后再回来告诉我。” 朱元璋头也不抬的吩咐起了朱允炆,朱允炆见状也作揖应下。 不久,辇车及百官兵卒都渐渐消失在了道路尽头,往着北面的紫禁城而去。 “该走走,该留留啊……” 在辇车离去的时候,大教场内的朱高煦也迎来了一场离别。 他倚在营房门口,瞧着里面收拾行装的一些武官子弟,不免有些唏嘘。 大教场内营房足有两千六百余处,每处占地四分,可容纳一小旗十人。 不过,自从北伐胜利后,朱元璋就命工匠在京皇城、内城、外城等地城门建造屋舍来供驻扎南京的军卒居住。 曾经用于屯兵练兵的大教场,最后也只剩下了御前豹韬卫精骑及河州卫西番精骑常驻此处。 瞧着屋内一个个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的武官子弟,朱高煦倍感唏嘘。 “殿下,我们走了。” 收拾好了行李,与朱高煦认识三个多月的一名青年对朱高煦作揖,而他身后还跟着八名子弟。 这名青年便是此前武官们夸赞的李英,而他的父亲则是西宁卫指挥使李南哥。 李英和其家族都是归化大明的吐蕃人,因此为人皮肤黝黑,身材不算高大,但也颇有勇力,年龄比朱高煦大了三岁。 在朱高煦没有入住这营房的时候,李英是毫无疑问的营房小霸王,但自从朱高煦入住营房,并且当着众人的面,两拳把李英撂倒后,李英就成为了朱高煦手下的头号打手。 原本朱高煦以为李英能跟他回北平,但现在看来恐怕不行了。 “你们都走?” 瞧着李英他们几人的模样,朱高煦不免有些不舍。 “我们都是陕西出来的,这次考校通过,自然都回去了。” 李英笑着解释,但他也连忙补充道:“不过请殿下放心,我们是万万不会忘记殿下对我们的教导,日后殿下若是有机会去西北领兵,我们一定跟着殿下征战!” 李英的话一经说出,他身后的八名子弟也纷纷作揖躬身。 只是他们的这一举动,着实让朱高煦看着无奈。 “你们日后别来打我就行……”朱高煦在心底哭笑不得,心里想到了历史上的靖难之役。 他如果记的没错,甘凉边骑好像配合御前精骑把燕军精骑正面凿穿了,而自己的这几个兄弟…… 朱高煦目光在李英几人脸上打量了一下,瞧着众人的笑脸,他只能期望日后几人不会在战场碰面。 “走吧走吧,回去之后别让我听说你们对驻地的军民不好,不然等我有了时间,迟早得去收拾你们。” 朱高煦侧开身子,让出了半边门,同时不忘提醒众人。 他可是记得清楚,李英等人对普通兵卒和百姓的态度十分桀骜,直到自己狠揍了众人一次,他们才老实了起来。 眼下分别,不知道他们回去之后还会不会继续欺负老百姓。 “殿下您就放心吧……”李英一听朱高煦这话,不免觉得身上有些肉痛,无奈道: “您那句话我们都记得,强者向更强者出刀,弱者向更弱者出刀。” “我们的刀,保证留给西北的鞑子,绝不面向兵卒百姓。” “行,都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朱高煦见状也不多说,挥手示意他们快些走。 “那我们走了。”李英和其余八人瞧着朱高煦,恋恋不舍的上前与朱高煦一一拥抱,随后才提着行李走出了营房。 不过即便如此,九人也是三步一回头,心里对朱高煦这个人十分不舍。 直到朱高煦关上了营房的门,李英他们才叹气离开了大教场…… 第7章 便宜舅舅 “为什么不召见我?” “难不成,是我没表现好,老朱的要求这么高吗……” 李英等人走后,朱高煦躺在大通铺上,翘着二郎腿在纠结朱元璋没有召见自己的事情。 望着屋顶的砖瓦,朱高煦有些牙疼的揣测着老朱的心思,但怎么也想不通朱元璋没安排自己的事情。 最后,他只能把朱元璋对自己的“冷漠”怪罪到了前身身上。 “你说你以前怎么不做个乖孩子,讨你爷爷欢心欢心呢!” 朱高煦张口骂完,侧过身去就想翻身起来。 “笃笃……” “殿下,饭菜送来了!” 恰好,此时他的屋门被敲响,两道熟悉的声音也在门外响起。 “门没关,都进来吧!”听到这声音,朱高煦起身坐好,而营门也在下一刻被推开。 当阳光洒进来,出现在门口的是两个身高五尺五六寸的青年。 “你们俩没走?” 瞧着这二人,朱高煦起身舒展了一下背部,而这两名青年也先后走进来,把三份饭菜放在了桌上。 这俩青年,一人阔脸大目,皮肤黢黑,看上去十分老实,名为王瑄,父亲是云南宜良千户所千户王兆。 另一人长脸消瘦,皮肤略白,看上去有几分机灵,名为杨展,父亲是崇明沙所百户官杨俅。 这二人是隔壁营房的两个武官子弟,由于身手不行,加上父亲官职在营房内较低,所以大多被其它子弟欺负。 直到朱高煦警告了营房子弟后,这两人才少受了一些欺负。 二人闲暇时也总是跟着朱高煦,在他练习武艺时牵马递刀。 “你们俩没通过吧?” 朱高煦瞧着二人脸上尴尬,并且对自己的问题不作答,当即就想到了二人的情况。 “殿下不愧是殿下……”杨展舔着脸拍马屁,旁边的王瑄也是连连点头。 瞧着他们的样子,朱高煦倒是不奇怪。 在朱高煦对二人的了解中,二人此前都是不习武艺的武官子弟,因此才容易被人欺负。 二人真正练武,也就是跟着自己这几个月。 就这几个月时间所练出的本领,想要通过考校是很困难的。 不过,眼下朱元璋诏令子弟回家备考三年,而他们又还没走,那情况就不言而喻了。 “你们俩这意思,是准备在大教场赖着我?” 朱高煦坐到了四方桌前,拿起筷子的同时猜出二人小心思,同时瞥了一眼饭菜。 掺了点油的水炒白菜,还有几颗猪油渣和小炒鸡肉,以及旁边的一碗白米饭,这就是朱高煦的饭菜了,而对面的王瑄和杨展的饭菜则是与他截然不同。 他们只有两碗糙米饭和两盘炒韭菜,以及一碗不见油沫的清水汤。 瞧见他们的饭食,朱高煦在询问期间将那一盘半个巴掌大的鸡肉分别分了一部分给他们。 他这举动熟练,二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作揖回礼,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得到这恩惠了。 “殿下,我们寻思回了卫所,一个人练武没甚意思,不如跟着殿下,殿下还能教导我们。” 杨展有些机灵,而王瑄最笨,因此都是杨展开口,王瑄只顾着点头。 瞧他们那样,朱高煦寻思自己也确实暂时回不去北平,身边需要两个打下手的人,因此便点了点头:
“明天开始加练,三年后你们俩要是过不了考校,以后出去别说认识我。” “那肯定不会丢了殿下的脸!”杨展拍着胸口保证,随后才舒展一口气,和王瑄坐下。 在朱高煦动筷后,他们二人才分别开始动筷。 “院里还剩多少子弟留下的?”朱高煦边吃边问,杨展也及时回答: “就我们三人,其他人都回去了。” “我来之前问了一下王佥事,他说殿下若是留下,那就搬到东边的院里,那个院就给我们使了。” “日后吃饭,还可去大庖厨吃,也可自己在院内烧火做饭。” “只是这菜钱,都督府是一分不出的。” 杨展在生活上打探消息做的不错,他来找朱高煦前就找军中将领问了许多事情,因此省去了朱高煦许多麻烦。 “总算不用睡大通铺了,你们俩稍微把那院收拾一下,我们今晚便住进去。” “得嘞!” 朱高煦一开口,杨展便应了下来。 三人片刻后把饭吃干净,杨展便带着王瑄去收拾大教场东边的院子了。 直到黄昏,二人才收拾归来,带着朱高煦,提着他的被褥衣服向那院子走去。 大教场东西长四里,南北进深五里,其中有许多武将的院子空落着。 朱高煦他们得到的这院子便是此前一名武将居住的院子,占地半亩,院内有主屋一处,耳房四处,柴房厨房旱厕各一处,面积还算大,莫说他们三人,便是住下六人也是绰绰有余。 朱高煦身份最高,因此住在主屋,那东厢房他用来休息,西厢房则是书房,正厅则是留着平常待客和吃饭。 至于杨展和王瑄,他们则是各自入住了距离主屋最近的左右耳房。 三人刚到,便由于白天的考校而累的各自睡下。 直到第二日晨钟再次作响,朱高煦才起身在院内水井打了一桶水洗漱。 王瑄和杨展两人早早出门了,他没寻着两人,便自顾自在院内用石凳来练习举重,直到辰时院门被敲响,他才放下石凳将房门打开。 他本以为来人是杨展和王瑄,却不想等来的人居然是自家舅舅。 “小子连礼都不行了?” 瞧着站在院内的朱高煦,身材高大的徐辉祖笑骂一声,朱高煦这才回过神来作揖:“舅舅。” 徐辉祖穿着一身红色的盘领袍,颔首表示应礼后才渡步走入院中看了看。 “这院子还不错,稍许我让人给你送来几石大米和平日所用的一些东西,连带着再送些兵书,你记得看。” “兵书?”听到徐辉祖的话,朱高煦愣了愣,而徐辉祖也转身低头看着他: “昨日陛下召皇长孙派人准备考校你韬略,我知道你小子没时间看兵书,因此将日子往后推了些。” “陛下应该是想让你回北边,但你眼下年纪浅,怕你难以服众。” “考校你的韬略,也算是心里有个底。” “那还不简单?!”听到考校完韬略就能回北方朱高煦整个人都高兴了起来,一扫昨日阴霾。 “简单?”徐辉祖哭笑不得的扫视朱高煦,忽的问了一句: “你且说说,军粮醋布盐晶该如何制作……” 第8章 徐氏治戎 “你且说说,军粮醋布盐晶该如何制作?” “嗯?” 院内、徐辉祖的一番话把朱高煦问懵了。 他一个练习不到三个月的新卒,问他骑马射箭怎么练习还好说,但问他什么军粮盐醋,他哪里知道? “军粮不就是糙米和大米?”朱高煦小心翼翼的看着徐辉祖脸色回答,却不想徐辉祖脸色一黑: “我就知道我给你的书你是一点没看!” 徐辉祖在朱高煦入军营前,给了他一本抄录当年徐达手札的副本。 只是朱高煦当时刚穿越过来没几天,整个人的精力都用在准备考校上,哪里有心思看兵书。 眼下他开口一问,朱高煦颇有一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滋味。 “舅舅别担心,我稍后一定认真研读!” 前世职场上的经验告诉朱高煦,这种时候不能和对自己不错的领导对着干,不能回怼和解释,最好是直接认错,然后再解释。 果然,徐辉祖见朱高煦认错如此迅速,当即也愣了一下。 以他对自家侄子的了解,朱高煦这人软硬不吃,思绪固执,自己认为的事情,别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 按照以往,朱高煦此时肯定已经大声和自己唱反调了,但眼下…… “果然军营是个磨炼性子的好地方啊……”徐辉祖在心底唏嘘,随后才继续话题,对朱高煦交代道: “四月十五考核,也就只剩一个月,你这些日子老实学习,别浊了燕府的脸面。” “小子知道,劳烦舅舅提醒了。”朱高煦眼看糊弄过去,脸色立马恢复,嬉皮笑脸道: “舅舅,我这生活在南京,离了王府也没点收入,您看……” “你大哥昨日知道了你的事,让王府的人送来了二十锭钞和十贯钱,让你别苦到自己。” 朱高煦话还没说完,徐辉祖就摇头说出朱高炽让人送钱给他的事情,而门口的兵卒也把十贯钱和二十锭钞放到了前院的石桌上。 瞧着那些钱钞,朱高煦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 毕竟他知道自家那个好大哥的未来儿子是弄死自己的凶手,因此即便朱高炽对自己再怎么好,他也觉得十分奇怪。 如果靖难能成功,摆放在朱高煦面前的就是和朱高炽争夺太子位,或者老实就藩地方,拥兵自重来保命。 因此自穿越以来,他一直是避着朱高炽的。 只是他不曾想,自己都到军营了,朱高炽居然还挂念自己。 “之前你们闹矛盾,几日便可和好,这次我不知道你们又如何了,让你如此避着他。” 徐辉祖瞧着朱高煦的不自然,不免叹了一口气。 他倒是没有教训朱高煦,因为害怕适得其反,毕竟朱高煦转性子也就这几个月,万一又给他逼回去就不好了。 “我只是想出来锻炼锻炼。” 朱高煦皮笑肉不笑的作揖回应,瞧他那模样的徐辉祖也没有多说,而是摇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厨房和柴房: “稍许,我且叫人驼些柴火,派个庖厨过来。” 见徐辉祖这么说,朱高煦连忙作揖道:“柴火很好,但庖厨就不必了,小子有几分手艺在。” “那便随你吧。”徐辉祖摇了摇头,又摆手道:“这一个月你且好好习读兵书,在军营之中多多走动。” “中军都督府还有些事情,我先去操办,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徐辉祖起身便要离开,而朱高煦则是起身将他送出门。
徐辉祖走出院门,熟练的翻身上马,随后与他寒暄了一些话后,这才带着二十几名兵卒离去。 在他走后,朱高煦也拿着钱钞返回了屋内,将它们放在桌上的同时,自己也从行李之中深藏的那本兵书翻了出来。 《徐氏治戎》 朱高煦瞧着这本没有传到后世的兵法,心里不免想起了自己的外公,中山王徐达。 在朱高煦脑中残留不多的前身记忆里,朱高煦似乎没有和徐达见过几次面,对自家外公的记忆也仅限十分高大,并且不苟言笑的模样。 “军粮、醋布、盐晶……” 朱高煦絮叨着翻开这本兵书,但只是稍微看了一会儿就有些头疼看不下去了。 这不是朱高煦看不懂,而是这本兵书太杂乱了。 事实证明了,会打仗的人不一定会写兵书,反正徐达的这本兵书有些乱。 朱高煦硬着头皮看了下去,直到一刻钟后才稍微看进去了一些。 总的来说,徐达的这本兵书倒是和《水浒传》的行文有些像,字里行间十分直白,即便朱高煦这种文言文浅薄的人也能看出个大概。 “抽空还得学学官文啊……” 朱高煦感叹着,同时也了解到了徐辉祖所说的三样东西。 一般来说、兵卒在城中驻守,吃软和的大米、小米是不出奇的。 但要是长途奔袭,或者说深入敌境,在旷野交战的话,粮食的体量要少,密度要高,还要方便携带,能吃饱才是最佳粮品。 说白了,军粮就是便携式的口粮,例如近现代的压缩饼干就是。 在徐达的兵书里,明军的军粮通常是在出征之前取米一石、去壳洗干净,煮熟之后暴晒烘烤,晾干之后取出杂质,再蒸一道。 如此反复十次之后,便能获得两斗硬米。 这两斗米需要士兵背负行军,每次埋锅造饭,每人取硬米三钱,抛于沸水中,煮沸后便能得到一碗硬米。 这样的两斗军粮加上二两盐晶、一尺醋布,足够一个兵卒吃十五天。 至于盐晶便是军盐,正常制作流程需要取盐三斤,下水入锅煮沸,直至坚小不消的模样,大概就会有三个指甲盖那么大的块状,重量二两,每次做饭时用刀削去一丝便可。 醋布则是将粗布一尺浸泡入一斤醋中,暴干后,每次做饭时,剪下一寸,泡入水中,待粗布变色再捞起。 除了这些行军必备的物资外,如果朝廷财政富裕,那明军还会取桑葚、野果、或者其他蔬果类食物,经过暴晒后泡水而食。 在书中,徐达还特别交代了这些东西一样都不能少,若是少了一样,便会让士卒难以坚持。 “从科学角度来看,也就是补充盐份和维生素……”朱高煦呢喃着,但又不忘夸赞道: “这些东西制作成的军粮,就算放在近代的十九世纪,也算是不错的军粮了。” 朱高煦来了兴致,不免继续沉浸到了兵书内容之中。 就这样,等他下次回过神来时,已经听到了后院门被打开的声音。 “殿下!我们回来了!” “好……”听到杨展的声音,朱高煦收起兵书,恋恋不舍的将兵书放到了书箱里。 等他起身走到后院,映入眼帘的是驾着驴车入院的王瑄和杨展,而驴车之上还有一摞摞干燥的柴火和一筐筐蔬菜果子和一些坛坛罐罐。 第9章 营中小院 “你们买这些花了多少银钱?” 瞧见这些东西,朱高煦哪里还能不知道这两人去干嘛了。 他第一反应是询问价钱,毕竟他现在手里还有好大哥送来的三十贯钱钞。 “花了四百来文,肉疼死我了。” 杨展没有藏着掖着,毕竟已经和朱高煦相熟三个多月,对他什么性格很是了解。 如果他们不说,朱高煦恐怕会不高兴。 “那确实挺贵的……”朱高煦倒吸了一口凉气,毕竟洪武年间百废待兴,工廉物贵。 据他这三个月走访所知,即便是大明首都的南京城,一个普通出力的力夫,一日也不过二十文钱罢了,若是请一个老妪在院里帮工,一个月更是只需要三百文。 也就是说,这一小车东西,足够雇两个成年男性为他们干十天活了。 “把东西都收拾进去吧。” 朱高煦走到了柴房门口,将门打开后示意他们把柴火搬进去。 一摞用藤条捆绑的柴火足足百来斤,不过对于十八九岁的王瑄和杨展来说,也就是喘几口大气的事情罢了。 倒是朱高煦,他左右手各自提着一摞柴火,走起路来如闲庭散步,瞧的二人有些胳膊疼。 “殿下您这力气涨的有些快了吧……” 王瑄瓮声瓮气的开口,却听得朱高煦笑道:“你二人在我这个年纪时也是长身体的时候,只是忙于声色犬马,错过罢了。” 说话间,朱高煦已经把两摞百斤柴火放好,并看着王瑄和杨展放下柴火,并将柴火堆好后才点了点头: “这四百斤柴火,差不多够烧一个月了。” 朱高煦说话间,杨展和王瑄出门搬着两个菜篮前往前院的厨房,而朱高煦见状也从解开柴火摞,抽出十几根木柴,抱着向前院走去。 等他走进厨房的时候,杨展和王瑄已经摆放好了细盐和酱油、老陈醋,此刻正在往清洗干净的米缸里倒入大米。 不过,这个时代由于没有化肥,因此生产出的大米与后世的大米是没有可比性的。 但即便如此,朱高煦却还是听得杨展絮叨道: “眼下太平,家家户户都有田地,两宋和前元的占城稻都没人吃了,都改吃白粮了。” “白粮?”朱高煦顿了顿,而杨展见朱高煦疑惑,也顺着解释道: “两宋时人比地多,因此只能种占城稻吃,但占城稻难吃,只能果腹,因此是穷苦人吃的。” “直到陛下开创大明,分发荒地,地才比人多。” “这地多了,人们就对吃的有了要求,自然不愿意吃占城稻,而是吃这一季的大禾白米。” “只是这大禾白米仅我们江南、湖广种,因此流出甚广。” 听着杨展的话,朱高煦倒是没想到,大明朝的百姓还能吃白米这种精粮。 不过仔细想来也很正常,明初耕地三亿余亩,种出的粮食总得有人消费,况且由于元末战乱,土地抛荒严重,因此大量耕地尚未能开垦。 在朱高煦的记忆里,他上历史课的时候也学到过。 明代二百余年中,除了边疆省份,其它大部分地方基本都是承平已久,没有太大的战事和战乱,一直到万历二十年以前,大部分地方都是能吃饱饭的。
不仅是明代,自唐代开始,白粮就已经走入平民家中了,只是安史之乱打乱了这一进程罢了。 回过神来,朱高煦看向了一旁二人买回的蔬果。 竹篮中,白菜、茄子、鸡蛋、菠菜、江鱼等物不少,还有一块鲜活的肉和几斤青枣。 “这是什么肉?” 朱高煦把那肉拎起来询问,杨展和王瑄也倒好了米,回头应答道:“牛肉!” “牛肉?我不是记得不能吃牛肉?”朱高煦一脸疑惑,但杨展却疑惑看向他: “我们大明不禁吃牛肉啊,我们是禁止私自宰牛……” 杨展解释后,又告诉了朱高煦关于牲畜的一些律令。 如《大明律》中规定,民间的马、牛这类牲畜,一般不许私自宰杀,只有老病不堪用了才准杀,而且必须提前报告官府。 另外牛筋、牛角还必须上交官府,因为是用于制作弓箭、甲冑等军用物资的材料。 民间百姓若不提前告官者,则以私宰论罪。 按照大明律,私宰牛马的罪刑虽然重,但也不至于斩首和流放,而是杖则,比前几朝较为宽松。 “那肉行之中售卖的牛肉不在少数,价格又便宜,我等自然买牛肉回来吃,若是猪肉和羊肉,那是万万吃不起的。” 解释之余,杨展又献媚道:“不过那是我们这两个浑厮,若是殿下想吃,那还是轻轻松松的。” “照你话里意思说,猪肉比牛肉还贵?”朱高煦对杨展的话十分感兴趣。 眼下的南京城还没有明代后期那种百万人之巨,因此身处外城的大教场四周都是农田,距离最近的集镇都有十余里。 他虽然来了大明三个多月,但出了王府就来到大教场,还没好好出去逛过。 “贵啊!”杨展激动道:“今日那大树营肉铺的猪肉十八文,羊肉二十二文,大鹅一百八十文,除海鱼、河鱼、水鸡外,就数牛肉最贱,只拿十五文便有一斤。” “我们这块牛肉有三斤重,够我们吃两顿了。”王瑄坐到了灶台前,在台前烧火的同时不忘乐呵呵的笑着。 “哪天我也去逛逛那大树营。”朱高煦听二人说的有趣,也倒想去看看洪武年间的集镇民生。 “好!”瞧朱高煦这么说,杨展也打米放入锅中,准备淘米做饭。 见二人动手,朱高煦自己也看了看食材,动手将蔬菜牛肉洗净,然后把牛肉放到旁边的灶台焯水。 三人昨日便已经说好了,朱高煦做饭,二人打下手。 虽然二人觉得有些违背礼法,但毕竟朱高煦都这么说了,他们也不能拒绝。 因此在今日,他们便一大早出门买了瓜果蔬菜,这会儿也是尽可能帮忙。 好在厨房内的灶台有三个灶口,朱高煦才得以对牛肉焯水,旁边烧水,自己把江鱼料理。 不过在他翻找蔬菜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东西。 第10章 轻钞重钱 “杨展?这辣椒你们从哪里弄来的?!” 朱高煦在菜篮里瞧见了一样熟悉的食物,那就是本该明代后期才传入的辣椒。 不过,此刻的它很小,只有一两厘米,并且是晒干的。 作为一个喜欢吃辣的人,此刻瞧见辣椒的他,比看到了老乡还觉得亲切。 “辣椒?” 正在埋头烧火的杨展疑惑抬头,瞧见朱高煦手中红彤彤的辣椒后,这才骂道: “这是王瑄那浑厮从家乡带来的,我都说江南和北平人不吃野椒,这厮偏好这口,稍许让他自己做饭去,别难为了殿下。” 朱高煦听闻杨展称呼辣椒为野椒,不由觉得疑惑,侧头向王瑄看去。 那王瑄好似做错了事的孩子,挠了挠头,瓮声回答道: “殿下,咱是山里出来的,那地方起雾的时候潮湿,得吃些辣的。” “您要是不喜欢,咱日后自己吃,反正也快吃完了……”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无辣不欢的朱高煦咬牙切齿道: “我就好这一口,这玩意你从云南那里找到的,让你家人再寄些,不……等会把它种子撒后院院墙的荒地里!” “啊?”听到朱高煦爱吃野椒,杨展吃了惊,随后就觉得有些难受。 他出生江南,对于辣味调料可没那么喜爱。 只是他前脚犯难,后脚便见朱高煦拿着野椒咬了一口,看得他目瞪口呆。 “这辣度……还行。” 品尝着口中野椒的辣度,朱高煦满足的点了点头,感觉也就和花椒的辣度差不多。 王瑄见他这样,也笑着解释道: “这是我爹和西平侯去南边打仗时在路边见到的野椒,但是没人吃,我爹吃了一口感觉还不错,就带回了家里。” “只是这东西养不了,恐怕殿下您要失望了。” 王瑄叹了一口气,而朱高煦也心痛的看着手中为数不多的几颗野椒:“不管,你先试试。” 朱高煦事前并不知道在中南半岛及云贵高原有这种野生的小辣椒,虽然它不是那么辣,还很小,但为了满足自己口腹之欲,他还是想让王瑄试试看。 想着,朱高煦把籽交给了旁边高兴的王瑄,自己开始切菜备菜。 等牛肉焯的差不多,他将牛肉拿出放凉,让杨展洗了锅,拿出油壶倒了一两油,瞧着杨展肉疼。 要知道油在此时依旧昂贵,平常人吃油也基本只是在锅上滚一圈后倒回,到了朱高煦这里则是跟不要钱一样。 朱高煦起锅烧油,花费一刻钟时间备了三个菜,而杨展那边则是在看米饭。 等朱高煦把最后的一个白菜汤弄完,三菜一汤便已经摆在了前院的石桌上,而米饭也已经成熟。 杨展把一锅饭端了出来,王瑄则是乐滋滋干完活回来,洗了把手就拿出碗筷。 等朱高煦坐下时,出现在他面前的则是清炒白菜,野椒炒牛肉和干煎江鱼、豆腐白菜汤。 “动筷吧。” 朱高煦忙着吃完饭去看兵书,因此动作很快,二人见状也跟着动筷。 只是吃到一半后,朱高煦才忙着问道:“今日我们这伙食,平民能吃上吗?” “家中有田有地,人还在南京打工做事的应该能吃上这鱼和菜,那牛肉是万万吃不到的,不过殿下您做的还挺好吃,比松江府的大厨做的还好吃。” 杨展一边吃,一边解释,还不忘拍马屁。
朱高煦听后却也没有高兴,而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算是了解了江南一带百姓的生活。 倒是王瑄闻言摇头道:“那是江南,若是北方和西南,吃的自然不可能这么丰盛。” “我在云南时,迁移过去的汉民尚且能吃个白菜,当地的土蛮则是一份糙米饭配着点野菜和水便吃了。” “那确实过的不太行……”听着王瑄的话,朱高煦不免庆幸自己穿越到了老朱家。 如果自己穿越到西南的少民身上,那恐怕真要过上王瑄口中的生活了。 “明日起你们二人照之前一样学习武艺,练完再出门买菜。” 朱高煦交代了一声,然后就起身回到了书房。 到了书房里,他瞧见了桌上的钱钞,然后又拿着钱钞走出来丢给杨展:“今后就你来管钱了。” “这么多?!”杨展接过价值三十贯的钱钞,脸上乐呵呵的。 不过他高兴之后还是拿着宝钞提醒道:“殿下,这钞有可能花不出去啊。” “花不出去?”朱高煦皱了一下眉,杨展也解释道: “这宝钞在其它地方还好,但在南直隶和江西、闽浙等地怕是有些难花。” 杨展先回答了朱高煦,紧接着又具体解释了起来。 大明宝钞自从发行以来,尽管朱元璋规定一贯钞可折算成白银一两、或铜钱一千,但不幸的是从洪武八年大明中央银行卯足了劲发行宝钞开始,宝钞就陷入了不断贬值的死循环。 尽管朱元璋自己也在中途出行过一些回收破损宝钞的政策,但宝钞回收的数量远远比不上发行的数量,这就导致了这玩意没有太多信用。 到了眼下,一贯宝钞硬要花,那也能花出去,但眼下一贯钱可以买四石米,而用宝钞购买,却要四贯。 也就是说,这二十贯宝钞,换算成钱,顶多只能算五六贯。 “懂了……”朱高煦无奈的点了点头,觉得有些头疼。 实际上,伴随着大量金银被古代贵族埋入土地,加上洪武年间的铜还要用于制作火器,因此明初一开始就陷入了钱荒的问题。 朱高煦记得不错的话,如果明朝运营好这个缺点,那完全可以进入纸币时代。 但问题在于,这种经济问题就是放到后世也很难解决,因为这种纸币的真正价值在于它背后必须有按照一定比率现实存在的稀有金属货币或存粮作为纸币的价值担保,也就是它的准备金。 可问题是明代没有那么多准备金,所以想要运行宝钞这个制度是很困难的。 朱元璋这边疯狂印钞,那边却只换不收,涌入市场的宝钞变多了,而生产出来的东西还是那么点,那这套制度自然要崩溃。 朱高煦不能以后世的经济标准来要求朱元璋,况且朱高煦也觉得朱元璋应该知道宝钞滥发的结果。 可问题在于,大明没有足够的金属来做准备金,所以这套制度,本身就是收割民间大量中产阶级的制度。 “帝王啊……”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了书房里开始研读徐达留下来的兵书。 尽管徐达的兵书有些粗糙,期间还有徐达对自己指挥过战事的一些吹垒,但对于朱高煦来说,它确实算是一个不错的读物。 朱高煦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兵书的内容之中,他很清楚只有学懂带兵打仗,他才能在今后更好的保全自己。 在他学习的同时,紫禁城中的那一位也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 第11章 亲亲相争 “近来两浙之民,重钱轻钞,多行折使,以至有以钱一百六十文折钞一贯的。” “福建、两广、江西诸处,一如两浙,是以物价涌贵,而钞法益坏……” 紫禁城、武英殿内,当一名身着锦鸡补服的正二品官员向三首开口禀告民间事宜时,坐在上首的朱元璋手中拿着官员所呈奏疏,眉头未曾松开。 “这件事情,朕之后会让人查的,你暂且回去吧。” “臣领谕……”官员作揖退下,而朱元璋瞧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 一旁的朱允炆瞧见,当即也作揖道:“皇爷爷,这事情下面人已经禀告过了,确实如郁尚书所言。” 朱允炆想表现自己,但朱元璋听后却微微颌首:“我知道。” 说着,朱元璋瞥了一眼奏疏,对左右太监吩咐:“把奏疏都给我送到乾清宫去,我晚些再处理。” “奴婢领命……” 左右司礼监太监纷纷应下,而朱元璋也起身向武英殿外走去。 朱允炆瞧见,也连忙放下奏疏,起身跟随走了出去。 殿内太监及御前兵卒尽数跟着护送,但朱元璋却闭口不说任何事情。 他只是从武英殿走出,往乾清宫走去。 朱允炆担心他身体,小声示意:“皇爷爷,是否传唤辇车?” “不必,我走动走动,活动活动筋骨就行。”朱元璋打断了他,随后缓缓向着乾清宫走去。 这一路上,朱元璋只字未提,但朱允炆心里清楚,自家皇爷爷正在想如何对付抗拒钞法的百姓。 事实如他所料一般,朱元璋此刻在心中不断做着斗争。 朱元璋自建立大明以来,出于聚拢天下财富的目的,以及重建货币政策的目的,便即令发行大明宝钞。 在王朝建立初期,大明的法定货币开始是铜钱,然后是钱钞,而白银是因为数量稀少而在禁止行列的。 在一开始,朱元璋的态度是让百姓单一使用铜钱,但随着市面铜钱不足,而军用铜数量不断增加,因此只能钱钞并用。 这个政策一开始明明实行的很好,但朱元璋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政策居然渐渐遭到了民间的抵触。 “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抵抗我的新政……” 朱元璋眉头紧锁,他想不清楚宝钞为什么崩坏的那么快。 在他看来,既然铜钱可以流通于市面,那宝钞应该也可以流通才对。 可为什么,宝钞会沦落到被抵触的局面…… 想不通的朱元璋暂时将这件事情搁置,转而想起了一些轻松的事情来。 他停下脚步,看向旁边的朱允炆询问道:“高煦那小子的考校如何了?” “正要向皇爷爷禀告。”朱允炆听到朱元璋又询问起朱高煦,心里一紧的同时,也表面沉稳的回答道: “孙儿派人前往大教场,但魏国公说煦弟正在研读兵书之中,本领尚不熟练,请皇爷爷给煦弟一个月的时间。” “嗯……”朱元璋得到消息,倒也没有觉得徐辉祖在搪塞自己。 他很清楚,带兵打仗不是一门简单的学问,而朱高煦入军营不过三个月。 哪怕此前他曾在北平学习过兵法,但毕竟年纪还小,多要一个月也正常。 “也好,就按照魏国公说的办吧,另外告诉魏国公,如果那小子再犯以前的错误,就让人把他送回在京燕王府好好修身养性。” “是!” 朱元璋一开口,朱允炆便当即应下。 “对了皇爷爷……”朱允炆借机说起了政事:“此前山东宁阳县民沈进上诉,言宁阳县汶河决南口,滋阳西至汶上水高出河面丈余,滨河居民多漂流,而田禾皆浸没,惟高阜居民获存。” “下面的人查了案子,言沈进所言属实,当地受灾者一千七百余户,地方田禾被淹没。”
“孙儿的意思是,令户部蠲其田租赋,皇爷爷您说……” 朱允炆试探性看了一眼朱元璋,但朱元璋却侧过身去,向乾清宫继续走着:“你看着办便是。” “是……”朱允炆松了一口气,随后紧接着跟上了朱元璋。 二人一前一后,在兵卒及太监的拱卫下到了乾清宫门。 到此处后,御前兵卒纷纷停下脚步,而宫门前的净军则是五拜三叩,随即打开宫门,将二人迎了进去。 走过长长的宫道,当二人走进乾清宫后,朱允炆瞧了一眼左右,左右司礼监太监心领神会纷纷退下。 这时,朱允炆才扶着朱元璋坐下,随后在倒茶时小心翼翼说道: “近来,晋王府内官员曾言王叔并不安分,并与颖国公常有书信往来,孙儿听后觉得王叔与颖国公为姻亲,书信往来也正常,因此斥责了王府官员。” 朱允炆的一席话,让朱元璋情不自禁的心里一紧。 自朱标死后,他最大的心病就是勋贵们和藩王的关系。 早年间朱标尚在时,他以藩王为屏,利用藩王和勋贵姻亲而让国内安泰。 但伴随着朱标薨逝,这原本为朱标铺垫的一切,眼下却成为了致命的毒药。 一个蓝玉案,他亲手将蓝玉、黄辂、杨泉、马俊等勋贵武将处决,尽管这其中有朱元璋多年积怨所致的结果,但说到底也都是为了让朱允炆能镇得住场子。 毕竟哪怕蓝玉等人被诛,但大明朝依旧有朱棣、朱棡、傅友德、冯胜、宋晟、瞿能、耿炳文、杨文、吴高、平安等善战的亲王将领存在,仍然能压着北边的鞑子。 只是,这样的局面从周王朱橚私见冯胜,晋王朱棡私信傅友德开始被打破。 朱棡与傅友德是姻亲,而朱橚则是冯胜女婿。 这样的关系,加上双方私下的举动,朱元璋只能在得知消息的一瞬间就将冯胜、傅友德二人的兵权卸下,要求二人分别返回南京、凤阳。 他犹豫了许久,一直不知道要怎么处置二人。 以二人的年纪来说,他们即便想要协助周、晋谋逆也很困难,但是如果不处置他们,那…… 朱元璋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刚刚倒好茶的朱允炆。 他心里清楚,朱允炆不会无故放矢,他刚才的话,说到底还是对朱棡和傅友德不放心。 他的担心,朱元璋能理解,毕竟在朱标生前,朱元璋的布置是将勋贵二代重点放在西南和西北,而将北方交给朱棣、朱棡。 早年,冯胜节制陕西、河南,傅友德则是于山西、北平备边。 恰好,周王朱橚封地在河南,朱棡封地在山西。 如果四人联合作乱,那大明秦岭淮河以北恐怕…… “你四叔尚在,你不必担忧。” 面对朱允炆的担心,朱元璋将他眼下心中最满意的儿子朱棣搬了出来。 晋燕失睦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朱棡和朱棣虽然是亲兄弟,但二人的性格却截然不同。 朱棡看不得朱棣在军功压过自己,朱棣瞧不得朱棡为非作歹,自贱身份。 在朱元璋心中,有朱棣在北平,那朱棡是万万不敢反的。 至于老五朱橚,朱元璋十分清楚,他那儿子外强中干,有些小聪明却派不上大用,不必在意。 “孙儿知道,请皇爷爷放心,孙儿日后必然倚重四叔……” 朱允炆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他依旧笑着作揖回应。 朱元璋微微颌首,却也不忘提醒道: “对了,记得我与你说的话,找些机会和高炽、高煦亲近些。” “是……”朱允炆躬身作揖,看上去十分听话。 只是他心里怎么想,那就无从得知了…… 第12章 天下糜烂 “咴…咴……” 清晨,当雾气褪去,一辆驴车自大教场内驶出,而车上坐着的便是换了身黑色短褐的朱高煦和杨展。 杨展在前驾车,朱高煦坐在驴车上,看着不断倒退的大教场,心里对十几里外的镇子多了些好奇。 嘴笨的王瑄被留在了院里,因为今天魏国公府要送来东西,得有人看家。 坐在摇晃的驴车上,朱高煦看了一眼那头瘦驴,不免问道: “民间牛肉价既然那么贱,那牛价便宜否?” “这得看牛。”杨展一边熟练驾车,一边回答道: “昨日我和王瑄没去看,但之前在松江府时,我记得一头黄牛也就七两,犁牛贵些,须十两才能购得。” “那马呢?”朱高煦有些好奇,但杨展却犯难道: “这我不知,得殿下您等会自己看,况且也不一定有,如今天下缺马,价格难定。” “缺马?咱们缺马吗?”朱高煦疑惑反问,但杨展却跟见了鬼一样的回头道: “缺啊,我在松江府时就没见过有几个人能骑马,到了南京也是骑驴偏多,只有入了大教场,才见了如此多的马匹。” “我记得洪武二十一年楚王殿下征云南阿鲁秃建功,陛下特赐了秦马三十匹,结果诸藩王都羡慕的紧。” 杨展的话让朱高煦对大明的马匹情况有了个了解,但他却疑惑问道: “楚王要那么多马作甚,他封地在武昌,应该也没有什么外敌吧?” “武昌附近自然没有,但长江以南,湘江以西便都是诸蛮和山寇。”杨展解释着,同时也提出他记得的几场藩王剿匪事迹: “我记得前年,楚、湘等殿下均领兵平湖广西南的山寇诸蛮,杀了不少蛮子。” “不过倒也正常,眼下长江以南、湘江以西,广州西去皆以土蛮居多,朝廷虽然迁移了不少人,但听闻当地十蛮二汉,穷苦的紧。” 杨展给朱高煦讲述了大明在西南的局势情况,总的来说自汉以后,汉人在西南的聚集地就少的可怜。 到了晚唐,西南汉人又经历大规模的战乱。 到了宋代,尽管汉人在当地的数量稍微变多了些,但此后蒙元入关,大量汉人又死于战乱。 等朱元璋收复天下及云南等地时,西南汉人数量少的可怜,这才有了迁移大量百姓前往西南之举。 但即便如此,如后世湖南、贵州、云南、广西,及四川成都以南,广东广州以西均以少民居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朱元璋才会在武昌、荆州、昆明、成都等地设置藩王驻守。 在洪武年间,除了周王朱橚外,其余藩王都有着需要防备的对象,哪怕是山东的齐王、鲁王也需要防备倭寇,保护勾连南北的运河。 在杨展口中,大明朝除了福建、浙江、江西、南直隶及山东、山西、河南、北平外,其余诸省基本都是胡汉杂居,并且胡人数量不少的动乱省份。 陕西北部有内迁的蒙古人,西边有吐蕃人和羌人,河西走廊还基本都是色目人和绿化蒙古人。 四川成都以南基本都是彝人,云南和湖广、广西、广东情况则是更为复杂。 至于辽东,那除了军户便没有汉人,均是高丽人、蒙古人和女真人。
能被大明视为基本盘的,也就南京、北平及闽浙、江西、山东、山西这一京六省了,甚至河南内部的归化蒙古人也十分不安分。 这么看来,朱元璋要治理这样的一个帝国,确实需要很大的精力和魄力。 坐在车上的朱高煦不免佩服起了老朱,但同时他又想到了朱允炆。 就自己那个好大兄的削藩手段,如果没有一个强人站出来,那大明的未来还真是很难说。 这么想着,朱高煦心里不免增加了几分紧迫感,对于研读兵书,学习兵法的想法更加强烈了。 “殿下您休息会,还有七八里地,估计还要半个时辰。” 杨展交代着,同时也熟练驾驭驴车在土路上躲避那些坑洼的地方。 顺着他的话,朱高煦也渡过了无聊的半个时辰。 直到辰时,二人才瞧见了田野之中冒出一点建筑,随后建筑不断放大,一个集镇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这镇子叫大树营,是外城南部方圆二十余里唯二的集镇。 朱高煦和杨展到了镇口,向守在这里的军户出示了军牌,随后就牵着驴车进了镇里。 明代的江南集镇,大多都依附着一条条河流,而大树营也毫无疑问。 其实朱高煦对大树营这个镇子的名字很感兴趣,因为他后世去过云南旅游,但这三个字在当地却是一个值得寻味的地名。 不曾想来到了明代南京城,他居然能见到一个把这三个字当做镇名的地方。 他在镇内走动,镇内土地基本都是夯实的土路,土路两侧则是一排排木瓦房及搭上茅草铺摆摊的脚商。 明初朝廷规定百姓只能穿杂色盘领衣,不许用黄色,而男女衣服不得用金绣,也不可用锦绮、纻丝、绫罗等材料,只许用绸、绢、素纱、布。 到洪武二十五年,朱元璋又下令,庶民不许穿靴,只能穿鞋。 不过对于百姓婚嫁,朱元璋倒是比较宽容,规定庶人婚嫁时,可以穿九品的冠服。 另外,百姓平时不能用冠,只可戴政府规定的四方平定巾、巾帼或网巾。 至于商贾,朱元璋视商贾为下等,这在服饰制度中也有体现。 如农民之家尚且允许穿绸、纱、绢、布,但商贾之人却只许穿绢、布,而不许穿用绸、纱。 除此之外,他还明确规定,如果农民之家有—人为商贾,就不许家人穿绸、纱两种材质的衣服。 这些知识,对于生活在互联网时代的朱高煦来说并不陌生,因此他也觉得朱元璋管的太多太杂。 不过当他来到这个时代他才发现,朱元璋的那些规定,对于真正的普通百姓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存在约束的地方。 如眼下的大树营内,来往贩卖物资的百姓大多头戴皂布巾,身穿青布棉袄、布裤、白布袜、青布鞋。 诸如锦绮、纻丝、绫罗等材料的服饰及长靴,根本就不是普通百姓能穿得起的东西。 甚至如朱元璋规定可以穿的绸、纱、绢,四方平定巾、巾帼或网巾等东西,也不是这个时代百姓能穿戴得上的存在。 “果然耳听不如眼见……” 朱高煦感叹着,但同时又唏嘘道:“恐怕也就我能瞧见这一幕了。” 第13章 大树营内 “新鲜的白菜、茄子!” “小鸡仔,一文带走一只,养三个月就能卖二十几文咧!” “看家护院的小黑狗,二十文带走!” “家禽售出,健康肉肥美咧……” 大树营内,朱高煦和杨展牵着驴车闲逛,同时也买了不少东西。 对于杨展来说,这一切没有什么新奇的地方,但对于朱高煦来说,他算是进一步了解了这个时代百姓的生活。 夯实的土地两侧是草席上摆放好的瓜果,不远处的朝廷肉铺内则是挂着一条条鲜红的肉条。 来往行人虽然穿着布衣布鞋,但穿着十分得体,头发也经过漱洗后用布巾束缚。 偶尔有人牵着牛驴家犬贩卖,朱高煦也会上去问价。 如杨展所说的一样,一头黄牛的价格在七两左右,而所谓犁牛则是水牛,价格略高,在八两六钱左右。 尽管结账时,百姓大多都使用铜钱,但从他们用“两”作为单位来看,白银已经逐渐作为货币在民间流通了。 百姓们之所以不使用,无非是碍于朝廷禁令罢了。 期间,朱高煦也能听到一些脚商讨论说没有白银做货币,使得生活不方便。 对此,朱高煦没有办法站在百姓的角度去苛责朱元璋,因为他来自后世,可以站在上帝视角来了解朱元璋面对的局面。 尽管后世的国家在世界白银储量很高,但那是因为后世有内蒙、新疆及东北地区。 刨除这些地方,眼下的大明拥有易开采银矿的省份不算多。 白银在历朝历代都有,却没有成为货币流通,最重要原因就是数量太少,难以形成流通的货币。 在朱高煦的认知中,这一情况的改变也是因为明代钞法败坏所致。 从成化年间开始,由于钞法败坏到了极致,因此朝廷开始重视银矿开采。 加上此时云南因为历代皇帝近百年的不断移民,因此当地得到了极大的开发,而云南也开始成为白银的主要产地,每年可向明朝上交银课十余万两。 按照明代银课抽三成的比例,云南一省每年的白银产量就可以达到四十余万两及以上。 加上江西、南直隶、广东等地的银矿不断开采,明朝每年开采出的白银数量不下百万两,极大加快了白银货币化的进程。 当然,更为重要的白银来源还是明中叶解除禁海后,美洲和日本的白银大量流入。 在东西方贸易航线高峰时,美洲白银每年可流入大明一二百万两。 期间,日本由于发现了此时世界上最大的石见银矿,因此每年可流入大明二百多万两。 大量白银的涌入保证了明朝货币的稳定发行和流通,同时让白银彻底完成货币化。 朱元璋不可能知道大明日后会流入大量白银,也不可能知道,眼下最容易开采的银矿就在大海对面的日本鸟取。 他不知道,但朱高煦知道。 “如果我能开发石见银矿,恐怕能提前推动白银货币化,而且还能用白银回收宝钞来稳定宝钞,恢复朝廷信誉,不致继续通货膨胀……” 朱高煦看着使用沉重铜钱交易的百姓,脑中升起了这样的想法。 石见银矿加上佐渡岛上的金银矿,只要利用得当,每年能为大明提供数百万两白银和上万两黄金。 大明都不需要前往美洲,就能解决眼下的钱荒和经济问题。 只可惜,朱高煦虽然知道这些,但眼下的他却无力改变这样的局面。
他并不相信自己的那位爷爷会相信自己的话,毕竟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太轻了。 哪怕是自家老爹朱棣开口,估计朱元璋也不会理会。 自家那位爷爷,眼下的重心全放在了如何防止藩王和勋贵作乱,维护大明正统传承上。 朱高煦沉思片刻,直到杨展将他们所需的所有物资尽数买完,他们才坐上了驴车打道回府。 “幸好没下雨,不然今日身上恐怕满是泥土了。” 坐在车头,杨展自顾自的打趣,而朱高煦闻言也想到了那夯土地被雨水浸透后的场景。 想到那样的场景,朱高煦摇了摇头:“这里终归是十四世纪,不是后世……” 朱高煦明白,自己得摆正自己的位置,如果摆正不了,那不管是世子位还是太子位,亦或者以后的皇帝位,都不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权力是实现自己理想的工具,我若是没有绝对的权力,那即便想法再怎么对,也还是得看旁人脸色……”朱高煦暗自作想。 旁边的杨展瞧着他脸色不对,还以为这集镇与朱高煦想象的相差甚远,因此一时间不敢开口,浑然不知朱高煦的想法已经到了他不敢想的地方上。 二人沉默不语,只有车轱辘在土路上滚动,及驴倔强喘气的声音。 不过这样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们身后响起了沉闷的马蹄声。 听到马蹄声,杨展不敢怠慢,将驴车驾到路旁,而朱高煦也抬头看向了道路尽头。 远处尘土飞扬,只见身着胸甲的轻装骑兵从道路尽头掠来,数量一眼看不到边。 骑兵策马而去,途中有人认出了朱高煦,当即勒马停下,在马背上对朱高煦作揖道: “殿下这是刚从集镇上回来?” “嗯,发生什么事了吗?”朱高煦点了点头,顺势看了一眼还没有全部掠过的轻骑。 “道州土蛮叛乱,我等被召集回营,等待都督府军令。” 兵卒作揖回禀,朱高煦闻言也担心询问:“可要出征?” “按照常年例子来看,应当是不用出征的,但需要集结,以待陛下召唤。”兵卒摇了摇头,顺带解释了一下。 见状,朱高煦也作揖回礼,示意兵卒可以离开了。 兵卒见朱高煦对他回礼,不免有些吃惊,慌忙回礼后便策马离去了。 过了十余个呼吸,这队骑兵才彻底掠过朱高煦二人,向着远处的大教场赶去。 “应当是殿前豹韬卫沐休的兵卒,河州卫的番兵没有那么高大。” 杨展瞧着兵卒们策马扬鞭的背影,眼中满是羡慕。 对于他这种父辈不过是百户的武官子弟来说,除非大明马政能让天下马匹泛滥,不然他想要得到一匹朝廷赐予的军马是很困难的。 哪怕是朱高煦,在未被封郡王前,正常来说也不能私自占有军马。 以往在北平,他们也只是借用军马,而不能占有。 不过,规矩是规矩,如果朱高煦真的要占有,那司牧局和御马监的官员也不敢说些什么。 但如果朱高煦真的那样做了,那他就等于亲手毁了自己这三个月来经营的名声。 这样因小失大的事情,他不会做。 “走吧,估计国公府也把东西送来了。” 朱高煦转身坐上了驴车,杨展也连忙翻身上车,驾着驴车向大教场返回…… 第14章 常鳞凡介 “王瑄,我和殿下回来了!” 午后,顶着太阳的朱高煦与杨展驾驴车返回了大教场内小院。 后院的门是敞开的,因此杨展直接驾着驴车入内,朱高煦则是提前下车步行进入院内。 前院的王瑄听到声响,当即走到了后院,并对朱高煦作揖道: “殿下,国公府派人送了一千斤柴和十石米,还有一箱子兵书,都已经被我收起来了,书也放在了您的书房。” “好……”听到王瑄的话,朱高煦看了看停下驴车的杨展: “你们把东西收拾,把菜洗净了,稍许我做午饭。” “遵命!”杨展笑着作揖,朱高煦见状也返回了前院书房。 在书房里,他果然看到了摆放在书架上的十余本兵书。 这些兵书从先秦时期的《孙子兵法》、《六韬》开始,再到汉唐时期的《李卫公问对》、《将苑》、《便宜十六策》及宋代《武经总要》等。 这其中的兵书主要分为战略类、战史类、军事训练类、武器制作类、军事地理类、军制类、后勤类、及军事人物类。 对于朱高煦来说,这些兵书之中大部分都不太适合现阶段的他,反倒是宋代文官的必读读物《武经总要》及李靖、诸葛亮的《李卫公问对》、《将苑》、《便宜十六策》等书比较适合他。 在戚继光著写《纪效新书》、《练兵实录》之前,宋代的《武经总要》堪称历朝历代最详细的国防书目了。 朱高煦只是翻阅书目,便能看到这本书的重要所在。 它对于军事组织、军事制度、用兵选将、步骑训练、行军宿营、古今阵法、战略战术、武器装备的制造和使用,以及军事地理、历代用兵实例、阴阳星占等各个方面都有所论述。 除此之外,还详尽记述和介绍了北宋时期军队使用的各种冷兵器、火器、战船等器械,并附有兵器和营阵方面的大量手绘图。 这其中,朱高煦特别看了第十至十三卷的攻战篇,对于其中的《攻城法》、《水攻》、《水战》、《守城》等篇,虽然没有看个具体,但他依旧能感觉到这是一本不错的基层军官读物。 熟读《武经总要》,差不多就能让一个不知兵的人成为一个入门的将领,恰好适合现在的朱高煦。 正因为如此,他简单看了一下目录后,便坐下安静阅读起了其中的内容。 不过由于这本兵书是宋代抄本,其中官体字较多,因此他需要静下来,根据内容来分析具体实施的情况。 就练兵来说,朱高煦前世虽然在大二的时候入伍当了两年兵,但实际上最高也就是干过一段时间的代理班副罢了。 他当兵是因为家里人的压力,因此在部队里也没有展现出太浓厚的兴趣,所掌握的军事知识并不算多。 尤其是当战场从热兵器变成冷兵器后,他所掌握的那一点现代军事知识,恐怕也只有自己作为新兵一路走过去的体验了。 至于造步枪,造火炮,造蒸汽机……这些东西他一个文科生怎么知道。 “早知道当年就做一个理工男了……” 长叹一口气,朱高煦放下了手中的兵书。 他刚想揉揉眉,便下意识觉得有人正在看自己。 顺着感觉看过去,他果然顺着窗户看到了院里杵着两个“望眼欲穿”的懒汉。
“倒是忘记时间了……”朱高煦瞧着二人表情,一下子笑了出来,起身便走出了书房。 “东西都收拾好了?” “好了好了,米饭也熟了。” 见朱高煦走出询问,杨展和王瑄迫不及待的点头。 朱高煦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这才发现太阳已经西斜了。 仔细算来,除了早上吃了一碗肉粥外,他们三人还什么都没吃呢。 朱高煦摸了摸肚子,回过神来后果然感觉饥饿不堪。 他往厨房走去,只见里面米饭已经煮好放在灶台上,而蔬菜、肉条也被切好,只能翻炒。 杨展和王瑄二人备菜还行,若是让他们做饭,那朱高煦恐怕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走进厨房,他熟练的拿起锅铲,杨展和王瑄也跑进来为灶台添上柴火。 等火势稍大,朱高煦和昨日一样不心疼的放油,紧接着将秦椒放入锅中炸出味道。 他是考虑到杨展不能吃辣,因此不准备放太多辣椒,有些辣味就行。 不多时他放菜翻炒,简单的一道芹菜炒牛肉便香气出炉。 之后他又将买来的烤水鸡斩开翻炒加热,顺势炒了秦椒茄子及素炒白菜,最后倒水放入豆腐和白菜。 用炒菜油和水、白菜、豆腐的汤自然不一定好吃,但这个时代的那点过底油可不能浪费。 朱高煦今日去了集镇,了解了油价。 八十文一斤的油,可不是眼下的他能随意浪费的。 他没有俸禄来源,只能靠着自家大哥送来的那价值十五贯的钱钞。 十五贯虽多,但以他们三人这种每日吃几十文的吃法,顶多也就用个一年罢了。 若是要买些衣物,纸张,那开支则是更大。 想到这里,朱高煦走出厨房,而王瑄和杨展已经把菜端上桌,旁边还有一锅米饭。 仅那一锅米饭份量,恐怕就不下四五斤。 寻常人家,还真养不起三人这样的吃法。 朱高煦走到石墩前坐下,拿起碗筷率先吃了起来,杨展二人见状也开始动筷。 “东西都买的差不多了,明日开始你们二人上午习武,下午去书房拿《武经总要》,学学怎么带兵打仗。” “我可不希望,你们二人日后因为不会打仗,只会匹夫之勇而被倭寇、都掌蛮割去了首级。” 朱高煦不忘提醒,二人也连忙点头表示会好好学习。 不过在点头之后,王瑄却想起了一件事,因此提醒道: “殿下,白日里国公府送来东西的时候,大教场的一位百户也派人送来了消息。” “八月有不少武官子弟要入京考校武艺,这次的数量是两千人,恐怕要住在我们附近。” “不管他,管好我们自己便是。”朱高煦认真吃饭,脑中却都是刚才看过的兵书内容。 自穿越以来,他不仅身体成长速度比以前快了些,就连记忆都好了许多。 虽然眼下达不到过目不忘的程度,但想要回忆兵书内容也十分简单。 感受着自己的记忆力,饶是朱高煦也不由在心底高兴:“也算是穿越来的金手指吧……” 第15章 武英殿中 “诏令楚王桢为主帅、湘王柏为副帅,着二人率王府护卫及湖广都司兵马讨伐道州蛮……” 清晨,经过一夜的考虑,朱元璋在朱允炆抵达武英殿后便诏令自己在湖广的两个儿子平叛。 对此,朱允炆也是作揖应下,随后安排。 只是在安排完后,坐在武英殿内御座上朱元璋还是不免对朱允炆抱怨道: “去岁我便与你说过,湖广南边缺了一位藩王,眼下看来果然不出我的预料,这南边一直不太平。” “不如安排几位叔叔出镇长沙?”朱允炆假意开口询问朱元璋意思,但朱元璋却摇了摇头: “比起湖广,西南与北边才不太平。” “眼下你那几个在宫中的叔叔都有了去处,日后你若是有了孩子,湖广还未平定,你到时候再将他封在长沙,让其为你守土。” “孙子知道了,谢皇爷爷提醒”朱允炆作揖回应,而朱元璋也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处理政务。 在他退出武英殿后不久,脚步声再度从殿外传入。 不多时,身着赐服的徐辉祖便走到了殿门,唱声万岁的同时,也不忘下跪行五拜三叩之礼,而后才起身。 “允恭,近来倭寇袭扰沿海不断,我传你来是想问你怎么看。” 朱元璋面对徐辉祖没有用“朕”作为自称,而是用了较为亲切的“我”。 这让徐辉祖了解了他的意图,因此徐辉祖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作揖回答道: “陛下,臣侄愿意前往浙江监训军士。” “嗯……”朱元璋得了想要的答案,略微满意点头,不紧不慢继续开口道: “让安陆侯吴杰,还有都督杨文、刘德陪同你前往吧,重点巡查宁波一带。” “臣侄领命!”徐辉祖身材高大,因此不卑不亢的回答声往往能在武英殿内回荡。 那样的声音与气魄,让朱元璋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万里长城”,中山王徐达。 只是这样的追忆仅仅只有瞬间,瞬间过后朱元璋便回过神来,对着徐辉祖询问起了一件事: “近来北虏有些不老实,辽东那边的朝鲜也不甚安稳,我准备让韩王和沈王巡边,视察诸王,你以为如何?” “臣侄认为陛下安排的甚好。”徐辉祖心里清楚,皇帝早就有了打算,问他不过是试探态度罢了。 巡边,那就说明自己的姐夫燕王朱棣也在被监察的名列中。 “……”徐辉祖心中有些忐忑,他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连眼下国之柱石的燕王都不放心。 只是片刻,徐辉祖就反应了过来。 “恐怕这次巡边,意在秦晋,而非燕辽……” 晋王和傅友德的事情,徐辉祖大概也能猜到一些,至于冯胜和周王的事情他却并不担心。 周王无大才,反倒是晋王野心勃勃。 “既然如此,那就诏令沈王和韩王,让他们依次探视秦、晋、燕、周、齐五位兄长吧。” “让二人同日启程,着韩王先探望周王,其次秦、晋二王,最后是燕、齐二王。” “着沈王先探望齐王,然后是燕、晋二王,最后是秦、周二王。” 朱元璋侧头看向旁边记事的司礼监太监,见对方写下自己的话后,他才将目光收回,继续投向徐辉祖: “高煦那个孩子,你以为眼下如何?”
“回陛下……”徐辉祖作揖回答道: “兴许是年纪增长了些,那小子在大教场中安心习读兵书,时不时前往大教场就近集镇看些百姓生活。” “此前他刚到大教场不久时,西宁卫指挥使李南哥之子李英还曾为难军中武官子弟,但被那小子教训。” “临近他营房的其余几房子弟也被他先后教训过,那小子口口声声说着以民为贵,看样子是真的改性子了。” 徐辉祖毫不吝啬的夸奖着这几个月来朱高煦的变化,听得朱元璋自己也心花怒放。 尽管他此前讨厌朱高煦,但朱高煦在武官子弟考校之中的表现确实为他挣了不少脸面。 加上现在徐辉祖口中的朱高煦变化,朱元璋对于朱家子孙能出这样的一个子弟还是十分高兴的。 他笑着侧过头去,对着司礼监的太监笑谈:“听听魏国公的话,人言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只当是那些佛陀儒生说来糊弄愚民的。” “眼下来看,高煦的表现确实足以称道。” 谈话间,朱元璋也不吝赏赐道:“让人送钞二百锭给那小子,告诉他若是韬略考校过关,我另有赏赐。” “臣侄替高煦那小子谢过陛下!”徐辉祖作揖表示感谢,朱元璋也倒没有说什么自己是朱高煦爷爷的话,而是打量着徐辉祖,片刻后另说道: “你这次去浙江训练军士,恐怕三五个月难以回来。” “高煦若是韬略合格,我再给他寻一个良师教导,给老四添一员大将。” 朱元璋抚须,心中十分满意自己的做法,不过在他说完过后,不等下一个话题开启,殿外便传入了脚步声。 稍许,朱允炆拿着一份奏疏走了进来。 当他看见徐辉祖的时候,表情明显有一丝错愕,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走入殿内,将奏疏递给了朱元璋。 “皇爷爷,山西都司请拨布匹棉花,以备寒冬。” “嗯……”接过奏疏,朱元璋稍微阅览,随后点头道: “眼下备布匹棉花倒也正常,你差户部和都督府点齐册名人数,按人头把布匹棉花发下去便是。” 说罢,朱元璋又追加道: “另外,让老三把河套东胜设卫筑城的事宜详细给我写来,我看看还需不需要改动。” “是……”朱允炆作揖应下,随后徐徐退出了殿内。 瞧着朱允炆走了,徐辉祖也作揖准备唱礼离去,但朱元璋却又开口打断他。 “这些年西边的番人对朝廷政令阳奉阴违,我差人将茶贸数额削了些。” “你出宫后,亲自去找曹国公谈谈,莫要让陕、川、云南等地的茶场及官员走私,将那番人供养起来。” “凡是走私茶叶前往西番的商贾,论律处置。” 朱元璋交代完了最后一件事,徐辉祖见状也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躬身作揖回礼。 “臣侄领命,稍许便将此事与曹国公详谈。” “嗯……退下吧。”朱元璋得了回应,当下便低头开始处理奏疏。 瞧他那模样,徐辉祖也小心翼翼的退出殿外。 片刻后,直至脚步声不再,朱元璋忽的抬头看向了武英殿窗外。 眺望蓝天白云及红墙琉璃瓦,朱元璋突兀笑了出来: “妹子,这次你没说对,高煦那小子真改性子了……” 第16章 闲暇日子 “卖包子!卖包子!” “新鲜采摘的橘子,一文三斤!” “徐家小子,今日来了一批羊肉,可要尝尝?” 清晨,当夏季的第一次街市到来,许多百姓纷纷从四面八方来到了大树营镇上,就连一些不爱逛街市的人,也纷纷赶来,准备凑个热闹。 自朱高煦第一次来大树营已经过去了十余天,而眼下已经是四月初一。 过往的十余天里,他几乎每日都与杨展来镇上购买蔬菜水果和肉食。 因生的高大,长相较为坚毅,所以来往做生意的人也都记住了他。 不过朱高煦倒是没有说自己的本名,而是说自己姓徐。 由于镇上不少人都记住他,因此这次夏季的第一次街市中,即便再怎么忙碌热闹,还是有不少人忙里偷闲的对他打招呼。 对此,朱高煦也会微笑回应,对于需要买的东西也会凑近去瞧货,挑选后买入。 “今日人也太多了,怕是十里八乡的人都来了。” 朱高煦挑了一块羊肉和一斤牛肉,示意杨展付钱后,自己便左右看了起来。 肉铺位置较高,因此他能一览无余的看到涌入街道的百姓。 在他眼中,集市上人头攒动,嘈杂的人声汇聚成巨大的喧嚣飘向天空。 镇里四面八方的路上还在有人络绎不绝地往集市聚拢,一堆子人仿佛一滩蠕动的蚂蚁。 朱高煦前世生于后世九十年代,对于儿时去逛街市还有些记忆。 不过在那画面乏乏的记忆中,却从没有这样的大阵仗,因此不免觉得很是高兴。 早夏时节,南京城的清晨还有一些寒意。 不过当太阳冒出头后,湛蓝的天空就笼罩在了众人头顶。 明晃晃的阳光下,来往百姓一个个脸上热气腾腾。 来往百姓的衣服虽然只是布衣,但在颜色上却五花八门。 有的图省事,选择染黑色。 还有的比较好攀比,因此特意采了些野花、野果去染色。 由于手艺不行,所以染出的衣服颜色也不太均匀,但即便如此,却也没有人笑他们,毕竟住在外城的百姓大多也都不富裕。 这点不仅从衣服上可以看出,就连手脚脸色也能看出。 来来往往的行人里,但凡身子精瘦,脸色黢黑的,不是军户就是农户。 如朱高煦、杨展这样古铜色的,基本都是家中条件还算不错的。 于是,在朱高煦的眼中,五彩斑斓的衣服就成了大树营集市的底色。 朱高煦和杨展在街上逛着,因为今日是街子天,所以出现了许多生面孔。 他们有的来赶集,有的来摆摊卖东西。 他们的摆摊,让朱高煦瞧见了许多不曾见过的东西。 诸如山鸡、松鼠、野猪都算常见的新鲜物,还有的居然在长江里抓来了几只江豚、长江鲟,看得朱高煦头皮发麻。 他虽然好奇这些东西的味道,但前世遗留的意识还是让他避开了那几个地摊。 倒是杨展,见朱高煦好奇他也顺着解释道: “那些大鱼我尝过,味道一般,还是得海里的才好吃。” “嗯……”朱高煦不知道怎么聊这个话题,只能仓促掠过,带着杨展在集市上买了一些新鲜上市的蔬菜和水果。 这期间,他们还得小心走路,时不时注意背上的菜篮,避免有人将菜篮里的那二斤羊肉和三斤牛肉偷拿了。 不多时,他们逛到了杂货交易的路上,道路两侧卖的东西有锄头、铁锹和头等工具, 二人不感兴趣,简单问了问价格便继续往前走。
再往前,一个县衙出资修建的休息场所出现。 这里一面邻河,一面紧邻土路,空着百来平土地,被县衙搭了三个大草棚,棚里还有被竖着截面后,敲了几个桩子的长墩子。 杨展走的有些累了,因此朱高煦陪同他找了一个草棚坐下。 不得不说,坐在这草棚里,瞧着旁边清澈见底的河水,时不时微风吹来的感受异常不错。 当然,也因为这里又干净又凉快,因此所有草棚里都坐满了人,远远望去酷似一群麻雀聚了起来。 期间,也有的人不怕冷,脱了上衣便跳入旁边的小河里畅快游泳。 瞧着这一幕,许多妇女都张口调侃了起来。 十几个二三十的妇女,但凡一个开口,其余女的便纷纷开口,几乎没有一张嘴闲着。 也就她们自家的那七八个姑娘脸皮薄,转身看着街市,不望那些打赤膊的汉人。 “大哥,您看。” 朱高煦瞧着河水,心中还在想要不要下水,却听到杨展朝自己嘀咕一声,随后眼神示意对面。 朱高煦顺着目光望去,只见对面草棚坐着两名穿着襦裙、背子,年龄十三四岁的少女。 说实话,她们长的并不算十分好看,因此朱高煦只是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倒是杨展还调侃八卦: “大哥,这街市上有许多适龄的女子寻人家,我一路走过来,感觉好多女子都瞧上你咧。” 杨展咧着个大白牙笑着,而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农家汉子听到也笑道: “别说小女子,便是那些要和离的女人,也会来这里搜罗一些看上去老实本分,还能养家糊口的汉子。” “有的老妪,还会利用赶集的机会怂恿那些说要回家,长相身段都不错的女人和离,想借机将她们说媒给自己还未婚娶的儿孙。” “还有的,则是男人死了,着急找下一家。” “这么乱?”听到有人会劝漂亮的女人离婚,然后介绍给自己儿孙,朱高煦仿佛吃了什么大瓜一样不敢置信。 见他这模样,那汉子也抬起下巴,示意朱高煦看不远处。 朱高煦顺着方向看过去,却瞧见一个五六十的农妇此刻坐在一个身着襦裙背子,身材有些健壮的女子旁边,嘴里絮絮叨叨的不知道说什么。 “这……长的也不甚好吧……”朱高煦瞧着对方那健壮的身材,有些汗颜。 “诶……”汉子听后不高兴,当即反驳道: “就是这种女子才好咧,屁股大,能生养不说,瞧她那手臂也粗壮,能干家务活。” “况且你别看她健壮,但她模样也不差,要是真的如旁边那两个小女子一样瘦,恐怕都能入内城寻一好人家。” “那倒是……”朱高煦仔细看了看,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卖肉圆咯!两文一碗肉圆!” 忽的,叫嚷声响起,朱高煦闻声看去,只瞧见一个推着板车,临时支起铁锅炖肉卖的摊贩。 那浓郁的肉香味传来,朱高煦食指大动。 只是不等他起身,旁边的汉子便提醒道:“这集上卖的炖肉都是病死的猪羊,不能吃。” “病肉能卖?”坐在一旁的杨展一脸好奇,汉子也解释道: “除了皇庄,这个季节哪有猪羊可杀?” “可这味道……”杨展一脸难受,而朱高煦也是因为身高力大而有些饥饿。 他本欲想要带着杨展去寻些便宜又安全的东西吃,但忽的集市道路上人群纷纷涌向两边。 在朱高煦疑惑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远处也传来了叫嚷声: “衙门派人来了!” 第17章 兴亡百姓苦 “传朝廷旨意,明岁二月初一,大树营镇辖下杨柳井、杨树湾、杨柳河三村及村民迁往云南大理洱海卫,汝等各自通传,及时变卖土地、耕牛及农具、屋舍。” “入云南后,当地衙门会发放耕牛、耕地和农具给你们。” 大树营镇的土路上,上元县派来的小吏站在一辆牛车上,对四周通传了朝廷的旨意。 他的话一出,人群之中的许多百姓脸色惨白,而朱高煦也恰好凑上前听到了内容。 他本欲想要询问小吏,但小吏没给他机会,宣读完后便带着两名衙役离去了。 只是在离去前,他着衙役在草棚的一块木牌上贴上了朝廷的告示。 许多人见状,当即凑了过去,但却没有几个能读解的人。 朱高煦示意杨展,杨展见状这才上前诵读出了上面的内容,具体和刚才小吏宣传的差不多,只是小吏说的比较直接和白话,而告示比较文绉绉的。 “老天爷啊!” 这边杨展才读完内容,一些经受不住打击的百姓就跪在地上哀嚎了起来,旁边的百姓也是一脸怜悯的看着他们。 “这三村人可倒了大霉了,去云南那种鬼地方,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明年年底。” 前番与朱高煦聊天的汉子一脸怜悯的看着哭嚎的三村村民,而朱高煦则是表情复杂。 他很清楚云南对大明及后世的意义,先不说云南不稳则西南不稳,西南不稳则湖广、西北不稳。 单单云南之中的铜矿、银矿及金矿,就能解决眼下大明的不少问题。 只是,这些东西都是站在国家层面的事情。 对于生活在南京的这些普通百姓来说,好不容易过了二十几年好日子,结果现在朝廷一纸书文下来,他们就得举村迁移。 眼下不是后世,从南京迁移前往云南,若是朝廷给的待遇好些的还能坐船,不好就只能徒步了。 两千多公里道路,徒步走过去,三村百姓不知有多少人家要面对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局面。 朱高煦望着那些嚎啕大哭,甚至哭晕过去的三村百姓,他不知道作何言语,只能转身离开了此地。 杨展见他离去,也连忙背着菜篮与他离去。 街市上许多人都往他们这里赶来,而他们身后的人又纷纷焦虑离去。 一刻钟前还热闹非凡的大树营街市,眼下却人流稀疏,一副冷清样。 街道两侧的许多脚商和商户也不好受,三村百姓起码两千多人。 少了这两千多人,他们的收入恐怕要下降不少,而这样的下降则是需要数年、十数年才能恢复的。 因此,不少门类重叠的商家也在焦虑的讨论着今后的生意问题。 瞧着一纸通文造成的局面,朱高煦一路无言,直到走出镇口,从看守镇口兵卒那里领回了驴车,踏上了返回大教场的道路,朱高煦才稍微精神了一些。 驾车的杨展瞧着朱高煦的模样,也不免安慰道: “殿下您放心吧,我听王瑄那厮说过,大理是个好地方,此前比昆明府还好。”
“这三村村民若是能抵达,日子也不会比在京城差太多的。” 杨展的安慰在朱高煦听来寥寥胜无,从南京到云南,日子怎么可能不下降? 只是杨展说的确实没错,毕竟是农耕社会,如果朝廷能履行发放田地、耕牛、农具的承诺,那三村百姓的生活起码还能有最基本的保障。 可是,这种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感觉,对于朱高煦来说,即便是旁观者,也足够窒息。 “我若不是穿越到朱高煦身上,而是穿越到三村百姓身上,恐怕眼下的我也只能乖乖俯首,听从官府安排。” “只是即便我是朱高煦,但面对朱允炆、朱元璋,我又有什么反抗能力呢?”朱高煦不免遐想。 自从穿越而来,他似乎心里就有一种紧迫感。 这种紧迫感督促着他进步,或者说督促着他不得不进步。 他如果表现的不如历史上的朱高煦,那燕藩的下场不会比历史上被削的那五藩好太多。 眼下的生活将会一去不复返,甚至性命都难以保全。 每每想到这里,朱高煦都只能逼迫着自己去努力学习兵法,不断地了解这个时代。 “殿下,到了。” “嗯?”杨展的声音将朱高煦拉回了现实,他抬头一看,果然看到了自家的小院。 理清思绪,朱高煦跳下驴车后将后院门打开,随后看杨展将车赶进去。 院里的王瑄听到动静,当即也马不停蹄的赶到后院,帮忙下车。 至于朱高煦,他合上后院门,插上门栓之后便向着前院走去,王瑄二人也习以为常。 只是几个呼吸,朱高煦就来到了书房,而书房内部相比较半个月前,则是多了一个摆在书桌一旁的沙盘。 沙盘长宽五尺有余,内里布置十分简陋。 朱高煦拿着石头做山川,用砂土做平原,草皮做树林,河沙做河流,以此制成了一个简易的大明沙盘。 由于沙盘太小,因此朱高煦只能用一条条写了府名的竹条作为城池。 二百余州、府尽数在沙盘上,大明局势一览无余。 除此之外,沙盘靠北的位置还留有三分之一的面积作为北元盘踞之地的漠北。 值得一提的是,在大明与北元之间,仅有部分地方有小段的土坝作为长城,大部分地方是没有长城的。 至于原因,主要在于唐宋元三朝各自并没有大修长城,而朱元璋继任正统后,也只是在一些先要地区修建了小段长城。 眼下的明长城,规模甚至不如战国时期的燕赵长城。 不过,这也能说明朱元璋对自己军事布置的自信。 朱高煦清楚,自己想要在老朱那里表现出彩,那就必须弄清楚朱元璋的军事布置,并说出一番道理。 因此,怎么研究老朱的军事布置,继而为其解决办法,讨其欢心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想到此处,朱高煦不由得眯了眯眼睛,目光在沙盘上不断扫视: “那么……先从哪里开始?” 第18章 小子野望 “国朝此前十一次北伐,早已重创北虏,使北虏不敢轻易靠近边塞,只能在大宁、开平一带骚扰。” 四月初十,伴随着朱高煦的声音在书房内响起,此时的朱高煦正在书房内带着王瑄和杨展对沙盘展开分析。 朱高煦用一根树枝指着沙盘北部,由北向南的自我分析,而杨展和王瑄则是一个听课,一个对朱高煦所说的话做记录。 经过十天的分析,加上走访询问豹韬卫、河州卫千户、指挥使处得来的消息,朱高煦大概得出了朱元璋对北方和地方的军事态度。 “国朝以亦集乃(额济纳旗)、宁夏、东胜(呼和浩特南)、开平(多伦县)、大宁(赤峰)等处重镇占据河西、漠南,并派出塘骑不断巡边,借地利屯田牧马助军资,减轻关内压力,保护关内百姓。” “具体来说,国朝北部的第一道防线主要中心位置在东胜,东胜东联开平、独石、大宁、开元等处,西联贺兰山、甘肃北山,通为一边。” “第一道防线的特点是‘地势直,则近而易守’,缺点是地广人稀,长久屯兵而耗费国力。” 朱高煦一边说,一边用树枝一点点的指点北部各城。 杨展手中笔墨飞快,将他所说的话一一记下。 “国朝的第二道防线,是在‘尊王攘夷’基础上制定的镇守边塞,扩土开疆的藩王体系。” “这套体系西起肃州、东至辽东,延边塞王莫不敷险隘,均控要塞,佐以元戎宿将,权崇制命,势匹抚军。” “塞王体系,进可肃清沙漠,守可垒帐相望,一旦北虏强大,第一道防线难以压制,便可令塞王出边巡狩。” “虽名为巡狩,但主要是为了围剿北虏残部,削弱北虏兵马数量,不至让北虏举重兵南下。” 朱高煦说话间,时不时会沉默片刻,这是他在思考朱元璋为什么这么安排。 不过他的思绪很快,往往只需要几个呼吸就能想通,并随后讲起了第三道防线: “国朝的第三道防线,则是以秦、周、鲁、齐等藩依托渭水黄河、背靠秦岭淮河而形成的防线。” “四藩王护卫虽少,但背后依靠第四道防线的蜀、楚、湘三藩及南直隶,可以相互支援。” “同时,第四道防线由于身处长江上游,因此可以随时依托水利来转进支援南京城。” “不过,这也代表南京城极易受到三藩威胁,尤其是其中封国在荆州、武昌二府,身旁便是长江水道的湘藩、楚藩,因此荆州、武昌这两个位置极为重要。” “总体来说,整套布置是依托国朝的南北纵深,进行层次防御,并在中线布置了诸如晋、周、楚、湘等藩,随时准备向东线和西线进行支援。” “不过,这套体系存在着巨大缺陷,那就是地缘纵深太长,虽然适合防御,却不适合进攻。” “各地边军太过分散,集结用时过长,一旦防线主力出塞,防线便会立马虚弱,极易被北虏绕后袭击。” “因此,朝廷必须另外再集结一支兵马来,以此在大军出塞后,用来替补边军防御的任务。” “这支兵马,便是御前豹韬卫及河州卫……” 朱高煦将朱元璋的意图尽数讲了出来,这让记录的杨展和听课的王瑄口干舌燥。 不过,朱高煦并没有关注他们的状态,而是双手撑在沙盘上,眉头紧锁。 他弄清了老朱的布置,但同时也知道了老朱面临的困难。 御前豹韬卫和御前河州卫算是明军精锐中的精锐,他们也确实有能力承担替补边军主力出塞后的防御工作。
可问题在于,他们的人数太少,马匹太少。 因此,如果北虏攻击一地受挫,继而转进,那两卫骑兵是万万追不上北虏主力的,这就是朱元璋着急购马的原因。 一支精锐的骑兵,最少要有一匹乘马,一匹驮马和一匹军马,这样才能保持这支部队的高机动性。 由于是防御战,因此明军不用担心补给问题,他们要做的是在北虏绕道南下后出兵监视北虏主力,让北虏主力不敢轻易劫掠内地。 但根据朱高煦这些天从豹韬卫和河州卫打探的消息看来,豹韬卫和河州卫仅有一匹乘马一匹军马,没有驮马。 至于大明,整个天下亦不过只有四万余匹马。 在保持北方有一定数量骑兵的同时,还要维持七千人的两卫骑兵。 可以说,朱元璋已经尽力来解决未来北虏南下的问题,而大明也达到了它目前的极限。 从军事角度来讲,朱元璋已经做到了极致,朱高煦根本没有半点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我那便宜老爹是怎么解决这问题的……” 朱高煦望着沙盘,百思不得其解。 这种时候,即便他想写信询问自家便宜老爹的思路也没有时间了。 “看来,从军事来看,我是难以出彩了。” 朱高煦忽然泄了气,他虽然进步很快,但那仅限理论上。 他自认为自己不是军事天才,自然也没有办法以眼下大明的资源来破解北虏南侵的局面。 一旁的王瑄看朱高煦沉默不语,也知道是他想不出如何更进一步的办法,因此王瑄看了看杨展,然后硬着头皮作揖道: “殿下,咱们在防守上无法再进一步,那何不转向进攻?” 王瑄的话一经说出,不等朱高煦开口,杨展便摇头道:“进攻太难……” “北伐北虏的问题不是我军将士无法击败对方,而是国朝北方支撑不起太多兵马北伐。” 杨展说出了不能进攻的原因,朱高煦见状也微微颌首,随后用手中树枝指向了辽东、北平及山西、陕西等地。 “国朝北方地广人稀,其中辽东尽为卫所军户,军户及其亲眷,以去年清查结果来看,口数尚不足四十万。” “北平不足二百万,山西四百一十万,陕西及甘肃等地仅有二百余万口,其中大半还都是色目、西番及北虏归化民。” “以上诸省口数哪怕折四成,男丁数亦不过三百余万。” “眼下北虏居漠北者不下五十万,男丁近二十万。” “即便我汉儿以一敌二,亦要出兵十万。” 说到这里,朱高煦不由感叹:“十万兵马,依照路程来看,恐怕要出男丁五十万作为民夫,才能支撑大军逼近忽兰忽失温。” “若是北虏逃遁,大军无功而返,那所造成的损失,寡则百万,多则数百,不管是国朝还是百姓都难以承受……” 谈话间,朱高煦已经放弃劝朱元璋北伐了,因为这样打一次,北方诸省最少要休养好几年才能恢复元气。 这么看来,朱元璋层层防御的战略布置确实无可挑剔,至少在眼下是这样的。 这一刻,朱高煦了解了自己和朱元璋,以及朱棣的差距。 不过,他并没有认为自己就会永远的落后。 人都会成长,只要有平台,他朱高煦不相信他会一直在原地踏步。 总有一天,他会转变大明的战略战术,将层次防御,转变为点状分布,重点防御。 第19章 卫所尚足 “希啦……” “今日就是考校的日子了,不知道考校官什么时候到。” 清晨,伴随着倒水的声音响起,与之一起响起的,是院内杨展略带担忧的声音。 此刻的小院内,朱高煦依旧穿着普通明军士卒的大红胖袄,又称鸳鸯战袄。 他坐在主屋门口,手里拿着一块粗布擦着脸,显然刚刚洗漱完毕。 在院子的水井边上,王瑄和杨展二人则是刚刚把洗脸水倒入旁边的水渠里。 杨展在担心朱高煦,而王瑄却对着朱高煦有信心。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提着水壶走回了厨房。 至于朱高煦,他擦完脸,将毛巾晾晒在书房窗台上后,便转过身来笑着安抚杨展: “陛下对我不会有太高的希望,因而你也不用担心。” “与其担心考校的事情,倒不如担心一下早上吃什么。” 朱高煦话音一落,王瑄就从厨房里伸出头来:“殿下,昨日的牛肉还未吃光,吃牛肉米粉如何?” “好!”朱高煦笑着应下,王瑄也当即回到了厨房,紧锣密鼓的收拾了起来。 时光荏苒,五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似乎在意识到自己无法以眼下大明国力破解朱元璋的布置后,朱高煦便放松了心态,彻底躺平了下来。 这几天他除了必备的读书外,其它时候都在和杨展、王瑄练武,闲暇时去东边的秦淮河上游游泳来解暑。 “殿下,您真的不担心?” 杨展望着走向厨房的朱高煦,不知道朱高煦为什么这么从容。 要知道,如果朱高煦能一鸣惊人,那他或许能成为诸藩子弟中的佼佼者。 “担心是没用的,要担心也得吃饱饭再担心,你们吃几两米粉?” 朱高煦走进厨房挽起袖子,在簸箕之中拿出了一把干米粉。 “我吃三两!”王瑄在吃饭的事情上倒是尤为积极。 “二两吧……”杨展回了一句,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朱高煦波澜不惊的模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闭上了嘴。 “那就下一斤吧,我有些饿了。” 朱高煦将干米粉掂量了一下,随手丢到了一旁的木盆里。 王瑄见状,当即拿起葫芦瓢打了半盆水,随后又倒入三分之一的沸水。 朱高煦倒是驾轻熟路的将昨夜没吃完的卤牛肉切片,同时打开了旁边的小锅锅盖。 锅中是一条牛腿骨,并且看样子已经被炖了许久了。 王瑄熟练的为灶台添火,朱高煦也在旁边的锅里倒入沸水,等火势大起来后才将已经泡软的米粉下锅。 他熟练切葱、秦椒,而王瑄则是将昨晚准备好的一颗白菜掰开丢入锅中。 待佐料备好,朱高煦将米粉捞出,而王瑄已经准备好了三个大大的木碗。 待米粉被朱高煦分入碗中,不等朱高煦开口,他便将切好的卤牛肉片分别放入三个碗内,而后朱高煦也舀出三瓢牛骨汤。 牛骨汤倒入碗中之后,王瑄兴高采烈的将佐料分别倒入三个碗,同时拿出青盐分别放入,而后将三碗米粉分别端出。 在他端出的同时,朱高煦抬起牛骨汤锅,起小锅煎了六个荷包蛋。 等他抬着荷包蛋走到院里,王瑄已经等的望眼欲穿。 “坐下吃吧。” 朱高煦将荷包蛋放在石桌上,招呼一声后便开始动筷,而王瑄也急不可耐的开吃,唯有杨展一脸愁容。 “我们这一顿,怕是只有一些富农才能偶尔吃吃。” 朱高煦夹起一个荷包蛋,带着一丝调侃开口,旁边的王瑄和杨展也先后点头表示附和。 确实,他们三人吃的费用并不低,就这一顿早饭,也不是一般平民能吃得起的,只有一些拥有三十余亩地的小富农才能偶尔这么吃上一顿。 想要顿顿都这么吃,那家里没有百来亩地还真的做不到。 这是生产力导致的结果,而朱高煦经过这么一个月的走动,也大概了解了南京百姓的生活情况。 洪武年间的大明朝没有水泥、钢筋可供使用,因此诸多水利设施修建速度缓慢不说,还极为消耗粮食。 水利完善能让土地粮食增产三成,而整个大明还有许多地方只能自己挑水种地。
像南京因为在天子脚下,水利设施已经建设起来,因此一年下来,一亩地产出也在二百斤到四百斤之间,不过大部分还是三百斤左右。 三百斤米在江南价格也就五百来文,而一个鸡蛋价格便三文。 算上米粉,朱高煦他们这一顿早饭估计在二十几文,相等于外城一个民夫一天半的劳力所得。 普通农户因为在洪武初年得到分田,因此一家五六口人通常有二十余亩地,交税过后,不算打工的话,他们的年收入也就在十两出头,勉强能养活一家五六口人。 照朱高煦他们这种吃法,仅早饭,他们三人一年就要吃去七两多,再算上午饭和晚饭,恐怕得二十两打底。 “王瑄,云南的军户生活如何?” 说起民生,朱高煦想起了大树营的三村百姓,因此问起了云南军户的生活。 对此,自小跟随父亲前往云南,并在当地成长起来的王瑄有着极大的发言权。 “别的地方咱不太知道,不过宜良的军户还算过活。” 王瑄一边吃着米粉,一边回答道:“陛下移民云南,去到云南的移民大部分都是军户。” “这些年来,所里的军户将当年北虏撂荒的坝子田都开垦了回来。” “按照都督府的规矩,每一军户受田五十亩为一分,给耕牛、农具,教树植。” “不过,军屯田每顷要纳粮十二石,也就是每个军户分别出六石,并且还有三石率,缴率多的则有宝钞作赏,少的罚当地武官俸禄。” “云南的坝子田贫瘠,五十亩能出五十石便算极佳了,正常产出也就四十余石,不过这些粮食都得全部上交所里。” “全部上交所里?”朱高煦手头动作停顿,不敢相信军户过得那么惨,不由追问:“那军户吃什么?” “还有月粮、行粮和余田啊”王瑄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朱高煦,似乎在想这不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吗。 “余田?”朱高煦疑惑,杨展见状也为其解释道: “卫所的军屯田都是卫所的,军屯田以外私人开垦的则是余田,属于军户自家的田,可以用卫所的耕牛开垦耕种,但每亩每年要交一斗二升粮作赋。” “嗯……”王瑄点头附和,并继而解释起了月粮和行粮: “云南卫所的子弟,每家每户都有十几二十亩余田,只需要交固定的田赋,其它的杂税则不需要缴纳。” “除此之外,兵卒每个月有固定的月粮,每月初给发,正常是马军月支米二石,步军总旗一石五,小旗一石二,旗军一石。” “与月粮同时发放的还有月盐,成了亲的二斤,没有的一斤。” “不过,近年来也不发月盐,改发宝钞了。” “行粮则是出卫所要发的粮食,正常都是每天一到两升。” “除了这些,有的时候都督府还会不定期的发放冬装、布匹和棉花,军户日子还过得去。” 王瑄形容了一下云南军户的生活,在朱高煦听来,算不得好,但也不至于饿死人。 按照王瑄的形容,军户们屯田种出的粮食都归卫所,但同时卫所又会承担一定的口粮,额外还有十几二十亩余田产出,算下来每个军户一年能收入三、四十石左右,折算铜钱也就是十贯上下。 不过,军户要种六七十亩地,因此家里的人口必不可少,因此吃的也多。 因为需要劳动力,所以不停地生儿子,而儿子长大后,原本卫所定额的田地就不够产出一家人的吃食了。 朱高煦没有记错的话,前世自己在大学上课时学过,洪武年间的卫所逃户不在少数。 尤其是到了宣德、正统年间军户人口骤增后,军户所种屯田得出的粮食根本养不活自己,每年逃役的军户少则万许,多则数万。 从王瑄口中,朱高煦对卫所军户的生活和卫所制度有了一个见解。 总的来说,卫所制的一些缺点会随着军户人口增加而不断放大,除非大明能不断发新的屯田和余田给军户,不然军户逃亡是迟早的。 就这点来看,卫所制与南北隋唐时期的府兵制差不多,不过…… “笃笃!” 正在朱高煦想着卫所制的优缺点时,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第20章 靖难战神曹国公 “笃笃!” 院门的敲门声打断了朱高煦的思绪,同时也吸引了三人的注意。 “来了!” 王瑄嘴笨,因此多以行动来表现自己,在听到敲门声后,他立马放下碗筷,快步走到院门,将门打开。 不过,当院门打开,映入王瑄眼帘的则是一名身着太白长衫,佩戴白獭的中年男子,而他身后还跟随着一名太监,以及十余名兵卒。 “小子参见国公!” 看到来人穿着国公才能穿着佩戴的服饰,王瑄连忙躬身作揖,而院内的朱高煦等人也听到了“国公”二字。 “舅舅回来了?”听到王瑄喊出国公,朱高煦还以为是去浙江练兵的徐辉祖回来了,因此放下碗筷,带着杨展朝院门走去。 然而不等他走到院门,门口那张陌生的面孔就让他停住了脚步。 “这人是谁?”朱高煦脑中刚刚升起这个念头,跟随男子的太监便对朱高煦作揖: “殿下,这位是奉陛下口谕前来考校殿下的曹国公。” “曹国公?”听到这三个字,朱高煦立马反应了过来,他往前走了几步,对男子作揖: “小子在这见过曹国公了。” “殿下不可!”见朱高煦对自己作揖,李景隆连忙上前打断他的作揖,同时笑道: “我奉陛下口谕前来考校,考校完了便走,殿下不用太过在意我。” “我能不在意你嘛……你好几次差点把我和我爹弄死……” 听着李景隆的话,朱高煦心里忍不住吐槽,同时也不忘抬头仔细打量起了李景隆。 他的穿着是国公日常的标配,而相比较徐辉祖身材高大,面冠如玉的外貌,李景隆的外貌也并不差。 他眉目疏秀,顾盼伟然,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儒将的气质,就连身材也比较高大,恐怕接近六尺。 作为未来的对手,就朱高煦在大教场这些日子的打听来说,诸多将帅没有诟病李景隆,反而是多以佩服。 至于李景隆的履历,朱高煦也差不多一清二楚。 洪武二十年,跟随征虏大将军冯胜的北伐部队讨伐纳哈楚。 洪武二十二年,与徐辉祖—同练兵于湖广,徐辉祖驻常德,李景隆驻安陆。 洪武二十四年,与徐辉祖—起往陕西等处备边。 洪武二十五年,跟随冯胜,傅友德,蓝玉等人往陕西,山西,河南检阅兵马。 期间,因为李景隆还被冯胜和傅友德委任整顿洮州,河州等五个卫所,平定试图叛乱的青海番人、河州羌人。 哪怕能与他一同被大教场兵卒称赞的徐辉祖,在履历上也远远逊色于他。 并且从他们二人在洪武年间的履历来看,朱高煦能很清楚的感受到,朱元璋更看重李景隆,因此多次派他前往地方练兵,备边,锻炼他的个人能力,提升他在地方上的威望。 这样的安排,可见朱元璋对他个人能力的期待有多高,而且这么多次的任命李景隆都完成的不错,从没犯过什么错误。 就这些情况来看,朱高煦并没有轻视李景隆的资格。 尽管后世有人调侃他是卧底,调侃他能力不行,但在靖难之役中,李景隆确实指挥得当,没犯过什么大的错误。 至于后世所传北平彰义门险些攻破,然后被李景隆嫉妒而阻止的记载,朱高煦也记得是一条假消息。 真实情况是李景隆当时即将攻破内城门,因此令瞿能放弃外城门,转而带着大军联合进攻内城门。 期间李景隆也没有妒忌瞿能,而是在朱棣领兵出现在永平方向时,及时将攻城重任交给瞿能,自己带兵前去截击朱棣。 另外,如果朱高煦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李景隆在北平被朱棣击败后,数十万大军的败军居然被他迅速收拢,而后退往德州休整,等待来年的白河沟大战。 朱棣也试图追击李景隆,但是并没有太多斩获,也就是说李景隆在很短时间里将败军整顿撤退。 仅这一条信息的存在,李景隆就能击败历史上九成的将领。 围点打援失败后,还能够收拢几十万大军,没有让败兵变为溃兵被敌军收割,这种事情整个历史上也是比较少见的。
之后的白沟河之战,李景隆指挥得当,几次差点让自家便宜老爹领盒饭。 如果不是历史上的朱高煦打了鸡血,披着九十斤重的双甲,带着本部孤军冲阵,同时阵斩当时大明猛将的瞿能,估计靖难之役已经平定了。 正因为如此,朱高煦才一直担心自己的能力比不上前身。 如果他不能如历史上的朱高煦一般,披着九十斤双甲,带着本部凿穿十数万南军,将朱棣救出来,那靖难之役,恐怕就要变成建文平叛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瞧着李景隆的眼神都带着几丝同情。 在开国六国公已死,最能打的宋晟还不能上场的局面下,李景隆居然去对阵当时大明最能打的朱棣,结果没打赢还被文官描述成了一个草包和背锅侠,这位曹国公啊…… “嗯?”李景隆瞧着眼前朱高煦的眼神,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敢问国公,是现在就考校吗?” 察觉李景隆的眼神变化,朱高煦立马收回眼中的同情,毕恭毕敬的询问李景隆考校过程。 对此,李景隆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直接拿出一张考卷: “这是陛下为殿下您出的考卷,应答过后,请殿下再回答我一个策题便可。” 说罢,李景隆将考卷递出,而朱高煦也双手接过,打开后简单看了看。 老朱出的考卷大概有三十来题,从军粮储备到行军消耗,再到行军路上的塘骑、步塘使用,营垒布置,以及两军对垒如何针对敌军布阵,如何以步击骑,如何安抚将士等等题目。 可以说,老朱的这三十来题专门用来应对中下层将领。 但凡能把这三十来题回答出结果,并且实战中尽数使用上,那答题者最少能独领一卫兵马。 “这么看来,我这皇爷爷倒是对我的起点估判很高……” 望着这份考卷,朱高煦心里有了几分底。 朱元璋这样的人不会无故放矢,他既然出这样的题,那看样子已经认为自己拥有镇守一方的潜力。 如果自己能把这份考卷答好,那或许能赶在年底前返回北方,与自家便宜老爹镇守边塞。 想到这里,朱高煦侧过身去,伸出手请道:“曹国公正厅稍坐片刻,待我在书房中回答完便出来。” “好”李景隆微微颌首,向正厅走去,并随之坐下。 杨展和王瑄慌忙烧水备茶,而朱高煦则是去了书房,在里面不紧不慢的研磨,同时备好一张张白纸作为答卷。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朱高煦很快沉浸在答题的世界中,同时为了不给朱元璋留下曾经朱高煦粗鄙的念头,他在每次下笔前都深思熟虑,尽量不在卷面留下一点污墨。 另外,由于他前世就写的一手好字,来到这个世界四个多月也捡起了毛笔字练习,虽然不敢说能和舞文弄墨的举子相比,但字体也算周正。 朱元璋所出考题,被他一一解答,等他彻底解答完三十二题后,他松了一口气,同时扭了扭发酸的右手腕。 “呼……” 吹了吹最后一题回答的墨迹,朱高煦等了片刻便整理了它们,起身走出了书房。 他看了一眼屋外,相比较他进书房前,眼下的太阳已经接近直射,看样子已经午时了。 “曹国公,小子已经答完,请阅卷。” 朱高煦的走出没有让众人惊讶,不过他的这份从容倒是让李景隆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呵呵……陛下说了,他要亲自阅卷。”李景隆起身接过了所有卷章,没有多看一眼。 他将卷章交给了宫中的太监,随后才作揖道: “殿下,陛下还留有最后的一题,这题不用书写,只要殿下说出,让宫中公公代笔便可。” 李景隆说着,那名接过卷章的太监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而他的面前已经被杨展和王瑄摆放了一张桌子,上面备上了纸笔砚墨。 朱高煦瞥了一眼,随后不紧不慢的抬手作揖:“敢问曹国公,皇祖父出的策题是……” 见朱高煦从容不迫的模样,李景隆对其更为欣赏,同时也告诉了朱高煦策题的题目: “陛下给出的策题是……削藩。” 第21章 权力游戏 “皇爷爷,孙儿不明白,您为何会问高煦削藩这种问题。” 武英殿内,当饭桌上的朱允炆忐忑询问,坐在他对面的朱元璋则是端着一碗绿豆棋子面大口大口的吃着,看样子胃口极好。 瞧着他的模样,朱允炆一头雾水。 他不明白,自家爷爷为什么会这么明目张胆的询问朱高煦关于削藩的问题。 在他看来,这样的问题哪怕在眼下已经人尽皆知,却也不能在明面上直接说出来。 “我说,是因为我不害怕。” 朱元璋放下被他吃了一空的碗,顺带用泡茶漱了漱口后才不紧不慢的回应起了朱允炆。 “自古以来,凡以兵马取天下者,必为兵马所害。” “但是允炆啊,自古以来,从未有天子被藩王造反成功的。” 朱元璋看着眼前的朱允炆,摇头道:“这藩王,是爷爷留给你爹制衡蓝玉那帮骄兵悍将的。” “眼下蓝玉他们都死了,可这藩却还不能削,因为大明朝还要他们来帮你抵御北边的鞑子,西南的蛮夷、甘肃的番人。” “若是日后没了北虏南蛮,你自然是要削藩的。” “削藩可以削,但是要注意方法和方式。” “我且问你,你若是要削藩,应当如何削?” “应当……”朱允炆沉吟片刻,随后小心看了一眼朱元璋,紧接着才开口道: “应当先礼后兵,并以德怀之,以礼制之,若不可,则削其地,又不可,则废置其人,又甚不可,则举兵伐之。” “嗯……”听着朱允炆的话,朱元璋虽然并不是特别满意这个答案,但还是微微颌首,算是对朱允炆的一种肯定。 见他露出肯定的表情,朱允炆松一口气的同时却又疑惑:“可是为何要将此事明着询问高煦?若是他告诉告诉四叔他们,那……” 朱允炆没把话说满,但朱元璋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呵呵……” 他看着一脸担心的朱允炆,好笑道:“你觉得朝野上下,谁还看不出朝廷日后要削藩?” “这……”朱允炆迟疑,他自然知道眼下朝野上下早就知道了朝廷日后要削藩,甚至那些藩王也大多都知道,毕竟朱元璋曾亲口对他们说过,让他们尽可能在边塞树立威信,将勋贵的威信降到最低。 如今骄兵悍将死了大半,剩下的勋贵无不是夹起尾巴做人。 朱元璋虽然不会对自家儿子走狗烹,但削权是一定的。 况且,自从两年前那件事情发生后,庙堂之上对于削藩的声音便再也掩盖不住,自己的那群叔叔又何尝不知…… “知道是一回事,抵抗是一回事。” 在朱允炆思索的时候,朱元璋却侃侃而谈,丝毫不把藩王放在眼里。 他的话,实际上也说出来了藩王对朝廷削藩的态度,毕竟明初藩王权力极小,手下直属他们的兵马也就那几护卫,少则三千,多则一万五六。 就这点兵力,如果没有镇守一方的大将帮忙,朝廷想要平灭他们不过是弹指之间。 正因如此,眼下朝野内外的藩王们即便得知朝廷之中已经有了削藩的声音,但他们大部分人依旧不敢有所反应,除了少数几位藩王…… “你那些叔叔的权力都只限护卫和王府中,地方上那些三司和卫所的权力都是朝廷给他们的。”
“朝廷能给他们,你就能将它们收回来。”朱元璋端起饭碗又继续吃了起来。 “叔叔们确实只有兵权,但他们在地方上的威信不小”朱允炆担心道: “况且以之前颖国公、宋国公与两位叔叔的事情来看……” 朱允炆小心看了一眼朱元璋,似乎这话很难说出口,而他这话也成功让朱元璋脸色一黑,不由对朱允炆略微皱了皱眉。 他皱眉的举动让朱允炆心里一咯噔,只觉得自己的心思都被自家皇爷爷看穿了。 只是他没想到,朱元璋并未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切换话题反问他: “你以为,削藩之论,高煦会如何回答?” 面对问题,朱允炆摇了摇头:“孙儿与高煦不甚相熟,不知其心中所想,难以回答。” “……”见朱允炆这样,朱元璋面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却叹了一口气。 “我这孙子,在识人上还是欠缺了一些……” 朱元璋在心底默默摇头,但同时他也不由好奇起了朱高煦的回答。 他要从朱高煦的这个答案,看出朱高煦这小子是不是真的转变了心性,而燕府那边,自家老四又是如何看待削藩的。 说实在话,自从朱元璋得知自家老三和老五与勋贵私下见面,来往书信后,他便看老二和老四都处处留着怀疑。 老二朱樉还好说,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残暴,没个想争储的样子。 对于老二,朱元璋还是比较放心的,但对于老四朱棣……朱元璋便有些吃不准了。 老四朱棣虽然面上孝顺自己,也没有做什么不法的事情,对百姓也甚好,可朱元璋还是担心他那模样是伪装出来的。 毕竟他节制了北平兵马,还可以随意调遣大宁、辽东等处十余万兵马。 这样的怀疑,在朱元璋这里,渐渐的从朱棣身上,转移到了朱高煦身上。 即便他多次觉得少年回头也有可能,但他还是会在不知不觉中推翻这个念头。 一个几个月前还在京城纵马,动辄伤人的小子,仅是进了趟军营,连战场都没上,便突然性情大变,从狡诈狠腹,变成了性情温和,谦谦有礼? 朱元璋担心现在朱高煦的这些变化,都是他装出来的,而他之所以能伪装,也是有人在他幕后指使。 至于这个指使他的人,饶是他不想往自家老四身上想也不可能。 除了他,旁人没有能制住高煦那小子的本事。 正因如此,朱元璋才想要用朱高煦来试一试朱棣,顺带敲打一下自己另外那不听话的两个孩子,同时对其它孩子说明一下朝廷的态度。 那小子若是答的差,那便让人把自己的态度放出去。 若是他答的不错,刚好可以用他的这篇文章来做文章,以此让老三和老四继续制衡下去。 “唉……”想到这里,便是朱元璋自己都不由叹了一口气。 作为一个父亲,这样挑拨自己儿子的关系,对于他来说确实很折磨,可是他却没有办法…… 带着这种想法,朱元璋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朱允炆。 尽管他从朱允炆身上看不出一点朱标的影子,但他还是为了这个孙子,做出了对不起其它儿子的事情。 “标儿,爹答应你的事情,不会食言……” 第22章 《削藩论》 “陛下给的策题是削藩,内容是‘朕以御虏付诸王,可令边尘不动,贻汝以安。虏不靖,诸王御之;诸王不靖,孰御之?’。” 大教场小院内,当李景隆将朱元璋的原话说给了朱高煦听,他仅仅是从李景隆口中听到了‘削藩’二字,便觉得血先凉了三分。 不过,他也很快镇定了下来,因为削藩这个话题在这两年的朝堂上声音并不小,并不是什么不能提及的话题。 庙堂上能有这样的声音,没有老朱的默许,朱高煦是不相信的。 说到底,自从晋王高调争储,周王私下与冯胜见面之后,削藩这个话题就已经逃不脱了。 只是对于大部分藩王们来说,削藩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直属他们的权力小的可怜。 如果没有朱元璋授权,他们手头也就那几千上万的兵马,连治理一县的权力都没有,只能蜗居那周长三里三的王府之中。 站在普通藩王的角度来看,就这点兵马权力别说反抗朝廷,就是想要走出封地都十分困难。 当然,拥有这种看法的人,并不包括一些强藩,尤其是眼下掌握了山西沿边二十余万兵马的晋藩。 晋王朱棡不仅自己拳头大,所牵扯的势力也是极大的。 颖国公傅友德是他的姻亲,永平侯谢成是他的岳父,定远侯王弼是他的旧友。 这三个人能够影响的,是山陕两淮地区的数十万兵马。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背景,晋王才会在先太子朱标死后高调争储。 如果不是还有燕王和秦王在左右夹击他,恐怕眼下的晋王已经无人节制了。 “晋燕失睦……”朱高煦脑中闪过了这四个字,好似灵光一闪般,他思绪瞬间通明。 “这个策题,恐怕是老朱想要借我之手来敲打我那三伯,同时让天下弱藩放心。” “如果是这样的,那就好办多了……” 朱高煦松了一口气,只要老朱不是针对燕藩,那他就不用担心了。 至于恶了晋府,朱高煦更是一点不担心。 据他了解,自家那个如日中天的三伯,好像也没有几年可活了,指不定两人这辈子都没再见面的机会。 想清楚一切,朱高煦开始琢磨起了如何说出一篇让天下诸藩放心,同时还能讨好老朱的文章。 朱高煦清楚老朱的性格,即便他的诸子中违法乱纪甚多,他也没有废除其爵位,更不会逼死自己的儿子,而是罚俸、亦或者口头斥责。 就这些行为来看,朱元璋面对诸王,他的第一身份不是皇帝,而是一个父亲。 如果朱元璋面对诸王的身份是一个皇帝,那以他的手段,完全可以在他在世时,不耗费大明一点元气就能削藩成功,可是历史上他并没有。 哪怕晋王朱棡都这样高调的争储,明面打老朱的那张老脸,老朱也没有让人杀他,而是下旨痛骂一顿来解恨。 这样的表现,倒是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因此,老朱他想要的削藩,一定是怀柔的,而不是像朱允炆那种,恨不得把诸藩都废为庶人,让他们饿死民间。 看人下菜,这很重要。 今日的策题,如果是朱允炆出的,那朱高煦会毫不犹豫的展露出狠辣一面来迎合朱允炆,为的就是先保证自己不会成为朱允炆的眼中钉,肉中刺。
可眼下的策题是朱元璋出的,因此经过李景隆解释,朱高煦已经知道自己要怎么回答这个策题了。 不过,其中稍微带有的一点难度就是,如何在怀柔的情况下满足老朱的需求,同时又不遭到朱允炆的厌恶,致使自己众矢之的。 对于这个问题,朱高煦心里早已有了腹稿。 他自穿越而来,就回忆过朱允炆和朱棣的削藩方式。 朱允炆的削藩方式,许多人都了解,但朱棣的削藩方式,许多人却不了解。 后世有的人说汉代的推恩令在明代用不了,因为明朝藩王没有封国土地的征税权,而是拿着朝廷发的俸禄过活。 可是,他们不清楚的是,明代藩王虽然没有封国土地的征税权,但是他们有兵权。 明代藩王的兵权,大到三护卫,小到一护卫。 每护卫少则三千人,多则满编五千六百人,看似不多,但聚集起来就会很多。 朱允炆削藩时,朱元璋临终前任命的顾命大臣齐泰就曾经上疏过,可以效仿推恩令的方式,削去藩王兵权,以此让藩王没有实力和朝廷对抗。 然而,朱允炆没有选择齐泰的建议,反而选择了自己老师黄子澄的建议,认为天兵一至,藩王必定俯首称臣,乖乖交出手中兵权,等待发落。 这样的选择,直接导致了靖难之役的爆发。 朱棣上位后,他不仅和齐泰的思路一样,甚至还补全了齐泰没有想到的许多办法。 同样削藩,朱棣是没有坐稳皇位的时候,通过复封建文帝朱允炆削的几位藩王,来表达自己的善意,换来兄弟们的支持。 坐稳皇位以后,再通过各种各样的原因,来削除这些藩王的三护卫。 对于弱藩,朱棣先是进行警告,然后在对方再次犯错时出手,剥夺对方的护卫。 对于强藩,朱棣则是在其子嗣成年后,从王府护卫中抽调一部分护卫给其充当护卫,完全是“明代版推恩令”,可以说手段相当高明。 当然,最关键的是,朱棣并没有违反朱元璋留下的祖制,从来没有像朱允炆一样大肆宣传要废除藩王制,只是通过大变动将这些有实权的藩王变成无权的藩王。 就算是废藩,他的理由也很充分,让下面的人找不出借口。 可以说,朱高煦只要稍微改改朱棣的削藩政策,就可以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 想到这里,朱高煦思虑过后才缓缓开口:“我以为……” 朱高煦将自己想到的削藩政策全盘而出,脸上从容不迫,甚至还有闲心思在口干时坐到一旁喝茶润喉。 不过,此刻的李景隆没有在意这些,他完全沉浸在了朱高煦口中的削藩手段上。 饶是他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朱高煦所说的一切是眼下大明削藩最好的手段。 只要日后的朝廷采用,那削藩根本不会引得诸藩震动。 想到这里,李景隆看向朱高煦的目光都柔和了不少: “此子,真乃我大明之肱骨……” 第23章 爷孙较劲 “陛下,曹国公回来了。” 黄昏,当武英殿内响起司礼监太监的声音,此刻正在处理奏疏的朱元璋爷孙二人先后抬头。 “传他进来吧。”朱元璋放下手中朱笔,同时看向一旁的朱允炆: “你好好听听高煦的回答……” “是……”朱允炆毕恭毕敬的作揖,而此时殿内也响起了脚步声。 李景隆带着宫中太监走入殿内,太监手中还托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置着考题和答卷。 “臣曹国公李景隆,参拜陛下,太孙……” 李景隆一入殿内,当即便对朱元璋爷孙行了五拜三叩之礼,但朱元璋此刻的心思全在朱高煦的答题上。 “起来吧,让我瞧瞧这小子如何作答。” 朱元璋向托着答题的太监招手,太监见状也快走上前,并呈上了三十二道答题和策题答卷。 对于这些答卷,朱元璋一张张的翻看,而朱允炆也起身走到了他的身旁,与他共同查看朱高煦的答卷。 前面的三十二道题,朱允炆不是很懂,但他能从朱元璋的眼神中看出朱高煦回答的如何。 眼下,朱元璋的眼睛之中带着一抹慈爱,显然朱高煦回答的不错。 当然,比较起这个,朱允炆更想知道朱高煦是怎么回答最后一道策题的。 只是朱元璋翻看的速度不快,他也只能耐心等着。 倒是此刻站着的李景隆,他眼观鼻、鼻观心,显然他对于朱高煦的答卷十分放心。 “高煦这小子,倒是答的不错。” 看了一刻钟有余,朱元璋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评价,而这份评价也决定了朱高煦的前途。 哪怕不看最后一份策题的答卷,朱高煦在他这里,也已经通关了。 不过,当朱高煦的最后一道策题答卷出现时,朱元璋心底还是不免升起一丝新的期待。 他将策题揭开,露出了后面的答卷,而此刻旁观的朱允炆也将目光投到了答卷上。 对于策题的回答,朱高煦的回应并不算多,仅有一页纸,三百余字。 可就是这三百余字,却是看得朱元璋心花怒放,同时看得朱允炆心中一紧。 “好!” 瞧着这份削藩答卷,饶是朱元璋那颗沉寂已久的心,也不免激动了一些。 朱高煦的答卷,简直就是他心中削藩问题的最好回答。 既保全了自家儿孙的富贵,又不至于让他们威胁正统,这份答卷,好得很! “来人!把这份答卷给我裱起来,送到春和宫给太孙挂起来。” 朱元璋对朱高煦的回答很满意,因此忍不住让人把这份答卷裱起来,送到了朱允炆的寝宫之中。 这样的话,让朱允炆的脸色有片刻的动容,但他很快就恢复过来,在众人未曾察觉的第一时间作揖祝贺: “皇爷爷,高煦如此大才,理应赏赐些东西。” “赏!”朱元璋把答卷放下,爽朗笑道:“着户部拨发二十匹绢,五百锭钞给这小子!” “孙儿领命……”朱允炆开口回应,同时眼神示意司礼监太监去拟旨。 “这小子……”朱元璋高兴的来回走动,中途一直抚须,高兴之情依然不受控制。 李景隆见状也不开口说什么,而是静静等待朱元璋的安排。 倒是朱允炆却笑着开口道:“既然皇爷爷觉得高煦有才干,何不让他归北,为朝廷镇守边疆?” “嗯?”听到朱允炆的话,朱元璋笑着转过头来,满意点头道: “这话不错,不过这小子年龄尚小,况且没有什么老师教导他,我得先给他寻一个老师,教他一两年后再送他回北边。”
“允炆,你且去翰林院寻几个有才品的学士名录来。” “是……”朱允炆听到朱元璋的话,当即也笑着作揖回礼,紧接着带着司礼监太监退出了武英殿。 在他退出的同时,朱元璋也看向了李景隆:“好了,你先退下吧,让人继续盯紧这小子。” “是,臣告退……”李景隆见状退下,朱元璋也看着他一点点退出武英殿,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 只是,当李景隆退出武英殿的时候,朱元璋的脸一下子僵硬下来,表情慢慢变得平淡,最后甚至有些阴鸷。 他转过身去看了一眼剩下的三十二份考题,浑然没有了前一秒为朱高煦表现而高兴的状态。 望着他的状态,一名站在角落,身穿斗牛服的武官也走了上来。 “高煦这小子,看样子值得我托付,他和老四都不错。” 朱元璋背负双手,脚步沉稳的走向了武英殿的一扇窗前。 在他眼中,朱允炆和李景隆离去的背影十分醒目,而他身后的那名武官也躬身作揖: “陛下,殿下的举止正常,自入军营以来,并未与朝中官员牵扯,唯与魏国公有过三次会面。” “嗯……我知道了,允恭我还是放心的,至于这小子……” 朱元璋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双目有几分茫然: “他能写出这样一篇文章,我也就不怕他会像老三老五一样了,这小子随他爹……听话。” 尽管朱元璋这么说,但他的感觉还是告诉他,这件事情有些不对劲。 “那答卷,确定没有问题?” 朱元璋侧过头去,不放心的再问了一遍,而武官也不假思索的点头回应: “跟随曹国公去的兵卒有所里的兄弟,大家都看着的,而且殿下答卷时也开着书房的窗户,兄弟们一览无余。” “等会……”朱元璋反应过来了:“开着窗户?” “回陛下,是的,殿下他开着窗户答卷,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殿下除入夜后会关窗,其余时候都开着窗户,哪怕下雨也是如此。” 武官缜密的回答着朱元璋的所有疑惑,但朱元璋的脸色却还是严肃了起来。 江南潮湿,常年下雨开窗会如何,朱高煦不可能不知道,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想把自己公开些。 朱元璋的感觉告诉他,自家这个孙子不简单,从那份削藩的答卷就能看出。 面对这样的一个不简单的孙子,朱元璋有自己的办法。 “颖国公和宋国公近来如何?” 朱元璋询问武官,武官也尽数解答:“居于家中,闭门不出。” “闭门不出……”朱元璋紧了紧手:“我看他们,心里还是不满啊。” “不过不满不要紧,只要他们别再牵连晋王和周王,朕还能宽恕他们。” 谈话间,朱元璋再次看向了朱高煦的那三十二份答卷。 就答卷内容来说,朱高煦写的中规中矩中带着一丝出彩,从行文里,朱元璋能看出朱高煦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但他在这次考校中压制了这份冒险,选择了用稳妥的回答方式来度过这次难关。 “冒险……”朱元璋想到了朱高煦的天生神力,同时心底也升起了一道很久之前的身影。 感受着那道身影,朱元璋的嘴角缓缓扬起: “既然喜好冒险,那我就找几个人,压压他的这份心气……” 第24章 领功受赏 “吁!” 大教场外,当勒马之声传出,朱高煦与杨展二人熟练翻身下马。 从他们下马的姿势来看,朱高煦马术最好,完全可以在马尚未驻足时下马,脚步稳当。 其次的是王瑄,他与朱高煦一样下马,只不过在下马后还要与马匹前奔数步。 至于最后的则是杨展,他只能在马匹即将驻足时稳当下马。 不过这也不错了,毕竟杨展之前从未接触过马术,仅在过去四个月练习过。 “照这样的速度下去,你们二人应该可以提前申请考校,最多一年就能得到袭职的机会。” 朱高煦用马匹一侧拿出水囊喝了一口,同时不忘把水倒在自己手上,喂了自己训练的战马。 “早些完成考校,回了所里磨炼几番,拿了军功再见殿下。” 杨展笑呵呵的回应朱高煦,不过不等他们多说什么,大教场门口的三名兵卒就走上前来作揖: “殿下,时间到了,该还马匹了。” “嗯……”听到兵卒的话,朱高煦也是颇为无奈。 他大可借自己的身份私自拥有一匹军马,但那样就把他在老朱那里的印象败光了。 因此,这么多天来他练习马术,一直都是借的大教场马匹。 “谢殿下。”见朱高煦开口,三个兵卒松了口气,牵着三匹马便向大教场内走去。 朱高煦他们三人也慢悠悠的朝内走去,不过似乎是从策题中看到了朱元璋对自己的态度,因此朱高煦也没有一开始的紧迫感了。 他很清楚,朱元璋会问自己削藩的问题,就是想确认自己对朱允炆的态度到底是怎样的。 只要他答的好,朱元璋自然会安排他,可如果答的不好,并且还在答卷里藏着小心思,那迎接朱高煦的恐怕就是老朱的彻底不待见了。 朱高煦明白,他没有办法和老朱玩心眼,耍手段,所以他老老实实的回答,并且文章内容还十分迎合朱元璋。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抱有一种幻想,那就是朱元璋看了过后高兴,吩咐朱允炆效仿,而朱允炆也按照他的文章来实施削藩。 如果是这样,那自家燕王府的三护卫就会被一分为三,他自己能拥有一护卫,同时还能在北方过上塞王守边的生活。 在这个时代,地位达到了某种程度后,所享受的生活物质实际上和皇帝已经差距不到哪去了。 所以只要朱允炆给他一条活路,他绝对不会造反,反而是高高兴兴的在边塞为他守边。 可是,以朱高煦从历史上了解的朱允炆来看,朱允炆对于削藩的急切恐怕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 齐泰的建议他没听,那自然不可能听自己的。 建文削藩还是会爆发,而自己也还是要为活下来做准备…… 朱高煦心里有着准备,不过在他即将进入大教场的时候,远处却传来了马蹄声。 他与杨展二人回头去看,却见土路上奔驰而来数骑,领头的则是一名身着正五品武官官服的武官。 他们似乎认识朱高煦,一路朝着他们奔来,并在即将到跟前时拉动马缰。 打头的武官翻身下马,在站稳后抬手作揖: “殿下,奉陛下口谕,着殿下于五月初一前往羽林左卫当差,任百户官。” “此外,陛下恩赏二十匹绢,五百锭钞。” 武官说话间,身后的兵卒也纷纷翻身下马对朱高煦作揖,并将一摞数量五百张的宝钞奉上。 武官接过传递,同时也语气柔和道:“二十匹绢已经送到殿下在羽林左卫的住所处了。” “好,有劳了……”朱高煦接过这面额五百贯的一摞宝钞,作揖回礼过后便转身离去。 以他的身份,没有必要等着武官们离开。 倒是杨展和王瑄先后回礼,然后才转身快步小跑跟上朱高煦。 “殿下,陛下怎么尽发宝钞啊,这五百贯宝钞,拿去换成银钱只能换一百二十五贯,而且听说近来宝钞又跌了,只是不知价格。” 杨展头脑灵活,尽管知道这摞宝钞是一笔天文数字,但他还是忍不住心疼。
“那二十匹绢能卖多少钱?”朱高煦不会制作衣服,也没有人帮他做,因此那二十匹绢,他自然是想要卖掉。 “得看材质,如果是普通的丝绢,大概一匹六百文,二十匹也就是十二贯。”杨展回应。 “倒也不多。”朱高煦点了点头:“你明日起早些,将这宝钞换成钱带回来。” 朱高煦知道宝钞一直在贬值,自然不会将它留下,反而是交代道: “换成了钱,去你内城看看有没有卖马的,若是有,且买个三匹,不管是乘马、驽马反正能骑就行。” “是!”听到朱高煦的话,杨展双目放光,旁边的王瑄也咧着嘴巴露出笑容。 “眼下是四月十六,你们记得提醒我五月初一当差。” “好!” 朱高煦最后提了一嘴,杨展也开怀回应。 三人一前二后回了小院,气氛倒是轻松愉悦。 不过相比较他们这边,距离这里二百余里外的凤阳县却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一名传旨太监带着十二名豹韬卫骑兵抵达了一座奢华的府宅门口,翻身下马后来到门前敲门。 “谁……” 开门的门房刚想询问来人是谁,却在见到对方身份后被吓的脸色惨白。 传旨太监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在门开过后带人走进了府内。 “有旨意,请颖国公接旨!” 来到正厅,传旨太监托着圣旨唱声,而他的话让赶来的几个男人脸色煞白,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倒是之后赶来的一名中年男子十分沉稳,好似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因此对传旨太监作揖: “公公稍等,我这就去传家父。” “驸马不必行礼。”见男子行礼,传旨太监侧过身去,不敢接这一礼,反而回礼。 见状,被称作驸马的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向后院走去。 不过,不等他穿过几个走廊,便见到了一个身着太白长衫的老人从后院走来。 他发须皆白却身材高大,走起路来沉稳有力,即便年老,那目光也不曾掺杂浑浊,而是十分坚定。 仅他走来的这几步,便让男子觉得自己面对的好似一头在林中巡视领地的猛虎。 “父亲,宫里来旨意了……” 中年男子见到来人,当即作揖,脸色难看的将外面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 “早该来了……”老人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没有多做停留,向着正厅走去,男子见状也连忙跟上。 一路上父子无言,直到快抵达正厅时,老人才忍不住开口道: “你是长兄,也是驸马,陛下不会为难你的,至于我……” 老人沉吟片刻,没有说出什么,而此时他们也走进了正厅。 “参见颖国公!” 见到老人出现,正厅内的兵卒及传旨太监纷纷作揖行礼,而能被称为颖国公的人,自然也只有“论将之功第一”的傅友德了。 “臣傅友德,接旨……” 高大的傅友德在面对那一份轻飘飘的圣旨时选择了直接下跪,而传旨太监似乎也知道傅友德的事情,并没有怪罪对方没有准备香案,而是打开圣旨准备宣读。 当圣旨打开,傅友德的子孙们都屏住了呼吸,而傅友德自己更是闭上了眼睛,似乎觉得自己的一生即将终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谕颖国公傅友德,朕自尔归乡后时常念想,今特此敕谕,着其归京,居于颖国公府,以便召见,另赏钞三百锭,钦此……” 当传旨太监念完圣旨,颖国公府内众人一片愕然,傅友德长子,被称作驸马的傅忠脸上甚至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 同样,傅友德也在圣旨念完后睁开眼睛,但他没有傅忠那么简单。 他很清楚,即便自己这次躲了过去,那也不是他本事大,而是那位还不想让他死。 至于为什么不想让他死,那只有去了京城才能知道…… 第25章 春和宫内 “你是说,皇爷爷将颖国公召回京城了……” 紫禁城春和宫内,一名太监低头作揖,而在他面前则是一名四十余岁的文官,以及正在摆弄笔墨的朱允炆。 朱允炆一手持笔练习书法,一边头也不抬的询问这名太监。 “回殿下,是如此。” “好,你退下吧。”得到了答案,朱允炆便头也不抬的示意这太监退下,而那文官也示意左右太监、宫女退下。 待众人彻底退出宫外,这名文臣才对朱允炆作揖: “殿下,陛下此举,恐怕……” 文臣话说到一半,似乎觉得不能这么说,因此收了回来。 不等他再说,朱允炆却放下了笔,转身从书架上拿出了一本《汉书》。 “傅友德和我那三叔还有没有书信来往。” 朱允炆看着手中《汉书》,头也不抬的询问文官。 “未曾”文官摇摇头回应。 “未曾……”朱允炆沉吟片刻,却又轻笑: “我那三叔按捺不住的,他若是再派人送信给傅友德,那剩下的就不用我们做了。” 谈话间,朱允炆抬头看向了自己椅子的后方。 在那面墙上,挂着被裱起来的一篇文章,而这文章正是朱高煦的《削藩论》。 “先生觉得,这《削藩论》如何?” 朱允炆对身后的文官询问,而能被他称为先生的,自然也只有作为东宫伴读及太常寺卿的黄子澄了。 面对他的问题,黄子澄看了看朱高煦的削藩论: “理论可行,但如果真的按照这个方法进行,恐怕没有百年时间,难以建功。” “臣还是认为,应当速战速决,一举剪除诸藩。” 黄子澄的话让朱允炆满意点头,但他却也担心诸藩手中的兵马,因此放下《汉书》,重新拿起了毛笔: “诸叔藩王皆拥重兵,如有变端,怎么办?” 面对问题,黄子澄不卑不亢的应答:“诸王仅有护兵,只能自守,倘若有变,可以以六师监之,谁能抵挡?” 说着,黄子澄看向了朱允炆放在一旁的《汉书》,脊背愈发挺直: “汉朝七国不可谓不强,但最后还是灭亡了。” “大小强弱之势不同,而顺逆之理更相异,殿下何须担心?” “嗯……”对于黄子澄的话,朱允炆十分满意,但他还是不放心看了一眼朱高煦的《削藩论》。 “皇爷爷很看重高煦,你认为呢?”朱允炆再问。 “秦世子炳、晋世子熺,燕嫡长子炽皆与殿下相识伴读,手足情深。” “燕嫡次子煦虽然颇得陛下赏识,但毕竟是次子,依礼制,不得袭燕王爵,只得为郡王。” “既然是郡王,那便无须担心。” “更何况从此篇文章来说,他的心应该是向着朝廷的,与其兄一样,是站在殿下这边的,只是他不如其兄温润仁厚,识大体罢了。” 黄子澄的一句“识大体”让朱允炆微微颌首,尽管朱元璋让他和朱高煦打好关系,但在他看来,应该打好关系的不是他,而是朱高煦。 不应该是他去传朱高煦,而是应该让朱高煦自己来拜访自己。 只是他一连等了一个多月,朱高煦却如榆木一般,从未登门拜访。 因此,即便他献上了《削藩论》,但朱允炆还是对他喜欢不起来。
自他父亲将他母亲吕氏扶正,他继而成为嫡长子后,身边之人哪个不是对他多有附和? 那些敢不附和他的,诸如蓝玉之流,哪个不是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不过,眼下自己应该收拾的不是这个朱高煦,而是…… “晋王和傅友德,周王和冯胜,先生以为皇爷爷会如何处置他们。” 朱允炆的话音一出,黄子澄心思就活泛了起来,他对朱允炆作揖回答: “晋王、周王是陛下子嗣,加之晋王节制山西十五万兵马,恐怕陛下不会处置他们。” “倒是颖国公和宋国公,他们二人一个与晋王书信往来,一个私下面见周王,不论如何都已经触碰了陛下的底线。” “我虽不知道陛下为何还不动手,但想来这不过是早与晚的事情罢了,殿下不必担心。” “我如何不担心?”朱允炆反问黄子澄,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意。 他转过身去,不让自己愤怒的表情出现在黄子澄面前,但却用一只手抓住书架,紧紧攥着。 “黄河以北除山东以外,多为此二人旧部,如若日后皇爷爷离去,孤那三叔竖起旗帜,你认为傅友德会不响应自己的姻亲吗?” “万一周王与晋王联手,再将冯胜也拉进去,届时北方便只有四叔及十七叔、十四叔、十五叔可抗衡。” “仅他们四王十二护卫那不足六万的兵马,如何抵挡晋、周、冯、傅的三十余万兵马?” “更别说,四叔与周王亲昵,即便不反,恐怕也不会出兵勤王。” “四叔不出兵,北地藩王还有几个敢于出兵?” 朱允炆说出自己的担忧,在他看来,傅友德和冯胜这二人早死为妙。 甚至如果可以,他都想要朱元璋将晋王朱棡,周王朱橚除掉。 只是他清楚,自家皇爷爷心疼子孙,削藩的事情,最后还是得落到他的头上。 想到这里,朱允炆就攥紧了拳头。 望着他的模样,黄子澄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说,而是作揖道: “眼下颖国公与宋国公入京,只要陛下下定决心,那以这二人所犯之事,必然伏诛。” “除了这二人外,我最担心的就是燕王,除此之外便是湘王和楚王。” “你说十二叔?”听到黄子澄提起湘王朱柏,朱允炆皱了皱眉。 他对朱柏的感官不错,尽管对方也是藩王,但朱柏这个人常以匡扶社稷,济世安民自励,是他想要拉拢的人。 “湘王封国荆州,楚王封国在武昌,而武昌、荆州紧邻长江,二王又有水师。” “倘若晋周乱起,大军北上,那江东之地便会十分空虚。” “届时,若二王以水师承载兵马顺江而下,那朝夕之间便可抵达南京城下,这……” 黄子澄话说三分满,但便是这三分,就已经足够了。 朱允炆被他所说的话弄得无比纠结,只得抬手示意他别再开口。 见状,黄子澄也不多说,而是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转移话题: “殿下,您该去武英殿陪陛下处理政务了。” “嗯……”朱允炆应下,但心思却都在黄子澄刚才的话上。 他虽然在应下后反问,但黄子澄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第26章 羽林左卫 “铛…铛…铛……” 清晨,伴随着晨钟作响,南京紫禁城东部的内城朝阳门缓缓打开,负责值守此地的府军左卫兵马也鱼跃而出。 只是片刻,百余名府军左卫兵马便在朝阳门两侧林立,一队兵卒将朝阳门桥上的拒马撤走。 在他们做完这一切,朝阳桥对面的许多外城郭百姓才排队进城。 乌泱泱的队伍中,三名身着鸳鸯战袄的少年人十分醒目。 走在人挤人的人堆里,杨展忍不住抱怨:“要是有马的话,我们恐怕已经进城了。” “谁能想到偌大的南京城没有卖马的?歇歇吧,反正也不远。”朱高煦安慰着杨展,随后随大流的来到了朝阳门口。 “哪个所的?” 来到朝阳门门口,瞧见朱高煦三人身着鸳鸯战袄,一名小旗官上前询问,语气说不上好,但也不算跋扈。 “大教场的武官子弟,今日入内城,乃是去羽林左卫当差。” 朱高煦抬手作揖,同时说出了自己入城的原因。 “羽林左卫?”听到朱高煦的话,小旗官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见状,朱高煦三人也趁机走进了朝阳门内。 入了朝阳门,他们便算来到了内城,并且前方二里处便是皇城。 “皇城东华门左右到东安门左右两边,属于金吾左卫、羽林左卫、府军左卫的辖地,就是不知道殿下您会被分到哪里。” 杨展看着四周尽是青砖路和砖瓦结构的建筑,不免被内城的繁华奢靡了双眼,十分羡慕朱高煦日后在内城当差。 他和王瑄虽然也是武官子弟,但没有通过考校前,想要在内城当差是不可能的。 况且,就算通过了考校,以他们父辈服役的地点来看,多半他们也要被召回去。 除非日后能屡立战功,升到五军都督府任职,不然这南京城,恐怕在考校结束后,便与他们终身无缘了。 杨展羡慕间,朱高煦问了一下路人如何前往羽林左卫驻地,得了消息后便带着二人走了过去。 不得不说,在外城的土路走惯了,突然来到这内城里走青砖路,朱高煦自己都有些不适应。 对于内城的繁华,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这个时代的城池即便再怎么繁华,也不会有后世那些花费巨额财富修建起来的仿古建筑繁华,更不会有现代城市繁华。 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南京内外城的区别单从来往行人身上的穿着就能看出。 街上,来往行人穿着虽然还是以短褐为主,但其中不免有穿着丝绢搭护,绸缎盘领袍、圆领袍的富贵人家。 此外,行人头上不是布巾,而是更奢侈一些的网巾,而且他们的衣服材质也不再是粗布,而是较为细腻的纺布。 而且就肤色来说,内城的肤色也更为白皙,手上也少有老茧及伤痕。 在这里,朱高煦他们可以清楚的分辨谁是内城人,谁是外城人。 这样的区别在男子身上还不显,但到了女子身上的差异便大了。 来往的内城女子基本穿着丝绢,头上有些银、铜饰,皮肤也较为白皙,身段纤细。 由于朝阳门及皇城四周皆为富贵人家,因此不少女子出行,身后都跟着一两个家丁。
洪武朝的规矩严格,距离皇帝越近的地方越严格,因此在南京城是看不到奴仆的。 看不见奴仆的原因在于朱元璋规定了天下不可蓄妾和仆,同时将主仆关系向雇佣关系转变,家丁看不惯主家,照样可以解除合作离开。 不过,在大明还是有一部分人可以拥有奴仆。 诸如亲王、勋贵和部分文臣在朱元璋的恩赏下,可以拥有少量奴仆名额,而且奴仆大多以战败被抓的俘虏及其亲眷为主。 除了他们,正常人家即便再怎么富裕,也只能叫做雇佣。 朱高煦记得,除元清对主家打死奴仆的惩罚较轻外,汉家王朝都比较注重奴仆性命,奴仆地位也随着时代而不断变得平等。 只是规矩是这样,但在街上,朱高煦还是能看到一些富贵男女谩骂家丁的现象。 除了这些,朱高煦更为关注的,还是街道上人们使用的畜力。 和杨展说的一样,大明确实很缺马,哪怕是街道上的一些富户出行,也不过是骑驴,少有马匹出现。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不短了,只是随着他来的时间越长,他才越能体会朱元璋有多么不容易。 以步击骑,以南伐北这些军事上的困难也就算了,最为重要的还是中原之地的文化传承断绝。 即便大明已经建立二十七年,但在南京内城之中,朱高煦依旧可以看到许多残留的胡风痕迹。 尽管朱元璋明令禁止,朱高煦却还是能看见一些带有蒙古风气的服饰和建筑。 “仅是八十多年的时间,胡化就这么严重吗……”朱高煦眉头紧锁。 “殿下,到了!” 杨展的声音叫回了朱高煦,他顺着杨展的目光看去,所看见的是一条挂着羽林左卫军旗的小巷。 “这羽林左卫是天子亲军,怎么在这样的地方办事?” 杨展和王瑄一头雾水,朱高煦倒是带着他们走进去时解释道: “陛下令工部在南京给上直军户修建了两万余处屋舍,分别建造在距离他们戍守地方最近的街道。” “与其说这里是一条小巷,倒不如说这里是一个军营。” 谈话间,朱高煦和杨展他们走到了巷里的的一处高门大院前。 门上牌匾的“羽林左卫”四个字尤为显眼,而门口的四个兵卒也盯着朱高煦他们三人。 “我进去,你们在外面等等。” 朱高煦对杨展二人吩咐着,随后转头对四个兵卒开口道:“我乃燕王嫡次子朱高煦,受陛下口谕前来。” 朱高煦的话音说出,四个兵卒好似早有准备一般抬手作揖: “殿下里面请,我们已经得了指挥使知事。” “多谢。”瞧见四人这样的姿态,朱高煦回了一礼,继而便抬腿跨进了羽林左卫衙门的大门。 一名兵卒见状在他身侧带路,不过这衙门占地不大,走入门内绕过影壁便是一个院子,而衙门的公堂就在眼前。 公堂内,一个早早等待在此的武官见到朱高煦走来,他倒是没有走出迎接,而是不卑不亢的隔着数步作揖: “羽林左卫指挥使盛庸,见过燕府二殿下。” 第27章 练兵为强 “……” 羽林左卫衙门内,当听到武官的自报家门,朱高煦愣了一下。 “燕嫡次子朱高煦,见过盛指挥使。” 朱高煦在短暂的错愕后回过神来,作揖回礼的同时,也不免仔细打量起了对方。 盛庸这个人是典型的江南人,身材不算高大,但也有五尺四寸(173)左右。 他宽脸阔鼻,浓眉长目,长相不算出众,但也有几分威严。 朱高煦如果没有记错,盛庸的战绩虽然没有像《明史》吹嘘的一样在济南、东昌两次击败朱棣,但他在夹河之战斩杀燕军大将谭渊,使得燕军一度不利确实是真的。 而且盛庸让朱高煦最记住他的,是他善于练兵。 他的训练的步兵被燕军骑兵贯穿数次而阵脚不乱,这对于古代军队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朱高煦倒是没能想到,自己居然会在盛庸手下任职。 另外让他更没想到的是,盛庸居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卫指挥使。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不奇怪,眼下还是洪武二十七年,距离盛庸登上史书还有四年的时间。 四年时间,足够一个能力出众的人往上爬几阶了。 盛庸没有朱高煦那么重的好奇心,他在朱高煦回礼后便拿出一块铜牌递出。 “这是羽林左卫甲字千户戌字百户的腰牌,日后便由殿下节制统帅。” 谈话间,盛庸也交代道: “如今戌、丙、庚、辛等四字百户共同负责颖国公府和宋国公府的护卫,四百户轮流班值,殿下的住所也被安排在了两座国公府附近,这是钥匙……” 盛庸递出钥匙,朱高煦接过的同时,心里也不免升起了一丝微妙的感觉。 “老朱让我去看守颖国公和宋国公这两个国公府?” 听到这个消息,朱高煦第一反应就是激动,随后便是怀疑。 他激动在于颖国公傅友德和宋国公冯胜二人无疑是如今大明朝最能打仗的二人,自己如果能借机从他们身上讨教些本领,那恐怕会有益于自己的成长。 但这样的激动过后,剩下的便只是怀疑。 朱高煦很清楚,朱元璋不会无缘无故的安排一件事,而让郡王做百户去看守颖国公和宋国公,这显然有别的目的。 联想到自己的激动,朱高煦不免会想到朱元璋这么安排的意思,是不是想让自己从傅友德和冯胜身上学些什么。 只是,他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瞬间又觉得这样的事情似乎不可能。 因此,眼下的他脑中思绪万千,却又无法确定。 “殿下,今日你第一天报到,便先放你一天假期,明日请于辰时抵达颖国公府,率部班值。” “具体的班值事宜,去到国公府后,会有试百户转告的。” “班值甲胄,以及陛下赏赐丝绢,均已放到了住所。” “在下还有军务在身,便不陪殿下前往住所了,门口的兵卒会陪殿下前往的。” 盛庸公事公办的交代完所有事情,不留给朱高煦一点套近乎的机会便作揖回礼,紧接着转身离去。 瞧着他的背影,朱高煦算是明白年过三旬的他为什么只是一个卫指挥使了。 “殿下,盛指挥使的脾气是这样,您别往心里去。” 带朱高煦进来的兵卒打着圆场,不过朱高煦却笑着摇了摇头:
“无碍,先带我去住所吧。” “是!”见朱高煦没有记仇,这名兵卒不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自告奋勇的带着朱高煦前往住所。 他让人寻来了一辆驴车,并在走出衙门后让朱高煦三人乘坐,自家牵着驴车往住所赶去。 羽林左卫在紫禁城的东北角,而宋国公府和颖国公府在紫禁城南面的长安街。 按照正常来说,羽林卫兵卒的住所肯定会在羽林卫驻地附近,但为了照顾朱高煦,都督府给他安排的住所在府军前卫附近。 因此,他们乘着驴车走东皇城根街一路南下,转入崇礼街后,又绕了一下进入西长安街。 这一路上,朱高煦并没有见到太多人,或许是因为到了上朝的时候,贩夫走卒都远离了东城区,转而向西城区做生意去了。 路上,朱高煦能见到的就是负责巡逻的上直十二卫各卫兵马,以及行色匆匆的一些官员。 这些官员大多都是八九品,鲜有七品以上者能在这个时间来往街道上。 看了一会儿,朱高煦便不再关注,转而和牵驴步行的兵卒交谈起来。 “我瞧那羽林左卫都是街巷,难不成不用操练?” 朱高煦借着递水囊的举动和兵卒交谈,兵卒受宠若惊的接过水囊后便如实禀告道: “回殿下,各卫兵马驻扎的地方并不全是兵卒及其家眷休息的院落,还有隐藏在深处的小校场。” “小校场进深三百步,左右四百步,屯放月粮和火药、甲片,又圈养军马。” 兵卒回答的全面,朱高煦见状也不着急询问,而是等他喝完了一口水后才继续打探: “我在大教场时,殿前豹韬卫和河州卫均是三日一练,十日一操,上直十二卫有什么区别吗?” 见朱高煦感兴趣,加之距离住所尚远,兵卒也如实回答: “回殿下,没甚变化,上直十二卫的规矩和殿前两卫兵马皆一样,均是三日一练,十天一操,平日里不用班值巡逻的兵卒就在家中,亦或者小校场保养盔甲和武器,自行习练武艺便可。 说到这里,兵卒顿了顿,不由小了些声音道:“不过羽林左卫的规矩较为严格,盛指挥使要求我等隔日一练,七日一操。” “这么严格?”听到兵卒的话,坐在车上的杨展和王瑄倒吸了一口凉气,毕竟地方卫所都是五日一练,半月一操。 “正是因为如此,军中兄弟不少皆有怨言,毕竟我等已经没了上战场的机会。”兵卒叹了口气。 瞧着他的模样,朱高煦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盛庸所部能被燕军骑兵贯穿本阵数次而军阵不崩了。 在古代,三五日一练,十天半月一操便已经算得上精锐了。 整个明代能做到隔日一练的只有戚继光,但戚继光也是给足了军饷才能让兵卒心甘情愿操练的。 明初上直待遇虽好,但也不过比其它卫所多领了一些杂物罢了,这样的练兵发放很难不激起兵卒们的怨气。 不过,倒是这兵卒的怨气给朱高煦上了一课。 “看样子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想让马儿跑,都得让马儿先吃饱。” “日后我若练兵,不说银钱跟上,最少得让兵卒全家落得实惠,心甘情愿卖命才行,不然怕是不等靖难,便被朱允炆利诱投降了。” 朱高煦忍不住笑了出来,而这时他们也抵达了府军前卫的驻地。 第28章 潜龙在渊 “劳烦了。” 站在一处街巷院子门口,朱高煦感谢同时,也从身上拿出了十文钱递给了带路的兵卒。 “这这这……殿下,这可使不得。” 兵卒见状三魂吓出七魄,他可不敢拿一个未来的郡王钱。 “我给你,你便拿着。” 朱高煦不让兵卒反驳,直接将十文钱塞入了他的怀里,顺带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若是要谢我,就替我和戌字百户的兄弟打声招呼。” “小的一定。”兵卒见状连连躬身行礼,不敢直起腰杆。 朱高煦见状也不多说什么,转身用盛庸给他的钥匙打开了院门,带着杨展和王瑄走了进去。 “这院子还挺大,估计是副千户的规制。” 院门一打开,杨展便在院子中央转了一圈,有些感叹的开口。 他父亲是百户,家中院子也是按照百户规制,而羽林左卫给朱高煦的,明显不符合他的官职。 杨展往后院跑去,王瑄则是和朱高煦走到了正厅坐下。 过了片刻,杨展逛完回到了正厅,笑呵呵的说道: “二进出的院子,有倒座房三间,后罩房三间,左右厢房各一间,左右耳房各一间,正房一间。” “殿下,你这一个人住,可有些遭罪了,不然还是雇两个人吧。” 杨展没有说要来陪朱高煦入住的话,因为他和王瑄得在大教场呆着习武,等待来年考校武艺。 “一个人住,我估计以后得在外面吃了。” 朱高煦看了看这院子,青砖绿瓦白墙,仅这样的一处院子,便是大明九成百姓劳苦数年不得的居所。 这还是大明的房价低,要是和宋代一样高,那恐怕卖这一处院子,就足够百来户人家舒服过十几年了。 “杨展你去租辆驴车,将左耳房的二十匹绢卖了吧。” 朱高煦交代着,杨展听后也反问道:“殿下,您在大教场的东西还带过来吗?” “兵书留下《武经总要》给你们二人学习,其余的带过来吧。” “你们先去,我休息休息。” 朱高煦一边说,一边起身前往旁边的耳房休息。 都督府让人准备好了被褥和纸笔砚墨,因此他完全可以拎包入住。 杨展见朱高煦要休息,拉着王瑄便起身走出了院子。 朱高煦躺在卧榻上,想了想老朱对于自己的安排,心里有三分激动,更有七分惶恐。 尽管他知道老朱对自己的子孙都很好,哪怕子孙犯错也不会处罚太重,可朱高煦更知道,自己是为了“谋反”而表现出的这一切。 如果被朱元璋察觉到他的意图,那他会怎么对自己? 自己说自己是为了自保才这么做的,朱元璋又会相信吗? 想到这里,朱高煦躺不住了,直接坐了起来。 他望着空无一物的地砖,脑子有些放空。 “我没有必要一定要造反,如果朱允炆真的接受了我的《削藩论》,那我还是可以做我的塞王。” “如果他还是一意孤行,届时我那爷爷也死了,我何必还要怕他?” 朱高煦自我安慰着,这一刻他算是体会到了历史上朱棣的几分感受。 在老子强壮的局面下,儿孙想要造反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造反不成功就是死,成功了良心也难安。 这么想着,朱高煦躺了回去,迷迷糊糊的陷入了睡梦中。 等他醒来,还是被搬运东西的声音给吵醒的。 揉搓了双眼,待他缓缓坐起身来,杨展和王瑄正在搬运一匹匹丝绢。
由于耳房窗户开着,进门的杨展也看到了朱高煦起床,因此也招呼道: “殿下,我给您带回来了饭菜。” “好……”朱高煦脑子有几分迷糊,没来得及看饭菜便走出正房,来到院中水井边打水洗了把脸。 期间王瑄和杨展来回走了两次,等朱高煦洗好脸,胡乱用袖子擦了擦时,杨展也来到水井边喝了一口水:“爽快!” 他嚎了一嗓子,紧接着露着大白牙笑道: “殿下,都谈拢了,二十匹丝绢十二贯,算上前番换的宝钞,以及这段日子剩下的钱,合计是一百四十七贯三百余文。” “稍许我和老王运来兵书的时候,再把钱箱子运来,顺带给您添一些平日里所用的物件。” “好,你们去吧。”朱高煦摆了摆手,他这会儿被朱元璋的安排给弄得头晕脑胀。 杨展见他没有心思谈别的,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出了院子,顺带把门带上了。 在他走后,朱高煦没有直接起身,而是坐到了水井不远处的石墩上。 坐了一会儿后,他才缓缓起身回到正房的会厅。 在会厅主位的桌上放着一个四层食盒,层层打开后有一碗米饭和三菜一汤。 朱高煦将其拿出后动筷吃食,对于他的体格来说,这点饭菜一个人吃完并不困难。 只是吃饭间,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且不提远的,单单近一些的内城便会给他带来不少烦恼。 内城之中诸王在京府邸里有不少子弟在京读书,其中自己的好大哥朱高炽和好三弟朱高燧便足够让朱高煦头疼。 自他穿越性格变化之后,他便极力躲避朱高炽和朱高燧,生怕他们察觉出一丝不对。 眼下哪怕过去了四个月,可四个月的时间,断然是不可能让自己有如此之多的变化的。 “在京中,还是得躲避着他们,拖得越长越好……” 朱高煦边想边吃,过了一会儿尽数吃干净过后,他将碗筷收入食盒内,盖好后便走回了左耳房的书房。 书房里除了书案和书架,纸笔砚墨等物件,还摆放着一个甲胄架,以及架子上的羽林左卫明甲。 明甲又称扎甲,明初制式扎甲比较宋代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甲叶,因此重量得以下降到四十五斤,折合约后世五十四斤。 除去甲胄,如果加上长弓箭矢及腰刀、长枪、圆盾等物,重量约能达到五十五斤,折合约后世六十六斤。 不过,朱高煦眼下是百户官,日常穿戴只需要带腰刀即可,而一柄腰刀重量不过一斤十两罢了。 当然,这样的兵器对于普通兵卒来说是比较称手的,对于朱高煦来说就未免太轻了。 历史上的朱高煦能身披双甲,扛着大纛在战场上冲锋,而眼下的朱高煦虽然还没有长大,但力量却比同时期的朱高煦更大。 时隔一个多月没有着甲的朱高煦穿戴了这套明甲,别上腰刀后仔细感受了一下。 这甲胄穿在他的身上,对于他来说并不算太大的负担,朱高煦估量了一下,如果他愿意,他甚至现在就可以穿着双甲,只是那样的话会比较累。 “这力量倒是还属于人的范畴。” 朱高煦回忆了一下前世的大力士举重记录,又想了想历史上前身举着几百斤的鼎来回蹦跶,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将甲胄脱下,摆回了甲胄架上,而后便准备等着杨展他们把兵书送来。 只是在他等待的时候,颖国公傅友德被召回南京的消息也传到了北方。 第29章 二王相猜 “驾!驾!” 四月末,正当朱高煦入驻羽林左卫的时候,一匹匹快马正在由南向北,往各处重镇奔走。 其中的一匹快马越过关隘,来到了辽阔的平原之上。 平原之上除了稻田及麦田外,便再不能见到一点绿色。 可若是说此地缺水,远处滔滔不绝的两条大河又让人摸不着头脑。 快马疾速奔驰,从清晨至黄昏,连续换驿马数匹,这才来到了一座建制宏伟的城池下。 远远地,塘骑举起手中铜牌,城门处兵卒不敢阻拦,纷纷让开。 塘骑策马冲入城内,而他所护送的消息,也在半个时辰后送到了一座规模农大的府邸门前。 门前兵卒查看铜牌,随后将塘骑领进府中,而府门牌匾上所雕刻的“秦王府”三个字不可谓不显眼。 “调傅友德回京?” 当惊诧的声音出现,秦王府承运殿内的一名中年男子侧过身来,诧异的看向禀告消息的塘骑。 他身材高大,严姿英武,左右还有侍奉的文臣和武官。 不必多说,此人自然便是如今的西安之主,秦王朱樉。 “回殿下,四月十六,内廷亲自派出传旨太监,传陛下旨意,召颖国公入南京颖国公府居住,以待召见。” 兵卒毕恭毕敬的回答,这让朱樉倍觉奇怪。 不等他开口,一旁的秦王府长史开口询问道:“近来南京可发生了什么事情?” “未曾有什么大事。”兵卒如实回答。 他并不知道朱元璋考校朱高煦一事,而且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当成大事,毕竟朱元璋召勋臣考校王世子们这种事情又不是一次两次。 “……”听到兵卒的话,朱樉略微皱眉,抬手摆了摆:“你们都退出去。” “遵命!”听到朱樉的话,大部分属官和兵卒都退了出去,只剩下秦王府长史还留在原地。 待众人走后,秦王府长史也上前一步作揖道:“殿下,这不寻常。” “我自然知道”朱樉不满的瞥了他一眼,这让长史心里一紧,但又连忙开口道: “晋王公然争储,私下还与颖国公书信来往,以陛下的脾气,颖国公的安危已经不保。” “我本以为,颖国公殒命就在今岁,但如今看来,陛下似乎还有用得到颖国公的地方。” “只是需要颖国公出马的事情,不应该能瞒住才对,除非是皇太孙劝住的陛下。” “呵……”听到长史提起朱允炆,朱樉轻嗤。 他那个侄子,他可是清楚的很,表面一套,背面一套,在自家父亲面前一套,在自己这些叔叔面前又是一套。 傅友德不死,那小子头顶迟早悬着河北兵权这一把刀子。 仅凭齐王和鲁王的六卫兵马不可能挡住河北兵马,淮河之地大部分城池又没有城墙。 一旦被突破徐州,江北之地将毫无阻碍。 傅友德、冯胜,这两个人不死,自家那个侄子可不会心安。 “不过,冯胜若是死了,那对我也有好处……” 朱樉摸了摸自己的短须,对长史交代:“让人继续给我查,这件事情不可能是我那侄子做的,让在京的人手仔细追查。” “是!”长史作揖应下,随之退出承运殿。 也在他退出承运殿的时候,同样的一名塘骑也在千里之外策马冲入了一座重城之中。 “南方加急!” 当塘骑翻身下马,出现在他面前的赫然是“晋王府”三字。 在他的叫嚷声中,王府护卫将其带入了府中,而他也很快来到了晋王府的存心殿你。
在这里,他看到了站立躬身,提笔在书案上写写画画的晋王。 晋王朱棡身材与几个兄弟一样比较高大,不过相比较秦王,朱棡的相貌更为出众。 他修目美髯,眉眼举动间颇有威严,即便不开口,也能无形之中用眼神给出压力。 “殿下,南京有变……” 塘骑先是说了事情来源,而后才开始汇报。 待他汇报完毕,一直站着涂画的朱棡才放下了手中的画笔,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京中事宜,事无巨细,尽数报来。” “是!” 朱棡背对塘骑开口,塘骑闻言应下,也将这几个月来南京的各种事宜纷纷说出。 “三月十五武官子弟考校,燕藩嫡次子煦夺得诸项考校头魁。” “二十二日,韩王松、沈王模背上省王,巡视诸镇。” “四月初五,朝廷更定蕃国朝贡仪,四夷朝贡名录中,东有朝鲜、日本,南有暹罗、琉球、占城、真腊、安南、爪哇,西洋有琐里、三佛济、渤泥、百花、览邦、彭亨、淡巴须、文达、那凡等十七国。” “此外,朝廷还钦定了西南夷三宣六慰的定额征金数目。” “车里宣慰使司额征金五十两,车里靖安宣慰使司,木邦军民宣慰使司额征银一千四百两。” “麓川平缅宣慰使司、孟养宣慰使司额征银七百五十两,缅甸宣慰使司、八百大甸宣慰使司、老挝宣慰使司、孟密安抚司、孟定府额征金六百两。” “孟艮府额征金一十六两六钱六分,南甸宣抚司额征银……” 塘骑不紧不慢的汇报着,尽管内容繁杂,但朱棡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是一脸享受,仿佛此刻的他正在亲手处理这些朝政。 “四月十五,陛下着曹国公前往大教场考校燕藩嫡次子煦,策论题目未曾放出。” “四月十六,陛下又传口谕,令燕藩嫡次子煦前往羽林左卫任职,任百户官……” “等等……”朱棡睁开眼睛,打断了塘骑的汇报。 塘骑及时住嘴,一旁同样旁听的晋王府长史见状也站出来,抬手作揖道: “殿下,按照下官对燕嫡次子煦的认识,他似乎崇尚武力,鲜少读览兵书。” “如今居然能通过曹国公的考校,看样子改变甚大。” “嗯……”朱棡听到长史的话,脸色未免有些不太好看。 虽然他的嫡长子朱济熺也十分优秀,但其余诸子却大多能力平庸,三子朱济熿更是十分顽劣。 当初朱元璋就曾经说过晋府王子朱济熿、周府王子朱有爋、燕府王子朱高煦皆言行轻佻,因此不喜欢这三个孙子。 如今朱高煦入京读书后倒是有所改变,但自家…… 朱棡压住了脾气,皮笑肉不笑的夸赞起朱高煦:“老四倒是生了一个好嫡次子,但终究是嫡次子。” 显然,朱棡并不把朱高煦放在眼里,毕竟嫡次子就注定了朱高煦难以袭燕王位,甚至连藩王王府的权力都难以触及。 “再派人继续去查,给我弄清楚陛下对颖国公到底是什么意思。” “另外,我要知道朱高煦那小子的考校题目。” 朱棡再度靠在椅子上,将双目缓缓闭上,显然他并不觉得这一切是朱高煦引起的。 不过即便如此,他脑中还是不可避免的闪过了朱棣的那张黑脸。 一想到朱棣得到这消息时的笑脸,朱棡的手就紧紧攥住了木椅扶手…… 第30章 父子相似 “嘿嘿……俺就说高煦像俺,这不是被俺爹夸了嘛!” 五月的北平城墙上,当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胖子拿着一张信纸乐呵的时候,左右之人也纷纷笑了起来。 那黑胖子转过身来,他皮肤黢黑,长目阔脸,脸上高鼻鬈髯,鼻下的长髭丛分往两侧,十分修长,不仅如此,他下巴的长须也是十分浓密。 远远望去,这人好似一头发怒的西域狮子。 凑近来看,又觉得他眉目和善,整个人十分欢快。 相比较秦王和晋王的自视甚高,这个一口一个“俺”的家伙显得很接地气,也正是这接地气的家伙,为大明戍守了北边十四年。 至于这欢快家伙的身份,那便是朱高煦的便宜老爹,此刻的北平之主,燕王朱棣。 “殿下……” 此刻朱棣正因为朱高煦被朱元璋夸而高兴,旁边一名身着黑色袈裟,眉须皆白的六旬和尚却走出行礼道: “眼下该关注的不是这个,而是二殿下是否与颖国公、宋国公回调京城有关。” “嗯?”听到和尚的话,朱棣转头看向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有几分不自信: “道衍,高煦虽然被夸了,但不至于能影响俺爹吧,颖国公和宋国公的那些事情,怎么也牵扯不到他才对。” 不得不说,朱棣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虽然他一直觉得朱高煦像自己,但他还没有自大到朱高煦可以影响朱元璋的决策。 “话虽如此,但这几个月来二殿下变化甚大,加上京城传来消息,二殿下前往羽林左卫任职,而羽林左卫又负责看守宋国公府和颖国公府,所以贫僧担心……” 话说三分的和尚被朱棣称呼为道衍,相比较这个名字,他更出名的名字叫做姚广孝。 比起秦藩和晋藩,姚广孝的消息来源更广,这其中原因与他僧录司和尚的身份有着密切关系 因此,他的情报更多,能分析的地方也更多。 虽然他也不相信那个曾经十分顽劣的二殿下能影响当今皇帝的决策,但他还是本着职责提醒了一下朱棣。 只是对于他的话,作为朱高煦老爹的朱棣却乐呵呵的笑道: “如果真的是,那俺就更放心了。” “放心?”姚广孝为之一愣,却不想朱棣颇为自豪: “这小子若是能搅动南京的浑水,那这北边,日后就有人替俺守了!” 朱棣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听得姚广孝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倒是还想出言提醒些什么,但城下却传来了马蹄声。 一队骑兵从城下马道奔驰而来,为首将领翻身下马,对着朱棣等人作揖: “殿下,北面的塘骑传来了消息!” “说来听听。”一听北边传来了消息,朱棣顿时来了兴趣。 在他的询问下,前来禀报的年轻将领也回答道: “张指挥使率骑兵北巡至兀良哈(朵颜三卫)游牧之所,未曾见到兀良哈人的踪迹,想来是北逃兀良哈秃城了。” “张指挥使见巡敌困难,本欲撤兵南下,结果在松花江上游遇到了一些野人女真想要打劫,顺手收拾了,斩了百余人,俘了男丁妇孺及老弱数百人。” “眼下,估计正带着他们南下。” 将领回禀完,朱棣捋了捋自己的长须,心情愉悦的笑骂:“兀良哈那群反复的蛮子看来是前两年被俺打怕了,居然都不敢南下牧马了。” 见朱棣笑骂,姚广孝也视情况给出自己的建议: “兀良哈三部自洪武二十三年反叛以来便常常秋季南下,对大宁之地多有劫掠,虽然眼下不曾寻到他们的踪迹,但殿下还是得派人告知一声宁王和辽王,请他们派出塘骑,时常巡视。” “俺晓得!”朱棣收起笑容,沉稳点了点头,紧接着对青年将领吩咐道: “张玉,俺的兄弟就由你去通知吧,另外让他们好好练兵,等俺爹什么时候有旨意下来,俺就带兵把兀良哈的那群蛮子给平了。” “是!”张玉作揖回礼,随后带着骑兵上马下城。
瞧着张玉离去的背影,朱棣转头对姚广孝笑道: “俺先回府里,把高煦的事情告诉王妃,你闲着无事就去寺里敲你的木鱼去。” “殿下慢走。”姚广孝沉稳应下,朱棣见状也高高兴兴的翻身上马,骑着大马往家里赶去。 只不过在他兴高采烈赶回王府的时候,远在南方的朱高煦却换上了甲胄,穿戴整齐的站在了颖国公府的门口。 在他一旁,一名试百户正在给他讲述班值的规矩。 “殿下,我等班值,不用参与操练,班值一日,休息一日,需要与其他百户所的兄弟换值,白日和夜里都有,得在颖国公府和宋国公府轮换。” “国公府的四门由兄弟们看守,您带着两个兄弟在国公府安排的倒座房休息,以备不时之需便可,活计还是比较轻松的,就是换班之前不能离开国公府。” 颖国公府门口,穿戴整齐的试百户与朱高煦讲解着各个要点,同时也说了国公府内的布局和情况。 朱高煦对此都听了进去,甚至对于国公府的布局图,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便记住了。 “府内……” 朱高煦刚刚准备开口再问些问题,却不想颖国公府的正门也恰巧在这时打开,他们的目光尽数被吸引过去。 在注视中,驸马傅忠走了出来,顺带瞥了一眼朱高煦。 由于面容稚嫩,并且装扮也是百户官,因此傅忠一瞬间便知道了他的身份,对着他便作揖: “请二殿下入府内监察吧……” 傅忠这话有些带刺,换做以前朱高煦的性格,哪里会管他是自己的姑父,先骂回去再说。 不过眼下的朱高煦毕竟老成许多,他也能站在傅忠的位置,设身处地的试想,因此倒没有生气,而是气定神闲的作揖回礼,随后带着两名兵卒走进了颖国公府内。 瞧他那模样,傅忠都不由得愣了愣。 据他所知,朱高煦可是一个暴脾气,怎么现在那么儒雅了? 他倒是没有时间多想,因为朱高煦走进颖国公府后,便绕过影壁,在院里四处看了看。 不得不说,老朱对傅友德还是没得说的。 颖国公府的规模宏大,前门楼三间五架,中门楼一间五架,前厅房五间七架。 虽然只是看了一两门一厅,但按照规制来说,恐怕这颖国公府最少有屋四十七间,和郡王府一个水平。 “敢问姑父,侄儿要住在哪?” 朱高煦没有因为傅忠刚才的语气重就生气,而是不卑不亢的作揖询问。 傅忠被他这么有礼貌的行为给弄得有些迷糊,但还是指向了前厅的一处小屋。 “多谢姑父。”朱高煦回了一礼,并带着两名兵卒走到小屋前。 他自己走了进去,打量了屋内的陈设。 简单来说,和普通的客房是一样的,有床、有书桌椅子,还有吃饭的桌椅板凳。 见配套齐全,朱高煦也走了出来,没有避着傅忠,而是直截了当的对左右兵卒道: “你们二人换班站哨,每人站一刻钟,休息便坐在屋里的长椅上。” “休息?”听到朱高煦的话,两名兵卒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这位殿下能这么宽松。 不止是他们,就连旁边的傅忠也皱了皱眉。 朱高煦这样的表现对于傅忠来说,那确实是有些军纪松散。 “当差要劳逸结合,你们二人站哨,一天站下来,身心俱疲,明日休息便只能躺在床上。” “轮流站哨,我坐在窗旁陪伴,各自有休息,监察不放松,如何不行?” 朱高煦的话让两名兵卒面面相觑,过了数秒后,他们才带着窃喜拱手作揖:“谢殿下。” 朱高煦没有理会两位兵卒,而是回到屋里,坐在了窗户旁的椅子上,看似发呆,却能及时捕捉府内一草一木。 “……”瞧着朱高煦的举动,傅忠倒是开始对他有些改观了。 “恐怕我也是人云亦云了……”摇了摇头,傅忠向着府内走去。 第31章 谣言害人 “父亲,那便是燕嫡次子煦了。” 颖国公府内,当傅忠走到了前厅角落的一处屏风背后,他也对着正在打量朱高煦的傅友德介绍起来。 不过就朱高煦的表现来说,即便傅忠不介绍,傅友德也能知道他的身份。 “燕王有福了……” 傅友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留下这么一句,便转身往后院走去。 傅忠见状,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跟了上去。 相比较被监视的从容,作为监视者的朱高煦则是不敢分心。 他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朱元璋安排自己监视颖国公傅友德和宋国公冯胜的含义,在事情没有弄清楚前,他是很难放松下来的。 只是比起他自己的正襟危坐,对于拥有绝对权力的朱元璋来说,这样的事情只是一个小插曲。 在朱高煦当值的时候,朱元璋已经早早起床,在武英殿处理了一个半时辰的政务。 由于朱元璋的准允,因此朱允炆可以在辰时再前往武英殿。 当时间来到辰时,朱允炆如正常一样来到此地,并对朱元璋行了五拜三叩之礼。 坐在龙案背后处理奏疏的朱元璋抬头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朱允炆,微微颌首示意他起身坐下。 朱允炆见状也回礼起身,并走到了朱元璋身侧的一张书案后坐下。 书案上摆放着二百余本奏疏,这些奏疏已经是六部和五军都督府筛选过后的奏疏。 在武英殿内,朱允炆需要将这二百余本奏疏梳理到五十本内,然后交给朱元璋定夺。 原本这项事务是由先太子朱标操办,但自从前年朱标薨逝后,被扶正的朱允炆就成了继承人。 积累了两年的经验,朱允炆处理起这些奏疏的速度并不慢。 他很清楚朱元璋的治理理念,因此都按照朱元璋的思绪进行批复,一些处理不了的才会转交定夺。 朱允炆来了之后,朱元璋的工作便轻松多了。 他只是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处理完了自己昨日留存的奏疏,随后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朱允炆。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试图揣摩他心思的人,大部分已经埋葬于地下了。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爷孙二人除了午膳时起身去偏殿吃外,其它时候都坐在武英殿内处理奏疏。 直至黄昏,朱允炆才处理完所有奏疏,将心思从国事转到了殿内。 他看了一眼殿外的黄昏,又看了看朱元璋的龙案。 眼下朱元璋正在处理最后一份奏疏,而瞧见的朱允炆见状也莫名其妙的开口说了一句话: “皇爷爷,今日是五月初二了。” “嗯……”朱元璋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迟钝了两秒后才反应过来,侧过头去眺望窗外黄昏: “高煦如何了?入了哪府当差?” “今日按规矩是颖国公府。”朱允炆如实禀告。 “颖国公府……”朱元璋呢喃几声,随后提笔在一本空白奏疏上书写,期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朱元璋停顿笔锋,但片刻后又继续写上。 “将这上面的字,一字不落的写下来,后日待燕嫡次子煦班值宋国公府后,再着人送往宋国公府。”
“记着,派去的人,姿态要高些。” 朱元璋将奏疏推到龙案边,对着一旁侍候的太监吩咐。 “奴婢领命……”太监回礼应下,而朱允炆也看着那份奏疏,好奇其中的内容。 不过这样的好奇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片刻后他回过神来,对朱元璋开口道: “皇爷爷,高炽及高燧希望告假一日,前往羽林左卫去寻高煦。” “让他们初五再去。”朱元璋站了起来,见状朱允炆也跟上。 爷孙二人一前一后的从武英殿内走出,身后跟随大量太监兵卒,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了宫道之上。 比较他们,朱高煦也终于等来了换班的丙字百户。 他出了颖国公府,与丙字百户的百户官交接了班值铜牌,随后便转身看向了自己的戌字百户。 百余名身披扎甲的兵卒在颖国公府前的街道上等待军令,朱高煦见状也走下了台阶。 他们并不能直接解散,而是要返回羽林左卫后才能宣告解散。 “殿下,您的住所距离羽林左卫驻地甚远,由卑职代劳即可。” 见朱高煦要带队回羽林左卫,试百户王俭及时出声,不过朱高煦却回头看了一眼羽林左卫的兄弟们。 上十二卫选兵均有标准,比普通兵卒要高些,身高不得低于五尺四寸(173),因此看过去十分整齐。 他们大多都是二十到三十五的青壮年,因此才能保持着甲一天的劳动量。 “兄弟们站了一天也没有哼累,我作为主将,如何能独善其身?” 话音落,朱高煦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示意兵卒跟上。 在他的带路下,戌字百户的百余名兵卒开始向羽林左卫驻地返回。 在他们走出街巷,来到大通街后,街道上随处可见的散班官员。 左右宽二十余丈的大通街十分宽敞,而在这里也能充分体验到什么是阶级差距。 在朱高煦他们的左侧是行人司、会同馆,右边是教坊司、乌蛮驿。 在这里散班的官员大多品阶不高,即便回家也只能步行,亦或者乘坐衙门提供的马车回家。 不过衙门的马车都是以官职高低先后护送,因此单纯等待的话,诸如八九品官员,恐怕宵禁都难以回家。 “那教坊司内怎么有那么多拿着乐器男人?” 朱高煦看着从教坊司内走出的许多乐师,不免好奇的对王俭询问。 见朱高煦疑惑,王俭反而一头雾水:“殿下,教坊司就是教坊司乐工居住的场所,住的自然是乐师啊。” “那官妓呢?”朱高煦有些懵,他记得后世传播最广的就是朱棣将方孝孺妻女送到教坊司做官妓,怎么现在教坊司却是礼乐衙门了。 “官妓被收纳于十六楼,大多都是北虏将领、叛匪之妻女,殿下您还是……” “我没想去,我就好奇问问!”听到王俭想歪了,朱高煦颇为无语的抬手打断他,同时心里也破口大骂。 他还以为教坊司是收容官妓的地方,没想到闹了个笑话。 顶着尴尬,朱高煦只得带着兵卒继续绕南返回羽林左卫,心里将杜撰方孝孺妻女被充为官妓的人骂了个遍。 第32章 采生折割 “咚…咚…咚……” 日落斜阳,当暮鼓声响起,整个南京城的百姓都开始火急火燎的向家中跑去。 不止是百姓,便是一些官员都着急往家里赶。 这样的场景中,不紧不慢回家的羽林左卫戌字百户的朱高煦他们显得十分异类。 望着这样的场景,朱高煦有些咋舌:“这宵禁还真是让人手忙脚乱啊。” “没办法,殿下……”王俭有意和朱高煦拉近关系,因此他解释道:“宵禁也是为了保护百姓。” “自两宋取消宵禁以来,夜间常有孩童妇女被人贩子拐走,贩卖到麓川,缅甸及交趾、暹罗、南洋等地。” “卖到哪?”听到王俭的话,朱高煦有些错愕,他没想到古代的人口拐卖居然也那么严重。 “缅甸、麓川及交趾,南洋诸地啊。”王俭不明白朱高煦为什么那么大惊小怪,但一想到他是王子,想来被王府保护太好,因此才不知道这些事情。 为了替他解惑,王俭只能深入解释:“不管是孩童、妇女,基本都是被卖到这些地方,更有甚者会卖到波斯、泰西。” “到了前朝,北虏对汉民不加体恤,常有不管,因此人贩子愈加猖狂,甚至将掳掠的孩童妇女以采生折割的方式用于敛财。” “采生折割是?”朱高煦发现自己不懂的实在是太多了,只能不断询问,好在王俭也知无不言。 “采生折割就是抓住正常的活人,特别是幼童和妇女,用刀砍斧削及其它方式把他变成形状奇怪残疾的怪物,让他们上街乞讨。” “有些愚昧的人则是将孩童和妇女买回家,然后将人杀死再进行肢解,肢解后行法仪式,妄图使唤所杀之生魂达到“但有求索,不劳而获”的目的。” “……”听完王俭的描述,朱高煦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立,倍觉恐怖。 不过在王俭描述后,朱高煦也想到了前世自己所见过的许多残疾孩童和妇女在街上乞讨。 他本以为是近代才出现的敛财方式,不曾想源头居然是元朝。 “对这些畜生,没有律法制裁吗?”朱高煦下意识握紧刀把,显然在听到描述后,十分仇恨那群人贩子。 “有!”王俭不假思索的点头:“按照《刑律·人命》篇里的惩处,凡是参与采生折割的人,尽数凌迟处死,财产全数补偿死者之家。” “刑者妻、子及同居家口虽不知情,但受其恩惠,要依法流放二千里。” “另外即便没有参与采生折割,只要知道消息而不禀告的人,也会被视为从犯,依律斩首。” 说到这里,王俭看朱高煦听得认真,也不免讲了其它关于贩卖人口的刑罚。 例如买卖同罪,还有街头阻止衙役解救“被采生折割”者,可当场斩首等。 从中不难看出,大明对于拐卖和采生折割的律法立的尤为严苛,而这样的严苛背后,也代表着拐卖和采生折割在元末明初这段时间到底有多么严重。 “依你看,被采生折割的人多吗?” 朱高煦听完后询问了一声王俭,王俭听后愣了愣,他没想到这个二殿下居然还会关注这些。 “卑职没去看过,但卑职有朋友在外城班值,据他们所,南京城上元县的养济院内便有‘被采生折割’的两千余人,大部分均为至正年间被拐卖后遭到采生折割的孩子。” “这么多?”听到两千余人这个数目,朱高煦停下了脚步,心里不敢置信。 他已经了解过南京城的情况了,南京城分为东城和西城,东城为上元县,西城为江宁县。 也就是说,如果上元县有两千多个被采生折割的人,那西城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三十多万人的南京城,居然有四千多个被采生折割的百姓。 王俭的话,让朱高煦更了解了元末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乱局。 回过神来后,他继续带队往前走,顺带询问起了王俭:“养济院只收容他们吗?” “不止……”王俭将自己所知全盘而出。 简单来说,从唐代开元年间开始,汉人王朝都会营造诸如育婴堂、安济坊、居养院、福田院、漏泽园等都为古代的福利慈善机构。 洪武元年和洪武五年,朱元璋先后下诏建立孤老院。 不久之后,朱元璋又将孤老院改名为养济院,并下令全国各县分别建立养济院,而养济院的其收养对象为民间“孤独残病”及不能生育者。 到洪武十七年,朱元璋又宽松收养范畴,将孤儿及穷苦年老而没有人养育者收入养济院。 地方衙门应收养而不收养者,官员杖六十。 若应给衣粮而官吏克扣,官员以监守自盗论罪,克扣物资超过六十两则斩首。 这些种种律法,都表面了朱元璋体恤百姓。 可是对于朱高煦来说,他曾经看过大树营三村百姓被通知强行迁移时的模样。 因此,他并不认为朱元璋真的体恤百姓。 “万人有万人的模样,我那皇爷爷也不例外……” 听着王俭的讲述,朱高煦对朱元璋的多面性有了一个了解。 他可以是体恤弱势群体的天恩圣君,也能是让普通百姓家破人亡的残虐暴君。 他是什么,取决于大明需要什么。 朱高煦明白,自己如果真的想保命,并且往上爬,那他就得学自己的这位皇爷爷,学他的千人千面。 “殿下,我们到了。” 王俭的声音将朱高煦拉回了现实,朱高煦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袍泽。 这三里路走过来,许多人脸上都出了一层细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旁边的街巷,恨不得立马回家。 瞧见这模样,朱高煦也抬手对百余名袍泽作揖: “明日休息一日,后日是夜值,故而后日酉时在此集结,我会在这里等你们。” “散班!” “大明万胜!万胜!万万胜!” 百余名兵卒齐声高呼,随后纷纷松懈下来,脸上多出了笑容,三五成群的往街巷中赶去。 朱高煦望着他们的背影,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 不管怎么说,眼下的他,还能继续做自己。 “殿下,后日您不必来的,卑职可以带人前往宋国公府。” 王俭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对着朱高煦表现了一番。 不过朱高煦没有应下,而是转过身,对着这位年过三旬还只是一个试百户的家伙拍了一下肩膀: “不用这样拍须溜马,别人怎么做我不管,你在我这里就正常履行一个试百户的事情便可。” “入了军营,你我就是战场上相互依靠的兄弟,你在家中可曾对自家兄弟那么小心翼翼?” “我……”王俭被朱高煦的话说的一愣,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瞧他这模样,朱高煦也大笑道:“好了,回家吧,家里人等着你吃饭呢,我也走了。” 话音落下,朱高煦不给王俭开口说话的机会,转身便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王俭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摸了一下朱高煦刚才拍他的地方。 片刻后,他带着这种无法言表的心情离开了巷口,而这时,南京城的暮鼓声也彻底停下了…… 第33章 金陵街坊 “窸窸窣窣……” 入夜,当暮鼓声彻底停下,整个南京城内还能在街道上走动的,便只有五城兵马司的兵卒,以及上十二卫的兵卒了。 在兵卒们都结队而行的时候,孤身一人的朱高煦很是突兀。 也因此,路上不少兵卒即便见他身着羽林左卫甲胄,却还是上前盘问了一番。 一些官职低的兵卒见到百户铜牌后连忙告罪,官职高的则是询问他为什么还在街上游荡。 不过当他们知道朱高煦的身份后,他们便纷纷告罪,双手将铜牌递回,满脸紧张,生怕朱高煦斥责他们。 这些举动,让朱高煦进一步对自己的身份有了了解。 在这大明朝,他未来郡王的身份就是高人一等,是阶级金字塔的顶端。 理论上来说,只要他不造反,便是皇帝也没有办法杀他。 不过,这套理论只适用于制定他的朱元璋,一旦朱元璋驾崩,朱允炆上位,历史依然会重演。 “吱……” 走回住所,朱高煦在开门后摘下头盔,转身将门合上。 望着黑灯瞎火的院子,朱高煦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借助月色回到了书房,用火折子点燃蜡烛后,才开始将甲胄脱下。 他没有偷懒躺下,因为这一天的负重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累。 他将甲胄放在桌案上,打来一盆清水,备了两条粗抹布,一条放入水盆里浸透后拧干,将甲胄的甲片进行擦拭。 等擦拭结束,甲胄变干后,他才用另一条抹布上了一点油,在甲片之上做好了保养。 这一切做完,他才将甲胄放到了甲胄架上。 由于在颖国公府的时候吃了饭,所以他倒是不饿,举着台灯便来到了院子。 厨房内有都督府备好的柴火,他熟练烧火烧水,如此忙碌两刻钟后才在院子里洗上了热水澡,而后才在疲惫中缓缓睡去。 待他第二日醒来,天还有些雾蒙蒙的。 “晨钟应该还没响,躺一会再出门吃个早饭吧。” 躺在朦胧的屋里,这一刻朱高煦倒是有一种回了老家的感觉。 似乎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放心的躺平。 只是这样的躺平没有持续太久,当晨钟被敲响,他也不紧不慢的起身开始洗漱。 过了半个时辰,他总算收拾好了一切,从屋里的钱箱取出半吊钱后,他便出门来到了西长安街上。 眼下是卯时,许多百姓还未起床,已经起床并上班的只有大明朝的官员。 所以在他走到街上后,过往的都是乘坐驴车,亦或者步行上班的大明官员。 朱高煦穿着一身短褐,看上去像个平头百姓。 如果不是他的个子高,并且肤色也比较白,恐怕来往官员都会以为他是不知尊卑的升斗小民。 朱高煦倒是可以无视他们的目光,因为他清楚自己的身份。 在官员来往的街道上,这厮优哉游哉的顺着西长安街往西边走。 南京内城里越往西走就越繁华,越过大中桥后,朱高煦往中正街的方向走去。
来到这边后,街道上的平头百姓便多了起来。 中正街左右约十丈宽,临街商铺多为一脊两垂的临街单坡瓦房,少数是一脊四垂的结构。 这些商铺外砖里坯,有的青石墙基,内置隐柱,也有的抱柱出厦,木柱石础,廊檐滴水。 可不管如何,它们房顶的构架均为木梁,檩与椽子多用江南杂木。 铺内地面基本都是一块块青石板,和街道上的青砖路交相辉映,没有半点突兀。 在街上,许多百姓才起床开门,而他们所使用的门,均为前世朱高煦小时候所看过的板搭门。 所谓板搭门,便是在店铺前脸的楣框与门栏凿出外框,以卯榫固定,而后用条形木板,一块块放入外框,互相搭攀,挟制而成,所以故称板搭门。 这些板搭门的楣框上方还有雕刻图案的楣板,亦或者悬挂的牌匾。 不过大部分商铺都还是选择用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在门头弄上一根可以收缩的木杆,在木杆上挂上写好店名的白布。 朱高煦闲逛时可以清楚看到,沿街几乎所有商铺的门前都有台阶,最简单的,也有一层台阶,既方便顾客进出,也预防雨水倒流。 这些商铺台阶普遍采用规格适度的青石条,层阶以单数比较常见,多为一至三层,极个别是五层台阶。 而且商铺青砖的左侧还被开了一个口子,从内往外延伸出一节竹子,估计是院内雨水的外排泄口。 这些泄口很讲究,南京城的下水道都在店铺右侧,因此左侧的水出来后,回绕着台阶转一圈流走,虽然不知道寓意是什么,但朱高煦却看得很是认真。 他挑了一个坊市走了进去,里坊的建筑多与临街商铺连为一体,临街商铺是前门,那里坊商铺就是后门。 因此相对来说,里坊商铺的装修和构造要简单一些。 比如,里坊的屋顶采用平顶,梁檩椽搭建好后,上一层苇帛,覆盖灰渣,工人捶打结实后,便会在周边垒好凸沿,开排水口,安装滴水。 这些房屋的瓦口通常朝向自己院内,朱高煦询问了一家起得早的首饰店家,他们说这意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 听着这话,朱高煦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只是走出里坊,继续在中正街闲逛。 兴许是时间已经不早了,所以在他从里坊走出来后,街道上的大部分店铺都已经开张营业。 毕竟是农耕社会,因此南京城的临街商铺多以服务人们的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用品为重点。 中正街两侧店铺,朱高煦一路走来,看到的店铺数不胜数,但行当基本以布庄,弹花房,米店,药房,小旅馆,杂货铺,典当行。 当然,除了这些,开门最多的还是小吃店。 洪武年间内城管理严格,像外城那样随意摆放的小吃摊是很少见的,城内多以店铺为主。 朱高煦走进了一家“刘记铺子”,里面贩卖的主要是面食和馄饨、小笼包、蒸饺等食品。 朱高煦点了一碗棋子肉臊面,再点了两笼蒸饺、小笼包,然后就坐在店内的椅子上,静静打量起了人流量逐渐变多的中正街。 第34章 战乱之苦 “最近外城生意不好做啊,好多个村子都被迁去云南了。” “我也听说了,一个月就迁走了三个村子,两千多人,外城做生意的人可难咯。” “唉……又能怎么样呢?好在我们住在内城,内城不至于被强行迁移吧。” “也说不定,你难道忘了前些年胡……” “咳咳!” 刘记铺子内,朱高煦低着头一边吃面,一边听着四周食客的聊天内容。 只可惜关键时候那些食客被厨子咳嗽提醒了一下,打断了朱高煦的想法。 “这小笼包的肉倒是的鲜美,幸好元代已经引进家畜的阉割技术了,不然我怕是吃不到这种猪肉了。” 朱高煦看着筷子上的小笼包,以及摆在自己面前的一碟醋,胃口倒是被满足不少。 “结账!” 三下五除二将饭桌上的东西消灭后,朱高煦对着掌柜高呼结账。 那掌柜见状也不敢耽搁,走过来后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笑呵呵说道:“尊驾,合计十二文钱。” “好。”朱高煦听到掌柜的话,当即从怀里的半吊钱中数出十二文递给对方。 “下次再来。”掌柜接过钱,作揖回礼,随后返回了里间。 朱高煦也没有心思继续坐着,他如果想要得到一条消息,那可比这些食客们聊的要详细多了。 他之所以坐在这里了解,只是为了看看自家皇爷爷的政策对于百姓们来说,可否接受罢了。 事实证明,整村强行迁移这种事情,即便是君权至上的这个时代也没有人敢反抗,但百姓们的确怨声载道。 朱高煦走出铺子,来到宽阔的街上闲庭散步的逛了起来。 他屋里没有缺少什么东西,初一那一日,杨展和王瑄都为他准备好了。 【招伙计,一日二十文,管饭食住宿】 【招裁缝,一日五十文】 【招木匠,一日五十文】 【招力夫,一日二十五文】 【招……】 走在街上,除了人来人往,所能瞧见的便是沿街商铺贴出的招聘信息。 “果然不管在哪个时代,技术工才是最吃香的。” 一路走来,朱高煦差不多摸清楚了南京城的百姓生活情况。 轻松些,没要求的工作差不多是一日二十文,比较累的就是二十五文。 诸如裁缝、木匠、漆匠等技术工则是五十文一日。 这其中,诸如烧火做饭之类的工作则是领月钱,每月四到五百文,一年下来也就五六两银子。 望着这些招募信息的工价,再联想到自家皇爷爷大手一挥就给自己五百贯钞的举动,朱高煦只能感叹老朱对儿孙确实很大方。 据他了解,诸如徐达、傅友德等将领,即便立下功劳,恩赏数量也不过四五百贯罢了。 朱高煦不认为自己的《削藩论》能比得上徐达、傅友德等人的战功。 他之所以能得到这样的恩赏,主要还是因为他的身份罢了。 家天下的时代下,老朱家便是这天下的主人,而百姓只是奴仆。 不过作为既得利益体,朱高煦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最少他来到了这个世界,取代了暴虐的朱高煦。 他不能推翻自家,但他可以学习汉文帝,尽量让自己治下的百姓过的轻松些,这便是他能做的事情。 想到这里,朱高煦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或许是在这个时代,他能享受到绝大多数的物质,因此在物质得到满足后,他反倒追求起了精神满足。 正因如此,当他停下脚步的时候,他所来到的地方,便是江宁县的内城养济院。
望着“养济院”三个字,朱高煦不知作何想法。 自从昨日王俭和他说过“采生折割”的事情后,他便萌生起了想要亲眼看看养济院内情况的想法。 他要看看王俭说的是不是真的,而如果是的话,自己又能改变什么。 “来人止步!” 瞧见朱高煦往前走,站在养济院门口的两名护院对他开口呵斥,然而朱高煦却直接拿出了自己的百户官铜牌。 “参见将军!”两名护院瞧见铜牌上的“百户官”二字,两名护院吓得连忙跪在地上,手里的棍棒也丢到了一旁。 “果然……”瞧着面对权力下跪的人,朱高煦有些感叹。 “我进去看看,召你们院正来!” 朱高煦抛下一句话,随后便胯步走入了养济院内。 门口的护院见状,当即也分出一人去通知院正,而朱高煦则是来到了院里。 由于朱高煦走的是正门,因此进来后所见到的是养济院的正厅和左右厢房。 靠着外墙的一边则是四间倒座房,每座也就七八平,居住两人,较为狭小。 这些屋内无人,估计都在当值。 朱高煦朝着后院走去,走过院门后,所见到的场景便显得寒酸了许多。 一条夯土路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而远处则是一排排木屋,分别有十二排。 朱高煦往里走去,从两排木屋的中间穿过。 这些木屋由外往内,每一排有二十余间木屋,屋子狭小,仅有朱高煦张开双手那么宽。 这些木屋里,此刻居住着不少人,见到有生面孔进来,这群人纷纷在窗前探头,好奇的打量朱高煦。 有的人看到朱高煦这健全且有些高大的身体时,眼中不免有些羡慕,而在朱高煦眼中,这些探出头来的许多人则是断手断脚,更有甚者被砍去了四肢,只能通过同屋人的搀扶才能坐起来。 或许是天子脚下,总之他们穿的还算得体,麻衣的颜色也还算新。 联合昨日王俭的介绍来看,地方衙门每年除夕前一日会给养济院分发粗布,想来都落到了实处。 “军爷!” 正当朱高煦往前走的时候,他身后传来了叫他停住的声音,以及跑步和喘粗气的声音。 他转过身去,只见前番门口的一个护院与一个身材清瘦的刀笔吏往这里跑来。 朱高煦没有移动,站在原地等着他们,而那刀笔吏见状也加快脚步,不多时便跑到他跟前,喘着粗气作揖道: “在下江宁中正街养济院院正,不知将军到来,有失远迎,请将军恕罪。” “无碍,我只是路过进来看看罢了。”朱高煦见这刀笔吏还算客气,也语气平和的回应。 听到他的话,刀笔吏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朱高煦是来抓人的。 “这养济院内,怎么不见老弱?”朱高煦看了看四周,发现只有被采生折割的人后,不免生出好奇。 “回将军……”刀笔吏缓了缓,整理一番后才回应道: “朝廷给每处养济院拨了田地,因此七岁以上,五十岁以下,手脚健全的老弱都需要去外城耕种官田,自给自足。” “这倒不错……”听到刀笔吏的话,朱高煦没想到老朱倒是挺会长久规划的。 “这院内有老弱孤寡几何?残废者几何?” 朱高煦再次询问,刀笔吏也如数家珍的回答: “孤寡者一百五十六人,未成丁者五十七人,残废者六百七十二人。” 第35章 位高权重 “孤寡者一百五十六人,未成丁者五十七人,残废者六百七十二人。” 养济院内,刀笔吏的回答倒是让朱高煦没有想到。 “看样子王俭的话一点都不夸张……” 朱高煦沉默片刻,因为据他所知,诸如中正街这样的养济院,在南京城还有七处,在天下有两千余处。 照这样看来,经过元末人贩子几十年的祸乱,大明朝所拥有的残疾人数恐怕有几十万之巨,这也难怪朱元璋会这么痛恨人贩子了。 这几十万残疾人若是手脚健全,那完全可以让一省富裕。 诸如云南、辽东,亦不过三四十万百姓罢了。 可以说,元末人贩子的猖獗,让明初失去了能多汉化一省的机会。 “仅自己耕种,能满足一院所需吗?” 朱高煦询问刀笔吏,而对方也如是回答: “那自然是不够的,不过京中的达官贵人和富户商贩多有捐献,亦或粮食,亦或布匹,亦或者钱钞。” “这些加上朝廷的补贴,勉强还能开下去。” “不过正因如此,也会吸引一些懒汉入院,赖着不愿离去。” 刀笔吏说到最后有几分无奈,朱高煦也表示理解,并伸手入怀里,抛出剩下的半吊钱。 “这……”刀笔吏手忙脚乱的接住这半吊钱,朱高煦也转身向外走去:“算我的一点心意,好好对他们。” “多谢!” “多谢……” 朱高煦和刀笔吏的对话被诸多残疾者看在眼里,见朱高煦抛出半吊钱,平日里没有机会感谢捐献者的残疾者连忙出声感谢。 听着这些话,朱高煦加快了脚步,不多时便走出了养济院。 从院里走出后,朱高煦看着中正街上手脚健全,来往谈笑风生的百姓,心中的压抑减弱了几分。 今日之行,让他更深入了解了战乱下的民间生活,也更为明白了朱元璋结束战乱的重要性。 当着那群被采生折割人的面,朱高煦不敢也不能相信没有朱元璋,会出现下一个张元璋、陈元璋。 多几年战乱,便多成百上千的牺牲者。 这样的理解,也让朱高煦对于朱允炆的强势削藩感到了厌恶。 他不希望战争降临,可如果朱允炆硬要用刀架在他脖子上,那他也只有奋起反击…… “你说他去养济院了?” 紫禁城、武英殿内。 当朱元璋略带诧异的抬头看向眼前的武官,武官也不卑不亢的回礼: “回陛下,殿下确实去了养济院,并留下了五百六十二文钱,交代院正沈朝奉好好照顾院中鳏寡孤独的贫苦人。” “哦?”听到武官的话,朱元璋倒是来了兴致,他放下手中的朱笔,整个人靠向椅子,双手扶在扶手上,显得十分放松。 “这言行轻佻的小子能如此博爱,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希望他不是做戏给我看,不然我恐怕得好生收拾他了。” 此时殿内并无朱允炆身影,因此朱元璋在评价完朱高煦的举动后,也收起了笑容,双目寒芒: “这小子不过几个月就变化那么大,你确定后面没有人在教他?” “回陛下,臣与兄弟们日夜监视,并没有发现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北平燕王府内也不曾收到新的信鸽……” 尽管朱元璋没有具体指到某人,但武官还是将朱棣没有参与朱高煦这几个月成长的事情说了出来。
“体恤兵卒,怜爱百姓,允文允武,这小子的变化有些大了……” 朱元璋虽然还是一副警惕的模样,但话里却始终有着几分自豪。 经过朱樉、朱棡、朱橚等诸多子嗣常常为非作歹的洗礼。 加上朱家第三代子孙中,能力乏乏却性情残暴者甚多,而体恤百姓,允文、允武者数量稀缺。 这一切的一切,让朱元璋多次怀疑自己的教育出现了问题。 可他再三思考,明明是一样的环境,为何朱标、朱棣、朱权等人性情温顺,体恤臣民,而其它子嗣就残暴不仁? 这个问题纠缠了朱元璋许久,直到朱高煦这个“浪子回头”的家伙出现,朱元璋才拨云见雾。 “兴许,有的孩子,注定就是生来讨债的。” 朱元璋开口自我安慰,同时目光也看向武官:“颖国公可对这小子有甚评语?” “回陛下,颖国公曾对寿春驸马说过……燕王有福了。” “呵,这话倒是说的不错,老四这孩子确实有福,居然能让高炽和高煦这两小子侍奉。” 朱元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而武官见他这模样,当即也低下了头,直到片刻后,他才不免开口打断了朱元璋的好心情。 “陛下,近来东宫的兄弟回禀,皇太孙似乎一直与太常寺卿黄子澄对藩王之事议论。” “……”听到武官的话,朱元璋表情一下子沉了下来,但很快又明朗。 他很清楚,朱允炆的担心是有原因的,可对于朱允炆的担心,朱元璋却始终觉得他有些小家子气。 朱元璋并未把所谓的“藩王之害”放在眼里,相反他认为眼下的大明是需要藩王制度的。 这不仅从北方、西南、两广汉人稀少能看出,也能从眼下不断爆发的各地叛乱能看出。 实际上,朱元璋又何尝不知道江南之地赋税沉重? 可问题在于,眼下的大明,只能从江南之地抽税来填补各地的缺额。 “今年的移民数量几何?户部都统计好了吗?” 朱元璋侧头向司礼监太监询问,对方听后也侧过身来,作揖回答: “回陛下,按照户部的布置,今岁应当从山东、山西之地移民六万前往北平、陕西及辽东、河南等地。” “南直隶、江西、福建三省,应当移民十五万补充云南、广西、广东、四川等地。” “至于费用,户部已经呈交东宫,皇太孙已经批复了,大约耗费三百四十万石。” “耗费不轻啊……”朱元璋感叹一句,随后低头执笔,准备继续处理政务。 不过在继续处理之前,朱元璋还是对武官吩咐了一句: “继续监察高煦那小子,他和他爹一样,都是不安分的主。” “他爹能十六岁常驻凤阳,驻军演武,这小子哪怕不能超过他爹,恐怕也不会差。” “注意些,别让他在南京城生乱。” “是!”武官闻言回礼起身,并向殿外退去。 在他退出武英殿的时候,朱允炆也恰好忙完了事务赶来。 瞧着退出殿外,并朝自己行礼的武官,朱允炆略微皱了皱眉,但最终却没多说什么。 只是在武官离去后,他意味深长的往武英殿看了一眼…… 第36章 以利诱之 “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当朱元璋还在武英殿为朱高煦去养济院而高兴的时候,朱高煦也在回家的巷口看到了蹲在家门口的杨展、王瑄二人。 “你们怎么来了?还来这么早。” 朱高煦有些惊讶二人的到来,顺带看了一眼时间,这才发现居然才堪堪辰时。 “嘿嘿,得知殿下今日休息,我们特来请教一些兵法上的事情。” 杨展从门口台阶上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特意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并且他们还运来了朱高煦放在大教场的那个大沙盘。 朱高煦看了一眼沙盘,笑着点了点头:“那今日便再博弈一二。” 谈话间,他也上前开了锁,带着二人进入院里。 王瑄见状驾驴车前往后门,杨展也急忙去开门。 朱高煦一同前往,并指挥王瑄驾车入院后,亲自动手将沙盘抬了起来,让杨展和王瑄惊掉了下巴。 “殿下,这东西可有二百斤,您这也太……” 看着朱高煦一个人就将沙盘除底托外的部分举起来,杨展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 “别啰嗦,快些走。” 朱高煦扛着二百斤沙盘有余,还有余力踢了杨展一脚,笑骂着向前院的书房走去。 杨展被踢得龇牙咧嘴,王瑄则是嘲笑几声,然后扛着百斤重的底托前往。 就这样,留给杨展的便只剩下了关门喂驴这两件事。 等他忙完赶来书房,朱高煦已经和王瑄把东西弄好,并且已经开始讨论西南了。 杨展在云南长大,对云南的地形不说完全知根知底,但起码知道滇东及滇东北的情况。 相比较他,前世去滇西北和滇西旅游过的朱高煦则是更为清楚滇西的地形,因此二人讨论间,除了滇南地形不甚了解外,其余地形已经被二人所掌握。 这些信息加上朱高煦前世看地图的记忆,他很清楚云南对于大明的重要性。 在杨展进来后,朱高煦根据自己前世的记忆指着沙盘上的云南开始分析: “云南对于国朝来说尤为重要,尤其是缅甸、麓川等宣慰司不服管教的情况下,国朝日后必须出兵平定西南。” 朱高煦的这番话,是根据他所知日后麓川王朝崛起而说出的。 虽然他很瞧不起老大那支的‘战神’朱祁镇,但不得不说,如果不是朱祁镇好大喜功的三征麓川,那恐怕云南在正统年间就要被麓川王朝蚕食。 “三宣六慰这地方我听我爹和指挥使说过。”谈论军事,王瑄显得话多了起来。 他指着云南西南角的边框说道:“指挥使对我说过,他去昆明议事时,黔宁王(沐英)曾说过缅甸有变则云南有变,云南有变则西南不稳,因此要求永昌一带的卫所严加防守。” 王瑄的话一经说出,朱高煦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同时对二人说道: “缅甸等宣慰司潜力巨大,若是有一枭雄整合当地,哪怕仅有外围的八百、缅甸、麓川等司,也能聚众数十万,威胁西陲。” “自永昌往麓川而去,皆为横断山脉……” 朱高煦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头将西南的石头拨弄为“川”,以此让二人更能了解什么是横断山脉。 “这样的地形极易割据,因此要重点盯防。” “日后若是有机会,首要便是铲平麓川思氏!” 朱高煦的话引得王瑄点头,他自云南长大,自然知道麓川思氏的强大。 不过他也提出了很现实的问题:“殿下,虽然云南重要,可云南的地形和丁口注定了无法屯太多兵马在这里。” “我爹去过滇西,那里道路崎岖,从昆明府运一石米去永昌,只能运抵三斗,从永昌前往三宣六慰则是更为困难。”
“除非有利可图,不然……” 王瑄说的很委婉,实际上哪怕是他这样从小在云南长大的汉家孩子,也不觉得滇西宜居。 他的话提醒了朱高煦,眼下这个时代终归是一个农业社会。 一个农业为主的王朝不可能将大部分资源投入到一个没有产出的省份,除非云南能体现出它对大明除了军事外的经济价值,不然即便是朱元璋,也不会将太大的心力放在滇西。 要知道,麓川思氏从从元代开始崛起强大,眼下已经兼并了诸如孟定、湾甸、孟养、芒市等土司区。 现在的滇西、滇西南除车里、元江、景东等土司区外,几乎所有傣族土司区都被其兼并。 洪武十八年的时候,其首领思伦法麾下有兵马十余万,并且在境内施行了类似于秦汉时期的军功制度,拥有战象百余只。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实力,他才敢率众攻景东,并击败冯胜的侄子冯诚,击杀了千户王升。 如果不是镇守云南的沐英强悍,发明三段击、利用火器连续击败思伦法,那恐怕滇西已经被其蚕食了。 不过很尴尬的是,沐英已经在两年前病逝,整个西南已经无将领能节制思伦法。 面对这样的局面,朱元璋也不得不让猛将瞿能、何福常驻西南,以备不时之需。 朱高煦根据自己的记忆来回忆,如果他记得不错,麓川的下一任首领是思行法。 这个人能力不行,所以大明最好灭亡麓川的时间,就是思伦法死,思行法继位。 历史上的这个时候的大明正在爆发靖难之役,整个中原被打成了一锅粥。 等大明元气恢复过来,已经六七年过去了,麓川已经衰弱。 即位的朱棣并没有在意思行法手中日渐衰落的麓川,而是灭亡了安南,向着‘控制南洋’这个香料基地的战略目标进发。 朱高煦不能说自家老爹的眼光有问题,因为这站在朱棣的时代和视角来说没问题。 麓川能重新崛起和强大,主要还是亏了把自己弄成烧烤的好大侄朱瞻基。 如果朱瞻基稍微将注意力放在西南,也不会给朱祁镇留下麓川王朝这个大坑。 相比较后世之君,眼下的朱元璋或许是最在意西南的皇帝。 对于拥有思伦法的麓川,朱元璋一直十分上心,想着办法削弱麓川在中南半岛的影响力。 怎么瓦解麓川,便是朱高煦献给老朱的一份大礼。 朱高煦就不相信,在这一份份大礼加持下,老朱还能不放他回北边。 抓住了老朱的胃口,朱高煦就知道怎么提前收拾麓川了。 他摸着下巴看着云南的地形,脑中不断回忆前世的记忆,并将地名转化到这个时代的地名。 大理府、鹤庆府、丽江府、永昌府、顺宁府、景东府、北胜州等地,还有阿瓦山的银矿储量巨大。 对于老朱眼下面对的经济困局,如果此地银矿的消息传出,那大明便不会放弃滇西。 不仅是老朱不愿意放弃,就连庙堂之上的那群士大夫也不愿意,相反他们还会不断移民屯兵。 想到这里,朱高煦从书桌上拿了一张纸,并将他前世去大理、丽江旅游时导游介绍的几个重点银矿给圈了起来。 片刻后,朱高煦将银矿矿点给画了下来。 他一脸笑意的看着手中这份地图,脸上不由露出自信的笑容: “老朱啊老朱,我就不信你看到这份地图会不心动……” 第37章 一举一动 “殿下,这地图您不要?” 小院门口,当时间已过正午,王瑄和杨展也准备返回大教场了。 朱高煦将自己所绘画的银矿地图送给了王瑄,并没有选择直接交给朱元璋。 这样的举动,让王瑄十分不解,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的地图,一脸疑惑的看着朱高煦。 “这地图给你,不是让你现在交出去的,等你通过了考校,回了云南,任了武职,到时候再献上这地图,想来能谋个不错的差事。” 解释间,朱高煦担心旁边的杨展心里不平衡,因此也伸出手拍向他肩膀: “你也别嫉妒,我也给你留了一个大礼,不过需要你先通过考校才行。” “嘿嘿,我就知道殿下不会亏待我。”杨展原本失落的情绪被一扫而光,乐呵呵的朝朱高煦行礼。 不过在行礼过后,朱高煦又特别交代了一句: “朝中有人看我不顺眼,你们二人日后还是少来这里,就算来,也稍微注意一些。” 朱高煦可以感觉到,自己身边有人在监视自己。 尽管他不知道这是朱元璋的人,还是朱允炆的人,但小心一些总没有坏处。 “那我们走了,殿下。” 王瑄和杨展见朱高煦那么说,这才发现在这南京城中居然有那么多门道。 他们四周打量一番,随后才小心作揖。 “去吧。”朱高煦颔首,二人见状也驾着驴车驶出了巷子。 瞧着他们离去,朱高煦也回到院里把门关上。 不过似乎因为是白天,加上这里还是卫所家属的驻地,因此四周有不少小孩玩闹的声音,让他静不下心来。 勉勉强强看进去了书,结果又感觉有人在看自己。 他转头看去,这才发现有五六个小孩正趴在隔壁看着读书的自己。 他们见朱高煦发现了他们,纷纷如地鼠般把头缩了回去,让人看了觉得好笑。 见状,朱高煦也起身走到院子的那面墙,静静的等待。 不多时,果然一个个萝卜头在院墙上伸出来,与朱高煦来了个多目相对。 几个娃娃觉得尴尬,想把脖子收回去,但朱高煦却没好笑的询问:“我那书房有什么好看的,好玩的?” 几个娃娃不敢回答朱高煦的话,将头缩了回去,久久不再露头。 没了他们几人,朱高煦也觉得四周安静不少,继续回到了书房里观看兵书,时不时用沙盘来进行演习。 过了许久,几个娃娃再度露头,偷看朱高煦的举动,而朱高煦也不再管他们。 直到黄昏,他的院门被敲响,他才放下兵书走了出去,而那几个娃娃见他走出来,也纷纷收回了头,如打地鼠般。 “倒是好腿力……” 瞥了一眼院墙,朱高煦没想到这几个娃娃能趴着看他一下午。 收回目光,他也来到了院门。 “敢问可是徐主顾?” 将门打开后,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拿着食盒,年纪十几岁的少年人。 他穿着短褐,头上绑着一块粗布巾。 “是我,这些一共几文?” 朱高煦拿出了一块木牌,上面显示的是他的身份和菜名。 少年人接过查看,确认无误后便将食盒递出: “您订的三菜一汤两碗米饭,收您二十七文。” “好……”朱高煦下意识摸向胸口,结果摸了一个空。
他这才想起来,他早上将半吊钱都给了养济院的院正,不过还在院里的钱箱还有一百多贯。 “你稍等一下,我进屋拿钱。” 朱高煦接过食盒,交代一句后便转身进入了屋里,任由院门敞开。 等他拿着一贯钱走出来时,那个少年人正在朝着门外右边扮鬼脸,见朱高煦走过来,他连忙收起鬼脸,摆上一副笑容。 朱高煦将一贯钱丢给了他,同时瞥了一眼门外,却见到隔壁的那几个娃娃连忙跑入了自家院子。 “尊驾,要不了那么多!” 接过一贯钱的少年人被吓了一跳,不过朱高煦却收回目光,与他对视笑道: “算是订钱吧,日后每日午时、酉时各送三菜一汤,用完再告诉我。” “好嘞!”听到朱高煦的话,少年人十分高兴的收下了这一贯钱,并抬手作揖以示感谢: “那您慢吃,吃完之后把碗筷收入食盒中便可,明日我来时再收走回去收拾。” “劳烦了。”朱高煦点点头。 “应该是我多谢尊驾给了一口饭吃才是。”笑呵呵回了一礼,少年人也脚步轻快的离开了小巷。 望着他的背影,朱高煦倒是觉得这少年人也挺无忧无虑的,因而转头看向了另一边。 果然,那隔壁院门口,几个娃娃正在偷看自己。 “还挺有趣的。” 朱高煦笑着关上了门,提着食盒回屋里吃喝了起来。 那几个娃娃也没有再来偷看他,想来是到了饭点,他们也该吃饭了。 没人打扰,朱高煦简单吃完饭后便继续读书,如昨日一般读到夜色降临,随后才恋恋不舍的收起兵书,回另一侧的卧房简单休息了起来。 只是在他休息的时候,隐藏在暗处的人也把他这一日的举动送到了紫禁城内。 “今日殿下与崇明沙所百户之子杨展,宜良千户之子王瑄会面,不过三人只是谈论兵书,并用沙盘讨论了云南、西南、三宣六慰等地。” “由于距离过远,加上殿下多次背对窗户,无法使用唇语读出,所以臣等也不知道详细的内容。” “嗯……”在乾清宫已经换上中衣准备休息的朱元璋听着武官们的禀报,他低头思考片刻,然后抬头看向屋顶: “看来这小子是知道暗地里有人监视他了。” “既然知道了,那就把人撤回来一些吧,留一两个人就可以。” “另外你刚才说的那两个武官子弟人品如何,可曾查过?” “回陛下……”武官毕恭毕敬的回答: “查过了,身家清白,其父辈是至正年间的定远老卒了。” “老卒……”朱元璋颔首:“我身边的老兄弟是越来越少了,如今还能听到有两个定远兄弟活着,这消息倒也不差。” 谈话间,朱元璋脱下了靴子: “行了,你下去吧,明日等正午派人去宋国公府传旨,记得当着那小子的面。” “臣告退!”听到朱元璋的话,武官缓缓退出殿内,而朱元璋自己也在太监宫女的服侍下上了床。 只是躺在那床上的时候,他手却情不自禁的往旁边摸了摸。 望着拔步床顶,感受着旁边空荡荡的位置,朱元璋脑中出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妹子、标儿,我早就说了。” “这人呐……是会变的,你们娘俩都看错了,还是我看得准……” 第38章 宋国公府 “咚…咚…咚……” 五月初四黄昏,当暮鼓声开始作响,已经收拾好一切的朱高煦也着甲佩刀,系上军籍牌出了门。 他一出门,正巧碰到了隔壁的那几个娃娃在门口玩耍。 他们瞧着一身甲胄的朱高煦,脸上表情满是羡慕。 朱高煦朝着他们笑了笑,随后便步行向着羽林左卫的驻地都去。 西长安街上到处是散班回家的文官和武官,他们路过瞧见朱高煦时也会隔着老远作揖。 显然,尽管朱高煦不曾与他们相识,但他们却已经知道了朱高煦的身份和模样。 “在这四通八达的南京城里,果然没有人能有秘密可言。” 望着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份的来往官员,朱高煦也只好视若无睹的继续赶路。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才走到一半,便见到了王俭带领着戌字百户的兄弟向他这边走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 见他们早早集合,朱高煦小跑到王俭面前询问,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回殿下,是兄弟们提前集合,卑职也只好下令出发了。” 王俭毕恭毕敬的作揖,身后的兵卒见到朱高煦也先后作揖行礼。 朱高煦不知道这是王俭的借口,还是戌字百户的兄弟自愿,总之他扫视了众人一眼: “日后按点集合,按点班值。” 话音落下,他也走到了队伍侧边,与王俭一起带队前往宋国公府。 这期间,王俭没有半点露怯,显然这次的提前集合不是他安排的。 心里有了答案,朱高煦的脾气也下去了,安静的率队赶路。 他们一路上走来,基本都没有看到什么平民,似乎除了每天早上城门大开的卯时外,皇城附近就不存在什么平民。 一条护城河,几乎隔绝了百姓和官员们办公处事的地方,除了卯时城门大开的时候他们会走这里借道外,其它时候的他们,便只能老实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窸窸窣窣……” 此刻的天色已经昏黄,太阳也渐渐要尽数落入城墙背后,戌字百户的兵卒们继续向着宋国公府前进,路上也能遇到其它上十二卫的兵卒。 往往错身间,两方官职最高的将领眼神对视,微微颌首便算打过了招呼。 走到最后,朱高煦已经看不到任何一名官员,宽阔的街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了间隔百步的巡夜兵卒。 宋国公府与颖国公府相隔不远,因此在天色彻底变黑前,朱高煦带着戌字百户的兄弟来到了宋国公府,与值守的庚字百户换了班值铜牌。 很快,戌字百户接管了宋国公府的外围,而朱高煦也踏入了宋国公府内。 宋国公冯胜,作为洪武五年明军三路北伐王保保中唯一斩获甚众的将领,他可以说是眼下与傅友德并肩成为大明双壁的存在。 他并无子嗣,仅有一名亲女与一名义女,以及侄子冯诚。 虽然没有子嗣,但冯胜的女儿和侄子、侄女、侄孙女却都与朱家有着不浅的关系。 冯胜的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郑国公常茂(常遇春子),以及周王朱橚,而他的侄女嫁给了已经病逝的沐英,生下了如今的西平侯沐春,他的侄孙女则是嫁给了韩王朱松。
换而言之,冯胜的两个女婿分别是常茂、朱橚,侄外孙和侄外孙女婿分别是沐春和韩松。 尽管女婿常茂已经去世,而常家也被卷入蓝玉案被削爵,但冯家的势力依旧在。 朱高煦被人安排在前院的倒座房休息,而在这里,他也能感受到宋国公府内的家丁素质。 他们虽然无甲,但素质与隔日一练的羽林左卫相比并不差,巡夜颇有章法。 朱高煦来前打听过,与傅友德降将的身份相比,冯氏的背景也并不差。 冯胜与其兄冯国用在元末就是一方豪强,遭遇战乱后结寨自保。 彼时朱元璋手中兵马不过数千,而冯家兄弟却率数百人投奔朱元璋,说是原始股也不为过。 不仅如此,冯胜兄长冯国用还建议朱元璋攻打集宁(南京)来作为都城,后来朱元璋也听了他的建议。 看上去,冯氏兄弟对朱元璋确实是忠心耿耿,但糟糕的事情就在于,他们在投奔朱元璋前已经有了自己的人马,并且在朱元璋奇袭横山涧后,冯氏兄弟手下的数百人也得到了升官。 这些人在日后有的战死,有的存活下来,得到升官,掌握更多兵马。 这样的局面,直到冯国用去世后才惊醒了朱元璋。 冯国用曾经的部下已经身居高位,他们的兵马俨然成为了冯氏兄弟的部曲。 这样的情况,还是朱元璋所遇到的头一例。 他将冯国用的部曲交给了冯胜,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己指挥不动这支部曲。 在之后的日子里,朱高煦不知道朱元璋是怎么做的,总之冯氏兄弟的部曲最后四散,留下来的只有大明兵卒。 原本朱元璋已经对冯胜放心了,但是朱高煦那个好五叔却私下从开封跑到了凤阳,并在那里私下面见了冯胜。 冯胜的姻亲势力已经遍布中原、云南、西北等地,如果朱橚有意在朱元璋百年之后自立,那恐怕后果会比晋王朱棡加傅友德的威胁还大。 “明初的局势,比我想的还要复杂……” 朱高煦看着戒备森严的宋国公府,心里感叹之余,也不免暗骂自家的那群好叔叔。 如果他们安分守己,那即便勋贵和藩王的姻亲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集体,朱元璋恐怕也不会动手。 结果他们大多数不仅残暴,还偏偏人也不安分。 到最后,他们一个没死,与他们姻亲的勋贵倒是死了一大批。 朱高煦了解了一下,与藩王及郡王结亲的勋贵之中,仅有徐达、吴良、汤和等寥寥几人算是善终,其余诸如蓝玉、曹兴等人都被卷入了蓝玉案中,自己被杀,子嗣不是被杀就是被流放。 这其中除了蓝玉是因为直接挡了朱允炆的路外,其它都是因为朱高煦的那群好叔叔。 “好在我对他们没什么感情……” 朱高煦望着黑夜中的宋国公府,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轻蔑。 第39章 敲山震虎 “这燕嫡次子煦倒是还知道些兵法……” 宋国公府内,听着下面的家丁传来的前院消息,在后院书房的一名老者抚了抚自己的白须。 宋国公冯胜,如今的他已经六十有八。 他的身材不算高大,仅算中人之姿,而面容也因为衰老而看不出年轻时的模样。 那一头白发和脸部白须都在阐述他的老迈,而他原本以为凭着老迈能安度晚年。 可事实证明,他赌错了…… 自从五年前他那女婿偷偷跑来与自己见面的事情被朱元璋知道后,他的心就悬到了嗓子眼。 之后,朱元璋惩处朱橚,将其迁往云南。 冯胜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朱元璋还是能明辨是非的。 可是,被迁移云南的朱橚仅两年时间就被批准返回开封,而需要承受朱元璋忌惮的人,则是成为了自己。 “结亲是你说的,你儿子犯错,却怪罪到我身上,若大哥还在,我何必如此……” 冯胜不敢说出口,只能在心底埋怨朱元璋,同时想起了自己壮年而逝的哥哥。 他很清楚,自己还能活多少年,取决于朱元璋的身体情况如何。 不管怎么样,朱元璋是不允许自己和傅友德活下来的。 在他死前,自己和傅友德必须死。 想到这里,冯胜缓缓起身,步履蹒跚的往前院走去。 现在他很想知道,朱元璋为什么要派一个毛头小子来监视自己。 他这么做,绝对有他的用意,而自己必须搞清楚这点。 冯胜往前院走去,而朱高煦也在倒座房的窗前观察前院。 只是在他观察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院墙外的脚步声。 “内廷有旨,着宋国公冯胜接旨!” 忽的,一道刺耳的声音响起,朱高煦下意识站了起来,而宋国公府门口也走进来了一队太监。 朱高煦见状走出屋内,宋国公府的家丁也连忙去通传。 “殿下……” 在前院的太监看清了朱高煦的脸,隔着数步便作揖行礼。 “皇爷爷发的圣旨?” 朱高煦瞥了一眼太监手中托着的玉轴圣旨,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臣冯胜……接旨!” 忽的,一道中气十足,却又带着几丝沙哑的声音在前院响彻,所有人都看向了声音传来处。 在那里,一个身着国公长衫的六旬老者正蹒跚走来,曾经如竹子一般挺拔的背部,随着年纪增长而驼了下来。 他的长相很普通,与朱高煦在前世所见的一些公园老头没区别,但他的眼睛却明亮有光,不同于同龄人的浑浊。 当着朱高煦和内廷太监的面,冯胜走到了他们跟前,并直接跪下,朝着圣旨行了五拜三叩之礼。 朱高煦清楚冯胜无罪,因此不由的有些内疚,侧过身子避开了他的这一礼,并作揖回了一礼。 他的举动被冯胜尽收眼底,然而相比较他,旁边的内廷太监却依照宫里的要求,毫不避让的接下了这一礼,并很不客气的质问: “宋国公,难道府上连香案都没有吗?” “已经在准备,望公公稍等。” 曾经叱咤南北的宋国公冯胜,此刻却如一小卒般向一个太监解释。 这样的情景让朱高煦有些难受,只得将头偏过去。 “算了,没有就没有吧。” 传旨太监摇了摇头,但依旧没有让冯胜起身,而是拉开圣旨,毫不留情的唱声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谕:天道以有余补不足,人反其道乃以不足,奉有余体天道者仁人也,以不足奉有余者非仁人也,呜呼……” 圣旨一开头,朱高煦就惊出了一身冷汗,甚至已经联想到了朱元璋会不会在今晚就赐死冯胜,毕竟以“天道”开头的圣旨,哪怕是口谕抄录,其严重性也足以让人心惊。
朱高煦忍不住看了一眼冯胜,却发现冯胜的眼神很是平淡,如一汪死水般。 在他看着冯胜的时候,传旨太监也将圣旨内容给念完了,其中并没有要赐死冯胜的话。 但用白话文来说就是“福祸自招,你要小心了。” 可以说,这是很严重的警告。 朱高煦看向冯胜,不知道他听没听懂,可是他从冯胜脸上看不到一点波澜。 “臣冯胜,领旨……” 冯胜双手接过圣旨,随后缓缓起身。 因为年纪大了,突然起身不免会有些头晕,因此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这一幕看的朱高煦和他身后的家丁们心里一紧,纷纷想要上前搀扶,但冯胜却挣开了家丁们的搀扶,朱高煦见状也停下了想要搀扶他的举动。 “圣旨已经送到,那咱家便告辞了。” 传旨太监对冯胜没有太多尊敬,反倒是在说完话后对朱高煦毕恭毕敬的作揖,舔着笑脸献媚道:“殿下,奴婢告退。” “嗯……”朱高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心底却对这太监十分厌恶。 那太监见状也带着身后人走出了宋国公府,而宋国公冯胜也在接过圣旨后看了一眼朱高煦。 朱高煦感受到后,对着他拱手作揖,以晚辈的身份行了一礼。 不管冯胜对于朱元璋来说是什么,在朱高煦心里,如果不是冯胜收复西北,平定辽东,那恐怕这几块汉地会晚几年重归汉家。 站在民族情感上来说,朱高煦对冯胜还是十分敬重的。 不过,冯胜没有做出什么回应,只是在打量过他后转身离去。 很快,朱高煦便看不到他的身影了,而他也在冯胜消失后返回了倒座房内。 也在他回到倒座房的时候,冯胜回到了后院的书房坐下,护送他回来的掌事不免不忿: “国公,那阉奴也太不把您当回事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犬后站着真龙,你我又能如何……”冯胜似乎没有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轻飘飘的回应一句后便将心思放到了朱高煦和刚才的圣旨内容上。 “陛下的意思,是想让我收敛点。” 冯胜松了一口气,最少朱元璋还没有下定决心要杀他。 舒缓这一口气的同时,冯胜也想到了刚才的朱高煦身上,不免对掌事询问道:“你觉得那燕嫡次子煦如何?” “那位倒是对国公您尊重……”掌事不假思索的回答,并深入回应: “我向那些兵卒打听过,虽然这位只到百户所内三日,但兵卒们都认为这位给了他们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大抵是尊重吧。”冯胜一语中的。 他经历了那么多年,自然能看出什么是装出来的,什么是真情实感的。 不过,朱高煦给出的那种尊重,给冯胜一种很少见的感觉。 好像在他那里,他真正抛开了自己的身份,与他人平等相处。 这样的感觉让冯胜觉得十分荒唐,因为在他七十多年的经历看来,像朱高煦这样的天生贵胄,即便再怎么想着亲近他人,但终归会给人一种距离感。 可是就在冯胜眼前,朱高煦却完美表现出了平易近人,不分贵贱的感觉。 这种感觉,倒是和曾经的朱元璋很像…… “……”想到这里,冯胜脑中不由浮现出了至妙山下的那道身影。 至少在那个时候,他对所有人都十分真诚…… “呵呵……”冯胜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在回忆中他还是察觉出了朱元璋的不对劲。 在联想到朱高煦后,冯胜大抵知道了朱元璋想要干嘛。 他转头看向掌事,脸上难得露出笑意: “明日你让人收拾这书房里的书去前院的倒座房,日后那燕嫡次子煦再来,便开放倒座房让他读书吧!” 第40章 燕府三子 “铛…铛…铛……” “哔哔——” 卯时,当晨钟作响,宋国公府门前也吹响了木哨。 在四周还是一片朦胧的时候,朱高煦已经集结好了戌字百户,将班值铜牌交给了前来接应的丙字百户。 看着丙字百户熟练换防,想来宋国公府和颖国公府的监察已经持续很久了。 这样的场景,不由让朱高煦想起了昨夜冯胜跪在圣旨下的画面。 “殿下,我们可以走了。” 试百户王俭的声音将朱高煦拉回了现实,他看了看四周,与渴望散班回家的兵卒们对视。 “走吧,早点回家早点休息。” 朱高煦回过神来,带队返回羽林左卫坊。 听到他的号施令,戌字百户的兄弟们齐刷刷的扛起长枪,一个个洋溢着笑脸向家中走去。 其实对于他们来说,自从盛庸到任,开始隔日一练后,这班值国公府就成了一个好差事。 上半天,休息一天半,这样不用操练的日子不要太舒服。 尤其是朱高煦这位空降的殿下来到后,他们几乎成为了固定岗,连大操都不用去了,心里自然高兴。 至于朱高煦也和他们一样,适应两天后觉得这样的差事确实轻松。 相比较前世动辄九九六,零零七的工作压力,在羽林左卫班值的日子也未免太舒坦了。 思绪间,朱高煦他们照常来到了西长安街上,并且拐入了崇礼街。 和平常一样,这个时间点的崇礼街上,依旧充斥着大量赶着上朝、班值的官员。 他们走在道路中间,而从朝阳门内涌入的百姓则是小心翼翼的沿街走,生怕冲撞到中间的官员胥吏。 对于这样的场景,朱高煦已经在几个月的阶级洗礼中学会了习惯。 他带着戌字百户的兵卒往羽林左卫继续赶路,由于他不开口说话,羽林左卫的兵卒也不敢随意开口说话,整支队伍安静的赶路,并在两刻钟后回到了羽林左卫坊。 “后日寅时四刻集结,不得有误。” “散班!” 没有过多言语,朱高煦只是通知了后天集合的时间,随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他的住所在宋国公府出来一点,而他陪着羽林左卫的兄弟回到了羽林左卫坊,也就是说他还需要花两刻钟走回去。 瞧着他的背影,一路无言的王俭欲言又止,他确实第一次遇到朱高煦这样身处高位还平易近人,遵守军规的贵胄。 “都看着干嘛?散了!” 王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左右的兵卒都没有立刻走,而是站在原地,瞧着朱高煦的背影渐渐变小。 他对四周兵卒交代了一嗓子,但即便如此,兵卒们却还是依依不舍,脚步缓慢移动的同时,目光却一直注视着朱高煦的背影,直到朱高煦再也不见,又或者他们走入小巷,他们才转身回了家。 这样的局面也是王俭从军十余年没有遇到过的,不过他很能理解戌字百户兵卒的感受。 在走入小巷前,他也看了一眼朱高煦离去的方向,不过此刻的朱高煦却已经走远。 相比较王俭他们的复杂情感,回家的朱高煦脑中却一直重复出现昨晚的场景。
他知道冯胜没有谋逆的心,可架不住冯胜有谋逆的本事。 不止是他,就连傅友德也是一样。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呼……”他呼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已经变亮的天色,与官员们背道而驰而返回家中。 路上的来往百姓都侧目朱高煦,只因为他的脸庞很稚嫩,身材却在这个时代显得有些高大。 这身材加上他的甲胄,即便普通百姓不知道他的品阶,却也能猜出他是个不小的人物。 朱高煦从百姓的目光中能看到他们害怕自己,因此加快了脚步,想要早些回家。 两刻钟的时间一晃而过,在他回到家之后,他也迅速褪去了甲胄军械,简单保养过后便脱光了上衣,光着膀子睡着了。 睡梦中,朱高煦梦到了昨夜的场景,但那场景之中的主人全数换了。 他成了冯胜,如一条丧家之犬般跪在地上,而面前则是一个看不清脸的小太监。 朱高煦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总之在他说完之后,旁边的兵卒便朝着他举起了刀…… “笃笃……二哥!”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把朱高煦从睡梦中拉了出来,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坐起,额头上是细密的汗水。 “二哥!我来看你了!” 朱高煦还没从梦中走出,便听到了连续不断的敲门声和熟悉的喊叫声。 他踉跄起身,简单用袖子擦了擦汗后才走向院门。 “二……” 门外的声音还没喊完,朱高煦便拉开了门,而出现在他眼前的,则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华贵少年。 高胖少年十六七岁,面容白净,浓眉长目,身形有些肥胖,个头在五尺五寸左右,与朱高煦差不多。 至于旁边的矮瘦少年不过十一二岁,一眼看去便是养在府中,不知生活的纨绔子弟,比朱高煦矮了半头,仅有五尺二三寸。 这二人不用多说,自然便是燕嫡长子朱高炽和燕嫡三子朱高燧了。 对于这二人的到来,朱高煦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甚至没想到怎么应对这两兄弟。 “老二你这……” 倒是朱高炽见他这副模样,不免伸出手想摸朱高煦额头,看看他是不是生病了。 只是不等他摸到朱高煦额头,朱高煦便向后一仰,下意识躲过了这个动作,这让朱高炽停在半空的手有几分尴尬。 “二哥你这院子不错啊!” 朱高燧还是少年人,由于得父亲朱棣宠爱,平日里有些持宠而骄,因此也不等朱高煦同意,便直接闯入了院里,在院里四周打量。 倒是朱高炽很快恢复了平常,他尴尬笑笑:“倒是忘记你长大了……” “没有,大哥先进来吧。”朱高煦的语气有些生硬,这让两人的气氛有些尴尬。 “好……”朱高炽很疑惑,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了自己这个弟弟,明明上次他骑马摔之前两人还开玩笑,怎么摔了一次就变成这样了? 带着不解,朱高炽走进了院内,而朱高煦也关上了院门。 门外的燕王府护卫见状,自觉守在院门左右,车夫则是尽量靠边,留出了足够人行的道路。 第41章 兄仁侄狠 “这甲胄好沉!这刀也是!” 府军前卫坊内,朱高燧摆弄着朱高煦的甲胄,而朱高炽则是和朱高煦一起坐在院内的石墩上。 院内的气氛有些尴尬,朱高煦沉默着泡茶,朱高炽则是时不时打量院子,时不时打量朱高煦。 片刻后,当朱高煦为兄弟倒了茶,将茶壶放下后,朱高炽才小心翼翼的道歉道: “老二,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朱高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正因为不知道他才这么说,想要换取自家弟弟的原谅。 不过面对他的道歉,朱高煦却摇摇头: “大哥何错之有?只是我这段时间想通了许多,想要安心当差罢了。” 朱高煦这话是心里话,在他看来,不管是历史上还是现实中,朱高炽都没有错。 他在历史上多次维护自己,在朱棣面前保护自己。 哪怕他是装出来的伪君子,但他装了一辈子,那也足够称作君子了。 真正有错的,是历史上朱高煦的不安分,以及朱瞻基的狠辣。 来到这个世界越久,接触的权谋越多,朱高煦就越不相信自己那个大侄子是因为自己绊了他一脚才杀的自己。 如果真的生气,那杀自己一个人也足够了,可朱瞻基做的是灭自己满门。 这样的结果导致了朱高煦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这个好大哥,难不成他要对自家好大哥说:“你儿子灭了我满门,别想我给你好脸色?” “呵呵,老二还是明事理的。”听到朱高煦的话,朱高炽宽了心,笑着喝了一口茶,同时也觉得大教场确实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自家这个老二以前是什么样子,朱高炽可是一清二楚,说是一大祸害也不为过。 可眼下,不仅谈吐有些咬文嚼字,就连举止都变得彬彬有礼,脾气更是跟变了一个人样。 这样的变化,朱高炽虽然惊讶,但也乐于其间,最少朱高煦不会和以前那么脾气火爆了,自己以后和他估计也能少些矛盾。 “二哥,你这里这么多兵书你都看了啊?!” 朱高燧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语气中带着三分惊讶。 他的惊讶不是无缘无故的,因为朱高煦书房里的兵书,都被人添上了注解,而且看墨迹,估计也就是这一两个月。 朱高燧拿着一本《武经总要》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看,而朱高炽也被他的举动吸引了。 等朱高燧拿着兵书坐下,朱高炽也凑过去看了看,圆润的身材做出这样的举动,看上去很是喜感。 “这字……” 只是一眼,朱高炽便看出了朱高煦字体的变化,而这也让朱高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前身的字虽然不能说写得像狗爬,但基本也是歪七扭八的。 相比较下,朱高煦虽然也不会毛笔字,但经过这几个月的学习,他的字体倒是有些偏向永乐年间的台阁体。 这样的字别说放在朱高煦身上了,就是放在朱高炽身上,那也是值得被夸赞的字体。 “老二这字体倒是有意思,像似行楷,却又秀润华美,写的很是好看。” 朱高炽说出自己对字体的看法,朱高煦也借机解释道: “在大教场的时候,四周人说我写字像狗爬,被说多了,我便每日操练完后回去练一两个时辰,时间长了,也就练出来了。” “怪不得我看你书房那么多字帖。”朱高燧附和着开口。 “这样啊……”因为朱高燧的神助攻,朱高炽选择相信了朱高煦,不免欣慰道:
“看样子老二你在书法上还有些天赋,这些兵书的注解也写的通俗易懂,唯一的缺憾就是你这书里好多字似乎写错了。” 朱高炽指出来了几个字,但朱高煦也解释道: “那些是我弄的俗体字,写起来比较方便。” “我说呢……”朱高炽朝朱高煦笑了笑,然后仔细看起了兵书里的内容。 俗体字也就是后世的简体字,自楷书盛行开始,繁体简化就一直在进行,到了明代则是达到鼎盛。 尽管眼下还是明初,但正因为是明初,加上要方便汉人学习汉字,因此俗体字还是比较受百姓欢迎的。 不过从明代中期开始,许多文人雅士觉得俗体字粗俗,不足以表达汉字的优美,所以号召士绅写回繁体。 只是这样的运动,也仅仅停留在士绅阶级,而市井小民还是以俗体字为主。 在朱高煦看来,汉字简化是好事,尤其是明初这种大部分百姓都不识字的局面,它能更好的帮助大部分百姓摆脱文盲的身份。 只是具体要怎么做,这还需要等朱高煦自己能做主的那一天再从长计议。 “老二你这注解的倒是简单直白。” 朱高炽仔细看过朱高煦注解的兵书后,不由的有些惊诧。 朱高煦的注解很直白,完全用的是白话文,如果以这样的注解来写一本兵书,那恐怕会写出一本不得了的东西。 “呵呵,其中也有外祖父的注解,不完全是我的。”朱高煦不愿意承认这本兵书注解是自己写的。 不过就算他这么说,朱高炽心里也打定了主意。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在打仗上面的才能居然这么好,而且就兵书内容来看,自家弟弟连许多攻城陷地后如何治理地方也写了一个清楚。 可以说,这本朱高煦注解的《武经总要》,完全可以让一个不会打仗的小兵成为一名合格的百户官、千户官。 想清楚这里,朱高炽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自家爷爷要派自己这个弟弟去羽林左卫。 名义上是监察傅友德和冯胜,实际上恐怕是想让自家弟弟和这两位老国公学些东西。 这么一想,朱高炽也不免提点道:“老二,皇爷爷派你去颖国公府、宋国公府后,你可曾见到过两位国公?” “……”朱高煦沉默了,因为朱高炽的话让他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他的脸上有几分不自然,但回过神来后还是如实相告:“昨日见到了宋国公,不过是皇爷爷派来圣旨时见到的。” “至于颖国公还未曾见到,只见到了傅姑父。” “嗯……”朱高炽颔首,却又不忘提点道: “我看皇爷爷的安排,恐怕是想让你和宋国公和颖国公学点东西,你多用些心,学得本领,日后北归也好帮爹镇守边塞。” 朱高炽的话说出后朱高煦皱了皱眉,他也曾想过朱元璋的安排会不会是这种,但苦于朱元璋没有明示,而傅友德和冯胜又对他爱答不理,因此他才没有想通。 如今朱高炽谈及此事,朱高煦也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大哥说皇爷爷让我和两位国公学习,但我却未曾看到两位国公有这意思。” “这我就不清楚了。”朱高炽摇了摇头: “反正皇爷爷有他的安排,当年外祖父在凤阳练兵时,皇爷爷便是让爹去凤阳跟随演武练兵,如此连续三次。” “我现在看来,估计皇爷爷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不过能不能学到还得看你和两位国公。” 第42章 旁敲侧击 “笃笃——” 羽林左卫坊的小院里,正当朱高炽说完自己的看法,小院的院门就被人敲响了。 “何事?”朱高炽转头看向门口,不悦询问。 朱高煦与朱高燧也先后看向院门,只见燕王府的护卫小心翼翼打开门,隔着十数步对三人作揖: “长殿下,皇太孙请您前往春和宫下棋。” “我知道了,你传马车回来吧。”听到朱允炆找自己,朱高炽略微皱了皱眉,这也是朱高煦目前唯一一次见他露出不悦的表情。 “老二。”朱高炽转过头来,带着几分歉意对朱高煦告罪: “皇太孙传我,我恐怕要先走了。” “无碍,皇太孙召见大哥,想来是有事情商量。”朱高煦豁达起身,同时对朱高燧也道: “三弟也回去吧,过几日我带你出城。” “好。”朱高燧坐了许久,发现现在的朱高煦比起以前有些无聊,因此也不想在这里久坐。 刚好朱高炽要进宫,他完全可以一个人带着护卫出城玩,外面可比这个小院好玩多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先走了,老二你若是有事便派人去燕王府。” 朱高炽起身交代,同时不忘说道:“我听闻你这几日都是步行当差,等会我派人送一匹秦马给你,顺带给你捎些钱钞。” “好!”朱高煦倒是没有推脱,因为他真的需要一匹马。 眼下的他是有钱,但市场上没马卖,他也不可能骑驴去当差,所以他才应下了朱高炽的话。 “走吧高燧。”朱高炽对朱高煦笑了笑,随后招呼朱高燧往外走。 朱高煦起身送客,三兄弟一前一后的走出小院,而这时马车也倒回到了门口,就连马凳都已经摆好,只等朱高炽二人上车。 “老二不用送了,若是想我们,休息的时候可以回家去看看。” 朱高炽在院门口劝住了朱高煦,而朱高煦也没有多说,只是作揖回礼。 见状,朱高炽和朱高燧也先后上车,两名燕王府护卫对着朱高煦行礼后,便跟着马车离开了小巷。 “终于走了……” 瞧着离去的马车,朱高煦松了一口气。 在刚才与朱高炽的对话中,他能明显感受到朱高炽给他带来的压力。 尽管全过程中,朱高炽一直以一种君子姿态,和颜悦色的与他交谈,但谈话间却总有种处处套话的感觉。 如果不是朱高煦可以确定朱高炽目前不会害自己,那恐怕他早就把人赶走了。 “我这大哥……不好对付啊。” 感叹一句,朱高煦便转身回到了院里,同时关上了院门。 他走到院中,将放在石桌上的《武经总要》拿起,并简单看了其中内容。 这本《武经总要》注解,是他为了未来而做打算的练手之作。 他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很清楚,组建一个自己的班底,一个不受皇帝控制的班底有多重要。 他不能像历史上一样,任由朱棣将自己的部将处死而毫无还手之力。 因此他能做的,就是在返回北方后镇守一方,同时为自己培养一个足够大的班底。 只要班底足够大,那朱棣就不可能轻松的将其解决,除非他能下决心杀了自己…… “……”想到此处,朱高煦合上了《武经总要》注解。 他可以笃定,朱元璋和朱棣这两父子都不舍得对自己儿子下手,毕竟相比较历史上朱高煦的挟武自傲,老三朱高燧做的更过火。
意图弑父、矫诏、篡位…… 这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死罪,结果朱棣只是发了一通火,便在老大朱高炽的劝解下消了脾气,仅诛杀了朱高燧赵王府属官,连兵权都没有全部夺走。 相比较下,朱高煦做的都算厚道了,毕竟他可从没想过害死自己老爹朱棣和自己大哥朱高炽。 有朱高燧这个例子在前,朱高煦面前反倒明朗了。 回想着朱高燧的脸庞,朱高煦反倒笑了: “老三啊老三,我还真得谢谢你啊……” 笑着笑着,朱高煦也回到了卧房躺下,只是还没等他睡着,院门再度被敲响。 只不过这次开门后,出现在朱高煦眼前的不再是亲近的人,而是熟悉的送餐少年。 “主顾,您的饭食。” 送餐少年将饭食递了过来,朱高煦接过:“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进去拿昨日的食盒。” 说话间,朱高煦回到了院内,不多时便提着昨日的食盒走了出来。 在递过食盒的同时,朱高煦也往少年人手中塞了五文钱:“大热的天,辛苦了。” “谢谢主顾,您慢用!”见到手中的五文钱,少年人脸上立马洋溢起了笑容。 再三作揖后,他便高兴的提着食盒向着巷外一蹦一跳的离去。 瞧着他的背影,朱高煦也不免受到感染,整个人哼着小曲回到了院内。 倒是在他返回院内吃午饭的时候,先前离去的朱高炽也在紫禁城的东华门下了马车。 他稍微整理了自己的衣物,然后才告别了贪玩的朱高燧。 由于朱高炽在南京城名气极大,常常受到朱元璋和朱允炆的召见,因此东华门的兵卒并未检查他,径直放行。 从东华门到东宫不过二百余步,朱高炽却走的有些流汗。 待他来到东宫门口,早就在这里翘首以盼的东宫太监连忙上前撑伞,手里的纸扇也不断扇风,让朱高炽感受到了一丝凉爽。 朱高炽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当即往太监手中塞入半吊钱,并不动声色的边走边问:“太孙召我何事?” “可能是有关令弟,具体的您进了春和殿,看看那位桌案后悬挂的东西就知道了。” 东宫太监小心提醒了朱高炽,而此刻他们也抵达了春和殿前。 太监将伞与扇子递给了门口班值的太监,与朱高炽一前一后的进了春和殿。 朱高炽对这里很是熟悉,进去后很快找对了朱允炆所在的宫殿,并在进去后抬手作揖: “燕府长子朱高炽,参见皇太孙!” “弟弟何须拘泥礼数,快快请起。” 隔着十余步外的朱允炆开口,朱高炽闻言也直起了背,同时谢恩:“谢皇太孙。” 话音落下,朱高炽抬起了头,而朱允炆始终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起身,更没有迎接一说。 不过对此,朱高炽已经习惯,他缓步上前:“不知皇太孙召臣弟何事?” 说话间,朱高炽隐晦的看向了朱允炆身后那篇被裱起来的文章,而这文章一开头的内容便让朱高炽心凉了半截。 《削藩论》——朱高煦。 朱高炽的小动作没有瞒过朱允炆,而面对他的小动作,朱允炆也起身,十分和善的走到朱高炽身旁,与他并排的同时,也不忘笑着看向那篇文章。 “还不错吧,真没想到高煦还有这样的文采和见地……” 第43章 春和不和 春和殿内,听着朱允炆那略带笑声的话,朱高炽只觉得汗流浃背,耳边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 此刻的他只后悔自己没和朱高煦谈论考校的事情,如果谈论了,那他现在也不至于毫无对策。 只是这样的想法仅是一闪而过,因为几个呼吸后朱高炽便转身作揖,一脸惭愧: “不瞒殿下,臣弟也是刚刚知道高煦写了这样的一篇文章,可否让臣弟凑近阅览?” “炽弟请便。”朱允炆谈笑抬手,示意朱高炽可以往前去一些。 朱高炽见状,回礼之后便上前凑近看起了自家弟弟所写的这篇《削藩论》。 不得不说,这篇文章从开篇到结尾都写得有理有据,不仅满足了朱元璋想要塞王守边的想法,还根据汉代的推恩令来将藩王手中兵权一点点的分拨抽离。 作为一个王子,朱高炽很清楚大明的藩王制度与历朝历代皆不相同。 大明的藩王没有封国土地,因此汉代推恩令不能硬套在大明身上。 不过经过朱高煦这么一改,那一些子嗣较多的藩王,恐怕只需要两代人,便能将兵权削弱到极致。 像燕王府这种只有三个王子的藩王,顶多就是三代人的时间,燕王能直辖的兵马便不足千人。 等到第四代,那恐怕连百余名护卫都凑不齐。 可以说,这是妥妥的明代版推恩令,很适合大明的国情。 如果朱高炽自己是皇帝,恐怕也会乐于采纳这个办法。 只是朱高炽很清楚,这个办法只能让朱元璋高兴,而不能让朱允炆高兴。 作为相伴一年有余的伴读,朱高炽很清楚朱允炆想要的是什么。 他年轻气盛,自然是不愿意花费几十、上百年时间来实施这样缓慢的办法。 他想要的,是一口气将藩王问题解决,然后再实现他心中所想的其它计划。 朱高炽不懂朱元璋,但他懂朱允炆。 “这篇文章虽好,但始终速度太慢,高煦还是有些瞻前顾后。” 知道了朱允炆想听什么话后,朱高炽自然捡着他想听的话来说。 果然,在听到朱高炽的结论后,朱允炆脸上的笑意更甚,不过这次的笑意没有了那种让人寒芒在背的感觉。 “炽弟言重了,高煦毕竟年幼,能想到这样的办法已经不错了。” 朱允炆走上前来,伸手摸了摸朱高煦的《削藩论》。 “皇爷爷看过了吗?”朱高炽明知故问,他很清楚朱允炆不喜欢这种文章,因此能让他挂在这里的只有朱元璋。 “看过了,皇爷爷觉得高煦的办法很好,想法倒是与你不太相同。” 朱允炆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说了朱高炽的想法与朱元璋不同。 这样的一顶帽子,朱高炽可有些背不动,但他又不能直接否认,因此只能想办法把朱允炆拉下水。 他侧头看向那《削藩论》,摇头叹气道: “这些年的麻烦事太多,想来皇爷爷也有些疲惫了,因此不想大动干戈,所以高煦的办法才得以采纳。” 朱高炽的话说出后,朱允炆果然上钩,转身坐回椅子上,语气平淡: “话虽如此,但一味的追求稳妥也不行。” “这是自然。”朱高炽走到书桌一侧,旁边的太监也端来了椅子让他坐下。
“这几个月,高煦进步很快,炽弟可有感觉到什么异样?” 朱允炆不相信曾经那么莽撞的朱高煦会突然开窍,他一直怀疑这篇削藩论是朱高炽或者朱棣指使朱高煦所写,为的就是把时间往后拖。 “这……”朱高炽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朱允炆会这么问,因此故作迟疑,脸上也露出几分惆怅。 瞧见他这模样,朱允炆来了兴致,坐在椅子上的身体不由凑上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眼看鱼儿上钩,朱高炽以退为进的抬手作揖:“不瞒皇太孙,我半年前与高煦吵了一架,之后他便搬去了军营,至今日我才前往府军前卫与其和解。” “原来如此……”朱允炆笑容一僵,显然朱高炽的话让他不是很满意。 眼下他已经有了晋王朱棡和周王朱橚这两个嫡子的把柄,如果再能抓住嫡四子朱棣的把柄,那他就可以在日后秋后算账了。 只是可惜,朱棣这么多年来并未犯下什么不法的事情,甚至对北平百姓,北平都司、北平行都司的兵卒也体恤有加。 正因为他没有把柄,朱允炆才觉得他有其它想法。 原本以为朱高煦突然变得性格是朱棣在后面安排,现在看来倒也不一定。 朱允炆脑中思绪万千,但很快就摆上了笑脸: “高煦的脑子好使,因此我想托炽弟问问他,这《削藩论》还能不能改一改?” “太孙哪里的话。”朱高炽不假思索的回应,并作揖补充道: “高煦既然有这等能力,那自然要为国朝出力,不管成与不成,都需要先做过之后再说。” “太孙不用担心,我稍后出宫便派人去询问他。” “那就多谢炽弟了。”朱允炆十分高兴,同时也起身道: “这件事情事关国体,请炽弟现在就走一趟吧。” “这……好,那臣弟现在就去办事,请殿下静待佳音。”朱高炽早已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眼看有了机会,自然没有放过。 他起身回礼作揖,随后被朱允炆礼送出了春和殿。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朱允炆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而身着正四品补服的黄子澄也从偏殿走出,来到了朱允炆身旁。 “如何……” 朱允炆盯着朱高炽的背影,头也不回的询问,而在他身旁的黄子澄也略皱眉头的回应: “大体瞧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按照下面人的消息,燕嫡长子炽说的并无纰漏。” 说到此处,黄子澄不免为朱高炽说起了话: “太孙,这燕嫡长子炽素来与您交好,对您提出的诸多政见都十分契合,依臣所见,实在不应当怀疑他。” “若是让有心之人抓住间隙,继而挑拨关系,那恐怕会打乱计划。” “嗯……”朱允炆应了一声,并转身向殿内走去。 他回到了春和殿,黄子澄也一路跟随。 站在书桌前,朱允炆死死盯着朱高煦的《削藩论》,面色阴沉。 “炽弟虽仁厚,但其父、其弟却是大凶。” “让人给我查清楚,朱高煦的这篇文章到底是他所写,还是我的那个好四叔!” 第44章 为天子笔 “笃笃——” “来了!” 黄昏,当朱高煦已经吃完第二顿准备早点休息的时候,他的院门再度被敲响。 仔细算来,这是今日它第四次被敲响。 自朱高煦入住此地以来,还是第一次感觉自己这院子有那么热闹。 他缓步走出院子,来到院门处轻松开门。 只不过当门打开,后面的来人却让他心里一紧。 “大哥你怎么……” “我有事情要先问你。” 院门处,朱高煦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朱高炽拉着手走进了院子,门口的燕王府护卫见状关上了院门,而朱高炽则是直接拉着朱高煦走进了主屋的书房。 他本想关窗子,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关上,而是转过身,表情严肃的询问道: “皇爷爷给你的考校策论题目可是削藩?” “嗯……”听到朱高炽的话,朱高煦心里一沉,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那《削藩论》我看了,写的很好,只是写的让有些人不高兴了。” 朱高炽的话让朱高煦脑中下意识想到了朱允炆,而朱高炽瞧他这模样,也表情凝重的解释道: “当下,我需要你再写一篇《削藩论》给春和宫,不过这次不能走稳妥的路子,必须要以快为主。” “可是……”朱高煦想要解释自己没有万全之策,但朱高炽却打断他道; “这篇文章不是给皇爷爷的,你只管写,哪怕不实际也行!” “……”朱高煦皱了皱眉,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当然,他也知道这不是朱高炽的问题,而是召他进宫的朱允炆。 只是他不明白,朱允炆为什么要让自己再写一篇《削藩论》。 他是觉得自己能想出更快的削藩办法? “应该不是……” 朱高煦很清楚,朱允炆不可能信任自己,所以他索要的这篇《削藩论》,只是为了证明前篇《削藩论》出自自己之手。 不过朱高煦还是很犹豫,他担心朱允炆拿着这篇用来凑数的《削藩论》去找朱元璋。 “这文章,我不写……” 沉吟片刻后,朱高煦缓缓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诶呀!”听到朱高煦不写,朱高炽直接急了。 他不是为自己着急,而是为朱高煦着急。 他抓着朱高煦的手,苦口婆心的劝导道:“你要是不写,日后怕是要被他处处针对了。” “那又如何?”朱高煦脸上露出一些不喜。 他知道历史,知道朱元璋驾崩后,朱允炆在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里连续削藩,并在之后将矛头对准了燕藩。 朱高煦现在讨好他又能如何?能阻止他削藩?并不能。 在今日朱高炽找到自己前,朱高煦还有一丝幻想,那就是朱允炆选择了他的《削藩论》,选择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来削去藩王手中的兵权。 如果是那样,他朱高煦就可以做一个为大明戍边的郡王,靖难之役也不会发生,华北、山东百姓也不会遭受兵灾。 然而,当朱高炽找到他,并让他改出一篇更为激进的《削藩策》时,他便清楚了朱允炆并没有选择他的《削藩论》。 既然他还是要急切削藩,那燕藩自然难以幸免。 结局已然注定,他自己何必还要厚着脸皮去给他朱允炆拍马屁? 想到这里,朱高煦伸出手抓住朱高炽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手腕拿开,平静开口:“如今的皇帝还是爷爷。”
朱高煦一句话把朱高炽说住了,即便他知道日后的皇帝是朱允炆,但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这句话。 只是他不明白,自家弟弟都能写出《削藩论》那样有水平的文章,为什么却看不透这点。 若是日后朱允炆即位,那以他如今之举,恐怕到时候他会被朱允炆好一番惩治。 “文章我是不会写给他的,我的文章只写给天子。” 朱高煦淡漠回应,这让朱高炽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你……唉……”朱高炽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摇头:“我再想想办法吧。” 说话间,朱高炽向外走去,而朱高煦也作为兄弟将他送出了院门。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得罪了朱高炽,却不想在走出院门的时候,朱高炽好似想起了什么,连忙转身对他开口:“那秦马,我明日再托人送来,宫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的。” 朱高炽这一番话让朱高煦语塞,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直至朱高炽上了马车,并在燕王府护卫的护送下离去,朱高煦才反应过来,表情复杂的看向了他离去的车驾。 “你没错……”朱高煦以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随后转身关上了院门。 当他回到主屋后,他径直躺在了卧房的床上,并看着屋顶发呆。 或许他刚才的举动在朱高炽看来有些愚蠢,但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的话并没有说错。 如今的皇帝还是朱元璋,只要朱元璋还是一天的皇帝,那作为他的子孙,即便朱允炆怎么讨厌自己,厌恶自己,他也不能在明面上表露出来。 如果他敢表露出历史上的削藩想法,那朱元璋恐怕会动起易储的心思。 古往今来,刨除早早病死的太子,部分权臣宦官拥立而非皇帝本心的太子、以及密储所以不享受太子待遇的皇子以外,由皇帝亲立的第一个太子,并成功登顶的只有九十一人,剩下的不是被废,就是被杀。 除了朱厚照,其它哪个储君都不敢确凿的说自己的太子位无忧。 朱高煦不能对朱元璋说出朱允炆在历史上干的事情,因为他清楚朱元璋不会相信他,只会以为有人想利用他来扳倒朱允炆。 但他不能说,不代表朱允炆就绝对安全。 只要朱允炆自己表露出哪怕一点的真实想法,朱元璋都不会让一个拥有激进削藩想法的人上位。 朱元璋在,朱高煦就不用担心朱允炆的报复。 朱元璋不在了,那以朱允炆今日的态度来看,哪怕他朱高煦再怎么迎合朱允炆,到最后还是得跟着老爹一起举兵靖难。 历史上的朱高炽没有迎合朱允炆吗? 他不仅迎合了,还迎合到两人快穿一条裤子的程度。 结果朱允炆还不是该削藩的削藩,该囚禁的囚禁。 为君者,哪管什么世俗道德,为的只是自己的统治。 前面那么多的例子摆在朱高煦面前,他自然不会热脸去贴朱允炆的冷屁股。 反正朱元璋身体还算硬朗,按照历史来看,未来的四年他都能庇护自己,直到驾崩。 这么想着,朱高煦也觉得有一种安全感涌上心头,原本的那种焦虑感开始褪去。 伴随着焦虑褪去,困意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渐渐地,他逐渐迷失在了睡梦中。 第45章 为朱氏孙 “听你的话,我那孙子看来还有几分傲气,好在还算听我的话。” 深夜,乾清宫中…… 当朱元璋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此刻的他正坐在拔步床里,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和一个梨,而他也认真的在削皮。 在拔步床的前面跪着朱元璋熟悉的贴身武官,此刻的殿内除了他们,便再无第三人。 朱元璋的话在耳畔,武官听后低下头,不敢言语皇家事宜。 对此,朱元璋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削皮,并在削好后切了一块梨吃。 他边吃边感叹道:“我本以为这几个孙子都不成大器,没想到最看不上的一个现在反而成了最有能力的一个。” 朱元璋的话让武官紧张起来,跪在地上的腿有些微微颤抖。 这细小的动作被朱元璋捕捉到,他瞥了一眼:“起来吧,别把腿跪废了。” “谢陛下隆恩!”武官叩首回礼,而后摇晃起身。 瞧着他的模样,朱元璋不免有些怀念以前的老部下,最少他们不会因为这么一点情报小事而害怕成这副模样。 只是这样的怀念仅是几个呼吸,很快朱元璋就将注意力放到了现实上。 他削了一块梨吃,同时脑中也在不断思索。 “傅友德和冯胜近来如何?” 朱元璋询问起了武官,武官也顺应回答:“颖国公还是和原来一样,宋国公倒是将部分藏书搬到了前院倒座房内,并吩咐府中人,让煦殿下下次班值时去那里休息。” “哼呵……”朱元璋哼笑一声:“这个傅友德,亏他还是诸将第一,居然连冯胜都比不上。” 说话间,他瞥了一眼武官:“又或者说,这傅友德是心里知道,但就是不愿意替我做这件事?” “臣不知……”武官小心回答,但朱元璋却没有在意他的话,而是继续吃了一块梨,谈吐自然道: “东宫那边,你安排你的人给我好好看着,我不怕允炆那小子犯错,就怕有人让他犯错。” “是!”武官不假思索的应下。 显然,朱元璋虽然没有表露出不满,但朱允炆让朱高煦改《削藩论》的事情,确实让他有些不舒服。 只是他已经培养了朱允炆那么些年,而且朱允炆确实是朱标现存子嗣中稍微有能力的守成之相,他不愿意因为这么点小事去苛责朱允炆。 “高煦那边,你派人去燕王府告诉高炽,便说我让他别去找高煦,若是皇太孙问,他便也这么答。” “另外,燕王府的秦马就不用送了,让人从司牧局选一匹别失八里(东察合台汗国)送来的御马给高煦那小子。” “好歹也是朕的孙子,每日步行班值像什么话?” 朱元璋虽然以别的理由为朱高煦选了一匹御马,但武官很清楚,这是朱元璋在补偿朱高煦。 “臣告退……” 见朱元璋做好最后的安排,武官心领神会的起身,在告退后小心翼翼的退出乾清宫。 也在他退出的同时,照顾朱元璋起居的太监宫女纷纷入殿,而朱元璋也对刚刚走进来的一名太监吩咐: “去大庖厨挑一根豆萁送给皇太孙。” “奴婢领命……”太监心领神会,无须过多言语便派人去外廷的大庖厨,让人送了一根豆萁去东宫。 只是一刻钟后,春和殿的书桌上便多了一根豆萁,而朱允炆则是身着中衣,披着披风,面色难看的杵在寝宫门口,远远的看着那根豆萁。 “煮豆燃豆萁……”朱允炆心里又惊又怕,他轻语《七步诗》内容,目光却从未离开豆萁半点。
他清楚自家皇爷爷是在警告自己,而为什么警告,他更是十分清楚。 “殿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啊。”东宫太监不明所以,想着询问自家主人。 面对他的询问,朱允炆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回到了寝宫躺下。 只是这躺下后是不是那么容易入睡,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相比较他,当天夜里得知了内廷消息的朱高炽松了一口气。 朱元璋出面了,那他就不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即便他已经询问了自家弟弟,心里有了答案,但只要他和朱高煦二人不说,旁人就不会知道他们俩讨论的结果是什么。 朱高炽完全可以睁眼说瞎话,告诉朱允炆自家弟弟愿意写,但是被皇帝阻止了。 可以说,朱元璋将这件事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朱允炆即便想要怪罪,也怪罪不到朱高炽兄弟二人身上。 得知了结果,朱高炽坦然了不少,不过他还是很疑惑,为什么自己皇爷爷会把司牧局的御马送给自己弟弟。 以自家弟弟的身份,自家皇爷爷根本不用替朱允炆向他道歉,除非自家弟弟展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举动,让自家皇爷爷生出了拉拢他的想法。 “不对……” 躺在拔步床上的朱高炽一下子坐起,他摇晃着脑袋:“与其说是拉拢,倒不如说是为太孙调节关系。” “看来皇爷爷很倚重高煦,只是高煦什么时候有这种能力了?” 朱高炽一脸愁容,他只觉得自家弟弟这几个月的变化太大了,居然都掺和到了朱元璋的计划中去。 能参与这种计划的人,那可都是叔父辈的人,自家弟弟何德何能…… 朱高炽从床上爬了起来,在寝宫内来回渡步。 他没有看过朱高煦的考卷,不然他也不会这样苦恼了。 但凡看过朱高煦考卷的人,不管是李景隆还是朱元璋,他们都觉得朱高煦早慧。 任由其发展下去,那日后成为国之柱石不成问题。 朱高炽没有太多自己的情报来源,因此只能自己猜测,当他猜测不清的时候,他便只能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奋笔疾书的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一写下。 面对这局势,他只能把事情如实告诉自家父亲朱棣。 煎熬了两刻钟,朱高炽的手书总算写完。 在检查过后,朱高炽将手书装进信封之中,用火漆封好后,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来人,把这手书快马加鞭送往北平,必须亲自交给爹或者娘亲!” 朱高炽做完一切后,让燕王府护卫快马将手书送往北方。 站在殿门口,他看着远去的燕王府护卫,虽然心中石头已经落地,但他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望着天上浓密的乌云,朱高炽略皱眉头:“我这弟弟,变化太大了……” 话音落下,朱高炽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转头对两名护卫吩咐道: “今日之事太多,明日对先生请一日假,另外再让人给我现在弄一盘烧鹅来,腹中饥饿根本无法入眠。” 殿前护卫闻言四目相对,不由劝道:“殿下,王妃说您不能再多吃了,您得瘦一些……” “不吃饱如何变瘦!”听到护卫不让自己吃宵夜,朱高炽立马摆出了自己身为王子的姿态。 见他态度强硬,两名护卫只能摇头去办。 望着二人举动,朱高炽也高兴的哼着小曲回了殿内,半个时辰后便吃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烧鹅…… 第46章 为孙补偿 “笃笃……” “来了!” 次日辰时,当朱高煦已经醒来练武时,他的院门被人敲响。 穿着一身短褐的朱高煦走到院门处,却不想来人是内廷的太监,以及二十余名豹韬卫的骑兵。 “奴婢参见殿下……” 见到朱高煦一身短褐的模样,不等朱高煦被这阵势吓到,那太监便先被他吓到了。 “这燕王府是怎么了?王子都沦落到穿麻衣的短褐了?” 太监心里遐想,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笑着作揖道: “殿下,传陛下口谕,奴婢给殿下送马来了。” “送马?”朱高煦回过神来,有几分诧异。 “请殿下带奴婢前往后院开门,那里已经有兵卒在等待了。” 太监笑呵呵的做出“请”的手势,朱高煦见状也只能带着不解与太监前往后院,身后还跟着两个豹韬卫的兵卒。 入了后院,豹韬卫兵卒将后院门打开,果然门外站着几名兵卒,而他们身后还牵着几匹马。 这其中,最让人注意的便是一匹色泽鲜艳枣红幼马。 作为被后世网络洗礼的人,朱高煦第一眼便认出了这马匹,高兴的跑出门外,从兵卒手中“抢”过了缰绳。 “这是汗血马对吧!”朱高煦激动的回头,手在马脸上不停安抚,让这枣红色的汗血马十分享受。 “回殿下,正是……”太监笑脸盈盈的回应,并作揖说出这匹马的来历和名字: “这马是别失八里大汗黑的儿火者在洪武二十四年送来的伐罗叱和汉楼逻在洪武二十五年所生,被陛下更名为赤驩,如今两岁半,是一匹幼龄马。” “如今此马被陛下送给殿下您,不过若是殿下在京,那这赤驩每岁春季还需要去司牧局配种。” “此外,此马尚年幼,平日用于乘骑还可,但尽量不要奔驰。” “好!”听到太监的话,朱高煦也不奇怪,只是双眼一直看着赤驩,目光从未离开。 明初马匹稀少,军中骑兵多乘骑河曲马、蒙古马和西域马。 这些马匹不能说不好,但比起阿拉伯马、波斯马来说还是差了一些。 正因如此,一匹汗血宝马才显得尤为珍贵。 朱高煦敢肯定,便是别失八里的汗血宝马也不会超过双手之数,珍贵程度可见一斑。 想到这里,朱高煦低头看了看,在发现赤驩是匹带把的马后,不免高兴的笑了笑。 倒是在他笑的时候,太监遣散了后院的兵卒,对朱高煦作揖道: “殿下,陛下还有一事交代。” “说吧说吧,都一口气说完。”得了匹价值千金的马,朱高煦自然高兴,因此顺着太监的话往下走。 “陛下说,这就当是给皇太孙赔不是了,请殿下以大明为重……” “……”听到太监的话,朱高煦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但他很快就做出了取舍,笑呵呵的转头: “我向来与皇太孙交好,如何闹得矛盾?” “那奴婢就不打扰殿下阅马了,殿下千福安康……” 见朱高煦这么好说话,太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借机离去,毕竟眼前的朱高煦可是皇帝眼中的红人,若是他提出什么不好拒绝的要求,那自己就有些事大了。
“去吧去吧。”对于太监的离去,朱高煦并没有在意,反倒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赤驩身上。 他牵着赤驩进家,并将后院空荡荡的马厩给简单打扫了一番。 赤驩倒是好脾气,没有嫌弃马厩简陋,而是在朱高煦为马槽添水的时候,低着头静静喝水。 朱高煦瞧着它,那是越看越欣喜。 赤驩虽然年仅两岁半,但身高已经和五六岁的蒙古马差不多高大了。 按照朱高煦这段时间了解的养马知识,等赤驩四五岁的时候就能供自己在战场叱咤了。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得把赤驩照顾好。 想到这里,朱高煦去了主屋,从屋里拿了一吊钱后,便火急火燎的出了门。 府军前卫坊里有不少养驴,养军马的人家,因此也有专门供应马料和干草的店铺。 朱高煦费了点时间找到店铺,然后丢下一贯钱,让店铺每隔三天送一批干草和豆料去自家院子。 弄完这一切,他便高兴的回家,端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后院的马厩面前,等待草料运到的时间,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赤驩的身上。 他时不时上手摸赤驩的脖颈和背部,耐心的用手给他梳理鬃毛。 他的这副模样若是被后世人拍下,恐怕旁人都会以为这家伙是一个马痴。 苦等许久,等他终于等来马料店的送货伙计敲响后院门之后,他立马和伙计将十几袋切碎的干草和足够吃三天的草料、豆料搬到家里。 这期间伙计的目光一直被赤驩吸引,瞧朱高煦的目光中,透露着一股酸溜溜的滋味。 这样的目光让朱高煦的下巴抬得更高了,几乎快要抬到天上去。 等伙计离去时,他的目光还恋恋不舍的放在赤驩身上,直到朱高煦关了门,他还趴在门缝那里看了一会,过了片刻才不舍的推车回了店铺。 倒是在他走后,朱高煦满心欢喜的倒了两斤豆料和五斤草料在马槽里,然后将一袋袋干草料铺满马厩充作垫料。 垫料对于养马来说十分重要,不仅能鼓励马匹卧下休息,还给马匹提供干净舒适的休息环境,不至于让马匹在卧下和滑倒时受伤,让马厩的气味变小。 因此,铺设垫料是一门很有学问的事情。 每当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朱高煦在大教场时帮豹韬卫养马的经验就派上了用场。 铺设垫料要遵循三高一低原则,在没有门,三面靠墙的地方,垫料厚度要在一尺三寸以上,而马厩中间的厚度则是保持在五寸左右。 这样的铺设可以让马粪集中,更容易清理,并且可以预防马匹在卧倒或翻滚的时候卡在墙角,翻不起身而发生意外伤亡事故。 由于是养军马,并且还是赤驩这样的汗血马,所以三天换一次垫料是必须的。 朱高煦忙里忙外的忙碌了半个时辰,等他终于弄完了一切,赤驩也在他走出马厩后侧卧在了马厩里,好似小孩般的翻滚。 看着它这撒欢的模样,朱高煦也跟着傻乎乎笑了起来。 对于他来说,这样一匹马是可以在日后保命的存在…… 第47章 东宫名录 “我倒是要向他赔不是了……” 午后、春和殿内,朱允炆刚刚从东宫太监口中得知了自家皇爷爷送马的事情。 他并不愚笨,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键,因此不由的透露出了一些不满。 自他大哥朱雄英,父亲朱标薨逝以来,朱元璋的心思几乎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即便有朱济熺、朱尚炳、朱高炽这样优秀的三代子弟出现,朱元璋也依旧偏袒着自己。 倒是现在,自从朱高煦转了性子后,朱允炆能渐渐感受到自家皇祖父对朱高煦的投入在逐渐升高。 尽管他清楚,朱高煦不会对自己的位置有所动摇,但他还是不可避免的生出几分嫉妒。 想通细节,坐在桌案上的朱允炆提笔在自己面前的文册上填上了一笔。 【燕嫡次子朱高煦】 只是一个称呼,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不过如果从朱高煦的名字往上看去,那便能看到定远侯王弼、永宁侯谢成、颖国公傅友德、宋国公冯胜、晋王朱棡、秦王朱樉、周王朱橚、燕王朱棣等等人名。 再往上,是被划掉的许多人名,不过依稀能够看出所写的人名是谁。 凉国公蓝玉,怀远侯曹兴洪、景川侯曹震、会宁侯张温、普定侯陈桓、鹤庆侯张翼、舳舻侯朱寿、全宁侯孙恪…… 在添上朱高煦的名字后,朱允炆便合上了这文册,并将其收起来放到了自己拔步床的枕头之中。 也在他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朱高煦还在院子里不厌其烦的照顾赤驩。 他兴奋了一个白天,直到黄昏快回屋休息的时候,他都不放心的在前院和后院来回走动,直到亥时才彻底睡下。 只是他没有睡太久,连晨钟还未作响,他便在起床之后摸黑去后院照顾赤驩,为其添加水草豆料。 至于他自己则是去到了厨房,熟练的劈柴烧火,为自己下了一碗牛肉面后爽快吃了起来。 等他吃完,只是简单收拾,他便回到书房开始穿戴甲胄。 他昨日特意交代了送饭食的那少年,让其今日不用送饭食,因此在穿戴整齐后,他便牵着赤驩从后门出了小巷,将昨日买来的马鞍绑在赤驩身上,确定没有让他不舒服后,朱高煦才小心翼翼的上了马背。 他一开始还担心穿戴好甲胄的自己太重,赤驩会驼不起来。 可是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即便只有两岁半,但赤驩依旧能驼动他,只是无法奔跑,只能小步快走。 乘骑在马背上,感受着黎明前夕的凉风在脸上吹打,朱高煦却并不觉得冰凉,而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此刻的他,心情是激动的,是兴奋的。 骑着赤驩走出小巷后,他更是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成就感。 由于晨钟还未敲响,因此道路上尽是巡逻的上十二卫兵卒。 当他们瞧见朱高煦骑着赤驩出现在道路上的时候,若不是军令在身,恐怕他们早就凑上前去打听赤驩的情报了。 即便军令在身,他们之间的许多人也向朱高煦投来了羡慕的目光,这让朱高煦的成就感愈发膨胀。 只是这样的成就感很短暂,大概只持续了一刻钟,因为一刻钟后晨钟开始作响,各处城门纷纷打开,朝臣们也踏上了上朝的道路。 望着那些身着粗布短褐的百姓,朱高煦原本兴奋的情绪似乎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想起自己的身份和赤驩的身份,心中的成就感直接熄灭。
“朱高煦啊朱高煦,你好歹也是坐过飞机高铁的人,不过一匹马就让你这么失态,若是让你指挥一军,你又该如何?” 朱高煦习惯性的自省,这是他来到大明朝后常做的一件事。 他清楚自己并没有资本贪于享乐,只因他还没办法掌握自己的人生,也选择不了自己要走的路。 他可以享乐,但他不能沉迷享乐。 仅前两天的事情来说,眼下的他应该是快些完成自己的计划,早早从南京城脱身。 只有去了北方,他才能掌握自己的性命。 朱高煦沉默不语,而他胯下的赤驩也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情,不由的加快了速度。 “铛…铛…铛……” 听着耳边持续不断的晨钟声,朱高煦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而此刻的他也抵达了羽林左卫坊的集结点。 他翻身下马等待,同时给赤驩喂了两口水。 “哔哔——” 不多时,巷内响起了木哨声,紧接着便是脚步传出。 只是一会儿,一个个穿戴整齐,手持军械的戌字百户兵卒从巷内走出。 他们在见到朱高煦和他身旁的赤驩时都露出了一抹诧异,但很快回过神来,一个接一个的对朱高煦作揖问好。 朱高煦很有耐心的一一回应,这样的举动让戌字百户的兄弟们好感倍增。 或许朱高煦还不清楚,如他这样身份的人做出这样一一回应的举动代表什么。 不过即便他知道,恐怕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因为在面对这些普通的兵卒时,他完全是以前世的状态来回应。 在戌字百户百余名兄弟的拱卫下,他只觉得心里升起一种叫做安全感的东西。 或许他们不会为了朱高煦去造反,但除了朱元璋和朱允炆,他们敢于为了朱高煦和任何人做斗争。 “殿下,您这马……” 王俭姗姗来迟,看向赤驩的目光透露着一抹羡慕。 朱高煦见状笑了笑:“这是陛下赏赐的御马,只是年纪太小了些,不然可以让所里的兄弟一个个上去乘骑。” “这这这……这我们可不敢。”王俭一听这是御马,当即打消了想要乘骑的幻想。 御马这种存在可不是所有人都能骑的,便是一些王公大臣都需要得到皇帝的恩准,更别提他这种从六品的微末武官了。 不过饶是如此,王俭的目光却还是止不住的偷偷打量赤驩。 对此,朱高煦只是笑笑不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 “日后你若是有马,我让赤驩给你配一匹串子。” “串子也行!”听到朱高煦的话,王俭眼前一亮,蜡黄的脸上被挤满了笑容。 “行了,时候不早了,出发吧!” 朱高煦带着抹笑意吹哨,随后翻身上马,一马当先的在队伍前方出发。 瞧见他意气风发的模样,王俭也回头招呼:“走!跟着殿下班值去!” “班值!”戌字百户的兄弟们哄笑回应,随后紧紧跟着朱高煦和赤驩向颖国公府赶去。 很快,街道上便响起了嘈杂的甲片声,但由于他们脸上的笑脸,来往的百姓却并不惧怕他们。 即便被队伍中的兵卒看到,四目相对之间,双方也以微笑回应,军民融洽…… 第48章 老当益壮 “哔哔——” 大通街第三弄长街内,当颖国公府门口响起木哨声已经集结完毕的庚字百户所兵卒开始有序散班。 取而代之的,则是由朱高煦率领的戌字百户。 由于是第二次班值颖国公府,朱高煦已经驾轻就熟。 他按照记忆前往前院的倒座房休息,不过这次的他没有一心一意的进行护卫工作,而是准备了纸笔砚墨,一边练字,一边监察。 他的这番模样,被早起的颖国公傅友德看在眼里。 不过傅友德躲在正厅耳房内,因此他看得到朱高煦,而朱高煦看不到他。 “没想到这厮还有闲情雅致的练字帖。” 傅友德披着披风,静静站在窗户前偷看朱高煦。 他前两日便知道了冯胜被朱元璋警告的事情,也知道了冯胜让人开放一部分藏书给朱高煦阅览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傅友德依旧不觉得朱高煦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倒是在他这么偷看的时候,他的长子傅忠不知不觉从他身后走了进来,直到快抵达傅友德身后,傅友德才忽的察觉,猛地转头看去。 “爹?”傅忠被傅友德的举动吓了一跳,而傅友德在看到来人后,却是摇了摇头: “果真是上了年纪,居然被人走到这么近的地方才能察觉到。” 明代以虚岁作数,因此眼下的傅友德已经年满七十岁。 或许是被圈禁府中太久,他能很清楚的感受到自己身体情况在不断下降。 长此以往下去,恐怕他也没有几年好时光了。 想到此处,傅友德便转身去了后院。 倒是傅忠没有跟随他离去,而是转头看了一眼倒座房内的朱高煦。 他毕竟是驸马,怎么可能不知道朱元璋训斥冯胜,冯胜又开放藏书给朱高煦阅览的事情呢? 他清楚了朱元璋的意图,并且也相信自家父亲明白对方的意图,只是自家父亲的脾气…… “唉……”傅忠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保全自己一家人,最后只能从傅友德身上下手。 他转身跟上了傅友德,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侧院的演武场。 这里摆放着诸多练习武艺的兵器,是见证了颖国公府第二、第三代子弟成长的地方。 傅友德并不仅仅只有一双儿女,而是子嗣繁多。 除了长子傅忠外,他还有四个儿子。 次子傅正,此刻正在云南担任普定屯田卫指挥使,领扬威将军衔。 三子傅茂,眼下在云南任都指挥使。 四子傅敬,同样在云南,任大理卫指挥佥事。 五子傅让,眼下任南京金吾后卫镇抚,不过从去年开始就已经被圈禁其府中,与父亲傅友德已经一年未见。 除了这些二代子弟,许多三代子弟也在朝中任职,起步不是百户便是千户。 可以说,朱元璋对傅家子弟还算不错,只是这样的不错截止到晋王朱棡的那封信为止。 “老了……” 傅友德脱了披风,穿着中衣站上演武场,下意识的将自己用来练武的五十斤铁枪给拎了起来。 只是这一伸手,他便感受到了时间的厉害。 曾经举重若轻的长枪,如今变得有些脱离他掌控,这代表他的力量下降的不是一点半点。 “爹,换一杆轻的吧。” 傅忠看着自家父亲在一套拦截扎刺后有些气喘,因而不忍心的劝阻道。 只是他的话让傅友德生起了气,他转头呵斥道:“别妨碍你老子!” 说罢,他执拗的继续挥舞铁枪,但这五十斤的沉重铁枪十分消耗体力。 只是一字(五分钟)时间过去,傅友德便汗如雨下,杵着长枪气喘吁吁,不由的佝偻了脊背。 瞧着他的这副模样,傅忠心疼的上前递出准备好的粗布,傅友德接过擦了擦汗,随后单手拎着铁枪插回原来的位置。
在那个位置的左右还有两把铁枪,一杆是重量一百斤,长一丈六的大铁枪,另一杆枪则是仅有一丈二的三十斤铁枪。 除了这三杆枪,旁边还有粗长的百斤大剑和百斤长柄大刀。 不过,这些兵器都是练武时为了打熬力气使用的,正常上战场使用的长枪则是在另一排。 在这一排中,诸多长枪都是木杆铁头,长度在一丈七尺至一丈三尺,重量则是在四斤到十二斤不等。 诸如傅忠这样的二代子弟,勉强可以用上五六斤的长枪上阵,而十二斤的长枪则是傅友德壮年时期使用的兵器。 随着年纪增长,他的长枪重量也在不断降低,从十二斤到十斤,再到八斤。 即便如此,他依旧还是洪武十五年以前那个勇冠三军的颖国公。 只是伴随着瞿能、宋晟等人崛起,便是他也不得不服老了。 “当年我带着麾下兵马以步击骑,依仗的便是长枪如林,如墙而进。” “眼下却连我自己都使唤不动我自己的长枪了。”傅友德略带感叹的摸了摸那杆十二斤的长枪,旁边的傅忠闻言也借机提起了朱高煦: “我听外面的人说,那燕嫡次子煦不过十五岁,便能在考校中开一百三十斤的虎力弓,不知他能使多重的长枪。” “哈哈……吹牛罢了!”傅友德忽的大笑,显然是不相信有哪家娃娃能在十五岁开一百三十斤的虎力弓。 “不如召他来看看?说不定他比父亲年轻时力气还大些。” 傅忠清楚自家父亲的性格,明着说他肯定不同意,但如果用别的办法,那自家父亲就会想要戳破对方的“谎言”。 “哼!”傅友德果然上了头,头也不回的对傅忠交代:“召那个娃娃来试试,好叫他知道不要自欺欺人。” “是,召他来让爹教训教训他,也好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傅忠见计谋得逞,当即对演武场下的一个家丁使了眼色。 家丁心领神会,当即从侧院跑到前院,并快步走到了朱高煦的倒座房前。 抵达后,他还顺带低头看了一眼朱高煦的字,不得不说写的很好看。 “殿下,国公请您去演武场。” 护卫毕恭毕敬的作揖,正在练习字帖的朱高煦听后疑惑抬头,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只是放下了笔,走出倒座房后,对左右的兄弟招呼:“记得给我的墨添水,别让它干了。” “是!”戌字百户的兄弟作揖回礼,朱高煦见状也跟着家丁走向了侧院。 不多时,他便穿过了一条长廊,见到了站在一块夯土空地上的傅友德父子。 二人很好分辨,因此朱高煦上前后便执晚辈礼作揖: “小子朱高煦,见过颖国公,姑父。” “哼!”傅友德瞧着朱高煦的脸,冷不禁想到了他的父亲朱棣,又想到了朱高煦‘吹牛’的举动,不由冷哼。 “嗯?”听到傅友德冷哼,朱高煦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这位了。 “你倒是比你爹讲礼节多了。” 傅友德也察觉到自己脾气有些大,因此主动开口,并提起了朱棣。 他和朱棣算是老战友了,洪武二十三年和二十四年的这两年时间里,傅友德都在北边一带,与朱棡和朱棣出征、练兵。 他对朱棣的印象还算不错,不然也不会同意傅忠的话,亲自见朱高煦。 不过,如果朱高煦做出什么他不喜欢的事情,他也可以随时送客。 想到这里,傅友德看了一眼朱高煦的个子和体格,略带轻蔑: “听说你开得一百三十斤弓,不知使得多少斤兵器。” “嗯?”朱高煦摸不着头脑:“怎么感觉这颖国公一嘴的火药味?” 疑惑过后,朱高煦还是本着尊老爱幼的想法,谦虚道: “大概也就……” 第49章 傲雪欺霜 “大概也就六七斤上下,长枪用的多些,短兵则是练的双锏双锤,二者相加也是这重量。” 颖国公府的演武场内,朱高煦谦虚的说着自己使用兵器的重量。 只是在他以为谦虚的话,到了傅友德和傅忠耳朵里反倒是成了炫耀。 要知道正常的明军战兵也不过仅使用三斤长兵,两斤短兵罢了。 到这小子嘴里,怎么就用最欠打的语气,说出了那么大的重量? “当真?”傅友德沉着眼眸质问朱高煦,因为他认为朱高煦在说谎话。 毕竟他如朱高煦一般大时,所用的也不过就是一百斤弓,六斤长兵,四斤短兵罢了。 这小子嘴皮一张一合,就把他傅友德过往成绩踩在了脚下,傅友德能高兴才奇怪。 “自然是。”朱高煦还不明白自己拉踩了傅友德,还一味的自谦道: “这般重量,自然是比不得颖国公的……” “……”听着朱高煦的话,傅友德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鼓了起来,恨不得立马揭穿这小子的假面目。 “平日练武用多重的兵器?”傅友德强压脾气询问,旁边的傅忠也看出了不对劲。 只是不等他提醒,朱高煦便尴尬回应:“刚搬家不久,家中还没有什么练武的重兵,只是搬着石桌举动。” 好小子…… 听着朱高煦的发言,傅友德脸都快憋红了。 南京石桌小者百斤,大者三四百斤,即便朱高煦说的是小石桌,那也足够打傅友德的脸了。 要知道刚才的他也不过耍了一字时间的五十斤铁枪,而百斤石桌的举动与五十斤大枪的挥动根本没有可比性。 “来,你且来试试。” 傅友德一心想要揭穿朱高煦的真面目,气极反笑的让开半个身位,将身后的练功重兵显露出来。 “那小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朱高煦不明所以的应下,这不能说他眼神有问题,只能说傅友德压脾气很有一手,从始至终他的语气都相当平淡,以至于朱高煦还以为傅友德是想考校自己。 因此,在上前之后,朱高煦便抓出了那与他手腕一样粗的丈六铁枪。 由于在大教场常常练习长枪,而且朱高煦本身底子不错,加上穿越过来后力气又增长不少,所以他还是比较轻松的开始耍起了这百斤大枪。 拦截扎刺……朱高煦使用起这百斤练武大枪还算不错,速度与先前傅友德练习时相差不多。 只是他这体力过于惊人,一直耍了一字时间都不见步伐摇晃,直至第二字时间才显露疲态。 二字时间未过半,朱高煦便气喘吁吁的将长枪杵在了夯土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喉咙若火烧般。 他抬头看了一眼傅友德和傅忠,却见二人眼睛瞪得老大,这让朱高煦疲惫之余不由窃喜:“看样子稳了。” “爹……”傅忠最先反应过来,小声提醒了一下正在吃惊的傅友德。 被提醒过后的傅友德也回过神来,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朱高煦。 “朱棣那小子还能生出这种娃娃?”傅友德一时间有些怀疑人生,毕竟不管是朱棣还是朱元璋、徐达,他们那一脉好像都不是以勇力见长的人,怎么就生出朱高煦这么一个小霸王。 “颖国公,小子献丑了。”
朱高煦休息了十几个呼吸,缓过来之后将铁枪费力插回了原先的位置,双臂酸痛的抬手作揖。 只是眼下他这话在傅友德听来,多少有几分刺耳。 “你耍了一字半叫献丑,那老夫这算什么?” 傅友德在心底怀疑人生,并很快意识到了先前朱高煦所说的话还有几分谦虚,并且也不是在讽刺他,而是带有几分敬仰。 反应过来后,傅友德也摆起了架子,不由的上前摸了摸自己的那杆百斤铁枪,表情淡定: “还算一般,我与你这般大时,已经能耍百五十斤大刀,并坚持两字时间了。” 傅友德不是第一次吹牛,但这一次他伪装的很是成熟,让旁边的傅忠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他明明记得他少年时,自家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我如你们这般大时,已经能耍六七十斤大刀,坚持一字时之久了”。 怎么现在过去十几年,自家父亲还越说越重了? 傅忠还在想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但旁边的朱高煦闻言却一脸敬佩: “小子在大教场时也曾听过颖国公虎威,却是万万不敢与颖国公相比的。” 朱高煦这话没有说谎,因为他在大教场内听到的傅友德事迹确实勇猛,例如开弓二百斤、使兵器二十余斤,身披双甲,单骑冲阵等等…… 只是朱高煦并不清楚,这些所谓的事迹,大多都是被人添油加醋过的,只有他认为是真的。 他觉得自己能开一百三十斤,那似乎傅友德能开二百斤也有可能。 “现在老了,不喜欢动了。” 傅友德被朱高煦夸的有些站不住脚,只能先给朱高煦打了一针预防针,说自己老了这样的话来避免以后露出马脚。 不过傅友德能这么说,也能看出他对朱高煦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旁边的傅忠是三人之中最能察觉到这种转变的人,因为他可从未见过自家父亲和一个晚辈的晚辈能说这么多的话。 “你可读过兵书?”傅友德瞧着朱高煦,颇有一种丈母娘瞧女婿,越瞧越喜欢的感觉。 “我舅舅送过兵书给我,我都读过,只是那些始终是纸上谈兵,小子也仅领过百人罢了。” 朱高煦如实相告,这样的坦荡让傅友德更喜欢他了,一时间都将朱高煦是朱元璋孙子的身份给抛之脑后,转头对傅忠吩咐道: “让人把我书房里的书搬到这小子的倒座房里。”说罢,他又转头对朱高煦交代: “纸上谈兵也得有本钱,各支兵马如何驱使还是需要知道的。” “谢颖国公指点!”朱高煦反应过来,连忙以晚辈之礼回应。 傅友德见状高兴,摆了摆手道:“好了,你先回去班值,稍许我让你姑父将书送过去。” “是!”朱高煦怀揣着一丝激动离去,他很清楚这些至正年间打杀出来的老将藏书有多么丰富和实用,因此连回去的步伐都不由轻快了些,手臂上的酸痛也浑然不见。 “这小子……”傅友德摸着自己的大胡子,满意的看着他的背影,身旁的傅忠也面带笑意。 只是傅友德的笑容没有持续多久,他便一拍脑门,有些懊恼: “倒是上了那厮的当,给他培养孙子了!” 第50章 汉人皆说胡儿语 “见过了?如何?” 武英殿内,朱元璋坐在殿内,朱允炆坐在一侧,贴身武官半跪殿内向朱元璋禀告消息。 此刻的朱元璋向前探着身子,显然十分关心武官口中的事情。 面对询问,武官也如实禀告: “颖国公与燕府二殿下相见,让他使了百斤大枪,而后便指点了一番,并让寿春驸马将藏书送往前院倒座房,交由二殿下阅览。” “好!”听到武官的话,朱元璋难得失态的站了起来,高兴的来回渡步,脸上笑意丝毫止不住。 他这番模样被一侧的朱允炆看在眼里,不自觉将手中毛笔攥紧。 “告诉那小子,给朕好好学,若是学不好,就让他把赤驩还回来,再去国子监读三年书!” 朱元璋激动了一会儿,但长年的经历让他很快镇定下来,他指着武官招呼,武官见状连忙应下,随后起身退出殿外。 瞧着武官离去,朱元璋也高兴的坐下,脸上的笑意一点藏不住。 直到他瞥见朱允炆紧攥毛笔,他才收回笑意,转头对朱允炆吩咐: “你这弟弟日后若是学成了本事,且叫他陪同燕王一起戍守北方,也好省去你许多麻烦。” “呵呵……皇爷爷所言甚是,孙儿领会。”朱允炆反应过来,立马松开了自己手上的力道,笑脸回应的同时也不忘假装担心: “只是我日前对他不太上心,不知道是否会让他感觉不舒服。” “他收了宫里的马,知道怎么做。”朱元璋三言两语安抚了朱允炆,随后便继续低头处理奏疏。 近来国事不少,尤其以江南之地抵抗宝钞为甚。 宝钞是朱元璋计划的重要一环,因此他必须全力推动宝钞。 “下面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吗?这次要备足宝钞发放给官吏,以此让百姓接受宝钞。” 朱元璋询问着朱允炆,朱允炆也胸有成竹的作揖回礼: “皇爷爷放心,国子监已经放出了三千学子筹备此事,待八月还可再放一万人。” “恩……”听到朱允炆的话,朱元璋满意点了点头,但却又另安排: “八月那一万学子且留着,我有用处。” 谈话间,朱元璋将一本奏疏递给旁边的太监,由太监传递给了朱允炆。 朱允炆简单翻阅,发现这是工部呈交的奏疏,主要讲了全国水利设施缺乏的事情。 在他翻阅时,朱元璋也靠在椅子上讲述自己的经历和看法: “耕稼是百姓衣食之源,也是让他们能够安居乐业的依靠。” “前元治天下以宽,任由地方官员鱼肉百姓。” “这些官员只知收税而不知助农,一味地揠苗助长,对百姓敲骨吸髓。” “我拿了这天下后,心里时常担忧农事,而则农事又有三成都在水利上。” 说到此处,朱元璋感叹道: “我出生在凤阳,那凤阳自两宋黄河改道,夺淮入海以来便常常泛滥。” “它若乖乖地,我种地还能有一口吃的。” “但凡它稍微泛滥,那凤阳、淮北一带便颗粒无收,许多人家只能换着孩子来吃。” 朱元璋揭露出元朝时期的两淮惨事,并对朱允炆谆谆教导:“天下的百姓有许多因为河流泛滥而遭遇旱涝,你日后不可不备,须每日都注意着。” “即便注意了,也要看看下面的官吏有没有瞒骗你。” “往年,我令下面的布政使司在地方修治水利,而有的布政使司阳奉阴违,致令民受其患不说,还隐没了朝廷的钱粮,尤为可恨!” 说到这里,朱元璋的语气仿佛像是发泄一般,最后更是一拍桌案,惊得朱允炆等人害怕的同时,他也大手一挥:
“那些学子若是学成了,等我亲口去教导他们,好让他们下去之后不受官员集吏的欺瞒!” 朱元璋十分霸气,但朱允炆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所以他便作揖回礼,草草应下:“是……孙儿谨记。” “嗯!”朱元璋看着朱允炆应下,颇为满意的坐回到了位置上,却不想朱允炆的心思都在朱高煦身上…… “妙!我倒是没想到眼下的西北和漠南居然是这副模样!” 当朱允炆在想着朱高煦的时候,朱高煦却拿着一本傅友德让人记录的一本书拍案叫绝。 他坐在倒座房里,手里的书好似宝贝一般,让他舍不得撒开,眼睛死死的盯着其中内容。 之所以这本书能受到他的重视,原因在于这本书完全是以傅友德的视角,记录了他走南闯北所经过的各地风俗地貌。 【河西、胡杂居之,言语不通,但见祁连……】 看着手中的河西篇章,朱高煦舍不得挪开双眼。 自穿越以来,他一直认为自己比起这个时代的人优秀的地方是他掌握了大量的地理知识,因为他前世的工作经常出差自驾,因此也算走过祖国和东南亚、东北亚等地的名川大山,了解大部分地理情况。 可是当他看到傅友德的这本书时,他顿时推翻了自己的部分想法。 例如河西之地,这块被后世称为甘肃的地方,朱高煦在后世一路自驾,不说一路绿意盎然,但至少也多能见到成材树木。 只是在傅友德的书中,这个时代的河西还拥有许多大小湖泊,而且祁连山的积雪更厚,夏天能释放的河水更多。 不过虽然水源充沛,但由于当地百姓的滥砍滥伐,因此眼下的河西绿化情况还不如后世的毛乌素沙地。 并且由于汉人已经止步河西五百余年,因此当地仅有被大明招抚、安抚在河西的几十万色目人和归化的番人、蒙古人。 这些归化人中,连熟悉汉语的人才都无比缺乏。 哪怕到了现在,这群归化人大多也只会写波斯字,读可兰经,汉家风韵荡然无存,叛乱不止。 即便这么多年以来,朱元璋不断迁移人口前往河西也无济于事。 迁移一万人过去,逃亡六千人回来,直至今日,汉人连当地人口的一半都占据不到,因为甘肃还吸纳了不断南逃的蒙古人。 这样的民族环境,加上青海地区不断袭击边塞的西番人,河西走廊可以说是岌岌可危。 正因如此,朱元璋才准备册封肃王朱楧镇守西北。 在傅友德的书中,他记录了他与冯胜的谈话。 冯胜认为,想要利用河西来进攻北边的北虏,必须要让当地百姓数量增加到百万才有可能实现,而攻打西域则是需要更多人口作为支撑。 眼下的人口数量,河西之地的情况十分尴尬,留下来耗费物资,不留下来就扩大了北虏游牧范围。 傅友德则是认为甘肃必须死守,只要皇帝鼓励移民,让甘肃能够自给自足,那甘肃就能作为跳板进攻西域,然后从大宁、西域、东胜三路出兵,截断北虏西逃的道路,逐步将北虏的活动范围压缩到岭北以北。 在朱高煦看来,二人的话都没有错,只不过从历史来看,甘肃这块地方确实留不住移民,哪怕到明末那种人口一到两亿的时期,甘肃人口也不会高过三百万。 二百七十多年才让甘肃人口增长到三百万,可见向此地移民到底有多困难。 不过从书里来看,朱高煦还看到了明军的一个现象,那就是从洪武元年开始,卫所军户就有不断逃籍者。 从他往王瑄二人口中了解来看,明初军户待遇可以说很好了,为何会有那么多南逃的军户。 不了解这个问题,朱高煦就没办法安心回北边…… 第51章 孜孜不倦 “这小子看的还挺入迷……” 颖国公府内,傅友德在耳房偷看朱高煦的反应,瞧着他一会拍案叫绝、一会不断摇头,心里不由的升起一种自豪感。 瞧吧,我傅友德写的兵书也不差。 这也得亏朱高煦听不见傅友德的心声,不然他恐怕会有些木然。 毕竟在他看来,傅友德口中的兵书,实际上就是一本中长篇的日记罢了。 “我去瞧瞧这小子看得如何了。” 傅友德心里骄傲之余,不免想看看朱高煦从兵书里学到了什么。 他对傅忠交代一句,便走出耳房来到前院,倒座房门前的两名兵卒似乎也见过他,因此慌忙作揖:“国公!” “嗯……”傅友德应了一声走进屋内,而朱高煦也早早听到了脚步声,因此放下书起身,为傅友德端来了一把椅子。 见傅忠进来,他又自己动手端了一把椅子。 他的举动让傅友德和傅忠都十分满意,二人坐下后,傅友德便看了一眼自己的“兵书”,颇为自满的询问: “如何?这书中内容还算可以吧?” “自然不错!”朱高煦坐下后兴高采烈的回答: “这本《游记》之中的许多内容对小子帮助很大,尤其是关于北边、西南的风俗地理。” “游记……”傅忠只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自家父亲心碎的声音,侧头看去,却没想到傅友德还能镇定。 强压着脾气,傅友德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你说它是游记,那其中的军情记载呢?能否算作兵类的丛书?” “这个……”朱高煦看出了傅友德的勉强,连忙改口道: “虽然不能称作兵书,但确实算是兵类丛书,可以供南方将领了解北方和西南。” “嗯……”傅友德得到了一个不算完满的答案,也算有了几分安慰。 “不过书中有些东西小子不甚了解,所以想请国公赐教。” 朱高煦开门见山的询问,引得傅友德好奇:“不解,是什么?” “您看,小子不解的地方就是这个军户逃亡的问题。”朱高煦拿起了书,指着其中内容询问傅友德。 傅友德低头查看,这才看到本页书写的是洪武三年底,大都督府给内廷的报告。 【丙子,大都督府言:“自吴元年十月至洪武三年十一月终,军士逃亡者计四万七千九百八十六人。”诏天下诸司追捕之。】 在这段简短的记载中,明军从朱元璋受封吴王元年十月至洪武三年十一月的时间里,全国军士逃亡数量已经达到了四万七千九百余人。 这种逃兵现象让大都督府警惕,傅友德也认为要严加治军,而在后续的记载中,朱元璋下达了制度化清查逃兵与缺员的行动。 先是制订连坐的条例,军士逃亡军官负责,接着派出专人领导“清军“工作,后来又在全军编造“清勾册”,清查军士员额,形成明代“清军”制度的雏形。 如“小旗逃所隶三人,降为军。上至总旗、百户、千户,皆视逃军多寡,夺俸降革。其从征在外者,罚尤严”。 此外,洪武十六年,朱元璋又命五军府檄外卫所,速逮缺伍士卒,给事中潘庸等分行清理之。 十七年,兵部尚书俞纶也上疏,称“京卫军户绝者,毋冒取同姓及同姓之亲,令有司核实发补,府卫毋特遣人”。 二十一年,朱元璋又诏卫所核实军伍。 可以说,从吴王元年到眼下,这二十几年的时间中,明军军户的逃亡是一直持续的。
如果在不懂明代军户制度的人看来,这恐怕是朱元璋苛虐军士后,军士们集体反应的体现。 毕竟洪武三年正是大明朝高歌猛进,实施第二次北伐的一年。 这一年左路徐达大破王保保,让王保保木板渡黄河而逃。 右路李文忠攻破应昌擒获元昭宗之子,元昭宗仅领数十骑遁逃。 五月,明军又发兵攻占河州打开吐蕃门户。 整场战役下来,北伐明军大获全胜。 可就是在这样“从胜利走向胜利”的背景下,明军军士竟然不断逃跑,三年时间逃了四万七千之多。 这样的现象,在朱高煦看来实在是难以置信。 不过面对朱高煦的惊讶,傅友德倒是表现得十分淡定。 他接过这书,指着上面的内容说道:“三年逃兵卒四万七虽然多,但比起历朝历代,我们已经算是治军甚严的了。” “你看秦国变法,奖励耕战,秦国农民也是变着法逃亡。” “唐朝的太宗、高宗开疆拓土,但是府兵也是出现宁愿自残也不去打仗。” “更近些就不必多说,两宋厢军逃亡,北虏治下的蒙古人也是争先逃亡。” “比起前朝,我们的逃亡数量算是很少的了。” “况且,这些逃兵逃了也好,最少让队伍的不稳定变得巩固,再往后的逃卒也越来越少了,都是些不愿意服役的军户子弟。” 傅友德给朱高煦上了一课,不过这也是和朱高煦不了解古代和近代军事史所导致的。 如果他但凡前世上点心,那他就知道哪怕到了近现代,在开国之初的逃兵数量也不在少数,甚至在报告中出现过一个地区逃亡两万有余的记录。 不过对此,大部分将领都是从担心变得逐渐放心。 近现代都如此,更别提明初军户了。 虽然明初军户待遇不错,往往能在驻地得到二十亩至一百亩的屯田,还拥有包括“月粮”和“行粮”的军饷,但同样他们承担的责任也更大。 一户军户中,除了担任军士的父外,其余诸子也会被授予余田。 一户军户要先耕种卫所的军屯田,然后才能种自家的余田。 前者的五十亩军屯田所产粮食,仅有十二石属于军户,而后者的余田不论多寡,都要承担每亩一斗二升的征粮,接近民户征粮的四倍。 除此之外,一年下来虽然还有二十四斤盐的福利,但要命的是他们还得做好随时被移民的准备。 这样的条件下,洪武年间一百八十万军户中逃亡数万户也能接受。 不过以朱高煦过往查阅的府军制度来看,军户子弟往往大多三代而满,四代则逃。 如今的洪武朝军户大多还在第二代,第三代还没有成长起来。 一旦这第三代子弟成长起来,那卫所制的崩坏也就要开始了。 不管怎么样,日后大明都得像大唐一样转为募兵制。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对傅友德作揖:“小子受教了。” “好了,你还有甚不解的东西,都一一道来,我给你解释。” 傅友德见朱高煦听得进去,当即也来了兴致,毫无保留的询问起了他。 朱高煦见状也高兴,连忙将自己不解的问题一一抛出,并在傅友德的解释下逐渐明了。 即便时间一点点逝去,太阳一点点西斜,却也无法打断朱高煦如海绵般吸取知识的举动…… 第52章 街头斗嘴 “明日你若是无事想来,知会一声门房,他会让你进来的。” “谢谢姑父。” 黄昏,伴随着暮鼓作响,朱高煦的班值任务也结束了。 他站在门口等待丙字百户换班的同时,也与关系拉近不少的傅忠闲聊。 不得不说,颖国公府内的藏书很多,许多藏书都详细记载了傅友德南上北下、西进东出的详细情况。 结合朱高煦前世出差的记忆,二者可以保证朱高煦最大程度了解那些他目前无法到达的偏远地区。 有了傅忠的这句话,朱高煦日后也不用担心自己班值休息时没有去处,只能在家里练武了。 谈话间,裙甲作响,一名三十来岁的百户官走到了朱高煦和傅忠面前作揖: “驸马,殿下,班值检查过了,没什么纰漏,可以换班了。” “好。”听到可以换班,朱高煦爽快交出了班值令牌,同时转身对傅忠作揖: “姑父,侄儿先走了,请姑父替侄儿问候国公。” “回去吧,早点休息。”傅忠对讲礼貌知礼仪的朱高煦印象很好,摆摆手示意他快点回去休息。 见状,朱高煦再三作揖,随后走下英国公府台阶,翻身上马。 他回头看了一眼傅忠,与他四目相对,相视一笑,而后便吹响木哨,带着戌字百户的兄弟们返回羽林左卫坊。 瞧着朱高煦在马背上的背影,傅忠当着丙字百户的面毫不吝啬的对其夸奖:“这燕府二殿下,恐怕是诸殿下之最。” “驸马这话,卑职深以为然……”丙字百户附和了傅忠,但并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而是看在朱高煦这么多天的作为上。 毕竟时常接触换班,在丙字百户和其它百户兵卒的视角看来,朱高煦确实没有点儿贵胄脾气。 每日换班基本都能看到他着甲,即便散班也陪同兵卒回到羽林左卫坊。 这样的举动放在这个时代那是不敢想象的,毕竟许多武官子弟都偷懒耍滑,以朱高煦的身份,他即便不来班值也不会有人说他,但他依旧每日准时到达,从不做职责之外的事情。 在有才干的武官眼中,朱高煦身为一个未来的郡王殿下却能做到如此,那实属不易。 只是他们的夸奖对于朱高煦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点。 前世的他天天九九六,面对的基本都是一群关系户和懒人,他早就习惯了在做自己分内事的时候,还要经常帮那群懒人关系户擦屁股。 相比较之下,如今他只需要承担自己的分内事,这种滋味简直不要太舒服。 因此在回羽林左卫坊的路上,朱高煦还自掏腰包让王俭买二十斤牛肉,并准备分给羽林左卫兄弟,以此庆祝他得到了傅友德的教导。 对于朱高煦的举动,戌字百户的兄弟自然高呼殿下千岁。 不过也正是此举,却引来了一些看不惯朱高煦的人。 “朱高煦!你这么喜欢和一群大头兵混在一起啊?” 大通街上,当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顶着戌字百户兵卒的欢呼声传出,戌字百户的兵卒们纷纷不悦看向声音发出处。
只是当他们看到发出声音的那人后,便纷纷低下了头。 无他,只因为发出这声音的人正坐在一辆华贵的马车内,而他自己身穿郡王常服,马车左右还有二十名王府护卫。 这人年纪十三四岁,长相虽然不错,但脸上表情却带着一丝讥讽,看上去十分瞧不起朱高煦一行人。 对于这人,朱高煦认识,他是晋王府嫡三子朱济熿,因行为不端而不受父亲朱和爷爷朱元璋的喜爱。 面这个小自己一岁的堂弟,朱高煦却是一点不惯着,直接骑着赤驩走上前去。 “你想干嘛?!” 瞧见朱高煦凑近,朱济熿吓了一跳,不由的往里缩了缩,毕竟他以前在宫里读书时没少被朱高煦欺负。 不仅是他,便是其它宗室子弟也是如此,但凡他们说的话让朱高煦听着不舒服,少说也要挨三次打。 不得不说,前身朱高煦在欺负别人这件事上倒是做到了平等,管他未来郡王还是勋贵子弟,亦或者贩夫走卒,总之让他不爽的人就得挨揍,也难怪朱元璋说他生性狡黠、性格狠愎,言行轻佻了。 “把你的臭嘴给我放干净点,别以为我穿着甲胄就不敢揍你,脱下甲胄换上常服我照常揍你!” 朱高煦一点不惯着朱济熿,兴许是前身潜藏的记忆作祟,朱高煦只觉得朱济熿此举是在羞辱自己,眼神十分凶戾。 “……”朱济熿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被朱高煦教训的惨痛经历,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只是他又不想让王府护卫看出他害怕,所以他故意躲在马车里大声说话: “有的人啊,才演了几个月就演不下去了,莽夫就是……” 朱济熿还想继续说下去,却不想朱高煦做出了一个翻身下马的举动。 瞧见他这举动,朱济熿立马改口:“马上宵禁了,我不与你这匹夫一般见识,走!” 最后一句话是朱济熿对晋王府护卫说的,那外强中干的模样被戌字百户的兵卒们看见,不由的纷纷偷笑。 他们的偷笑让朱济熿脸色通红,但避免挨揍,他还是灰溜溜的带着晋王府护卫离开了。 朱高煦见状翻身上马回了戌字百户一边,试百户王俭看着晋王府离去的马车,也不由笑道:“殿下虎威尚在啊。” 面对王俭,朱高煦倒也不掩饰,轻蔑的瞥了一眼晋王府的队伍: “老虎吃了十几年的肉,这才吃了几天素就让人觉得软弱可欺了。” “要不是怕耽搁弟兄们回家,我定上马车教训教训这个不知长幼的家伙。” 朱高煦确实不怕,毕竟他好歹也是朱济熿的堂兄,加上朱济熿的两个哥哥也有几分害怕朱高煦,所以他倒是不怕自己打了朱济熿后有人为他说话。 “托殿下的福,今晚兄弟们可以吃肉了。” 王俭谈笑间指了指旁边买来的二十斤肉,而朱高煦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转头看向戌字百户的兄弟们。 瞧着他们对着晋王府队伍指点偷笑,朱高煦也跟着嘲笑: “走了,不要与这般人一般见识,回家吃肉!” 第53章 难成大器 “咚…咚…咚……” 或许是时间过得太快了,当暮鼓声再次作响,朱高煦也迎来了他第二次前往宋国公班值的日子。 他如往常一样乘着赤驩前往羽林左卫坊,与王俭和戌字百户的兄弟会合后,很快便赶到了宋国公府。 不过不同的是,这次的他发现自己班值的倒座房内多了许多藏书,与在颖国公府时差不多。 到了这会儿,朱高煦才算是相信了自家大哥的那番话。 或许老朱真的想让自己从傅友德、冯胜二位前辈身上学一些本领。 只是当他认知到后,他心里却有一种不安感。 夜半,烛火飘零…… 朱高煦坐在窗后,但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手中的《宗异兵录》。 这是冯胜南征北战十几年的经历内容,若是放在几日前,朱高煦拿到这本书恐怕会通宵夜读。 只是经历了颖国公府的事情后,他只觉得自己肩上负担沉重不少。 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或许可以毫无压力的享受傅友德和冯胜的恩惠。 可是他忘不了,他记得很清楚,傅友德和冯胜、连同定远侯王弼等人,都会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死去。 关于他们的死法有多种来源,有的说是被赐死,有的说是被朱元璋逼死,还有的说他们被下狱而死…… 只是不管死法如何,都没有一条来源说他们是寿终正寝。 朱高煦虽然已经适应了这个时代,但这个时代的很多规矩他还没有彻底接受。 要他一边接受傅友德、冯胜的教导,一边看着他们死去,这一点朱高煦做不到。 他不太清楚傅友德和冯胜死后他们家人的遭遇,傅忠作为老朱的女婿,可能待遇还会好些,但其它人…… 想到这些,朱高煦渐渐看不下去了手中的兵书,将其放下来后,紧皱眉头看着烛火。 “怎么,是老夫的兵书不行?” 忽的,冯胜的声音出现在了朱高煦面前,他抬头看去,只见冯胜穿着长衫站在窗前,低头看着自己。 “不是!”朱高煦下意识回应,然后觉得不妥,当即起身作揖: “并非国公的兵书有问题,而是小子被一些事情所困扰,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说来听听……”冯胜的眸光很是平静,有种能让人安定下来的沉稳。 被这样的眸光看着,朱高煦欲言又止。 瞧着他的模样,冯胜摇摇头:“若是有难处就算了。” “没……”朱高煦犹豫再三,然后才作揖道: “小子只是觉得,皇爷爷对二位有些过分了。” 朱高煦的话说出后,为他看门护院的两名戌字百户兵卒咽了咽口水,便是连冯胜都有些错愕。 他没有想到朱高煦会说出这样的话,因此下意识看了看四周。 片刻后,他才目光复杂的看向朱高煦:“你这小子,说话倒是也不想想。” “不懂的自然要问,只是我没有机会见皇爷爷罢了。”朱高煦有些无奈。 其实如果他有面见朱元璋的机会,那他肯定会让朱元璋放自己回北方。 在朱高煦看来,傅友德和冯胜能教导自己自然是好事,可他不能在南京待太久,他必须回北方,组建自己的班底。 况且如果回到了北方,他也可以和老爹朱棣学习怎么打仗。 或许眼下朱棣的个人战绩只能算大明上游,算不得绝顶。 但朱高煦很清楚,朱棣会被靖难之役中被活生生逼出来。
开局八百护卫打朱元璋花了二十几年时间练出来的几十万精锐,还在对方拥有天时地利人和与火器优势的情况下打出大型穿插歼灭战。 伴随着朱高煦越来越了解洪武年间大明底蕴,他就愈发觉得“靖难之役”或是初唐以后,近代之前军事水平最高的战役。 由开国士兵担任指挥官的南军精锐,和很多王朝末年一触即溃的官兵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如果不是朱棣赢了,朱高煦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击败眼下的明军。 正因如此,他才觉得自家老爹恐怕才是眼下最能打的人。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不由询问冯胜:“国公,您认为若是北虏南侵,可否打得过眼下的国朝?” “打赢?呵呵……”冯胜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好歹也在大教场呆了那么长时间,又在颖国公府看了不少兵书,怎么会相信北虏能南侵成功?” “别的不说,仅仅是秦晋燕三道防线他们就难以逾越。” “你太小看你爹了……” 冯胜毫不吝啬的夸赞朱棣,但朱高煦却在内心苦笑,只能硬着头皮询问道: “若是……”朱高煦本想问问“如果秦晋谋逆呢”,但他想了想,这样的话不能说出来,所以只能改变口风: “若是西边的西虏与北虏联合,那也没有胜算吗?” “没有”冯胜毫不犹豫的回答朱高煦,并直接放言道: “北虏虽然还能拉出十余万兵马南下,但只要你爹节制北平、大宁兵马,那就足够击退他们。” “西虏虽强,但河西之地人烟稀少,这几千里路他们难以逾越,即便逾越也很难挡住秦晋与诸王的联手。” “哪怕能勉强击退,后续周王、湘王、蜀王及河南、四川、湖广等地都司兵马也能迅速集结,出陇右击退西虏。” 冯胜对大明和老朱的布置很自信,朱高煦却听得有几分绝望。 “除非周、楚、湘、齐、鲁出现差错,不然国朝不会有事,但即便有事也不会有大事。” 冯胜这番话说出,朱高煦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办法直接询问如果燕、晋、秦其中一藩造反应该怎么办,而且他也觉得冯胜不会回答。 不过从冯胜的口中,他大抵确认了老朱所布置防线的几个致命点。 之前他还只是怀疑,但现在已经基本笃定。 “你还没彻底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为何觉得陛下对我二人过分?” 冯胜看着朱高煦,那双眼睛似乎要把朱高煦看穿。 面对他的问题,朱高煦没有压力,因为他知道朱元璋不会苛责自己的儿孙,更何况朱元璋恐怕也知道自己会问这个问题。 因此,他沉吟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小子觉得,二位授我恩惠,而这一切又是皇爷爷授意,但皇爷爷又圈禁二位,这有些说不过去……” “……”冯胜得到了答案,但他却没有很高兴,反而沉默了起来。 良久之后他才抬起了头,眼神复杂的与朱高煦对视: “你若是这种想法,日后恐怕很难成就大器。” 话音落下,冯胜不再与朱高煦交谈,转身向院里走去。 瞧着他的背影,朱高煦能从他刚才的话里听出一些无奈。 显然,冯胜也对朱元璋的态度很不解,但他却能理解朱元璋。 他们之间的感情之复杂,不是朱高煦这个“太平子弟”能弄明白的…… 第54章 洪武移民 “那小子当真是这么说的……” “回陛下,确实如此,臣已经反复确认。” 五更天,乾清宫内。 伴随着朱元璋的声音响起,此刻的他正站在一面铜镜面前,由宫女太监为他穿衣。 在他身后,那名常伴左右的武官正在汇报事宜,而其中内容正是上半夜朱高煦对冯胜说的话。 他的脸色苍白,显然觉得朱高煦的发言过于大胆。 只是相比较他,朱元璋却十分淡定从容。 他任由宫女为他穿好衣服,然后才转身缓步向殿外走去,武官则是紧紧跟上。 五月的南京还有些酷热,即便还是黑夜,但那吹来的风也有一丝沉闷。 朱元璋坐上了车舆,并示意武官跟上。 武官见状只能作揖告罪,然后才小心翼翼上了车舆。 在车上,朱元璋摸了摸自己的长须:“宋国公说的倒是不错,这小子改性改变的太大,改的有几分软弱了。” “这样的性子,想要帮老四和朝廷守好北方可不一定行。” 朱元璋有一些失望,但并不是因为朱高煦说他狠心,而是因为朱高煦的性子问题。 他心中最理想的朱高煦,是那个性格狡诈狠腹,但又有眼下谦虚好学,眼光长远的朱高煦。 只是让他失望的是,他这孙子虽然谦虚好学了,但也丢了曾经的性子。 如今的性子,只能镇住一些平庸兵将,却是镇不住边塞的骄兵悍将。 “我啊,还是得锤炼这小子一段时间,得什么时候把他这块铁敲成了,才能把他放回去北边帮老四的忙。” 朱元璋略带感叹,紧接着又看向武官,对其吩咐:“继续给我看着这小子。” “臣领命!”武官应下,随后见皇帝没有其它事情,这才小心翼翼的退出了车舆,消失在了长长的宫道里。 此后数日,朱元璋都让人观察着朱高煦的一举一动。 朱高煦过得很有规律,当日班值哪个国公府,第二日就继续在同个国公府读书。 在国公府读书的日子,傅友德和冯胜并不会常常出现指点他,但他会把问题都积攒下来,等到他们出现的时候一口气询问。 在这期间,朱高煦也时不时会从来探望他的朱高炽身上打探一些朱元璋的决策。 不得不说、由于前元带来了许多胡风,加之与周遭诸国关系僵硬,因此洪武年间百废待举,且偏远布政使司与周遭诸国对大明态度都阳奉阴违。 五月中旬的时候,广东布政使司被朱元璋一顿呵斥。 原因是去年安南篡试,因此朱元璋不许其朝贡,并诏谕了广西布政司官员,让安南毋纳其使。 结果广西布政司是听话了,结果广东布政使司不先上奏请命,而擅自准许安南朝贡。 除此之外,四川东南的诸多土司也没有遵守大明的政令。 全州、灌阳等县的瑶民也聚众叛乱,刚刚得胜的湘王朱柏和楚王朱桢又被朱元璋一纸诏令,带着湖广、广西二都司的兵马平叛。 各地卫所的匠户,以及甘陕、辽东等地军户也军心不稳,南逃者不断,朱元璋只能发棉花、宝钞、布匹来安慰当地军心。 可以说,仅五月所爆发的这些事情,朱高煦就能感受到朱元璋的压力,而这只是全年十二个月中的半个多月…… “我不走!我不走!” “奶奶的!再不上船爷就把你送去辽东!” “娘啊……” “娘、我们去哪啊……” “去爹在的地方……” “大哥!我有机会就去找你!” “照顾好身体!我们兄弟以后还得再见啊!” 五月末,当哭嚎声与孩童问询声在南京定淮门响起,只见数千拖家带口,穿着短褐布衣的百姓正在定淮门渡口等待着。 一艘艘船只当着他们的面进入渡口码头停下,接走一批人后,通过摇橹划桨,纤夫陆上拉拽的方式向长江上游走去。 有的人哭嚎着不想上船,但左右军士见状立马上前呵斥,遇到冥顽不灵的人,立马棍棒交加,使得那群哭嚎的百姓狼狈上船。
其中大部分百姓不敢反抗,只能低头捧起一把南京的泥土装入袋子里,低着头哭泣上船。 也有一部分比较惨的,家中几个兄弟分别要前往不同地方,只能砸烂家中的锅碗,把碎片分给每一个兄弟,期盼日后相见时能凭此认出对方。 瞧着眼前的场景,定淮门楼上的朱高煦感慨万千。 今日的他本来应该休息,但他从王俭等人口中听到了南京柳树湾百姓要在今日要迁移云南的消息,于是他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定淮门查看。 洪武移民,江南数十万百姓被迁移云南,这个故事是朱高煦前世去云南旅游时听到的。 当时的他只是觉得新奇,只是不曾想有朝一日他居然成为了这个故事的旁观者,亲眼见证这个后世口口相传的故事。 望着那数千百姓哭嚎的模样,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还算好的,最少迁移的早,有船坐。” 定淮门守将并不知道朱高煦的身份,只当他是哪家的武官子弟,因此在他旁边絮叨: “等到了秋收以后,那个时候迁移的人最多,船只不够,只能步行迁移,一千人去,八百人能活着到当地就算不错了。” “就算到了,估计也会想方设法的逃回来。” 守将的话声声入耳,朱高煦倾听的同时,也知道这群人中的一大半即便迁移到了云南,却还会想方设法的逃回江南。 后面的话守将没说,但朱高煦却能猜到。 他们逃回江南后,为了躲避衙门的搜查,只能加入一些士绅官员家中成为佃户,成为洪武年间的隐户,子子孙孙都将为士绅豪强种地。 “走吧,这没什么好看的。” 守将看朱高煦不说话,当即也开始了赶人。 朱高煦倒是没有亮出身份,只是最后看了一眼定淮门外被强行迁移的百姓,而后便低头下了城墙,骑着赤驩准备前往颍国公府。 他本以为城里会有人讨论定淮门移民的事情,然而这一路上,并没有多少人关注这事情,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眼前的事情,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见到骑马的朱高煦,街边的商贩会上前来推销自己的货物,平头百姓则是低着头,躲得远远的,生怕冲撞到他这位不知名的人物。 百姓的这般举动,朱高煦一开始十分不解,但经过在两个国公府学习的这半个多月,他算是了解了原因。 这些举动,还是因为此前勋贵子弟骄纵所致。 明初的勋贵,大部分都是沾染了胡风,且没什么文化的粗人,因此面对百姓,他们只会持功而骄。 在他们看来,自己欺负百姓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毕竟他们做百姓的时候,蒙古官员和汉人官员也是那么欺负他们的。 尽管这种现象被朱元璋三申五令的不准,但诸如蓝玉、曹震、张翼、朱寿等人及其部曲都持功自傲,不仅不把百姓放在眼里,甚至许多老将也不被他们放在眼中。 捕鱼儿海之战后,南归蓝玉更是觉得自己的功劳在傅友德、冯胜之上,明目张胆的上疏认为朱元璋薄待自己。 朱高煦虽然没有自己经历过这一切,但前身的记忆中也有蓝玉在北方备边时,明目张胆呵斥自家父亲朱棣,以及晋王朱棡的画面。 也因此,蓝玉案爆发后,报复心最强的晋王朱棡一手包办了山西淮西武勋的抓捕事宜。 如此也能看出,在地方之上,只要有皇权准许,藩王依旧能凭借皇权来掌控地方。 哪怕是开国功臣,只要朱元璋下令,地方藩王也能一手将其打杀。 想到这里,朱高煦不由得想到了晋王朱棡和自家老爹朱棣的关系。 虽然是亲兄弟,但这两人闹的可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也难怪朱济熿闲着没事来找自己麻烦。 朱高煦勒马停下,转头看了一眼繁华的南京街道: “还是得回北方才行,这南京城一池浑水,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第55章 道德者死 “看完回来了?” 颖国公府后院,当朱高煦牵着赤驩进入马厩,傅友德的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 “国公……” 朱高煦回头作揖,只见傅友德带着两个随从站在他身后。 两个随从上前为赤驩卸下马鞍,而朱高煦也对二人招呼谢谢。 他这样的举动在这个时代很难看到,一开始所有人都被吓到,但后来也渐渐习惯了。 傅友德瞧着他又说谢谢,也不由摇头道:“你这脾气改变的有些大,恐怕你爹瞧见,眼珠子都得瞪出来。” “古人云,吾日三省吾身,小子只不过听话照做罢了。”朱高煦笑着回应傅友德,却不想傅友德摇头打断: “我瞧你和那些儒生没关系,倒是挺像墨子的。” “墨子?”朱高煦有些惊讶,不是惊讶傅友德说自己像墨子,而是惊讶傅友德居然知道墨子是谁。 “你这厮,莫不是以为老夫是个不读书的匹夫?” 姜还是老的辣,傅友德一眼就看出了朱高煦的想法,朱高煦见状也以傻笑来蒙混过关: “没有,小子只是觉得自己怎能与墨子相比罢了。” 朱高煦来到大明后,不仅会看兵书,也会看一些经史典籍,因此自然对墨子的主张比较了解。 墨子主张“尚贤、尚同、节用、节葬、兼爱、非攻”。 尚贤是要求国君不分等级,举用贤才,反对“骨肉之亲无故富贵”的世卿世禄制,尚同是在尚贤的前提下,要求人们与上级政长同是非。 节用和节葬则是他反对统治阶级穷奢极欲,挥霍浪费,要求节约开支,葬礼从俭。这反映了劳动人民珍惜劳动成果的要求。 兼爱非攻是他反对“大攻小,强执弱”的兼并战争,又反对强凌弱、众暴寡、富侮贫、贵傲贱等阶级压迫,宣传不同阶级、阶层的人“兼相爱、交相利”。 他认为人与禽兽不同之处就在于人要靠劳动生活,只有努力生产才能生存,而不劳而获是不仁不义的行为。 他的这些思想,实际上是反映了当时底层百姓渴望平等,厌恶战争,希望安居乐业的愿望,但这在当时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用说在当时,即便是在眼下,这种想法也不可能实现。 因此,傅友德对朱高煦的评价算不上好。 “你这小子,若是再有以前的几分狠腹就好了,现在太儒雅,镇不住边将。” 傅友德开门见山的给出评语,朱高煦也知道自己性格的缺点,但他更知道自己暂时很难改变这种性格。 说到底,他还是从一个社会治安较好的世界穿越而来的,即便过去几个月他已经尽量融入这个世界,但他骨子里就是没有那种“弱肉强食”的性子。 他也在为他的性格犯愁,但傅友德却话锋一转安慰道: “不过也没事,上几次战场,多杀几个人,你的性格就会变了。” 在傅友德口中,杀几个人如宰几只鸡一般,这让朱高煦口干舌燥。 自然,他这样的举动也在傅友德眼中,他瞥了朱高煦一眼,略带几分唏嘘: “你这小子若是上了战场,恐怕北虏的甲兵有罪受了。” 他这话不假,毕竟以朱高煦左右各一把四斤铁锏的情况来看,所谓甲兵很难挡住他,而猛将的作用也往往存在于破阵上。 “国公……”朱高煦被说了半天,总算开了口:“您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
“我第一次杀人?”傅友德表情一滞,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青年的面孔。 或许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那青年的五官已经不太清晰,但傅友德能很清楚的回忆起那青年被自己长枪贯穿后的绝望眼神。 “我第一次杀的是一个鞑子,和我一般大,当时没什么感觉,战场上乱糟糟的,哪有心思去管什么感觉。” 傅友德若无其事的解释,从他语气中,朱高煦确实没能听出一点惭愧。 或许真的如他所说的一样,他真的没有什么感觉。 “战场之上,你不杀他就是他杀你,别说是鞑子,就是昨日和你并肩子作战的兄弟,指不定明日他就投降了北虏,举刀来砍你。” 傅友德没有半点掩饰的讲述自己的想法:“刘福通可以杀杜遵道,陈友谅可以杀徐辉祖,张士诚可以杀杨完者……” “这群人早前哪个不是称兄道弟,等位置到了,哪个又不是举刀对着自己兄弟下手?” 说到这里,傅友德瞥了一眼沉思的朱高煦:“你觉得什么人可以从乱世之中脱颖而出?” “这……”朱高煦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一点东西。 他想说仁义,但事实证明的仁义没用,仁义的人大多都死在别人手上了。 他又想说唯利是图,但元末唯利是图的人也大多死了。 一时间他不知道怎么说,他只能从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三人身上分析。 由于在宋国公府和颖国公府了解了一手的史料,所以朱高煦对三人事迹不能说十分了解,但也能了解个大概。 他越是了解,便越觉得朱元璋越是厉害。 在三人中,朱高煦一直认为察罕帖木儿才是老朱的最大对手,其次张士诚,最后才是陈友谅。 从孤军对抗脱脱大军,然后发现势单力孤,连忙名义投降元朝,给元朝输送粮食。 发现元朝局势变好,立马改变阵脚对杨完者,赵君用,刘福通,方国珍等人重拳出击…… 哪怕是面对他被脱脱包围时,为其解围的朱元璋,张士诚也是照打不误,主打一个恩将仇报。 靠着这一手绝活,张士诚硬生生把势力从浙江发展到山东,把韩宋逼到绝境。 不过张士诚和陈友谅相比,那还算一个厚道人了。 杀倪文焕还情有可原,但计杀赵普胜,囚杀徐寿辉,左打明夏,右灭韩宋,主打一个内斗第一。 相比较之下,朱高煦就明白朱元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投靠投降了。 元军打张士诚他帮忙,元军打刘福通他帮忙,对投降的军阀也大部分优待。 这样看,似乎朱元璋人品在元末那档子军阀里算是比较不错的了,什么倪文俊,毛贵,杜遵道,徐寿辉,赵普胜都是死在自己人手里的,朱元璋还真没杀几个义军首领。 如果没朱元璋牵制张士诚、方国珍、陈友谅这几个人,恐怕韩宋的屁股早在至正二十年之前就被这几个“抗元英雄”捅破了。 难不成因为朱元璋在义军之中仁义,所以就成了皇帝? 不对…… 朱高煦很了解自己那个皇爷爷,他绝对谈不上仁义,毕竟他可是抢了徐宋的地盘,说起来人品也有待商榷。 可这样的话,问题又绕了回来,为什么老朱从元末之中脱颖而出…… 第56章 陈年往事 “想不出来?” 颖国公府内马院里,傅友德看着迟迟说不出答案的朱高煦,脸上的笑意几乎藏不住了。 自从他教导朱高煦以来,这小子说什么都能举一反三,尤其是军事上的一些问题。 到了今日,他总算是让这小子吃瘪了。 想到这里,傅友德的心情难得高兴了一会儿。 “请国公赐教……”朱高煦最后还是想不出来,只能请教傅友德。 “这个问题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傅友德卖了一个关子,然后才摸了摸长须: “三句话……气量恢宏、识人用人、手段雷霆。” “嗯?”朱高煦一脸疑惑的看着傅友德,内心想法几乎都写在脸上了,因为他觉得这三句话除了后两句,前面那一句似乎和老朱半点沾不上。 瞧着他的表情,傅友德恨铁不成钢:“你小子就该丢到军营,拉上战场去走上三圈!” “你觉得北虏当年没有名将名臣吗?韩宋、徐宋没有吗?张士诚的大周没有吗?陈友谅的大汉没有吗?” “从脱脱、察罕帖木儿到赵普胜、丁普郎……他们手下的名臣名将不说多如牛毛,那也是足以割据一方的。” “只是你看看,这些所谓的名臣名将都是个什么下场?大多都死于其主之手,反观陛下麾下诸将都能得到妥善安置。” “我等当年归顺陛下,图的就是一个安心,最少不至于像在其它人麾下时朝不保夕。” 傅友德说出来他的看法,尽管这不一定全对,但基本说对了大半。 “那蓝玉……”朱高煦有几分尴尬的开口,傅友德却冷哼:“那家伙死得其所!” 傅友德、冯胜与蓝玉并不对付,毕竟在他们独领一军的时候,蓝玉只不过是一个偏将。 “那厮不过仗着身份罢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傅友德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可他毕竟打出了捕鱼儿海大捷……”朱高煦还真没关注蓝玉,只记得他打了捕鱼儿海大捷。 只是他不提这件事还好,他一提这件事,傅友德的脸色更黑了。 “你自己回书房看看书就知道了,老夫乏了……” 傅友德转身就走,朱高煦则是看着他的背影摸不着头脑,只能往前院倒座房走去,想从傅友德的藏书里找出答案。 只是傅友德的藏书数量很多,想要从中找出关于蓝玉的消息简直是难如登天。 “怎么了?这般慌忙?” 关键时刻,傅忠的声音在窗前响起,朱高煦也抬头看去,苦着脸笑道:“姑父,你觉得蓝玉打仗如何?” “蓝玉?”傅忠愣了愣,不明白朱高煦为什么提起一个已经被诛杀的人。 不过既然是朱高煦问的,傅忠还是略微思考后给出答案:“还不错吧……” “仅是还不错?”朱高煦疑惑,但傅忠却笑道:“你以为呢?” “他好歹也是国公啊……”朱高煦汗颜,傅忠却摇摇头:“做国公可不仅仅是军功高就行的。” “你瞧定远侯王弼,他好歹也是捕鱼儿海首功,可还不是个侯爵?” “再说那瞿能,平定月鲁帖木儿在前,平缅甸、暨东、川夷在后,如今却只是一个都督,连个爵位都没有。” “这些人,你以为他们军功不够高?” 傅忠给朱高煦上了一课,那便是即便在这种时代,个人能力再强也不一定能绝对的上位。 不过在他的话中,朱高煦更在意的是捕鱼儿海之战定远侯王弼首功的事情。 “定远侯王弼是捕鱼儿海之战的首功?”朱高煦疑惑询问,傅忠见他真的不知道,只能为其解释了起来。 “那蓝玉一开始在开平王手下任职,后来开平王娶了其姐姐,便开始对其委任一些容易授功的事情。” “后来他在开平王手下渐渐累积战功,由管军镇抚升任千户,而后升任指挥使,后升任大都督府佥事。” “不过恰巧此时开平王病逝,因此他一直在五军都督府内办事,督管军需,待人也算平和。”
“洪武四年,他随我父亲出征四川,不过战绩并不亮眼。” “倒是后来,因先太子娶妻常氏他得到举荐,因此在几个月后被征调到北方,得以在中山王手下担任先锋官。” “这次北征的结果你应该知道,那蓝玉先出雁门关,并在野马川遇到北虏游骑,双方追至乱山,倒是取得了小胜。” “中山王见状让蓝玉继续追击,蓝玉追到土剌河遭遇那王保保,王保保佯败后逃走,并亲自率领小股人马且战且退,把蓝玉引向和林,而他手下的大将贺宗哲率领主力在和林以逸待劳。” “蓝玉追击太深未曾察觉,最后被那王保保与贺宗哲会合,于漠北成功伏击我军,至使我军损失万余人。” 说到这里,傅忠忍不住叹气:“若不是后来岐阳王(李文忠)横击大漠,恐怕中路军数万人马要全军覆没。” “不过即便如此,我军精骑也损失不少,此后数年难以深入大漠。” “至于那蓝玉,回来后倒也并未受到惩罚,尽管他有冒进的嫌疑,但毕竟是中山王让他追击的,过错也不能算在他身上,因此没有升赏和惩处。” “如此消停两年,那蓝玉又亲自带兵攻克占领兴和,俘获元国公贴里密赤等人。” “洪武十一年,他又与黔国公一起征讨西番的叛变动乱,次年大胜,班师还朝,被陛下册封为永昌侯。” “后来十余年,他随我父亲收复云南,随宋国公讨伐纳哈出,渐渐自大。” “那捕鱼儿海之战的北伐前夕,本是宋国公要领兵北伐,却不想蓝玉与郑国公常茂诬陷宋国公,致使宋国公被勒令回京。” “宋国公一走,他倒是得了好处,北平兵马皆由他接管,北伐之事也委托于他。” “次年北伐开幕,他统帅十五万兵马北上,但由于搜寻未果,担心遭遇北虏袭击后路,因此准备班师回营。” “倒是定远侯王弼和长兴侯耿炳文二人坚持继续北上,并立下军令状,分别带人突前搜索,这才找到了北虏大营。” “只是可笑,这功劳本该是宋国公的,却不想……” 傅忠没有再说,只是摇了摇头,而朱高煦也从他的讲述中听出了蓝玉打仗的特点。 他打仗的特点就是勇,以战术突击坚决,给予对手压力。 但是蓝玉也有比较明显的缺点,就是很骄躁,气度一般,不怎么沉稳。 在傅忠口中,岭北之战之所以会被王保保收缩内线集中优势兵力击败,蓝玉作为前锋的冒进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或许在捕鱼儿海之战时的犹豫不决,便是因为他想起了岭北之战。 如果不是王弼二人愿意担责,恐怕大明朝也就没有这场大捷了。 这么听来,朱高煦算是知道了蓝玉的水平。 或许与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傅友德、冯胜、邓愈等人遇到过的那些逆风天崩局,在极度劣势的情况下需要统帅高强度发挥的战局相比,蓝玉的战绩并不算特别漂亮,但是和明初大部分将领相比,他的能力还是比较出众的。 “如今军中可有能胜过蓝玉者?” 朱高煦好奇询问,可傅忠听到后却摇了摇头,并与他对视道: “你在大教场待过,如今年轻一代的武官子弟如何,你难道不清楚?” “如今存世者,能强过蓝玉的便只有我父亲与宋国公,能匹敌他的将领中,稍微年轻一些的,也只有已经去世的黔国公。” “不过若是说日后能超过他的,我看你父亲和西北的宋晟倒是有这个机会。” 傅忠提出了两个名字,前者朱高煦闭着眼睛都能回想起那张黑脸,但是后者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 “传陛下口谕,召寿春驸马傅忠、燕嫡次子煦入宫!” 朱高煦还想再问些东西,但此时院外突然响起了一道刺耳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口谕让朱高煦与傅忠四目相对,二人都察觉到了这或许是朱元璋的又一个考校。 第57章 入宫觐见 “淅淅沥沥……” 五月末的江南正是梅雨季节,淅淅沥沥的梅雨将南京城笼罩,街头巷尾的百姓都跑到路旁躲雨,不断抱怨,而卖伞的商人则是笑的合不拢嘴,眼看手中雨伞一把把卖光,恨不得再变出一堆。 比较起百姓们的有喜有悲,此刻的朱高煦却是忐忑不安。 马车的声音在紫禁城内的宫道上响起,与朱高煦并排乘坐的,还有傅友德之子,寿春驸马傅忠。 尽管傅忠有寿春驸马的这层身份,但他很清楚,寿春公主已逝,自己的这层驸马身份只是遮羞布罢了。 这种时候,他反倒是羡慕起了旁边的朱高煦。 燕府嫡次子的身份足够让朱高煦衣食无忧的渡过一辈子,而他自己的能力更是可以随意施展。 相比较下,自己一家不论爬得多么高,但只要皇帝不高兴,他们迟早一天会摔下去。 “二位,到了。” 当驾车的年轻太监停下车并提醒,朱高煦与傅忠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武英殿前的三龙桥。 “多谢……” 朱高煦还是一如既往的开口多谢,这样的举动傅忠已经见过太多,但那年轻太监听到后却是一愣。 他在宫中五年,还未曾见过会对奴婢有所体恤的妃嫔皇子。 朱高煦的一句多谢,倒是让他感觉心里有几分暖意。 “殿下言重了。”太监主动为朱高煦撑伞,旁边的另一名太监也为傅忠撑伞。 四人向着武英殿走去,这一路上傅忠都在想皇帝为什么要召见自己,因此没有观察四周。 倒是朱高煦不断张望,对于洪武年间的南京皇宫十分好奇。 它没有后世北京故宫那样的太多绘彩,反而是崇尚单色纯彩,十分符合朱高煦的审美。 当然,在观察期间,朱高煦也看到了旁边太监被雨水打湿的半边身子,不由关心道:“这雨水大,你且靠近我些。” “这……奴婢习惯了,殿下您如此体恤,奴婢反倒是有些惶恐。” 年轻太监赔笑着回答,而旁边的傅忠也瞥了一眼这边,不由摇摇头。 很快,四人上了台阶,来到了有屋檐的武英殿前。 两名太监收起了雨伞,同时前往殿内通传。 不多时,一名太监带着两名小太监端着一把椅子从殿内走出,对二人作揖道: “陛下让殿下先进去,至于驸马稍微在此休息片刻。” “好……”听到太监的话,傅忠不假思索的回应,而朱高煦则是看了他一眼。 傅忠朝朱高煦的点了点头,示意他先进去。 见状,朱高煦也只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武英殿。 他很担心朱元璋从自己身上看出什么端倪,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不可能。 毕竟不管朱元璋用什么方法,自己就是朱高煦本人,而这个时代又没有测谎机,所以只要自己不出纰漏就行。 况且就从这段时间朱元璋对自己的安排来看,他倒是挺高兴自己眼下变化的。 想到这里,朱高煦缓了一口气,而他也跟着殿内太监走进了偏殿。 还未走进殿里,朱高煦就看到了朱元璋和朱允炆,只不过相比较武官考校时,朱高煦距离他们更近,看得更为清楚。 老朱面如满月,虽然发须已白,但看上去却慈眉善目。 旁边的朱允炆坐在一张书桌后,桌上摆放着厚厚的奏疏,本人还是那副浓眉大眼的良家子弟模样。
“臣朱高煦,参拜陛下、皇太孙……” 朱高煦入殿后唱礼,紧接着如臣子般跪下,行五拜三叩之礼。 他的这番举动让殿内众人惊愕,便是朱元璋也略微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反倒是朱允炆十分满意,嘴角微翘,心里认为朱高炽对朱高煦的教导还是不错的,眼下倒是知道什么是臣礼了。 只是他们不清楚,朱高煦都是照葫芦画瓢,哪里知道自己可以不用五拜三叩。 “起来吧……” 瞧着行礼的朱高煦,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谢陛下!”朱高煦连忙起身,起身时速度很快,匆忙地有些失礼。 这模样倒是与之前的朱高煦一样,因此朱元璋倒没有什么怀疑,只是觉得他改了性子,但却改的不算彻底。 “近来在宋国公府、颖国公府学到了什么东西,且说来听听。” 似乎是因为朱高煦的行礼而不高兴,朱元璋摆出一副皇帝姿态,目光淡漠的询问朱高煦。 朱高煦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前身的记忆里,老朱确实对自己不感冒,因此朱高煦连忙作揖回答: “看了两位国公至正年间的经历,从书中学了带兵打仗,闲暇时也会与英国公持铁枪角力。” “嗯……”听到朱高煦近来的举动与自己所知的相差不大,朱元璋稍微高兴了些,也不再矜持,而是继续询问: “那我且问问你,这带兵打仗的路上,兵马所留的粪便该如何处理?” 朱元璋问了一个基础的问题,甚至是朱高煦之前考过的问题,因此朱高煦回答起来也是驾轻就熟,不过这次他的回答更加灵活。 “若是出塞去人烟稀少的地方打仗,可以在营垒内建立粪槽,粪槽深一丈,每营设十个,次日就地掩埋,并令战马践踏。” “若是在关内,那就提前布置,与沿路村庄、城镇的富户、百姓商量好,将军中粪槽贩卖与他们,或者与粪夫们定价贩卖。” 朱高煦的话让朱允炆皱眉,他并不喜欢在庙堂之上讨论这些荒诞的事情,但对于朱元璋和朱高煦来说,这却是一件正儿八经的事情。 贩卖粪便,在不知农事的人看来是很荒谬的一件事,但从唐代开始,中原王朝便产生了在城镇内收集运输粪便的职业。 在没有化肥的年代,生物粪经过处理后可以说是最好的化肥。 古代农村之中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粪塘来沤肥,而居住在城镇的百姓没有种地的需求,所以城镇百姓所产生的这些粪便就会被人运送到城镇周边的农村地区作为肥料贩卖。 这么一收集再转手一倒卖,从中获利颇多,很多人都是靠卖粪便发家致富的。 到了宋代,粪便的收集买卖已经形成了相当规模的市场。 宋朝财政高的原因在于高税收、并且善于理财,因此朝廷之中的人也不会放过赚钱的粪夫行业。 宋代的士大夫们并不因为粪便腌臜而嫌弃,而是下令在军队中收集过来的人畜粪便进行买卖。 如此一来,不仅增加了农业肥料供应,促进了农业发展,又保持了军营的卫生整洁,且朝廷的收入也有所增加,减轻了朝廷财政军费拨款的压力。 朱高煦的这一手,其实学的就是宋代士大夫的手笔,而朱元璋也对他的话颇为满意,只有朱允炆脸上有几分不耐烦。 第58章 以钞抵税 “你这小子,若是出生早些,恐怕你爹就不会总是朝他老子要钱了。” 武英殿内,朱元璋给出了朱高煦很高的评价。 原本他以为朱高煦只是简单学习了行军打仗,却不想朱高煦连怎么减轻军队负担都想的那么透彻。 这一刻,朱元璋看着朱高煦的目光都慈祥了不少,但他还是没有结束自己的考校,而是继续问道: “你的《削藩论》我和太孙看了,写的很不错,就是不知道除了削藩外,你对其它的事情看法是什么样的。” “爷爷您的意思……”朱高煦见朱元璋口语渐渐白话,当即也跟上叫起了爷爷。 果然,他这称呼一变,朱元璋抚须的动作都不由快了些,只是坐在一旁的朱允炆略微不喜,但他却没表现的明显,而朱元璋和朱高煦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 “近来江南闽浙一带的百姓抵制宝钞,你觉得是为什么?我又应该怎么做?” 朱元璋的这个问题让朱高煦瞳孔紧缩,旁边的朱允炆也惊讶的转头看向朱元璋,那表情似乎在说“这种事情不应当告诉他”。 面对二人的反应,朱元璋什么都没说,只是带着笑意等待朱高煦答案。 此刻的朱高煦很纠结,顶着朱元璋的目光,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回答。 他当然知道江南闽浙的百姓为什么抵制宝钞,自洪武七年至眼下,宝钞司印发宝钞的数量平均在每年五百万锭左右,也就是说过去二十年里一共发行了八千五百万锭宝钞,折合为八千五百万贯。 这些宝钞,被朱元璋以嘉奖大臣、勋贵、军士、宗室来发行,同时又以国营的盐铁茶酒等手段流入市场,先后支出大约五千万左右。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小部分则是通过赏赐外国使臣而流向国外,但不管怎么说,流入市场的宝钞基本不低于五千万。 与之相比,宝钞的回收情况则是相当应付,仅有一千二百余万。 也就是说,眼下大明市场内流通的宝钞起码有接近四千万未能回收。 如此数量的宝钞,相比较大明的经济市场来说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市场上流通货币泛滥,贬值就成为了必然的结果。 如今一贯宝钞只能换到二百五十文,这还是大明去年已经回收四百万宝钞的局面,不然恐怕宝钞会贬值的更快。 理清了思绪,朱高煦也就知道怎么简短的告诉朱元璋原因了。 他朝着朱元璋作揖,然后整理了一下语言,随后才开口道: “孙儿算过宝钞司及六部对宝钞的制造、支出、回收数目,朝廷大致制造宝钞八千万锭左右,支出五千万左右,回收一千二百余万左右。” “爷爷,容孙儿直说……”朱高煦深吸一口气,继续解释: “眼下在市面上流通的宝钞数量应该还有四千万左右,而国朝人口如今不过六千余五十四万,折一千二百万户。” “也就是说,朝廷发下去的宝钞,基本每户百姓都持有最少三锭。” “若是以国朝税收推断,去岁国朝从民间收上来的粮食金银及布匹草束应当折色为两千万贯,若是反推三十税一,三十倍后也不过六万万贯。 “如果把这四千万贯宝钞算上,那市面上就是突然增加了接近八分的钱。” “近年来,国朝的人口虽有增长,但增长的速度并没有宝钞发行的速度快。”
“加上朝廷对于回收宝钞并不重视,地方官员在征税也以实物为主,宝钞不能得到朝廷的承认,那自然也就得不到百姓的承认,百姓既然不承认,又如何接受它呢?” 说到此处,朱高煦深吸一口气:“但讲造之之法,不讲行之之法,官无本钱,民何以信?” 朱高煦的一番话,让朱允炆和朱元璋都沉思了起来。 只是不等朱允炆想通,朱元璋便反问朱高煦:“依你的话说,只要朝廷回收宝钞,就可以让江南之民接受宝钞?” “不仅如此……”朱高煦摇摇头: “若是仅仅如此简单那倒好了,眼下需要回收,但不能直接回收,而是应该将宝钞在交税中的比例提升。” “如去年,户部的夏税钱钞回收不足四万锭,秋税钱钞回收不过六千锭,地方回收仅四百零七万锭。” “这个比例较之去年发行的一千五百万锭相比过少了。” “想要让宝钞稳定下来,就必须开放地方上的宝钞交税。” “北方、西南受北虏之害银钱不足,尚可以使用宝钞,但江南之地银钱甚足,甚至充足到以贸易将银钱流向海外,因此必须开钞税法,对当地收以宝钞作税。” “不仅如此,钞当与钱绑定,而非又与钱绑、又与粮食绑。” 说到这里,朱高煦都不免对朱元璋露出一点抱怨:“朝廷的想法是好的,规定宝钞可以兑米来保证地方百姓最少能有粮食吃。” “但这样的规矩,只会让宝钞的价值不明。” “如眼下南京城内一贯钞仅值二三百文,而米一石也三百文,但朝廷规定的却是钞值一千文。” “如今最好的就是坚持将钞定为一贯钱,并准许江南之地的百姓可以用宝钞来交税。” “……”听着朱高煦的话,朱元璋只是略微皱眉,但朱允炆却坐不住了,转头对朱元璋作揖: “皇爷爷,若是放开江南之地的宝钞来交税,那以去岁南直隶、江西、浙江、福建等一京三省的田赋来看,国朝明岁田赋不会超过一千六百万石。” “况且,眼下地方钱荒,本就应该印刷宝钞。” “如高煦之前所说,只要百姓口数能跟上,那就能让宝钞价值渐渐回升,既然如此,那不如不管,等十几年后百姓数量变多,宝钞自然会被百姓所接受。” 朱允炆的话说出了朱元璋担心的一点,尽管明初财政宽裕,但开放江南一京三省宝钞抵税这件事情,他还是有些下不定决心。 如今大明近二分之一人口在这一京三省,近四分之一的田地也在这一京三省。 若是彻底放开,虽然以朱高煦的话来分析,顶多两年就能让宝钞恢复正常,但如果出了什么差错,那对于大明朝可是灾难性的问题。 况且,不继续印刷宝钞,那朝廷的岁入也会降低数百万,这样的决定朱元璋必须得问过户部才行。 不过……朱元璋忽的抬头看向了朱高煦,四目相对间,仿佛要把朱高煦看穿。 面对这似乎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朱高煦本能的挺起了胸膛,但朱元璋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所有的想法都卡壳了。 “你此前给宜良千户之子王瑄画了一份云南金银铜矿图,你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何不告诉你大哥和太孙?” 第59章 东窗事发 “你此前给宜良千户之子王瑄画了一份云南金银铜矿图,你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何不告诉你大哥和太孙?” 武英殿内,当朱元璋说出这一句话,不仅仅是朱高煦被惊吓到,便是旁边的朱允炆也瞪大了眼睛,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朱高煦。 刹那间,朱高煦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他甚至想到了王瑄是老朱的探子,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这种想法。 王瑄没有资格充当一个探子,因为他的份量不够,而且在大教场时是自己最先去帮的王瑄杨展,随后二人才接近自己。 初入大教场的自己,根本没有被老朱提前安排人监视的资格。 况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王瑄是探子,但自己也有更好的理由来解释,只因他早就做好了这准备。 “怎么?在想怎么骗我?”此刻朱元璋的声音对于朱高煦来说异常恐怖,但他没有被吓到,反而相当冷静。 他脑中思绪万千,但所有的思绪都在他看到朱允炆后彻底消散,他心中有了主意,当即抬手作揖: “回爷爷的话,那金银矿图是孙儿根据《管子·地数篇》、《本草衍义》等书,结合王瑄口中云南地势所绘画的。” “因为只是孙儿的推断,所以孙儿并未告诉大兄和太孙。” “将那地图交给王瑄,也是希望王瑄在大教场考校结束回云南后为孙儿探查。” “这些地方有没有矿,孙儿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若是有矿的话,孙儿则是觉得那王瑄是孙儿的朋友,可以通过那份矿图谋求一个富贵罢了。” “孙儿也交代过,若是矿图所绘的地方真的有矿,那他可献图与朝廷,以此来谋取一份富贵。” 虽然事情一开始朱高煦被老朱的话吓到了,但眼下的他却气定神闲的回应,这样的镇定倒是让老朱颇为欣赏。 “你确定是这样说的?我听到的可不一样。” 朱元璋开口反问朱高煦,但朱高煦却一口咬定:“孙儿就是这样说的。” 朱高煦在赌,他赌王瑄没有出卖自己。 “嗯……”朱元璋沉吟片刻,紧随其后靠在椅子上开口: “那王瑄我派人看过,人也算本分老实,跟了你之后也长了几分能耐,如果他能通过明年的考校,可以去大理、永昌担任一个千户官。” “如果他通过不了,那我也不吝啬,给他个九品的虚衔,不至于日后落魄。” “谢爷爷!”朱高煦松了一口气,他赌对了。 “此外,你说那云南金银铜矿的地图是你学习《管子》、《本草衍义》,结合地势才绘出的矿图,那你确定这些地方会有矿?” 相比较王瑄和朱高煦的事情,朱元璋更在意云南金银铜矿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孙儿没有十足的把握,但结合王瑄与我所说的云南地形,便猜测这些地方极有可能有矿脉。”朱高煦胡诌回答。 “荒谬!”听到朱高煦的回答,朱元璋有几分失落,但朱允炆见状却笑着开口道: “爷爷,高煦的话虽然有些夸大,但民间山工之中确实传着有‘看山点矿’的本事。” “民间山工都能学得如此本事,高煦如此聪慧,本事稍大些倒也不奇怪。” “不如让人给他一幅江南的地图,让高煦将有矿脉的地方都圈给爷爷看,若是能找到,也不失一美事。” 朱允炆主动为朱高煦说话,这是朱高煦自己都没想到的。 只是他稍加思考,便觉得朱允炆或许没有那么好心,无非就是他想看自己出糗罢了。 不过他这算盘算是打错了,他朱高煦还真的知道南京城附近有一处矿山,而且如今还未被发现,这倒是能给老朱一点惊喜。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没有抗拒,而是顺势下台道:“爷爷,您若是信我,可让我试一试,虽不至于说一定灵验,但起码能对个三成!” “果真?”朱元璋不信,但朱高煦却把头点的和土拨鼠一样:“确凿!” 面对朱元璋的质疑,朱高煦倒是表现得十分肯定,毕竟那地方是他前世出差时亲自去过的地方,虽然不能具体指出,但大致方位还是能圈出来的。 “来人,把南直隶的地图拿过来!”
朱元璋还未开口,朱允炆便让人将南直隶的地图拿上来,这举动让朱元璋瞥了他一眼,但终究没说什么。 很快,一份南直隶地图就摆在了朱高煦面前,不过这个时候的他却傻眼了。 面对眼前略带抽象的南直隶地图,如果不是有文字,那朱高煦根本分不清楚哪里是哪里。 “这地图的山川河流也画的……” 朱高煦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把手放到了南京城东部的九华山,指着那一片山区看了看:“这地方有矿。” “怎么,就这点能耐?”朱元璋露出了几分不耐烦,因为朱高煦画的范围太大了,即便派人搜寻也得出动数百人,探查大半年。 “应该在这里。”朱高煦按照记忆,在后世九华山矿区圈出一块地方。 按照他画的圈子,这个范围确实缩小了很多,只需要百来人搜寻几天就能知道。 不过朱元璋并不相信他,毕竟‘看山点矿’这种本事不是一般人能学来的,况且就算九华山真的有矿的,那也不可能没有人知道,毕竟如今江南人口稠密,九华山四周百姓也甚多,每日都有樵夫进山。 若是那地方真的有矿,不可能到现在都没有人发现。 “行了,你老实点在宋国公府和颖国公学东西吧。”朱元璋一摆手就要赶朱高煦下去。 见朱元璋不再追究,朱高煦松了一口气,同时为了演戏演足,他还硬着头皮继续作揖: “若是爷爷信我,可派人前去搜查一番,即便没有矿,也当有数百年前留下的矿坑。” 说罢,朱高煦也不等朱元璋下逐客令,转身走出了武英殿。 瞧着他的背影,朱元璋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觉得朱高煦为了出风头而胡言乱语。 “传寿春驸马进来。”朱元璋对司礼监太监吩咐,而太监见状也连忙跟上了朱高煦。 不多时,朱高煦走了出去,与傅忠碰面的时候,太监也正好传召他。 二人点头示意,随后傅忠起身走进宫内,而朱高煦则是一屁股坐在了他先前的位置上,浑然没有了在殿内那种拘束的感觉。 这样的改变,让传召傅忠的太监都觉得变化极大。 “算是糊弄过去了……” 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短暂掠过了老朱他们所处那处偏殿的方向。 他敢画矿图,就做好了被老朱质问的准备,所以他把矿图画给王瑄前,他便准备了《管子》、《萍州可谈》、《本草衍义》等古今典籍,每日不断翻阅。 尽管这些典籍没有直接记载山工、矿藏的事情,但却都有不少篇幅在记载如何寻矿。 除了这些,明代以前还有许多医书也都记载了如何看山寻药的要领,并且这些要领有一部分都和矿脉有关联。 ‘看山点矿’这个本事虽然是民间吹嘘出来的,但确实有一些经验老道的山工能通过观摩山脉走势来大抵判断山脉之中是否有矿藏。 不过这样的本领,必须当事人亲自看山摸水才能判断出个大概。 像朱高煦这种从未亲自前往云南,却能隔着几千里点矿的,不管往前数多少年,他都是这行这脉的第一个。 正因如此,老朱才会觉得十分荒谬,甚至朱允炆也想看他笑话。 朱高煦当时都认为自己会被轰出去,却不想朱允炆居然会主动站出来‘为他说话’。 哪怕他的初衷是想让自己下不来台,但他确实给自己解了围。 从这点来说,他还真得好好谢谢朱允炆,就是不知道朱允炆如果知道九华山有矿,那又会是怎样表情。 “赌赢了……” 长舒一口气,此刻朱高煦觉得自己有种刀尖上跳舞的感觉,虽然回想起来有几分后怕,但更多的是激动。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过山车一样,十分刺激。 现在不管老朱会不会派人去九华山找矿,总之自己是蒙混过去了,就是不知道老朱找傅忠准备聊些什么。 想到这里,朱高煦目光看向了武英殿内。 在他的注视下,傅忠也与班值太监走进了武英殿侧殿内…… 第60章 岳婿矛盾 “臣,参见陛下、太孙……” 武英殿内,在朱高煦忐忑不安的时候,傅忠却沉稳走进殿内,对殿内的朱允炆及朱元璋作揖。 位置上的朱元璋看着傅忠,表情复杂之余,也不免抬手示意殿内太监为其赐座。 仅这一个举动便可看出,朱元璋对傅忠还是很有感情的。 “寿春虽然走了,但你还是我的女婿,你还是我那两个外孙的爹。” 朱元璋再度肯定了傅忠的身份,这一切都因为他在十六个公主中最为钟爱寿春公主, 其钟爱程度,让朱元璋为她破了自己立下的规矩,破格赏赐了她吴江县的肥田一百二十余顷,由此寿春公主的收入远远高于其他公主数倍。 尽管寿春公主在诞下两个孩子后便薨逝,但朱元璋看在两个外孙的面子上,一直都还是把傅忠当做自家人。 只是面对他的示好,傅忠却只是拱手作揖,没有回答什么。 他为什么这么做,朱元璋比谁都明白。 自从晋王朱棡私下写信给傅友德后,朱元璋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两个外孙调到了吴江县,为的就是不让两个外孙看到自己处理颖国公府。 两个儿子被带走,对于一个人父来说,傅忠能给朱元璋好脸色看才奇怪。 面对自家人,朱元璋的性格总是没有面对外臣时那么强硬,因此他并未呵斥傅忠,而是在他坐下后才改了口风: “高煦那小子在你们家也呆了一段时间了,你和你父亲觉得他如何?” “……”听到朱元璋的问题,饶是朱允炆早有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的失落,心中更是多少有些嫉妒起了朱高煦。 只是这种心态刚刚升起,就被他的自信心给按了下去。 对于他来说,日后的他是皇帝,而朱高煦,只能是一个郡王。 身为未来的皇帝,他何须与一个郡王置气。 想到此处,朱允炆这才将注意力放到了傅忠身上。 在他的目光中,傅忠只是略微沉思,便抬手作揖回答: “在臣看来,殿下才思灵敏,待人过分亲善,对于大明及海外各国的山川地理十分了解,甚至能在辩论中胜过臣父。” “便是臣父都说,如果不是殿下对当地的人文风俗不甚了解,他都觉得殿下曾经亲自去过这些地方。” “臣以为,若是殿下日后就藩,其治下百姓定然富足。” “至于臣父,他则是以为,殿下虽然还未领兵上过战场,但只要经历过几次,殿下所镇守之地,必然固若金汤,使北虏南下而不得,只得转进其它边镇。” “若是殿下镇守一方,则一方安,因此臣父早就交代了臣,若是日后陛下问起,最好将殿下用在频频叛乱的地方。” “相信只要殿下出镇几年,当地必然长治久安,百姓富足安康。” 在傅忠口中,始终对朱元璋爷孙灌输着一个理念,那就是朱高煦这个人能文能武。 这样的回答让朱元璋皱眉,他还是不相信自己那个顽劣的孙子会突然变成傅忠口中的贤才。 不仅仅他,便是朱允炆都不相信。 他本想出言质疑,但一想到刚才朱元璋的举动,他立马改变口风笑道:
“人言浪子回头金不换,高煦不过十五,去军营锤炼一番,变化大了些也能理解。” 说到此处,朱允炆看向朱元璋,抬手作揖道:“皇爷爷,自北边的兀良哈(朵颜三卫)叛变,国朝在北边就少了一个屏藩,仅十七叔一人,确实有些独木难支。” “依照颖国公和姑父的话,不妨像当年皇爷爷册封四叔一般,提前将高煦册封为郡王,让他前往大宁北边为国朝戍边如何?” 朱允炆借着傅忠的话,便要把朱高煦封到几千里外,这样的举动让傅忠忍不住抬头看向了他。 倒是朱元璋十分平静,他清楚朱允炆想要把朱高煦赶出南京的想法,但他却抚须道: “大宁是你十七叔的地方,把高煦封到那里,那日后你十七叔的子嗣怎么办?” “况且他年纪尚小,大宁北部苦寒,太早过去免不得回落下什么毛病。” “暂且留着他在南京继续读书,过两年北边有了适合的地方再把他封过去。” 朱元璋说罢,随即又对司礼监的太监吩咐: “他既然读的不错,就不要让他在羽林左卫任职了,卸了百户的行头,安生读书吧。” “另外他身边的那个试百户做的还行,就让他升任百户好了。” “奴婢领命……”司礼监太监作揖应下,随后派人前去五军都督府安排。 瞧着司礼监太监做完这一切,朱元璋这才对傅忠聊起了正事。 “你父亲已经老了,我不愿意为难他,让他老实待着就行,至于荣小子和瀞小子……”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随后摆摆手:“改日我让人把他们俩给你送回去,傅让那边也会解禁的。” “谢陛下!”听到自己的两个孩子能回来,自己的弟弟也解除了圈禁,傅忠脸上总算有了几分动容,他起身跪下,对朱元璋行了五拜三叩之礼。 朱元璋见状也只是吩咐他:“回去吧,你再出去晚些,怕是那小子要风寒了。” 朱元璋看了一眼武英殿门口,即便看不到,他也能知道朱高煦在门口等着傅忠。 “臣告退……”傅忠起身回礼,缓缓退出了殿内。 只是几个呼吸,门口的朱高煦就看到了他如沐春风的走出了武英殿,起身同时不由好奇询问: “姑父,爷爷和你聊了什么?怎么您这么高兴?” “好事!”傅忠平日里十分儒雅,但此刻却十分豪迈的拍了拍朱高煦的肩膀。 恰好此时雨开始慢慢变下,而天空之上的浓厚乌云也渐渐散开,透出一抹阳光照在南京城内。 此等风景令人心情愉悦,不仅仅是傅忠,便是连朱高煦都被感染了起来。 二人笑谈着准备回家,而朱元璋则是在他们走出殿门范围后,通过窗户看到了他们谈笑风生的模样,脸上也露出了几分不满,显然他还是对朱高煦在云南矿图上“说谎”感到不满。 望着朱元璋的举动,坐在一旁的朱允炆也安下心来,心中舒坦的同时也执笔准备继续处理国政。 至于朱高煦口中的九华山矿,他却是半点不信…… 第61章 校台比试 “大哥!” “五弟!” 午后申时(15点),当傅忠的声音与另一道声音先后响起,二人在雨后的巷内激动相拥。 数步外,瞧着这画面,朱高煦表情开朗,打心底为傅家兄弟的团聚而高兴。 “这么久没出来走动,快憋死我了!” 拥抱过后,看模样二十五六的青年与傅忠放手,讲述着自己这段时间的不容易。 与其相对的傅忠则是止不住的笑,什么都没说,只是认真倾听。 过了片刻,傅忠才打断了对方,抬手示意朱高煦的同时,也对青年介绍道: “五弟,这是燕嫡次子煦,如今在府内与父亲学习兵法。” 傅忠介绍的时候,青年也抬手对朱高煦作揖:“金吾后卫所镇抚傅让,参见殿下。” 傅让对着朱高煦行礼作揖,朱高煦也抬手回礼。 见到二人相处不错,傅忠也笑道:“我这弟弟之前随我父亲去北方时曾见过燕王殿下,也算相熟。” 傅忠的话算是为朱高煦解了惑,他还在想为什么傅让被圈禁那么久,还会对姓朱的自己有好脸色,合着是自己老爹不知不觉打下的关系。 “走吧,先回府见爹。” “好!”傅忠转身拍了拍傅让,二人与朱高煦一起上了马车,只是一刻钟后便出现在了颖国公府的门口。 只不过不等三人进去,负责班值的羽林左卫庚字百户官便走上前来作揖,不敢抬头的对朱高煦解释: “殿下,刚才都督府传来军令,让您明日交回戌字百户官的军牌及甲胄,戌字百户官由试百户王俭担任。” “……”朱高煦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说得愣了一下,旁边的傅忠也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 “刚才太高兴忘记与你说,陛下让你日后专心学习便可,班值的事情你就不用参与了。” 傅忠明面这么说,但实际上却抓得朱高煦的手腕,十分用力。 显然,有些东西不能当着面说出来,朱高煦也后知后觉的对百户官回礼:“我知晓了,明日我会将军籍牌及甲胄交回羽林左卫的,多谢提醒。” 话音落下,百户官退后,朱高煦三人也走进了颖国公府内。 进了府内,傅忠还是没有说什么,而是带着傅让和朱高煦去到了侧院的演武场。 和往常一样,头发花白的傅友德依旧在这里挥舞兵器,锻炼身体。 哪怕他看到傅让出现,他也不为所动,而朱高煦三人则是站在一边等候他。 大约过了一字的时间,傅友德才气喘吁吁的停下了手中铁枪,擦汗的同时也对傅让和朱高煦交代道: “你们俩小子上台来练练,让我看看武艺落下没。” “是……”朱高煦与傅让先后作揖,随后走上演武场。 由于是切磋,二人各自选了两根丈二长棍,不过却很快被傅友德叫停:“都给我拿出真本事来!” “额……”听到这话,朱高煦和傅让四目相对,面露几分尴尬。 朱高煦知道自己的力气,担心伤到傅让,因此选了一根重量很轻的木棍,傅让则是看朱高煦太小,也选了不趁手的长棍。 在傅友德的这一嗓子下,二人纷纷换了木棍,选择了旁边的铁棍。
不同的是,傅让选了一根五斤重的短铁棍,而朱高煦选了十二斤重的长铁棍。 仅重量,二人就相差一倍之多,这也让傅让明白了自家父亲的话是为了保自己的面子。 傅让认真了起来,朱高煦也同样。 不过二人的不同在于,傅让不想输,而朱高煦则是怕把傅让打伤。 “开始吧!” 在傅友德的大嗓门下,二人纷纷出棍。 棍这种兵器很神奇,短的通刀剑,长的通枪戟。 明代中后期的俞大猷就曾干过一件事情,他著写了一本《剑经》,但自己却用的是长棍。 在用长棍时,他还将自己的长棍称之为“大剑”。 对于朱高煦来说,他对兵器的技巧掌握一般,但他的力气却大的吓人。 因此当切磋开始,朱高煦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长枪末端,隔着一丈距离往前一刺,将棍作剑使。 傅让与朱高煦的握法不同,他冲步上前,见朱高煦前刺,当即试图持五尺棍格开突刺。 然而让他猝不及防的事情在这一刹那间出现,朱高煦往前一步,随后在极短的空间侧挥长棍。 这样短的空间,正常来说是不会有太大力量的,但当那股力量通过手中短铁棍传来时,傅让却只觉得自己抓着的不是短铁棍,而是一条雷电鱼(电鳗)。 棍子差点脱手,好在傅让顶着虎口的刺痛硬生生抓住,同时顺着棍子力量传去的方向连连后退,将这力道卸去。 待他反应过来,朱高煦手中的长铁棍棍头已经在他面前静止不动。 “我输了……” 傅让呆愣的看着棍头与朱高煦,他没想到朱高煦的力量那么恐怖。 “这小子……力气好像又涨了些……” 台下,傅友德看着朱高煦胜利的姿态也不免有些咋舌。 他突然庆幸自己老了,不然若是朱高煦叫自己上台,那自己就有些丢脸了。 虽然他有自信可以凭借经验击败朱高煦,但此时的朱高煦才十五岁,正是涨力气的时候。 万一等他及冠回来找场子,那自己恐怕要丢脸了。 “咳咳……不错不错,你小子有几分长进。”傅友德先是夸了夸朱高煦,而后又看向傅让,怒目道:“你小子偷懒了。” “爹……我真没有……”傅让被傅友德骂的脸颊涨红,还好这个时候傅忠走了出来: “爹,我有件事情和你们说。” “嗯?”傅忠的话,成功让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而面对这些目光,傅忠也将前番发生在武英殿内的事情娓娓道来。 这其中,当听到朱允炆要把朱高煦册封到大宁北边的时候,傅友德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唯独朱高煦露出了笑容,但又很快被他收回去。 傅友德觉得朱允炆让朱高煦走,不利于朱高煦的成长,但朱高煦却恨不得立马就收拾东西滚去北边。 “我们这个皇太孙……” 傅友德想说什么,但却止住了,他转头看向朱高煦: “他不惜得罪陛下也想要让你走,便是现在的陛下,恐怕也没办法长期把你留下来。” 第62章 老丈难当 “我爷爷留我不下来?” 侧院内,朱高煦听着傅友德的话有几分迷糊,在他眼中,朱元璋如今可是身体健朗、大权在握。 只要他想,没有他杀不了的人,也没有他留不下的人。 怎么到了傅友德嘴里,朱元璋留个人都留不下了? 朱高煦疑惑的眼神被傅友德看在眼里,对此,他也是神情复杂: “现在的他,已经不仅仅是他自己了。” 一句话,朱高煦明白了他的意思。 朱元璋确实大权在握,可如今的他已经老了。 长子长孙的去世已经压垮了他,如今的他只想把大明王朝传承下去,而朱允炆就是他选择的对象。 他可以把朱高煦留下,可留下之后呢? 朱高煦沉思,就他这些天和朱允炆的矛盾来看,他继续留下只会加深两人的矛盾。 为了不让矛盾加剧,朱元璋只能放自己走,即便他再怎么想要挽留自己。 他如果不让自己走,那伴随着矛盾加剧,等日后朱允炆即位,那他一定会将曾经的矛盾用非常方式解决。 朱元璋不想让朱高煦和朱允炆发展到结仇的地步,即便他自己一手让自己的三个儿子结仇,但他不想把这种方式用到自家孙子身上。 更重要的是,其中一个孙子有能杀另一个孙子的能力。 “……”想到这里,朱高煦突然觉得朱元璋很不容易。 一边要照顾自己继承人的情绪,一边还要让自己继续在南京学习本事,他夹在中间,恐怕很是难受。 朱高煦是想要离开南京,去到偏远的地方组建自己的班底。 可是这样的想法伴随着他不断在冯胜、傅友德身上学到东西而渐渐被推迟。 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北方,但他也不想错过这个学习的好机会。 “明日你去宋国公府,把这事情和冯胜说说。” 傅友德看着沉默不语的朱高煦,对他交代一句后便离开了演武场。 傅让见状跟了上去,而傅忠则是留下安慰道:“放心,你还没能成材,陛下不会这么快让你走的。” “嗯……”朱高煦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抬手作揖: “时候不早了,姑父,侄儿先回去了。” “你……”傅忠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摇摇头:“罢了,你去吧。” 话音落下,傅忠便送朱高煦去了后院,命人将赤驩牵出来后,看着朱高煦骑马远去,他才放心回到了府内。 相较于他,马背上的朱高煦则是有些茫然。 班值虽然简单,但依旧能让朱高煦学到不少东西,尤其是能让他看到明初基层明军战斗单位的组织协调力。 他本以为自己会在戌字百户官的位置上待好几月,倒是不曾想这才一个月不到,自己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马儿踢踏声在他耳边回荡,皇城范围的大通街上少有行人,即便有,只要没有官身背景,也都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赶路,生怕惹到居住在这片地方的富贵人。 南京城,作为这个时代全世界最繁华的一座城市,它被朱元璋所制定的各种条例所限制着。 脱离这个地方,距离它越远,《大明律》的约束力就越弱。
驻马长街上,朱高煦看了看左右,他从后世来,但即便在后世网络发达的地方,所谓阶级差距也只是局限在网络上,很少能在现实中接触到。 以他的工作,所能接触到最高官职的官员便是副科,常见的大多都是科员、办事员罢了。 即便有着阶级差距,但与他相比,倒也称不上天壤之别,毕竟大部分东西还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 可是在这里…… 朱高煦扫了一眼那群低着头赶路的百姓,他们走在道路最侧,不敢走的太过靠近路中,似乎只有在这种狭窄的地方,他们才能被准许走路。 往里看去,长街上那群来回巡逻的兵卒,他们走在道路最中间的两侧。 走在最中间的,则是那些手中拿着文书,走起路来目中无人的官员。 朱高煦低头看了看自己,他虽然和普通百姓一样走在道路最侧,但任谁看到他这一身红胖袄,胯下还骑着一匹骏马的模样,都知道他绝对不是寻常百姓。 在这个时代,他就是仅次于皇帝和亲王的食禄阶级。 “驾!” 朱高煦没有继续看着大街上的百姓及官员,而是抖动马缰,向着家中赶去。 不过片刻,他就来到了家中后院,可这里此刻却被两名兵卒守着。 “殿下!” 见到朱高煦到来,两名兵卒一人开门,一人上前为朱高煦牵马,同时扶他下马。 “你们这是……”朱高煦还以为是老朱的安排,却不想兵卒扶他下马的同时解释道: “国公从浙江回来了,眼下正在书房等您。” “舅舅?”听到徐辉祖回来了,朱高煦告谢一声便朝着院内走去。 待他走远,两名兵卒牵着赤驩入了马厩,同时不由看着朱高煦的背影谈论: “果然,所里的兄弟都说的不错,这位殿下确实对我们挺客气的。” “这位客气是这位的事情,我们可别僭越,所里的棍子可不是摆设。” “那是……我当然知道,就是觉得突然出了这么一个对我们不错的殿下有点难得,听说宫里的伊王殿下用弹弓把金吾卫的一个兄弟眼睛给打瞎了还在一旁笑,和这位比起来,那真是……” “嘘……别说了!” “诶诶,好……” 两名兵卒讨论间,朱高煦也走到了主屋的书房,并见到了穿着盘领袍,此刻正襟危坐看书的徐辉祖。 他比起一个多月前没有太多变化,朱高煦见到他后也毕恭毕敬的作揖:“舅舅。” “嗯……听到你回来了。”徐辉祖没有放下手中的书,只是简单回应了一下,显然注意力都在手中的书上。 朱高煦见状,搬来椅子坐在书桌前,同时瞥了一眼徐辉祖手中的书。 那本书,正是朱高煦所注解的《武经总要》。 舅甥二人就这么坐着,直到一刻钟后徐辉祖才放下了手中的书,目光之中带着满满的欣赏看向朱高煦。 “看样子,你这一个多月的进步很大,居然能把《武经总要》注解的这么明了。” 说话间,徐辉祖目光一变,略带惋惜的摇了摇头: “这也难怪,太孙会这样针对你了……” 第63章 书房论兵 书房内,当徐辉祖摇头开口说出那一番不敬的话时,朱高煦下意识看了看窗外。 瞧着他的举动,徐辉祖轻笑:“戍守这里的都是我府上的人,不用紧张。” “倒是你……”徐辉祖用手点了点《武经总要》:“你爹要是看到这本武经总要,恐怕会立马和陛下要人。” “我爹可不敢直接和爷爷要人。”朱高煦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知道朱棣有多害怕朱元璋。 “他不会直接要,但他会哭穷。”徐辉祖也想到了朱棣害怕朱元璋的模样,笑着解释的同时,目光也没有离开朱高煦身上半寸。 “看来颖国公和宋国公还是宝刀未老啊……”他不由感叹,朱高煦也点了点头: “颖国公待我颇善,宋国公虽然与我没有太多言辞交流,但府中藏书却供我阅览,加之有颖国公为我解答,小子许多困惑都在这一个月的时间被一一解开。” “嗯,我听说了。”徐辉祖点了点头:“颖国公对你的评价很高,说你能文能武。” “之前我还不信,但是看到这本书后,我算是相信他的话了。” 徐辉祖再次说起了《武经总要》注解,但朱高煦却不解:“这注解也算不得高深,为何人人夸赞。” 他虽然是注解的作者,但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见过这本书的都在夸他。 实际上,朱高煦也自己低估自己了。 经历元末明初的生产破坏,洪武年间懂文识字的人极少,而能懂得文章含义,又能做出注解的人则是少之又少。 加上时代问题,诸多将领都会将卜算作为作战的一部分,而朱高煦却懒得注解,直接留下一句“鬼神之道,不可轻信。练兵之道,在于聚心”就草草了事。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朱高煦不会一板一眼的走兵书上的路子,而是在兵书内容的基础上,添加了“自己”的见解。 他的这些“见解”,多是借鉴后世的练兵经验,并且他也知道什么东西适合这个时代,什么东西不适合。 现代的战术思想本质上是依托于现代军事体系而生的,而明代则是对应明代的,如果一个劲的套用,只能适得其反。 因此朱高煦添加的见解,是近现代军队和古代军队差距最大的军纪和组织,以及无处不在的军纪和组织。 实际上如果单纯将朱高煦的注解编练成一本书,那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本书中关于军纪和组织力度的篇章或许会成为每个基层武官必学的篇目。 朱高煦觉得没有什么,是因为他觉得军队就应该是这样的,但他却没想过他眼中的军队,放在古代那就是加强版的戚家军。 如他所说的“不拿百姓一针一线”,“所有缴获充公,三成上交朝廷,两成归将领,五成归军队”,这些东西根本就不现实。 “你对军纪的要求如此严格,就不怕下面的兵卒受不了?” 徐辉祖询问朱高煦,但朱高煦却理所应当的回答:“给兵卒吃饱,给他们家中蠲免,给他们地位,他们就不会受不了。” “以利诱人?”徐辉祖微微颌首,看样子被朱高煦说服了,但他又很快询问道:“国朝对兵卒平时和出时的伙食是如何制定的?” 徐辉祖突然询问起了朱高煦明军的伙食问题,而经过多月学习,朱高煦对于这些基础的东西早已了然于胸,下意识便回答: “平日骑兵月粮二石,步兵月粮一石,有家者盐二斤,无家盐一斤,军马每日给豆三升,草料十五斤。” “另外军中十日一犒师,有煮熟的黄酒、猪肉,在籍军士每人各一斤,每次费钱三百贯。”
朱高煦先是说了平日里的情况,又继续说到出卫所时的情况: “若是作战,除月粮外,还当有行粮,而行粮按路程和时日支给,无定规。” “但小子看颖国公及宋国公藏书所记载内容,一般来讲,出行于百里以外,五日以上方准支给,其数目又按地域、路程,差遣种类支给。” “如追剿、烧荒、防秋等较为危险的任务,每日支行粮一升五。” “如赴京操备、出哨、守墩、瞭望、修边等任务,则每日支一升。” 朱高煦讲出了明初军户的具体待遇,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事情了,这些日子总有人问他,他都说的有些烦了。 一名军士的开销并不低,哪怕按照最低待遇来,一年最少也要消耗月粮十二石,盐十二斤,三十六斤黄酒,三十六斤猪肉。 这还只是负责屯田的军士,而负责作战的士兵则是按照每个兵种的最高规格来,在酒、肉、盐上虽然没有差别,但他们多出了行粮。 负责作战的士兵,一年十二个月里,基本有十个月都要外出,因此多了一升到一升五的行粮,一年算下来也就多了三石左右的粮食。 面对朱高煦的讲解,早已了然于胸的徐辉祖则是不紧不慢的询问:“如此,卫所之中各兵粮若是折钱,则为几钱?” “这……”朱高煦大概知道徐辉祖要说什么了,但他还是很快回答道: “屯田兵约耗费五贯二三,战兵步卒约六贯二,战兵骑卒约十二贯。” “那若按照你的要求来养军,费用增加几何?”徐辉祖脸上的笑意已经藏不住了,而朱高煦听闻略微皱眉,却只能答道: “按我之法养兵,步卒约十贯,骑卒约十八贯。” “那一所屯田,能养兵几何?”徐辉祖不断质问,朱高煦虽然皱眉,却也从容回答: “若是废除屯田兵,只保留战兵,而所内赋税保持十赋一的话,北平的一个卫所可养三百骑兵,八百步卒。” “北平……”听到朱高煦的话,徐辉祖摇了摇头: “天下很大,如北平那样每军户五十亩的地方并不多,江南之地大多是每户二十亩,若是按照你的方法缴纳赋税来养兵,一个卫所只能养二百骑兵,四百步卒。” “你这办法若是推行,天下三百三十卫所,仅能养骑兵五万,步卒二十四万。” “若是再算上甲胄、军械,马匹,那这个情况还要打个七折,仅二十万兵马。” “区区二十万兵马,如何戍卫偌大的大明朝?怕是连北地都守不好。” “高煦……”徐辉祖对朱高煦叹了口气:“你的想法是好的,但在陛下所制定的规矩内,你所想的是不合适的。” “即便将军屯田的赋税提升到五赋一,所能养的军队也不过只有四十万。” “这点兵力想要顾及方方面面,恐怕太过为难了……” 徐辉祖准备起身离开,因为他认为自己说的话已经足够明显了。 在他看来,朱高煦的这套办法确实可以,但却不适用现在的大明,因为他的办法必须要动到户部的钱粮,但那就违背了朱元璋制定的“养天下兵马不费百姓一粒米”的政策。 他正欲要走,只是面对他的提醒,朱高煦却一句话让他留在了原地。 “小子这套办法,本就不是为卫所服务……” 第64章 募兵之论 “小子这套办法,本就不是为卫所服务……” 书房内,当朱高煦的声音响起,徐辉祖立马就愣住了,并很快想到了他的想法。 他看着眼前的朱高煦,突然觉得与自家外甥生出了一种陌生感。 改动朱元璋的政策……想过这种事情的人,大多都已经埋在土里了,自家这个外甥明明知道,却还是敢提出来。 一时间,徐辉祖脸色阴晴不定,他抬腿便要走,但朱高煦却继续道: “眼下爷爷的卫所制还能用,但我观南北隋唐诸多朝代的府兵制,多是在开国四十年后便战力下降,七八十年后便不堪大用。” “小子所做的,不是谋眼下,而是谋的未来。” “……”听到朱高煦的话,徐辉祖停住了要走的脚步。 最少从他的话来看,他并不是觉得朱元璋的制度有问题,而是为了未来做打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就可以留下来了。 “南北隋唐之府兵制所用数百年,我大明卫所制如何当不得数百年?” 徐辉祖反问朱高煦,朱高煦却反问:“府兵制历经朝代几何?” “这……”徐辉祖明白了朱高煦话里的意思,那就是南北隋唐的府兵制并不是一个朝代,而是多个朝代在使用。 不过相同的是,每个朝代的时间,刚好符合朱高煦所说的七八十年。 “即便你说的有理,但依靠四十余万兵马就想驻守四方,这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 “国朝的情况我比你更了解,想要维持眼下的疆域,最少需要你口中的六十万募兵,而这个数量是都督府养不起的。” “如果开放户部钱粮投入都督府,那户部就没有余力去修葺水渠、堤坝,国朝迟早有一天要被拖垮。” 徐辉祖还是觉得朱高煦的这套募兵制度不太现实,但他的话也确实戳中了大明日后倒台的原因。 在朱高煦的了解中,明英宗时期由于河南卫所贪腐的事件被曝光,六部在三杨的主持下,将卫所对于军屯仓的控制权归入了兵部和户部。 从此开始,原本日子滋润的军户成了一群吃饭都开始要看六部脸色的“讨口子”。 在这样的背景下,加上军户人口繁衍和土地兼并的问题,吃不上饭的军户开始大量逃亡。 明英宗亲政后,他无力将卫所军屯仓的财政权夺回,只能从其它角度来给予军户福利。 在他的主持下,大明开始施行一种不太完善的募兵制。 起初,对于主动参军的军户,朝廷发给银二两,布二匹作为奖励,后来又改为发银五两作为安家费,并免掉其家庭五石税粮,额外免除家庭两人徭役。 至于被抽中当兵的百姓,朝廷则是发给白银三两五钱,并免除家庭一人徭役,但被募的士兵不发放月粮和行粮。 不过不管怎么更改制度,夺不回财政权的卫所始终是向六部要饭的叫花子。 尽管成化年间一度夺回部分卫所的财政权,但这种权力很快在弘治年间丢失。 因此到明武宗时期,募兵标准发生变化,士兵安家银下降为三两。 等到明世宗时期,嘉靖下旨增加募兵福利,对普通士兵允许支出行粮,月粮折成银两发放。 这一时期的明军普通军士多了一个每日支取的“口粮”福利,标准为银三分三厘。
这其中比较出名的便是戚家军,其军兵卒每日的军饷标准就是口粮三分三厘,行粮一分二厘,一年军饷标准大概在十八两白银左右。 再往后的明穆宗至明神宗时期,在张居正主持下的明军募兵福利再次上调,募兵每人发三两安家银,二两行粮,入伍后还能支取每月一两二钱到五钱的月粮。 当然,表面上是这样的标准,但实际发到士兵手里有多少就很难说了…… 可以说,朱祁镇的这套募兵制度,尽管被历代皇帝缝缝补补,但最后还是崩溃了,并且最后还拖垮了五寺六部。 拖垮的原因也极为简单,便是徐辉祖所说的民生工程问题。 晚明天下诸多水利工程因为户部财政的捉襟见肘而多年得不到维护,最后到了天启、崇祯年间,面对小冰河引起的气候问题,赋税重地的江南多次遭遇海水倒灌,地方水利工程无法排淤,苏松常杭等府多年颗粒无收。 这些问题加上最后士绅抗税、官员腐败、中枢不作为等问题,直接导致的就是江南没办法正常的为北方供血。 徐辉祖说的并没错,但他忘记了一点,或许先进的募兵制会拖垮大明的财政。 不过他没想到一点,那就是经济并非一成不变的。 “舅舅说的不错,如果军队一味的靠户部接济,那确实容易耽搁地方的民生,不过舅舅也别忘了,大明的人口和田地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朱高煦面对徐辉祖的质疑,说出了大明日后的情况。 “人是会繁衍的,唐初人口不过一千二百余万,仅三十年后便达到两千万。” “国朝若是如此,三十年后人口数目恐不下九千万,而大明的岁入也会增长三到四成,足够填补户部的亏空。” 朱高煦的话半真半假,因为他说的是太平三十年的情况,可照现在的局势往下走,靖难之役一定会爆发,哪怕朱棣不起兵,也会有其它人起兵。 不管谁起兵,都将会对大明的人口造成严重打击,九千万人是很难达到的。 可是这一切只有他知道,如今的徐辉祖是不可能知道未来的,所以他被朱高煦怼的哑口无言。 “因此,小子觉得,小子的看法并没有什么错。” 朱高煦清楚今日徐辉祖来自己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安抚自己,如果只是为了安抚自己,他刚才不会听到自己要改换卫所制就拔腿离开。 以他的性格,如果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他只会呵斥自己,并让自己改掉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可他刚才的第一反应是拔腿就走。 显然,两人的对话此刻正有旁人倾听,而不是像徐辉祖说的,四周都是魏国公府的家丁。 看样子,自家舅舅之所以会来这里,恐怕还是老朱的授意。 朱元璋对自己的考校,还远远没有停下…… “好了……” 果然,见朱高煦这么说,徐辉祖脸色不太好看,但他还是努力为外甥找补: “按照你说的,那这卫所制是要被取缔?” “取缔?”朱高煦愣了下,并摇了摇头:“并不会,卫所制会在长久的未来一直存在,因为它还有很多可取之处,例如……” 上架感言 突如其来收到了要上架的消息,本来以为还要走一轮推荐,看样子是同期选手太强了,弱鸡的我只能提前上架了。 不过我其实也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毕竟这本书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写快节奏,而是想着娓娓道来一个较为真实的明初社会背景。 这么写,肯定失去不少喜欢看快节奏的书友,成绩也很难出彩。 但也没有办法,毕竟我想写的本来就不是快节奏的书。 有一些从上本追过来的书友应该也能看出来,这本书比起上本书的节奏更慢,当然也是因为历史社会背景不同,不能用一样的写法来写。 好了,因为上架的有些仓促,加上也不是新人了,真要让我说什么感言我还真的没有。 如果真的要说,应该就是想把洪武后期到永乐后期这段故事写好,最后迎来一个属于书中朱高煦自己的一个煌煌盛世。 毕竟是架空历史小说,如果不能将原本书中这一段历史的遗憾给填补,那也就没有继续写的必要了。
具体的肯定不能剧透,只能说朱高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用老朱的话来说就是“这孩子太仁善了”。 当然,这并不代表朱高煦就要变成历史上那个狠腹的汉王,而是他应该多几分厚黑。 具体的不再多说,剧情里该呈现的都会呈现。 明天9月22日的上架时间是十二点,因为系统更新问题,我估计会在下午一点左右更新上架章节。 老书友都知道,我喜欢写大章节,不太喜欢写小章节,因为你们看的不爽,我写的也不爽。 不过这次上架突然,一些章节没办法小章并大章,所以明天上架后应该会更新十章小章节。 之后两天应该也是每天更新五章小章节,然后开始更新两章六千字大章,日常更新基本保持在两章一万二,其它也没有什么要交代了。 明天9月22日下午1点发布上架章节,提前感谢大家支持了,另外还没有投资的书友也可以点点投资。 第65章 宫中密谈 “卫所制度有个好处,那就是可以实现对收复之地的最快实际占领!”

书房里,朱高煦说了卫所制的许多弊端,但他并不是说卫所制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面对徐辉祖的不耐烦,他说出了卫所制最大的好处。

这些天他已经见到了太多被编入卫所,并且举村移民云南的场景。

朱高煦承认,这样的举动对于被迁移的百姓来说,这无异于家破人亡。

可站在时代背景下,正是朱元璋的这番举动,才能让云南这个东南亚水塔牢牢把控在汉人手中。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永乐年间,朱棣在东北设置了大量的汉人卫所,并且收编少数民族建立卫所来开拓东北。

如果不是后来朱瞻基觉得没有必要,将汉人卫所撤回,那即便奴儿干都司被裁撤,接受其职权的辽东都司崩溃,汉人也最少能占领沈阳到吉林这一带的广袤平原。

将关内汉人编为军户,然后派遣他们前往偏远地区,赐予其大量田地,这是一个汉人王朝能迅速控制偏远地区的最快手段。

尽管这对百姓来说有些残忍,但以朱高煦现在的身份,他再也不能单纯的站在百姓的角度来思考问题。

站在时代背景下,他必须使用卫所制,哪怕这样做会让许多百姓经历几年的贫苦。

朱高煦的立场发生了转变,而看着他说出这番话的徐辉祖也不免有些惊讶。

当着他的面,徐辉祖反问道:“既然要创造募兵制,那保留卫所制只会徒增大量支出。”

“这些支出是值得的……”朱高煦摇摇头:

“募兵开拓疆土,卫所移民戍边。”

“如此只需三代,当地的卫所就能变成一个个县城,卫所之下的千户所、百户所就能变成一个个集镇和村落。”

“具体的,小子脑中已经有了个大概,只是还没有想好。”

“恐怕只有到了北方,更近距离的了解卫所制度,才能做出合适的修改。”

或许是担心朱元璋通过徐辉祖了解自己的想法,朱高煦并没有说出自己早就计划好的制度。

他担心朱元璋会把他留在南京,即便傅友德已经说过朱元璋留不住他太久。

“这的想法倒是不错……”徐辉祖眼神复杂的看着朱高煦,只觉得对他的那股陌生感越来越重。

“咚…咚…咚……”

忽的,暮鼓作响,徐辉祖也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早点休息吧”说完这句话,徐辉祖转身走出了书房。

不过在走出主屋之前,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走回书房,对朱高煦伸出了手:

“将你的百户令牌交出来吧,我等会让人把你的甲胄收走,也免得你跑一趟了。”

“是……”朱高煦默然从怀中拿出百户令牌,徐辉祖接过后也走出了书房及主屋。

待他走出院门,不多时便有两个兵卒走进来对朱高煦作揖,随后当着他的面,将那套他保养了一个月的甲胄给搬走了。

除了甲胄,被一并收走的还有兵器。

中间朱高煦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他们抱着自己的甲胄走出院子,直到他们关上了院门,朱高煦才起身向着后院走去。

好在当他来到后院时,赤驩正低着头吃马槽里的豆子。

朱高煦见状松了一口气,同时走上前去摸了摸赤驩:“还好你还在。”

“唏律律……”

“咚…咚…咚……”

朱高煦抚摸赤驩唏嘘时,徐辉祖并没有回魏国公府,而是骑马来到了紫禁城的东华门,并在经过一番检查后进入了紫禁城的外廷。

不多时,他来到了武英宫门,并在殿前豹韬卫的通传下进入了宫门,来到了武英殿内。

这个时候暮鼓已经快要结束,而徐辉祖也在进殿五拜三叩后,起身将自己与朱高煦的对话全盘而出。

他担心朱高煦的意图会被暗中的人察觉上奏,既然如此,倒还不如他自己和皇帝说清楚,免得旁人添油加醋来陷害他和朱高煦。

“这小子倒是没把我的所有都否定……”

坐在椅子上,身着圆领袍的朱元璋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不高兴,反而有几分欣慰。

作为仿唐制府兵设立卫所制度的人,朱元璋当然知道唐朝府兵制的崩溃时间,更是十分清楚唐朝府兵制崩溃的原因。

正因如此,他才会要求卫所的军户将所有“军屯田”的粮食全部上交,余田则缴纳赋税。

这样的制度,能够让地方卫所有自己的屯粮,不至于事事依靠朝廷从千里之外调粮。

卫所制本身就是为了开拓领土、稳定地方而设立的制度。

懂这个制度的人不多,而能和老朱沾亲带故,并了解这个体系的人就更少了。

除了他之外,剩下懂得这个制度的大多已经去世,活着的仅有傅友德和冯胜、朱棣三人,便是汤和都不能算彻底了解卫所制度。

如今这几个人里又多了一个朱高煦,这让朱元璋高兴之余,也不免对朱棣起了一丝防范。

朱棣本来就是如今除冯胜、傅友德、朱棡三人外的第一人,再加上眼下的朱高煦……

“允恭,你小子与高煦那小子亲近,你告诉我,高煦现在的本性到底变没变。”

朱元璋坐在椅子上询问徐辉祖,对此徐辉祖似乎早有预料,他抬手作揖:

“陛下,臣觉得高煦变了,但他变得让臣觉得有些陌生……”

“陌生是对的,不仅是你,我也是一样。”朱元璋附和了徐辉祖的话,但却又肯定道:

“只是他这变的很是时候,北边的兀良哈叛变之后,宁王的压力就大了许多。”

“如今燕王不仅仅要防备北虏从哈剌温山西侧南下,还得帮着照看大宁,压力大了些。”

“你说……”朱元璋欲言又止,似乎想开口又犹豫,但最后还是选择询问:“将高煦封到开平如何?”

“开平?”听到这话的徐辉祖心里一紧,开平卫是抵抗鞑靼南下的第一防线,也是朱棣现在需要负责的两道防线之一。

朱元璋不想把朱高煦封到大宁去干扰宁王朱权,但朱权又没办法独自解决兀良哈三卫的事情。

兀良哈解决不了,大宁那边就会一直让朱棣分心,所以将开平交给朱高煦,让朱棣专心帮朱权对付兀良哈就成了朱元璋能想到的一个不错安排。

徐辉祖不想让自家姐姐的孩子去开平那种危险且荒凉的地方,可朱元璋既然开口,那即便他反对也没用。

想了想,徐辉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开平不错,能为燕王分忧也很好,只是当下高煦这孩子还是太小,性子有些急躁,应当再留在南京学习一段时间。”

“那是自然。”朱元璋十分认可徐辉祖的话,并且也对他交代:

“日后他若是去了开平,肯定也要处理一些政事。”

“你稍许派人去告诉他,叫他每日上午去武英殿协从理政,下午再去国公府学习。”

批阅奏疏并不是太子和太孙的权力,而是皇帝的权力。

朱元璋也曾让一些亲王帮忙处理过奏疏,这并不出奇,只不过朱高煦是除朱允炆外,朱氏三代子弟中理政的第一人罢了。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殊荣,等消息传开,诸多藩王、郡王便能知道朱高煦在朱元璋这里受宠的事情了。

“是……”徐辉祖听到朱元璋的回答,当即也松了一口气。

他实在是不忍心让十五岁的朱高煦去开平卫,能多留他一段时间也算不错了。

“退下吧。”朱元璋问完了事情便让徐辉祖离去,徐辉祖见状也作揖退出殿外。

倒是朱元璋在他走后迟迟没有处理政务,而是看着龙案发呆,脑中不断闪过刚才徐辉祖所交代的那些话。

良久之后,宫中传出了一声长叹,却让人不知道在叹什么…… 第66章 大本堂内 “看看俺!俺就是日后咱大明西北的大将军!以后带你们出关打虏子,杀番人去!” “放你的屁!西北是我家的地方!” “哈哈哈……都是兄弟,俺借你的道出关,莫小气咧!” 六月初一,相较于前几日的梅雨,这一日的南京城阳光明媚。 南京城皇宫东城的一座宫殿内,此刻如菜市口般吵闹。 一个拿着一根木棍的少年人站在课桌上耀武扬威,旁边簇拥一群小子。 听得他的话,远处的另一名华服少年拍案而起。 二人争吵影响不得他人,只因在这里就学的人俱是堂表兄弟,人数多达二十余人,其中还有朱高炽、朱高燧、朱济熿等人的身影。 不同的是,朱高燧带着几个年纪尚小的娃娃在看小人书,朱济熿则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几个子弟讨论着十六楼的歌妓,而朱高炽则是与四五个年纪一般大的少年人稳重看书。 明明宫殿内里面积一亩有余,却被二十余人弄得如此嘈杂。 即便如此,他们却还能各自玩闹、学习,倒也是一道奇景。 在南京城中,能聚集如此多王子的地方,便只有去年重开的大本堂了。 这大本堂居于南京皇宫东部,在东宫之侧,原本大本堂是明初宫廷藏书处所之一。 洪武十一年后,朱元璋在此地延请名儒教授太子、亲王读书,因而,大本堂首先是用作为太子、诸王读书之所的。 此后,朱元璋又选选民间俊才及公卿之嫡子,入堂中伴读,当时的这里十分热闹。 只是到了后来太子朱标成年后,朱元璋就关闭了这里,命亲王各自回府内读书。 如此,这里便彻底关闭了十余年,直到去年才重新打开,但收入的人不再那么多,仅有总角之年的亲王、郡王能在此读书。 “欸?朱高燧伱这字还挺不错嘛,从哪学来的?” “哼!当然是从我二哥那!” “你二哥?哈哈哈哈……” 大本堂内一角,当几名郡王发现朱高燧课本上的字体变化,继而询问时,朱高燧的回答却让诸多郡王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二哥也能写出这一手字?” 一名郡王嘲笑着朱高煦,朱高燧见他人嘲笑,不觉得在笑自家二哥,只觉得在笑自己,因此解释: “笑你的头,我二哥现在能文能武,日后你们遭了蛮子鞑子入侵,且莫来求我家。” “嘿嘿……别生气。”听到朱高燧这么说,几名郡王止住了笑容,哄着朱高燧。 朱高煦能打是出了名的,在诸多郡王才刚刚练习马术的时候,朱高煦已经能左右开弓了。 要知道,这样的骑术水平,就算是一些久经沙场的骑兵都很难做到。 至于其它的就更不用说,朱高煦最高记录就是一个人揍了秦晋周三藩除嫡长子外的八个王子,而且还是单方面的碾压。 除此之外,来到南京不久他就在南京城外骑射,与乡间农夫角力来取乐。 若是有人说了他一句坏话,不待天黑他就得被朱高煦报复。 朱元璋说他生性狡黠、狠愎,可都是从他的举止中得出的评语,从不冤枉他。 尽管如今的他已经走出大本堂半年,但大本堂内诸多郡王都有些畏惧他,便是秦、晋、周三藩的嫡长子见到他都尽量不起冲突。 就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只是过去半年,便成了一个礼贤下士,能文能武的人,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
如果不是担心日后边塞告急,需要燕藩兵马支援,有可能会和朱高煦打招呼,恐怕他们这辈子都不想再和朱高煦有瓜葛。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哄着朱高燧,生怕他把这事情告诉朱高煦。 只是就在他们哄着朱高燧的时候,一名太监却小心翼翼的走进了吵闹的大本堂中,小心翼翼的来到大本堂内年纪最大的一名郡王身边。 这郡王与朱高炽他们坐在一起,年纪基本都在十五往上。 见太监来到,少年郡王放下了手中的书,侧耳去听他要说什么。 “殿下,陛下今日召燕嫡次子煦入武英殿陪同理政……” “嗯……嗯?你说什么?” 面对消息,少年人没反应过来,先点了点头,又疑惑看向太监,最后开口反问。 二人的对话并不算私密,因此靠近的郡王都听到了这则消息。 “你说朱高煦入武英殿理政了?!” “什么?!” “说什么啊?” “说朱高煦入武英殿理政了。” “娘嘞,我这是还没睡醒?”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朱高煦那拿棍子的手,怎么能拿动笔杆子?” “天塌了吧?” “你快说是个什么情况。” “对对对!快说快说!” “说来听听,我二哥怎么了。” 一名十五六的少年郡王最先按捺不住起身,而他这一起身一开口,顿时大本堂内的众人都渐渐安静了下来,全部看向了他们这边不说,还跟看热闹似的跑了过来。 太监无奈,只能作揖毕恭毕敬的对众人回答:“回诸位殿下,燕嫡次子煦受召入武英殿,协同陛下、太孙理政,如今恐怕已经从西华门进宫,在前往武英殿的路上了。” “你确定?骗了我们,我们就把你丢到秦淮河里去。” “对对对!” 郡王们争先恐后的附和,太监也一脸愁容:“这事情是真的,诸位殿下就是把奴婢丢到长江里,奴婢也不能说这事是假的啊。” “哈哈!我就说我二哥能文能武,看你们谁还敢笑!”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朱高燧立马双手叉腰,狐假虎威的大笑了起来,而人群中的郡王们却面面相觑,只觉得老天爷在和他们开玩笑。 他们还想再问问太监一些事情,却不想这时脚步声从殿外传来,一名持着教条的老儒生走进了殿内。 见到这儒生进入殿内,原本还拥挤在一起的郡王们顿时作鸟兽散。 他们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而太监也连忙退出殿外,期间还对老儒生作揖行礼。 只是十几个呼吸间,老儒生再走到诸多郡王面前的讲台时,诸多郡王都安静了下来。 面对他们的安静,老儒生也有几分唏嘘,但他还是强装着镇定道:“看样子诸位殿下已经听说了。” “没错,燕府的二殿下入了军营,知了民生疾苦,如此方能浪子回头,并于今入武英殿内与陛下、太孙一同理政。” “燕府二殿下的例子,值得诸位……” 话说到后面,所有人已经听不进去老儒生的那一套话术,此刻他们还在为朱高煦入武英殿的事情惊愕,脑中不约而同地只剩下了一个问题。 到底是他们没睡醒,还是宫内外的人没睡醒,朱高煦那个小霸王都能入武英殿理政了,真的假的…… 第67章 武英理政 “稍许殿下要做的,便是将陛下交给您的奏疏一一批阅便是,不过需要牢记的是,粮秣超过一千石,灾民超过百人,调兵超过百人的奏疏都需要陛下阅览。” 辰时四刻,在大本堂的宗室子弟都在为朱高煦能进入武英殿而惊讶时,朱高煦本人却坐在象辂车内,从上次见过面的太监口中了解武英殿协同理政需要做的事情。 相比较上次,由于这一日的天气较好,朱高煦也能将注意放到这名太监身上。 他坐在车上,听着旁边步行太监诉说的同时,也仔细打量着他。 这年轻太监长得盘脸长目,身高五尺四寸左右虽然自称奴婢,但并没有那么卑微,言行举止皆有条理。 “我瞧你长相不像汉人,是北边的归顺人,还是东北,亦或者从高丽、西南来?” 朱高煦侧头询问年轻太监,对此他也看着朱高煦,边走边作揖回答:“奴婢是海西女真人。” “女真人?”朱高煦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但一想到对方是海西部的女真人,他倒是松了一口气,继而兴致勃勃的询问: “我在北平时,听闻女真有海西、东海两大部,不知道你们两大部各自人丁几何?可有居住的城邑?可懂得耕种?” 朱高煦记忆里不差,他记得眼下还没有建州女真,因此女真仅分为两部。 不过,他虽然记忆不差,但对于没有学习过的东西是不可能猜测出来的,所以他并不知道明初女真人的情况。 眼下既然有年轻太监可以为其解释,那他当然要好好听取,为日后经略东北做准备。 “海西部族有大小城寨百余座,平日里也会种些豆子、蜀黍,豆子配合草料喂牲畜,蜀黍则是本族人自己食用。” 年轻太监见朱高煦对东北感兴趣,不免对其解释道:“只是当地贫苦,一亩田地仅能出蜀黍八斗,经过处理后实得黍米五斗。” “五斗?”听到这话,朱高煦眉头一皱。 明代一石约一百五十斤,而一石为十斗,五斗则是七十五斤。 尽管知道明代的一亩地只等于后世的八分五,但哪怕填补这部分,恐怕辽东以北的粮食亩产也很难超过九十斤。 “一亩地就这么点粮食,那你们如何渡过寒冬?” 朱高煦反问对方,而对方也摇头:“自然是很难过去,因此才会利用闲暇时间去林中狩猎,将猎物的肉用来吃,皮毛剥下后炮制卖给辽东的商人,亦或者拿来上贡,得到了钱钞后便买粮食来熬过寒冬。” 说到此处,年轻太监又对朱高煦继续讲解东北女真人的境况。 “奴婢所在的海西诸部,大约有百来个大小部落,每个部落人丁从数千人到几十人不等,总的丁口数量不过四五万,算上妇孺也不过十余万。” “东边的东海女真诸部由于居住在深山老林之中,便是奴婢的父亲也很难知道其中藏着多少人,但粗略算来,恐怕不下三十万。” “他们虽然也种植蜀黍、豆子,但由于没有铁质的农具,因此一个百来人的部落往往忙一年下来,也不过只能开垦二十余亩。” “如果忙于开垦,疏于打猎,那他们便会去劫掠北虏和奴婢所处的海西诸部,但往往战力极差,百来人出,丢下二三十条性命才能夺去几头耕牛和十余石粮食。”
年轻太监说的很有条理,这让朱高煦不由对其有些感兴趣:“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今年几岁,何时入的宫。” “奴婢本名亦失哈,今年二十五岁,洪武十九年入的宫。”亦失哈作揖回应,同时他们也越过了三龙桥,来到了武英殿前。 “好,我记住你了,多谢你今日解惑。” 朱高煦并没有认出对方是谁,只是在象辂停稳时下车,同时对亦失哈笑着回应。 亦失哈见状上前带路,几个呼吸后二人便来到了武英殿的偏殿内,见到了已经在处理奏疏的朱元璋、朱允炆。 “燕府二子高煦,参见陛下……” 对于朱高煦的到来,朱允炆早已有了准备。 但当他真的看到朱高煦穿着一身绸缎盘领袍入殿时,他还是有几分忍耐不住,脸上的表情有些失控,因而没有第一时间欢迎他。 因此,这样的差事,只能由作为皇帝的朱元璋来完成了。 朱元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头也不抬的开口回应:“起来吧,你的位置就在这,赶紧干活,日后多向太孙学习,早些到。” “是……”朱高煦死猪不怕开水烫,起身后便走到了朱元璋右侧的桌椅旁,坐下的同时还瞥了一眼三张桌子上的奏疏。 这其中,朱允炆的最多,看模样不少于二百本,朱元璋其次,大约三十来本,而自己桌上的仅有十余本。 瞧见这工作量,朱高煦笑着打开第一本奏疏。 “三百六十余顷,那就是三万六千多亩地……” 朱高煦看着手中数百字内容的奏疏若有所思,而一直关注他的朱元璋也抬头看向他: “怎么了?可是不懂政务,不知如何处理?” “不是。”听到朱元璋的话,朱允炆转头看来,而朱高煦也摇摇头,拿着奏本道: “这滋阳县丞刘奉说当地三万六千余亩田地受了灾,当地粮仓足够赈灾,但当地秋粮无望,希望能够蠲免受灾百姓的今年秋粮。” “孙儿算了下,按照山东一亩田地征粮约七斤左右,那这次就得免去将近一千七百石的秋粮。” 朱高煦的心算让朱元璋点头,不过面对事情内容,他却一笔带过:“农事遭遇天灾是没有办法的,蠲免也自然是应该的。” “不……”朱高煦在朱元璋说完后摇头,否认了他的看法,而是打开奏本道: “我看了这奏疏内容,其中刘奉提到了‘县内诸河’,也就是说这次的水患是滋阳县内诸多河流一齐泛滥的缘故,那既然是这样的话,眼下应当做的事情,不应该仅限于赈灾和蠲免。” 朱高煦的话让朱元璋上了几分心,不过他也仅仅是想知道朱高煦能说出什么罢了,因此示意身旁太监将朱高煦手中奏疏接过来。 在太监接过奏疏递给自己后,朱元璋大致阅览了其中内容,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但他还是抬头看向了朱高煦,想知道他能说出什么建议: “说说你的看法……” 第68章 爷孙和睦 武英殿内,朱高煦仅是处理第一本奏疏,便让朱元璋询问起了他的看法,这让朱允炆无心处理奏疏,只得看看他们能说出些什么。

面对询问,朱高煦则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说道:

“滋阳县属淮河水域,其境内有泗河、洸府河、白马河、南泉河等河流,合计十八条。”

“孙儿以为,仅是赈灾和蠲免百姓秋粮,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若是不彻底根治当地水患,那日后水患泛滥一次,朝廷就要蠲免一次,赈灾一次,长此以往,府库空虚。”

“因此,应当着当地官员以工代赈,同时工部派出水工,将滋阳县境内河流彻底整治,避免当地日后水患再度爆发。”

朱高煦很轻松就想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因为他很清楚“授人鱼不如授人予渔”的道理。

这样的看法,但凡是个干臣都能说出来,因此并不能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不过,那也仅限是干臣说出,而不是被他人视作武夫的朱高煦。

因此,当他说出这番话后,朱元璋便满意点头,将奏疏递给旁边司礼监太监,同时交代:“按照这小子说的做。”

“奴婢领命……”司礼监太监接过奏疏回礼,随后便当场派人去书写回复。

只是,朱高煦的这番话,也仅限于此。

他的这番话,顶多为他争取到了一个百里政才的印象,远远比不上朝中的那些大员。

因此在朱元璋交代完后,他便再度低头处理起了奏疏,而旁边的朱允炆见自家爷爷没多说什么,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同时笑着对朱高煦夸奖道:

“煦弟初次理政便有如此看法,假以时日,恐怕能将北平城治理的井井有条。”

朱允炆这话听着是夸奖,但实际上是在说朱高煦只有治理一城的能力。

对此,朱高煦即便听出来了也不能说什么,只是笑着作揖回礼,好似受到了多大的鼓励一般。

瞧着朱高煦的举动,朱允炆也满意的低头,继续处理起了奏疏。

见状的朱高煦也跟着低头,对着他剩下的十五本奏疏一一处理。

他先是简单翻阅了十五本奏疏,这其中内容基本涉及五军都督府、兵部、地方府县。

总结来说,就是涉及军事、后勤、地方政治和经济。

不过,这些涉及的范围并不大,军事和后勤都保证在千户及以下的事情,地方事宜也是在府及以下的事情。

这种待遇,不难看出,老朱是准备一点点的试探出自己眼下的能力极限到底在哪。

说实话,朱高煦在治理民生这块,前世确实没有太多经验,但架不住这厮玩过的策略战棋游戏多。

他虽然不知道怎么治理地方民生,但思前想后也就那几样。

古代毕竟是农业为主的社会,主要把农业搞好,就等同于将当地经济搞好了。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只有农民手上有钱了,农民才会去消费。

有钱的农民多了,那地方上的消费力就上来了,消费力一旦上来,自然而然会有商贾慕名而来。

不过这其中包含的问题还有很多,例如粮食如何转运,如何保存,如何……

总之有太多的问题,而且明初本质上并不缺粮食,甚至粮食多到了明初不断进行大规模的基建。

后世能看到的所有城池,几乎九成都是明代时期兴建的,如此时朱高煦手中就有一本关于地方城池竣工和开建的奏疏。

【乙亥、厦门城竣工,东莞南头守御千户所开建,东莞大鹏守御千户所开建,都匀城始建。】

瞧着这些奏疏,朱高煦放下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转头开始研究以工代赈。

不过,他手上的奏疏仅有滋阳县那一本受了灾害的奏疏,其它奏疏基本是普通的军事防备、城池修建等内容。

有前世的工作经验在前,他很快处理完了所有奏疏。

“爷爷,我弄完了。”

朱高煦发现了一件事,他每每叫朱元璋爷爷,对方都会给自己好脸色,所以他这次试探性的喊着。

“嗯?”果然,听到爷爷两个字,朱元璋抬头看了一眼朱高煦,然后摆摆手,示意太监将朱高煦批阅完的奏疏拿过来。

只是几步路的距离,朱高煦所处理的奏疏便被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他处理政务的速度比朱高煦还要快,因此仅花费一刻钟的时间便把十五本奏疏看了个遍。

“字写的不错,办法还算中庸。”

朱元璋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很满意的看着朱高煦的字,对他提出的办法也点头表示还算可以。

“以后把都督府千……卫指挥使及卫以下的奏疏交给燕府二子煦处理。”

朱元璋对身旁的太监交代,同时也对朱高煦教导:“你在指挥后勤调度和备边的回复还算可以,但政务就差了些。”

“你先好好学学如何调度后勤,回应地方武官奏疏,等过段日子再阅览处理地方衙门的奏疏。”

“好”朱高煦点了点头,而此刻朱允炆身侧的太监也开始从他桌上那一堆奏疏中挑选出卫及以下的都督府、兵部奏疏。

瞧着太监们从自己桌上取走一本本奏疏,朱允炆波澜不惊,似乎他并不在意这些备边、调度之事。

不多时,朱高煦的桌上就摆上了六十余本奏疏,可见洪武年间军事之繁忙。

有了朱元璋的提醒,朱高煦变得更为谨慎了些。

他翻阅一本本奏疏,其中大部分都是卫所指挥使的奏疏,内容不是请求拨发棉花,就是请求赏赐过冬的布匹。

对于这些奏疏,朱高煦则是按照对方报上来的卫所人数来计算发放。

这样做看上去有些无聊,但却很有必要。

朱高煦一一计算后批复,而他所批复的奏疏也会被朱元璋阅览一遍后批红。

如此处理了三十余本关于后勤调度这一块的奏疏后,朱高煦才终于迎来了第一本事关备边的奏疏。

【西平侯沐春谨奏:甲申,臣置建昌前卫,然层台卫地多山林、少平衍,难于耕稼,军饷不给,至是请置卫于建昌徙层台卫,来年官军可实之】

西平侯沐春,这个名字朱高煦早早便听说,只是他没想到沐春不仅打仗厉害,治理军队后勤也那么厉害。

不过对于沐春的奏疏,朱高煦还是发挥了自己前世去云南所看过的一些东西回复。

他先是建议沐春走访滇南、滇西等地,参考当地人的梯田来吩咐一些地势险要的卫所开垦,然后又交代了云南当地容易出现的一些病虫害,以及如何防护。

除此之外,朱高煦又提起了云南的气候,并列举了诸如甘蔗、胡椒、核桃、半夏、云木香、杜仲等实用的经济作物,以此来让当地百姓富裕。

这些东西,有的可以榨糖,有的可以晒干运送,很容易保存,十分适合云南。

写完这些东西,朱高煦让太监将这本奏疏递给了朱元璋。

期间,朱高煦一直等着朱元璋说自己,然而他仅仅是看了一眼内容,便满意点头:

“你这些建议还是不错,不过你是怎么知道云南的气候适合这些作物?”

“是王瑄告诉孙儿的。”朱高煦省去了很多敬语,让他和朱元璋更像一户普通老百姓的爷孙。

“嗯……”朱元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奏疏递给了太监,交代对方让驿站的人给沐春提醒,显然是让沐春把朱高煦的这些建议重视起来。

做完这些事情后,朱元璋也与朱高煦先后低头处理奏疏。

只是他们二人的这举动在朱允炆眼里,却是怎么都看不习惯。

他隐晦的看了一眼朱高煦,而后迅速低下头,执笔之手不由攥的更紧了些…… 第69章 何不烧煤 “传膳!” 武英殿内,当朱高煦忙碌了一上午后,他总算等到了今天的第一顿饭。 在朱元璋起身的同时,司礼监太监开始传膳,而朱允炆也起身跟随。 瞧见这模样,朱高煦立马放下了毛笔,起身跟着朱元璋、朱允炆一起走出偏殿,去到了另一处偏殿。 在这里,十余名太监宫女正在等候,并且已经做好了一切饭前事宜。 朱元璋入主位,朱允炆坐在左侧,而朱高煦见状则是坐到了右边。 三人入座后,武英殿外等候许久的太监宫女开始端着一盘盘菜肴入殿内,而首先放下的便是一碗汤,三杯茶。 在这些东西放下的同时,旁边的一名太监也在高声报着菜名。 “豆汤、泡茶、胡椒醋鲜虾、烧鹅、火贲羊头蹄、鹅肉巴子、咸鼓芥末羊肚盘……绿豆棋子面,香米饭,礼毕~” 十余道菜名被报出,最后以两份主食宣布结束。 桌上,鸡鸭鱼肉虾、猪马牛羊驴等各式菜肴应有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以朱高煦在大明朝生活了这半年多的经验来说,如果在外要吃上这么一顿,那费用恐怕不会低于三贯,差不多是一个普通农民四个月的收入。 这样的饭菜,如果不贪污,那别说是朝中三品以上大臣,便是诸如朱高煦这样的未来郡王,也不一定敢说能顿顿如此的吃上一年。 在他的记忆中,哪怕是在燕王府里,他们一家九口人,也不敢说吃的如此奢侈,顶多也就是三汤五荤四素,费个四五百钱罢了。 相比较仅吃饭一年就能耗费上万两的皇帝,所谓亲王和郡王,实际也就是稍微富裕的平民罢了。 “吃饭吧。” 朱元璋抬手动筷,朱允炆随后,朱高煦见状最后才动筷。 朱允炆吃饭的速度一般,好似一个谦谦君子。 朱高煦吃的很快,但是不会发出什么声音。 相比较他们二人,旁边的朱元璋吃饭就粗俗了许多,尤其是他吃着那碗绿豆棋子面的时候,那呼噜呼噜的吸面声,与民间蹲在家门口吃面的百姓无二异。 朱高煦见朱元璋都这么吃,他也干脆放开了吃。 对于生物来说,摄入和消耗是成正比,朱高煦力气大,自然也就比一般人消耗得多,吃的也多。 那边朱允炆才小口的吃完一碗饭,朱高煦这边已经摞起来了三个碗,菜肴更是吃了一大堆。 那吃饭的模样,便是在饭桌上比较豪放的朱元璋都看着他愣了一下,尤其是看到他吃完第四碗,还准备吃第五碗的时候。 “好小子,倒是挺能吃的。” 朱元璋这话不是骂人,而是夸奖他,毕竟在农耕文明,干得多和吃得多成正比。 朱高煦听后也舔了舔嘴角的油脂:“我爹说,吃得多干得多,吃得快干得早,不管打仗还是干嘛,还是得先填饱肚子。” “老四这话没说错。”朱元璋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笑。 至于朱高煦这话也不是忽悠老朱,在他记忆里,他那个一口一个俺的便宜老爹,有的时候确实很逗比和开放,和后世影视剧中动辄杀人的暴君形象简直天差地别。 就这样,朱高煦继续埋头干饭,只是片刻便已经吃到了第六碗,而这时一名司礼监太监也拿着一份奏疏走了进来。 瞧见他的模样,朱高煦三人都停住了干饭的动作。 “陛下,云南急报,越巂蛮叛乱,西平侯已率建昌卫兵马前去平叛了。” 太监跪下的同时呈上奏疏,朱元璋闻言接过奏疏看了看,略微皱眉。 片刻后他将奏疏递给朱允炆,朱允炆双手接过翻阅,而后本想直接交回给太监,但想了想,还是递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见状也双手接过,一目十行的阅览起来。 奏疏大意就是丽江府境内的越巂蛮叛乱,丽江城的木氏土司难以节制,请朝廷调兵平叛。 在建昌筑城的沐春听到后,直接带着建昌卫的两千人,并召集大理等卫兵马集结,率兵六千前往平叛。 算上木氏的木瓜兵,明军这一方差不多有万人,而越巂蛮虽然有数万,但大多都是妇孺,壮丁仅有万余人,肯定是挡不住沐春的。
越巂蛮的位置在后世丽江永胜县东北部的山区中,常年对移民到“程海”四周的汉人村落劫掠。 想到这里,朱高煦看向了朱元璋,而朱元璋则是在看朱允炆:“你觉得此叛如何?” “回爷爷的话。”朱允炆似乎从朱高煦身上看到了朱元璋喜欢的点,因此也不称呼皇爷爷了,而是去了皇,直称呼为爷爷。 “孙儿以为,区区越巂蛮不过是螳臂当车,只等西平侯领兵抵达,月余便可平叛。” “……”听着朱允炆的话,朱元璋默不作声的点头,转而回头看向了朱高煦:“你呢?” “我?”朱高煦很是无语,毕竟朱允炆都说了看法,他要是说出了不一样的看法,并且取得了朱元璋的青睐,那他还不得被朱允炆穿小鞋? “你且说说,太孙忙于政务,疏于兵事,你说出来,让他学学也是极好的。” 朱元璋的话在朱高煦听来全是刺,他不相信朱元璋不知道他这么说的后果是什么,所以他还特意看了一眼朱允炆,却发现朱允炆正在对他微笑。 “你这养气功夫还挺好……”朱高煦默默对朱允炆竖了一个大拇指,而后也只能如朱元璋所说一般分析道: “我从大教场的武官子弟那边了解过滇西的地形,丽江当地山高林密,而且山中寒冷,若是要平叛,那少不得要深入山林。” “当地的山林不比江南、北方和湖广,其林中多瘴气,多病虫。” “孙儿很相信西平侯的能力,平叛应该不是难事,但困难的在于如何减少士兵中瘴气生病。” 瘴气,这两个字出现后,朱元璋的脸色立马就不好看了起来,因为沐春的父亲沐英就是因为染了瘴气后病愈出门,而后中风才导致壮年而逝的。 这个时候的人们对于瘴气根本没有什么防护手段,因此朱元璋心中不免升起了想让沐春撤兵的想法。 只是不等他这个想法脱口,朱高煦便继续侃侃而谈道: “瘴气其实分为很多种,其中云南之地的瘴气也分为三种,一种是气瘴,一种是虫瘴,一种是病瘴。” “气瘴要做的就是在抵达当地的同时减少操练,同时不能洗澡,直到兵卒没有头晕脑胀的现象才能归队操练。” “至于虫瘴只需要注意蛇虫鼠蚁,以及保持喝热水,禁饮凉水便可。” “最后的病瘴,孙儿也不知道要如何解决。” 朱高煦将高原反应和防疫虫病用朱元璋能听懂的方式说出,朱元璋听后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你这办法不错,稍许你亲自着写一篇文章送给西平侯。” 朱元璋交代了朱高煦一句,而朱高煦也抬手作揖表示谦虚。 不过这个时候,朱允炆却反问道:“这些办法既然简单,那西南移民为何常年遭受瘴气毒害?” 他这话说出,朱元璋也看向了朱高煦,而朱高煦只能解释道: “烧热水饮用看上去十分简单,但移民许多人还未安家,无法架柴垛,囤柴烧水,因此自然容易患病。” “不说西南,便是中原、江南之民也因少柴而不得擅自开火,便是招待客人都只能以冷菜招呼。” 朱高煦讲出他所见的民间疾苦,但朱允炆却皱眉:“中原少柴,为何不烧煤?” “民间炼铁繁荣,因此煤比柴更贵……”朱高煦一句话将朱允炆噎住了。 “好了,时候不早了,吃完午休吧。” 看着朱允炆不知民生的模样,朱元璋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并打断了二人。 他望着朱高煦:“你午后若是想要留下理政便留下,若是想去宋国公府和颖国公府学习兵法便早些去。” “那孙儿走了。”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回应,动作之快,让朱元璋有几分语塞。 他就这样瞧着朱高煦作揖退出殿内,过了片刻摇头转身休息去了。 倒是在他走的时候,朱允炆虽然人跟上了,但目光却一直留意朱高煦离去的地方。 “能文能武,不过好在他只是嫡次子……” 第70章 燕府势大 “国公,我来了!” 未时三刻,朱高煦还未走进练武场,冯胜便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 只等他转过头去,便看到了一身华贵盘领袍的朱高煦朝他走来。 冯胜将手中练功所用的长剑归鞘,上下打量了一眼朱高煦:“你倒是很高兴。” “算是吧。”朱高煦挑了挑眉,然后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根五尺铁棍练习,同时与冯胜聊起了宫里的事情。 只是他这边才开口,冯胜便打断了他:“你家的事情,我不想掺和了。” 显然,冯胜被朱橚坑出来阴影,对于朱家子弟的事情,他已经掺和够了。 “我不聊那些。”朱高煦笑着回应,同时说起了沐春和越巂蛮叛乱的事情。 “国公您当年带兵去了云南,那您觉得若是国朝屯兵云南,出兵安南或缅甸等地可行吗?” 朱高煦询问冯胜,冯胜也在练剑的同时气定神闲的回应他:“我当年仅出征云南曲靖一府,滇西和滇南的事情你还是问颖国公比较好,不过……” 冯胜顿了顿,瞥了一眼朱高煦:“以国朝的情况,即便打下这两块地方,也很难守住。” 他一边练剑,一边告诉朱高煦他所了解的西南情况: “云南之地复杂,移民三十万而逃遁数万,若是想要出征安南、缅甸,无三十万民夫供给,很难能深入。” “当地之汉民不过二十余万,少民百余万,想要征得三十万男丁作为民夫极为困难,也很难给养。” “强行从此地出兵攻打安南、缅甸,恐怕云南男丁要死伤十之五六,数万户人家披麻戴孝。” “现在你还想对西南用兵吗?” 冯胜反问朱高煦,朱高煦则是坦然反问:“若是骡马充足,民夫可否酌情减少?” “国朝的土地已经够多了,不用再劳民伤财了。”冯胜虽然是武将,但他并不支持朱高煦,甚至还教导道: “善战者不言战,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嗯”朱高煦没有反驳,但他很快又笑道:“小子所谋的不是眼下,而是二三十年后。” “国朝军户子弟往往只需要二十年便长成一代,而如今已经开始第二代,二十余年后便是第三代。” “以国初军屯田数量来看,九千余万亩军屯田,届时只能勉强维持卫所生计,而军户的余田恐怕已经分的七七八八。” “小子在想,如果想要军户不逃籍,那便只有一直维持着他们的军饷及余田,其中余田最为重要。” 冯胜已经听过了朱高煦关于“卫所制崩溃”的论调,但这次的朱高煦加上了保证军户余田的这一条。 之所以这样,是他发现了如今的军户已经开始依仗余田来养活全家了,一旦余田不够,那军户逃籍便会成为常态。 只有保障军户的余田,才能让军户安心在边疆扎根。 “二三十年后的事情太远了,你要谋划的不是那个时候,而是眼下。” 冯胜瞥了一眼朱高煦,似乎有意提醒他:“我且问你,你自考校得了封赏后,可曾去过东宫?” “未曾……”朱高煦皱皱眉头,他并不想去迎合朱允炆,因为他知道那是无用功。
从朱允炆让朱高炽劝他重新写一篇开始,朱高煦就不再幻想能改变朱允炆的削藩方法了。 既然是这样,两人迟早要在战场上刀兵相见,那又何必刻意讨好他? 他脸上的表情藏不住,冯胜看出了个七七八八,但只觉得是少年人的好强心,因此对他劝解道: “你亲近于他,并不是为了讨好他,而是为了让陛下安心。” 冯胜解释,朱高煦也疑惑抬头。 瞧着他不解的模样,冯胜也很是不解。 有的时候他觉得朱高煦的眼光看得十分长远,但有的时候他又显现得目光短浅。 “此子长于国事,短于人情……” 冯胜在心底给出了朱高煦一个评价,随后才反问道:“你觉得你燕府势力如何?” “这……”朱高煦迟疑,片刻后又犹豫道:“表面上看,晋府尚能压我父亲一头,但实际上是我父亲不愿意理他。” 朱高煦道出朱棣与朱棡的真正关系,并继续剖解北方局势: “我父亲自孤军北上迫降乃儿不花开始,晋府就难以在军功上盖过他,只得依附于东宫,成为东宫制衡北地的棋子。” “先太子薨逝后,虽然晋府屡次对陛下说我父亲坏话,但陛下看得清楚。” “眼下与其说是以我燕府制衡晋府,倒不如说是以晋府、宁府、代府、辽府来制衡我燕府。” 他如实分析局势,但却遭到了冯胜的反问:“你既清楚,为何还不知道你应当如何面对太孙?” “……”冯胜一句话让朱高煦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他略皱眉头,而冯胜也停下手中动作,转身看着他教导道: “眼下东宫惧塞王而劝陛下剪除塞王羽翼,诸如蓝玉等人便是因此而获罪。” “你燕府虽因中山王薨而没了外援,但依旧与魏国公府交密。” “本来这还没有什么,毕竟魏国公亲近东宫,当不得你之外援。” “可如今你异军突起,若是日后陛下让你镇守一方,那是否要削燕府三护卫给予你一护卫?” “若是削了,你燕府兵权分散,诸藩皆以为是陛下想要削藩。” “若是不削,给了你一护卫兵马,那你燕府便有四护卫,兵马二万有余。” “加之燕王深扎北平、辽东、大宁多年,北平及大宁辽东二十余万兵马皆归他节制,一旦朝廷拿你燕府不下,燕王顺势便可号召二十余万北地兵马南下,东宫何能不惧?” 冯胜说罢,转身继续练剑:“短于人情者,难以在庙堂立足。” 冯胜似乎在说朱高煦,又像是说他自己。 朱高煦听后也明白了冯胜的意思,眼下的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向朱允炆靠拢,哪怕朱允炆给了自己一张老虎椅,自己也得硬着头皮坐下。 自己坐下不是为了让朱允炆高兴,而是为了让朱元璋高兴。 想到这里,朱高煦对着冯胜抬手作揖,而后继续练武。 不过在练武的同时,他也在想到底怎么样才能让朱元璋和朱允炆同时高兴,以此不会针对自己。 第71章 小鬼难缠 “铛…铛…铛……” 初二清晨,伴随着晨钟作响,朱高煦如昨日般身着盘领袍,骑着赤驩便向西华门赶去。 灰蒙蒙的街道上,来往的都是赶着上朝的臣工。 他们瞧着骑马前往西华门的朱高煦,脸上不免露出几分诧异。 朱高煦入武英殿协助理政的事情早已传遍了朝野,但武英殿理政的时间是在早朝结束后,也就是辰时。 如今不过卯时,朱高煦起这么早前往皇宫,很难不让人浮想。 不过,他本人并未在意这些人的目光,因为他清楚自己不会与这些人有什么瓜葛,最少在未来的几年内是这样。 他乘骑赤驩来到西华门,交出自己的令牌和赤驩后,便步行向着武英殿赶去。 由于没有象辂可坐,这二三里路只能由他走着去。 他之所以来这么早,为的是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朱允炆是不是在嫉妒自己。 如果朱允炆嫉妒自己,那他肯定会一改往日作息,提前去武英殿表现自己。 “殿下……” 这么想着,朱高煦也花费一刻钟走到了武英殿前,并得到了殿前班值兵卒的行礼。 “果然……” 入殿后,朱高煦第一眼便看到了已经点燃的香炉,而偏殿内也充斥着忙碌的身影。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偏殿,此时朱允炆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的二百多份奏疏堆积如山。 “燕府二子煦,见过太孙……” 朱高煦开口作揖,隔着七八步和朱允炆打了一声招呼。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招呼声,朱允炆也愣了愣,随后抬头看向了门口。 在那里,朱高煦躬身作揖,举止得体。 望着他,朱允炆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反而是露出笑容:“煦弟今日来的有些早啊,皇爷爷还在早朝。” “臣弟来与太孙学习理政,以便日后去了北边为大明守土,为朝廷节省钱粮。” 朱高煦没有一句话提到朱允炆,但却字字都是朱允炆。 家天下的时代,不管是大明朝还是朝廷,这些都是老朱家的东西,也是朱允炆的东西。 “呵呵……煦弟过来坐下吧,一直站着像什么话。” 朱允炆笑着抬手示意朱高煦过去,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很满意,但实际上怎么想,除了他没别人知道。 “遵命……”朱高煦应了一声过后便走了过去,左右的东宫太监也搬来了椅子让他坐下。 朱高煦就这样坐在朱允炆的侧边,距离他手中处理的奏疏也不过二三尺距离,能看个清楚。 “煦弟在旁边看就是,若有不懂的便问我。” 朱允炆笑了笑便低头处理政务,朱高煦则是在旁边观摩,试图从中看出朱允炆偏向的处理方式。 他简单看朱允炆处理了一些政务,总的来说,朱允炆对于政务的处理方式还是比较听从建议的,并不会胡乱指挥。 不过,在这其中朱高煦也会看到一些地方官员做错后,朱允炆毫不留情的斥责对方。 “能听意见,但接受不了对方无用功。” 朱高煦给出了自己对朱允炆的评价,而被观察了一刻钟的朱允炆似乎有些疲惫,放下笔后喝了一口茶。 这会儿他才从政务中走出,想到了自己身边还坐着一个朱高煦。 他转过头去,脸上笑容和睦:“如何?煦弟可有什么不懂的东西?” “自然……”朱高煦也是连忙摆上笑脸,然后投其所好的说道: “我观奏疏中,地方官员对朝廷政策多有阳奉阴违的现状,就是不知道为何太孙只是斥责他们,而不是严厉的惩处他们。”
“煦弟也这样觉得吗?”朱允炆眼前一亮,对朱高煦的讨厌削弱一分的同时,他给出自己的回答: “我此前也觉得要严厉惩处他们,但皇爷爷说惩处无用,换个人来亦是如此。” “地方官员们没有按照朝廷的旨意做,并不是他们不想做,而是地方上的乡绅胥吏不想做。” 朱允炆拿着一份奏疏对朱高煦解释道:“就拿四川移民不得成效,朝廷号召江南各县移民来说……” “官员们若是能移民自然移民,毕竟这也是能录入考功的成绩。” “然而移民一事只能惠及官员和朝廷,却不能惠及江南各县的乡绅胥吏。” 朱允炆放下奏疏,有几分惆怅道:“这些乡绅胥吏手中握有大量田地,但他们又不可能自己耕种。” “因此,他们只能吸纳百姓为佃户,以此来耕种手中土地,从而收取田租来养活家族。” “这江南的百姓是有限的,朝廷移民多了,江南的百姓数量便会减少,这百姓数量一少,雇佣他们种地的价格就贵了,地方上的乡绅胥吏只能减少田租来雇佣他们。” “这么做,一年下来,原本能拿到四成的田租便只剩下三成,长此以往下去,亏损自然就大了。” “正因如此,江南乡绅胥吏并不同意县官移民,而且还会对从西南逃回的移民进行包庇。” “没有乡绅胥吏的支持,仅凭地方的几个流官,自然难以管理地方。” 朱允炆道出了封建王朝的本质,那就是不管如何,王朝与地方始终是合作关系。 在交通不发达的时代,想要在每一个县都驻扎一队兵卒,常驻大量属于朝廷的官员书吏是不可能的事情。 先秦依赖地方贵族,两汉依赖世家与豪强。 只有从隋唐开始,才从依赖门阀转向挖掘民间人才,宋代继而发扬光大。 只是不管怎么变化,想要管理地方,依旧需要地方上的那群地头蛇。 没了贵族还会有世家豪强,没了世家豪强还有门阀,没了门阀又崛起士大夫,可谓杀之不绝,斩之不尽。 越是依赖土地税收,就越要和地方打好关系,除非你能拉出一支和地方好奇毫无瓜葛的政务人才。 想到这里,朱高煦不禁想到了朱元璋培养的国子监门生。 “为何不派国子监门生前往地方治理地方?”朱高煦询问。 “你说的,我也曾说过。”朱允炆眼前一亮,对于朱高煦的厌恶又少一分: “我当初说了之后,皇爷爷只说国子监门生太少,两三万人若是丢在一地还好,若是丢到全国便不够看了。” “把他们零散的派出去,只会让士绅豪强有机会拉拢他们。” “相比较地方上的这些个士绅豪强,朝廷能给国子监门生的东西是少之又少的,一旦被拉拢便没有回头的机会。” 面对朱允炆的回答,朱高煦点了点头。 他不得不承认朱元璋说的很对,相比较乡绅能拿出来的东西,朝廷给国子监门生的俸禄简直不值一提。 他们可以拿全年一半的收入来收买官员,但朝廷却不可能把全年一半的岁入都拿来给官员发银子。 朱高煦听出了这一点便已经足够,对于这些乡绅胥吏,想要抗衡他们,除非有一个诸如后世小初高的人才培养体系才行。 贪污不碍事,主要培养人才的速度够快,培养出来的人才够多就足够。 在明初,只要识字,懂算术便是人才。 朱高煦眼中闪烁:“看样子得在我的里填上几笔了……” 第72章 平倭论 “辽东都司上奏调拨粮食,煦弟如何看?” 武英殿门口,伴随着朱元璋走入殿中,朱允炆询问朱高煦的声音同时传来。 这样的声音让朱元璋的脚步停顿,但呼吸间他便走入殿内,目光平淡的扫视殿里。 “孙儿拜见爷爷……” 朱允炆目光一直在门口,因此当朱元璋走入殿中的时候,他第一时间便起身作揖。 “爷爷”见朱允炆举动,朱高煦也起身朝着门口作揖。 二人的情况被朱元璋看在眼里,不由有几分满意的点头:“刚才你们在讨论辽东都司的奏疏?” “是”二人回应,朱元璋微微颌首,并未询问二人何时到的武英殿,而是走上前来,将书桌上的奏疏拿起,简单看了一下。 这本奏疏的内容和朱允炆询问朱高煦的内容差不多,因此朱元璋看后便放下,走到龙椅的位置坐下后瞥了一眼自己案头的五十余份待处理奏疏,随后才抬头询问二人: “说说你二人看法。” “孙儿以为……”朱允炆似乎早有准备,第一时间抬手作揖回应: “辽东都司乃是防备朝鲜,女真、兀良哈诸部的前线,应当尽早起海运,将粮食运往辽东。” “嗯……”朱元璋波澜不惊的回应,随之看向朱高煦。 面对他的目光,朱高煦一如既往的摆上辽东情况来分析:“回爷爷,我知辽东有二十一卫,军丁十一万七千六百,口二十四万有余。” “这样的数额,若是一味启用海运来满足,每年江南需要运粮百万,方能满足辽东都司需求。” “因此,孙儿以为,不如让辽东都司更为细化,将辽南、辽西除金州外的卫所调为二战八屯,其余还是按照三战七屯。” “如果是这样的话,孙儿仔细算过,大约能节省六万石粮食。”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脸上露出满意,但又问道:“为何独留金州?” “因金州易登陆,日后若是倭寇入侵辽东,定从此地入侵。”朱高煦不卑不亢的回答。 他的这番回答是朱允炆没想到的,便是连朱元璋都觉得十分新颖,不由问道:“你何故以为倭寇会去劫掠辽东。” “全因今岁南直隶、浙江、福建等地备兵严格,倭寇若是一两次入侵不讨好,自然会转进北上入侵辽东、山东。” 朱高煦说出了原因,并深入说出了日后倭寇可能会入侵的地点: “诸如辽东之金州,山东之登、莱,浙江之舟山,皆有可能被倭寇入侵。” “倒是说的不错。”朱元璋点点头,转而对朱允炆道:“按照这小子说的,告诉辽东都司如何做,另外再通知这几个卫所的指挥使、千户勤练兵马。” “是!”朱允炆作揖应下,朱元璋也转头询问朱高煦:“今日朝会上也提了沿海倭寇的事情,朝中大臣没说出个所以然,你认为呢?” 朱元璋一席话道出了他为什么重视朱高煦的提议,合着是朱高煦歪打正着和朝会的问题撞到了一起。 见他提出的东西有章法,朱元璋才特意深入询问他。
对此,朱高煦没有半点慌乱,而是胸有成竹的作揖:“孙儿早早便了解过倭寇,虽有一番见解,但恐怕过于稚嫩,请爷爷莫要见怪。” “别卖关子了,在你爷爷这里,你放心大胆的说。” 朱元璋一挥衣摆,让朱高煦收起那些客套话。 朱高煦见状也在应了一声“是”后开始作答。 “孙儿翻阅古籍,发现这倭患并非我大明才开始的出现的,而是自前朝便开始,并且一开始倭寇就袭扰了杭州这样的重镇。” “彼时沿海各地,从福建到江浙,再到山东、辽东沿海,均遭受过倭寇荼毒。” “这些倭寇侵扰沿海,多与来往两国的商人相关,尤其是庆元地区的倭患更是如此。” “前朝时,虽然两国生意往来频繁,但前朝地方吏卒对日本商人欺虐凌侮,致其肆暴,蓄毒火攻,残民骨肉”,从而引发了至大二年日本商人火烧庆元的暴行。” “暴乱初发时,当地人马不能抵御,致使倭寇在庆元大肆焚掠,是以倭人作乱,火烧城市,杀其吏民。” “这些商贾见前朝在南方势弱,便依仗武力燔焫城郭,抄掠居民。” “即便此后方国珍崛起于浙东,却依旧难以压制倭寇,是以此时倭寇早已成了匪患。” “若有商品贸易,他们便乔装为商人,但凡将贩卖货物,他们便化身倭寇袭击沿海村落。” “国朝驱逐鞑虏后,海上局势更为复杂,诸如张士诚、方国珍等部残余势力也成为一方倭寇,不断骚扰国朝沿海地区,在沿海地区焚屋掠财,滨海之区,无岁不被其害。” “对于这些倭寇,国朝不能驭,日本更不能驭,这也是国初日本轻薄国朝的原因。” “好了”听着朱高煦说了半天,朱元璋总感觉这小子是来数落自己的,不由催促:“说办法便可。” “是”朱高煦点点头,继续说道: “当下国朝抵御倭寇主要是以修建卫所、增设兵马、建造海船巡视近海和派兵搜岛,禁民间番货,遣使日本,确立朝贡,要求日本控制倭寇,与国朝一同清剿倭寇。” “这其中前面几条并无问题,但后面遣使日本,确立朝贡,妄图让日本控制倭寇是不可能的。” “如今日本国的北朝虽统一日本,但南朝的残余势力逃窜海上,因此他们也无力清剿海上倭寇,国朝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来平倭。” 朱高煦有些口干,休息片刻后继续说道: “海贸利润丰厚,非独日本、朝鲜、琉球等国知道,国朝的商人更是清楚。” “如今民间走私贸易严重,即便海禁番货入朝,但民间商人走私依旧活跃。” “那些沿海的富商大贾、浙闽大姓不顾海禁政策,造船载货,大肆进行走私贸易,牟取暴利,形成亦商亦盗的匪商。” “据小子所知,他们主要活动于浙江双屿、福建漳州、广东琼州等港湾,海外则集中于满剌加、吕宋、日本九州等地。” “因此,孙儿以为,当大修船只,配给火炮,派水师出海前往这些地方围剿,才能彻底结束倭寇之乱!” 第73章 二子善谋 倭患,这个从宋末开始崛起的群体,起先是因为日本施行海禁政策,而日本商人锐意搜求中原货物,违禁前往元朝的浙江、福建一带经商而形成的团体。 当时日本的手工业已经从农业中分离出来得以独立发展,但尚不发达。 日本的许多生活必需品如丝、布、锅、针及药材等都靠中原市场供给。 当日本市场上的中原货物缺乏时,价格便迅速大涨。 如生丝在中原江浙一带不过每百斤值银五、六两,而在日本其价格是在江浙的十倍。 这种现象,极大刺激了日本封建领主、贵族、武士、商人,他们平日里伪装成商人,同时兼职海盗,船只挂着八幡大菩萨的旗帜来中原沿海进行掠夺。 有货时为商,无货时为寇。 面对元朝围剿,他们便藏匿于海中野岛,待元军撤退便劫掠航线之上的各国商船。 不仅如此,他们还会勾引沿海的汉人海商,雇佣当地汉人为其带路,以此劫掠闽浙。 终元一世,始终无法彻底解决他们,只能忍受倭寇不断在沿海劫掠。 大明建国后,他们也屡次不改,不断入寇,以至于朱元璋颁布了“禁海令”,要求除沿海渔民日常生活捕捞外的所有海商不得私自出海,陆地之上的商贾不得私自与大明朝贡体系外的各国商人进行贸易。 这样的“禁海令”,本质上是为了断绝倭寇的经济来源,同时逼迫朝鲜、日本等国联合围剿倭寇。 从制度上来说,明代禁海是一种经济战。 你顺从我,就允许你朝贡,你给我找麻烦,就减少你的朝贡甚至禁止你朝贡。 一旦该国被禁止朝贡,那么官方和民间的贸易就会被掐断,这对于大明来说的损失并不算严重,但是对于海外诸国的利益损害却相当之大。 朱高煦不得不承认,从经济和政治层面来讲,自家爷爷的这套方法十分好用。 自从日本北朝统一日本后,为了得到朝贡的资格,足利幕府不断出动人力物力来配合大明抓捕倭寇,但奈何他们刚刚结束战乱,只能在本国近海抓捕一些小倭寇,对于大明沿海倭寇的乱局根本起不到太大作用。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朝鲜和琉球,但两国对倭寇之事也根本没有办法插手。 随着洪武二十五年足利幕府统一日本开始,南朝的武士、政客和浪人就开始面临多国围剿,不得不将大本营南移。 到眼下,他们大多都盘踞在南洋,时不时就北上大明沿海劫掠。 想要清理他们,只有像历史上一样组建一支巨大的舰队南下,将整个南洋肃清才行。 在朱高煦前世看的一些解析视频里,他依稀记得明代倭患一共七百八十余次,其中嘉靖一朝六百余次,洪武建文永乐三朝九十余次。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自从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后,所谓的倭患便开始越来越少,甚至在洪熙、宣德这十一年时间里一次都没有爆发。 直到正统五年旧港宣慰使司被满者伯夷吞并,倭寇之乱才再度爆发。 朱祁镇得知后,也在正统八年命郭琰督造下西洋海船,欲遣下西洋和番都指挥马云再下西洋。 然而这次的下西洋却因为土木堡之变,与福建矿工起义而被搁置,造好的几十艘宝船也在漫长的时间中变得腐朽。 不过好在朱祁镇欲下西洋的举动让满者伯夷惶恐,继而承诺会维持南洋局面,不会让倭寇长居于此,这样才换得了大明沿海近百年的太平,直到嘉靖年间日本与南洋满者伯夷各自内乱,沿海太平局面才被打破。 朱高煦清楚前因后果,因此他也知道,眼下的倭寇已经没有了兵源,等于杀一批少一批。 只要大明派舰队清剿南洋,那大明便会如历史上一样,保住沿海近百年的太平。 不过他知道是他知道,对于他的话,朱元璋却不可置否。 “你的话虽然有道理,但南洋广袤,想要清剿倭寇并不现实,哪怕派出数万水师也只能解一时之难,不能永久杜绝,除非在南洋常驻卫所。” 武英殿内的朱元璋分析着朱高煦的建议,却还是摇摇头: “如今我大明朝需要做的是弥合南北,而不是远赴重洋,去万里海疆外驻扎一个卫所。”
朱元璋分析的很对,这让朱高煦有几分高兴,但他最后的话却让朱高煦有些失望。 他清楚怎么做能杜绝倭寇,但在他看来,大明现在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内部问题,至于海上的问题,完全可以利用朝贡体系来慢慢解决。 这样的办法有问题吗?最少以当下来看,这样的办法是没有问题的,是最便宜且最能扩大大明影响力的办法之一。 朱高煦的办法虽然能更大的扩大大明影响力,但太耗费钱粮了,这是朱元璋的看法。 对此,朱高煦也是硬着头皮据理力争: “孙儿看过龙江船厂的造船通志,一艘四百料战船造价不过七十五贯,每料价格不过一百八十余文。” “若是国朝愿意出十万贯造船,六个月后便能得到百余艘三千料战船。” 明代一千料为后世325吨,按照朱高煦的考察,大明只需要出十万两银子,就能得到一百多艘排水量接近一千吨的战船。 这样的基建能力和生产能力,足以以一国舰队对抗全世界的舰队,这也是郑和能成功下西洋的背景。 说白了,明初的明代生产力太强了,只要朝廷想,那完全可以成为海上日不落帝国,但问题在于…… “你的话虽然不错,但如今国朝要做的不是这些。” 朱元璋仍旧驳回了朱高煦的建议,并继而开口道: “按照你所说的办,建造船只固然便宜,但驾驭他们的军士呢?” “百余艘三千料战船所需军士为数万之巨,这些人人吃马嚼,每日便要吃去七八百贯。” “此下南洋,若是一年,国朝便要花去二三十余万,更不谈他们的军饷、行粮等俸禄。” “若是算下来,南下清剿南洋倭寇一年,便需花费六七十万贯。” 老朱看着朱高煦,目光有几分失望,似乎觉得朱高煦不能理解如今大明朝的方向而失望: “这些钱,朝廷若是投入到移民实边中,少不得能让十余万百姓前往北边,来年便能开垦二三十万耕地,养活数千兵马。” “……”听着朱元璋的话,朱高煦不知道说什么。 他自然知道弥合南北很重要,但他认为南洋同样重要。 他知道历史走向,但朱元璋不知道,而他即便说了,朱元璋也不会相信,这就是朱高煦不知道说什么的原因。 “呵呵……”笑声传来,看了爷孙争执半天的朱允炆忽的笑着作揖道: “皇爷爷勿要生气,煦弟还小,自然不知道弥合南北的重要,但那些倭寇也确实该诛。” “孙儿以为,南洋暂且不提,诸如煦弟所说的浙江双屿、福建漳州、广东琼州等港湾倭寇还是可以先行处理了,毕竟离国朝太近了。”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随后看向朱高煦: “这事情虽然是你提出来的,但你并不会指挥水师,因此便让魏国公指挥好了。” “你稍许持着圣旨去找他,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也一并与他说了。” 说罢,他看向朱允炆:“告诉户部拨两万贯给都督府造船平倭。” “是……”朱高煦和朱允炆先后应下,而后返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由于得了差事,朱高煦也没有机会处理奏疏了,只得拿着刚刚起草好的圣旨出武英殿,前往魏国公府去了。 瞧着他的背影,朱元璋摇摇头,而朱允炆则是瞥见了这一幕,脸上不禁挂起一抹笑意。 只是在他脸上露出这抹笑意的时候,旁边拿起奏疏处理的朱元璋却开口: “之前这小子所说的那些矿山,派人去看看吧。” “……”听到朱元璋的话,朱允炆收起笑意,转身作揖应下。 显然,今日朱高煦对倭寇的这番话,不得不让朱元璋对他之前所说矿山的事情上心了。 望着朱允炆去忙碌的背影,朱元璋心底倒是十分希望朱高煦所言都是真的。 如果云南真的有大矿,那这地方就更稳固了。 “希望吧……” 第74章 魏国公府 “赤驩,慢些……” 长街上,朱高煦轻拉马缰,示意赤驩走慢些。 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已经来到了南京城最为繁华的一块区域。 眼下,他走在宽百步有余的大中街上,往南便是声名远播的秦淮河街。 与距离皇城很近的颖国公府和宋国公府不同,徐家的魏国公府坐落于南京繁华的闹市区。 因此,当朱高煦来到这里的时候,来往的人流繁多,几乎是人挤人,肩并肩。 百余步的长道上,仅有最中间的十余步被百姓有意避开,并且只有往来巡逻的兵马司兵卒,及行事匆忙的官员才能走。 和皇城区域一样,即便走,他们也是靠最边上,而不敢像朱高煦这样,走到御道的边上。 “这里倒是繁华,放在后世也能直接圈为景区了。” 朱高煦骑在马背上左顾右盼,可以清楚的通过长街上的人流,来了解南京内城百姓的日子过得如何。 毕竟是一国之都,即便明初百废待兴,但最早太平的南京城却已经发展的相当不错。 在这里很少能看到穿着麻布短褐的人,大多都是身穿棉麻和粗布材质的搭护、直身、程子衣、裤褶等衣物。 不过即便只是身着棉麻粗布,来往百姓也追求着漂亮,衣服上都有一些简单的刺绣,头上的巾帽头饰也是尽可能弄得与周围人不一样。 仅朱高煦看过去的这一眼,他所能见到的头巾帽子便不下二十种。 只是他这一眼也引得许多人低下了头,毕竟明初的民间风气是被抑制的,阶级之分也是赤裸裸的。 像朱高煦这种骑着高头大马,身着丝绸服饰的少年人,与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一点,朱高煦也十分清楚。 如果不是魏国公府坐落在杨吴河以西的平民区,那朱高煦基本只会在河东的皇城区溜达。 这不是他看不起平民区,而是他根本没有时间过来。 骑马走道,朱高煦看着四周百态唏嘘,相比较外城的百姓,内城的百姓不管是从衣物,还是从精神面貌来说,都宛若两个世界的人一般。 “一条杨吴河隔开一个世界,一道城墙又隔开另一个世界……” 朱高煦嘀咕的同时,他也走到了一座气派恢宏的府邸面前。 尽管道路上的人流还是那么多,但他们都有意识的避让开了那府邸正门的数步距离。 朱高煦骑马穿过人群,在府前翻身下马的同时看了一眼正门班值的那五个兵卒。 “还好,没白走一趟。” “殿下?” 朱高煦呢喃的同时,门口的一名老卒试探性的朝着朱高煦询问,并在下一秒得到了回应: “是我,把我这马牵到旁边喂二两豆料和五斤水。” 朱高煦点头应下的同时,拿出十几枚钱递给前来牵马的老卒,老卒见状笑呵呵接下:“殿下来得正好,国公还在府上,不过等会就要去杭州了,您再晚些就见不到了。” 以前朱高煦常来魏国公府,这班值的老卒是徐辉祖的护卫,自然认识他。 朱高煦有要事在身,也就没有和他过多纠缠,拿着圣旨便走进了魏国公府。 他对魏国公府的熟悉程度不比前身差,只因为前世的他来过这府上旅游,不过那个时候的魏国公府叫做瞻园,是江南四大名园之一,并且已经经过多代人增设扩建数百年了。
如今重走一遍这里,朱高煦只发现它的陈设不如后世精美,但却充斥着一种古朴感。 魏国公府的前身是朱元璋的吴王府,后被朱元璋赐予徐达,并进而扩充成为了现在的国公府。 因此,虽然是国公府,但他的规制却是王府。 朱高煦一走进来,便有门房为他带路,这一路走来,映入眼帘的都是宏伟壮观的明初建筑群,其中掺杂着一丝蒙古元素。 陡峭峻拔的假山,闻名遐迩的太湖石,清幽素雅的楼榭亭台…… 仅是这百余步的距离,朱高煦便知道了魏国公府的底蕴。 别说其它的国公府,就算把在京诸藩王府都拉出来,恐怕也比不过这里,可见朱元璋对徐家有多抬爱。 “高煦!” 这边朱高煦还在张望魏国公府内陈设,忽的一道声音从他身后响起,紧接着一条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 “哈哈!你这小子出去了半载,倒也不会回来看看渭家。” “四舅,你是要把小子勒死不成?”朱高煦拍了拍来人的手,对方闻言也当即松开。 待他松开,朱高煦转身与他对视。 这是一个年纪二十出头,长相清秀、眉宇秀朗的青年,而他便是朱高煦的四舅徐增寿。 徐增寿是徐达四个儿子中最小的一个,少年时随父亲徐达入宫觐见朱元璋时,因为勇敢机警,朱元璋为他赐名增寿。 事实证明,徐增寿确实勇敢。 他弱冠时便北上跟随朱棣出塞,与朱棣一同迫降乃儿不花,从而立下功劳。 待他回到南京后,朱元璋又因为他善于骑射,因此将他选为勋卫,让他在左右侍奉。 朱高煦对这个四舅的印象很不错,在前身记忆里,徐增寿对外谨慎诚实,对内却谈笑风生。 每每徐辉祖要教训前身时,徐增寿都会站出来劝导,因此让前身少了许多责骂。 “我在宫中几日,为何不见四舅?” 朱高煦回想起了徐增寿的职责,不免好奇询问了起来。 “呵呵……”闻言的徐增寿笑了笑,拉着他的手向会厅走去,边走边道:“前些日子去松江府整顿卫所去了,今日才回来。” “我回来的还算早的,你二舅与三舅如今还在福建呢。” 徐增寿笑着解释,并拉着朱高煦走到了会厅。 也就是走到这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朱高煦:“你是来走亲戚的,还是宫里有事?” “自然是宫里有事”朱高煦哭笑不得的举起左手的圣旨:“爷爷派我来给我那国公舅舅传话呢……” “什么……” “什么事情?” 徐增寿刚想问问,结果左侧偏厅却传出了徐辉祖的声音,舅甥二人闻声看去,果然瞧见了一身戎装准备出远门的徐辉祖从偏厅走出。 “大哥要出门?”徐增寿看着自家哥哥这模样,松开了朱高煦的右手。 “嗯……”徐辉祖应了一声,并将目光放到了朱高煦身上,扫视上下后才将目光停留在了他手中的圣旨。 见状,朱高煦也打开了圣旨,对着其中内容读了出来。 第75章 造船平倭 “上谕:沿海为中夏之边,欲守中夏则清沿海,今倭寇无知……” 魏国公府会厅内,当朱高煦将圣旨内容念出,徐辉祖和徐增寿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圣旨是代笔,而且不是什么大事。 果然,当他们听完之后纷纷松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北边有了什么大事,结果只是清理沿海倭寇,这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徐辉祖双手接过朱高煦手中圣旨,模样虽然庄肃,但朱高煦却能感觉到他心中的不重视,因此不免开口提醒道: “爷爷派我来,便是想让我与舅舅说清楚这剿灭倭寇的重点和地点。” “你?”徐辉祖不信任的看向朱高煦,朱高煦见状也如是将自己对海上倭寇的见解与徐辉祖交代。 徐辉祖的表情多变,从一开始的怀疑,到中间的不可置信,再到最后的信服,他不得不承认朱高煦说的很有道理。 以往沿海水师发现倭寇的地点,基本就在朱高煦所说的地方附近。 想到这里,他皱眉说出自己的疑惑: “以往诸都司水师都在你所说的地方巡逻,但并未发现倭寇。” “没发现是正常的。”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回应: “这些倭寇在岸上有自己的探报,因此最好的办法是跨省调动水师,以长江水师围剿浙江倭寇,以浙江水师围剿福建倭寇,以福建水师围剿两广倭寇。” “懂了。”徐辉祖颔首,他听懂了朱高煦话里的意思。 朱高煦虽然说的隐晦,但徐辉祖却能猜到,那些沿海倭寇应该都在盘踞海岛的本省水师中有自己人,不然不会每次都能提前藏起来。 “只要跨都司调动水师围剿,想来这群倭寇是逃不了的。” 朱高煦信心满满,因为明初的倭寇还比较容易对付,他们之中真倭比假倭多,只要找到就能确定是不是倭寇。 相反嘉靖年间的倭寇大多是十假一真,一旦想要藏匿,顷刻之间就能伪装成海上渔民和商船,想要抓捕围剿的难度更大。 “陛下让我便宜行事,你以为我当出兵船几何?” 徐辉祖拿着手中圣旨,心中生出一丝荒诞感,他从没想过自己还需要自己这外甥指点打仗。 面对徐辉祖的问题,朱高煦心中早已有了腹稿,因此不假思索的回答: “小子看过龙江船厂的造船图志,恕小子说句实话……” 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将明初水师的问题给说了出来:“国朝战船种类虽多,并有沿海、长江、两河等五千余艘船只,但真正能称为战船的并不多,甚至不足三百艘。” 朱高煦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而他的看法让徐辉祖皱眉。 明代战船种类繁多,除了历朝历代已有的楼船、蒙冲、斗舰、海鹘、走舸、游艇等外,还有元末明初崛起的四百料战座船、四百料巡座船、九江式哨船、划船等。 可是这些船只在朱高煦眼中,居然连战船都算不上。 “你以为该如何?”徐辉祖虽然觉得朱高煦张狂,但还是耐着性子询问,毕竟这小子在对倭寇的看法上,确实要比自己看的更完全。 “舅舅能调多少钱粮造船?”朱高煦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询问了一个问题。 “不经陛下的情况下,大约五千贯。”徐辉祖思索着说出一个数额,朱高煦闻言点点头:“足够了。” “要出海围剿倭寇,以眼下的船只是万万不行的,四百料战船所能承载的火炮数量并不多,如果没办法将倭寇围歼,那下次想要围剿他们就困难了。” “五千贯钱,能造一千料战船三十余艘。”朱高煦先说出价格,再继续说装备问题: “若是每艘战船配备三十门五百斤铜炮,水兵一百五十人,那只需这三十余艘船,便能肃清沿海倭寇。” 说罢,朱高煦看着徐辉祖,想要知道他的想法。 对此,徐辉祖还在沉思,但旁边的徐增寿却已经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夭寿……”徐增寿瞧着眼前的这一幕,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他居然看到自己那个顽劣的外甥在教自己大哥怎么打仗,即便是水仗,这也足够让他不敢置信。 只是这会儿没人注意徐增寿,就连感到不适的徐辉祖也没有说什么,而是在略微计算后与朱高煦对视,同时摇了摇头: “按照你的话,哪怕三十艘战船,也需要九百门铜炮,最少得三万贯。” “战船加铜炮,费用就得三万五千余贯了,必须得请示陛下。” 徐辉祖摇头开口,而朱高煦闻言则是改变口风道:“换做铁炮如何?” “换做铁炮也不行……”徐辉祖摇摇头:“熟铁炮的造价也需要十八两一门。” “这就难办了……”朱高煦皱眉,他倒是没想到明初火器造价居然那么贵,几门炮就能抵得上一艘一千料战船了。 这么想来,明代战船并不是不能承载太多火炮,而是火炮造价太贵,根本没办法大批量装载。 细细思索后,朱高煦只能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对徐辉祖建议道: “可以造一千料战船十艘,配铁炮一百六十门,另从各省水师调二十艘四百料战船和四十艘鹰船,加上八十艘哨船和二十艘货船。” “如此一来,应该能拉出一支骁勇的水师,将浙江、福建、两广的倭寇剿灭。” “不过不能打草惊蛇,最好多配货船,在南京补货出海后,一路沿海南下,中途不得靠岸,直扑双屿、漳州、琼州、澎湖等岛。” “好!”听到朱高煦的话,徐辉祖点了点头,紧接着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对着朱高煦反问:“你可有看得上的水师将领?” “督运海运的杨文,还有崇明所的杨俅不错。”朱高煦提了一嘴杨文,以及杨展的父亲杨俅。 前者是洪武末期出现的一位出色将领,不仅能打山地战,还能打平原战和海战。 在靖难之役中,杨文、平安、吴高三人所率领的辽东集团,可以说极大拖延了朱棣靖难成功的脚步。 眼下杨文还没有去北方,朱高煦很希望能和杨文拉近关系,让他一直以水师将领呆在南方。 如果不行,他也能让杨展的父亲杨俅在之后接管水师,继续平倭,以待天时。 虽然杨俅在历史上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官,但就朱高煦从杨展那边听来的消息来说,对方还算是一个合格的水师将领。 “好,我稍后便去安排,你领命回宫吧。” 徐辉祖清楚杨文,尽管眼下他还没去北方,但他在西南平月鲁帖木儿一战中早已崭露头角,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 倒是杨俅,徐辉祖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能被自家外甥所记下,想来本领也不会太差。 “我哪还需要回宫……”听到徐辉祖的话,朱高煦无奈摇头: “我与爷爷对平倭一事产生分歧,他早早将我赶了出来,我稍许应该要去颖国公府读书。” 说罢,朱高煦也对徐辉祖、徐增寿作揖:“两位舅舅,小子先走了。” “不留下吃饭?”徐增寿终于插了一句嘴,但朱高煦却摇头示意自己还有事,随后在徐辉祖的点头下转身离去。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徐增寿突然觉得朱高煦变化很大,不由得看向自己身旁的徐辉祖。 “大哥,这小子不过学了半年多的兵法,怎么进步那么大?我都不敢认他了。” “老子打仗不差,儿子又能差到哪里去。”徐辉祖心里也疑惑,但他还是觉得朱高煦就是朱高煦,眼下的变化不过是浪子回头后的进步神速罢了。 他转身向偏厅走去,而留下的徐增寿却没有挪动脚步,而是看着朱高煦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他才咋舌道: “你要这么说,那我就怀疑爹是不是对我们偷藏了……” 徐增寿一边说,一边跟上了徐辉祖的脚步,而朱高煦也走出了魏国公府,向着颖国公府赶去,渐渐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第76章 北地难安 “你这看法倒是独到,也确实不错。” 午后,颖国公府内…… 当坐在书房椅子上的傅友德听完了朱高煦对倭患的看法,他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点头认可的同时也承认道: “不过,陛下说的也对。” 傅友德抬头与坐在书房左首位置的朱高煦对视:“相较于南洋之利益,中原与北方对国朝才更为重要。” 面对傅友德的话,朱高煦也点了点头: “小子也是如此认为,只是眼下南洋未有什么大势力,若是错过这个机会,日后想要借机进入南洋就比较困难了。” “这你不用担心。”傅友德笃定道: “北边局势残破,一旦稳固,不管南边是什么局面,朝廷的方向都会放到南边。” “嗯……”朱高煦微微颌首,而傅友德也对他讲解起了北方的局势: “如今你父亲在北,而纳哈出、乃儿不花等人又相继被朝廷解决,北虏四王势力收缩薄弱,只能在漠北一带休养生息。” “北虏对于朝廷只是皮藓之患,真正需要担心的还是西北和河北这两地三省的内部问题。” “你近来看了奏疏,想必也能从中看到,这两地三省的鞑官、色目人都包藏祸心,时不时便会号召旧部霍乱地方。” “因此,解决不了这些人,朝廷就没有办法把重心放到南边。” “我知道了。”朱高煦点点头,他听傅友德说了北边的局势,又亲身参与到了武英殿的理政中,自然知道明初的重点方向是什么。 尽管大明已经开始同化北方,并且持续了二十余年,但南北问题并没有太大的好转。 秦岭淮河以北多是胡汉杂居,其中还充斥着大量前元旧官。 他们为了自己在地方的利益,对大明政令阳奉阴违且不提,偶尔还会发生起兵造反等危害地方的举动。 朱高煦不了解北方鞑官的问题是什么时候才被明朝解决的,不过就眼下傅友德的解释来看,没有二三十年苦功,恐怕很难同化他们。 这么一分析,朱高煦突然觉得自家老爹也是挺不容易的。 一边要下西洋重建汉唐朝贡体系,一边要稳定乌斯藏及三宣六慰,建立奴儿干都司,招抚东北女真人,最后还得不断打击北方的鞑靼和瓦剌两部。 “只是可惜……” 朱高煦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不由想到了自家便宜老爹的成果被自己那好大侄和好大哥给摘了桃子且不提,结果还被放弃了许多需要巩固的成果。 “这么想来,我那侄孙倒也是被他爹坑害不惨。” 朱高煦想到了自己那号称“大明战神”的侄孙朱祁镇。 明明是他爹放弃安南,坐视麓川、瓦剌崛起,结果这些东西却需要他一个个填坑。 “话说回来,想要用兵南洋,仅凭眼下的情况是很难做到的。” 傅友德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的同时瞥了一眼朱高煦,朱高煦也心领神会的点头回应: “想要用兵南洋,必须要在海外建立可以补给的地方。” “小子以为,吕宋和安南、爪哇三地必须要设立卫所才能继续围剿倭寇。”
“你既然知道,那就应该知道为什么陛下不愿意清理南洋倭寇了吧?”傅友德放下茶杯,考校着朱高煦。 “嗯……”朱高煦表情凝重,目光有几分动摇: “安南和云南,国朝只能选一个,如果要选,只能是云南……” “你明白就好。”傅友德颔首道: “安南脱离中原四百余年,不管是从人种还是文化、语言,都与中原迥异,想要维持统治并不容易。” “我知道。”朱高煦清楚大明想要统治安南的难度,说白了除非安南能够展现出巨大的利益,不然大明的权贵们都不会同意去打这样一个难以同化的国家,如云南一般。 云南这地方脱离中原六百余年,同样建立了自己的文化、文字和制度。 大明能打下这里,是朱元璋为了四川的安全考虑的。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那大明对云南的统治,顶多持续几十年,一旦后面国力衰弱,大明还是会撤出云南。 之所以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是因为正统年间云南发现了大量金银矿,而这些正是大明急缺的东西。 正因如此,在朱祁镇要灭人口数百万,带甲十余万的麓川王朝时,大明的部分权贵才会空前支持。 粮食只是分配问题,大明本质不缺粮食,也不缺能种粮食的土地,但金银是大明奇缺的东西。 自从云南发现金银矿后,它便一跃成为了大明重要的地区。 为了保障云南,明朝历代皇帝对西南土司的用兵规模都是空前绝后的。 不管在哪个时代,想要永久占据一块地方,都需要当地能提供巨大的利益。 眼下的安南仅有一块红河三角洲平原值得大明关注,但这块地方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开发,目前还有大量地区是沼泽。 也就是大明打下这里后,还需要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才能得到成果。 与其将资源投入这里,倒不如投入见效更快的北平、四川等地,要知道这些地方荒废的土地可不在少数,数量是红河三角洲的数倍之巨。 开垦这些土地的难度,可比要开垦红河三角洲的难度轻松太多了。 安南的作用是桥头堡,打下它才能用它补给来进而打下南洋,因此除非南洋展现出价值,不然没有人会愿意打这里。 南洋的价值是什么,朱高煦很清楚,无非就是香料。 可是香料这种玩意,一旦涌入市场太多,那就会变得不值钱。 宣德年间放弃安南和南洋的原因就是在于永乐年间从南洋获取的香料太多了,直到成化年间都还有积存,直到正德年间才彻底用光。 也就是说,仅一个香料来作为利益,那南洋也很容易被抛弃,只有发现诸如大明奇缺的稀有资源,安南和南洋才能被大明重视。 不过这么一来,朱高煦面对的局面就有些尴尬了。 他对南洋的金银矿分布并不了解,相较之下,他对日本的金银矿了解倒是还多些。 想到这里,朱高煦冷静的端茶抿了一口: “就算守不住南洋,那在日本腰部悬把刀也是不错的……” 第77章 何安瑶苗 “七月庚子日,楚王桢、湘王柏领湖广都司及王府护卫兵马擒杀一千四百余人,诸猺遂奔窜,向西南遁去……”

清晨,当武英殿内朱允炆的声音传出,殿内的朱元璋也高兴的抚了抚须。

一旁,沉稳许多的朱高煦只是安静倾听,结束后低头继续处理奏疏。

如今已是七月十四,距离朱高煦上次和朱元璋争辩倭患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朱高煦上午在武英殿陪同理政,下午则是前往颖国公、宋国公府学习,时不时与杨展、王瑄二人见面。

似乎是因为上次争辩失败的缘故,朱高煦在那次后便很少会和朱元璋争辩,只会在他提问题的时候回答。

这样的改变对于朱高煦本人来说无疑是不错的,但朱元璋却不喜欢。

如眼下,见朱高煦没有什么意见提出,朱元璋便转头看向他:

“你两位叔叔平了这瑶乱,但不久之后还会有瑶人再乱,你觉得应该如何解决?”

朱高煦低着头,并不知道朱元璋是在询问自己,倒是朱允炆见状笑着抢答道:

“瑶人叛乱,无非是因为人性贪婪,觊觎汉人钱财罢了。”

“以孙儿看来,只需要出兵平叛,即可一劳永逸。”

“……”朱允炆的回答让朱元璋皱眉,而朱高煦听后虽然觉得不对,但也没有反驳朱允炆的看法。

他牢记着冯胜的提醒,在理政的时候大多不得罪朱允炆,甚至还有意讨好。

尽管这样的做法让他自己都感觉到恶心,但是为了让朱元璋高兴,避免朱元璋认为燕府跋扈,他只能这么做。

“高煦……”

朱元璋没有回应朱允炆,而是执拗的念着朱高煦的名字,想要让他回答。

对此,朱高煦只能在心底无奈叹气,抬手作揖道:

“太孙说的不错,但一些旁枝末节还没有补全。”

尽管认为朱允炆说的不对,但朱高煦还是只能先认同附和,随后才能提出自己的看法:

“瑶人之中,确实有贪婪之人,但也有良善之辈。”

“孙儿以为,良善之辈并不想劫掠汉民,说到底无非是活不下去罢了。”

“但凡给他们几口吃的,他们也不会下山造反。”

“高煦……”朱允炆皱眉提醒,似乎认为他说的话有些大不敬。

“说的很好,倒是没有和下面那群人一样,闭着眼睛说瞎话。”

朱元璋颔首赞同,他并不认为自己所治理的天下已经能做到人人吃饱饭。

作为一个起义出身的人,朱元璋比谁都清楚,但凡有一口饭吃,他也不会揭竿而起。

他如此,瑶人也是如此。

“孙儿以为,对于居于山中的瑶民,可以将他们招抚,安排去一些地势较为平坦的地方生活,并发给他们耕具,免除三年赋税,发放口粮。”

朱高煦说着他对瑶民的政策:“除此之外,还需派出能工巧匠,帮助他们修建水利,加盖房屋。”

“呵呵……”听到朱高煦的话,朱允炆打断了他:

“高煦,你说的很好,但如果这些瑶民真的那么老实就好办了。”

“以往朝廷不是没有派出官员去管理他们,招抚他们下山耕种,但他们大多都是在下山几年后再度反叛,继续上山为寇。”

说到这里,朱允炆转身对朱元璋作揖:

“爷爷,孙儿以为,对于这些作乱的瑶民,当用重典!”

他这话说出的时候,身上凛然正气,好似这些瑶民的错都是他们自身的问题,官府就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样的姿态,朱高煦很不喜欢,但他却不能出口反驳。

倒是朱元璋平淡听着朱允炆的话,表情没有变化,不显山不露水。

他平静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后才对朱允炆教导道:

“你说高煦说错了,说那些官员都好好招抚他们了,可是这一切你都派人去看过了吗?还是只看了官员们的奏疏?”

朱元璋的一席话让朱允炆有些语塞,但他思绪很快,马上就作揖回答:

“孙儿常年在皇城之内,自然没有机会出去观看,但想来官员们的说法是不会有问题的。”

“没问题……”朱元璋平淡的说出这三个字,让朱允炆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因此将目光投向了朱高煦,显然想让朱高煦将话题岔开。

面对朱允炆的目光,朱高煦也只能在心底无奈叹气,随后起身打断朱元璋的发作,作揖道:

“爷爷,孙儿以为,官员自然不是全然都没问题的,不然也不会有‘官逼民反’这一词。”

“有道是官字两张口,一张对上,一张对下。”

“用的好的,那叫上承天道,下驭民心。”

“用得不好的,那叫欺上瞒下。”

“即便是爷爷,恐怕也不敢保证派出去的官员中,每个人都是清廉端正的好官。”

“既然没办法保证,那只有加强对百官的监察。”

“至于瑶民一事,孙儿以为可以任命他们之中的头领为土官,但不得拥有兵马。”

“将瑶民收编安置在一地的同时设县,并另在当地起一卫所,建设军营。”

“如此,瑶民管瑶民,那自然便不会有汉瑶矛盾,卫所兵马只需要日常巡查当地,警惕当地蓄意谋反便可。”

“只要兵马在朝廷手中,瑶民就是想要叛乱,被灭也不过是朝夕之间。”

朱高煦这一番话说的十分大胆,其中让朱允炆最难以接受的还是瑶民管瑶民,而且还要设县。

“这不行。”朱允炆反驳道:

“国朝虽有土官,但土官大多都是土司,而这些瑶民不过是松散的贼寇罢了,如何当得起土官这一职。”

朱允炆一开口反驳,朱高煦便懒得继续说下去,默默闭上了嘴。

这样的举动让朱元璋略微不喜,但表面上他却还是云淡风轻:

“先试试也无妨,倘若无用再说。”

说罢,朱元璋转头对身边侍奉的司礼监太监道:

“诏令湖广都司和湘王、楚王,命他们说降瑶民,授瑶民的头领为官,并分发河谷平地给瑶民,调一千户兵马驻守当地。”

“另外昭告瑶民头领和湖广布政使司,免其赋税三年,分发耕具。”

“奴婢领命……”司礼监太监作揖应下,紧接着转身去起草诏书。

看着太监离去的背影,朱允炆心有不满,却不敢说些什么,只能低头坐下。

这一幕被朱元璋看在眼里,他望着双双低下头的两个孙子,心里思绪活跃,片刻后才开口道:

“明日我要去一趟紫金山,高煦你陪我去一趟。”

“允炆你监国半日,午后再去紫金山。”

朱元璋语出惊人,二子纷纷抬头,错愕片刻后便双双作揖:“孙儿领命。”

“行了,继续处理奏疏吧。”

见二人应下,朱元璋低头处理奏疏,而朱高煦也随他一同低头。

倒是朱允炆看着这一幕,心里百感交集。

他虽然高兴自己可以监国半日,但却又有些不舍得离开朱元璋,更不放心朱高煦陪同朱元璋前往紫金山。

只是这一切都是朱元璋的安排,纵使是他这个太孙,却也无力抵抗。

想到如此,朱允炆情不自禁的攥紧手中朱笔,片刻后才平复心情,低头认真批阅奏疏。 第78章 中元祭日 “铛…铛…铛……” 次日,当晨钟开始作响,整个南京城的百姓也纷纷从睡梦中苏醒,迎接自己忙碌的一天。 与他们一样的,还有紫禁城东华门口的两千御前豹韬卫精骑。 在这支精骑队伍的前面,矗立着一老一少两位身骑河曲大马的着甲武官。 “驾……” 雾色蒙蒙中,一抹枣红色从东皇城根南街走来,马蹄声清脆。 待它走近,但见身着一身黑色圆领袍的朱高煦骑马而来。 在诸军看到朱高煦的同时,朱高煦也看到了那一老一少两位武官。 年轻的那武官朱高煦可不要太熟悉,因为其身份便是御前勋卫的徐增寿,至于另一位穿着罩袍的老武官他则是不太熟悉。 带着疑惑,他骑马越过街道两侧的御前豹韬卫精骑,来到了这两位武官身前作揖。 “舅舅,老将军……” 朱高煦在马背作揖,这倒没有让人觉得不舒服,毕竟他的身份在这里摆着,再怎么胡闹,日后也大小是一个郡王。 “殿下”徐增寿与老将先后作揖唱礼。 或许是看出了朱高煦不认识老将,徐增寿也笑着伸出手介绍道: “殿下,这是武定侯郭将军,你应该认识。” “武定侯?”听到徐增寿的介绍,朱高煦诧异看向那长相威严的罩袍老将,对方也抬手作揖表示回礼。 郭英,如果不是熟悉明初历史的人,或许对他不是特别了解,不过对于在傅友德、冯胜手下学习兵法的朱高煦来说,郭英事迹他简直不要太了解。 在学习兵法之前,他一直以为眼下的老将排名是傅友德、冯胜、耿炳文、宋晟…… 然而,当他经过几个月的学习后,他这才知道耿炳文还得排在郭英之后。 郭英这个人从至正十三年开始就跟随朱元璋起事,先后跟随朱元璋、徐达、常遇春攻打陈友谅、张士诚,平定中原、云南等地,身经百战,战绩多到朱高煦都无法一一列举。 从北伐打王保保,再到收复云南,与蓝玉创造捕鱼儿海大捷,可以说郭英一直都是明初“骁勇善战”的最佳人选。 他不仅会打仗,与老朱的关系也十分亲密。 一开始他便是作为老朱的亲卫登上历史舞台,后续征战之余,老朱还娶了他的同胞妹妹来结为亲戚。 在马皇后、李淑妃相继薨逝后,这位郭宁妃也成为了洪武晚期的后宫之主,而郭英也在年老后被召回南京,负责管理内廷禁卫和殿前精骑。 可以说,老朱对他十分信任,二人关系也十分亲密。 “武定侯,小子有礼了……” 知道了面前之人是郭英后,朱高煦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再度作揖回礼。 “嗯……”对于朱高煦的示好,郭英并未展露出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客套了一番。 见状,朱高煦也没有纠缠,而是驾驭赤驩来到徐增寿身旁。 “大舅今日没来吗?” 朱高煦看了看四周,没发现徐辉祖身影后好奇向徐增寿询问。 对此,徐增寿摇摇头:“上个月一直在龙江船厂忙着造船,前日有事又带兵去了松江,一个月内都难以回来了。” 听得此言,朱高煦点头表示知道了,徐增寿见状也和他笑谈道: “你这厮,倒是只与家里忙公务,便是亲戚走动都懒得。” “我这段日子忙碌,舅舅又不是不知,何故取笑我……”朱高煦无奈回应,引得徐增寿嘲笑:
“我自然知道,说出来调侃你罢了。” “倒是你,同是在宫中走动,你这厮倒是除了武英殿,其它哪里都不去。” “我在文华殿、大本堂带人巡查,一次都未撞见你。” 说起这点,徐增寿也是有些无语,甚至觉得自家这个外甥的性格改变实在是太大了。 若是换做之前的朱高煦被授予宫中行走、武英殿理政的身份,他少不得要去大本堂一番炫耀,上演一出锦衣还乡的戏码。 然而放到现在,朱高煦整日活得如履薄冰,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便是徐增寿只与他重新见了两次面都能感觉出来。 “我……” 徐增寿还想说些什么,然而此时东华门打开,皇帝的大辂出现在了甬道内。 百余名太监拱卫着那长两丈,宽一丈,由六匹马拉动的大辂,朱高煦他们只能远远观望。 好在大辂虽大,但行走并不慢,因此不用两字时间便来到了朱高煦三人身前。 郭英率先翻身下马,朱高煦与徐增寿紧随其后,三人下马后躬身作揖,唱声:“万岁……” 清风徐徐,朱元璋将大辂车窗打开,不过并没有对朱高煦说话,而是看着郭英笑道: “郭四,你身体不好就不要着甲骑马了,上车来和我聊聊。” “臣、领命……”郭英不卑不亢的应下,随后小心翼翼的走上了大辂。 在他上大辂的同时,朱元璋也关上了车窗,自始至终没有和朱高煦说上一句话。 片刻后,大辂再次动了起来,朱高煦和徐增寿也翻身上马。 不过与朱高煦不同,徐增寿需要指挥两千御前豹韬卫精骑开路,因此大辂旁边便只剩下了骑马的朱高煦和步行的百余名太监。 骑在马背上,朱高煦并没有觉得朱元璋对自己薄情。 从与朱元璋相处的这一个多月以来,他渐渐发现朱元璋这人之复杂,远不是他能揣测的。 他到现在都看不清,朱元璋对自己的态度到底是怎样,反而在日渐了解中,对他发自内心的感到害怕。 有的时候朱高煦都在想,自家那个大伯居然能扛着这种压力,一路陪着朱元璋走到三十七岁,这是何等的不容易。 换做他,恐怕都熬不到三十岁,估计就得被逼成神经病。 想到这里,朱高煦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的骑马赶路,而相比较他的缄口,大辂内的朱元璋则是通过窗户的缝隙,偷窥着朱高煦的举动。 一旁的郭英似乎早就看过这位洪武大帝滑稽的一面,因此并未感到奇怪。 过了许久,朱元璋才收回目光,转身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脸上表情复杂。 “我这双眼睛阅人无数,就没有我看不透的人。” “唯独这小子,我是怎么看也看不透。” “郭四,你说我这孙子变化是不是有点大?” 朱元璋询问起了郭英,而对于他的问题,郭英也面露思考,片刻后才点头道: “回陛下,不瞒您说,臣之前也远远的看过这位殿下,那时觉得这位殿下的性情乖张狠腹,一眼便能看透。” “倒是今日忽的再看,却是觉得换了一个模样,瞧着他一举一动都如履薄冰。” “说句不敬的话,臣都以为陛下您之前是不是把这位吓出什么病来了……” 第79章 紫金山下 马车内,郭英说着大不敬的话,但朱元璋却并不以为意,反而轻笑: “他不是被我吓到,他那是自己吓自己。” 朱元璋瞥了一眼车窗,虽然看不到什么,但他却能大概想到朱高煦的模样。 此话落下,他也不再与郭英讨论朱高煦的事情,转而是说起了关于徐达、常遇春等人的一些事情; “不说这些,说说你之前和天德他们北上打仗的一些趣事,我还没听够。” “是……”郭英见他不继续说下去,也只好顺着他的话说起了曾经北伐路上的一些趣事。 二人虽相识多年,但架不住事务繁忙,因此许多事情都不能好好聊。 相比较冯胜、傅友德等人,朱元璋更亲近汤和、郭英,尽管他们的能力不如前二者。 不多时,车厢内便传出了爽朗的笑声,而随车前进的朱高煦则是脑中想着这些日子学习的一些东西。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随着队伍走过了内城朝阳门,拐弯向着北边的紫金山前进。 来到外城,尤其是越过了护城河、城门集镇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大片稻田和正在劳作的农民。 或许是因为这条道路通往紫金山,因此即便只是夯土路,但却十分平整,没有什么坑坑洼洼的地方。 那些田间的农民瞧见车队,有的隔着老远作揖,有的干脆背过身去。 秋高气爽的日子里,秋风徐徐而来,稻田便如一张黄绿色的地毯般起伏,尤其好看。 “再过些日子就要收割了吧。” 徐增寿忙完了事情回到大辂旁,朱高煦见状也眺望稻田询问他。 “如今稻子还未全黄,估计八月初就会全黄,到时候就可以准备收割了。” “不过这也看天气,如果老天赏脸,能熬到八月末的话,那收成能达到每亩二石七八。” 说着,徐增寿回头看向朱高煦:“你此前不曾关注这些,如今怎么这么关注?” 他这话说的朱高煦心里一咯噔,但朱高煦很快摆上笑脸: “近来处理的政务多了,愈发觉得百姓不易,也觉得小子此前所作所为实在荒诞,因而对农事关心了些。” 说到这里,朱高煦看了看稻田之中的一条条石砌水渠:“这些水渠都是朝廷出钱修建的吗?” “自然……”徐增寿不假思索:“不仅是这些地方,国朝近九成以上的水渠都是由朝廷出钱,百姓出工修建而成。” “不过想要修建也不容易,在长江、淮河以南的地方还好说,一旦越过长江淮河,北边就难以修建了。” “怎么说?”朱高煦好奇反问,但徐增寿却面对他一脸疑惑: “你这厮自小在北方长大,这些东西还要我提醒你?” “我在北方长大不假,可我之前从未关注农事。”朱高煦哭笑不得,他从前身获得的记忆并不完全,或者说前身根本懒得关注这些,因此留存这方面的记忆很少。 “嗯……”徐增寿虽然觉得不对劲,但还是没有过多怀疑,只是应了一声后解释道: “长江淮河以北的百姓,大多只知道养马放牧,根本不通农事。” “即便此前朝廷从山西、山东移民前往北平、陕西、河南等地,但许多百姓依然改不了胡风,让他们放牧还行,让他们种地却是难为他们了。”
“种地都不会?”朱高煦哑然,徐增寿却点头继续道: “正因为不会种地,因此即便朝廷发了耕地,他们也大多卖了土地去买牛羊放牧,朝廷征发徭役,让他们修建水渠、水井的时候,他们大多想办法逃避,所以啊……” 徐增寿也十分惆怅,说着说着便不想说下去了。 不仅仅是他,便是朱高煦也觉得十分头疼,不过他却能十分理解。 从蒙古南下开始,北方诸省的百姓就遭遇了血腥屠杀,说是十室九空也不为过。 元初虽然短暂恢复了人口,但没几十年就到了元末,元朝贵族在北方斗争严重的同时,中原一带的农民也揭竿而起。 河南、陕西、北平、湖广等省都遭到了农民军和元军的兵灾,人口再度一空。 如今的大明,除了朱元璋和张士诚这两人所处的江南能称得上富庶,其它地方简直一穷二白。 这种贫穷并不是指饮食起居,而是文化和生活上。 如徐增寿所说的北方许多百姓不会种地,只能和游牧民族一样游牧便是其中之一的现象。 倒是经他这么提醒,朱高煦脑中的一部分记忆也清晰了不少。 在前身的记忆中,北平的百姓确实有一部分人只能以放牧生活,大部分人种植作物都还是和江南迁移过去的军户学习的。 在前身的记忆里,他似乎从来不关心那群百姓的生活,反倒是自家父亲、母亲和大哥爱与他们混迹一起。 自己不是带着老三去骑马打猎,就是在府里玩闹。 “朱高煦啊朱高煦,你但凡懂一点收服民心的手段,也不至于被大侄子拿捏成那副德行……” 朱高煦在心底暗自摇头,而此时他身旁也传出了一道木哨声。 “哔——” 朱高煦被吓了一跳,侧头看去,却见徐增寿策马而出,向着前方疾驰而去。 顺着他的背影,朱高煦也看到了一座屹立在平原之上的山丘。 “这紫金山……怎么是这样的?” 马背上的朱高煦略微吃惊,而他吃惊的地方来自这个时代的紫金山模样。 前世他也曾去过南京,还曾去紫金山看过明孝陵。 在他的记忆里,明孝陵和紫金山的树木郁郁葱葱,一副绿意盎然之景象。 然而当记忆与画面重叠,此刻出现在朱高煦面前的紫金山却是光秃秃的一片,山上虽然有些绿色,但却零星点点,少的可怜。 “看什么呢!” 徐增寿策马已经返回,瞧着朱高煦愣愣望着紫金山的模样,忍不住拍了赤驩的屁股,引得赤驩往前跑了几步,把朱高煦晃醒回了现实,这才拉住马缰,用手安抚住了赤驩。 “这紫金山怎么光秃秃的?” 安抚好赤驩,朱高煦调转马头询问徐增寿,徐增寿闻言也笑道: “从这南京城往北,哪座山不是光秃秃的。” “这紫金山还算好的,山上的树已经连续种了十二年了,再继续个七八年,估计也就成青山了。” 徐增寿回应同时,大辂车窗也打开了,朱元璋坐在车里,朝着紫金山望去,目光复杂。 “妹子,我又来看你来了……” 第80章 孝陵之上 “我倒是差点忘记今日是中元节了……” 紫金山下,当朱高煦翻身下马,看着太监们将一摞摞黄纸搬出时,他这才想起今日是七月十五中元节,是祭奠死去亲人的日子。 待他回过神来,两名豹韬卫兵卒正欲将他与徐增寿的马牵走。 见此情景,朱高煦连忙交代:“喂它三斤豆料,十斤水便可。” “是!” 牵走赤驩的兵卒作揖退下,朱高煦也将目光转投向了四周。 在他身后是一座高三丈、宽两丈的两柱冲天式石雕牌坊,额上横刻“诸司官员下马”六个大字,往后看则是郁郁葱葱的树木。 如徐增寿所说一样,紫金山内的树木都是十二年前才种上的,算起来也就是马皇后薨逝的那一年。 这些树种类繁杂,但多以柏树为主,其余皆是马皇后家乡的树木。 它们之中,柏树长得最为高大,虽然只种下十二年,但却皆有二丈之高,而宿州树木也大多有丈许。 不过,即便朱元璋有意在紫金山种树,但以这个时代的植树手段来说,偌大的紫金山想要种满树木,那却不是一年两年能完成的,而是要持续十余年。 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大辂也停在了紫金山下的神道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众人的目光中,郭英打开了大辂车门,率先下了马车,而后朱元璋才缓缓下车。 下车后,他目光扫视了众人,最后停留在为马皇后及先太子朱标准备的诸多物品上。 检查过后,他亲自走上了神道,向着前面的孝陵及东陵走去。 朱高煦紧随其后,再往后则是徐增寿和郭英,最后是司礼监的随身太监和百余名身着黑衣的豹韬卫精骑。 队伍步行五百余步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座由兵卒看守的正门。 这孝陵正门是典型的黄色琉璃瓦加重檐式建筑,墙壁以砖石砌筑而成,下部为石造须弥座,上刻大金门。 这大金门面阔八丈米,进深两丈五尺,墙壁辟有三个券门洞,中门高一丈五尺,左右两门高一丈三尺。 走过大金门甬道后,出现在的便是拥有神道石刻的一段路。 神道由东向西北延伸,两旁依次排列着狮子、獬豸、骆驼、象、麒麟、马六种石兽,每种两对,共十二对二十四件,每种两跪两立,夹道迎侍。 在神道石兽的左右还站立着身着黑衣的守陵兵卒,他们眼观鼻,鼻观心,略微低着头,等待朱元璋及朱高煦他们经过。 之后,朱元璋等人又先后路过文武方门、碑殿、享殿、大石桥、方城,最后才抵达了此次目标的孝陵明楼。 孝陵明楼在方城之上,重檐歇山顶,上覆黄色琉璃瓦,东西长三十一丈,南北宽六丈,南面开三个拱门,其余三面各开一个拱门,每扇门上面的门钉为九行,每行九颗,以显示九五之尊。 距离此地二百余步外的崇丘即是孝陵宝顶,即马皇后的寝宫所在地。 因此,到了明楼之后,非亲近之人不得入内。 朱高煦跟随朱元璋走入明楼后,这里高悬着马皇后的画像,与朱高煦在后世所见那幅画别无二样。 守在明楼内的守陵宫女见到朱元璋到来,当即五拜三叩,随后起身将点燃的香呈给朱元璋和朱高煦。 二人接过后,持着三炷香便开始躬身行礼。 这其中,朱高煦由于对马皇后没有什么记忆,因此虽然动作庄肃,脑中却在胡思乱想。
相较他,朱元璋则是在躬身行礼的时候,脑中不断闪过昔日他与马皇后的过往。 “妹子,我也算铁石心肠了……” 回忆过往,朱元璋却是怎么也哭不出来,或许早在马皇后薨逝的那几日,他便已经将眼泪哭了大半。 剩下的,也在东陵贡献给了自家的长子朱标。 将香插好,朱元璋就这样安静的站在明楼内,看着眼前悬挂的马皇后画像,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站在他背后的朱高煦也在插完香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只是他就没有朱元璋那么多回忆了。 他人虽然站在原地,但心思已经在想午饭吃什么了。 “我之前听说了,你爹每年都带你们兄弟三人去寺庙祭拜皇后,只是你小子每次都不哭。” 明楼内,朱元璋的声音回荡着响起,吓得朱高煦一哆嗦的同时也尴尬回答道: “小子那时候太小了,还不明白人之常情。” “那现在你给我哭一个。”朱元璋打断道。 “……”朱高煦无言以对,也不敢反驳,只能在心底将过往悲伤的事情想了一遍。 只是不管他怎么想,他那眼眶都挤不出来一滴眼泪,给他急的满脸通红。 恰巧这时,朱元璋也转过身来与他对视,瞧着他的模样,脸上波澜不惊。 “爷爷……我这人天生眼窝子深,哭不出来。” 朱高煦摆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朱元璋却没有斥责他,反而说出了让朱高煦惊讶的一番话: “你与你奶奶没见过面,哭不出来也不出奇,我小时候哭我那些祖宗也哭不出来。” 朱元璋的一番话让朱高煦语塞,他倒是没想到朱元璋居然看得那么开。 就朱高煦眼下的这番举动,若是被一些儒生看到,恐怕要说他不孝了。 然而在朱元璋看来,这反倒是人之常情。 他的这番举动,倒是让朱高煦没那么怕他了。 “你此前说的钱钞法,我仔细想过了。” 忽的,朱元璋话锋一转,从原本的爷孙身份变成了君臣,朱高煦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只是朱元璋并未怪罪他,而是说出自己的想法: “若是云南之地真有大量的金银铜矿,那每岁开出多少金银,户部便收回多少宝钞。” “可若是云南的金银铜矿全无,那你就自己去宗人府领十棍吧。” 朱元璋说出了他对儿孙最严重的惩罚,而在朱高煦看来,杖责十棍虽然疼痛,但并不足以受伤致命。 老朱既然要勘探云南金银铜矿,那自然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 如果换做普通官员上奏不实,那恐怕轻者流放,重则杖毙了。 相比较之下,朱高煦这十棍子就能顶过如此大的罪责,可见朱元璋对自家儿孙的惩处低到了何种程度。 “你就这么有自信?” 朱元璋看着咧嘴笑着作揖的朱高煦,不禁好奇起来。 面对这个问题,朱高煦也笑着起身:“孙儿从来不打诳语,既然说了有,那便一定有!” “一定有?”朱元璋重复一遍。 “一定有!”朱高煦的目光没有躲闪,坚定的与朱元璋对视。 那倔强的模样,让朱元璋不由想起了朱标…… 第81章 拓土之论 “爷爷?” 孝陵明楼内,朱元璋被朱高煦那坚定地眼神影响着想到了朱标,因此不由楞了数秒,直到朱高煦小心翼翼喊他,他才回到了现实来。 “嗯……”朱元璋微微颌首,看着朱高煦眼下的样子,那古井无波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抹笑意。 他拔腿向着明楼外走去,朱高煦跟上的同时,他也边走边问; “那云南,即便发现了金银铜矿,恐怕一年也难产太多,可收回作税的宝钞数量恐怕不会太多。” “自然。”朱高煦跟在他身后走出明楼,同时回答:“孙儿估计,一开始恐怕也就能产出五六十万贯的金银钱,能收回来的宝钞也不过每岁五六十万贯。” “不过孙儿算过,只要朝廷坚持此策,并在之后不再滥发宝钞,那算上其它地区的金银铜课,宝钞应该会在十年后趋于稳定。” “到时候就不用回收宝钞了,反而需要增发宝钞。” 朱高煦和朱元璋交谈时语气轻松,之前的那种小心翼翼减少了不少,这样的变化让明楼门口的徐增寿和郭英有些错愕,同时对皇帝的手段也更为畏惧。 朱元璋带着朱高煦往宝顶走去,同时对他的回答提出问题: “你这话虽说不错,但眼下国朝需要花销的地方还有很多,不可能停止发放宝钞。” “这点,孙儿也想过了。”朱高煦才思灵敏,往往在朱元璋问题提出后的第一时间作出回答: “只要国朝每年发出的宝钞不超过五百万锭,那二十年内也能将问题解决。” “二十年?”朱元璋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转身质问。 他那脸一旦端起来,朱高煦便有些止不住的心慌,但一想到自己计算的结果,他还是点了点头:“大约是二十年左右。” 朱高煦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他没想到,朱元璋会突然转变话题。 “可我记得,你说我的卫所制也就二十几年的时间了……” 朱元璋与朱高煦四目相对的同时眯了眯眼睛,语气带着几分狠腹。 这一瞬间,朱高煦只觉得脑中乱作一团,早早想好应对的话语话术全然忘了个干净,直到几个呼吸后他才强装镇定,作揖回答: “爷爷,孙儿说的是再过二十几年,卫所制便会走向下坡,随后再过二十几年便会不堪大用。” “您了解隋唐的府兵制,自然应该知道隋唐府兵制的问题所在。” “隋唐府兵制有的,国朝也有。” 这是朱高煦难得壮着胆子,顶着朱元璋给予的压力,同时给出自己回应。 面对朱高煦的回答,朱元璋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过身去继续向宝顶前进:“继续说。” “是……”朱高煦松了一口气,跟上朱元璋背影的同时也给出自己的看法: “孙儿觉得,卫所制需要保留,但用的地方得是收复的地方。” “诸如那辽东以北,隋唐两宋时能养活数百万渤海、契丹、女真人,那为何不能养活汉人?” “待日后北边安定,朝廷就可以在当地设立汉人卫所,移民实边来戍守当地,隔绝朝鲜西出的可能。” “还有那三宣六慰之地,既然已经归降我大明朝,那自然也可以在日后西南人丁兴旺的时候趁机介入,将此地彻底郡县。” “除此之外,还有西……” 朱高煦的话还没说完,朱元璋便再度停下脚步,打断他话的同时,也转头瞥了他一眼:
“我还真是没看出,你小子居然有这么大的野心。” “额……”朱高煦略微语塞,但很快笑脸回应:“孙儿日后是边塞的郡王,自然要为大明开疆拓土。” “若是我与父亲他们将疆域开的远些,那内地就安全些,江南的百姓自然也就愿意前往了。” “话虽如此”朱元璋沉吟数秒,却又转身前进,同时背对朱高煦说出自己的见解: “疆域打的太大,治理起来也困难。” “你小子回去给我翻翻史书,着重看看汉唐。” “那汉唐也曾跨越西域,打到河中去。” “可结果呢?留下的疆域又是何种风光?” 朱元璋的这一席话让朱高煦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因为面对这个问题,他确实回答不出来。 汉唐虽强盛,但过后的疆域却是收缩的,这个毋庸置疑。 相较于西汉,东汉在西域的掌控力度减弱,并且失去了河套。 西晋较之东汉,更是连辽东、并州、陇右的掌控都极大削弱,大量胡杂混居当地,治理,困难。 至于大唐,其后期的局势更是不必多说。 这些强大的王朝都在辉煌时将版图极力扩张到了最大,却又在国力衰弱时不断丢失领土,到最后甚至还不如建国之初。 显然,在朱元璋眼里,这些王朝的开拓办法是不可取的,反观他的卫所制才能极大的巩固边疆,稳定大明基础疆域。 事实也证明,在卫所制下,不管庙堂如何内斗,大明腹地的太平光景依旧是历史王朝之最。 明初有汉唐的景象,但走的路子却大不相同,属于一步一个脚印,夯实了疆域再继续前进。 大明的制度,本身就是汲取了两汉唐宋的优缺点改进而成,稳扎稳打便不会出错。 如果不是土木堡之变后武风不振,大明的疆域恐怕还会不断扩大。 了解清楚朱元璋的意思,朱高煦也连忙解释道: “孙儿自然知道其中道理,因此孙儿也不会盲目的去开疆拓土。” “况且有太孙在朝,即便孙儿想打,也得得到朝廷的准允才成。” 朱高煦搬出了朱允炆,毕竟朱允炆在朱元璋面前表现的,完全就是一个合格的守成之君。 既然是守成之君,那自然不会好大喜功的开疆拓土。 “你这话倒是没有说错。”果然,朱元璋没有再教训朱高煦,而是十分认同他的话。 在朱元璋看来,他实在想不出朱允炆会好大喜功的败光家业。 单单眼下来说,他留下的家业,可不是一代人就能败光的,而且他还在积攒中。 想到这里的同时,朱元璋也来到了宝顶的地宫门口。 这次的他没有让朱高煦跟着进去,而是在进入地宫前,转头对朱高煦吩咐:“你且在这里候着,我进去一刻钟便出来。” 说罢,朱元璋不给朱高煦开口的机会,抬腿便进入了宝顶地宫中,并且很快就消失不见。 倒是朱高煦也没有进去的打算,他只想着将刚才的事情含糊过去。 不过在朱元璋进入地宫后,朱高煦则是开始回味起了他刚才的那番话,甚至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语:“无效的开疆拓土吗……” 第82章 擅寡而长 “你倒是变了许多……” 孝陵宝顶神道上,望着向自己走来的朱高煦,徐增寿表情复杂。 从他这次回南京,并在魏国公府见到朱高煦后,他就觉得自家这个外甥变化很大。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家的这个外甥,如今居然已经变化大到可以对皇帝提出一些政务上的见解了。 这样的资格,满朝文武也只有百来人能拥有,便是自己也只能低头做事。 倒是自家这外甥…… 徐增寿一时间居然有些不敢与朱高煦如曾经一般相处了,而向他走来的朱高煦也敏锐察觉到了自家这个小舅舅的情绪,因此在走上前后如前身的朱高煦一般,胆大的从徐增寿手中夺走了那长刀。 “舅舅这身份,居然也用兵部的刀。” “你这厮!”在刀被夺走后,徐增寿下意识将它夺回,如曾经般瞪着眼睛准备教训朱高煦。 只是当他准备动手,这才反应过来眼前人已经不是曾经的朱高煦了,只得尴尬将欲要举起的手放下。 “呵呵……舅舅出去一趟,倒是变得多愁善感了。” 望着徐增寿放下的手,朱高煦没心没肺的笑着打趣,徐增寿对此也只能无奈将佩刀系好。 这对舅甥的对话及举动,都被旁边的郭英收入眼中。 或许朱高煦的那番举动能糊弄过去二十来岁的徐增寿,但却是万万糊弄不过去郭英这个年近六旬的老人精。 “这小子……不简单。” 郭英心中暗自评价,而此时一旁的朱高煦也对郭英抬手作揖: “前番没有时间,如今爷爷入了地宫,小子方能与武定侯亲近。” 靖难之役还未爆发,在朱高煦看来,即便日后的郭英很有可能会和自己成为敌人,但这并不能限制他此刻与郭英交好。 对于郭英这种不结党、不徇私的开国勋贵,朱高煦还是十分尊敬的。 “小子曾听家父说过,武定侯一生大小五百余战,总计擒斩获俘人马一十七万余,身背七十余伤。” “不瞒您说,若是可以,小子也希望能如武定侯一般,为大明朝开疆拓土,保家卫国。” 朱高煦这话七分真、三分假,但听得郭英十分受用。 尽管他还是十分注意与朱高煦的距离,可当着兵卒们的面,他还是作揖回礼道: “这些不过是燕王殿下的谬赞罢了,老夫虽南征北战,但要比起功劳,恐怕远不如燕王殿下。” “小子并不这么认为……”朱高煦摇摇头,否决了郭英那自谦的说法,同时也说出自己的看法: “我父亲虽迫降了乃儿不花的数万部众,收捕了番将阿失里本部,但并未对北虏造成什么致命的打击。” “反倒是武定侯与诸位将军的捕鱼儿海之战将北虏打得人马溃乱,绝了忽必烈这一脉的皇帝位,逼北虏去了帝位。” 来到大明朝的这半年多时间,朱高煦一直在了解如今大明四周的局势,正因为了解,他反而对后世所谓的“北元未灭”、“南北割据”说法嗤之以鼻。 在他看来,北元都已经被大明打得自削帝号,只敢称大汗,哪里还有一个该有的国家样貌。 可以说,仅捕鱼儿海一役,明军便已经将北元打回了部落制,西边的瓦剌与鞑靼都只能躲在遥远的漠北和漠西,根本不敢靠近漠南。 在北平时,朱高煦记得自家老爹几次出塞,都抱怨了蒙古人太能跑。
其逃跑速度,便是连北平的数千塘骑北逐千里都搜寻不到他们的踪迹,不过这也并不奇怪。 自从大明立国北伐,蒙古人能拉出的军队数量便一直下降,披甲率也随着兵力的下降而下降。 从洪武元年还能拉出四五十万大军和大明多线对峙,到洪武十年只有三十余万北逃残军,再到后来的洪武二十年,便是连十余万兵马都难以拉出。 可以说,如今的东西蒙古加在一起,也顶多能拉出十万左右的军队,披甲率不足一半。 如果不是蒙古人还可以通过欧亚草原通道,从中亚和东欧获取部分支持和人口,恐怕现在他们连漠北都待不下去了。 只可惜,靖难及之后的十余年时间,明军没有大规模北伐,因此给了蒙古人喘息的机会。 不然,以大明的国力和军事实力,蒙古人的生存空间只会被不断压缩。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不愿意靖难,而他不靖难的前提是朱允炆不会强势削藩。 只要他不强势削藩,而是采取自己的那套削藩手段,朱高煦相信没有几个藩王会站出来唱反调。 不管是自己,还是自家的便宜老爹,大家都会乖乖地守在边疆,为大明朝戍边。 朱高煦这段时间和朱允炆打关系,除了顺应朱元璋的想法,其次还是为了让朱允炆接受自己的削藩提议。 只是眼下看来,朱允炆虽然表面上对自己笑脸相迎,但暗地里恐怕早就对自己不耐烦了。 这样的局面,朱高煦想要不讨厌朱允炆才困难。 但凡他听了朱元璋的话,大明也不会错过一个驱赶残元势力的最好时机。 “你这脸色这么难看?莫不是受了风寒?” 朱高煦还在想着历史上朱允炆的种种不是,徐增寿却关心的摸了摸他的额头,将他拉回了现实。 “没有,就是想到了北边的事情,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与武定侯表达。” 朱高煦勉强回答,而郭英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对他所说的奉承话语,皆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可是见过太多与藩王交好后,自取灭亡的勋贵了,自然不可能步那些人的后尘。 朱高煦这人的身份,即便放在整个京城,也是极为敏感的那几个人,更别提眼下的他还在武英殿理政了。 就目前来说,郭英很清楚皇帝在想什么。 制衡秦晋燕周这四个强藩,是皇帝目前在做的一件事情。 如果这件事情的走向不能按照皇帝的想法去走,那眼下在家休养的冯胜及傅友德二人,恐怕难以保全性命。 这两个已经没有兵权的功臣都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何况负责宫廷禁卫的自己? 因此,郭英眼下只想快点结束中元祭祀,不想再与朱高煦纠缠半点。 他那刻意保持距离的举动不难看出,因此徐增寿也小声在朱高煦耳边提醒: “武定侯是陛下的贴身人,你小子最好别与他亲近,免得被庙堂上的人抓到把柄。” “知道了……”朱高煦颔首,顺带瞥了一眼郭英,不由的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我在这南京,恐怕是施展不出什么手脚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转头看向了紫金山外,眺望着一眼看不到边的南京城: “想要施展手脚,还是得去一个距离南京足够远的地方。” 第83章 帝王心性 “你那马不错,比你大舅的那匹还好。” 宝顶神道上,徐增寿提起了赤驩,对此朱高煦也笑着和徐增寿解释赤驩的来历。 听到赤驩的身份是汗血宝马,徐增寿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咋舌道: “这马,便是你那几个叔叔都不曾有,你小子倒是有福享用了。” 徐增寿脸上出现了羡慕的表情,而此时也忽的刮起了风,吹的远近树木漱漱作响。 三人本能的抬头看天,却见南京城上空阴云密布,将阳光都遮蔽了。 “看样子,稍许应该要下雨,就是不知道太孙什么时候能赶来,算算时间,早朝应该已经结束两刻钟了。” 徐增寿说着时间,朱高煦则是将目光投向了宝顶地宫的门口。 在他的目光中,朱元璋缓缓从昏暗的地宫中走出,脸上的表情与进去前没太大变化,但仔细算下时间,他也进去一刻钟有余。 这么长的时间,仅他一个人在昏暗的地宫中,想来是有许多话要与马皇后说。 见朱元璋走出,随身太监及兵卒挑着各种祭祀用的冥器上前,开始烧焚烧黄纸及各类纸扎玩意。 朱元璋着一身黑衣站在神道上,看着眼前黄纸被焚烧,那火光摇曳在其脸上,古井无波。 不多时,风大了些,四周树木漱响得厉害,便是朱高煦等人的衣摆都被吹动。 “恐怕要下雨了。” 朱高煦看了看天穹,得益于敏锐的五感,他能感受到空气变得潮湿了许多。 “备伞”他转头对一名随身太监招呼,随身太监闻言先是作揖回礼,而后带人从后方拿来了黄罗盖伞及宫中的许多御伞。 在接过油纸伞的瞬间,朱高煦带着随身太监上前,来到朱元璋身旁作揖: “爷爷,快下雨了,该去东陵了。” “……”朱元璋没有回应朱高煦,只是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眼前火光,直到所有黄纸焚烧殆尽,他才转过了身来。 他脸上无悲无喜,看似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但朱高煦却能感觉到他与往日不太一样。 因此,朱高煦带头领着众人纷纷站到神道两侧,让出整条道供朱元璋行走。 待朱元璋走过朱高煦身前,他才拿着伞紧着跟了上去,随后是郭英、徐增寿,最后才是随身太监及豹韬卫兵卒。 按照流程,他们向着东陵走去,而那里安葬的,则是先太子朱标。 众人向着东陵神道走去,不过三百步,便见到了东陵的神道碑。 如孝陵一般,越过诸多神道建筑后,东陵明楼也出现在了朱元璋及朱高煦等人眼前。 不过此时的东陵明楼前,却站立着久等众人的朱允炆。 待走近后,他上前对朱元璋作揖行礼,朱高煦也看到了他脸上的汗水,想来他应该是结束早朝后便马不停蹄赶来的。 “走吧,进去看看你爹。” 朱元璋对朱允炆应了一声后,便抬腿走入了东陵明楼内。 由于朱高煦和朱标感情不深,加上朱允炆已经到来,所以朱高煦站在了明楼门口,并未进去。 不过看朱允炆和朱元璋的架势,恐怕他们也没准备让自己进去。 “老朱家基因果然强大……” 虽然站在门口,但朱高煦依然能看到十余步外的朱标画像。 画像上的朱标与后世网传的不同,他圆脸善目,留着老朱家前几代人代表性的胡须。 不过相较于朱棣的那一脸大胡子,朱标的胡须与朱元璋差不多。 就画像上来看,朱标五官大气,眉目透露着一股仁善的感觉。 当然,明初画像虽然也比较追求写实,但终究不如后世的素描,没办法活灵活现的展露出来。
“以后我要是留个画像,肯定得留个素描,就是我不会画画,这有点难办……” 望着朱标的画像,朱高煦突发奇想的想要留下一幅写实的画像。 奈何他这人,自小就没有什么绘画天赋,能拿得出手的兴趣爱好,除了打游戏敲键盘,恐怕就是大学时期学的那一手古筝、琵琶了。 只不过…… 朱高煦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十五岁就五尺六寸的身高,脑海中不由想到自己成年后弹琵琶的模样。 一个身高很有可能一米九到两米的壮汉拿着一把琵琶……这是什么东方持国天王。 摇晃着脑袋,朱高煦把这画面驱赶出脑中,将注意力重新投到了朱元璋这对爷孙身上。 二人在明楼内烧香祭祀,双手合十站了一会儿后,便由朱元璋的转身结束了一切。 按照前面的流程,接下来朱元璋应该要去地宫看看朱标,毕竟眼下太子妃吕氏还未薨逝,地宫应该还没有合上。 “走吧……” 和朱高煦预料的一样,朱元璋出殿后便招呼着他前往地宫,朱允炆也紧接着跟上。 朱高煦见状跟在两人身后一步的距离,耳边也响起了朱允炆对今日早朝的总结。 “爷爷,今日早朝无甚大事,只不过山西布政司上奏,去岁迁往甘肃的百姓,今岁逃亡回山西者已不下三万。” 朱允炆的这番话一经说出,朱元璋便停下了脚步,朱高煦也是心里一惊。 甘肃的人口如何,他早就已经通过傅友德和冯胜知道了,即便在朱元璋花费大力气,持续移民十余年的情况下,甘肃人口也不过十余万余户,八十万余口。 不过其中有近五十万都是被俘后安置在河西的蒙古人、番人和色目人,汉人占比不到当地四成。 这样的人口基数下,一年逃回三万余汉人,如何不让人惊讶。 当然,更让朱高煦心情沉重的,还是百姓对待移民的态度。 大明对于汉人迁移河西的政策已经很不错了,但即便如此还是留不下百姓。 朱高煦记得他之前处理政务时看过去年甘肃等镇接收的百姓数量,好像是七万人左右。 如今不过七月,去年的七万移民已经逃回三万,留存率不足六成。 按照这个速度,恐怕到年末时,最后能留下的移民应该不足三万。 要知道,逃走的那些人,也是朝廷花了粮食才保障他们迁移到甘肃的,而如今他们逃走,朝廷的支出就打了水漂,数万乃至十数万粮食成了无用功。 想到这里,朱高煦看了一眼朱元璋,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属于人的心情。 只是令他失望了,朱元璋似乎早有预料,他平静的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朱允炆和朱高煦,而后交代道: “逃回去的让地方衙门以逃兵身份,送往山西都司处理,令山西都司将他们流放甘、肃等州。” “是!”朱允炆作揖回礼,朱元璋也在说完后转头继续赶路。 留下的,只有因为朱元璋这番话而语塞的朱高煦。 在这一刻,朱元璋为朱高煦展现了一个合格帝王的心态。 他并不受逃回百姓的悲喜影响,甚至想尽了办法让他们去河西。 如果不想以百姓的身份过去,那就以犯人的身份过去。 总之,不管以什么身份,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去河西之地为大明朝戍边,为甘肃等镇的明军种地缴税。 他们可以逃,但不管怎么逃,只要他们还活着,他们就会被送回河西,这就是他们的命…… 了解了朱元璋的想法,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朝着他们的背影追了上去。 第84章 行钞税法 “淅淅沥沥……” 巳时,伴随着雨声传来,整个南京城都被雨水所包围,那延绵百里的外郭城垣在雨中显得格外雄伟壮观,犹如一条黄褐色的土龙,盘卧在大地上。 明东陵的宝顶地宫前,雨水在地面的青砖上溅起一串串水花,四周充斥着雨水滴落树丛的声音,给紫金山增添了几分生气。 这雨来的巧,在所有黄纸燃尽后方才到来。 站在黄罗盖伞下,朱元璋与朱允炆这对爷孙就这样安静的看着眼前的地宫,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远处,朱高煦与郭英、徐增寿三人站在伞下,不同的是,郭英与朱高煦各自撑着伞,徐增寿则是由后面的兵卒为其撑伞。 似乎是觉得这样不好,徐增寿自己接过了雨伞,并让兵卒退下。 待兵卒退下后,朱元璋也在黄罗盖伞下与身侧的朱允炆交谈起来: “国子监那边,事情做得如何了。” “回爷爷,都已经准备好了,国子监内的学生随时可以出发。”即便下着雨,朱允炆却还是抬手作揖回答。 只是他的举动在朱元璋的一瞥之下,所有心思都好似曝光了一般。 朱元璋不在意朱允炆的小动作,而是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雨中自己撑伞的朱高煦。 “看我干嘛……” 朱高煦有几分心虚,毕竟老朱的眼神实在是很有杀伤力,每次他直视自己,朱高煦都觉得自己下一秒就有可能人头不保。 “诏令国子监二十以上的学子,明日尽数到大教场,再令户部、五军都督府调两卫、三十万……贯钱去大教场候着。” 朱元璋本想说调三十万贯钞,但不知为什么,他想到了之前朱高煦对他所说的那一番话,因此改成了钱。 对此,朱允炆眼神闪烁,但很快隐藏。 “再下旨,让户部的人点好今年旷课的岁入呈给我,另外于八月初昭告天下,今年的秋税,苏松二府,可以钞抵赋税。” “孙儿领旨……”朱允炆心头一跳,但还是先应下,而后见朱元璋没有别的需要吩咐的,这才提出自己的意见和看法。 “爷爷,苏松二府去岁上缴军屯赋税,钱粮绢布等物,经折色后,大致是三百余万贯。” “若是以钞抵赋税,那今岁这二府能够交上来的赋税恐怕……” 朱允炆话说三分,但这样的话他在之前与朱高煦争辩钱钞问题时也曾说过,朱元璋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 说到底,两江闽浙这广泛的江南地区占据明初大半的赋税,尤其是朱元璋提出的苏松二府更是重中之重。 虽然只是两个府,但是它们却占据了大明十分之一的赋税。 这两个赋税重地,单独对任何一府提出蠲免、赈灾或其它的经济类政策,对于大明朝来说,都是需要慎之又慎的提议。 如今,朱元璋仅是听朱高煦说了一下对钱钞的看法,便提出要让苏松二府的百姓以钞抵赋税。 这道旨意一旦下达,朱允炆都不敢想,今年的赋税情况会如何。 当然,朝廷的赋税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方面是朱允炆个人的想法。
他还从未见自家爷爷对任何一人的提议如此重视,哪怕是自家父亲。 “那小子所绘的矿山地图,已经找到了三处。” 朱元璋的一番话,解开了朱允炆的疑惑,但同时也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仔细算了算时间,从自家爷爷派人去云南勘察到现在不过一个半月,但就是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据他所绘的地图,居然能找到三处矿脉。 朱允炆了解矿课,知道寻矿不容易。 正因为如此,他十分清楚这三座矿脉的重要性。 它们能被这么快找到,那必定是容易开采的矿脉。 也就是说,它们能给大明带来的利益极大,而朱允炆担心的,则是地图上的其它矿脉。 如果朱高煦所绘画的山脉都有矿脉,那他恐怕…… “你稍许回宫之后,让户部和五军都督府准备准备,从南直隶和浙江再迁些人去云南,不要让这三处金银矿荒废。” “是……”朱允炆屏息凝神,心中受到的震惊已经无法言表。 “金银矿……” 朱允炆不是傻子,他清楚三处易开采的金银矿代表什么,心里也就不奇怪为什么自家爷爷会让苏松二府以钞抵赋税了。 既然朱高煦对寻矿的事情说的如此准确,那恐怕他所说的也有一番道理。 这么一来,自家爷爷想用苏松二府来试探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朱允炆还是不相信,毕竟寻矿和钱钞是两码子事,他不相信朱高煦所说的事情,能接连的实现。 想到这里,他隐晦的看了一眼远处撑伞的朱高煦。 他的小动作,即便朱元璋没有回头,却也能大概猜到。 只是面对这件事,朱元璋不仅没有制止,反而嘴角微扬,似乎故意为之。 “走吧,回宫。” 朱元璋转身开口,朱允炆也连忙收起自己的目光,跟随朱元璋向着紫金山下走去。 见朱元璋等人走来,朱高煦他们也让开了神道,而后跟上了他们。 百余人开始向山下走去,而这中元节的雨水似乎也下足了,开始渐渐变小了起来。 等众人来到山下,这雨水也堪堪停了下来,而朱元璋也带着朱允炆上了大辂。 只不过在回宫前,他还是有些不舍的打开了窗户,眺望了一眼被雨水洗刷的紫金山,似乎即便坐在这里,他也能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摆驾回宫!” 看了片刻,朱元璋收回目光,将窗户关上,朱允炆也顺势让队伍回宫。 千余名豹韬卫兵卒翻身上马,为大辂开道,而郭英与徐增寿则是指挥兵马,有条不紊的拱卫大辂。 相比较有事情做的他们,此刻的朱高煦则是蹲在紫金山下的马厩里,朝着趴在马厩内懒洋洋吃草的赤驩骂道: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再不起来,我们就得被人落下了,快给我起来!” “唏律律……” 第85章 施以恩惠 “让苏松二府以钞抵赋税?!” 申时,当赶到东宫的黄子澄从朱允炆口中听到朱元璋的决策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惊讶,随后便本能想要阻止。 只是那话说到口边,他想到了自己的身份,因此改换了口风,对坐在春和殿位置上,一脸阴霾的朱允炆作揖道: “虽然苏松二府赋税占据天下赋税一成,但想来也不会有太多通行宝钞。” “况且,这件事情对于地方上的百姓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殿下您需要在意的是,这件事情到底是由谁来主导。” “自然是我……”朱允炆下意识回答,紧接着反应了过来,脸上瞬间挂上笑意。 他站了起来,走到黄子澄面前将他扶起:“先生是说,想用此策来为孤收买人心?” “非臣要殿下收买人心,而是陛下要殿下收买人心。”黄子澄看得透彻,宝钞抵税这件事情,从根本来讲是朱高煦的功劳,可这份功劳太大,不可能让他受着。 相比较朱高煦一个燕府嫡次子,如今急需稳固位置的朱允炆更需要这一份功绩,而这便是朱元璋让朱允炆去做这件事情的原因。 “这事情虽好,但我担心少了苏松二府的赋税,国库会入不敷出……”朱允炆有些犹豫。 黄子澄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说到底摘桃子这种事情,没有人不喜欢,但问题是每一个桃子背后都有需要承担的责任。 眼下大明国库看上去是积攒颇丰,可大明朝如此大的一个王朝,谁也不知道这些国库够用多久。 万一突发了什么事情,导致国库不够用,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政策发生变化,那这到手的桃子,恐怕就要成一口黑锅了。 面对这样的问题,黄子澄自己也不敢笃定结果,但他可以从皇帝的态度看出来这件事情成功的可能大小。 “殿下请放心,陛下既然让殿下去做这件事,那即便没有十成把握,七八成也是有的。” 黄子澄谆谆开解,又给朱允炆打了一针预防针:“即便出了事情,殿下也不用担心,陛下会为您兜着的。” 作为从洪武十八年走来的臣子,黄子澄别的没有,单论经验还是可以指点朱允炆的。 先太子朱标可不是完人,他也曾朱批过许多被人诟病的政务,但之后这些政务的黑锅都没落到他的背上,而是都被皇帝略施手段便将黑锅背给了别人。 皇帝对先太子如此,自然不可能对同样是储君的朱允炆厚此鄙薄。 “如此便好……”听到黄子澄的话,朱允炆松了一口气。 只是在担心过后,朱允炆却又皱眉提起了这的事情: “这出自高煦,苏松此功被我所得,想来他或许会不满。” “不……”黄子澄摇头反驳: “臣虽未与这燕府嫡次子交往,却也能从他的行迹和举止中看出一些东西。” “他既然敢提出,便是已经做好了将功劳呈给陛下的准备,至于陛下将这功劳给谁?这不是他能管的。” “况且,燕府嫡长子炽仁善无错,那燕府嫡次子煦即便立下再大的功劳,也只能止步郡王。”
“即便陛下愧疚,也最多将其拔高,让其成为郡王魁首罢了。” “眼下殿下要想的,应该是如何将“苏松抵钞”这件事情小题大做,最好闹得江南人尽皆知。” 不得不说,黄子澄对于权谋一事还是较为擅长的,或许这也是朱元璋选他来教导朱允炆的原因。 面对他的话,朱允炆也在原地左右渡步,过了片刻他才停住脚步,与黄子澄对视开口道: “苏松二府能够以钞抵税,还是因为云南之地发现了三处较大的金银矿。” “如果想要继续将此事扩大,那云南便是重中之重。” “高煦在那图上绘了不少矿山,眼下只找出三处,若是全部都能找到,朝廷兴许能将以钞抵税扩大到苏松常镇扬与应天等处六府。” “原来如此!”听到朱允炆讲解了来龙去脉,黄子澄眼前一亮。 朱允炆所提六府,几乎占据天下赋税的三成,虽然只有六府之地,人口却比许多行省的人口还要多,足有数百万。 天下权贵,几乎有一半都聚集在这六府之地,一旦惠及六府,那朱允炆就能在江东之地站稳脚跟。 想到这里,黄子澄思绪万千,想到了利益最大的办法。 他走上前去,对朱允炆建议道:“既然如此,眼下应该督促云南官员寻矿,同时将此事往六府之地引去。” “一旦云南各处矿山坐实,想来江东百姓之民心都会聚集到殿下身上。” “臣在此,提前祝贺殿下了……” 黄子澄作揖行礼,朱允炆听后也不由呼吸沉重,扶起黄子澄双手,热切交代:“此事,便托付先生了。” “殿下放心,臣与汉中教授,蜀世子师方孝孺有旧,只需让此人对门下儒生传播此事,想来不用一个月,此事便能传遍江南!” 黄子澄信心满满,朱允炆也满心欢喜的点头回应。 一时间,二人似乎已经想到了江东民心尽归东宫之后的景象。 只是在遐想过后,黄子澄还是没有被高兴冲昏头脑,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话题引到了朱高煦身上。 “殿下,那燕府嫡次子煦虽说日后只能止步郡王,但如今从其看山点矿的本领来看,您理应与他暂时交好。” “他既然能点出云南矿山,或许还能点出其它地方。” “只要云南之矿尽数坐实,您理当从他手中获得更多消息。” “况且,如今晋王对您东宫之位不满,理当联燕制晋。” “这孤知晓,先生不用担心。”朱允炆郑重其事的颔首应下,而后对身后的东宫太监交代道: “李权,你差人从东宫府库中选些东西赠与高煦。” “记着,挑些实用的东西给他,让他拒绝不了。” “奴婢领命……”书案一侧的太监闻言作揖回礼,而后带人下去操办此事了。 至于朱允炆和黄子澄二人则是对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事情谈论下去,毕竟这其中值得挖掘的还有许多东西。 第86章 老谋深算 “嘶……爽!” 外城、大树营镇内,当朱高煦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传出,此刻的他正擦拭着嘴边的油沫,而眼前则是两碗空空如也的大碗。 “您这是一天没吃饭了啊……” 饭桌上,与朱高煦阔别许久的杨展和王瑄看着那两个大碗,算是知道了朱高煦为什么能长那么大个。 “中元节陪我爷爷去了祭奠了我奶奶,一日未进食了。” 朱高煦擦干净了嘴巴,解释之余还看了看饭馆外的街道。 街道上人影稀疏,似乎自从上次上元县衙门宣布了三村迁移之事后,大树营镇便再也没以前那般热闹起来过。 “殿……公子,这矿图…我……” 饭桌上的王瑄面露难色的说着云南矿图的事情,朱高煦听后却打断他道: “你也只是一个武官子弟,他们让你把东西交出来,你没有理由拒绝。” 二人说起了云南矿图的事情,而朱高煦之所以来大树营,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 自上次的事情发生后,他一直没有机会找王瑄问个明白。 今日中元节,国公府都要出郊祭奠先人,他这才有了时间来找王瑄和杨展。 经过一番询问,朱高煦也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在朱高煦将矿图交给王瑄二人不久,便有武官带人上门找王瑄索要朱高煦所绘图纸,并且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似乎他们都知道先前王瑄与朱高煦、杨展三人的对话内容。 对此,朱高煦很好奇他们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和王瑄等人的对话,但却毫无头绪。 云南矿图之所以会暴露,还是因为朱高煦没有防范意识,以为只要四下无人就可以万事无忧,但现实却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如果朱元璋的情报来源如果能这么轻易就被发现,那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松的收拾掉当年的胡惟庸和蓝玉。 这次是自己轻蔑了众人,也算得了自己该有的惩罚。 眼下他唯一庆幸的,就是那一日自己没有将日本的金银矿地图画下来。 云南矿山他还能依靠汉家古籍来圆个谎,但日本矿山,他是万万圆不出来的。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猜到了去找王瑄等人的武官们是谁。 恐怕这群人,便是当年被朱元璋亲手废除的锦衣卫。 所谓废除,不过是明面上的,暗地里他们怕是一点都没有松懈,无时无刻都在为老朱监视百官。 自己的表现太过亮眼,被监视也应该。 朱高煦端起粗茶喝了一口,而后起身示意要走。 杨展见状,起身去付了面前,王瑄则是走到外面的马棚,将吃饱喝足的赤驩牵了出来。 “近来本领如何?对明岁的考校可还有信心?” 朱高煦与二人在街上散步时询问,杨展与王瑄也从刚才凝重的气氛里走出,笑着作揖: “请您放心,这次肯定不会丢了您的脸。” “我相信伱们。”朱高煦笑着回应,同时也接过了王瑄手中的马缰,熟练翻身上马后对二人吩咐: “我们之间的事情,宫里的人已经知道了,不用再遮掩了。” “你们若是有什么不解的事情,就去城里寻我便是。” “是……”二人作揖回礼,朱高煦瞥了一眼后也爽朗一笑:“走了!” 说罢,他策马离开了原地,只留下眺望他背影的王瑄与杨展。 不久之后,二人也转身离去,这大树营镇内便少了三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身影。 不多时,朱高煦便策马到了内城正阳门,简单检查过腰牌后便被兵卒放行。 此前说过,今日的两国公府都去城外祭奠亲人去了,因此朱高煦能偷闲一日。 他本想去此前王俭所说的南京十六楼,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不过一想到那地方不仅有饭食,还有更为出名的官妓,朱高煦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尽管他很好奇明代官妓的相貌如何,但他更害怕去那里污了自己好不容易“洗白”的名声。 没了去处,他自然也就慢了下来。 难得休息半天,他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了南京城的繁华区,并在之后赶到了上元县的西安门大街上。 得益于朱元璋前些年对勋贵文臣的大举屠刀,他这一路走来并未见到什么欺男霸女的桥段,更是看不到明代中后期文人记录的许多碰瓷事件。 洪武年间的高压,对于达官贵人们来说需要战战兢兢,但对于大部分百姓来说,许多规矩都很难落实到他们身上。 诸如穿衣、戴帽、言行举止等种种限制都对他们没太大的作用,因为他们的生活还达不到朱元璋所定规矩的上限,所以类似晚明那种礼崩乐坏,百姓常有逾制的现象很难见到。 “看样子,开国时候的高压政策,反而能让普通百姓过的更安全……” “瞎了你的狗眼!” 朱高煦这边感叹还没说完,就听到了前面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本欲往前走,但爱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不多时前面就围起了一道人墙。 “谁让你走到这条道上的?不知道庶民不能走这条道吗?!我看你是想挨鞭子了!” 人墙里嘈杂声不断,但朱高煦却听得很清楚,甚至已经想到了人墙内的人是谁。 “麻烦让让!” 朱高煦起先还有礼貌的招呼前方左右的人,但却没有得到回应,甚至被往后挤。 “唏律律……” 赤驩被拥挤的人群弄得不舒服,不由发出了声音,这让朱高煦忍不住皱眉,最后只能大声呵斥左右百姓: “衙门办事!都给我散开!违令者杖二十!”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朱高煦甚至拿出了自己的宫廷令牌。 然而,当他喊出“衙门办事”四个字的时候,四周百姓连他的令牌都没看,只瞧见了他的穿着和乘骑的马匹,便纷纷四散而去。 他们这一散,朱高煦便看到了人墙内的模样。 只见在空地上,一个五六旬的老汉坐在地上,额头涨红,旁边还散落了一地的柴。 在那老汉面前,则是一个带着两名兵卒,牵着一匹马的绮罗少年。 那少年人,朱高煦再熟悉不过,因此不由策马上前,走到了少年人面前。 “二哥!你怎么在这?” 当朱高燧的面孔和声音出现,朱高煦心里便感觉到了不妙,他居高临下的用马鞭指了指旁边受了伤的樵夫老汉,目不斜视的询问朱高燧:“怎么回事?” “这老腌臜跑到了道上来,冲撞了我,害我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西安门长街上,朱高燧一边骂着受伤的樵夫老汉,一边拍了拍自己身上的一些灰尘印记,满脸怨恨。 那老樵夫哪里见过这架势,顾不得伤势连忙跪着磕头:“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他的头用力磕在西安门长街的青砖上,让本来的伤势愈发严重。 “老爷?谁是你家老爷?孤是燕府的三郡王!” 朱高燧满脸狠辣,转身就准备抽出燕府护卫的佩刀教训这樵夫老汉。 朱高煦正欲制止,远处却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众人抬头看去,却见是中城兵马司的兵卒赶来。 那打头的小旗官见到这边的情况,心底暗呼糟糕,上前便不问青红皂白,一脚踹在了樵夫老汉背上。 这一幕让朱高煦猝不及防,他根本没想到这小旗官会不分青红字的乱打人。 “你这老汉也敢冲撞燕府的郡王殿下,你是不是……” “住手!”见小旗官还要动手,缓过神来的朱高煦呵斥起了他,并策马上前将他从老汉身旁驱开。 “这……” 小旗官只听到了朱高燧的话,加上并不认得朱高煦,因此不由将目光投向了提刀站在原地的朱高燧。 朱高燧见朱高煦护着樵夫老汉,也尖声喊道:“二哥!你怎么还帮着这个老腌臜。” “你也给我住嘴!”朱高煦转头大骂,一时间居然将朱高燧镇住了。 见朱高煦没了举动,朱高煦也转头看向那小旗官,而那小旗官也从朱高燧的话里听出了朱高煦的身份,当即下跪行五拜三叩之礼:“中城兵马司,西安门小旗官彭六,叩见燕二郡王。” “我问你!”朱高煦攥紧手中马鞭,斥问道:“《大明律》里哪一条说了,兵马司可以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人?” “你身为中城兵马司小旗官,行事为何不按《大明律》来?” 朱高煦这话一经说出,远处的许多百姓都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年头还有这样开明的郡王。 “二哥!”朱高燧不甘喊了一声。 “我叫你住嘴!”朱高煦瞪了朱高燧一眼,吓得朱高燧不由低下了头。 他这才想起了自家二哥在未进大教场前的性格,一时间不敢反驳,生怕挨揍。 “说!”训斥完朱高燧,朱高煦又将目光投到了彭六身上。 “可是……可……”彭六支支吾吾说了半天说不出来,最后只得憋出一句:“可他走了不该走的道。” “闯道固然要受罚,但却未曾准许你擅用私刑。”朱高煦骂了一句,又翻身下马将那樵夫老汉扶了起来。 此刻的樵夫老汉流着鼻血,显然是被彭六那猝不及防的一脚给踹了个严实。 他颤颤巍巍的看着朱高煦,身体情不自禁的发抖,害怕极了。 “闯道罚钱一百,这一百钱我替他给了,但你滥用私刑,自己领十杖!” 朱高煦侧头对彭六举动做出惩罚的同时,也对一旁傻站着的兵卒下令:“动手,你们不动手,孤就亲自动手!” “这……”兵马司的兵卒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这一幕瞧的彭六绝望,不由大骂:
“没听到殿下说的吗?!” “动手!” 彭六知道了朱高煦的身份,心里怕得要死。 朱高煦可是在大教场开弓一百三十斤的人,要是由他持杖,他彭六怕是三杖都撑不过去。 “快啊!”见朱高煦撸袖子,彭六急的快哭了出来。 左右兵卒见状,这才小心翼翼的上前,举枪便要打。 “都给我打实咯!别让我遭两次罪!”彭六生怕这两人不敢用力,连忙吩咐。 “是……”兵卒见状也是无奈,只得咬牙挥枪,结实的打了下去。 “啊!!!” 长枪先后结实落下,彭六惨叫连连,等十棍打完,全身汗流浃背不说,便是站起都困难。 瞧着他那模样,朱高煦从怀里掏出一吊钱,也不数数多少,想来是过了百文,直接丢了过去。 “一百文是这老汉的罚钱,剩下的给他买药擦上。” 他交代一句,随后又看向被人艰难扶起来的彭六:“日后办差,以律法行事,若是有谁犯了不法还不伏法,你便唤我的名号!” “是……卑职谨记……” 彭六此刻已经意识模糊,但还是勉强着在旁人搀扶下作揖回应,而后在朱高煦摆手下仓皇离去。 这一幕被朱高燧看在眼里,他心里恼怒却不敢表现,生怕自己也落得彭六的下场。 “你要名声,何必拿我开刀……”朱高燧心里暗骂,俨然将朱高煦的举动当成了收买民心之举。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朱高煦回过身来后并未说他,而是对受伤的老汉皱眉道: “你犯的事情我为你了了,但你害我弟弟差点落马,此事却要给个结果。” 朱高煦此话说完,四周围观的百姓顿时议论了起来,显然觉得朱高煦要找老汉麻烦,甚至朱高燧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不过,朱高煦并未苛责老汉,只是指着朱高燧道:“你上去,对他行个五拜三叩之礼便可。” “啊?”听到朱高煦的话,老汉愣在了原地,朱高燧和许多百姓也一脸愕然。 这并不是说朱高煦对老汉的惩罚很重,而是这惩罚几乎可以说没有。 老汉本就是庶民,又走了不该走的道,冲撞郡王之后,本该行五拜三叩之礼,这是基本的一个礼制。 不仅如此,在行礼之后,按照《大明律》,他最少要被杖二十,罚没百文。 然而到了朱高煦这里,他只要求老汉行个礼就算过去了,众人如何能不惊讶。 如果天下官员勋贵都如他这般好说话,百姓也不至于怕这群人怕得要死。 “莫不是不想行礼,想挨上二十杖?” 见老汉不动作,朱高煦轻笑反问。 “是是……草民这就行礼。” 樵夫老汉反应过来,当即走到朱高燧面前,跪下之后行了五拜三叩之礼。 朱高煦见状也走到朱高燧身旁:“这小老汉年纪大了,你即便要了他全部身家,也值不了几个钱,就这样吧。” “哼……今日就给我二哥一个面子,你这老腌臜日后看路,别走不该走的道,滚吧!” 朱高燧本不想原谅这樵夫老汉,只是碍于朱高煦站在一旁,只得黑着脸让樵夫老汉离开。 那樵夫老汉闻言,起身不顾伤势,点头哈腰的道歉,之后才转身去收拾散落一地的柴火。 “今日我还有课学,便不与二哥玩了。” 朱高燧心里不高兴,自然懒得听朱高煦说他,拍开了朱高煦的手后,他便翻身上马,带着两名燕府兵卒离开了。 倒是在他走后,朱高煦看了一眼那鼻青脸肿的樵夫老汉,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你这柴火送到府军前卫第三弄第六院去,这是柴钱。” 朱高煦取出一吊钱,从中拿出百来文放到晃神的老汉手中:“多的算是药钱。” 说罢,朱高煦不等老汉说别的,转身翻上马鞍,骑着赤驩向府军前卫踏上返程。 见他离去,围观的百姓纷纷拍手叫绝,显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明事理,为百姓出头的贵胄子弟。 那拍手声渐渐传播,而此地发生的事情,也被有心人记录传回了宫里。 “他倒是一点不顾高燧的感受……” 紫禁城乾清宫内,听着下面人的禀告,躺在一张靠椅上闭目养神的朱元璋呢喃说出这句话,而他跟前则是站着那名熟悉的不知名武官。 “你说朕这孙子,此举是不是有几分收买人心的心思?” 朱元璋很明显对朱高煦的做法很满意,但他却揣着答案反问武官。 武官不敢插手皇家之事,只能作揖:“臣不敢揣摩。” “嗯……”朱元璋没有理会武官的自保之举,而是缓缓睁开了眼睛,起身坐正了些。 武官见状后退一步,等待倾听圣谕。 面对他的后退,朱元璋眼底流露出几分失望,却又很快摆正身份,威严询问:“那云南的矿山,如今找到几处了?” “回陛下,仅找到两处银铜矿。”武官的话若是被旁人听到,恐怕要瞪大了双眼,只因皇帝不管是对朱高煦,还是朱允炆,都明确说了三处金银矿。 “两处也好,总算高煦那小子没糊弄朕。”朱元璋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下一秒目光盯着武官: “让人放出话去,便说在云南找到了六处矿山,四处金银矿,两处银铜矿。” “另外让云南的矿匠加紧些,让云南都司全力配合。” “朕倒是要看看,那小子画的矿图能找出多少矿来。” “臣、领谕!”武官应下,朱元璋瞧他这副模样,也不耐烦的摆手:“下去办你的事情去吧,东宫那边给朕瞧好,江东六府的富户乡绅也是如此。” “臣告退……”武官缓缓退下,先前被支开的宫女太监也先后入殿。 见他离去,朱元璋也起身走到自己平日里坐着休息的地方,坐下后喝了一口茶,细细回味。 他看着窗外,中元雨后的紫禁城有一种清爽的感觉,以往这种时候,朱元璋总是会与亲近的人下棋、谈心。 只是自从傅友德与晋王、冯胜与周王的事情先后被揭开,他便少有能谈心的人了。 唯一能好好谈心,还不用担心的汤和也中风患病,口不能言。 如今的他,可谓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只是孤家寡人又怎样? 他又不是第一次体验这种孤家寡人的感觉! 想到此处,他将茶杯放下,静静等待着接下来的大戏登台上演。 不出他的预料,当暮鼓声刚刚响起,殿外便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不多时,前几个时辰离去的那名武官便再度返回乾清宫,而此刻的他脸色凝重,显然有要事禀告朱元璋。 “陛……” “东宫那边有动静了?”朱元璋手指轻轻敲击矮几桌面,旁边侍奉的司礼监太监熟练的为茶添上热水,为其斟茶,而后带着殿内宫女太监先后走出殿内。 此刻的朱元璋似乎早就料到了一切,在他的示意下,武官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殿内,而后低下了头,沉闷回应: “太常寺卿去翰林院找了汉中教授方孝孺,希望方孝孺号召江南士子为太孙造势。” “好……”朱元璋脸上浮现笑意,那笑容就好像见到了上钩的鱼一般。 他坐不住的站起身来,来回渡步片刻后停住脚步,对着武官交代: “让你的人帮着这群儒生造势,不仅仅是在朝堂上,便是乡野间也是如此!” “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事情,朕要江南人尽皆知!” “臣领命!”武官作揖应下,本能便要起身离开,但朱元璋却拦住了他:“慢!” 他摸了摸自己的白须,仅是片刻的犹豫,便再问武官:“颖国公和宋国公与周王和晋王可还有联系?” “未曾发现”武官老实回答,但朱元璋却再问: “近来与高煦联系之人,可有与西平侯有关的?” “……”听到朱元璋的话,武官心里一咯噔。 如今的西平侯是沐英之子沐春,而沐春又是云南军政的一把手。 朱高煦一个未曾去过云南的人,居然能在云南点出那么多金银铜矿,这由不得朱元璋不怀疑。 只是他的怀疑却在下一秒被武官的话打消大半:“西平侯府与燕府、二殿下都无联系。” “便是跟随二殿下左右的王瑄之父,也与西平侯府相交不密。” “臣斗胆认为,若是西平侯发现如此多金银铜矿,恐怕不会轻易交给二殿下,毕竟二殿下在此前未有能获得如此……” “你退下吧!”不等武官说完,朱元璋便打断他让他退下。 “臣领谕……”武官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乖乖听话的退出了殿内。 在他离去后,宫女太监们如之前一样回到了殿内,至于朱元璋本人则是起身回到了自己的龙案后。 他并没有过多纠结朱高煦和沐春的事情,因为他很清楚,自家那个孙子即便再有才干,他也是一个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 对于沐春来说,一个未来上限仅限于郡王的人,并不值得花费那么大的力气拉拢和扶起。 与其将这功劳推给朱高煦,倒不如直接交给东宫来的实在。 “或许这小子,真的有看山点矿的才能吧……” 今天一大一小两更八千字,算是休息半天吧,明天上午十一点两更一万二千字,以后基本维持这个更新量,生病、有事除外。 第87章 晋府难安 “铛…铛…铛……” 清晨,伴随着长江潮起潮落,七月十六如期而至。 与往常一般,百姓们各自在晨钟作响后起居工作,不同的是,今日的街头多了许多早起的贡生。 往日在内城都很难看到几个的贡生,如今却成群结队的前往外城,而他们的目标,则是坐落在城南的大教场。 花费两个时辰的时间,许多贡生如期而至,而摆在他们面前的,便是坐在高台上的皇帝、太孙,及一个他们并不熟悉的少年人。 “真多啊……” 高台上,身着绯色圆领袍的朱高煦俯瞰台下上万贡生,心里不免有几分渴望。 在遭遇元末战乱后的洪武朝,百姓识字率可以说极为低下,而上万懂文识字的贡生代表着什么,朱高煦比任何人都明白。 这上万贡生,不论丢到哪朝哪代,甚至丢到后世,那也是极有才学之人。 如果能将他们施展于一省之地,恐怕能极大促进当地的人文教育。 “咚——” 在朱高煦遐想的时候,大教场的鼓声将他拉回了现实,而朱元璋也站了起来。 他走到高台前,站着对上万贡生一字一句开口道:“耕稼,衣食之源,民生之所资。” “如今天下各地时有旱涝,不可不备……” 朱元璋一边说,高台下的百余名力士异口同声传话,这群人都是经过训练之人,读得懂唇语,能将朱元璋的原话传达到大教场上所有贡生的耳内。 因为有着这样的人,朱元璋才可以放心继续说下去: “我每令有司修治水利,而有司不以时奉行,致令民受其患。” “今日,遣汝等往各郡县,集吏民乘农隙相度其宜。” “凡陂塘湖堰,可储蓄以备干旱宣泄、以防霖潦的,皆宜因其地势修治,勿妄兴工役掊克吾民。” 朱元璋说完,此话由力士传达,而后大教场上的诸多躬身便先后躬身作揖高呼:“万岁。” 在朱元璋身后,此刻的朱高煦略微张着嘴,脸上有几分错愕。 他没曾想到,朱元璋居然将上万贡生派往地方,只为让他们帮助地方百姓修建陂塘湖堰等水利工程。 这样的做法,在许多人看来是极大的浪费,但朱高煦却很清楚,如果朱元璋再不这么做,北方和南方只会越来越分割。 他从前身的记忆里能看到北方的情况,由于红巾军和元军交战地区主要在北方,因此除山东、山西以外的各省基础建设几乎为零。 即便是富户,南北差距也是极大的。 前身记忆里有一件事,朱高煦记得很清楚。 当时北平河间府要修一条十二里的水渠,按道理来说,只需要富户出钱粮,官府派官差,派遣民间出徭役就可以修建起来。 这样一条水渠如果建设好了,河间府四万余亩耕地都能受益。 然而,就是这样一笔钱粮,整个河间府的富户都凑不出来,衙门只能去燕王府找他那便宜老爹拿钱。 相比较之下,江南一带若是修一条十余里的水渠,根本不用劳烦县中富户,仅乡镇富户就能集资修建,而田间贫农也因此受益,将这些富户称为“善人”。 这样的事情对比,足以能够看出南北差距,而这样的差距只会随着时间不断变大。 水利建设对于农业的帮助不言而喻,如果朱元璋将这上万贡生派往北方,再派钱粮修建水渠,那北方上千万百姓都能受益,慢慢的将南北差距缩小。 同样,这上万贡生如果留在南方建设,那南方的整体实力也将会更上一层楼。 想到这里,朱高煦不由看了看左右,望着那群他不认识的文官,他颇为感慨: “这种受益的事情,居然无一人敢站出来为江南分一杯羹,看来我这爷爷确实将他们杀怕了……” 朱高煦感慨之余,不由将目光投向了前方的朱元璋,而朱元璋也在说完一切后开口“平身”,继而转身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王工部、郁户部!” “臣在……” 朱元璋坐下后唤出两人,朱高煦也借机打量起了二人。 已经在武英殿陪同理政许久的他,自然认识站出来的这两位文官。 工部尚书王儁,户部尚书郁新,这两人是此次贡生下放的重要主事人。 这其中,王儁只是走走过场,因为如今的他年六十有五,想来致仕也就是这两年。 反倒是一旁四十来岁的郁新,颇让朱高煦在意。 郁新如今四十有八,是去年上任的户部尚书,也是早年在户部为皇家管理内帑的理政人才。 明初户部官员一直是贪腐的重灾区,但如果朱高煦没有记错的话,这样的现象将会从郁新上任后终结。 郁新在任期间,将洪武后期的财政梳理完善,一连在任十三年,将户部治理的井井有条,让这段时间先后上位的三位皇帝,都没有担心过钱粮的问题。 由于才干过甚,他去世的时候,朱棣甚至觉得没有人能代替他而痛哭流涕。 如果不是郁新带出了夏原吉,恐怕朱棣很难在之后实现南征北战,外下西洋的壮举。 “可惜我用不了……” 望着郁新,朱高煦有些羡慕老朱。 他虽然数学不错,也善于理财,但他总不能左手打仗,右手理政,两只脚还踩着财政。 因此,他必须要找一个能帮他稳固后方,善于理财的人。 只可惜,他所看上的三个能臣,都已经被老朱授予高位,如今的他也只能望洋兴叹。 “拨发钱粮,派各府县徭役随从贡生修建陂塘湖堰,不得有误。” 坐在位上,朱元璋对郁新二人下了旨意,二人也不假思索的五拜三叩,以此表示接旨。 瞧着他们,朱高煦倒是很好奇,这上万贡生能给大明朝带来多少陂塘湖堰。 “咚…咚…咚……” 时间匆匆,眨眼之间一个时辰便已经过去。 那大教场上的贡生们,各自领着两个兵卒充当护卫,将户部准备好的印信包裹带走。 那包裹之中除了印信外,还有针对贡生跋涉各地的十贯路费钱。 带着这包裹和两名护卫,上万贡生开始奔赴天下,而他们这一走,也就代表朱高煦今日在宫里的事情结束了。 “摆驾!” 随身太监高声唱礼,朱元璋也起身走下了高台,不过这次朱允炆和朱高煦没有紧随而去,而是相互作揖: “煦弟可曾收到了礼物?” 朱允炆笑的真情切意,朱高煦则是连忙躬身回礼。 昨日他解决完朱高燧的事情回家后,便发现家门口候着一队人马,肩挑手扛的带来了五箱东西。 说实话,当朱高煦得知这些东西是朱允炆送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朱允炆这家伙该不是也穿越了吧”。 这样的怀疑,在他将五箱东西收回家里,并一一打开后达到了顶点。 五箱箱子里,分别放有缎二十匹,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昂贵的素缎、暗花缎、织金缎、两色缎、织金妆花缎、云缎。 其次还有绢类,如云绢、云熟绢、妆花绢、织金绢、织金妆花绢、遍地金女裙绢等二十匹。 之后还有罗、绸、绒、锦等八十匹,合计一百二十匹高级料子。 与这些料子相比,最后那一箱的二百贯钱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六十匹料子,若是都放出去卖,能到朱高煦手上的钱,恐怕不少于千贯。 这前后一合计,那便是一千二百贯钱。 哪怕日后朱高煦及冠当了郡王,也需要他不吃不喝两年半的俸禄,才能存下这么些钱。 朱允炆突然送这样的厚礼给自己,朱高煦会怀疑他穿越了也不奇怪。 只是从今天看来,这朱允炆看样子并没有改变,显然是自己多想了。 不过,一想到家里那堆东西,朱高煦还是心有余悸的推脱道: “大兄送的东西太过华贵,小子如何能消受得起……” “呵呵,留着用也不碍事。”朱允炆听出了朱高煦的想法,连忙将他搀扶起来,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便笑道: “武英殿内还有政务,我便先随皇爷爷去理政了。” “弟弟好生去国公府学本事,日后好为我大明戍边。” 说罢,朱允炆便松开了朱高煦的手,头也不回的跟随已经远去的朱元璋,只留下了朱高煦一个人。 朱高煦见他离开,转身瞧着他的背影一脸疑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六个字出现在了他的脑中,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他倒是也坦然了。 “眼下他即便想利用我,也利用不得甚东西,我自己吓唬自己作甚。” 拉扯袖子,朱高煦放平心态,说实话他也不舍得把那堆东西还回去。 那堆东西若是日后变卖来养军,可买得粮食四千石,亦或明甲二百余套,用处多了去了。 要是老朱问起,那自己再还回去便是。 不过想来以老朱的情报,恐怕这些东西刚出东宫,他就知道了去处,今日既然没有提醒自己,想来是并未放在心上。 放平了心态,朱高煦便走下了高台,乘骑赤驩往颖国公府赶去。 他倒是想再见杨展和王瑄,不过一想到昨日已经见过了面,便没有留下寒暄。
“驾!” 少年纵马往北,只是半个时辰他便走正阳门回了内城,向着颖国公府赶路而去。 只是两刻钟,他便来到了颖国公府,不过此时颖国公府内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他来到府内,与马夫共同为赤驩卸鞍时,那马夫也小心的看了一眼四周,随后对朱高煦提醒道:“殿下,今日国公心情不太好。” “嗯?”听到马夫的话,朱高煦愣了愣,下意识看向了演武场的方向。 片刻后,当他为赤驩添了草料和水后,他便往自己看书的倒座房走去。 这一路上所有国公府的护卫都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办事,生怕惹到不高兴的傅友德。 对此朱高煦很是疑惑,心里也有些忐忑,不由的想找傅忠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可惜他都走进了倒座房,却还是没有看到傅忠的身影。 无奈,他只能尽量平复心情,拿起傅友德的藏书继续翻阅了起来。 只是不管他如何看,心里总有一种不安感,就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早说了让小妹不要帮忙传话,可她偏偏要帮忙!” “别说了,你想让别人听到不成?先想想应该怎么做吧!” 颖国公府后院,伴随着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傅忠的声音也紧随而后跟上。 声音从傅友德的书房内传出,而此刻的书房内,傅友德正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在他身前,傅忠还能坐在左首椅子上,但他的小儿子傅让却在来回渡步,显然因为某些事情而被气得不轻。 三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晋王府的人又找了上门,不过这次他们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并没有直接派人来,而是派傅友德的小女儿,晋世子妃傅氏的贴身丫鬟来传话。 传话的内容并不多,无非就是晋王朱棡想要知道傅友德到底能不能支持他。 晋王争嫡这件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而他之所以敢这么做,便是因为在“蓝玉案”中,朱棡亲手解决了盘踞在山西的蓝玉党勋贵及武官。 事后,朱元璋又将这些人的兵马都交予了朱棡节制,导致眼下朱棡的兵权远大于制衡他的朱棣、朱权。 有了兵权后,朱棡便让已经成年的晋世子朱济熺一直赖在南京城,不断在朱元璋身边增加存在感,显然不把朱允炆放在眼里。 正因为他的种种做法,朱允炆才会敌视他,而老朱夹在中间也是尤为难做。 他不可能杀了朱棡一脉,因为那是他的儿孙,但他更不可能放任朱棡不管。 朱棡之所以认为自己能控制山西兵马,说白了也是全赖姻亲傅友德久镇山西,山西沿边二十余万兵马皆识傅友德。 如果傅友德现在点头支持朱棡,那朱棡就能抓住朱元璋不会杀他的这个缺点,同时在山西、江南摇旗争储了。 朱元璋活着,他不敢做别的,但如果朱元璋驾崩了,那他可要和南京的好大侄聊聊皇位的问题了。 他的想法,朱元璋明白,朱允炆明白,傅友德更明白。 正因为朱棡争储的举动,让眼下的傅友德落入窘境。 面对这样的局面,傅友德能有什么办法? 朱元璋不会杀自己儿子,但他能斩了自己儿子依仗的人。 傅友德,就是朱棡依仗的人。 “这件事情还是得和陛下说,如果不说,那我们就真的……” 傅忠坐在位置上,语气沉重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但他没敢说完整,因为那样有点不太吉利。 “我现在就去找陛下!” 一旁的傅让听了,立马就准备去宫里找朱元璋,但不等他走出书房,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慢!”傅友德打断了傅让的举动,傅让则是不解的回头: “爹,这件事情办晚了,我们一家可就……” “我知道!”傅友德再次打断了傅让,痛苦着闭上双眼: “你这话说出去,你小妹的性命就难保了……” “……”听到傅友德的话,傅让与傅忠的脸色立马难看了起来。 是啊,皇帝不会杀自己的儿孙,但没有血缘且没有子嗣的自家小妹又该如何? 她可是知道一切,并且还当了传声筒的人,她不死,谁敢保证她下次不会继续传话? “那要怎么办……”傅让浑身力气仿佛被抽走般,走了几步后瘫软坐在了傅忠身旁。 瞧着他的模样,傅友德沉吟数秒,随后抬头看向窗外:“让前院那小子去说,但需要他改改话……” “让高煦去说?”傅忠攥紧了拳头,脸上露出担心: “高煦虽然近来与我们亲近,但燕晋失睦已久,难保他不会为了打击晋府而将此事添油加醋。” “那小子不是那样的人。”傅友德给出了笃定的答案,并招呼傅让:“算算时间他也该到了,你去前院叫他过来。” “我?”傅让脸色难看,但还是在叹了一口气后起身走出了书房。 傅友德这样的安排让傅忠很是忐忑,尽管这段日子他与朱高煦相处的很不错,但他还是不敢将这种关乎性命的事情交到他手上。 只是相较于他,傅友德便有信心多了。 “父亲……”傅忠冷静许久,而后忍不住开口道: “我们都能被小妹联系,那永平侯和定远侯……” “……”听到儿子的话,傅友德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或许他早就想到了自己的那两位朋友。 永平侯谢成,其长女为晋王朱棡的正妃,如果晋王争储成功,他能获得的利益可比现在的地位要大,更进一步获封国公也不一定。 至于定远侯王弼,这位廓清湖湘闽浙,削平幽燕关中,先入川南滇西,扫尽鱼儿之海的开国猛将,同样与老朱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楚王朱桢是他的女婿,云南、山西等地兵马都与他相识相交。 他们二人与傅友德如果响应朱棡,那即便是朱元璋也会感到头痛,不过也仅仅只是头痛。 朱元璋能对付他们,可不代表朱允炆能对付他们。 “先等三殿下来了再说,我尚在,陛下定不会对他们下手。” 傅友德心里清楚得很,朱元璋如果真的要他死,那肯定会突然下旨赐死,亦或者暗示他,绝不会先杀王弼和谢成来打草惊蛇。 “父亲……”看着傅友德那苍老的脸,傅忠忍不住说道: “您好歹为陛下打下了这么大的江山,况且您年近七旬,陛下何故……” 傅忠的话没能说下去,因为傅友德抬手打断了他。 虽然老迈,但傅友德思绪还是很清楚,他叹了一口气: “有的事情,并不是他想做,而是他不得不这么做,换了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做这样的事情,要怪就怪我当年贪图皇家姻亲,以为这样能让子孙享福,谁又能想到呢……” 经过这段时间教导朱高煦时的反思,傅友德已经从一开始从一味责怪朱元璋到了渐渐理解他的程度。 如今的他并不怪朱元璋,只是眼下的局势放在这里,他们这群老臣的年纪都与朱元璋相差不大,身体还比朱元璋本人健朗。 那龙椅上的人即便不是朱元璋,换了旁人,恐怕也容不得底下的开国勋臣与藩王勾搭,更何况这个藩王自先太子薨后,还无时无刻的都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向四方展示着自己那颗想要争储的心。 “先太子若是不薨,唉……” 傅忠长叹了一口气,似乎觉得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朱标已经薨了两年,所有的事情都成了定局。 或许从朱棡给他们送来消息的时候,他们的下场就已经决定了。 想到这里,傅忠鼻头一酸,跪在傅友德面前,五拜三叩。 他长跪不起,以头触地,双目含着泪,沙哑开口:“若是陛下真的要您死,小子也绝不苟活!” “荒谬!”傅友德听着这话来气,起身踹了傅忠一脚。 傅忠也没想到自家父亲会踹自己,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只是抬头与高大的傅友德对视。 傅友德瞪着双眼,配合那大胡子,好似一只山虎般,给傅忠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我没有那种不成器的儿子,傅家的子弟,要么寿终正寝,要么就给我死在马背上!” 傅友德的话很是牵强,因为眼下的他都无法保证自己是寿终正寝。 似乎是想到了这一点,傅友德一下子泄了气,坐回位置上后,脸上有几分难堪。 傅忠也在片刻后回过神来,缓缓起身整理了衣服,随后抬手作揖,对自家父亲深深鞠了一躬。 瞧他这模样,傅友德也消了气,双目看着书房门口,似乎在等待朱高煦的到来,同时也好似临终嘱托一般对傅忠交代: “如果陛下真的要走那一步,你们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 “你的身份与燕府那小子,怎么说也都能保全府一命,你们都不会有事的。” “高煦?”傅忠愣了愣,他想过自己驸马的身份能保自己一条命,但万万没想到朱高煦是他们全府的救星。 他忍不住转过身,向书房门口看去。 恰好,此时朱高煦正一头雾水的被傅让领着走进了书房的院子,与傅友德、傅忠二人目光相对…… 第88章 孤家寡人 “事情便是如此,你若是想帮老夫便帮,若是嫌麻烦,也可以与你姑父一同进宫,将事情原本的告诉陛下。” 颖国公府书房内,当傅友德与朱高煦讲解了事情了来龙去脉,朱高煦这才知道了国公府气氛异常的原因。 “这样的事情,国公府的人居然都能表现出那样的态度,恐怕这整个国公府里,属于傅家的人就没几个……” 朱高煦想到了府内的气氛,紧接着便想到了傅友德口中的事情。 以傅友德的老练,即便府上的探子都知道了晋世子妃派人来,但其中内容恐怕不会了解的太深。 自己要做伪证的话,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只是……自己真的要做伪证吗? 朱高煦下意识看了一眼傅友德,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沉稳。 与他相反,傅忠和傅让则是紧张万分,就连拳头都是下意识攥紧的。 “救他,万一他和冯胜、谢成、王弼都活了下来,那我怎么办?” 此刻,朱高煦没有想到晋燕两府的矛盾,也没有想借机打击晋府,而是想到了几年后的靖难之役。 他并不认为自家父亲能同时对抗拥有傅友德、谢成、王弼、冯胜的南军集团。 这四人如果能死,那燕府绝对是未来最大的受益者,可是…… 思绪间,朱高煦想到了傅友德与冯胜这些日子对自己的尽心教导。 “如果没了他们,我恐怕难以学得眼下的本事,对大明的了解也没有现在全面。” 朱高煦脸上波澜不惊,但傅友德还是从中看出了几分挣扎,可他并不觉得很奇怪。 做伪证,还是在朱元璋面前作伪证,这样的压力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便是朱高煦也不行。 “我可以试试……” 再三考虑过后,朱高煦还是认为自己可以帮助傅友德一家人,但他并不是因为这几个月的相处和学习,而是为了未来的自己。 傅氏五子有四子从军,除了傅让的官职较低外,其它几人都能帮助自己,尤其是担任云南都指挥使的三子傅茂。 云南都司十九卫二十一所,多为傅友德、傅茂旧部,战兵接近四万余人。 不管他们登上靖难战场,还是和沐家一起镇守西陲,他们都将是一个沉重的筹码。 得到傅家的支持,不仅仅能得到大半个云南都司卫所的支持,还能得到山西、辽东、北平等地傅友德旧部的支持。 这对于朱高煦来说,确实是一个很难拒绝的筹码,哪怕傅友德终归要死,但朱高煦记得傅家人在他死后活得好好的,只是他们自己不想做官罢了,不然以老朱对傅家的愧疚,傅家依旧能在云南掌握极重的话语权。 雪中送炭的恩情,足够他们在日后帮自己。 “好……” 书房内,见朱高煦愿意帮忙,傅忠两兄弟松了一口气,傅友德也开始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想让你将事情告诉陛下,但其中需要隐去世子妃参与的事情。” 傅友德想保住自己的女儿,朱高煦听后也不假思索的点头:“如果只是这样,那并不难做,我只需要与国公你们对下口供便可。” “好!”傅友德听后,便与朱高煦编了一套口供。 说是编,但其实不过是隐去了晋世子妃傅氏的参与,将其改成了其他人借助晋世子妃傅氏的妃嫔来私见傅友德罢了。 这个其他人,谁都知道是谁,哪怕不提他的名讳,想来朱元璋也能知道。 如此串供半个时辰,朱高煦与傅友德他们确定了证词无误后,他才准备前往皇宫“告密”。 只是在他走出书房门口的时候,傅友德叫住了他:“小子!” “嗯?”朱高煦疑惑回头,以为傅友德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但傅友德却只是看着他,半天没说什么。 “小子告退……” 得不到答案,朱高煦作揖退出了书房,傅友德见他身影消失,也无力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这下没事了。”比较年轻的傅让拍了拍胸口,顺了几口气。 相比较他,傅忠显得沉稳不少:“事情没有尘埃落定,结果犹未可知。” 说罢,傅忠看向自家父亲,那坐在椅子上,仿佛衰老了好几岁的傅友德。 “驾!” 在傅氏父子等待结果的时候,朱高煦已经牵着赤驩到了西长安门大街上,并在御道左右策马向西华门赶去。 马背上的他一边驾驭赤驩,一边在脑中预想了许多面见朱元璋时的画面。 他就好像在内心看了一场场电影,只不过这些电影的主角只有他和朱元璋。 “希望能顺利……” 策马到西华门外,朱高煦将赤驩交给了守门的金吾卫兵卒,并向紫禁城内走去。 穿过长长的西华门宫道,他便来到了西华门内门楼。 走过这里,出现在他眼前的,便是那熟悉的武英殿广场,数百步外,便是他常去的武英殿。 “放松些吧。”这话他好像是对自己说,却又像对旁人说。 鼓足了勇气,他向武英殿走去。 这数百步的距离,此刻让他走的无比疲惫,但最终他还是来到了武英殿外。 “燕嫡次子煦觐见!” “传!” 听着殿内响起的唱礼声,朱高煦整理了一下自己,并向武英殿内走去。 在他脑海中,接下来的场景已经演练了无数遍,他努力让自己和平日里一样,但这样的努力却在下一刻被击垮。 “燕嫡次子煦,叩拜爷爷。” 朱高煦低着头走进武英殿内,而后下跪行五拜三叩礼。 他本以为下一秒会听到朱元璋让他平身的声音,但这道声音却迟迟没有听到,能听到的只有前面的奏疏声。 那奏疏声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压力一般,每次响起都带给了他巨大的压力。 “这次要被我自己蠢死了……” 此刻,朱高煦脑中暗骂自己被眼前利益蒙蔽了双眼,居然会相信傅友德能蒙住锦衣卫探子的耳朵。 “老朱该不会知道了吧。”朱高煦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便心里一紧,因为平常下午都在武英殿的朱允炆居然不在。 偌大的武英殿里,除了司礼监的随身太监,便只有坐在龙案背后的朱元璋,和左右侍奉他的两个年轻太监。 其中一人朱高煦很熟悉,是当初带他来武英殿的亦失哈,而此刻的亦失哈也与朱高煦目光碰撞上。 让朱高煦没想到的是,站在朱元璋背后的亦失哈轻微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让我别说话?” 朱高煦很是感激亦失哈此刻的举动,但他更是疑惑这摇头的含义。 “东张西望……” 忽的,朱元璋合上了奏疏,还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话。 他这话让朱高煦有几分害怕,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不该回话。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殿外又传来了脚步声,一名班值太监走进殿内作揖:“陛下,李佥事奉谕觐见。” “传他进来”朱元璋似乎等了这人许久,不等太监说完便打断了他。 “奴婢领命……”班值太监回礼退出殿外,而后另一道脚步声便从朱高煦身后传来。 见等来了想见的人,朱元璋也瞥了一眼朱高煦:“起来吧,站在一旁想好了怎么骗朕再开口!” 朱元璋的语气很是平淡,可在朱高煦耳内却如雷贯耳。 他想要解释,但对上朱元璋那古井无波的目光后,却还是忍不住的低头躲避。 最后,他只能低着头起身,乖乖站到了一边。 也就是这会功夫,一名三旬武官走进殿内,并对朱元璋作揖唱礼。 这人朱高煦见过,时常侍奉朱元璋左右,但不常开口,脸上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表情。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朱高煦便是再傻,也应该知道这人的身份了。 如果他没猜错,从明面转到暗地里的锦衣卫,便是这姓李的武官在掌握了。 联想此处,朱高煦连呼吸都轻了许多,生怕这个李佥事说出了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话。 “陛下……”李佥事看了一眼左右和朱高煦,似乎在说外人太多了。 然而面对他的暗示,朱元璋却轻声开口回应:“如实说出来,让这小子也听听。” 他说这话的时候,朱高煦忍不住抬起头,却在下一刻与他目光碰撞,又不得不将头低下。 “是……”见皇帝都这么说,李佥事也开始上奏,而他上奏的事情,果然与晋世子代晋王联系颖国公府有关。 “昨夜寅时五刻,在京晋府世子妃的贴身丫鬟在府军左卫张春百户的掩护下前往颖国公府,并口述晋王所传事情与颖国公、寿春驸马,金吾后卫所镇抚傅让。” “卯时四刻,此女离开颖国公府。” “午时四刻,燕二子煦入颖国公府,未时二刻离开……” 李佥事交代了锦衣卫探查的一切,而此刻朱高煦只觉得头皮所有毛孔都如针扎般刺痛难受,脑袋与双耳发烫。 “想好怎么骗朕了吗?” “孙儿不敢!” 朱元璋的一席话,将朱高煦吓得连忙作揖。 “倒也还没吓到跪下的程度。”朱元璋看着自家孙儿的双膝,不知是何意。 只是当朱高煦听到这话后,还以为朱元璋是在斥责自己犯错不跪,因此慌忙跪下。 “……”瞧他跪下,朱元璋反而皱起了眉头。
以他对曾经朱高煦的了解,面对这种情况,朱高煦肯定是伸长脖子叫嚣自己没错,逼得朱元璋亲自动手才会跪下。 “这小子性情变了,人也变软弱了几分。” 朱元璋在心底摇摇头,又继而开口询问:“他们教你如何说的?” 他先是询问,而后又追加一句:“你想好了再与朕说。” “回爷爷……”朱高煦此刻觉得时间好慢,他在说实话与不说实话面前犹豫了。 尽管他怕死,但他总觉得老朱是在诈自己,可他又不敢赌。 只是那话说到嘴边,他想到了亦失哈摇头的举动,所以还是决定再赌一赌。 他相信就凭他的身份,即便说错了话,也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因此他硬着头皮开口道: “李佥事说对了大半,但具体的事情是这样的……” 朱高煦将此前对好的话一一说出,将晋世子妃说成了不明真相的“帮手”,而将主谋放到了晋王朱棡身上。 对于朱棡所带话内容,朱高煦也一五一十的交代: “三伯说,太孙年幼,不知国家大事,理政这事还是得他来南京帮您才行,因此想让颖国公给下面的人捎几句话,让他们上奏,请爷爷您让三伯他、亦或世子入武英殿理政。” 朱高煦这话说完,武英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再无半点声音。 “你们先退下。” “赌对了!” 当朱元璋的声音响起,朱高煦也在心底激动的挥了一拳。 很快,殿内太监及李佥事都退了出去,只留下站在原地的朱高煦,以及坐在位置上的朱元璋。 “你这话,九分真,一分假,但我都能听出来。” 朱元璋站起了身,朝朱高煦走来的同时说出自己的看法:“那傅家的女子也参与了这件事情,而且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傅友德那老小子扯谎,不过为了保她,而你想要他一家子承你一个情。” “爷爷……”似乎是跨过了心里那关,朱高煦所承受的压力反而小了很多,故而做出了苦笑:“我是真的没说谎,一字未改。” “既然未改,那就是你在挑拨你爷爷我与你三伯的关系。”朱元璋给朱高煦扣的帽子更大了。 “就三伯做的那些事情,哪还需要我挑拨。”朱高煦白眼快翻天上去了,不过这白眼不是对朱元璋,而是朱棡。 有一说一,他也不知道朱棡为什么那么勇,既然敢在朱元璋已经确立朱允炆地位的情况下和他对着干,叫嚣着要入武英殿理政。 这话自己听了都觉得无语,若是被朱允炆听了,恐怕那小子得想方设法的煽动老朱,把除朱棡及其妻女子嗣外的人全部处死。 这么一想,朱高煦倒也不奇怪朱允炆今日不在武英殿了。 原本以为是有政务在忙,现在看来是老朱故意支开的。 想到这里,朱高煦看向了眼前的朱元璋。 已经六十有九的他,脸上长了一些不易察觉的老人斑,年轻时膀大腰圆的身体,如今也变得有几分消瘦。 只是不管他的外貌如何变化,只要他还能喘一口气,这大明朝就乱不了。 看样子,老朱也不想让傅友德一家人死,不然不会支开朱允炆…… “今日的事情,你给朕烂到肚子里。” “嗯?” 朱元璋忽的以“朕”来自称,把朱高煦弄得愣了片刻,随后才不慌不忙作揖:“孙儿知道,爷爷请放心。” “嗯……”见朱高煦这模样,朱元璋满意的打量他一眼,最后给出评语: “你这厮,倒是与你爹一模一样,面上谨慎沉稳,私底下却胆大跳脱,难怪你爹喜欢你。” “小子比我爹那可差远了。”朱高煦有些谦虚的回礼,但朱元璋却一巴掌打在他要作辑的手上: “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除非你现在这副模样也都是装出来的。” “那可不是,小子是真心改头换面了!”听到朱元璋说自己伪装,朱高煦一下子就急了,天知道他为了洗前身的那一身脏水,花费了多少力气。 “改头换面。”朱元璋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点点头:“倒是有几分人样,不似以前那么混账了。” “那是……”朱高煦抬头挺胸,朱元璋也笑着摇头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瞧着朱元璋变得平易近人,朱高煦也凑上前去: “爷爷,这京城的水太浑了,您能不能放我回北平去。” 朱高煦笑呵呵的打着商量,但朱元璋却能感受到他的诚恳。 “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在街上遇到了高燧被一樵夫老汉冲撞,顺带主持了一下公道。” 朱元璋没有回答朱高煦的问题,反而提出了新的话题。 在他们这类人的交谈中,回避话题实际就是拒绝,听得此话的朱高煦也心领神会,没有继续纠缠下去而是点头:“是,小子……” 朱高煦将那日的事情娓娓道来,他本以为老朱会说自己没有秉公执法,却不想老朱却皱眉斥问: “那小旗官,你便只杖了他十棍?” “是……”朱高煦点点头,下一秒却见朱元璋皱眉斥责:“那样的人,便是杖一百也不为过,你还给他药钱?迂腐!” “可是那樵夫老汉也犯了错啊……”朱高煦尴尬回应。 “哼!”朱元璋冷哼:“一个乡下樵夫刚进城里,哪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 “嘴上骂几句,挥棒子吓唬吓唬他,他下次来便知道了,但滥用私刑呢?” “这厮今日敢殴打樵夫,明日是不是就敢对平头百姓动刀了?” 说着,朱元璋觉得不解气,对着殿门口:“将那小旗官抓起来,先打三十杀威棒再说!” 他这话落下,殿门口左侧便走出李佥事的身影。 他朝殿内的朱元璋二人作揖,而后退下,显然是依照朱元璋的话,找人去教训那小旗官了。 瞧他背影,朱高煦也对朱元璋的做法汗颜道:“您说的,和您写的,好像不太一样啊……” “嗯?”朱元璋回过头来看向朱高煦,朱高煦本以为要挨训斥,却不想朱元璋爽朗笑道:“自古能成事者,大多说一套做一套。” “那上的东西,你认为能落到实处的有多少?” “额……”朱高煦语塞,思索过后看了眼朱元璋,这才回应:“孙儿以为,落入城中的能占五成用,乡镇三成,那偏远村落则是不足一成。” “好!”听朱高煦这么说,朱元璋高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这小子倒是敢对我说实话,比你那些个哥哥弟弟强多了。” “您问我,我自然要如实回答的。”朱高煦龇牙咧嘴,只因朱元璋那一巴掌的份量着实不轻。 这么看来,老朱家前几代能出几个骁勇善战的亲王、郡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基因从根上就没差。 “哼!”听得朱高煦那油嘴滑舌,朱元璋收回了手,却又道: “你这漂亮话说的有几分不错,但做起来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说着说着,朱元璋略微皱眉,狐疑看着朱高煦,不由想到自己刚才所说的“说一套做一套”。 他已经反应过来了,朱高煦却还没反应过来,不断扯瞎话:“哪敢,况且我就算想骗,也骗不过爷爷您这双眼睛。” 朱高煦揉着肩膀,舔着笑脸回应,活脱脱像个讨宠的小孩。 当然,以他的年纪,当着朱元璋面前做这些倒也不违和,反而让朱元璋很是高兴。 自从朱标薨逝后,他已经很少能看到身边人能那么跳脱的和自己聊天了,即便是同样性子跳脱的朱棣,在书信上也是尽量的保持着君臣的距离感。 至于朱允炆、朱允熥等朱标诸子,也无不是与自己保持君臣距离,像君臣更多过像爷孙。 “你倒是不错”朱元璋忽的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便要走回自己的位置上。 朱高煦见状跟了上去,但不等他凑近,入座的朱元璋便开口再次更换话题。 “颖国公府的事情,你就不用多管了,你只管学习便是。” “另外你再往春和宫跑一趟,告诉你大兄,明日起召秦、晋、燕三府嫡长入武英殿协同理政。” 他这话一经说出,朱高煦立马就有些尴尬了,他抬手作揖:“爷爷,这事情我去不太好吧。” “早点去吧,忙完了你还能趁暮鼓声前回家吃顿饭。”朱元璋不给朱高煦讨价还价的余地,而是催促起了他。 见状,朱高煦也只能感叹老朱反复无常,明明前一秒还和自己爷孙和睦,后一秒就开始给自己挖坑了。 让自己通知朱允炆三府嫡长入武英殿理政,如果自己做不好,恐怕就要被朱允炆忌恨上了。 “孙儿告退……” 虽然知道前方是坑,但朱高煦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个任务,并在朱元璋拿起奏疏处理后离开了武英殿。 听着朱高煦的脚步声渐远,朱元璋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目光复杂。 朱高煦本不用淌什么浑水,可他这几个月的表现,注定了他要帮老朱淌很多趟浑水,不是他的能力有多强,而是他的身份够特殊。 许多朱允炆,诸府嫡长不能做的事情,他都可以做。 正如黄子澄对朱允炆所说的一样,在时局不变的情况下,朱高煦这一辈子都和皇位无缘,这就是朱元璋会用他的原因,也是朱允炆虽然不喜欢朱高煦,却没有太过针对他的原因。 他的身份放在太平年间,已然是一眼就能看到头的存在。 第89章 燕府三宝 “伴君如伴虎,有权就是好,想让谁背黑锅,谁就得背,可怜我前世帮领导背黑锅,这一世还得帮老朱背黑锅。”

“下辈子,爷当个王八算求了,一辈子背着个壳!”

右顺门甬道内,朱高煦一边在心底嘀嘀咕咕,一边暗骂老朱和朱允炆。

他这才发现,自从入了武英殿以来,他不是在帮人背黑锅的路上,就是在背黑锅的时候。

这次明明是晋王搞的事情,但是从老朱的安排来看,老朱干脆瞒着朱允炆,试图想把黑锅往自己身上扣。

都不用走到东宫,朱高煦就能猜到等会朱允炆听到自己传话后的表情。

“你倒是想帮儿子背锅,但你孙子不敢恨你,到头来,别怪到我这传话的人身上就行。”

朱高煦骂骂咧咧的穿过右顺门甬道,出现在他眼前的则是奉天门广场和丰天城门楼前的五龙桥。

这门除了重要节日和朝会时会打开外,其它大多时候都是关着的,不过朱高煦也懒得看着风景。

他穿过了奉天门广场,走左顺门来到了文华殿前广场。

“倘若晋王被剪除了羽翼,亦或者薨逝于太原,那则是能如此前所说一般,以六师伐逆臣,诸藩皆俯。”

“此外,民间亦有杨士奇、解缙、胡子贞、吴勤、聂铉、黄伯器等儒生在江南各地讲学传播,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将此事传遍江南。”

“明天与他见面得招呼一声,让他换个称呼……”

“殿下,太孙有请!”

朱高煦记得前世网上吹水的时候看过关于“五千年气温变化”的文章,宋代以前的气温普遍比后世高零点五到一点五度,而南宋以后的气温,普遍比后世低零点五到一点五度。

“如果只是这样,那大哥可以放心了,稍许你恐怕就能收到宫里的圣谕了。”

“先生此前说的‘苏松赋税抵钞’一事,可安排妥当了?”

“呵呵、先生才是真正的自谦。”朱允炆笑着扶起黄子澄双臂,同时目光闪烁:

朱高煦入殿便作揖行礼,朱允炆也如往常一样笑脸相迎,站在他旁边的文臣则是起身对朱高煦作揖。

饶是朱高煦这个冒牌货,也不由有几分感动,因此笑着回道:

在他走出后,诸多春和殿的宫女太监纷纷入内伺候朱允炆起居。

他转身便往车上小跑,那“矫健”的身姿,看呆了坐在后院门口的朱高燧。

见状,朱高煦也起身拍了拍屁股上那不存在的灰尘,在兵卒的带路下走进春和宫。

不过以朱高煦个人估计来看,洪武年间的南京城气温恐怕也就二十四五度罢了。

坐在马凳上,朱高煦看了看湛蓝的天空。

“因此,臣以为可以进一步拉拢他,以防日后燕长子炽有不臣之心。”

只是出乎他预料的是,他在骑马入巷后,便见到了后门的燕府马车,以及坐在后门台阶上的朱高燧。

“倒是燕二子若无变动,这辈子也就只能止步于郡王,已经是百尺竿头,无法再进一步。”

“先生果然是我之肱骨,若无先生,我必然要做出一些傻事来。”

想到这里,朱允炆换上笑脸,走到朱高煦跟前牵起他的手:“煦弟,爷爷让你传话的时候,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一场大雪,导致接近两亿亩农业耕地减产,两千多万亩绝收,上亿人受灾。

这期间,朱高炽也开口道:“上次的事情过后,我一直担心你,听得你入了武英殿理政,我倒也缓了一口气,但还是放心不下,想来看看你。”

朱高煦点头:“知道,但我不能说,你也不能听。”

除此之外,过低的温度会影响降水会导致旱灾,造成森林减少,植被破坏,一旦遇到降水增加就会是水灾,对农业破坏很大,这也是十三到十九世纪,世界人相食记载比较多的原因。

黄子澄阐述了他的看法,这也赢得了朱允炆的认同。

“高煦?”

那一年正好赶上举办奥运,结果同年二十个省均不同程度受到低温、雨雪、冰冻灾害影响。

“郡王本无兵权,若是削藩将他们父亲的兵权削给他们,那必然有大部分郡王站在朝廷这边。”

“臣刚才的话,不过是更一进步帮您打消想法罢了。”

黄子澄破天荒的为朱高煦说起了好话,更进而分析道:

碍于朱元璋的话,他不敢直接返回颖国公府,只能硬着头皮骑赤驩回了府军前卫坊。

见朱高煦来了,朱高燧起身不耐烦的对马车内说话,呼吸间马车车门也打开,朱高炽从车上走了下来。

由于春和宫是储君所居,因此建筑面积广袤,活脱脱是一个缩小版的紫禁城,很容易在其中走失。

“从此处看来,那燕二子,恐怕也是打着分燕府护卫的心思,不然他终身都只是一个无权郡王。”

瞧着他的背影,朱允炆转身回了春和殿内,黄子澄也对门口候着的太监宫女发话:“一刻钟后再进来。”

“煦弟来了啊,不知爷爷派你传来了什么话。”

黄子澄这次倒是正确了一次,朱允炆闻言也略微颔首,不得不承认黄子澄的话。

朱高煦没有去过明代的北方,但前身的记忆里有北方的景象。

朱高煦的念想还没想完,那前去通传的兵卒便小跑出来,对坐在马凳上的朱高煦作揖回禀。

“不过以他们的性格来看,除了我那不安分的三叔,其它几位叔叔恐怕也不敢说什么。”

回过神来的朱高煦见状也连忙作揖,解释道:“臣弟是在想如何与大兄说。”

片刻后,当马车消失在巷里,朱高煦才摇头走进后院,边走边摇头:

朱高煦看了一眼天色,提醒了朱高炽一嘴。

说到激动处,朱允炆不由站了起来:“一个朱高煦已经足够碍眼了,现在又多出三个未来世子。”

对于这个大明版理想主义者,朱高煦说不恨那是骗人的。

“呵呵……”见朱高炽这样,朱高煦只能将朱元璋召他们三府嫡长理政的事情说了出来。

黄子澄漂亮话说了一大堆,但最后这句话却还是没有放弃武力削藩,而这也深得朱允炆之心。

正因如此,许多地方衙门都会差发百姓在驿道两侧种树,并且禁止砍伐。

“刚才臣所说的话,都是介于晋王在世的做法。”

他徒步走回了西华门,牵上吃饱喝足的赤驩便离开了西华门。

“殿下请稍等。”

不出他的意料,朱高燧轻哼躲过了他的目光,显然还在为上次朱高煦帮老樵夫的事情而记仇。

“晋王争储若是成功,最为受益的自然是晋世子熺,而秦、燕也能继续节制关中、北平兵马,另二位也将受益。”

“大哥你们今日来找我有事吗?”

“你说真的?”朱高炽不放心再次询问。

“这是太常寺卿黄子澄,也是我的教授,不用回避他。”

“我等若是推波助澜,那陛下必然能够察觉,这对殿下您的名声并不好。”

“还得费力气再走二里路……”

所以留给大明的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花大力气征服蒙古,然后等到国力变弱,蒙古人再度反叛。

“好!”听到黄子澄的话,朱允炆很是高兴,他眼下急需江南百姓的支持,因此这件事情如果能如他预期的进行,那许多乡绅富户都会心向于他。

可即便如此,在朱高煦记忆里,北平还是常年刮沙尘暴,并且在他和朱高炽、朱高燧南下的路上,他们甚至到了河南地界都能见到遮天蔽日的沙尘暴,不可谓不恐怖。

“这位……”

朱允炆脸上那张原本浓眉大眼的仁善之相,眼下却透露出几分狠厉,便是黄子澄也不由心里一慌,但常年在庙堂摸爬滚打的经验还是帮助他镇定了下来。

看护宫门的百户官为朱高煦抬来了一个马凳,朱高煦也不客气,毕竟走了好几里路,他也有些累了。

见朱高煦为难,他便知道了朱高煦不能说,因此松开他的手,拍了拍他双臂:

蒙古问题,除非东西方能一起合力夹击,不然很难在这个时代解决,除非大明的人口能在原本基础上翻一倍,不然很难统治漠北。

“如果是这样,那高煦倒是可以为我所用。”

“我们三个要是入了武英殿,恐怕太孙会不高兴。”

不用多言,这人恐怕正是建文三坑之首的黄子澄黄探花了。

平均气温低一度,降水线向东南移动数百公里,高一度则向西北方向移动数百公里。

在里面正在照顾赤驩的燕府护卫也听到了他的声音,简单放好了草料和豆料后,便走出后院对巷里的朱高煦回了一礼,而后驾车带着朱高炽二人返回了燕府。

在这样的气候环境下,即便是北方的蒙古人,也只能跑到漠北的忽兰忽失温,漠西的杭爱山、金山,漠东的哈剌温山西北麓一带去居住,因为漠南能住人的地方,已经被明军占完了。

“是这样的……”朱高煦将老朱的原话告诉了朱允炆,而不出他所料的是,朱允炆的脸色果然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变换了多次。

“这事情大了……”得到了回应,朱高炽这才脸色忧愁起来,松开朱高煦的手担心道:

“如先生所说,这《削藩论》一旦被孤的那些叔叔所知,恐怕会闹出不小的事情。”

自己上次的举动,肯定是恶了他。

说罢,不等他们做出反应,黄子澄就转身走进了春和殿内,显然他在春和宫也有一定的威信。

如此赶了一刻钟的路程,他总算来到了春和宫的春和宫门前。

朱高炽也没有耽搁,毕竟入武英殿理政可是大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朱高煦一样淡定自若。

虽然看似不高,但这平均一两度的气温,朱高煦还是听所里的人吹水时聊过。

与之相比,朱高燧这个娃娃算什么。

结果如此严重的雪灾,年均气温也就下降了不到0.2度。

如果不是朱高煦这段时间表现得十分靠谱,他恐怕都以为朱高煦是在开他的玩笑。

“不可!”黄子澄否决了这个做法,并说出自己的看法:

“好在这天不算热。”

见他脸上很是从容,朱高炽便小心询问:“你知道原因?”

“殿下放心!”黄子澄信誓旦旦:“臣已经与汉中教授方孝孺、副都御史练子宁,吏部尚书翟善署等人在南京造势。”

“这……”听到朱高煦的话,朱高炽张着嘴巴不敢相信。

朱高炽急的原地直打转,转了半天才忽的看向朱高煦。

“那便多谢先生了。”朱允炆回了一声,黄子澄见状也唱声走出了春和殿。

朱高炽对于朱高煦、朱高燧二人确实没得话说,不管他是装出来的,还是真情实感,总之这份挂念很容易走入他人心中。

“我那三叔若是知道了济熺入武英殿理政,你以为他会怎么做?!”

“以臣看来,若是日后秦晋燕三王尚在,那完全可以用燕二子的削藩论,将天下十余位已经就藩的亲王护卫削给他们的子嗣。”

“爷爷让你别说?”朱允炆别的不说,察言观色却是一把好手。

“煦弟,到底何事?”朱允炆见他磨蹭,不耐烦的询问。

“圣谕?”朱高炽心里一紧,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情,走上前抓住了朱高煦手腕往一边走,小心翼翼的打听:

朱允炆背负双手,盘算稍许后才抬头道:

不过不管最终是选择朱高煦的《削藩论》,还是选择武力削藩,朱允炆都必须让民心向着自己,想到这里,他也对黄子澄热切询问:

“高煦参见太孙!”

朱高炽对愣在原地的朱高燧招呼,朱高燧也跟着稀里糊涂的上了车。

“我奉令来传圣谕,劳烦通传一下。”

“殿下”

这其中,明初比后世低一度,明末低两度。

但凡这家伙削藩的手段稍微温和些,也不至于搞出靖难之役,更不至于让朱允炆丢了屁股底下的椅子。

一个是向南开拓,将西南彻底纳入汉地,进而向交趾、缅甸、南洋等地进军。

“殿下英明。”黄子澄点头作揖:“臣稍许便派人去探查,明日便能出结果。”

“嗯……”听到自己的提议被驳回,朱允炆也不生气,反而对黄子澄笑道:

不多时,他回到了偏殿,见到了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的朱允炆。

朱高煦被兵卒带到了春和殿外,见小太监通传,便迈步走了进去,并在右侧的偏殿见到了正在与一名文臣议事的朱允炆。

“二哥来了!”

“太孙……”黄子澄上前作揖:“这事情恐怕是山西那位……”

“三府嫡长入武英殿理政,孤总觉得事情与晋王有关。”

宫门前的兵卒都认识朱高煦,隔着老远便作揖行礼。

三人走到春和殿门口,朱高煦作揖回礼后,才在兵卒的带路下离去。

不过,朱高煦倒是不以为意,毕竟他这段时间恶了的人多了去了,就单单那篇《削藩论》,他就得得罪所有藩王。

当然,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吹水,那朱高煦并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若是将他的《削藩论》昭告天下,伱认为我那几个叔叔会有什么反应?”

他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当时那位朋友说了有一年雪灾的事情。

明明已经猜出了黄子澄的身份,朱高煦却还是假装不知。

朱高煦隔着十余步便叫嚷了起来,门口的一名兵卒见状也连忙小跑入宫。

“自然。”朱高煦也点头回应。

他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神情比之前从容了许多。

见他示意,殿内的宫女太监纷纷退了出去,最后只剩下了朱允炆、朱高煦和黄子澄。

在前身记忆里,只要跨过长江,一路往北都很难看到成片的森林,便是几棵成材的树木都十分罕见。

解释完,朱高煦看了看左右,对朱允炆小心道:“大兄要不还是让这些奴婢先退下。”

“你现在回去,估计很快就能得到宫里的口谕了。”

“他们俩干嘛呢。”瞧着站在小巷角落里摇头晃脑的朱高炽,以及对面面带微笑的朱高煦,朱高燧此刻只觉得自家大哥和二哥的身份好像搞混了。

“这……”朱高煦很无奈,他知道朱允炆可以查到晋府和颖国公府,以及自己入宫的事情,但老朱那边已经提醒过了他,他即便想说也不能告诉朱允炆。

朱高煦将赤驩的马缰与钥匙递给了旁边的燕府护卫,看着他打开后门入内。

南京文华殿一开始是朱标读书的地方,后来渐渐演变成了皇太子、皇太孙等储君日常办公的地方。

瞧着无人的文华殿,朱高煦摇摇头后,便朝着文华殿东边的春和宫走去。

“嗯?”看着朱高煦小心翼翼的模样,朱允炆心底闪过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当即摆手示意殿内宫人都出去。

不然,大明就只有和朱棣一样,在漠北拉一派打一派,长期维持漠北平衡,直到沙俄崛起才能夹击消灭蒙古。

相较于他的生活,朱高煦就显得有些贫瘠了。

提起晋王朱棡,朱允炆不由眯了眯眼睛,毕竟眼下他最大的敌人就是晋王朱棡。

朱高煦打了声招呼,目光也在朱高燧身上停留了一会。

“殿下何必自谦。”黄子澄作揖回礼,同时摇头道:“以臣的了解,您断然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看着不说话的朱高煦,朱允炆有些不喜的再次提醒。

显然,他对于武英殿理政人数增加而感到十分不满,尤其是这次增加的人还是秦晋燕三王的嫡长子。

朱高煦侧身为他们让开了道,朱高炽也不忘开窗对朱高煦二次交代:“老二,明日我入宫再和你寒暄。”

“高燧!快上车,咱们回府,明日再找你二哥。”

不过,朱高煦走出左顺门的时候,文华殿门口却门可罗雀,显然此刻朱允炆并未在这里理政。

那文官四旬有余,面白长须,五官大气且精致,身上书生气很重,因此朱高煦都不用看他的穿着,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不得不说,对于朱高煦个人来说,明初的气温相较后世,简直不要太舒服。

“大哥,老三。”

“煦弟慢走,我送你。”朱允炆为朱高煦带路,黄子澄也随后跟上。

同样的农历七月中旬,按照前世来说,南京气温就算没有三十度,恐怕也能有个二十七八。

“高煦不肯说,我也不能逼他,但只要调查一下他今日做了什么,恐怕事情很容易就能查出。”

“如此一来,亲王手中兵权遭遇削弱,即便想要谋逆也有心无力。”

“我知道”朱允炆打断了黄子澄的话:“但是我更想知道,我那三叔做了什么事情,居然能让爷爷口谕传他们三个入武英殿理政!”

“况且,以燕二子的《削藩论》来看,若是能成功将诸藩护卫削给诸郡王,那也更容易日后削藩。”

见朱允炆点头,黄子澄进而发挥:

“你说爷爷为什么会下这样的旨意?这不是明摆着把我们三往火坑里推嘛。”

“殿下,眼下看来,燕二子反倒与我们更亲近,更没有威胁。”

“不听不听……”见朱高煦这么说,朱高炽连忙摇头,显然已经猜到了是谁的吩咐。

尽管他与朱尚炳、朱济熺、朱高炽三人私下交好,但这不代表他愿意分出理政的权力给这三人,尤其是这三人之中还有一人的父亲想要动摇自己位置……

“《削藩论》此文已经在宫中流传,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被各地藩王所知,完全无须我等动手。”

当然,如果大明愿意像元、清两朝一样,不断从内地供养漠北蒙古,那还是能换到个羁縻统治的。

“多谢煦弟前来,事情我知晓了,片刻后我会去武英殿找爷爷的。”

想到这里,朱允炆也不觉得朱高煦碍眼了,对刚才他来传话的举动没了怨念,转而将注意力放到了三府嫡长身上。

“晋王,确实是一个大问题。”黄子澄都不由承认道:

“那我就告退了……”见朱允炆不再问,朱高煦也不打算久留,作揖便要离去。

“……”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以及那渐行渐远的马车,朱高煦有几分汗颜。

如果不是欧亚大草原连贯,鞑靼、瓦剌两部可以从中亚、东欧等地获得部分支援,恐怕他们早就如纳哈出、乃儿不花一样投降了。

“老二,我可告诉你,你大哥我经不住吓,你有什么事情别卖关子,早早的告诉我。”

朱允炆解释了一遍,朱高煦闻言也对黄子澄虚情假意的回了一礼。

“好,那我现在就回去,弟弟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事情若是真的,你我明天再见。”

“要是有人能帮我造火车飞机轮船就好了……”

他这样的态度,朱高煦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历史上的朱高燧确实是个小肚鸡肠,常常持宠而骄。 第90章 仁官不仁民 “咚…咚…咚……”

戌时,伴随着暮鼓作响,这鼓声似乎注定了今夜有许多人都无法安然入眠。

秦、晋、燕三府嫡长都收到了宫里的口谕,让他们入武英殿协同理政。

这消息让三人又惊又怕,而比他们更惊更怕的,则是一天下午都没有得到朱高煦消息的颖国公府。

傅忠与傅让等待朱高煦消息直至深夜,然而令他们失望的是,朱高煦一直没有出现。

如果不是傅友德劝他们二人回去休息,恐怕他们会一直等到第二天。

不过即便如此,二人回屋之后还是没能好好休息。

只是这一切,朱高煦毫无所知,他在暮鼓声作响不久后,便没心没肺的躺下睡着了。

等他再醒过来,却已经是寅时左右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因此在朱高煦看来,拿了朝廷的俸禄就应该办事,拿多少银子办多少事。

“陛下万岁!”

这样的施政态度为老朱所不喜,因而被驳回了十余本奏疏。

说话间,朱元璋还看一眼朱允炆,显然知道东宫给朱高煦送礼的事情。

“呵呵,今日需要你处理的奏疏有些多,你有的劳累了。”朱允炆抓着朱高煦手腕走到了他的位置前,示意他看桌上的奏疏。

朱元璋命人将不满意的奏疏交回五人各自桌案上,同时将他们刚刚处理完的奏疏搬回自己的龙案上。

尽管明代官员俸禄很低,但那是在明代中后期通货膨胀,以及朝廷以物抵俸的环境下。

这三本奏疏内容都是地方开垦荒地,希望朝廷蠲免赋税的奏疏,处理起来倒是很简单。

“嗯?”听到朱高煦的要求,饶是朱元璋也不由侧目,而朱高煦则是笑呵呵道:

不过暗骂归暗骂,明面上朱高煦还是得赔笑:“我如此,想来太孙与三位兄长的政务也更为繁忙。”

不多时,武英殿内便只剩下了奏疏的翻阅声与研墨声,偶尔还有一些端茶递水的声音。

“孙儿领命。”朱高煦笑着起身应下,随后便走到朱高炽身旁,将他还未处理的三本奏疏打开看了看。

相比较之下,朱高炽三人就为他所不喜了。

自从来到大明,他已经习惯了每日睡四个时辰,偶尔还能睡五六个。

“太孙,奏疏已经处理,请您阅览。”

“爷爷的想法就是如此,至于说官员们俸禄微薄……”

“呵呵,我等什么时候这么生分了?”

辰时三刻,当武英殿门口响起唱礼声,殿内所有人纷纷起身,对着门口作揖唱礼。

见太监传膳,朱元璋也不放过朱高煦任何一点时间,让他去帮朱高炽看奏疏。

朱尚炳和朱济熺在朱允炆之下,朱高煦之下则是他的好大哥朱高炽。

他将事情分为轻重缓急,急一些的奏疏,诸如地方受灾之类的,朱高煦会先拨发一部分粮食赈灾,然后命令都察院官员前往当地视察灾情是否属实。

“燕二子煦,见过太孙,诸位兄长。”

“呼……”呼出一口气,朱高煦耐心对朱高炽解释:

依照眼下洪武二十七年的官员俸禄待遇,如知县及都察院监察御史的俸禄是月支米七石,岁支米八十四石。

要知道自朱元璋废除宰相制后,皇帝几乎要凭一己之力解决大明二百余府,一千二百余县的所有政务,每日需要处理的奏疏接近三百份。

一群御史整日坐在都察院里喝茶,偶尔才能办两件正事,这工作成果与工价完全不成正比,就应该将他们外派,巡查地方才行。

不过,这样的笑容很快就被收了起来,因为朱高煦想到了更严重的事情。

“这群御史不巡查地方,地方的农户一旦被地方官员欺辱,那就得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朱允炆这话说对了,作为从乞丐走上庙堂,坐上龙椅的人物,老朱别的东西不一定知道,但论吃还没几个人比他更懂。

要知道,以朱高炽的嫡长身份,日后的燕府不出意外将由他继承王位,而朱高煦只能是他之下的一名郡王,平日用度护卫都得看他脸色。

不过面对他们的不满,朱高煦却并不在意。

这个举动是他这几个月来养成的习惯,正因如此他才没有在家里安排人,即便有钱也没有雇佣什么家丁。

迷糊中,朱高煦闭着眼睛嘟囔,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舍不得起床。

“咯咯——”

卯时五刻,他便向着西华门赶去,并于两刻钟后抵达西华门,将赤驩交给了戍卫西华门的兵卒。

这样的场景,朱高煦都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合着我是帮他们三个人的活分担了啊。”

以朱高煦前世的经验来看,他这辈子估计能长到六尺左右。

他这话一经说出,除了朱允炆外的其它三人面色有些尴尬,全因他们桌案上仅有二十来份奏疏,仅有朱高煦桌上的一半,连朱允炆桌上的五分之一都没有。

谁想争储谁就争呗,干嘛卷他这条沉寂已久的咸鱼。

对于朱高煦来说,眼下的他没有精力去培养别人,哪怕是王瑄和杨展,他也很少指点,因为时间不够。

诸如后世熟知的清官海瑞,其贫穷原因也是因为无子嗣而先后续了三妻二妾,花费数百两之多的缘故。

“他若是知道我那三伯的想法,恐怕恨不得现在就借着老爷子的手把颖国公、永平侯、定远侯这三人除掉。”

不过,这个过程往往没有他的事情,因为他的理政观念与朱元璋的观念高度相似。

朱允炆还没收回目光,朱元璋便冲着朱高煦摆手,示意他可以卷铺盖走人了。

每日将他吵醒的,都是这府军前卫的更夫叫嚷声,亦或者邻居家的公鸡打鸣声。

相比较他,对面的朱允炆就不太行了。

瞧朱允炆开口了,朱元璋也扫了一眼朱高炽等人。

朱尚炳与朱济熺也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唯有朱高炽欲言又止,看着朱高煦背影表情复杂……

想到这里,朱高煦将注意力放到了朱高炽身上,而面对他的话,朱高炽却有些尴尬道:

朱高煦要是想在宫外吃到如宫里的膳食,那每顿饭少不得得花二三百文。

坐下后的朱高煦扫了一眼,此刻武英殿内有六张理政的桌子,其中主位是老朱的,下首左位是朱允炆的,右位是自己。

“都没吃吧?”

由于住所距离西华门很近,他倒是没有着急去武英殿,而是如往常一样的将自己对于眼下大明朝的问题和理解记录。

朱高煦处理奏疏有着自己的思路,这是他奏疏处理快的原因。

朱高煦瞥过一眼,差不多有四十来份,是他此前工作量的三倍左右。

在他面前,那六十余本奏疏被分到了左右,左边是他满意并通过的奏疏,大约四十余本,右边是他不满意的奏疏,大约二十本不到。

哪怕是到了明代中后期嘉靖年间,这份俸银也不算低,更别提朝廷还增加了许多正俸以外的其它福利银。

他真正要培养地方的人,是他日后就藩的地方,是日后他郡王府的护卫。

无奈,见睡不下去,朱高煦只能起来收拾自己。

如果没有“折钞”和“以物抵俸”的政策,那明代正七品官员的俸禄还是足以养活十一二口人的。

他需要完全属于自己的人,还要用他们帮自己打赢有可能发生的靖难,以及……

就这心态,文官不表扬他才奇怪,也难怪夏原吉在洪熙年间想着告老还乡,估计也是看自己与新君政见不和,所以才会有这种想法。

“今日的武英殿应该会比较热闹吧……”

面对目光,朱高煦不由感叹朱高炽在人情世故上的处理能力,因此点了点头:“好……”

“你帮你大哥看看奏疏,免得无事可做,扰乱秩序。”

说罢,朱高煦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提笔在朱高炽被驳回的几本奏疏前面加上了让御史前往当地巡查的话,而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至于不是那么紧急的奏疏,朱高煦则是如上一般,也让都察院走一趟。

思绪还没落下,朱高煦便将手中毛笔收了起来,将书籍藏好后,他才换上入宫的常服,来到后院为赤驩穿戴马鞍。

见他们二人如此放松,朱高炽等人也小心翼翼坐下,而后开始聚精会神的处理奏疏。

只要是县、卫级别的事情,朱高煦都要都察院从京城派京官下去核实,这在交通极为不便的这个时代来说,确实有些折腾都察院的那群御史。

朱高煦对文官的态度,与老朱不谋而合,这才是他少有被驳回奏疏的原因。

朱高煦看了一眼朱高炽正在处理的奏疏,果然也是同样的内容。

不过朱元璋也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谁都要有一个适应的时间:“平身吧!”

以今年的金银价来兑换,差不多是五两左右的黄金,是正常南京百姓三倍的年俸。

“铛——”

“这……”听朱高煦这么说,朱高炽不免看了一眼朱元璋,而后担心道:“这会不会太过兴师动众。”

朱允炆不用多说,理政两年有余的他,早就习惯了武英殿内的氛围,而朱高煦前世更是当了七八年的社畜,自然不会被影响。

此前朱元璋便夸奖过他,当时朱允炆还有些嫉妒,但眼下三府嫡长入了武英殿,朱允炆反倒是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朱高煦嘴角挂起一抹笑,昨夜他想了个明白,相比较自己一个郡王,自家大哥那三位三府嫡长恐怕才是朱允炆需要警惕的人,尤其是晋世子朱济熺。

幸亏朱高炽这人度量大,不停挽留夏原吉,要不然宣德前五年的财政早就被朱瞻基给搞崩溃了。

他的话一经说出,对面的朱允炆三人都抬头看向了他们。

见状,朱高煦低下身子,指着奏疏内容与朱高炽小声交代:

这样的位置安排很不妥当,尤其是将朱高煦放在朱高炽前面一位。

按照今日米价折俸,约为月俸一贯余七百五十文,年俸二十一两。

“大哥处理的甚好,不过最好还是在前面加上一句‘派都察院御史核查’,如此方能保证地方官员不会欺上瞒下。”

朱高煦语气一顿,复杂的看着朱高炽:“大哥若是什么时候有空闲,先去城外看看那些面朝土地背朝天的农户们吧。”

但对于都察院的官员来说,他们就觉得朱高煦浪费精力,因为他的缘故,都察院最近一个多月外派的次数几乎翻了一倍。

朱高煦心里默然,只在盘算怎么保下傅家子弟,同时对朱允炆回礼:“太孙。”

有前身的历史结果在前,朱高煦是万万不可能再继续用燕王府的人了,不然最后只会落得亲信被诛,想举兵都没个能信任的人。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朱高炽能得到一个仁宗的庙号。

“咳咳……”朱允炆被看的有几分紧张,不由咳嗽,而后对朱元璋笑道:

“奴婢领命……”随身太监应下,而后走出殿里,命人传膳去了。

朱尚炳和朱济熺还犹豫不敢说,倒是朱高炽大胆作揖:“回皇爷爷,还未吃。”

听着武英殿变多的声音,朱高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随后才胯步走入殿中。

不过这份不喜他也没从脸上表露出来,而是自顾自的处理奏疏。

不得不说,这样的理政方式对地方官员处事不太方便,但却确保了事情的真实性。

朱高煦声音出现的一瞬间,偏殿内的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不得不说,老朱家前几代的基因还是十分不错的,得益于老朱常让麾下诸子与臣下勋贵结为姻亲,因此朱家三代的子弟成年后大多高大,即便再矮,也很难低过五尺四。

“看样子已经有人来了。”

朱尚炳与朱济熺二人分别身穿绯色圆领袍,头戴翼善冠。

一身常服的朱元璋走进了殿内,仅是一眼便将殿内情况收入眼中。

这样的举动让朱高炽三人有些紧张,但朱允炆与朱高煦却在他入座后便坐下处理奏疏,丝毫不受影响。

思绪间,朱高煦已经处理了多本奏疏,速度之快,让刚入武英殿理政的朱高炽三人略微惊讶,倒是朱允炆已经习以为常。

他回应一声,便往自己的龙案走去。

诸如在殿内的四人,除了和朱高煦同龄的朱尚炳只有五尺四以外,其余三人身高基本都在五尺五左右,至于朱高煦更是历经小半年的时间,成功长到了五尺六寸。

殿内,在朱高煦打量众人的时候,朱允炆却一改常态的上前笑着欢迎道:

待他行礼结束,抬头一看,果然看到了朱高炽和朱允炆,以及记忆之中的秦世子朱尚炳,晋世子朱济熺。

“我在此等了你许久,有些奏疏需要你为我拿拿主意。”

对于本就不信任文官的朱元璋来说,他就觉得朱高煦办的不错。

不过这内容之下,朱高炽所写的批文却有些不尽人意。

“那就提前传午膳吧。”看着时间也到了巳时六刻,朱元璋便招呼起了一旁的随身太监。

显然,朱允炆并不太想让他们干涉朝政。

他看了看朱允炆,又看了看尴尬的朱高炽三人,差不多是反应过来了。

“好了,都坐下处理奏疏吧,待爷爷开完早朝,这些奏疏都要供他阅览。”

“没你的事情了,你自己去外面寻个东西吃,好去宋国公府学本事。”

不待他走到偏殿,便听到了自家好大哥的声音。

看着三人的举动,朱高煦与朱高炽对视一眼,而后低头开始理政。

“只有吏治清明,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高煦来了啊!”

“难怪我这大哥能在靖难之役前夕让朝中大部分人都为他说好话,甚至还让朝廷将他们返回北平,仅他这份处世能力,前身斗不过他倒也不奇怪。”

朱允炆等人若是跟不上朱元璋的速度,那也是要被提醒,甚至训斥的,因此朱允炆和朱高煦手上工作很快,仅仅半个时辰便处理了二十余份奏疏。

要知道百姓还得在衣食住行上花费,但这群官员大多都可以在衙门解决,因此一年到头少有能够花钱的地方。

“这个更夫,嗓子就不能小点?”

“……”听着朱高炽的话,朱高煦算是明白为什么自家老爹不喜欢他了,也明白文官为什么从洪熙年间开始尾大不掉了。

说来就来,朱高煦才在心底想起隔壁的公鸡,结果下一秒它就开始打鸣了。

由于他对文官态度以柔和为主,因此许多奏疏都偏向文官。

相比较朱高煦和朱允炆,朱高炽三人理政速度慢的可怜,桌上仅有八九本处理完的奏疏,显然还没有抓住处理奏疏的重点。

朱元璋精力充沛,不代表所有人都有他那么充沛的精力。

见状,朱高煦本想起身让位置,但坐在他三步开外的朱高炽却乐呵呵笑道:

“官员们俸禄微薄,让他们如此奔波,这……”

一想到傅友德,朱高煦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要是在宫里吃,这份饭钱可就省下来了,日后能用到自己的护卫身上,岂不美哉。

“你这厮……”朱元璋听的无语,瞪了他一眼:“宫里给伱的赏赐还少了?缺这份饭钱?”

如今目的已经达到,那再耽搁下去就有点欺负的意思了。

瞧着被驳回的奏疏,朱允炆虽然已经习以为常,但还是下意识看了一眼朱高煦的桌上。

只有确定了灾情属实,户部才会按照奏疏章程走赈灾蠲免的流程。

对于这些蠲免赋税的奏疏,朱高炽没有确定内容,便写下了准允的话,也难怪老朱会驳回奏疏。

在明初,老朱给官员们的俸禄还是比较合理的。

“高煦多半是嫌弃外面没宫里做的好吃,爷爷且容他吃完东西再走吧。”

朱高煦能入武英殿是凭借自己的优秀,仅凭这点,朱允炆还是佩服他的。

“离爷爷太近,我有些吃不住压力,高煦你替我担着些。”

在理政的同时,朱高煦也不由佩服朱高炽。

“孙儿今日想在宫里吃。”

“且看看他们劳作一年收入几何,再看看这些哭穷的御史收入几何。”

“孙儿无俸,每日花销都是大头,留在宫里吃,少一分开支咧。”

他这番举动被朱元璋看在眼里,却并未说什么,反倒是朱允炆看到后低头轻笑。

“兴师动众?”朱高煦愣了愣,哑然笑道:“他们拿的就是干这事的俸禄,哪来劳师动众的话?”

“有阴谋……”看着对自己热切的朱允炆,朱高煦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不出他的预料,朱高煦桌上干干净净。

见两兄弟没有因为位置先后问题吵起来,朱尚炳与朱济熺二人失望低下头,朱允炆倒是早有预料,所以只是对两兄弟笑了笑便低头处理奏疏。

过了半个时辰,当天色微微亮,他已经吃上了热乎面条。

不得不说,朱瞻基的那个好大侄确实命好,前五年有夏原吉,后五年有黄福,不过饶是如此,他却还是一意孤行的不听两人建议,将交趾给弃了。

面对朱元璋的话,朱高炽三位嫡长都惊讶抬头,却不想朱高煦这厮反而蹬鼻子上脸,要求在宫里吃。

两个时辰的时间,朱高煦已经解决了手上的四十六本奏疏,因此他只需要将朱元璋批回的奏疏做出修改就足够了。

“看样子,这厮是知道晋王府和颖国公府的事情了。”

朱允炆的这种安排,无疑是在离间他们两兄弟。

这恐怖的基因,也是得益于他那身高五尺二的老妈徐氏了。

殿里,朱高炽与朱允炆的声音先后传出,听到声音的朱高煦轻笑,而后收起笑容走进了殿内。

待他入座后,六十余本经过处理的奏疏被交到了他的面前,他也不多废话,拿起奏疏便开始阅览。

因此,朱允炆草草安排众人坐下,而他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朱元璋便已经将他们先前处理完的奏疏处理完毕。

这一刻他还挺想骂人的,毕竟武英殿内的争权夺利又和他没关系,自己再怎么奋斗,这大明朝也不是自己的。

恰好,此时他也来到了武英殿门口,殿门左右的殿前豹韬卫兵卒向他作揖唱礼,对殿内人宣布了他的到来。

朱允炆不想过多纠缠,他只是想对三位世子彰显了自己的权力罢了。 第91章 鸟尽弓藏 “参见二殿下……”

正午,伴随着朱高煦在武英殿用膳结束,他便没有休息的出宫前往了宋国公府。

在宋国公府外兵卒的唱礼声中,朱高煦翻身下马,看了看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不由笑道:“林五六,近来如何?”

今日班值兵马是戌字百户的兄弟,朱高煦这几个月来与他们隔日就能见面,自然熟络。

他一边询问兄弟们的近况,一边将赤驩的缰绳递给了长枪手林五六。

“日子还算不错,与殿下您在时差不多,王百户对我们与您一样好。”

林五六没想到朱高煦居然能记得自己的名字,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

“好,若是有什么困难,叫王俭来府军前卫坊找我。”

朱高煦说罢,拍了拍林五六和旁边另一名兵卒的肩膀,随后便要入宋国公府内。

“殿下”恰巧,王俭从府内走出,当即笑脸躬身,对朱高煦作揖。

“只是我如今戴罪之身,即便想为你上疏,恐怕也毫无用功。”

“你若是能帮忙,便帮一帮,我不想让他走在我前头。”

面对他的话,朱高煦也点头表示赞同,而后好奇询问:“国公在前院吗?”

照常理来讲,看刘基的书应该就能了解到明初的作战形态了。

朱高煦抬手作揖,虚心询问起了冯胜:“国公,我近来观看前朝史书,发现元末各军都是厮杀走出的精锐,就是不知为何,我军总能够脱颖而出。”

即便当时南京外城还有大片耕地,可以养活南京之中数十万人,但时间上已经来不及。

对此,朱高煦也不打肿脸充胖子,而是作揖回礼:“小子确实迷糊了,请国公赐教。”

“呵呵……”朱高煦尴尬一笑:“日后要坐镇地方,总不能全都依靠郡王属官来治理地方,小子自己也要有点本事才行。”

“这个……”冯胜难得被朱高煦问住了,饶是他沉吟半天,也未曾说出一个准确的数字,最后只能含糊其辞道:

其兵种组合以长枪兵为主体,其战术思想以机动进攻为基本原则,这些特点都令明初步兵看起来不像古代传统式的步兵。

这个答案,朱高煦给不出来……

后世的强军政策很好用,可政策必须结合时代背景才能发挥到极致。

看着冯胜的背影,朱高煦良久没有回过神来,似乎被冯胜的那些话击中了命门。

见状,朱高煦这才离开,而后来到了自己常学习的倒座房。

“此外,关于用兵韬略,我记得在洪武元年时,陛下曾与刘青田谈过我军与其余诸军不同的地方。”

“我也想,只是爷爷那边……”朱高煦苦笑。

“日后若是行军打仗,可万万不能表露情绪,免得动摇军心。”

可如果爆发战争,这些作坊将会满负荷制作甲胄火器,而这个速度和产量朱高煦也曾从奏疏中看过。

冯胜走过来后看了一眼他放下的《尚书》,脸上露出几分诧异:“你还会看这种书籍?”

朱元璋和刘基对军事问题的认识,恰恰反映出了两个极端。

冯胜转过身,胯步走出了倒座房。

不过在即将要走出倒座房的时候,冯胜忽的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了朱高煦。

真正能影响他的,只有未来的靖难之役,以及如何在老朱恩准下得到属于自己的护卫。

“当今陛下在濠州时便以善使长枪而出名,麾下二十四将也均以长枪为主兵。”

“今日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想来你夹在武英殿内不好受吧。”

以他看兵书学来的兵法来讲,步卒理应结阵自保,徐徐前进来确保大军不会遭受重创。

这样的分化,朱高煦可以从自家舅舅徐辉祖与曹国公李景隆这段时间的行踪就能看出。

“没有,这几日一直在后院读书。”王俭摇头回答,闻言朱高煦也点头走进了宋国公府内。

一想到这里,朱高煦便忍不住的往如何尽快结束靖难之役去想。

冯胜提到了‘小朱都督’,而在此前,能被称为朱都督的人,只有朱高煦的堂伯,朱元璋的侄子,那保卫洪都的大都督朱文正。

他这话说出后,冯胜脸上也露出了无奈的神色:“京城这个是非地,你还是早早离开为妙。”

只是面对日后的局面,朱高煦更不愿意让朱允炆将刀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颖国公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冯胜语出惊人,并挤着笑脸道:

朱高煦被他这一番话说的也平静了不少,因而护着他走出倒座房。

“若说均分田地,诸如张士诚、明升之流也曾均分田地,可一到战场,其部下却在遭挫时溃散逃亡,不如我军能面对北虏骑兵时,明知前方万险,却依然卧枪而上。”

“陛下闻言,又曰‘兵者谋也,因敌制胜岂必泥于古哉,朕尝亲当矢石观战阵之事开阖奇正顷刻变化犹风云之无常势要在通其变耳亦何暇论古法耶。”

如果他自己都不了解这个时代人的想法是什么,那他又能怎么走近他们,从而获得他们的拥戴?

“这个还是得看地方的卫所将领训练如何,以及当地战事如何。”

这样的成功不可复制,因此到了如今洪武二十七年,如一代明军那般敢于握枪与骑兵对冲的步兵开始越来越少。

他一如既往的翻阅兵书,但同时也会看一些四书五经来充实自己。

“我眼下虽看你是个帅才,但你没有真正领兵打仗,谁也不知道你究竟是小朱都督,还是那小马谡。”

朱高煦如果不能了解百姓的思想,那他就只能照猫画虎。

工部及民间冶铁作坊一共产出三千余万斤铁料,这些铁料大多投入农具,仅有少量投入军工生产。

南京城这一百里长的城墙,想要全部站满,最少得肩并肩的站六万人,若是想要守住,非二十万人难以办到。

“我先和你说说北伐的事情……”说着,冯胜开始从北伐战争讲起明军的特点,而后又说到了吕梁之战,蔡家庄之战等等牵扯到明军精锐的详细情况。

只可惜,朱文正自己将前途葬送,令人惋惜。

他抚了抚须,安定了心神后才解释道:“当时我军中多以两淮农户出生,在两淮之地,百姓都将善用长枪作为武艺高强的代表,因而大多能征善战的将领和兵卒都喜欢自号“长枪元帅”、亦或者取姓配以长枪来作为外号。”

在分地无效的基础上,他只能寻求其它东西来激励部下。

想要尽快平息靖难之役,只有闪击南京,并成功将朱允炆包围在南京城内。

他的话是他一直以来的问题,他确实不太明白,为什么明军步兵居然敢和骑兵正面碰撞冲锋。

可以说,明初发展出这样超越古代传统的步兵体系,也是在北方蒙古铁骑强压下的结果,是客观环境逼出来的产物。

毕竟作为南京最强力量的殿前豹韬卫和殿前河州卫这两支精骑都葬身中原战场了,剩下的兵卒便是连守城都很难做到。

朱文正,那可是二十岁攻下应天,二十五岁担任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的天才人物。

这群人文化底子很薄,大字不识一箩筐,再加上常年间战事频繁,阅读古籍研究古代军事的机会就更少,因此他们对战术的运用理解,更多来源于自身的摸索。

别人不知道他日后要干嘛,他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想到这里,朱高煦不免在沉思过后对冯胜询问。

“呵呵,你这春光满面,又要升迁了?”朱高煦作揖回了一礼,给足了王俭面子,同时也好奇询问起来。

“呵呵……”冯胜哑然一笑:“倒是我老糊涂了,你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一群标榜自己清廉的人,若是不去地方办事,那与庙宇之中的泥塑有什么区别,朱高煦不由发笑。

“那刘青田则说陛下言‘任将在陛下,将之胜不若主之胜也。然臣观陛下常不拘古法而胜,此其所难也。”

结果在冯胜所讲述的蔡家庄之战中,明军步兵既实现了阵型的高速移动,又没有给蒙古骑兵留下任何破绽,表现堪称惊艳。

片刻后,他看了一眼朱高煦,不得不说道:“你年少早熟,学习兵法比旁人快上数倍,只可惜仅限于纸上谈兵。”

不过朱高煦仔细一想倒也不觉得奇怪了,毕竟明朝崛起于南方,这里的气候使得明军不得不面对自身骑兵绝对劣势的局面。

既然知道事情必然发生,而他无法阻止,那他只能尽力将靖难之役的影响缩小到最小。

五军都督府麾下的每个都司,若是全力打造甲胄和火器,每个月能制造甲五千套,火炮数百门,铜铳数千把,诸多都司合计,每月能造甲八余万套,全年能造近百万套甲胄。

他这话没什么问题,因为他一直都觉得自己不够了解大明的百姓。

蔡家庄之战发生于洪武十三年,此战的亮点在于,明军几乎靠纯步兵,以夹击方式打败了人数倍于己方的蒙古骑兵。

他这话,给朱高煦透露了一个情报,那就是如今的明军战力分化严重,已经不如开国时的整体战力了。

“由于善使长枪者常常能升官发财,又得军中士卒敬佩,因此面对北虏骑兵时,许多长枪步卒都以刺下骑兵为荣,等不得骑兵冲锋后结阵死守。”

“是!”王俭笑逐颜开,憨厚作揖。

这一分苦笑,胜过千言万语,冯胜很快明了其中含义,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长须。

要是他活得久一些,他甚至能活到建文年间,让朱棣知道什么是来自堂兄的毒打。

不然,即便你是太子,是储君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奉天殿上一言毕,庙堂之下人头落。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拍了拍王俭的肩膀:“明日叫一些没事的兄弟去我那院里吃吃饭,我还没好好和兄弟们叙旧。”

因此,面对冯胜的夸赞,朱高煦一边惶恐,一边心虚。

朱文正只是预谋叛逃,但他朱高煦可是实打实的准备造反啊……

冯胜给出的评价很高,高到朱高煦自己都不由惶恐的站起身来摇头道:“国公谬赞了,我如何当得这番夸奖。”

以他当时的年纪和地位,恐怕会与徐达一起主持北伐,甚至节制徐达。

纵观整个古代战史,明军这种以步卒机动夹击骑兵的战术思维,并且获得胜利的战事并不多见,但却在元末明初战争中百花齐放。

“你怎么额头出了如此多细汗?”冯胜看着惶恐的朱高煦,哑然笑道:

扪心自问,他虽是老朱的孙子,但说到底也不过是老朱数十个孙子中的其中一个罢了,若是自己日后真的对朱允炆起了威胁,老朱真的会不忍心对自己下杀手吗?

要知道,在明军以前,历代军队如果没有严密的步兵阵线,那根本无法抵御骑兵冲击,而步兵在移动阵型时,维持阵型的难度较高,很容易被敌军骑兵的冲击打散。

这样生产力,比同时代的世界各国加起来还要强大。

忽的,冯胜的声音在窗口响起,朱高煦抬头一看,果然看到冯胜往前院走来。

蒸汽机、后膛枪、火车什么的他弄不出来,但想要联合工匠制作燧发枪、火绳枪还是有可能的。

仅朱高煦了解的情况来看,去岁洪武二十六年,仅税粮便收缴三千二百余万石。

元末明初,江淮地区的军事领袖大多是草根平民出身。

朱高炽和朱允炆一样,虽然没有直接说出,但总觉得儒生和文官不应该做一些跑腿的活计。

可以说,这一个时辰的内容听完,朱高煦只觉得明初步兵在古代的历朝步兵中算是一个异类。

显然,他知道朱高煦有一些问题要询问他,而事实也是如此。

只要朱允炆削藩念头不变,朱高煦就必须要做准备。

说句难听的话,所谓的军事水平和军事技术在绝对的生产力面前就是浮云,这也是燕军只能和南军野战,却无法长期占据除北平、永平、河间三府以外的其它城池。

“国公,如今的大明,还能有多少如国初时的长枪步卒。”

从这里,朱高煦就可以看出,刘伯温本人对军事的理解不是来源于自己的亲身经历,而是更多地来源于书本。

朱高煦沉默许久,他很清楚这个任务的难度有多大,所以他必须要有一支听命于他,且战力彪悍的部曲。

说罢,冯胜缓缓站了起来,看架势是准备回后院了。

“笑什么?”

可以说,如果不是他最后因为埋怨朱元璋而想去投靠张士诚,那他就是明初版的霍去病。

在当今天下,想要不被人用性命威胁,便只有坐上那把椅子。

确实,在朱高煦未入武英殿前,在京御史很少有出京巡察的时候,因为担任这个官职的,大多都是有名声、学识、风骨的儒士,但这并不是他们可以坐在京城白拿工资的理由。

他对朱允炆已经不抱期待,而靖难之役又毫无疑问葬送了朱元璋花费二十几年训练的数十万精锐健卒。

“人言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这后浪居然只是听了一句话便被吓成了这副德行。”

此外,还有揽口铜炮就有一千门,手把铜统一千把。

如南直隶、浙江、江西、福建等地虽有在册数十万卫所兵马,但能打的恐怕只有南京城周边,以及浙江宁波一带的备倭卫所兵。

他日后如果想要培养一支强军,就必须要为他们培养出信仰。

在冯胜的脸上,他看到了几分英雄迟暮的景象。

只要君王对你起疑,那你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引颈待戮罢了。

这些例子太多,以至于冯胜讲了整整一个时辰,期间喝了三杯茶,而朱高煦则是在一边倾听,一边伺候。

“哪能……”王俭失笑:“这才做了百户官不到两个月,又无战功,如何升得上去。”

吕梁之战即傅友德率二千长枪兵,正面冲锋击垮元朝左丞李二的一战,这一战朱高煦已经听过了,因此相比较吕梁之战,蔡家庄之战更让他好奇。

历史上的朱高煦可不是左右朱棣发动靖难的主要推手,真正推动朱棣靖难的人是朱允炆。

江淮地区虽然在元朝统治过程中建立了蓄养战马的大规模马场,但实际上由于马场荒废外加气候因素,这里所能提供的合格战马量非常有限。

冯胜沉吟片刻,许久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笑了出来。

要知道,这点产量只是定额制造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因此许多工匠都没有参与制作甲胄火器。

“我如湖泊落叶,只能顺水漂流。”

“陛下不让伱走,你便走不了,只能安静下心来与我学些本事。”

明初军队的战术,继承于“古法”吗?

诸如这样的例子,在平夏战争、北伐战争中比比皆是。

徐辉祖与李景隆二人都善于练兵,此前就常在北方练兵,而如今这几个月他们都在闽浙两省来回奔波,显然闽浙两省的卫所兵战力堪忧。

这一瞬间,朱高煦愣住了。

冯胜说出了明初明军之中的一种氛围,这种氛围让朱高煦感到新奇,只是不等他深想,冯胜又说道:

朱高煦不希望这些健卒葬身中原,因为他们本该被大明朝用于开疆拓土。

冯胜讲述了刘基与朱元璋的对话,这段对话粗看之下,似乎只是刘基在单纯地拍朱元璋马屁,但假如深入分析二人说话的背景,那么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摆在了眼前……

论体量,眼下的大明手工业可以完爆整个世界。

哪怕他愿意去死,可朱棣呢?朱高炽呢?

如果仅凭分发田地,就想要得到百姓的支持,那历史上那么多农民起义就不会失败。

“后来,陛下前往定远自立门户,也要求军中以长枪来比较武艺,常常考校兵卒长枪技艺,不少兵卒因此得到了嘉奖。”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还是朱高煦没办法用分地这个政策来激励部下,因为如今的大明朝根本不缺耕地,而是缺能种地的人和畜力。

“国公……”朱高煦放下手中的《尚书》,起身回了一礼。

在冯胜口中,朱元璋曾给晋王朱棡下过一道命令,其中提及军队的战术原则时,朱元璋认为使用步兵要“与骑兵并进而夹攻”,不断强调要训练进攻型步兵,而非防御型步兵。

对此,朱高煦自然想到了三府嫡长入武英殿理政的事情,不过对于他来说,这件事情根本就影响不了他。

朱高煦没有送他,而是站在屋内,看着斜阳下他那佝偻的背影,整个人都沉默了。

明军的这种步兵机动性确实很罕见,饶是朱高煦想了又想,也无法在古代战争史中找到类似的案例,只能从近代的子弟兵身上找到相似例子。

有的时候,即便他不想,但命运却容不得他。

只是他的这份心思不能表露太过明显,所以面对冯胜的话,他也故意叹气道:

“若是陛下同意将你外放,历练几年后或许能减小北边压力。”

这么一看,倒也不难理解为什么灵璧之战后,南军便再也无法阻挡燕军脚步,仅一个月便丢失了淮河以南的所有防线。

忽的,朱高煦不知道说些什么,或者说他根本说不出来什么。

“迷糊了?”冯胜笑着抚了抚长须,看样子有些高兴。

饶是你年轻骁勇善战,治国安邦,打下大片疆土又待如何?

从前番在武英殿与朱高炽的对话中,他便差不多了解了他与朱高炽的理念问题。

可就是这少量铁料,最后却生产出了甲胄一万三千多副,马步军刀两万一千把,弓三万五千余张,箭矢一百七十万支。

“这个嘛……呵呵”

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他们之间的对话中才会出现冯胜所说的“然臣观陛下常不拘古法而胜,此其所难也”。

不过,朱高煦曾经翻看过他的这两本兵书,结果却大失所望,因为这两本兵书之中大段模仿甚至抄袭前代的兵学着作,甚至连《平绒万全阵》都被抄进了书里。

“陛下曾言、克敌在兵,而制兵在将。兵无节制则将不任,将非人则兵必败。是以两军之间决死生成败之际有精兵不如有良将。”

由于明军的战马严重不足,机动进攻和保护侧翼的任务,在很多时候就不得不落在步兵身上。

在朱高煦思索间,冯胜忽的开口说起了武英殿内的事情。

据朱高煦所知,刘基虽是文人出身,但他博览群书,还撰有《兵法心要》和《百战奇谋》两本军事着作。

结果到了元末,明军长枪兵抓着长枪就怼着骑兵冲锋,硬生生将蒙古人的骑兵多次冲垮,搞得元末一众元朝军阀看到大明的长枪兵就头疼。

“该从何说起呢……”冯胜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因此沉吟了许久,直到一字时间过后才开口说起了几场战争。

由于太过依赖步兵,即便明军此后骑兵数量增加,但也无法改变明军以步兵机动作战的基本想法。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向了冯胜,而冯胜也走进了倒座房内,坐在那张用于休息的床上。

话虽如此,冯胜却也感叹道:“只可惜,这行军打仗不是下棋,能征善战者,往往都不是从兵书上学来的兵法。”

如今的明军,若是按照秦岭淮河作为分界线,那南军之中的精锐都聚集在西南及湖广,不是在赶苗拓业,就是在威慑中南半岛及青藏地区的土司。

说白了,在刘基看来,明初军队的作战原则和“古法”中的作战原则有很大的区别。

只是眼下的他没有属于自己的人和地盘,他所能做出来的一切都不能在现在做出来,不然就是为朱允炆做嫁衣。

朱高煦不是很精通理科,但作为当过两年兵的人,他也大概了解火器的进程。 第92章 谨言慎行 “以小博大,当激励士气。以大搏小,当警惕三分……”

十八日清晨,伴随着朗朗上口的读书声响起,三道身影出现在了府军前卫坊的一处小院内。

若是仔细查看,便能看到院中三人分别是朱高煦、杨展、王瑄。

此刻的杨展和王瑄在研读朱高煦给他们的一本手札,而朱高煦本人则是坐在院中石凳上,紧皱眉头,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杨展比较细腻些,因为察觉到不妙后便用手肘杵了杵王瑄,示意他看向朱高煦。

王瑄反应虽慢,但也在杨展的提醒下看了过去。

二人一边念书,一边走到了朱高煦身旁,最后杨展嬉皮笑脸的坐下:“殿下,您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是啊……”王瑄嘴笨不会说,只能跟着附和。

面对一大早就来找自己的二人,朱高煦很难吐露自己昨日与冯胜所聊的问题。

眼下的他,还是太过弱小,便是连自己想要护着的人都做不到。

“殿下今日不入武英殿吗?”

在朱允炆的问题问出后,老朱闭着眼睛淡然开口:“那小子在行军打仗上的本领已经和你们拉开了距离,叫他来,风头就被他一个人都占了。”

大辂内,正襟危坐的朱允炆一边处理奏疏,一边漫不经心的询问老朱。

朱棡争储这件事情,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朱高煦拍拍二人:“你们若是诚心帮我,便先去了云南、崇明锻炼,日后若是做了千户,那不用你们二人开口,我也会上疏调你们二人去北边的。”

“我朱高煦虽是宗室子弟,但与兄弟们却并无不同。”

恰巧此时王俭他们也带着酒回来了,朱高煦便招呼众人坐下吃饭。

如果朱高煦能在日后北上时说动戌字百户的大部分人与自己前往北方,那他完全可以凭着戌字百户的这一百人扩军一千。

如果不是暮鼓声将众人打断,恐怕他们还在玩闹。

外城田间,当御前豹韬卫拉出一条长长的队伍,被拱卫其中的四辆马车成为了备受瞩目的焦点。

“我不让你们跟着我去,是因为北虏披甲高,便是我也没有把握与之对垒,我不想让你们俩无谓流血。”

杨展见状连忙起身开门,朱高煦也好奇的起身回过了头去。

“好!”

他想尽可能的不借助燕府力量,避免被老爹朱棣在自己军中安插人手,所以只能借助外力,尤其是王俭他们这种小人物。

见到王俭,朱高煦的脸上被笑容占满,而后走上前去一一欢迎他们,同时也招呼道:

没费多少力气,三张桌子上就各摆上了十道菜,鸡鸭牛羊鱼虾蔬菜尽有,每桌花费数百文,因此酒楼还送了十斤米酒。

府军前卫坊内,当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正在与杨展等人聊天的朱高煦也示意杨展前去开门。

王俭炫耀似的拎起手中酒坛,朱高煦见状也笑道:“你们倒是舍得。”

“您前番醉了,院里的事情我和老王都收拾好了。”

老朱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从现在算起,也不过只有四年半不到的时间罢了。

这样的举动,让前来吃饭的戌字百户弟兄们十分激动,毕竟在他们看来,能让朱高煦这样的未来郡王记住名字和相貌,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待遇。

“呵呵,高煦若是能表现出彩,那是我大明朝之福,风头被他占了自然更好,如此天下便知我朱家又多了一虎儿。”

见状,朱高煦没有直接开口给他钱,而是走回屋里拿出两贯钱丢给王俭:“这金盆露水不够喝,再买二十斤来,喝不完便下次再喝。”

朱允炆笑着说罢,接着又低下头处理奏疏。

没等他穿鞋起床,杨展便穿着中衣,披着外衣打开卧房房门。

到林五六回来时,他们已经开始玩起了角抵。

“没事……”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朱高煦拍拍二人后背:

自他越过六十五岁后,他便觉得身体每况日下,平日里很担心自己活不到朱允炆能稳定朝纲的那一天。

摔的人大笑,被摔的也认输笑着起身。

在招呼声中,他们涌入了小院内。

杨展和王瑄年纪小,还没经历过战事,但是王俭与戌字百户的兄弟可都是上直精锐,不管是个头还是体质,都要比一般的卫所兵强上许多。

“我就知道殿下您起床后要洗漱,早早备着了。”

在他们的张罗下,三张折叠的圆桌被从后院抬出来,用井水洗刷后摆到前院院子里,顺带还将赤驩即将吃完的马料给填满了。

朱高煦端起一碗酒与杨展等人喝起了起来,同时脑中也不断自嘲。

朱元璋顺了顺心,而此时车队也成功驶入了大教场内。

他现在是既担心朱允炆对他那些叔叔的态度,又担心他那些叔叔对他的态度。

“俺也一样……”

金盆露水是浙江处州府的一种有药酒,以姜汁造麴,以浮饭造酿,秋冬季节喝这酒能防止风寒入体。

“是……”朱允炆抬头应了一声,而后又继续低头,埋头处理起了奏疏。

“我舅舅授了你爹千户官?”朱高煦明知故问,杨展也点头回应:

当然,他之所以不找不婢女,还是因为不信任外来人。

朱高煦的记忆堪称过目不忘,他记得戌字百户每一个兄弟的面孔和名字,毫无负担的一一招呼起了他们。

“殿下放心,我考校过后也会去船上,与我父亲为殿下清剿倭寇的!”杨展这里说的是为朱高煦清剿,那话有几分逾越,但好在他说的声音小,应该不会被外人听到。

“况且,伱们若是留在南边建了功业,也能在南边为我说上几句话。”

朱棡的态度,让朱元璋对自己的一些儿子都不由起了几分疑心。

王俭还想把剩下的七百多文钱还给朱高煦,却被朱高煦以“下次酒不够还需你买”的借口给搪塞了过去。

“我也得谢谢殿下,不是您的话,我父亲恐怕这辈子也当不上千户官了。”

瞧着他的模样,朱高煦也拍了拍他的手:“让你爹好好配合杨文围剿倭寇便是,若是能在事后任指挥使,那便不算丢我脸面了。”

当地的军丁主要以前朝的守御军丁和明初外地充军的移民为主,在之后的四大案中,又陆续接纳了大量的犯罪官民,以至于当地军丁超出正常卫所的军丁标准数量,且十分难以管理。

“爷爷,为何今日不让高煦前来?高煦若是来的话,应该能看看他近来所学本领吧?”

从辰时开始准备的这顿饭,总算在辰时三刻吃上,而这一吃便是一整天。

“好!”王俭没有多想,接过钱便带着两人出去了。

瞧二人点头,朱高煦也松了一口气。

不过,与名气一样大的是它的价钱,朱高煦记得这酒价是每斤六十文,也就是说这十斤酒就花了六百文了。

金齿……

“殿下,卑职带兄弟们来看您了。”

“你回去休息吧。”朱高煦看到了杨展眼中的血丝,拍拍他示意他去休息。

王瑄看了一眼时间,将话题岔开,但朱高煦却摇摇头:

“笃笃……”

那沉甸甸的铜钱让两个少年人两眼放光,告谢过后便带着钱出了院子。

院门处,当杨展打开门,戌字百户的王俭便带着十余名身着短褐的戌字百户兄弟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听到朱高煦的话,王瑄与杨展面面相觑,露出几分尴尬,最后还是脸皮比较厚的杨展开口:

不得不说,以山西的位置,确实对秦、燕、周三藩都处于居高临下的态势,因此他也有资本说这种话。

老朱要杀傅友德和冯胜还会犹豫再三,但杀两个千户、百户之子可不会犹豫。

朱标尚在的时候,朱棡便常常与朱标来信,言语恳切的讲述自己为朱标压制秦王朱樉和燕王朱棣,周王朱橚。

杨展也不敢怠慢,当即点了点头。

但是自从他回了内城,他便觉得身边之人都与锦衣卫有关。

好在小院内的前院院子够大,不然还真容不下这内外十七人。

“今日在大教场暂时休息一夜,明日你与高炽他们三人在破晓时分检阅兵马。”

不多时,众人便都坐下,三张桌子上摆满了酒肉饭菜,一旁的石桌上则是放着一个大大的木蒸桶,煮好了三十几斤米饭供大伙吃。

杨展也不客套,作揖交代了一番后便退出厨房,往耳房睡觉去了。

只是这种担心,往往在他回想起大明的实力后减缓下来。

当然,除了朱允炆,他最担心的还是远在山西的晋王朱棡,自家的老三。

只是在他低下头的一瞬间,朱元璋却微微睁开了眼睛,向他的方向瞥了一眼。

朱高煦醉酒后被杨展送入卧房休息,他与王瑄注意着自己酒量,因此到最后便只有他们二人还算清醒。

一个人生活了半年之久,这些生活技能他早就烂熟于心,这也是他没有选择找婢女的原因。

朱高煦没敢把自己的办法直接说出来,而是准备以书中内容暗示的方法来暗示。

见朱高煦喝完,戌字百户的弟兄们便在王俭的带领下起身对朱高煦敬酒,王瑄与杨展也喜笑颜开的跟着起身。

只是一刻钟时间,碗筷桌椅均被洗干净,王俭也带人出去买了十斤酒。

“好消息……”听到老朱又给自己放假,朱高煦松了一口气,起身与杨展走出院子,打了几口井水润了润嗓子后,他才抬头看了一眼夜色。

哪怕朱标薨逝后,朱元璋也没想过朱棡会跳过老二朱樉来争储,但结果是这件事情确实发生了。

不过相比较前世退伍前的那顿饭,这顿饭的自己却多少有几分‘不干净’了。

“卯时……”朱高煦伸了个懒腰,又闻见自己身上一股酒味,不由往厨房走去。

因此,他不仅很希望朱高煦来,还很想要利用朱高煦来挑拨三府关系。

朱高煦也不含糊,让杨展回屋里取了十贯钱给他们二人。

瞧着他们的表情,朱高煦也知道自己的话有点伤人,因此只能改口安抚道:

这一刻,这小院子仿佛成为了府军前卫坊内最开心的院子。

他们聊天时的段子很多,丝毫不输后世,甚至在酒桌的游戏上也是千奇百怪。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未来的天子,麾下将帅之功都是自己的功劳。

在大教场内,被调往此处演武的数万上直兵卒正严阵以待,朱元璋看向了窗外,望着那成片的枪林,心中十分满意。

想到这里,朱高煦舒缓一口气,倒是旁边的杨展也紧着王瑄之后笑着作揖:

他请王俭等人吃饭,自然不是为了吃饭而吃饭,而是为了促进众人情感,以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朱元璋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为了顾朱允炆的面子,不过朱允炆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在行军打仗上的面子。

杨展招呼王瑄去羽林左卫坊叫其它有事的戌字百户兄弟,赶在暮鼓敲响一百通前回到了府军前卫坊。

想用四年半拉出一个班底来加入靖难,这难度对于朱高煦来说还是太大了,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做到。

“嗯!”王瑄用力点了点头,作为云南的军户子弟,他比朱高煦更清楚金齿的情况。

午时时分,朱高煦又让林五六等人去那酒楼加菜,似乎要与众人吃到天黑。

朱高煦这么说着,但心中也很是疑惑朱元璋为什么会不让自己去。

“况且,你们去了北边,以眼下的本事,也不过就是小旗官、兵卒一类,如何能帮到我大忙?”

“还有俺!”

“对了殿下。”王瑄忽的挠了挠后脑勺,憨笑道:

二人见状,只能点下了头,以此表示自己愿意留在南方。

那些内容,王瑄有可能会看不明白,但他爹一定懂得,且难以拒绝。

待他喝完回味,这金盆露水的味道倒是与姜汤没太大区别,虽然有酒精,但充其量也就是四五度的模样。

朱高煦招呼院里弟兄上菜,同时丢给两少年一小吊钱,大约几十文,引得两人笑得龇牙咧嘴,连忙跟着帮忙。

刘邦凭着沛县这百里之地成了汉太祖高皇帝,老朱凭着一个淮西之地成为了明太祖高皇帝……

也就在他们检阅军队的时候,一扇院门也被人敲响了。

“都进来吧,别傻站在门口。”

“殿下!我敬您!”

“托您的福,我爹被调去了金齿,任金齿卫指挥使了。”

朱高煦年纪虽小,但力气与个头却是众人之中最大,角抵之中即便三五人上前连续和他摔跤,却也被他轻松丢到了一旁地上。

众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而后便在朱高煦的招呼声中坐下,开始大口吃肉喝酒。

杨展开口解惑,随后却又笑道:“今日前来帮忙的戌字百户兄弟们还说,殿下您住的地方一点都不符合您的身份,连几个婢女都没有。”

不多时,朱元璋的大辂停在了诸军前方,而后他率领朱高炽等人开始短暂的检阅了军队。

也在他们离开后半刻钟,朱高煦常吃的那家酒楼便有两个少年人挑着八角八层的四个食盒来到了院门处。

见他举动,杨展也说道:“如今是寅时四刻,再过四刻钟便是卯时了。”

金齿卫位于云南都司所辖卫所的最西端,是洪武年间保障滇西安全的重要卫所。

杨展和王瑄是自己在军营里物色的人,那个时候老朱也不太可能注意到自己,因此他们俩人还算安全。

如此弱小的自己,又怎么能把毫无背景的二人牵扯其中。

望着眼前热闹的景象,不由的让他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情。

仅是一眼,他便似乎看透了朱允炆的小心思,脸上也不免露出几分疲惫。

待深夜朱高煦酒醒起床时,他倒是并未觉得头疼,而是觉得神清气爽。

一刻钟后,他便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了卧房,准备等头发干后再挽成发髻。

这个地方管好,那每年产出的金银数量都是实打实的功绩,因此朱高煦特意交代了王瑄:

只是他刚走进厨房,便见厨房内已经有一锅冒烟而无波澜的温水了。

他翻身引起了声响,卧房外立马响起了杨展的声音:“殿下,您醒了啊?”

难不成是三府嫡长入了殿,他这个嫡次子就显得多余了?

“另外昨夜亥时时分宫里来人,说是昨夜陛下与太孙等人住在大教场一夜,因此今日放您沐休一日。”

说罢,朱高煦将碗中的金盆露水一饮而尽,引得一片喝彩声。

见到院内的朱高煦,他们也纷纷作揖起来。

“我不太需要那些……”朱高煦摇摇头,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可以享福的时候。

“昨夜宫里差人传话,说是今日陛下带太孙与我那三个兄长去大教场了,无须我跟随。”

“不行!”朱高煦断然拒绝,这样的反应让杨展和王瑄心里一凉。

“醒了!”朱高煦回了一声,便看到屋外出现了火光。

他朱高煦不要求一个开国班底,只要一省班底,他就能逐步将自己的计划实现。

这么一笔花销对于王俭这正俸只有三四十贯的百户官来说,却也是不小的花销。

在他走后,朱高煦也回屋里拿了干净衣裳,将温水和井水装桶拎去后院的沐屋。

林五六出去后,朱高煦酒意上头的坐在位置上,脸上满是笑容。

日后的他要去北方,没有自己的嫡系和班底可不成。

“天下精锐百万之众,饶是我那几个儿子中有几人狼子野心,也难以翻出什么浪花……”

“殿下千岁……”

对于洪武年间的军户们来说,吃肉喝酒并不少见,只是吃得如此丰盛的宴席,那还是逢年过节才能尝到的,所以大伙即便畅聊,手中动作却也没慢下来。

听到王瑄的话,朱高煦立马反应了过来:“看样子下面人已经找到了云南西北的金银矿,就是不知道找到了几处。”

“日后这种话就不用说了,小心隔墙有耳。”朱高煦没有东张西望,而是看着杨展认真交代。

“林五六和武章一你们几个去后院抬桌子,范广你们兄弟三个去准备碗筷。”

“我过几日写本书给你,你与你父亲按照上面的法子照做,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掌控当地。”

“殿下,我们不想回去,我们想跟你去北边。”

朱标在世时,不管是朱标还是朱元璋,他们都没想过朱棡会争储。

他身上的秘密有很多,现在还不是找一个贴身人的时候。

与他的正襟危坐相反,老朱靠在椅子上,浅浅地闭目养神。

朱高煦沉思片刻,而后又抬头对王瑄道:“你记得写信给你父亲,让他好好戍卫金齿。”

“你们好好看书吧,把我写上去的都背的滚瓜烂熟,日后回了地方也好为我大明戍边。”

离去前,那两个少年人还告知朱高煦已经将存在酒楼的钱花了个七八。

换做以往,这地方并不是一个好地方,但滇西北金银矿发现后,金齿卫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

“俺也是!”

见所有人都入座,朱高煦也拿起倒满酒的陶碗,起身招呼道:

十余人一番收拾,随后喊来了几辆驴车,拉着醉酒的王俭等人便回了羽林左卫坊。

“王俭你带李四他们去买十斤黄酒,那饭菜等会就送到。”

“半月前我爹就被魏国公授予了东海水师代千户,手下有七百水兵和十艘大船。”

他重新闭上眼睛,同时开口道:

杨展心知肚明,如果没有朱高煦的举荐,那魏国公是不可能知道他爹那个小人物的,所以对朱高煦十分感激。

想到这里,酒意上头的朱高煦也高兴的加入了王俭等人的聊天中。

他言真意切,容不得杨展和王瑄不信。

“入京以来,得诸位兄弟的照顾,才得以走到今日,这碗酒,我先干了!”

“你们来了啊!”

朱高煦不自觉紧了紧手中茶杯,而同样的问题也在十数里外的外城道路上响起……

“殿下,黄酒没了,咱们兄弟买了十斤金盆露水。”

他提着一个灯笼,见到朱高煦神清气爽的模样松了口气,同时也解释道: 第93章 朝夕祸福 “铛…铛…铛……” 清晨、在朱高煦躺着的时候,南京城的晨钟声在城池内外缓缓响起。 与此同时,大教场内的朱尚炳与朱济熺也先后起床,按照昨日老朱交代的话,率领各自的王府护卫前往大教场内各卫兵马的营地检阅兵马。 秦晋二府没有那么多利益矛盾,因此朱尚炳与朱济熺可以和睦的在营地检阅兵马。 他们二人身着一绯一青两种颜色的圆领袍,肩头披着白色披风,带着两府护卫在营内行走。 两府护卫敲锣打鼓的通知营中兵卒起床操练,朱尚炳与朱济熺也自顾自打量着那些起床的兵卒,不过他们并没有在意兵卒的举动,他们只当这种检阅是露脸的场面。 “这检阅兵马和练兵并不算难,寻两个会练兵的将领就足够了。” 秦世子朱尚炳侃侃而谈,旁边的晋世子朱济熺也点头附和,同时看向了不远处的另一处军营。 在那处军营里,许多士卒虽然起床了,却在忙着吃早饭,根本没有人通知他们操练。 瞧着这场景,朱济熺不由笑道:“我看朱高炽那厮是睡过头了,也对,他那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早起的人。” 确实,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不如自家弟弟朱高煦。 二人各自沉默的走入颖国公府内,并向着后院走去。 二人的话很小声,但朱高炽还是能听到。 朱高炽神情失落,朱济熺也假惺惺的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朱尚炳则是没有理会。 只是他们没等到二人,只等到了前来传话的随身太监。 “高煦!”傅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朱高煦也将赤驩的马缰递给了前来接马缰的兵卒。 若是以前,他还能说自家弟弟只有匹夫之勇,但眼下半年多的时间过去,自家二弟成长迅猛,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处理政务都稳压他一头,便是朱高炽也开始心虚了起来。 除了这些,朱元璋还会时不时举行晚朝,以此来看官员们执行政务如何,有没有依时在白天将政务都处理完毕。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他有几分心慌,眼皮也一直在跳。 “谢大兄安慰……”朱高炽勉强笑着作揖,朱允炆也笑着点头应下,而后看向了朱元璋的背影。 “以钞抵税?”朱济熺的话让朱尚炳略感吃惊,毕竟苏松二府占据天下一成赋税,这二府若是以钞抵税,那明年大明朝的岁入恐怕会减少许多,毕竟眼下一贯宝钞才能抵二百五十钱,但交上去的税却是按照一贯收取的。 “贺——” “……”听到朱元璋的话,朱允炆愣了愣,他没想到这一天来的那么快。 “殿下,国公,驸马……” 看到朱高煦的表情,傅忠的脚步也慢了下来,或许他心底已经猜到了结果。 “晋长子熺,参见皇爷爷……” 只是可惜,傅友德与晋王朱棡是姻亲,而朱棡又叫嚣争储。 “虽然弄不清楚其中关联,但是这消息早已在皇城四周传开了,估计用不了几天就能传遍江南。” 六百余名文武官员站在奉天殿前的广场上,文左武右等待下一流程。 “好了。” 这样的举动,让朱允炆感到了几分不安,毕竟他此前可是竭力反对‘以钞抵税’的新政,这转变太大,自家爷爷为什么不问一句?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直到半个时辰后,一名户部主事才走了上来,跪拜奏事: 不多时,礼乐声起,殿门左右兵卒再度鸣鞭,群臣也再次拜叩皇帝。 一旁的朱允炆见状,当即上前笑着作揖道:“陛下,此仁政若是能惠利苏松二府而不亏损国库,理当在江南之地推行。” 不多时,待朱允炆也吃完东西返回,爷孙二人便沉默着处理起了奏疏,直至辰时六刻,宫内的寂静才被脚步声和唱礼声所打断。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朱高炽才带着一卫兵马姗姗来迟。 “二位殿下……” 他们所说的事情,其实都是些县镇盗匪或常例、或升迁的小事,但朱元璋却坐在位置上听得认真。 这中间的利润,可是接近七百文啊…… “爷爷传来了什么话。”朱高煦忐忑的看着太监,那太监见状也躬着身子,保持作揖的姿态说道: 随身太监上了高台,对二人作揖,二人也没按耐住,直接询问:“皇爷爷和太孙何时来?” “臣户部主事徐允中,特此奏拜陛下……” 他如此频繁的举行朝会,为的就是不想让自己与百姓脱节,而这一件件小事,正是他体察臣子是否隐瞒民生的手段。 卯时五刻,当唱礼声在奉天广场之上响起,净鞭声也一声又一声的炸响。 朱元璋为什么不开心,他比谁都清楚。 待那卫兵马站稳脚跟,朱高炽才气喘吁吁的走上了高台,与朱尚炳二人作揖:“兄长,炳弟……” “在军营内检阅一遍大军后,可有什么感悟?” 末了,只有朱允炆却上前安慰道:“你这回答爷爷很满意,只是前番发生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你别往心里去。” 朱元璋考校起了他们,但朱济熺与朱尚炳却下意识对视一眼。 “今日的检阅,由奴婢代为巡视。”随身太监回礼禀告,只是答案让朱尚炳二人脸上有些不好看。 “陛下口谕,言殿下学有所成,日后无须在颖国公府内学习了……” “两刻钟都过去了他才来,等会有他好受的。” “臣吏部侍郎胡……” 朱高炽气喘吁吁,脸上通红,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太监仅向朱高煦及傅友德、傅忠行礼,并未将傅让放在眼中。 “此政虽为仁政,但毕竟只施行了四天时间,具体的还是得往后面看。” “可惜了……” “这兵马又不是他的,他激动个甚。” “确实”朱尚炳也跟着笑了出来,不过笑着笑着他就收敛起了笑容:“比起他,那朱高煦倒是举止抢眼。” 只是不等他想好,旁边的朱济熺却以幸灾乐祸的口吻对他说道:“你瞧,他这会儿才来。” “先进府里说事吧。” 按照礼制,大臣奏事时需预先咳嗽一声,从班末行至御前跪奏。 朱济熺与朱尚炳来到了武英殿,这说明他们已经检阅完了军队。 “那便好……”傅忠兄弟叹了一口气,傅友德也是跟着安心不少。 只是不等他们安心,书房外便传来了脚步声,四人抬头看去,却见一名婢女走到书房门口行礼: 朱尚炳轻嘲朱高炽,而后便与朱济熺一起催促军营将士前往大教场演武。 朱元璋瞧着二人坐下也不说什么,只是埋头处理奏疏,时不时与朱允炆讨论一些奏疏内容合不合规矩。 样样不如朱高煦的他,真的能凭着嫡长的身份压他一头,当上那燕王吗? 由于昨日朱高煦放了假,因此这批奏疏都是朱允炆及朱高炽等四人处理的。 两刻钟后,二人带着大批太监兵卒回到了武英殿内,朱元璋也坐回龙椅上,开始阅览奏疏。 毕竟一贯钞在市场上只能抵二三百文,而交给朝廷充作赋税可是实打实的一贯。 “孙儿以为……” 在他看来,每日的早朝、午朝,以及偶尔出现的晚朝实在没有必要,因为这样的频繁朝会太折磨臣子了。 “七月十五以来,苏松二府以钞抵税之法多见成效,二府百姓缴纳赋税十分积极,至昨日已上缴税钞十七万六千四百三十二贯余六百二十三文。” 断了朱高煦和傅友德的联系,看似只是断了联系,但真正断的,恐怕是傅友德的生路。 “事情才过去两天你便来找我,恐怕陛下知道了会不高兴。” “高煦的变化,着实是太大了些……” 做完这一切,朱元璋才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在一瞬间萎靡了几分,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 随身太监见状,不由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才将目光投到了大教场上,观看军中士卒演武操练。 奉天广场上,一名名大臣先后唱礼,随后来到御前跪奏。 “姑父……” “别说这里的兵马,便是日后燕府的兵马和北平、大宁的兵马,恐怕也轮不到他节制,毕竟……呵呵。” 朱元璋抬头向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入殿,二人见状也纷纷谢礼。 朱高炽抬头看向天穹尽头,望着那缓缓升起的太阳,心情五味杂陈。 他这表情,让朱允炆的心悬了起来…… 傅友德与傅忠的妻子都早早离世,后院除了几房妾室外,并无女眷。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并没有追问朱允炆原因。 只不过……朱允炆回头看了一眼朱高炽,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可以说,早朝对于皇帝和文臣的素质要求很高,皇帝要有极其强的政治能力,才能保证在朝会中熟练处理政事,文臣也要思绪有条理,以免出错。 “嗯……” 自他废除丞相制后,他便最担心遭人蒙蔽,所以制定大规模早朝、午朝正是要体察民情,免受蒙蔽。 “这些奏疏,你都阅览过没?”
“我……”朱高煦还想再说些什么,傅友德却摇头道: 兴许是朱元璋今日心情不是很好,因此他此刻看什么都碍眼,端着脸询问朱高炽:“为何此时才到?” “燕长子炽,参见皇爷爷。” 朱高煦表情复杂的作揖,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傅忠及傅友德说这件事。 傅友德能不能死,恐怕还有一半的变数在朱高煦身上。 他用上了“朕”的自称,可见十分不高兴。 奉天殿内,朱元璋一身常服坐在殿内金台上,左边站着随身太监及同样常服的朱允炆。 “……”听到口谕二字,傅友德父子三人的表情就变了,便是一直得宠的朱高煦此刻也不免有些忐忑。 这样的仁心放在一个未来藩王身上很不错,尤其是在老朱家大半都是为非作歹的藩王、郡王中更是罕见。 “国公,殿下,少爷……宫里差人来传话,请二殿下去正厅接口谕。” 得了朱高煦的情报,他们这才放下了心来。 说是推动,实际上只要有头脑的人都不会拒绝这次以钞抵税。 “回爷爷……”朱高炽缓了两口气才继续回应:“孙儿觉得清晨太冷了不适合将士们演武,便等军中将士们都吃完了早饭才叫他们演武。” 朱济熺比朱高炽大三岁,他自然是要行礼,而对比自己小两岁的朱尚炳,他也并未轻视,依旧作揖。 “应该没事。”朱高煦忍不住说道:“前几日秦晋燕三府嫡长都入了武英殿理政,若是世子妃出事,那晋世子应该会有所异动,但我并未察觉。” 朱济熺与朱尚炳只觉得脸颊通红,作揖表示自己知道了后才在朱允炆的眼神示意下入了位置,等待处理今日的奏疏。 此刻的朱允炆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并不是很想让傅友德死,毕竟傅友德并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威胁,反而能为他守江山。 “可妹妹那边……”傅让沉不住气,想说傅氏那边会如何,只是他的话说出来后,傅友德三人却沉默了。 “孙儿领命……”反应过来后,他点头应下,而后心不在焉的吃起了早膳。 他这边刚刚翻身下马,颖国公府的大门便打开了。 不多时,待四人赶到这里的时候,正厅里已经候着一名太监和两名殿前豹韬卫兵卒了。 揉了揉一直在跳的左眼,朱高煦自我安慰着,但心中的那丝心慌却总是挥之不去。 眼下的他们被朱元璋圈禁在府内,无法从外界得知消息,因此他们并不知道傅氏的情况如何。 “嗯?”朱尚炳顺着朱济熺的目光看去,随后便看到了带着燕府护卫不紧不慢赶往军营的朱高炽。 “正因云南出了许多金银矿,朝廷才会宣布今岁苏松二府以钞抵税。” “听闻他有看山点矿的本事,在云南点出了六处矿山,产量巨大。” “左眼跳财吧……” 只是在回礼结束后,二人并不打算与朱高炽深聊,而是自顾自的下棋。 见状的朱允炆也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看了一眼殿下的黄子澄。 “圣躬万福……” 为了遏制朱棡的实力,傅友德便只有死了。 “告诉下面的人和高煦,日后他不用去颖国公府学习了。” 一旁的朱济熺见状,只是笑着安抚了随身太监,而后一脸笑意的回到了位置上,并命人取来了棋盘,与朱尚炳在万军注视下下起了棋。 “苏松二府百姓皆高呼万岁,以此回应陛下仁政!” 与他的慢条斯理相比朱元璋很快解决了自己的胃口,并起身返回武英殿处理奏疏。 朱允炆一心二用的听着百官奏事,对于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根本提不起兴趣。 待群臣起身,便进入奏事环节。 “红人?”朱尚炳疑惑看过来,朱济熺也轻嗤道: “那消息一传开,便有许多苏松商人购入宝钞,眼下一贯宝钞价格已经涨至三百钱了。” 站在一旁的朱允炆瞧着这一幕幕,心里并不高兴,而是有一种无奈的心理。 朱元璋翻看了几本奏疏,眉头一直没有舒展。 奏事者不得使用口语,而是大声的朗读奏章。 好在朱高炽的注意力并不在棋局上,而是走到了高台台前,望着操练的三卫兵马,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大约过了一刻钟,由他们检阅的两卫上万士卒在大教场上集合,他们二人也上了高台准备等朱元璋和朱允炆前来。 他的目光一直看着不远处的黄子澄,而黄子澄也以眼神回应他,似乎在说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马上就可以见成效。 他不由得加快了赶往颖国公府的速度,并在两刻钟后抵达了颖国公府。 只是当他们瞧见朱高煦与傅忠的表情时,脸上的笑容便僵硬了。 朱济熺提醒着朱尚炳:“你府中收了那么多宫里赏赐的宝钞,瞅准个时机,将那宝钞也都抛出去。” 兴许是自己来到时,傅忠便让人通知了傅友德和傅让,因此在他来到后院书房时,傅友德与傅让已经穿戴整齐的站在了书房内。 不仅是臣子,便是他这位储君,也觉得颇为折磨。 望着朱高炽,朱元璋那满意的目光中不由流露出几分惋惜,或许是想到了允文允武的朱高煦。 朱济熺刚想开口,却被朱元璋打断,脸上表情有几分不耐烦:“没有感悟便明日再去一趟,不用编瞎话来骗朕。” “这倒是个赚钱的好门路。”朱尚炳眼睛一转,显然想到了发财的路子。 朱高炽的这番回答却是让朱元璋的脾气削减了几分,即便朱高炽的回答没有让他满意,但最少他能感受到朱高炽的那一丝爱民爱兵之心。 “未曾。”朱允炆摇摇头,见状的朱元璋便低头喝了一口泡茶,久久没有将那用来漱口的泡茶吐出。 饶是好脾气的他,听到这种话也忍不住紧了紧拳头,但之后却又松了下来。 朱允炆知道,这是朱元璋在想某种事情想出神时的状态,但他没能猜到自家爷爷是在想什么。 “陛下和太孙早已回宫,眼下恐怕已经在组织朝会了。” 恰好此时早膳传上,爷孙二人便起身去了偏殿吃早膳。 “圣躬万福……” 在那饭桌上,朱元璋看了一眼已经明亮的窗外:“高煦这几日可曾去了颖国公府?” “国公,我……”朱高煦惭愧作揖,并在之后将那日的遭遇通通说了出来。 朱元璋头也不抬的询问,朱允炆闻言也摇摇头:“并未,您未开口让孙儿阅览,孙儿不敢轻动。” 得到了黄子澄的眼神,朱允炆这才打起了几分精神。 不等他开口询问,朱元璋便将泡茶吐到了旁边随身太监端着的水盆里,并用蜀锦手帕擦了擦嘴和胡须。 朱元璋坐在金台上,老神在在的回应徐允中及朱允炆:“这样吧,先再看几个月,待十月户部的文册奉上来,朕再定夺。” “圣躬万福……”徐允中大声唱礼,而后起身退回了自己的班位。 朱元璋刚才的话,都由殿外力士大声唱出,在徐允中退下后,黄子澄也听到了朱元璋的回语,心里开始盘算起了如何推动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政策。 “呵呵……”朱济熺轻笑几声:“人家现在可是爷爷跟前的红人,你我可比不得。” 徐允中如此说着,朱元璋脸上却露出几分笑意。 朱元璋摇头离开了武英殿内,不明所以的众人还以为是他对朱高炽的回答失望了。 “倘若高炽也能如高煦一般,那北疆便无忧了,但眼下……” 黄子澄心思活跃,朱允炆也自有心思,他们就这样站到了早朝结束,而早朝结束后的朱元璋也起身离开了金台,群臣纷纷唱礼欢送。 那内容听得傅忠兄弟二人绝望,便是傅友德也在听完后长叹一声:“我其实猜到了,只是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朱允炆跟上了朱元璋,二人向着武英殿走去,路上朱允炆汇报着昨夜处理奏疏的一些内容,以此方便朱元璋稍许能很快处理完所有奏疏。 如果官员要承旨或要回答,那末尾的回应声需拉长,以此让百官知道奏事完毕。 真正该死的人是朱棡,但自家爷爷并不舍得杀自家那三叔。 “演武!” “复位——” 见他这么礼貌,二人也不得不放下棋子,拱手回礼。 他起身便想带着三个孙子去隔壁偏殿吃饭,但不凑巧的是朱高炽在这一刻走入了武英殿内。 四人没有回应,只是走出书房,往正厅走去。 他如此想着的时候,朱高煦也在与杨展二人吃完午饭后分别,骑着赤驩向颖国公府赶去。 不仅如此,朱元璋还制定了只在正旦,冬至,万寿节举行的大朝,以及每月的初一,十五举行的朔望朝。 朱尚炳对旁边的卫指挥使招呼,而后便回到位置上坐下,看模样并不重视检阅。 “日后你阅览过后再交给我吧。”朱元璋说出想法,朱允炆便也跟着应下。 那模样被朱尚炳和朱济熺看在眼里,忍不住小心私语道: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直到随身太监前来提醒,朱元璋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午时。 第94章 身不由己 “殿下学有所成,日后无须在颖国公府内学习了……” 颖国公府内,当内廷太监说出口谕内容的时候,除傅友德外的朱高煦三人纷纷愣住。 傅友德似乎早早猜到了朱元璋会这么做,但朱高煦和傅忠兄弟却没猜到。 或者说,他们猜到了,但他们没敢想。 停止朱高煦在颖国公府的学习,这句话的意思,到底是字面上的停止学习,还是深一层的内容? 朱高煦转头看向了傅友德,而他瞧见傅友德脸上表情的时候,心里便有了答案。 此刻,他只觉得朱元璋或许是被逼无奈,明明他自己也不想杀傅友德,为什么还是要执意下旨,就为了朱允炆吗? 如果只是为了朱允炆,那只要给他一个借口来堵住朱允炆的嘴,或许就能救下傅友德。 “我去找爷爷……”心里有了几分把握,朱高煦转身向正厅外走去。 “高煦……”傅忠想要拦他,但却被一旁傅友德摇头的动作拦住了。 “殿下……” 他那平静的脸上,终究是因为这一条消息而皱了皱眉。 “好……吧”见朱高煦都这么说,朱高炽只能放下好奇心,一步三回头的走进了武英殿内。 只是这分明亮都未保持一个呼吸,便被朱元璋以话语发泄了出去: 许久之后,朱元璋摆手让他退下,虽然没有说对傅友德和冯胜的处置,但凭借朱高煦的经验,这二人至少能安全一段时间。 朱允炆十分淡然,朱尚炳与朱济熺则是不明所以,只当热闹来看。 每次明军北伐,漠北蒙古人立马西遁,然后过不了几年就会拉着比西遁前更多的部众回到漠北,继续袭扰明军在漠南和漠东及甘肃的各个卫所。 得知自己可以进殿,朱高煦便松了一口气,但他也知道,后面还有更严峻的事情等着自己。 因此,不论是朱尚炳还是朱济熺,他们都很好奇朱高煦在这件事情后的境遇。 朱高煦将他所记得的帖木儿帝国高光时刻给说了出来,但实际上此刻的帖木儿帝国连这一串数据的一半都未曾达到。 “陛下,燕嫡次子煦求见。” 从老朱的态度中,朱高煦已经知道了他不想杀傅友德和冯胜,但架不住朱棡一直在作死。 不管怎么说,如今天下,敢于与皇帝这么说话的,他恐怕是除秦晋燕周四藩王外的第一人。 不过朱允炆还是觉得,这件事情不过是朱高煦胡诌的罢了,那西北黄沙之地怎么会有地方能养活三十万兵马和两千万人。 朱高煦不想让傅友德和冯胜这几人因为自家那几个叔伯干的蠢事而丧命,他必须找出一个办法来保全他们的性命。 这个响彻中亚及东欧的跛子大汗,对于大明来说,不过是一个偏远地区的胡虏罢了。 看他这模样,朱高煦也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向宫外走去。 “礼部出使帖木儿的事情,暂时搁置。” “没学完,可以去宋国公府上继续学。” 只是面对这样的氛围,朱高煦依旧说出了他的想法…… 这件事情中的遗憾是帖木儿还没抵达西域就病逝了,而他死后的帖木儿帝国陷入内乱,不得不再次在名义上臣服大明,继续维持朝贡。 他不知道这是朱高煦为了给自己台阶下而扯的谎话,还是实实在在已经存在的事实。 在这里,他见到了苦等一刻钟的朱高煦,而此刻的他满脸汗珠,双目之中只有走来亦失哈。 正当朱允炆不满朱高煦的时候,瞧着从殿内走出的朱高煦,朱高炽也连忙迎了上去,而不远处的朱尚炳和朱济熺则是一脸诧异,似乎没想到朱高煦还能这么泰然自若的走出来。 “我并未胡说。”朱高煦九真一假的回应起了朱允炆的质问: “大哥,日后你还是叫我二弟比较好……” 这点规模,怕是连肃州城都打不到,就要殒命西域漠海了。 在他的焦急中,亦失哈入了武英殿,并来到了偏殿门口作揖: 朱元璋并不清楚漠北的蒙古人是如何从西边拉出那么多人的,但如今朱高煦的话却给了他一个想法。 “如果孙儿没有猜错,那帖木儿应该已经在派使者前来了,不过这次所派使者与之前一样,还是为了刺探我大明情报,同时为他的东侵做准备。” “你先退下。” 在这殿内的旁人或许不知,但他们爷孙俩对对方的心思都心知肚明,没有什么好掩盖的,对外也不过做戏罢了。 朱高煦的语气很重,这让朱允炆诧异看了他一眼,便是坐在位置上的朱元璋,那波澜不惊的眼神也不由的明亮了一分。 好在奥斯曼和埃及马穆鲁克王朝先后与帖木儿帝国爆发战争,这场战争才被推延了五年。 他这话说完,朱元璋眼皮连抬都没抬,依旧看着自己手中那早已看完的奏疏。 此刻,自家爷爷脸上露出几分思索,显然对朱高煦的话很是上心。 由于这一年大明才将河西走廊纳入版图,因此帖木儿实际上是蒙古诸汗国中第一个承认大明,并派使团来明纳贡的国家,朱元璋也对他很有好感。 傅让的话说出,却没有人回应,最后他只得一挥衣摆,气愤的坐到了一旁的位置上。 朱元璋没有先开口,因此殿内气氛十分压抑,饶是历经蓝玉案的朱允炆,也不由的觉得有些沉闷。 杀不了朱棡,朱允炆就只有把这几人杀了,以此剪除朱棡羽翼。 “爷爷……” 想到此处,他不由看了看朱高煦离去的地方。 或许,在漠西与西域以西之地还存在着大量的蒙古人,而帖木儿不过是其中一部罢了。 这样的举动,被朱允炆四人看在眼里。 在不确定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前,便是他的皇爷爷也不敢赌。 “……”听着熟悉的称呼,朱高煦也懒得纠正了,只能摇头:“我并未莽撞,我若是莽撞,哪还能安然走出?” 面对提醒,朱高煦走到了距离朱元璋七步的位置便停下,再次作揖道: “多谢!”朱高煦接过手帕,语气说的郑重。 唯一路过朱高煦身旁时露出担忧表情的,也毫无疑问是他那大哥朱高炽。 “想好了再说。”朱元璋靠在椅子上,眼眸平淡的看着向他走来的朱高煦。 “高煦!不得无礼!” 朱允炆语气公事公办,朱高炽却带着一丝急迫。 见朱元璋发话,众人心里虽然惊诧,却还是起身回礼,并在之后向外走去。 朱元璋这话一经说出,朱允炆就知道自己在短时间内是杀不了冯胜和傅友德了。 只不过在路过朱高炽身旁时,他们还是提醒了朱高炽一句。 “爷爷,孙儿的兵法,还没学完!” “奴婢……这就通传。” 朱高煦所说的都是事实,但都是还未发生的事情。 毕竟朱元璋是从元末走来的人,他自然是知道蒙古人的活动范围有多广袤。 这些事情,都是朱高煦记得比较清楚的事情。 只是几个呼吸,偏殿内便只剩下了朱元璋及朱允炆、朱高煦三人了。 六科廊、三龙桥、武英门…… 亦失哈从袖子里拿出了粗布手帕递给朱高煦,暗示他整理仪容。 “煦弟,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传”朱元璋听到自己想听到的声音,这才将奏疏合上,对同样在殿门口躬身许久的亦失哈开口。 那里早已没有了朱高煦的身影,但他还是觉得朱高煦就在那里,似乎时不时就会走出来,一点点的表现自己。 “就凭这三言两语,以及帖木儿使臣此前的举动,孙儿就敢笃定。” 朱元璋略微松了松眉头,他自然不会相信朱高煦会胡诌这样的事情,但起码这件事情给了他一个台阶,一个堵住自家太孙口的台阶。 面对一个能聚兵三十万的势力东侵,朱元璋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老二,日后你可不能这么莽撞了。” 他的神情不卑不亢,让众人惊讶且佩服。 “孙儿告退……” 这个办法找不出来,那即便老朱再不想杀他们,却也不得不为了大明朝而动刀,自己必须抢在老朱的前头想出一个办法…… 只要国家使臣被扣留,朱元璋自然能猜到帖木儿打得什么主意。 至于这件事,也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此刻的他只能寄希望于朱高煦不要被冲昏头脑,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 想到这里,朱元璋眼神黯淡几分,似乎在为朱棡和朱橚这两人的举动而难过。 朱允炆着急打断朱高煦,并不只是因为他想让傅友德死,更多的是他觉得朱高煦这话很荒谬。 “日后伱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但凡我帮得上。” 殿内,看着朱高煦走出的背影,朱允炆眼皮一直在跳,不由得看向自家爷爷。 “这事情,你从何处听来?” “爹……”傅忠脸上流露几分哀愁,傅让也忿忿不平:“咱们一家七口人,哪个没给朝廷立功,为什么这么对咱们!” 只可惜事情刚办完没多久,帖木儿就将傅安扣留起来,并派人带着傅安遍历西域诸国数万里,以此夸大帖木儿帝国的实力,想以此震慑傅安,迫其投降为自己带路。 “就凭北虏俘虏的三言两语?”朱允炆只觉得朱高煦太儿戏了,但朱高煦却笃定点头: 朱高煦没有那么多煽情的词,只能选择比较实际的报答,亦失哈见状也回礼表示感谢。 说罢,朱高煦看向朱元璋:“孙儿听闻朝廷正准备让傅安、郭骥二人出使帖木儿,但孙儿以为,这已经没有必要了。” “孙儿告退。”朱高煦躬身作揖,而后转身走出了偏殿。 朱高炽见他们走进武英殿,心里想要留下问问朱高煦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朱高煦却看出他的想法,摇摇头道: “皇爷爷,高煦还在外面候着呢……”
别的不说,仅是洪武年间十余次北伐,但蒙古人却依旧源源不断从西边涌来就足以说明一切。 朱棡怎么作都不会死,但他会把傅友德和冯胜、王弼等人作死。 对于他来说,自家二弟的变化太大,已经大到了他不敢相认的地步。 如果不是他的孙子在印度河战败,战局必须由他亲征印度,那恐怕他的东征会提前发生。 “殿下怎能如此?奴婢惶恐……” 看了半天,朱高炽才在松手的同时松了一口气: 时间似乎在这会儿流逝很快,朱高煦很快便看到了汉白玉台上的武英殿。 朱高煦作揖,老朱也没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二次为难他,但却言语有些不满:“今日没传你入宫理政,怎么?嫌弃沐休的日子太多了?” 不过对于这件事,他更好奇的是,朱高煦是从哪里听来的。 他身子骨本来就弱,常年也不做什么马术、骑射的运动,如此躬身作揖半刻钟,只觉得腰和手臂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低头的那块地方也滴下了一摊汗水。 朱高煦没有记错的话,实际上帖木儿只是借助使者来大明刺探情报,他心里已经有了东征的打算。 亦失哈对朱高煦感官不错,自然愿意为他通传,闻言的朱高煦也松开了手,对亦失哈作揖行礼。 朱元璋的想法不可能因为朱高煦的几句话而改变,因为他的这几句话太牵强了,无法说服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家孙子朱允炆。 看着他的背影,朱高煦只觉得此刻度日如年。 亦失哈不敢怠慢,回礼之后便转身前往殿内传话。 只是一刻钟,他便来到了西华门,将赤驩交给了西华门守将后,迫不及待的往武英殿赶去。 “殿下,擦擦汗再进去吧。” “除了太孙外,你们都先退出去。” 不等朱元璋开口,朱允炆便开口打断了他:“那帖木儿早年便派来了使者,在其人口中,帖木儿不过是一个部众百余万的小国罢了,况且与我大明隔着黄沙戈壁,相距数万里,如何能东侵?” 自宋晟入京之后,甘肃之地无大将坐镇,傅友德与冯胜自然杀不得。 傅友德很清楚,眼下只有朱高煦能救他们,如果朱高煦都救不了,那他傅友德就真的该死了。 朱高煦忽的说出了一个蒙古人名,这让朱允炆为之一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转头看向了朱元璋。 不过在路过朱高煦身旁时,他们还是忍不住好奇的看了一眼朱高煦。 “告诉爷爷,燕嫡次子煦求见!” 如果不是有西边的蒙古人为漠北的蒙古人续命,那漠北早就被明军清空了。 如此算来,即便那帖木儿有两千万部众,能维持东侵的军队也不过数万人罢了。 他夸大了此时帖木儿的实力,也成功引起了朱元璋的注意。 只是这并不影响这番话,因为就算老朱要派人去刺探情报,恐怕辗转之下也需要一两年,而那时的帖木儿已经做好了东征的准备,还扣留了所有国家的使臣。 那传口谕的太监见朱高煦要去宫里,连忙献媚的跟上,不曾理会傅友德等人。 朱高炽十分紧张,却又不能坐下,只能继续保持着作揖躬身的动作,呆愣的站在原地。 他这举动在朱允炆等四人及殿内太监看来,就好像是得了什么疯病一般。 “不出意外,他会很快迎娶黑的儿火者的女儿,然后东侵我大明朝。” “殿下,奴婢陪您回宫。” 只是此刻的朱元璋表情平静,并没有因为这个人名而感到什么不对劲。 不过,这些事情只有朱高煦知道,朱元璋等人是万万不知道的,所以这些情报只有他能够利用。 “好……”朱高炽点了点头,抓着朱高煦的双臂,左顾右看,似乎想看看朱高煦是不是完好无损的。 他即便再不懂行军打仗,却也知道出兵一名行二百里需要三名民夫保障。 “你让人去查查,看看那帖木儿是否真如高煦所说的有民千万,有兵马三十万。” 望着朱高煦脸上的神情,朱高炽只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挫败。 “爷爷,您知道孙儿要说什么,孙儿也知道您会说什么,可孙儿还是要说……” 或许是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朱允炆这才起身作揖:“外面太阳毒辣,让高煦进来吧。” 朱元璋这辈子最担心的,就是汉人内部的南北之分,以及北方蒙古人是否会卷土重来。 “老二!” 他从朱元璋的态度中可以看出,此时朱元璋还不想杀傅友德和冯胜,而自己所说的话,只不过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几个月的照料,赤驩比之前送来时高大不少,也能驮着朱高煦小跑了。 朱高煦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给了朱元璋一个颜面。 “奴婢领命”亦失哈躬身作揖一刻钟,只觉得身体浑身酸痛,但还是强撑着身体,慢慢直起身子,表情痛苦的转身走向殿门。 现在是洪武二十七年,朱高煦记得明年大明朝会派傅安率领礼部的外交使团出使撒马尔罕,与帖木儿商议邦交之事。 “……”听到朱高煦的话,朱允炆与朱元璋纷纷沉默了起来。 “无人告诉孙儿,乃是孙儿根据早年在北平时询问北虏俘虏所知。”朱高煦坦然回答,因为他说不出更好的借口。 “并不是……”朱高煦摇摇头,不经朱元璋开口便直起了身子,那作揖的手也放下,径直走到了殿内。 想要保住傅友德,就必须体现出傅友德的价值,以此来给老朱一个借口来糊弄过去。 颖国公府内,似乎又变成了几个月前的那番死寂,而朱高煦则是骑着赤驩往西华门赶去。 与他相比,朱元璋则是瞥了一眼门口,嘴角勾出一抹笑意,显然对朱高煦为自己找出的这个借口很满意。 他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而此刻已经过了午休和午朝的时间,朱元璋正带着四个孙儿在殿内理政。 朱高炽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家爷爷会怠慢朱高煦,但本着大哥的身份,他还是起身作揖道: 殿门口,班值的亦失哈看着急匆匆赶来的朱高煦,下意识将他拦下,想要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却被朱高煦抓住了手臂,那力道好似两把铁钳般。 只是这俩爷孙虽然知道,但朱高煦这举动却还是让朱允炆心里有几分紧张,朱高炽三人更是大气的不敢喘,只当朱高煦是持宠而骄,脑子糊涂了。 只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面对朱高煦的话,朱元璋却略微低了低头,侧头看向朱济熺: 他很清楚,他如果只是这样胡搅蛮缠,那即便老朱再怎么喜欢他,却也不会认为他比大明朝更重要。 朱尚炳与朱济熺见朱高煦安然走出,心中虽有几分好奇,却还是按耐住了。 看着他离去,直至消失不见,朱高煦这才转身,朝着一个角落作揖行礼:“多谢了。” 待朱高煦与太监离去,傅友德才坐在了正厅主位上,仿佛老了几岁。 “这倒也是……”朱高炽下意识点点头,心里也十分好奇朱高煦和自家皇爷爷说了什么,居然没受一点惩罚,甚至连大声斥责的声音都未曾出现。 更何况,他并不相信在那黄沙漫天之地能有一个部众两千余万的‘部落’。 “孙儿领命……”即便知道,但朱允炆还是没有表露出什么不满,而是听话的应下。 “唉……”带着无奈与挫败,朱高炽随众人离开了偏殿。 “那帖木儿已经征服了波斯及河中,更是想迎娶别失八里黑的儿火者汗的女儿,想让别失八里为他的东侵准备粮饷。” 眼下,只要老三和老五别再把二人牵扯进局,那这二人或许还能活到自己死之前。 朱允炆与朱高炽异口同声的对他呵斥,但二者的态度并不一样。 事实也是如此,帖木儿帝国距离大明太过遥远了,双方情报知之甚少,所以大明并不了解帖木儿帝国,而帖木儿帝国想要东征的消息他们也并不知道。 如此持续了半刻钟,便是朱尚炳和朱济熺二人都察觉到了这次事情的不对劲,而躬身作揖的朱高炽已经是汗流浃背。 匆忙擦了擦汗水,朱高煦便抬腿走进了武英殿内,并在几个呼吸后来到了偏殿门口,躬身作揖:“孙儿朱高煦,参见爷爷。” “爷爷知道帖木儿吗……” “这事情我不能说,你还是继续在武英殿内理政吧。” “进去吧。” 早在洪武二十年九月,帖木儿就派遣了满剌哈非思等人来大明朝贡,并献上了十五匹中亚战马作为贡马,以及两匹白骆驼。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杀傅友德和冯胜。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得建立在朱高煦没有说谎的前提下。 眼看朱元璋给出了回答,朱高煦忍不住攥紧了拳头,脑中思绪万千。 听着这称呼,刚刚从殿内走出的朱高煦一头黑线,更正了朱高炽的称呼。 此后数年,帖木儿都时不时派遣使臣入大明朝贡,表现得人畜无害,所以在目前的大明君臣看来,帖木儿并没有什么危害。 朱高煦的这话,即便朱元璋再怎么自信,却也不得不派人去查查。 朱元璋又交代一句,朱允炆也顺势应下,毕竟他也知道,如果帖木儿真的如朱高煦所说的那般,恐怕塞王制度就更加无法动摇了。 对于朱高煦的到来,朱元璋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而是淡然的看着手中奏疏,同时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贡茶。 朱高煦与亦失哈对视,那目光中有几分怒气,看得亦失哈咽了咽口水。 站在角落的亦失哈没想到朱高煦居然会对自己表达谢意,连忙回礼。 颖国公府是去不了了,但他需要去宋国公府,把今日的事情告诉冯胜,让冯胜来为自己分析局面。 “爷爷恐怕不知道,这帖木儿麾下有民两千余万,有兵马三十余万,并且已经准备东侵我大明了吧……” 第95章 孙帮爷背锅 “咚…咚…咚……” 黄昏,伴随暮鼓声响起,朱高煦也来到了宋国公府,并熟练地翻身下马,将赤驩交给了羽林左卫其它百户所的兄弟照顾。 他没有阻碍的走进了宋国公府内,如朱元璋说的一样,颖国公府虽然不准他入内,但宋国公府的大门依旧为他敞开。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敞开还能维持多久…… 不知怀着什么心情,他一步步走上了台阶,走进了院子。 兴许是看到了朱高煦的不对劲,平日里常与他说话的冯府管事只是远远作揖,而后便快步走入了后院。 不多时,在朱高煦刚刚走入正厅的时候,冯胜便与冯府管事先后从耳门走入正厅,显然一直关心着傅友德的近况。 只可惜,当他看到朱高煦的这番模样时,他心里便心知肚明的叹了一口气。 “国公……” 朱高煦见冯胜走出,起身作揖,而后道出了他今日在颖国公府及武英殿内的诸多事宜。 朱允炆笑着回答,不仅同意搁置傅友德和冯胜的事情,甚至提起了其它勋侯。 想要从河西打到西域尤为困难,从河中跨过西域打击河西更是难上加难。 “这六七万人人吃马嚼,三个月耗费粮秣恐怕不下百万石,别失八里能否供应尚成问题。” 坐在步舆上,朱元璋低垂着眼帘在想某些事情,朱允炆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但实际上注意力都放在了朱元璋的身上。 至于他为什么有这份自信,那就不得不感谢朱高煦了…… 他护送朱高煦走出了国公府,至于冯胜则是眺望着朱高煦的背影,眼中情感复杂。 见朱元璋这样,朱允炆不由有些尴尬,只能在心底猜想对方想法来掩饰。 “孙儿以为,只要在别失八里布置行商,暗地里搜罗情报,想来西虏闹不出什么花样。” 冯胜去过这个时代的河西走廊和敦煌一带,自然是了解这个时代大明西北的气候与环境。 “更何况,陕西行都司及陕西都司拥兵十余万,那北虏即便举三十万众叩边,怕是也难以在转瞬间击垮我西北精锐。” “爷爷,高煦今年才十五,有些少年心性是自然的,您何须与他一般见识……” 迟疑片刻,多观察了些许的东宫太监也作揖回礼,并在之后一步三回头的带着两名殿前豹韬卫兵卒离去。 “……”听到朱元璋的话,朱允炆脸上笑容僵硬了片刻,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笑着说道: “我这爷爷,真是拿捏人的一把好手……” 其实,便是朱高煦自己也知道,帖木儿根本无法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因为这个时代的西域,其环境根本就不适合大军纵横,哪怕走北边的欧亚草原,可行性也比这条路线高数倍。 “况且我并不担心此事被人揭破,因为它本就是真的。” “此外,孙儿认为应当下旨着西平侯沐春与都督佥事何福洪备兵,待秋收之后出兵将四府不服王化的土司荡除,以安边疆民生。” 老朱恐怕就是抓住了他的这一点,才敢公然派人传口谕给他。 朱元璋与朱允炆同时瞧着那太监离开的背影,爷孙二人心中既有高兴,又有些难过。 “我知道了……”听出了话外之音的冯胜表示清楚了朱高煦的暗示,朱高煦见状也起身:“天色已晚,我也就不久留了。” 除此之外,大明还有陕西、宁夏、四川可以作为二线支援,能在第一时间收拢起来的可战之兵不会少于十万。 不过,朱高煦根本没想用帖木儿吓出老朱,他只是试探老朱的心思罢了。 起先冯胜还能忍耐着性子,但当他听到朱高煦与朱元璋、朱允炆在武英殿对峙的时候,饶是他这南征北讨一辈子的人杰,也忍不住的为朱高煦捏了把汗。 “我……”朱高煦按照武英殿上的借口,重复解释了一遍。 想到这里,朱元璋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朱高煦的背影,以及今日朱高煦与自己对峙时那坚毅的模样。 只是这样的事情只有参与过西北作战的人才能了解,而老朱虽然了解一些,但毕竟不多。 “即便别失八里能够供应,恐怕也难以长期保持,而我军以逸待劳,势当对其迎头痛击。” 这样的变化,便是东宫太监及两名殿前豹韬卫兵卒都有些错愕。 “云南那边来了消息,永昌、大理及元江、临安府境内又发现了五座金银矿和两座铜矿,这件事情你可知晓了?” 朱允炆下意识看向朱元璋,却与朱元璋那目光撞到了一起,下意识转移了目光。 暮鼓声已停,除非有大事,不然内外廷太监是不得出宫的,这也是朱高煦紧张的原因,毕竟今日他所做的事情确实有些逾越。 “两位国公及诸位勋侯居功甚伟,理当颐养天年……” “难不成西边真的出了一个疯子?”冯胜忍不住猜想,可下一秒他便将这个想法抛出脑后。 也在他往家里赶的时候,武英殿内也随着暮鼓声的敲响而开始散场。 作为一个爷爷,他很喜欢朱高煦的那份坚毅和果敢,但作为一名皇帝,他很不喜欢朱高煦今日的作风。 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爆发后,受到牵连而被处死的人很多,而李善长与这件事情一直有牵扯,但结果是他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只要朱元璋下了杀心,他完全可以从傅友德和冯胜之中选出一人赐死。 朱允炆的想法没有什么问题,甚至步骤也没有问题,只是他的话说完后,朱元璋却未在第一时间回应他,而是继续保持沉默。 自家那孙子的脾气和作风若不被打压几分,恐怕日后便无人能压得住了…… “用一个郡王的位置,换二位多活一段时间,这笔交易难道不值当吗?” 想到这里,冯胜沉默了许久,他没想到自己跟了朱元璋那么多年都没能看透他,朱高煦不过十五岁便已经摸到了他性格的边上。 不管怎么看,朱元璋对李善长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毕竟这十年他一直在为李善长扛着朝堂上的压力。 “嗯……”老朱应了一声,紧接着交代:“这些地方蛮子甚多,汉民鲜少……” 朱允炆高兴为终于能打压朱高煦而高兴,却又为朱高煦是否会一气之下回北方,致使自己失了他看山点矿的本领而难过。 “伱明日代我上早朝,与百官们商量着如何来弄。” “况且,即便我这般做了,但具体结果如何,还是得看爷爷那边的压力。” 只是这一次朱元璋还是赦免了李存义父子的死罪,并没有追究李存义及李善长。 可是从朱高煦的暗示来看,朱元璋属于后者,他从心底来说,并不想杀冯胜和傅友德,就如当年的李善长一般。 最后,朱高煦还是作揖应下了这份口谕,而他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想要快速逃离南京的举动。 或者说,不仅仅是他,便是老朱也知道了朱高煦的想法。 不过看着冯胜眼下的模样,朱高煦也没有浪费这个机会,假装自嘲道: 朱允炆心里清楚老朱对朱高煦的喜爱,因此在他看来,这番话应该能说动他。 “爷爷,那西虏即便想要侵犯我大明,却也要先过了别失八里那一关。” “我未来即便再大,也不过是一个郡王罢了。” “你……”冯胜表情复杂的看着朱高煦,显然他也知道了朱高煦的想法。 这消息来得突然,一旁还在谋划云南的朱允炆呆愣了片刻。 朱允炆毕竟理政两年有余,他很清楚眼下云南的环境根本不适合在滇西北、滇东南、滇南等地开采金银矿。 “若按照你所说的,那帖木儿确实是一名枭雄,而他也确实能威胁我大明西陲,不过……” 爷孙二人各有心事,但这心事都被东宫太监的脚步所带走,渐行渐远。 “他今日敢与朕对峙,明日是否敢对你无礼?” 一直到洪武二十三年,胡惟庸案十年后,因为李善长的外甥丁斌犯了别的事,丁斌供出了当年胡惟庸拉拢李善长的往事,这才触发了李善长一家被清算处死。 不管西边是不是真的出了一个疯子,总之他和傅友德在事情探明前的性命是保住了。 “那帖木儿若是真的要侵犯我大明,以他的国力,恐怕行军二月左右就会遇到河中戈壁。” 从洪武十三年到洪武二十三年,胡惟庸案发之后十年的时间,朱元璋没有动李善长,甚至他弟弟李存义被指认是胡惟庸的党羽,都被朱元璋免死。 朱元璋的声音突然响起,而面对这份情报,朱允炆似乎早已知道,气定神闲的作揖:“孙儿已经知道了。” “至于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事情,孙儿已经开始安排了。” 因此,只要朱元璋不想让他死的人,这个人就很难死。 “以孙儿之见,不如饶他这一次,口头训斥即可。” 他不想让自己死,可又不得不让自己死。 “老太师,您当时也与眼下的我一般难熬吧……” “此外,陛下还说了,您若是觉得不服气,可回北平等待封郡王,日后无诏不得南归。” 朱高煦接下了这个礼,但也在冯胜起身后躬身跟着回了一礼:“两位国公教导我兵法,虽无师徒名份,却有师徒之实,我这般做也是应该的。” 更重要的是,那帖木儿即便想要进攻大明,那作为桥头堡的哈密也难以供养其大军。 听到敲门声而开门的他,在见到东宫太监及两名殿前豹韬卫时一度停止了呼吸,但两世为人的经验还是让他勉强作揖:“燕嫡次子煦,见过公公,不知有何事。”
“这次,是我要多谢你了……”冯胜站了起来,缓缓对朱高煦作揖。 相比较之下,黄河以西的整个陕西行都司就是一个大军营,这个军营两个重点,一个肃州卫,一个甘州卫,类似于辽东的沈阳、广宁。 因此在他这里,傅友德等人的生死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如果不是丁斌招供,恐怕朱元璋依旧能扛着压力让李善长安度晚年。 朱允炆罕见露出了狠辣的一面,即便他及时收敛,却也被朱元璋看了个清楚。 这里的“其它”,指的便是与藩王们有关系的定远侯王弼,及永平侯谢成等人了。 看着他的背影,朱高煦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这次做的正不正确,但事情既然已经做出来了,那他也就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何况,您今日还交代他去宋国公府学习兵法,若是出尔反尔,恐怕有损您的威严。” 朱元璋这话若是放在几个月前,他自然会欣喜若狂的应下,但如今的他却需要朱高煦为自己看山点矿,自然得为他说说话。 今日的朱高煦破坏了他的计划,他虽然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担心。 “即便越过了这片戈壁,恐怕以其国力,只能维持六七万兵马就难以为继了。” 冯胜轻笑摇摇头:“我曾与关西的北虏聊过河中的事情,因此也大抵知道一切。” 只要有这一京三省的乡绅富户支持,莫说朱棡,便是四大嫡藩同时不满,他也有信心解决。 只是这话若是被揭穿,那朱高煦在老朱心中的地位,恐怕会呈直线下降。 若是他一直在,那他并不会担心日后的朱高煦会被人所忌恨,但他毕竟已经老了。 不等朱允炆猜想到朱元璋心思,朱元璋便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奴婢告退……” 良久之后,朱高煦说完了这一日的经历,饶是他自己回想起来,也不禁佩服自己的胆大。 老朱没有明说,但朱允炆并不蠢笨,相反很会猜他的心思,不用朱元璋提醒,他便举一反三: 有明一代,西北的环境一直都是在不断恶化,甚至在顺治、康熙、雍正年间,西北环境也是在不断恶化的。 可即便他们都知道,却还是会按照朱高煦所想的一样,派人去河中地区查探虚实。 在朱高煦的解释下,他对那位的性格更加捉摸不透了。 苏松二府这占据天下十分之一赋税的乡绅富户支持自己,那朱允炆对上朱棡便有把握了。 半个时辰后,当东宫太监带着旨意抵达府军前卫坊时,朱高煦刚刚为赤驩卸下马鞍,洗了一个凉水澡。 朱高煦无奈自嘲,饶是他知识超越了这个时代的人数百年,可是在某些事情上,他依旧还是那个九九六的小职员。 伴随着随身太监唱礼“起”,步舆在太监们的抬举肩扛下开始行动。 朱高煦认为朱元璋不想让傅友德和冯胜死,那他们二人就能活下来。 如今汉人的聚集地仅有大理及昆明等周边,其余地方多为土司,传承千年。 “好”冯胜点头应下,转头看向府上掌事:“你替我送二殿下出去。” 这事情一旦办好,洪武元年以来苏松二府乡绅、富户积攒的怨念就会冰解云散,而怨念消散后的感激便会落到他朱允炆的身上。 所以,即便帖木儿东征抵达哈密,恐怕整个西北兵马会在秦王、肃王的名义号召下集结,陕西行都司及陕西都司的十余万兵马也会向肃州城涌去。 老朱不会介意晚几个月杀人,冯胜他们则是可以庆幸多活了几个月。 朱高炽、朱济熺、朱尚炳三人纷纷离去,最后只剩下了正欲走出殿去的朱元璋爷孙。 只是当他听到朱高煦搬出帖木儿帝国国力以及野心的时候,他还是本着大明朝宋国公的身份思量了一番。 更何况,二府以钞抵税只是一个开始,他真正想要的,是闽浙两江这一京三省的支持。 可是监察御史们并不罢休,到了洪武十八年,依旧有人告发李善长的弟弟李存义父子是胡惟庸的党羽。 他们有自己的文字、语言,对大明的统治时降时叛,如果不清理他们,那这些金银矿的消息一旦被传出,恐怕他们便会被利益蒙住双眼。 “朕意已决,你如实照办便是,若是他心有不满,叫他回北方当他的郡王去,南边容不下他这脾气。” “二殿下……”东宫太监作揖回礼:“奴婢带来陛下口谕,今日起收回殿下宫中行走令牌,不得出入宋国公及颖国公府。” 长叹一口气,冯胜转身走回了后院,而片刻之后的朱高煦也走出了国公府,骑上赤驩往家中赶去。 那步舆走了一里,朱允炆依旧不见朱元璋开口,因此不由得按耐不住道: 冯胜说出自己的想法,但这只是他的想法,朱高煦知道历史,所以他对朱元璋说的话都是八九不离十的。 他话里有话,冯胜也听出来了。 走到武英殿门口,朱元璋与朱允炆先后坐上了门口的两架步舆。 这一京三省占据大明四分之三的人口,五分之三的赋税。 若是他什么都不管便离去,且不提傅友德和冯胜会如何,单说颖国公府和宋国公府的势力他就难以得到。 只是不曾想,他这番话说出后,老朱脸上却并未出现半点波澜,而是平静回应: 在甘州、肃州这一线,则是整个陕西行都司军事带,自东向西有庄浪、凉州、镇番、永昌、山丹、甘州、高台、肃州等等十几个卫所外加镇守班军秋季客军。 冯胜清楚这个道理,但他猜不透朱元璋的心思。 他之所以会那么豁达,自然不是因为他突然心胸开拓,而是因为苏松二府以钞抵税这件事情太有诱惑力了。 对此,朱元璋并不以为意,毕竟大明想要稳固西南,只有将那群不听话的土司消灭才行。 在说完这番话后,朱允炆当即便让一名东宫太监将事情照办。 “是!”掌事脸上高兴遮掩不住,即便他没听懂二人谈话的内容,但他却听懂了自家主人近日无忧,因此自然对朱高煦笑脸相迎。 如今的哈密不过二三万人,加上吐鲁番也不过区区二十万人不到。 他这番话很是无情,至少从表面上如此。 他会不会这么做,取决于是他想杀二人,还是他不得不杀二人。 “这西虏的事情不查清楚,颖国公和宋国公那边的事情就暂时搁置,先把心思放到‘苏松二府以钞抵税’这件事情上。” 他的高兴是为朱棣有这么一个好儿子而高兴,却又为朱高煦这些日子不能陪自己身边儿难过。 东宫太监说的十分委婉,毕竟在他看来,朱高煦是个心气高的人,若是他按照皇帝原话交代,恐怕这位二殿下明日就会离开。 饶是朱允炆已经陪伴朱元璋身边十余年,却还是止不住的心里打鼓,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能说出一句:“是,孙儿这就安排人去做。” 瞧着朱允炆的举动,朱元璋并未说什么,而是与朱允炆说道: 这并不是李善长收拾干净了自己的尾巴,而是朱元璋没有对他进行追究。 说到底,即便朱高煦这番话是真的,但大明不需要两个国公来防备一个敌人。 “若是帖木儿与你所说的相差甚远,你恐怕会转瞬间不得宠。” 朱高煦目光坚定,让与他对视的冯胜都不由怀疑起了事情的真实性。 “孙儿以为,可从江西、南直隶等地迁移民户前往云南,将其编为军户,为朝廷戍边,同时还能开采当地矿产,以充实两江钱市。” 当然,比起这份担心,他更担心的是自家皇爷爷怎么看这件事。 即便当时诸多监察御史纷纷弹劾李善长,朱元璋也是以一句“勿要牵连老太师”作为回应,将李善长保了下来。 想到这些,朱允炆脸上出现了犹豫,他小心翼翼的作揖,并低下了头说道: “若是还想要继续,那便必须让别失八里为其募粮,如此还需三个月才能抵达吐鲁番、哈密。” “这事情,我并不担心。” 朱高煦在用自己的未来拖延时间…… 哪怕吐鲁番和哈密全倒向帖木儿,以区区不到二十万的人口,怕是把人都吃绝了也不够。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目光看着前方宫道,下了狠心道:“燕府嫡次子煦今日所举终究失了礼数,你稍许派人将他宫中行走的牌子收了去,另外严禁他出入颖国公、宋国公两位国公府邸。” 可是仅仅过了一天,他的肩头就多了傅友德及冯胜二人的性命。 不过在说完后,他还是将目光放到了冯胜的身上,而冯胜却也一脸疑惑的看着他:“这些情报,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至于他们能活多久,取决于朱元璋能为他们扛多久的压力。 “只要能拖住时间,四川、河南、山西各地的第一波援军便可浩浩荡荡的开拔,将此贼平定!” 此前他还觉得自家孙子太过软弱,如今看来自家孙子却还是有一丝狠辣的,只希望他不要将这一丝狠辣留给自己人就行。 事实上,东宫太监猜的也没错,如果是昨日的朱高煦听到这话,他会马不停蹄的立马回北边,为日后朱允炆的削藩而做准备。 如今看来,老朱并不想杀冯胜和傅友德,而自己今日的话也已经在老朱心底种下了一根刺,不管帖木儿帝国有没有他口中的那番实力,老朱都会派人去打探。 “臣,谨遵口谕……” 这云南的金银铜矿都是朱允炆日后计划的一部分,绝对不能因为一些西南夷而遭受威胁。 第96章 龙江船厂 “今日这话也算是大逆不道,老二怎么敢说啊……”

南京,燕王府内……

伴随着朱高炽顶着额头冷汗来回渡步,嘴里不断念叨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四周护卫也面面相觑,不敢发声。

这种局面下,朱高燧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坐在位置上吃着水果。

看他那副模样,朱高炽气不打一处来,想要上去教训朱高燧,却又想到平日里朱高燧的逆反,因此只能当做没看到。

他来回渡步着急,却又不敢去府军前卫坊与他见面,生怕朱元璋将朱高煦今日之言联想到燕王府身上。

怀疑到他身上倒是没事,可如今朝中想抓他爹把柄的人可不在少数,他得为燕王府着想。

这么一想,朱高炽更是觉得自己对不住朱高煦。

这样的愧疚加精神上的焦虑,没能坚持多久的朱高炽便坐到了一旁的位置上,不停喘着粗气。

护卫见状上前为其扇风,但这风却扇不走朱高炽心里的焦虑。

收回宫中行走令牌,禁止前往两国公府读书……

船坞门口,一名身着从七品补服的三旬官员一路快走,见朱高煦回头后,他再次躬身唱礼:“殿下千福。”

“回殿下,是的。”

明初南京城的外城大多都是农田和村庄,视野十分开阔。

“头,这二殿下怎么下马徒步了?”

朱允炆沉吟片刻,思量过后才继续道:

百户官不敢耽搁,一路小跑上前接过牌子。

为了建造宝船,龙江船厂特意开辟了一处新船厂,因生产宝船,故称宝船厂。

“此船若下水成功,则备铜炮十二门,弩箭八百支,火药弩十二张,火箭六百支及短兵二百。”

如果自家老二真的惹皇爷爷生气了,恐怕现在的他不是在凤阳高墙,就是在收拾行装回北平的路上。

所谓用料两千二的战船,其吨位也不过才七百多罢了,与朱高煦印象中动辄数千吨的宝船差距甚远。

若是从北说到到南,那便分别是佛宁门、楼江门、仪凤门、定淮门和江东门。

朱高炽沉默许久,直到一名王府护卫从外着急走来,他才猛然起身。

以内城监视的手段放在外城,那自然是漏洞百出,所以不能跟的太紧。

“二殿下要去龙江船厂,都跟松些!”

“殿下千福!”

“这大船,可否造出万料以上的?”

即便眼下燕府的世子位还未确定,但他二哥这辈子最低都是一个郡王。

这和平常一样的举动,却在没有事情打扰后显得慢条斯理,不紧不慢。

这样的地广人稀,给南京城百姓提供了不需要出城就能满足的基本物资需求,因此许多南京百姓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外城。

“是!”

朱高煦从上往下俯瞰,全船一共分四层,空间极大,不似十六世纪的西洋船一般拥挤。

由于他穿了一身绸做的常服,因此倒也没有人敢来驱赶他,只是自顾自的忙着建造船只。

“铛…铛……”

收拾好一切,朱高煦为赤驩套上马鞍,乘骑它出了府军前卫坊的小巷。

一名锦衣卫惊诧回头,领头的男子见状也紧皱眉头,看样子十分头疼。

朱高煦来江东门,为的就是城外的龙江船厂。

他闲下了心来,并没有对朱元璋对他的惩罚上心。

此刻已是亥时,朱允炆也在宫中侍从的伺候下脱了常服,沐浴过后等待头发吹干。

“跟着便是!”

护卫作揖禀告,将府军前卫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朱高炽。

“头,这二殿下怎么往西南走,不应该去大教场吗?”

黄子澄目光灼灼,那李带班闻言也再三作揖,以此表示自己听进去了,并且会为太孙带话。

他是担心靖难之役,也担心靖难之役后自己的前程,可这些事情都在未来,如今的他是难以干涉到的。

紧赶慢赶两刻钟,朱高煦便见到了黄棕色的夯土外城,以及那进出十分热闹的江东门。

李带班侧身躲过,而后便在黄子澄的千叮咛万嘱咐中离开了太常寺衙门。

他只有一步步的脚踏实地,才能汇聚在一股力气,最后将它用在需要用在的地方。

这五处城门都坐落于南京城西,紧邻长江南畔。

如朱高煦所想的一样,他身边确实跟着锦衣卫,并且数量还不少。

似乎是没了理政及学习的担子,他这一日比此前任何时候都睡得更深更久。

对于他们的跟踪监视,朱高煦虽然不能确定方向,但也知道有人跟着自己,只不过他并不在意。

“你们就在门口寻个地方休息吧,记得看好我的战马,我进去看看。”

这些长条形的仓库长约百丈,宽约二十丈,朱高煦在路过仓库时往里看去,便能看到被挖空的仓库,而那被挖空的大坑里,此刻正架着一艘艘正在建造的战船。

“船上乘员为七十四人,其中水手十二人,水兵六十二人。”

片刻后,他才重新开口道:“明日派些人给高煦送些东西,实用便可。”

在这排屋子的背后便是长江,而朱高煦与他们聊的便是这排屋子。

“还好,最少人留下了。”

“长四十米,宽七米八,吃水五米四,吨位六百二十不到……”

“下官领命。”气喘吁吁的官员来不及休息,便起身为朱高煦介绍道:

太常寺内,当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一间书房内的黄子澄也舒缓了一口气。

“你若担心,可派人随我一起去。”

南京外城周长百余里,拥有外郭城门十八座,水门三处。

众人听后翻身下马,而那小旗官则是坐在马背上,看着朱高煦如此举动,一时间难以捉摸。

“你来的倒是好时候。”朱高煦见他穿着补服,也不问他是船厂里的什么官,只是指着那正在建造的福船询问:“给我介绍一下这船。”

不过在这样的现象下,却有五座城门显得异常热闹,每日出入者络绎不绝。

朱高煦语气轻松,回应他的兵卒却十分僵硬,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惹恼了朱高煦,换来一顿毒打。

不得不说,皇帝的这份口谕确实沉重,但最少还没有对朱高煦本人做出什么禁足之类的惩罚,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

不远处的朱高燧听到惩罚的内容,不由的撇了撇嘴,显然看不上这样的惩罚。

朱高煦看着四周,他们所行走的是一条青石铺设的三丈宽道,直通前方的龙江船厂。

见黄子澄念自己名字,李带班作揖回礼,黄子澄也顺势说道:

在这书房里,黄子澄坐在位置上,面前放着许多需要太常寺处理的政务,他背后的书架则是摆放着许多汉初、南朝的典籍。

那少年伙计笑呵呵的作揖应下,眼中对朱高煦胯下的赤驩羡慕不已。

这么多天的学习,他别的没学到,唯一学到的就是不要那么杞人忧天,尤其是经历了昨天的事情后。

只不过由于洪武年间没有太多船只的需求,因此它名声不显,直到永乐年间专为郑和下西洋建造各类船只才慢慢出名。

良久之后,殿内灯火被吹灭了许多,仅留数盏来供护卫保护他。

朱高煦简单算了算,便大概知道了如今龙江船厂的造船技术,因此他打断了官员的介绍,反而询问道:“这就是都督府所订最大战船?”

次日,当晨钟作响,朱高煦也在迷迷糊糊中摸索着起身。

只可惜,就是这样的景色却没有太多人欣赏,就连通往龙江船厂的青石路上,也只能看到七八个车队,与城门口相比显得冷清了许多。

龙江船厂是明初大型的官办船厂,后世人多称它创办于永乐年间,但实际上它从至正年间便一直存在,并且一直在为朱元璋打造船只。

在他们这小半年的监视中,他们很清楚朱高煦认识哪些人,熟悉哪些地方。

若是每日都担惊受怕,恐怕他都活不过他那还未出现的大侄子,便要薨逝于南京之中了。

在他面前的人,朱高煦或许很熟悉,但眼下的他无法看到这场景。

他着一身中衣坐在拔步床内,将李带班所带之话尽数听进去后,他才眯着眼睛对李带班交代道:

“此外,太孙可利用嫡长炽之口来询问那燕嫡次子煦,好将江南一带的矿山全部问出。”

经常出入外城的,不是渔民就是行商和官差,因此每个城门每日出入的人数都极少。

走在龙江船厂内,朱高煦可以看到十几座高三四丈的长条形仓库,而夯土的船厂广场上则是来往着许多搬运木料的民夫工匠,一眼看去恐怕不下千人。

说罢,他也不给二人反驳的机会,抬腿便走入了龙江船厂之中。

他回头看去,只见六名身骑乘马的男子在江东门勒马,并对拦住他们的兵卒出示了一块牌子。

只要不剥夺这层身份,他完全可以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当然,朱高燧年纪还小,并不明白这两项处罚对于朱高煦个人前途的严重性,但朱高炽却十分清楚。

只是面对他们的监视,朱高煦并不担心,而是按照自己昨晚想好的,策马往西南的聚宝门赶去。

他足足睡了五个时辰,从迷糊中清醒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见朱高煦往聚宝门赶去,他们心中都十分疑惑。

“这就是龙江船厂吧?”

“是…”两名兵卒因为朱高煦的此番言论愣了愣,而后便跟随他徒步走向了远方的龙江船厂。

如此走了一刻钟,三人总算走到了龙江船厂门口,而两名兵卒依旧气喘吁吁,毕竟身上甲胄太过沉重了。

黄子澄说到一半起身走到李带班面前,着重交代:“如今天下,不论南北皆缺铜钱,燕嫡次子煦有这本事,万不可让他过早返回北方。”

这官员很是自豪的说着,但朱高煦只是稍微换算,便不由的有些失望。

片刻后,当他们看到朱高煦下马与两名兵卒牵马步行时也吓了一跳,连忙勒马。

带着疑惑,他们远远的跟了朱高煦一路,直到过了正阳门的城门兵卒检查,出了外城,他们才知道朱高煦要往哪里去。

无奈之下,他们二人只能按照朱高煦说的,换乘赤驩来休息。

在这个船坞内建造的船只是典型的单龙骨尖底船,又称福船。

这其中,前四门都是因为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生活上的贸易而繁荣,只有最后的江东门是以造船、订船而闻名两岸。

装备不必多说,朱高煦还算是比较满意,只是对于船只数据,他稍微换算了后才得到答案。

见他好奇,一名兵卒也回应道:“龙江船厂近来接了五军都督府造船的活计,每日都忙着为都督府造船,自然没有余力为商人们造船。”

朱高煦只是随意一眼,便在这船坞内看到了百来人。

在他们前方的道路尽头,那里有着一排排屋子,看上去很小,但根据距离推算,想来都十分高大。

朱高煦清楚自己的身份问题,那百户官见状也松了一口气,安心作揖道:“谢殿下体谅。”

“呼……”听到了结果,朱高炽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坐在了椅子上。

“明日黄先生入宫班值后,你代我告诉他,就说事情我已知晓,也会如实照做,不过……”

福船能够进行远海作业,整艘战船高大如楼,底尖上阔,首尾高昂,两侧有护板,看起来十分结实。

官员一番解释,朱高煦只听进去了船只数据与装备。

见他这样,即便是黄子澄这自视清高的人,也难得向他这太监作揖回了一礼。

“殿下,消息探来了……”

过了片刻,他才抬手道:“在这里等他们走远再追上去,该给马匹喂料喝水的都给我抓紧。”

这些人不用多说,恐怕便是从明面转到暗地里的锦衣卫了。

坐在椅子上,朱高炽心里清楚,恐怕他那皇爷爷是真的很舍不得朱高煦。

“此为五军都督府下令建造的大福船,其船长十二丈五尺,阔两丈四尺四,入水一丈七,采用六桅九帆,用料一千九百。”

“无事一身轻啊……”

这样占地广袤的城池,仅居住着三十余万人,除去内城,其它地方说句地广人稀也不为过。

“我那爷爷此举,恐怕只是做给一些人看吧……”

在他走后,朱允炆则是看着殿内的一处灯笼,眼神闪烁,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至少在‘以钞抵税’此政推行江南一京三省前,不能让他回去。”

百户官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马蹄和勒马声打断。

此时他才觉得,自己这燕府嫡长的身份并不是很重要,至少到了关乎国事的大事时,他那皇爷爷并不会听他的,而他在面对他那皇爷爷时,也不过是一个“平头百姓”罢了。

“若是能掌握这些矿山,太孙想要办的事情就简单许多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不由的加快了脚步,而那两名步卒穿着甲胄,只能硬着头皮的跟着他。

发现这是五军都督府的千户牌后,他双手归还牌子,作揖唱礼:“诸位将军请……”

“奴婢领命。”李带班作揖应下,朱允炆见状也再次沉思。

“李带班……”黄子澄沉吟片刻,对面前的东宫带班太监开口,而他便是带人前往朱高煦住所处传旨的东宫太监。

这其中,它建造的最大船只便是名扬中外的“宝船”。

二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朱高煦走过了龙江船厂兵卒的关卡,随后寻了一个凉快的亭子休息。

作揖过后,百户官安排了两名二十出头的兵卒跟随朱高煦前往龙江船厂。

隔着数百步外的锦衣卫小旗官交代一声,他与麾下的锦衣卫也纷纷降低了速度。

可以说,龙江船厂代表的便是这个时代大明朝乃至全世界最好的造船工艺。

相较于他们的惊讶,此刻的朱高煦却好似一个平头百姓般与两位兵卒聊着天。

“苏松二府的事情必须速速推进,如今距离秋税上缴只有一个月了。”

在道路左右是一块块经过规划的稻田,田地里的稻子已经到了青黄交际的时候,想来顶多半个多月就能开始收割。

只是半个时辰,他便带着黄子澄的意思回到了紫禁城春和宫内,并将所有话一字不落的带到了朱允炆面前。

“敢问足下哪里来的,要往哪里去?”

从两位兵卒的话里可以听出,龙江船厂的造船工艺显然是如今天下之冠,许多行商只有在这里无法订船才会前往别处。

宝船厂虽然在宣德八年后荒废,但龙江船厂却一直存在,直到万历援朝时期还与登莱船厂一同为明军建造了不少战船。

只是他不知道,在这南京城中,也有许多人不希望眼下的朱高煦离开,其中不乏曾经希望他离开的人。

“哪这么多话。”朱高煦笑着打趣,便把赤驩的缰绳松开,让它站在原地,自己则是向着前方的快走而去。

走出屋外,用睡前准备的温水洗了洗脸后,朱高煦十分轻松的说出了这句话。

守卫江东门的兵卒对乘骑马匹的朱高煦恭敬作揖,朱高煦见状也看了一眼车水马龙的江东门,低头应了一句:“燕嫡次子煦,想出城去龙江船厂看看。”

“如今太孙还需要那燕嫡次子煦‘看山点矿’的本事,因此你回去后,还请告诉太孙,这几日多在陛下面前为其美誉。”

只是这跟一时容易,跟太远就不行了。

他这番举动让两名兵卒目瞪口呆,只能连忙拿起缰绳,拉着赤驩小跑跟了上去。

这护卫的出现,便是让正在吃水果的朱高燧都不由的看向了他。

“这消息已经传开许久,需要船的商人也都往松江、杭州、宁波、扬州赶去,来往龙江船厂的人自然变少了。”

朱高煦没有过多停留,策马便往外城赶去,期间也能感受到自己不远处有人跟着自己。

“这可使不得!”听到朱高煦的话,二人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他们可不敢骑郡王的马。

在他看来,不让他二哥去两国公府、不让他理政,这些惩罚确实很重,但这些东西对于他二哥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

“这……”听到朱高煦的身份,这守卫江东门的百户官当即迟疑了起来,毕竟朱高煦的身份特殊。

由于战马稀缺,两名兵卒只能徒步跟在朱高煦背后,见状的朱高煦则是翻身下马,对二人笑道:“从此地往龙江船厂不过四里,你我三人步行前往便是。”

如猫擦脸般的擦干净脸后,他如往日一样的来到后院,为马厩里的赤驩添加豆料及草料、水等物,同时还为它清理了马厩。

在巷口,他对那家熟悉的酒楼交代了一声,便是说中午不在家吃,让他们别准备饭食,免得白跑一趟。

“你们二人选一个人上马,一个人牵马,换着来。”

朱高炽略带担忧的看向了门外,望着那昏黄的天空,只觉得十分无力。

正因如此,他们很好奇朱高煦去聚宝门作甚,毕竟想要去大教场找杨展、王瑄,只需要走最近的正阳门便可。

朱高煦并不知道他是被后世的网络营销给忽悠了,只当是大明现在还没有造出这样的船,因此只能看着官员追问道:

“是……”李带班应下,见朱允炆没什么要交代的,便回礼过后离开了寝宫。

“吁!”

没有过多言语,这六名男子策马出了江东门,往朱高煦离去的方向追去。

朱高煦嫌他们走得慢,看了看他们两人的个子,估算了体重后不由说道:

“自然不是。”官员反应神速,被打断了也笑呵呵的回应朱高煦:“如今船厂中造船最大的是第九船坞的海沧,船厂十四丈,用料两千二百。”

不过这样的情况,也让他对龙江船厂内部的情况好奇了起来。

“你们倒是好体力。”朱高煦站在龙江船厂的门口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打趣道:“叫什么名字?”

朱高煦好奇的站在门口查看,船坞内部忙碌的船工也好奇看向他。

见状,他走进了船坞之中,大概看了看正在建造的船只。

瞧着他们的背影,那守在江东门的百户官也不免唏嘘:“这燕府的二殿下,还真是个……”

“是这样啊……”朱高煦笑的有些尴尬,他倒是没想到自己居然是龙江船厂商人变少的罪魁祸首。

“小人李忠……”李忠张广二人作揖回应,朱高煦得了名字也点头道:

朱高煦还在打量福船,却听到背后有人高呼殿下,下意识转头看去。

“这道路修的如此奢侈,想来往来做生意的很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路上行人寥寥?”

这样的景色,想来到时候一定很美。

不提他们二人,朱高煦倒是在走入龙江船厂后涨了一些见识。

“驾!” 第97章 但愿海波平 “万料以上?” 龙江船厂的船坞内,听到朱高煦问题的官员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模样好似快晕倒了一般。 “殿下,这……”官员讪笑几声,紧接着作揖道歉:“恕下官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地方可以造出万料大船,即便是可以,恐怕也不是用木头建造的。” “不是用木头造的?”朱高煦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暗骂道:“这该死的营销号。” 显然,他听出了官员的话外之音,那就是用木头根本造不出万料战船。 想清楚后,朱高煦便沉着询问道:“那不知船厂最大可以建造多大的战船?” “这……”面对这个问题,官员沉吟片刻,最后才悻然说道:“最大能建造多大,这便是下官也不知道,不过近年来建造过最大的船只是礼部的封舟,船长十五丈,阔二丈六尺,用料两千五。” 官员的这话一经说出,一时间朱高煦不知道是难过还是高兴。 他难过在于,大明眼下目前工艺最高的船厂所造最大船只也不过八百多吨的吨位, 高兴在于,他那舅舅确实听了他的话,让船厂把船只往大了建造。 “你今年以来行事稳重,为何却在这种事情上莽撞起来?” 当然,走这条路线的前提是,必须确定路线终点有一座可以补充补给的大岛屿,不然便是想折返去福建都很难实现,最终只能送一船尸体抵达吕宋。 他转身一看,来人果然是近段时间忙于备倭的徐辉祖。 台湾海峡看着不宽,但实际上从福建出发渡海前往台湾比前往琉球或吕宋要难得多。 在他们旁边,赤驩站在草地上啃食野草。 “爷爷,这里有魏国公的奏疏,是关于平倭事宜的。” 与其冒这个不确定的险,还不如选择路途虽远但相对容易,且已经确认有较大岛屿存在的吕宋。 他沉思片刻后与徐辉祖交代道:“倭寇的事情,得做好长久的准备,最好是恢复澎湖巡检司,在清剿闽浙倭寇后兵分三路,一路北上清理朝鲜及山东、辽东沿海海盗倭寇。” 今日的徐辉祖穿着一身绯色的圆领袍,看样子是才从外地回来。 “唉……”朱元璋扫了一眼殿内的四个孙儿,却是觉得曾经十分顺眼的四个孙子怎么都不符合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 “可惜,义气英雄往往死于奸诈小人之手……” 这手段,其实与北方的蒙古人一样原始,但架不住实用。 如此算来,大明如今的造船工艺,还真的是远超外国,倒是也没打破朱高煦印象中的明初造船工艺。 这种因素,加上台湾本岛和澎湖之间的澎湖水道海底地形复杂,海流加上强风使得这里古代船难频发,被称为黑水沟。 “二十二三丈?”朱高煦回过神来询问一遍,见官员点头,他倒是松了一口气。 朱高煦正在与官员沟通,却不想身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徐辉祖说的结果是必然的,倭寇是人不是石头,见到浙江群倭被剿灭,那自然会观望。 徐辉祖走上前来,便对官员示意退下,随后目光略带担心的看着朱高煦。 但即便如此,哪怕到了清朝,中形容移民台湾的结局依旧是‘六死三留一回头’,可想而知以眼下的航海技术,从福建沿海渡台是一件多么有风险的事情。 “其实,船厂内的工匠们也试过,只要木料足够大,铺设的龙骨最少也能达到二十五丈,但那并不适合用作战船,只能用作商船,退而求其次,最大的战船应该能在二十二三丈左右,但船厂之中没人敢于尝试。” 一旦发现大明有彻底杜绝倭寇的行为,他们便会蜂拥逃亡南洋。 “倭患的事情,我派人小心查探过了,和你说的一样,浙江双屿、福建漳州、广东琼州等港湾都有他们的细作,而他们的驻地也多在海中岛屿……” 相反,由于盐碱问题和缺乏水源,嘉南平原曾长期是台湾生产力最低的农业区,远不如台北盆地一和台中彰化一带。 也因为嘉南平原无法提供太多粮食,所以台湾自鸦片战争以后,长时间遭遇粮食不足,需要从福建购买大米的境遇。 在殿内的朱高炽三人听着这话,心里却十分清楚,仅凭两万水师想要荡平沿海倭寇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除非后续增加兵力,不然很难见到成效。 只是可惜,这个三代子弟的性子终究还是太仁善性弱了。 这二人穿着甲胄走了四里地,实在累得不轻,眼下已经躺在亭子里睡着了。 徐辉祖对于澎湖还是很有印象的,毕竟这地方是前几年才废弃的。 只要木料足够,那完全就可以用一半的军屯籽粮,建造出上万艘两千料战船。 真正的亲信,必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而这样的同僚,他根本没有。 三人的表情被朱元璋收入眼中,但此刻他想的不是他们在想什么,而是在想若是朱高煦在此,又会发表何等见解。 “舅舅”朱高煦隔着十余步作揖行礼,徐辉祖见状带着几名兵卒走上前来。 细细想来,朱高煦突然觉得成化年间刘大夏所说“三宝太监下西洋耗费钱粮六十万”的话很可笑。 不过听着他的话,朱高煦只能在内心苦笑几声,心里算是知道了徐辉祖为什么没有被朱元璋竭力培养了。 得知了明初的造船极限后,朱高煦便放心了不少,作揖回了一礼后便与官员进一步讨论起了各艘船只的造价和用工数。 徐辉祖看了看身后的那一排排船坞:“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让龙江船厂建造大海船,为的就是深入海中,将这群倭寇彻底解决。” “只是如此围剿速度太慢,恐怕在围剿浙江倭寇时便会惊动福建及两广倭寇,到时候他们逃去了南洋便不易围剿了。” “殿下!”二人紧紧抱着自己的甲胄和兵器,起身后便见到了站在凉亭门口的朱高煦,连忙手忙脚乱的作揖行礼。 想要彻底解决倭寇,还是得从根子着手,这个根子就是南洋。 “必须得早早解决才行,不能继续拖下去……” “呵呵……”朱高煦笑了几声:“把甲胄负在赤驩身上,等近了江东门再穿上吧,别耽误我回京的时间。” “你……”徐辉祖看着眼前的朱高煦,心里情绪复杂。 朱高煦明白,他是担心自己与傅友德、冯胜的事情,但对此朱高煦也清楚,自家舅舅在这件事情上确实帮不上自己的忙,反而会把他自己给卷进来。 李忠和范广二人见状,也小心将甲胄挂在了赤驩身上,为赤驩解开缰绳,牵着他往江东门走去。 “高煦!” 首先,龙江船厂的船只造价确实和他想的一样便宜,哪怕眼下正在建造的两千料战船,也不过才花费四百六十贯罢了。 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反而觉得这是上天垂帘他老朱家,给了他家一个出色的三代子弟。 这一年里,徐辉祖看着朱高煦成长、变化,自然不舍得这样一个颇有能力的外甥走上不归路。 “你小子若是性格再回到几分从前便好了……”朱元璋长叹一口气,此刻倒是想起那个狠腹狡诈的朱高煦了。 “眼下我在崇明岛编练水兵五千人,于龙江及各地船厂造船六十余艘,放置火炮四百余门,想来逐一围剿倭寇还是足够的。” 至于朱高煦,他在走出龙江船厂后便见到了脱下头盔和甲胄,坐在远处凉亭里休息的张广、李忠二人。 “三年内,朕要见到沿海倭患一空!” 台湾海峡呈两头宽中间窄的形状,在地形影响下季风风速比东海和南海更快。 “我知道了,稍许我回去,会与陛下上奏此事的。” “皇爷爷万福安康……” “倭寇实力如何?”朱高煦没有跟着徐辉祖看向船坞,只是讨论根本问题。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高煦那个混小子稍微符合些。 六十万贯钱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对于大明朝来说,也不过是稍微开源节流就能省出的一笔费用罢了。 如果等龙江等处船厂的大船下水,崇明岛五千水兵都能投入战斗,那近海倭寇被平定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从朱高煦的话里,他知道了这件事情不是自己能干涉的,因为如果他能干涉,甚至说他可以自保,那朱高煦不会这样直接回绝他,并且不让继续讨论下去。 当然,这对于大明朝来说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世界上还没有值得大明建造如此多战船的势力。 见二人这模样,朱高煦也摇摇头向来时的道路走去。 他话是这么说的,但李忠和张广都能听出,他是担心累到二人才故意这么说的。 面对这样的局面,他抬手作揖:“舅舅慢走。” 面对问题,徐辉祖脸上也多了几分凝重:“就目前的消息来看,倭寇星罗密布于海上,寡者数十人,众者数千人,自松江往广西而去,恐怕不下十余万众。” 想到这里,朱高煦脑中闪过朱允炆的脸,但也很快被他清出脑海。
以此作为借口来阻止下西洋,着实可笑。 朱高煦的话里没有提到台湾,原因很简单,因为当下想要前往台湾并不太现实。 朱元璋这话说的很是提气,朱允炆也似乎早已猜到,不紧不慢的作揖应下。 朱允炆见朱元璋坐下,也从奏疏之中拿出他前番处理的徐辉祖奏疏递上,并进一步说道: 朱高煦对徐辉祖作揖回了一礼,起身后便转身离开了龙江船厂。 朱元璋脑中才出想法,便抬头对朱允炆吩咐道: 嘉南平原虽然大,但是却因为过于原始而一点都不肥美。 想要真正杜绝倭患,只有效仿永乐下西洋一般,建造一支无与伦比的海上军事单位,对东北亚及东南亚倭寇进行彻底打击。 不过就眼下的情况来说,同样的人口丢到台湾,还不如直接丢到吕宋及安南,毕竟这些地方最少还有部分已经开发的土地,而台湾基本处于原始环境。 徐辉祖的话一经说出,便是朱高煦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到这里,朱元璋心中有些高兴,但之后徐辉祖所写的倭寇数量便让他按下了这份高兴。 除非有人一口气迁移个几十上百万人前往台湾,然后利用人力来提前建造‘嘉南大圳’,那嘉南平原才能提前几百年成为台湾粮仓。 只是以眼下老朱的观念来看,他是不愿意出兵远渡重洋去清理南洋倭寇的,毕竟前元也试图出兵南洋,但最终还是没有成功。 朱高煦还在思考,徐辉祖却以为他是被这倭寇的数量给惊到了,不由沉着道: 如眼下全国军屯的军屯籽粮,每年换算为铜钱便有近八百万贯。 “下官参见魏国公。”旁边的官员作揖,看样子与徐辉祖相熟,因此没有报出名号。 “诏令户部再拨四十万贯钱、大福船六十艘交予魏国公,着魏国公从苏松常三府及浙江都司再选水兵一万五千,总编水兵两万人,设为平倭水师,魏国公为平倭都督。” 因此虽然在宋元时期就已经有汉人开发澎湖的记录,但台湾本岛则直到明朝中后期才得以踏足常驻。 朱高煦脸上的失落被官员所察觉,为了不让朱高煦不高兴,官员也只能硬着头皮道: 不得不说,徐辉祖的平倭成绩还是不错的,过去一个多月里,徐辉祖斩首倭寇六百余级,这还是利用以前老式战船和崇明所那几百兵卒的情况下。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日本人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修建‘嘉南大圳’,情况才得以好转。 “那杨俅是个不错的人,日前带着船队剿灭了一个岛上的百来名倭寇,眼下已经被都督正式实授崇明所千户了。” “唉……”长叹一口气,徐辉祖也艰难转身,自顾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你的事情,我今早便听说了,因此特意赶了回来。” 待朱高煦走近,赤驩打了几个响鼻,李忠二人也被惊的突然坐了起来。 城外的他们踏上了返程,而城内的武英殿里,早朝结束的朱元璋也回到了这里。 他见官员与兵卒退下,便带着朱高煦走出了船坞,走到海岸边后才转过身来,脸上复杂道: “好,我晓得了。”徐辉祖点点头,而后看着朱高煦欲言又止。 杨展的父亲去了‘代千户’的代字,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好消息。 “这事宜之中有捷报,但也有关于倭患情况的,孙儿觉得兹事体大,需要爷爷亲自过目处理后才能放心。” “好……”徐辉祖表情复杂,只是应了一声,便转身向船厂深处走去。 如果是二十二三丈的话,那倒是与后世最大的几种风帆战船差不多,恐怕能有两千多吨的吨位。 虽然不想承认,但朱高煦对于海外各国的见解十分丰富,便是朱元璋自己也有些倚重他。 朱高煦被他这目光看的有些尴尬,不由的搓了搓手指。 等过两年徐辉祖和水师无功而返,他们又会重新回到沿海,继续劫掠沿海州县。 只可惜,老朱的后继之人动错刀子了。 “我知道了,多谢指点。” 这样的条件,让明朝中前期的闽浙海商对台湾一无所知,但却对遥远的吕宋了如指掌。 朱元璋合上了奏疏,目光偏离龙案,看向了窗外那阳光明媚的天色,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睛。 “一路南下,清剿两广倭寇,一路驻扎澎湖巡检司,以防南洋倭寇渡海北上。” 这样的真倭数量,如果丢到嘉靖年间,恐怕戚继光、胡宗宪等人得一直忙碌到死才能收拾完。 大明朝不需要那么多仁善性弱的子弟,何况三代子弟中仁善且性子薄弱的太多了,他想要的还是像老四那样的人。 不过他往前走了几步,却还是没忍住,他停住脚步后回头看了一眼朱高煦,欲言又止的沉吟许久,最后只能吐露一句: “走吧。” “嗯,照庚你先退下吧,我与这小子说些话。” 朱高煦记得清楚,在古代从东亚大陆渡海前往台湾最保险的方法是从长江口一带走直线南下,这是唯一一条比较风平浪静的路线。 虽然已经从朱高煦那里得知了如今海上倭寇由于日本南北朝战争被平定而增多,但他还是没想到倭寇数量会增加到这种程度。 显然,徐辉祖压根没看出来朱元璋的意思,更没有猜出朱元璋的心思。 这种情况下,对于大明来说,掌握澎湖列岛的成本更低,效果也十分可观。 当着徐辉祖的面,朱高煦身影渐行渐远,最后走出了龙江船厂。 这样的他,若是充当副手还可以,但亲力亲为的话,恐怕很难在建功立业的同时获取上位者的信任。 “沿海倭寇的数量,我已经以奏疏的形式上奏陛下了。” 眼下这两个目标都达到了,他自然没有必要久留。 他来龙江船厂,主要也就是看看自家舅舅有没有按照自己说的做,另外再看看大明的造船工艺达到了什么程度。 “嗯……”朱元璋见朱允炆如此认真,也顺手接过了奏疏,打开一目十行的阅览了一番。 在这一点上,朱高煦没办法苛责朱元璋,毕竟洪武年间主要还是以休养生息为主,开疆拓土那是后继之人的事情。 他低头看向手中,虽然身体和大脑还在处理奏疏,但他脑中都是昨日朱高煦顶撞自己的画面。 二人有些脸红,似乎觉得自己刚才睡着的行为有些愧对朱高煦将如此好马给自己二人照顾。 要知道眼下是洪武年间而不是嘉靖年间,嘉靖年间的倭寇好歹还是十汉三倭,但洪武年间的倭寇则是颠倒过来的十倭三汉。 “对了……”朱高煦提醒道:“舅舅若是设立了澎湖巡检司,可问问闽浙渔民台江口位置,那里渔业发达,若是重新移民澎湖,可以让当地百姓以此为生。” 到澎湖就已经不易,想到台湾本岛更是难上加难。 朱元璋对安南、南洋和日本持保守态度,但这也是鉴于前元的失败而做出的决定。 见朱元璋走进殿内,朱允炆带着朱高炽三人起身作揖行礼,朱元璋则是平淡的点了点头,随后坐下。 自己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哥伦布的船也不过才一百多吨,具体多少他记不住了,但肯定没有超过二百吨。 这样的战船若是放到欧洲那边,价格恐怕会暴涨数倍,而在大明这边虽然也造价高昂,但对于大明的财政情况来说,简直就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加上台湾海峡在冬季吹东北季风,夏季吹西南季风一,从闽南出发的话航路和季风为直角,不适合航行。 二人在船坞内走动,边聊边说,大抵为朱高煦解开了许多疑惑。 尽管他多次陪同李景隆前往各地练兵,但那些都是陪同,况且练兵也根本练不出亲信。 当然,这并不是说大明无法迁移人口前往台湾。 同人不用理,朱高煦虽然也没有亲信,可他有皇孙这一个身份,这就注定了他的抗力比徐辉祖要大。 这么一对比,朱高煦也是佩服起了自己老爹,居然能花十几年时间就把东亚及东南亚倭寇尽数荡平,其定力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这种话听起来很离谱,毕竟徐辉祖已经位极人臣了,可仔细想来,他这所谓的位极人臣,却根本没有什么亲信和实权。 同时,这一历史也告诉了朱高煦,剿灭近海倭寇只能缓解倭患,而不能做到彻底杜绝。 不由的,朱高煦当时的模样渐渐出现在了奏疏上,那眉宇间的坚毅,让朱元璋忍不住欣赏,可惜…… 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与徐辉祖对视的同时平静道:“舅舅,这些事情您别问了,与其讨论已经成为定局的事情,我倒是更想知道您清剿倭患如何了。” 另外,即便到达台湾,其西部最大的嘉南平原也不一定能开垦。 徐辉祖不再追问朱高煦,但脸上的担忧却并未退去,他很不想自家外甥牵扯到这种事情来,因为朱高煦不仅仅代表他一个人,他更代表燕王府。 第98章 闭门思过 “殿下!” 江东门口,当百户官见到穿着甲胄的李忠、张广护送朱高煦返回城门,他连忙上前作揖迎接。 朱高煦见状颔首,而后从怀里拿出一小吊钱,指尖揣摩,目测大约数十枚。 “辛苦你们跑一趟了,请所里的兄弟喝口酒吧。” 他将这一小吊钱丢给了李忠,李忠似乎没有想到,手忙脚乱的接钱,最后还是不小心把钱弄掉在了地上。 他弯腰下去捡,再抬头时,只听到了自家百户官的恭送声和马蹄渐远声。 等他彻底回过神来时,朱高煦已经骑着赤驩入了江东门的甬道,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好啊!我就说这差事肯定有油水,今年散班过后你们俩打十斤黄酒请兄弟们喝。” 百户官笑呵呵的拍了拍李忠的肩膀,旁边的张广也笑着作揖,只有李忠还愣在原地,看着朱高煦消失不见的方向久久不肯回神。 “看什么啊?” 可是若是说他害怕,他却又能站出来为朱高煦解释,这不得不让人感叹他对朱高煦的感情。 “没弄错吧!殿下那么贤明的人,怎么会被禁足?!” 朱元璋忽的收敛目光,眼神阴沉的扫视了一眼殿内众人,一时间所有人如芒在背,不敢动弹。 由于日上三竿,外城道路两侧田野已经有了不少务农的百姓。 这个人无需多言,自然便是朱高煦的好大哥朱高炽了。 “如今苏松二府以钞抵税,一贯钞能顶一贯税额,因此两府富户行商都开出了四百文的高价收买宝钞。” “散班!” 此刻的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当是要外出巡街。 自入宫来,亦失哈还是第一次见到朱高煦那样的人,自然不希望他吃什么苦头,这也是他这段时间一直隐晦帮忙的原因。 十七八岁的小太监拿着令牌传谕,一身鸳鸯战袄的羽林左卫将官则是跪下听谕。 “对了盛指挥使,宫里口谕交代,只是禁足,其余皆不禁,您要派人去的话,最好派些客气点的人,别让宫里的那位不高兴。” “我也希望是传错了,但我当时听得清楚,宫里的人说的就是二殿下……” 朱允炆见到他这举动,脸上惶恐,连忙起身作揖道歉,心底却十分高兴。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几一月前换铜钱的时候,一贯宝钞还只能换三百文,也就是十比三,而如今九文宝钞居然能顶三文钱了,差不多快接近十比四了。 “这差事,我们去总比别人去要好,至少我们不会苛刻殿下。” “都午休去吧!” “肯定弄错了,陛下偏爱二殿下的事情早就传开了,怎么会舍得禁足二殿下!” 只是即便他已经如此,朱元璋却还是没有消气,而是看了一眼朱高炽,以十分平静的语气对身边的随身太监交代道: 朱高煦挑了一个名字最长的,那商贩一听也笑道:“这渴水还够做最后一份,足下挑的还真对。” 一时间,鸦雀无声,殿内众人纷纷诧异的看向了朱允炆,那目光似乎在询问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朱高煦。 他转头看向了一直低着头的朱允炆,向其表彰道:“允炆,你这弟弟有君人之识啊。” 在他对面,朱允炆低头批阅奏疏,朱尚炳和朱济熺则是时不时抬头,用戏谑的眼神关注他。 与内城城东和城南不同,城西的清凉门一进城内便能看到前方不远处的清凉山。 朱高煦慢慢从怀里拿出三文钱递了过去,那小商贩也没多想,解释道: “况且,这些奏疏多以军中武将上奏,他们许多人早年不识字,近年才学习了文字。” “头,您再去问问……” 盛庸见他应下也松了一口气,毕竟朱高煦有恩王俭,若是王俭领钱看守朱高煦,那也不担心他会克扣卫里的钱粮,更不用担心朱高煦会不高兴。 它吃起来并不腻口,反而有种淡淡的奶甜,与甜筒酸奶差不多。 只是半个时辰,羽林左卫指挥使盛庸便见到了这武英殿班值太监的令牌。 即便苏松二府占据天下十分之一的赋税,按道理来说也不会形成这种涨势,毕竟这个时代可没有电子通讯设备,传消息只能靠人来奔走。 “如果没有圣明的君主给出这些政策,那百姓只会流离失所,曝尸荒野。” “令羽林左卫指挥使盛庸派人保护,每日负责三餐饭食。” 也在他疯狂往家里赶的时候,武英殿内的朱元璋也在拿着一份奏疏皱眉,而这份奏疏的批改人正站在位置上手足无措。 王俭很快将宫里的口谕传达给了戌字百户的兄弟们,只是他们当他们听到自己要去看守自家‘朱百户’后立马炸了锅。 在南京城里,一些具有商业头脑的百姓会花大价钱在家里地下建造一个冰室,然后在冬天的秦淮河边取水滤清,放入制冰的器具中,等待一夜后就能得到几百斤冰块。 想到这里,他转过身来,对人群之中一个普通的身影开口道:“百户官王俭!” 王俭的话一经说出,下面的人也渐渐平息了声音,而林五六和武章一也是经过对视后说道: 至于“酥山”则是冰沙,和渴水一样加上水果名字后由商贩取果肉,混杂牛奶、蜂蜜弄成的水果冰沙。 “在!”人群之中的王俭下意识应了一声,众人闻言纷纷向他看去。 ‘以钞抵税’是他提出的,他自然知道这个办法可以慢慢将宝钞拉回原本面额的价位。 朱元璋沉吟片刻后抬头质问朱高炽,朱高炽闻言连忙作揖:“皇爷爷,奏疏之中有些文字谬误。” 小商小贩说完,对朱高煦再度作揖行了一礼,而后就推着木车继续叫卖了起来。 之后他陆续跑了几个南京城内的热门街市,无一例外都听到了商贩收取宝钞的声音。 可问题是,在他的预设里,这样的回升是需要数年乃至十数年时间的,而不是如今这样几个月就回升了三四成。 王俭扫视了武章一和林五六,对二人说道:“甲字小旗先回去休息,暮鼓再去换班,乙字小旗官林五六及旗内兵卒与我前往二殿下住处。” 他们跪的不是亦失哈,也不是小太监,而是那块武英殿班值的令牌。 没了这块牌子,他们便什么都不是。 “你这奏疏批阅过后,难不成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这其中唯一没有受影响的,则是跪在最前方的指挥使盛庸。 瞧他们离去,王俭只能硬着头皮带着林五六前往府军前卫坊,只是他们的脚步却显得十分沉重…… 为了试探自己的这个想法,朱允炆特意提及了朱高煦,只可惜他没有从自家爷爷脸上看到半点高兴,只有愤怒。 “嗯……”朱元璋抚了抚须,脸上露出笑意,似乎为朱高炽的这些见识非常高兴。 不多时,他便提着装有二十贯钱的布袋往衙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即将出去时,还不忘回头看一眼院内,得了盛庸点头的准许才忐忑离去。 朱高煦站在街上,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吸了一口饮料,随后翻身上马,往家里赶了回去。 只是两刻钟,朱高煦便来到了清凉门,并在简单出示令牌后骑马进入了内城。 “即便是有朝廷推波助澜,也很难造成这样的局势,这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带着这份忧虑,他找到了一名自己信得过的太监,将自己的腰牌摘下递给他,转述了皇帝对朱高煦的惩罚。 他这话每说一下,朱高炽身上就止不住颤抖几分,最后更是抖成了筛子。 “既然知道,为何不驳回?”朱元璋紧皱眉头:“是否是你有所忽视?” 他一边说,手上动作一边熟练运作,很快便将一个用竹筒装着的饮料递给了朱高煦,并递给了朱高煦一根筷子粗细的竹枝吸管。 “等等!”见他要走,亦失哈思虑再三后还是一咬牙抓住了他的胳膊。 松了一口气,亦失哈转身折返回了武英殿,而那小太监也拿着他的令牌前往了羽林左卫坊。 如眼下的朱高煦便被一商贩叫住,并打开了木车上的盖板。 想到这里,朱高煦低头吸了一口饮料,牵着赤驩走出了清凉山街市。 见到冰块的时候,朱高煦倒并不感到奇怪,毕竟冰窖这种东西从唐宋开始就走入民间了。 站在殿内的亦失哈见朱允炆吩咐,不紧不慢的作揖回礼:“奴婢领命……” 只是相比较在殿内的平淡,走出殿外的他露出几分忧虑。 “渴水”即为饮料名称,在渴水加上水果名字便是饮料,等同于后世的橙汁、柠檬汁、苹果汁等果蔬类饮料。 不出王俭的预料,戌字百户的兄弟们一听要去看守朱高煦,立马就炸开了锅。 说起来,明初的江南小吃与后世的江南小吃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不过这区别再怎么变,喜好甜口和鱼生依旧是江南不变的风气。 倒是那小太监并未离去,只是走进了羽林左卫衙门的正厅坐下,显然要等待盛庸和王俭将事情办好后,领了令牌回宫复命。 “哼!”朱元璋冷哼一声,没有多说。
“皇……” “是……”虽然应下,但俩旗的兄弟们都露出一股疲态,武章一等人更是如打了败仗般,垂头丧气的回了巷里。 他的一改话题让朱高炽有些慌乱,但朱高炽还是在思考过后给出答案:“孙儿以为,唐尧商汤时期的百姓能度过灾害是因为圣明的君主有好的恤民政策。” 朱高煦新奇的喝了一口,味道感觉和绿豆汤差不多,多了一些草药味,但是却并不难喝,反而很爽口。 “足下要不要喝点东西?我这里有渴水、酥山、五色饮……” “身为皇孙,为了帮外人来数落朕,他以为他是朕的孙子就可以胡言乱语吗!” “是!” “这……”朱高炽躬身回应道:“孙儿觉得,不应该因为这小小的失误来驳回奏疏。” 等他们好不容易出了江东门内的集镇,朱高煦便一抖马缰,与赤驩往清凉门一路狂飙。 朱高煦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由陷入沉思。 关键时刻,朱高炽居然手忙脚乱的走出来跪下,五拜三叩后将脸埋在手背上为朱高煦解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此刻的他也很害怕朱元璋。 “几文钱?” 五色饮则是用各色香料、香花、香果作为配料的花果茶,总之种类繁多,让朱高煦这个后世人都看的眼花缭乱。 “皇爷爷息怒!” “传陛下口谕……” 回味过后,他侧头看了一眼武英殿班值太监:“你按照爷爷说的去办,另外让下面的人别太苛刻了。” 武英殿班值太监轮换,太监个人并无权力,只是谁拿到令牌,谁就拥有了代天子传谕的权力。 “是!”王俭顶着满额头的汗水作揖应下。 这种局面下,就是始作俑者的朱允炆都感觉到了压力,不由的低下了头。 “若是其它兄弟问起,就说安排了巡街的差事,伱们都嘴巴严些。” 朱允炆虽然没有抬头,却一直关注着二人对话,因此听到朱元璋开口表彰时,他也念头一动,缓缓放下笔,随后作揖道: “爷爷说的甚是,高炽与高煦一样,都是朝廷未来的干臣。” 以往有外廷太监持令牌前来,羽林左卫的将士们都是低头照办,只是当小太监传谕内容公布后,下面的人却忍不住的侧目斜视四周同袍了起来。 似乎担心兄弟们炸锅,王俭又补充道:“不过大家也可以放心,宫里的人也说这是暂时的,想来过几天殿下就会平安无事。” 那小太监并未与朱高煦见过面,只当是普通的差事,顺手便接过了腰牌,转身准备去羽林左卫调兵。 在朱元璋说完,朱高炽还想再说什么,可朱元璋不等他开口便宣布午休,同时起身从殿内走了出去,四周太监及朱允炆等人只能作揖唱礼送行。 “记得,让下面的人对二殿下尊敬些,说不定他脱困也就是在这几日。” “都有什么?”朱高煦看着那二十几个竹筒询问,那青年商贩也笑着一一介绍。 见状,盛庸也看了一眼王俭,低声提醒:“速去速回。” “眼下还没到交秋税的时候,估计等到了那个时候,这宝钞价格还能再涨涨,所以近来做生意的小商小贩都尽量收取宝钞,以此贩卖给苏松二府的行商。” 跟上后,张广忍不住说道:“像二殿下这种人,你说他们每天都在干什么?” “是啊!是不是传错口谕了,将晋府和周府传错成了燕府?” 其中如林五六、武章一这两个小旗官更是一脸的不敢相信,口中更是止不住的吐出质疑的话语,其它兄弟更是群情激愤。 “孙儿以为,若是文臣犯这样的错误那应该责罚,但对于武将却不用那么苛刻,只要奏疏能准确传递军情就可以了。” 朱高煦品尝一口,满意的同时准备掏钱,那商贩见状也笑着作揖:“承您照顾生意,收三文钱,若是有宝钞,便只要九文宝钞。” 随后,亦失哈走出了武英殿内。 盛庸接过武英殿班值令牌,率领诸将缓缓起身,那小太监见状也作揖笑道: 顶着他们的目光,王俭也走到他们跟前,一脸难为道:“弟兄们……” 朱高煦能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能想到。 “这事情,就交给我们俩旗就可以了。” 仅这一个饮料小商贩,便告诉了朱高煦,汉人的饮料历史到底有多么久远,多少种类。 要知道昨日朱高煦才顶撞了皇帝,即便他是皇帝的孙子,也不可能一日就让皇帝消气。 “高煦年纪还小,有时候口不择言冒犯了皇爷爷,请皇爷爷息怒……” 朱高煦的言论,只不过给了自家爷爷一个可以停手的借口罢了,因此自家爷爷并没有怪罪朱高煦,反而心底十分庆幸。 他们羡慕的看着那鲜衣怒马的朱高煦,等他走远,却只能低下头看着双脚插在淤泥里的自己。 只是面对他们的质疑,王俭只能亮出羽林左卫衙门的令牌,沉重道: 在他离去半个时辰后,穿戴甲胄,手持长短兵的两旗戌字百户兄弟便在羽林左卫坊街头集结。 若是吃多了口渴,还有推着木车贩卖饮料的商贩会特意推荐。 “这宝钞的价格怎么涨的那么快?” 他们将冰块放入冰室,等到来年夏天再高价贩卖。 当然,他的帮忙并不是不求回报,只是那回报还暂时不能去找朱高煦寻回来。 “给朕传口谕,着燕二子煦禁足家中面壁三月,不得与任何人参见。” 明初的甜口小吃大多都是从民间崛起后走入宫廷,其中用牛奶和蔗糖灌入酥皮当中,形状非常像鲍鱼,因此得名“带骨鲍螺”更是名扬江南的甜口小吃。 可惜,哪怕再怎么难办,盛庸也得安排人办下来。 “臣,领谕!” “来个‘砂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吧。” “好……”王俭有些疲惫,他看了看俩旗的兄弟,交代道:“这事情别告诉其它兄弟,以免他们心里难受。” “是!”小太监以为这是皇帝的意思,喜笑颜开的作揖回礼,以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瞧着他的模样,朱尚炳和朱济熺也不免有些唏嘘,倒是朱允炆的注意力全不在他身上,只是皱眉回味刚才自家爷爷的举动。 踢踏的马蹄声在街道上十分显眼,道路来往的百姓都在眺望朱高煦与赤驩。 “孙儿口不择言,请爷爷恕罪……” 朱高煦来到石道门口翻身下马,牵着赤驩在石道两侧来回闲逛,买了一些诸如茶汤、火包、糍粑、奶皮等明初常见的江南小吃。 盛庸大喝一声,诸将却习以为常的大声回应,而后各自散开,均是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是……”王俭脸色难看,但还是硬着头皮作揖应下,转身便去了衙门后院领取钱粮去了。 “怎么了,亦大哥?”回头的小太监露出疑惑的表情,下一秒便见亦失哈严肃对他重复交代: 从昨夜开始,朱允炆就怀疑朱高煦的那番言论根本没有说动自己爷爷,而自家爷爷没有动手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他并不想杀傅友德和冯胜。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学习兵法韬略了。”百户官笑着开口,却不知他所说的二殿下此刻却在一条道路上一路快走。 百户官用力拍了拍李忠的肩膀,回头看了一眼后撇嘴道:“别看了,那样的人物,咱们这种人一辈子也见不着几次。” 过后,他起身往宫外走去,亦失哈则是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几分无奈:“殿下,奴婢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他们没有一人说话,只是好奇的望向抱着铁胄向他们走来的王俭。 看着王俭,盛庸脸色平淡道:“从你所里选两个小旗的兄弟,轮班看守燕府嫡次子煦的住所,另外从卫里领二十贯钱,莫要苛刻饮食。” 只见此时的王俭额头满是细汗,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口谕吓得不轻。 “宝钞?”朱高煦掏钱的动作顿了顿,他没想到这商贩居然主动索要宝钞,而且只要五文宝钞。 说罢,他示意李忠二人跟上。 山道上来往百姓甚多,有上山的香客,还有在山门石道两侧挑着担子叫卖的小商贩。 不过对此,诸将倒也能理解他,毕竟王俭深受那燕府二殿下照顾,如今那燕府二殿下遭难,他自然难以接受。 在他离开后,两名太监上前搀扶起了朱高炽,此刻的他早已汗流浃背,整个人几乎被两名太监抬着回到了位置上。 “在下知道了。”盛庸略皱眉头的作揖应下,心想这宫里的差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难办,又要禁足朱高煦,还不能让他受到委屈。 商贩一边介绍,一边打开木板,露出里面的二十几个小竹筒和旁边的一木桶冰块及一桶水果。 这样的声音以往可不存在,毕竟江南百姓抗拒宝钞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持续了十几年。 朱高炽的话倒是很有自己的一番见解,朱元璋没有着急说话,而是反问他:“唐尧、商汤时期常年爆发水旱灾害,那百姓们能依靠什么来度过灾难呢?” 第99章 燕府女诸生 “你的意思是,我今天开始不能走出院子一步?” 府军前卫坊,当朱高煦站在自家小院门口反问来人,带人前来的王俭羞愧的低下了头。 不仅仅是,还有他身后的林五六及甲字小旗众人也是如此。 几日前他们还在这里和自家殿下一起吃肉喝酒,眼下却要将自家殿下圈禁在这小院内,这实在是…… “呵呵,瞧你们吓的。” 朱高煦抬手拍了拍王俭的肩膀,爽朗笑道:“都别哭丧着脸,不就是禁足嘛……” “殿下您……”朱高煦的豁达让王俭等人一愣,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对此,朱高煦则是转身示意他们跟上,边走边道:“你们来看守我,至少还能告诉我外面发生了什么,换做旁人就不一定了,所以应该高兴才是。” 朱高煦领着王俭等人走进院子,示意他们在院中等会,自己则是走进了主屋内。 十几个呼吸后,朱高煦走出主屋,朝王俭丢来了一贯钱: 不等朱高煦深想,林五六的声音便从院外吆喝响起。 “嘿嘿……”王俭自己也笑了:“反正宫里也交代了,对您不用太苛刻,就这么办吧。” 说是一起闲聊,其实也就是王俭和朱高煦聊天,他们时不时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罢了,大部分时候只是一个听客。 “日后你且叫所里的兄弟每日换班,都与我吃上几顿饭。” “好了,把这封信送回北平给我爹。” “道衍,俺回来了!” 朱允炆很清楚,自家爷爷已经听进去了朱高煦的那番钱钞言论,自然是不会愿意把金银铜矿分给地方上的乡绅富户来吃,这次查出的金银铜矿,恐怕都得由朝廷握着才行。 他缓缓走到自己的东宫之主位置上,背对着黄子澄伸出手扶在自己椅子上。 “回殿下,臣也是午时才知道的,听工部的人说,那九华山铜矿有唐宋时期开采的痕迹,不过利用火药还是能继续开采出铜矿,每年出产铜锭恐不下四十万斤。” 谈笑间,朱棣拉着姚广孝往台阶上的存心殿走去,好几次甚至差点把姚广孝拽倒。 黄子澄便是江右学派出身的官员,与他同样背景的还有吴伯宗、解缙、胡广、吴溥、练子宁等人。 他记得之前老朱还只是说找到了几条金银铜矿,却不想这才几天,居然已经勘探到了十几条。 王俭倒也不掩藏,直接把钱推给了朱高煦:“殿下,我除了负责您这里,还得继续负责颖国公府和宋国公府的班值,不能时刻陪在您身边,这钱就交给您自己管吧。” 看着那落下的太阳,朱高炽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而是转身回到了书房之中,将门窗紧闭了起来。 “云南移民多以江右之民为主,他们有优势,得陇望蜀也正常。” 面对朱棣那张黝黑的大胡子脸,姚广孝不紧不慢的说出之后的各种事情。 “只是他们想吃,还得看看淮西和浙东的人答不答应!” 没多会儿,黄子澄离开了东宫,而朱允炆则是在他走后才转过身来,目光阴沉。 “下面的意思是,这样管理太过费力,不如将金银铜矿等矿山交给地方上有名望的乡绅富户,由他们开采矿山,每年十五抽一来作为矿税。” 过了片刻,他才苦笑着走上前将钱递给了朱高煦:“殿下能看开,我等也就放心了。” 朱高炽在府内渡步,哪怕府内奴婢询问他是否要用膳,也被他摆手表示没有胃口回绝。 黄子澄看着胃口大开的朱允炆,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他,而朱允炆听闻也用绸布擦了擦嘴,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朱高煦询问王俭,王俭听闻也不假思索的回道:“江南大部分地方都涨了,距离苏松二府越近的地方价格越高。” 伴随着朱允炆的思绪飘远,两天后数千里之外的北平城也迎来了一队骑兵。 太监的话并未引起朱允炆的愤怒,相反他在太监说话的同时渐渐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只是几个呼吸间便已经收放自如。 眼下大明朝的全国各省都设有铸钱炉,但年铸钱量却只有大约十九万贯的一钱小平钱。 “嘿嘿……”朱棣摸摸胡子,笑着咧嘴道:“放心,这应该没事。” 下面的人,都在盯着这次探查而出的金银铜矿,如此大的规模,朝廷不可能全部吞下。 在他们走后,朱高煦也笑着打趣:“瞧你们把人家吓得。” 直觉告诉朱高煦,这里面或许有什么阴谋,而且与宫里有关。 “先生若是还有要务,可先回去将事情处理好,明日你我再叙旧也不妨。” “倒是没想到宫里还对我挺上心。”朱高煦轻笑,但脸上并没有什么埋怨。 收宝钞来抵税,然后以金银铜等金属来充当锚定物的这套手段可不是脑门一拍就能想通的,而是需要潜移默化十几年才足够的。 他自以为自己很幽默,抬头却见姚广孝无话可说的无语表情。 朱高煦沉思片刻,随后不由自嘲:“我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老老实实在院子里当个米虫不好嘛,反正有人买单。” “这……”黄子澄被朱允炆说的语塞,他们确实担心害怕朱元璋和北地藩王。 “他们……呵呵”朱允炆忍不住冷笑,同时瞥了一眼黄子澄:“爷爷和孤的那些叔叔们可都还没老,他们想要动弹,也得掂量一下自己够不够份量。” 首先便是一个月前朱高煦寄回来的第一封信,其中提到的是朱高煦的。 燕王府内,刚刚回到王府的朱高炽没有休息,而是马不停蹄的写了一封信往北平送去。 “十余处?”朱高煦一愣,倒是没想到明代矿工的寻矿速度居然有那么快。 看着朱高炽那落寞的背影,王府护卫忍不住安慰起他,但朱高炽却摇摇头: 朱允炆真正担心的,从来都只有藩王,尤其是北边那三个…… 他很清楚,老朱可不会因为自己昨日的话就禁足自己,他今日的做法,恐怕是为了掩饰自己不想杀冯胜和傅友德的心思。 朱允炆心不在焉的整理了自己的衣摆,可当他再次抬头时,他却又冷笑: “殿下,这次北巡,北边的蛮子可是被咱们吓得不轻。” 坐到饭桌上,朱高煦便安抚了几人的情绪,然后开始招呼起他们动筷。 朱棣熟练地翻身下马,只是招呼了姚广孝一声便要往家里赶去。 这一件件事情被姚广孝全盘托出,每一件事情的内容都让朱棣惊讶的合不拢嘴。 他们仅穿着鸳鸯战袄、胸甲和护臂,一副轻装归来的模样。 见朱高煦看钱袋子,王俭不假思索的解开放到了石桌上:“这里有十九贯钱,刚才给五六拿了一贯,您看到了的。” 在这样的气氛下,众人虽然没有酒,却还是很快打开了心扉,不多时便谈天说地了起来。 “伱们别有什么负担,我不会有事的。” 此时在他不远处的东宫带班太监也走上前来作揖:“太孙,江右那帮人的手也伸的太长了,居然还想染指云南的矿山。” 正当姚广孝以为他要说出什么见解的时候,朱棣突然来了一句:“要不给老二请个道士驱驱邪?” “高煦被陛下禁足了……” “吁!” 朱高煦虽然不奇怪宝钞价钱能涨,但还是觉得这价格涨的太过诡异,也太高了些。 朱棣见了这女诸生,当即把姚广孝的手甩开,大步的朝女诸生跑去。 这样的热情持续了许久,直到他们来到了北平城内唯一的一条青石路上才渐渐没了百姓身影。 “那倒是挺好!”朱高煦笑着接过钱,一屁股坐在了那石凳上,同时对王俭和林五六两人交代道: “喝酒倒是不行,改喝些渴水、五色饮吧。” 姚广孝见状也跟上,为朱棣解释了府中叫他回来的原因。 王俭、林五六等人没了心结,也就坦然回家去了。 “殿下没受伤吧?” 那两个酒楼伙计哪里见过这阵仗,当即双腿发颤,晃一眼院内穿戴甲胄的甲字小旗兵卒们,却是不敢直视。 那带着一股土腥味的风让二人怀疑人生,朱棣更是一手摸自己的肚子,一手摸自己的大胡子。 比起几个月前消瘦不少的朱棣乐呵呵的开口回应,一口一个俺,很是接地气。 “你们来看守我,倒也不用那么自责,权当是来我这吃饭喝酒……”朱高煦说着停顿片刻,摸摸下巴: “贫僧……”姚广孝也是一脸无奈:“贫僧也不相信,可事情就是如此。” “不过这钱的事情,殿下不用担心,盛指挥使让我领了二十贯钱负责殿下起居。” “是……”黄子澄起身作揖回礼,似乎将朱允炆的话都听进去了。 “殿下……”王俭手忙脚乱的接住那贯钱,看着眼前气度豁达的朱高煦,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在他安排过后,四名兄弟持着兵器将前后门看守起来,林五六则是亲自跑腿去府军前卫坊的酒楼召些吃食,剩下的五个兄弟则是坐在院子里与朱高煦、王俭一起闲聊。
他还在担心,可朱允炆却已经吃饱站了起来。 倒是朱高煦比较倒霉,刚刚安抚了王俭和林五六,却又要对武章一等人进行开导。 护卫见状,只能无奈放了一盒点心在门口,不至于让朱高炽半夜起来饿了肚子。 “都安稳些,等我什么时候能把那把椅子坐稳了,我们再来讨论此事……” 中途不断有人出去换班,将外面的四个兄弟换进来吃饭,朱高煦也一一安抚他们,让他们不要自责,并夸起了他们来看守的好处。 说到‘徐妹子’这个称呼时,朱棣笑的尤为灿烂,旁边的青年也陪笑起来,似乎对那‘徐妹子’很是尊敬。 他倒是叫苦不迭,却不知道还有比他更叫苦不迭的人。 “我听所里的其它人说,那苏松二府的行商们已经开出了四百六十文收钞一贯的价格,至于原因据说与云南勘察出金银矿十余处有关,并且我听说南京城东边的九华山也查出了一条铜矿。” 朱高煦清楚这一切,但他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或许是为了逃避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倒是在朱高炽吃不下的时候,东宫之中的朱允炆却难得的胃口大开,一连让东宫庖厨安排了十余道美味佳肴。 “我前番出去,听闻宝钞价格涨了三成,不知道只是南京如此,还是其它地方都如此?” 只是不等他跑到,女诸生便抬起了手上的加急书信,眉宇间带着一丝脾气即将释放。 街道上,过往认识朱棣的一些百姓向着朱棣关切询问,朱棣也举着手四处招展,回应着四周的人: 说罢,朱高煦看了一眼王俭腰上别着的那个袋子。 黄子澄回应了自己所知的情报,朱允炆听闻却脸上露出了笑意。 似乎是有了朱高煦发话,他们也没有之前那么沉重了,不多时便如此前吃饭一般欢声笑语的与朱高煦吃起了一桌子饭菜。 至于那信件的内容,自然是与这两日朱高煦“咆哮”武英殿而遭受惩处的事情有关。 在那门当下,‘燕王府’三个大字尤为显眼,而更显眼的则是站在门口的那个黑袍和尚。 “他们见了俺,那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能不跑嘛!” 伴随着老朱的身体每况日下,这两位终究还是要死的。 “嘿嘿……”林五六憨笑几声,便招呼院内其它五个人摆桌洗碗。 “殿下您不用太过担心,二殿下不会有事的。” 先是朱高煦的,然后又是朱高煦的,紧接着又是朱高煦看山点矿为朝廷点出十几座金银铜矿,还有朱高煦入武英殿理政,以及三日前朱高煦在武英殿内为了保傅友德和冯胜,不惜和皇帝对峙…… “就是不知道徐妹子叫俺回来干嘛,这么着急。” “饭菜来咯!” “兹事体大,据传朝中已经有人准备联名上疏陛下了。” 来到这里,朱棣也难以按耐住情绪,催马小跑上前,来到了一座门楣高大的府邸面前。 黄子澄没有因为朱允炆的一句话而打消想法,而是通过朱允炆来向朱元璋透露一条消息。 就是不知道,促成这样局面的人到底是老朱还是朱允炆了…… 这些金银铜矿的产量可不低,以朱高煦记忆中的明清产量来看,最少每年都能提供价值上百万贯的矿锭。 如果不是暮鼓声响起,武章一等人前来换班,恐怕他们能挑灯夜谈到天亮。 “不不不不……我们自己抬!”林五六被朱高煦这话吓了一跳,连忙回头招呼兄弟们自己抬椅子,并对自己小旗的弟兄们安排起了值守的事情。 可怜他一把老骨头好不容易陪着朱棣走到存心殿门口,却见一名穿着红衫鸾凤纹霞帔的宫装女子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手里还拿着一封刚刚拆开的加急书信。 虽然没有开国之功和从龙之功,但他们依旧以科举在庙堂站稳脚跟,并进一步的挤兑浙东派系。 怎么现在这办法才实施了一半,效果就好成了这样? “殿下,您这次出巡错过了太多事情,贫僧一一为你道来。” “先生说的这些,孤自然都知道,不过我这胃口大开,可不是仅仅因为他。” 明初的江西文风兴盛,登科进士人数往往碾压诸省。 黄子澄提了一个下面人的想法,但朱允炆却在听后皱眉:“爷爷恐怕不会准许。” 伴随着院门被打开,林五六也带着两个紧张无比的酒楼伙计走进了院里。 “工部那边已经出了数额,这些矿山最少每年要投入几十万两才能顺利运行。” 姚广孝一边和朱棣往燕王府存心殿赶去,一边为他解释起了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各种事。 朱允炆微微回过头,眼神瞥了一眼黄子澄。 花了半字的时间,他才狐疑的看向姚广孝:“老和尚,你是不是在骗俺?我家老二能有那本事?” 仅这一座矿山,就能让大明的铸钱量增加近四成,如果算上已经勘探出来的云南铜矿,朱允炆都无法想象大明的铸钱量能增加到多少。 这宫装女子比一般女子身材要高挑,细眉长目高鼻鹅蛋脸,身上有一股书卷气,让人看了不得不说一句“好个女诸生”。 北平城中大多都是军户人家,说不定就是朱棣哪个部下的家人,所以他才对他们热情回应。 “……” 不多时,一桌子饭菜就已经摆好,旁边特意还摆了另一桌饭菜给等会换班的四个兄弟吃。 “诶,俺回来咧!” “高煦…兴许是长大了吧,他的事情,我是越来越难以帮得上忙了……” 朱允炆将手中绸布随手丢在旁边太监手中的托盘里,而后目光炯炯的看向黄子澄:“九华山铜矿的事情,先生应该知道了吧。” 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饶是朱棣着急去见自己想见的人,却还是忍不住停顿了脚步,表情错愕。 “徐妹子,俺回来了!” 不过朱允炆并未将他们放在心上,因为他们属于新崛起的势力,还无法和浙东、淮西抗衡。 “殿下,虽然近来矿山发现众多,但开采也需要投入……”黄子澄怕朱允炆不看成本,因此提醒道: 北风猎猎,不断在存心殿广场上呼啸吹着,吹得朱棣鸳鸯战袄的下摆和姚广孝的僧袍猎猎作响。 这样的速度,就算放到后世也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了。 不过他的话里也透露出了这次的他回程并非是北巡结束,而是因为有人催他回来。 穿着僧袍的姚广孝被朱棣这话说的沉默,朱棣却突然哈哈大笑道:“俺说笑咧!” 在那饭桌上,吃东西的不仅他一人,还有他那良师益友的先生黄子澄。 淮西与浙东是陪同朱元璋创业的元老派和后晋派,与二者不同,江右派多是以科举起家的江西官员。 朱允炆下了逐客令,黄子澄也很明事理的回礼离开。 放下东西,他们二人好似火烧屁股般离开了院子。 说罢,他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院里的众人,笑骂道:“怎么?还要我亲自给你们抬椅子不成?” “殿下,燕嫡次子煦受罚虽好,但您还是不要表现得太过明显,另外还是得每日为他美言,这样才能让陛下知道您心怀兄弟。” 鉴于一小旗连带小旗官十人,林五六将众人及自己安排为三队,每人站哨两刻钟,然后轮换。 在队伍前头,一个身材高大,留着夸张大胡子的男人正在乐呵呵的往前方赶路,高兴的心情连带着马蹄都清脆许多。 站在书房门口的他亲眼看着太阳落下,听着耳边暮鼓声结束,心里却是升起一股无奈。 他也清楚,自己刚才的那番话惹恼了朱允炆,因此眼下双方都互相冷静下才是最好的做法。 “如果是找到了九华山铜矿,那这价钱能涨起来也倒不奇怪了,只是这价格……” 只是,这份心思能存在多久,谁也不能笃定。 虽然民族繁多,但他们的规模并不大,仅有六百余骑。 “俺爹的性格俺知道,要是老二真让他不高兴了,估计现在已经把他关凤阳的墙里了。” 王俭的坦诚让朱高煦哭笑不得,他还没见过看守把饭钱交给犯人管的,不过他倒也没有推脱,而是接过回道:“你这话倒也有几分意思,就是我听着总感觉奇怪。” 由于铜材稀缺,这些铜钱只能用废钱和旧铜铸造,因铜质复杂,纯度不一,而造成“洪武通宝”成色不一的情况。 这支骑兵民族杂乱,有色目人,蒙古人、女真人及藏人、汉人,可以说真正阐述了一支多民族骑兵是个什么模样。 眼下九华山要是能顺利开出每年四十万斤铜锭,那大明每年的铸钱量就能保守增加七万贯。 “太常寺确实有事,臣告退……” 在大胡子男人的身旁,一个雄壮的青年笑着走上前来,而他的称呼也道出了这大胡子的身份。 “去!给门口的酒楼续上钱,再叫他弄两桌好饭菜,咱们今日虽然不能饮酒,却也不能吃的太差。” “殿下!您回来了啊!” 第100章 钱钞事起 “他自小脾气大,这我也倒知道,只是不曾想他连陛下都敢顶撞,还是为了颖国公和宋国公。” 燕王府存心殿里,此刻的朱棣和姚广孝坐在一起,脸上满是尴尬。 在他们面前,来回渡步的徐氏正数落着自己儿子的不是,说到关键的时候,她还皱眉对朱棣教训道: “我在这着急,你倒好,跑到北边去巡边,一去就是五百多里,人也寻不到。” 朱棣被徐氏说的忍不住摸胡子,却还没上手就被徐氏那凌厉的目光给止住了。 为了转移徐氏的注意,朱棣立马咳嗽道:“咳咳,道衍,你说说俺爹是啥意思啊……” 一旁的姚广孝听闻此话,脸上差点露出了痛苦面具,好在手中的佛珠帮他平息了情绪,只能硬着头皮拿起朱高炽寄来的书信反复观看。 这一看,他倒是还看出了些东西,顿时松了一口气。 “殿下王妃勿要着急,依贫僧看,陛下恐怕只是在做戏。” 姚广孝将书信展示,同时用手指道:“大殿下在这里写了,陛下并未在第一天就禁足二殿下,而是在第二天被人提醒时才对二殿下禁足,这足以说明禁足二殿下并非陛下所想所愿,但却不得不做。” 姚广孝将书信收起来,对二人行礼道:“二殿下应该没事,二位不用担心。” “俺就说…俺爹要是有脾气,那肯定当场就发了,果然老二没事。” 朱棣此时小声开口,颇有一种马后炮的感觉,惹得徐氏瞥了他一眼,朱棣也尴尬的笑了几声以作回应。 见朱棣安分,徐氏也才担心询问:“依大师所说,高煦确实是没事了,但他今年以来做出的事情着实太多,我担心留他在京城会闯出更大的乱子,不知是否能说动陛下将他派回北平?” “对对对!给老二送回来最好。”朱棣连忙附和,但倒不是思念朱高煦,而是觉得朱高煦来了北平就有人帮他理政了。 毕竟这小子都能入武英殿了,那处理一个北平岂不是信手拈来? 到时候没了政务的阻碍,加上那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看山点矿”本事,说不定能筹集军资,让自己找个机会去北边把兀良哈收拾了。 朱棣做着自己的美梦,但姚广孝却凝重着脸摇摇头: “殿下的这些举动,若是陛下和太孙不喜,恐怕早已将他派回北平。” “眼下既然只是将他禁足,况且大殿下在信中也说了太孙在武英殿为二殿下美言,那如此看来,恐怕陛下和太孙都不想让殿下离开南京……” “那可不行!”听到朱高煦回不来,朱棣立马不干了,他站起来背负双手来回渡步,好似一头小棕熊。 “北边的兀良哈不安分,俺得时刻去巡边防备,这北平里没人俺不安心,得让老二回来才行。” “俺这就给爹写信!”朱棣一拍脑门就要写信,但姚广孝见状却连忙拦住他: “殿下,北平就算再困难,也困难不过南边的事情。” “陛下如果不想放人,您就算把北平写得再怎么惨,二殿下恐怕短时间内也难以回来。” “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派人在南京城搜罗消息,找清楚为什么陛下和太孙都不愿意让二殿下回北边的原因。” 徐氏没有朱棣那么多心思,她只想让朱高煦平安,因此她走到了姚广孝面前,把朱棣挤开: “大师,这件事情就拜托您了,我只想高煦他们三个能早些回来,不要蹚南京的浑水了。” 徐氏作为徐达之女,自然知道南京城对于他们来说有多危险。 她不担心朱高煦的性命,但她担心朱高煦被人利用。 诸如眼下朱高炽信中的那些事情,徐氏不相信那是朱高煦能弄出来的,有道是知儿莫过娘,朱高煦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哪里不知道朱高煦有什么本事。 所谓《削藩论》、《钱钞法》、《看山点矿》等事情,恐怕都是有人在故意引导,而自家的那傻儿子恐怕也成为了别人的棋子。 “俺倒是觉得这些都是高煦做的……” 朱棣小声开口,立马引来了徐氏和姚广孝的双重注视。 不过这次朱棣没有认怂,而是分析道:“高炽或许能被高煦骗了,但俺爹可是人精,高煦要真的没些本事,恐怕俺爹早就写信来骂俺了。” “这……”姚广孝也脸色为难,他也觉得朱元璋那样的人物不会看不出来一个人的伪装。 从眼下看来,朱元璋是真的喜欢朱高煦,仅这一条就足以说明一切。 那几件事情,即便不是朱高煦一人主导,恐怕也有他的一份参与,不然他不会获得入武英殿理政的资格。 “具体的,还是得等南京那边送来更详细的消息才能知道。” 姚广孝没有妄下决断,朱棣和徐氏见状也无可奈何,只能点头应下。 不过这边二人刚刚应下,朱棣便搂着徐氏走到了一旁,小声说道:“妹子,我那巡边的事情还没……” “高煦禁足解禁之前,殿下还是好好在府里等着吧,巡边之事自有张指挥使担着。”徐氏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朱棣,负气就往殿外走。 “妹子!妹子!” 朱棣见徐氏不回头,连忙一边叫嚷一边跟了上去。 看着二人离开,姚广孝重新从袖子里拿出朱高炽所写的那封信。 望着上面的内容,姚广孝脑中不由浮现朱高煦那稚嫩的脸庞,眉头渐渐皱起,难以分开…… 也就在他为朱高煦的变化而担忧时,北方诸藩都先后得到了南京城的各种情报。 不管是云南和九华山的铜矿,还是三府嫡长入武英殿理政……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能追溯到朱高煦的身上。 山西太原的晋王府内,朱棡没了往日的气定神闲,此刻的他拿着手中厚厚的一叠信件,脸上表情十分难看。 朱济熺入武英殿理政的事情他自然高兴,但他更气愤朱高煦这人的变化。 他想让朱济熺第一个入武英殿理政,成为三代子弟中除朱允炆外的第一人,却不想这个名头被朱高煦摘了。 此外,江南近来的情况也有些诡异,估计也是与朱高煦有关。 除了朱济熺入武英殿理政的事情外,便只有朱高煦在武英殿为傅友德和冯胜说话而遭遇禁足这件事情能让朱棡稍微高兴些了。 “老四倒是生了一个好儿子,不过还好,只是一个嫡次子……” 朱棡缓缓放下手中那厚厚的书信,片刻之后脸上才重新平静下来,眉宇渐渐舒展。 在他面前是仅有晋王府长史一人的存心殿,而他坐在主位上,心思却渐渐活跃起来了。 “老爷子还不想杀他们,这我便有了机会。” 得知朱高煦的遭遇,朱棡看出了朱元璋的想法,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立马联系傅友德,不然自己宫里的那个大侄子恐怕会立马调转枪头来针对自己,不过…… “哼,小娃娃罢了。” 朱棡脑中闪过朱允炆的模样,脸上露出几分轻蔑。 “殿下,那燕嫡次子煦为颖国公和宋国公说话,这会不会是燕王的阴谋?” 在朱棡沉思的时候,殿内的晋王府长史忍不住作揖开口,可朱棡却下意识摇头否定: “老四虽然和颖国公交好,但他怕我爹怕的要死,就是他自己都不敢上疏为颖国公求情,怎么可能让一个小娃娃去求情。” “这么说,真的是燕嫡次子煦自作主张去求情的?”王府长史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哪家十五岁的娃娃敢和皇帝对着干。 “或许吧……”朱棡应了一声,目光却忍不住看向信件上的‘朱高煦’三个字,不由对自己这个侄子有些好奇。 “这小子,倒是有点意思……” 朱棡沉思,王府长史却再次开口道:“眼下宫里的目光都在‘以钞抵税’这件事上,等这件事结束,恐怕东宫那位就会对颖国公动手了。” “就他?”朱棡轻蔑一笑,随后脸色又迅速阴沉: “不过是仗着我爹为他撑腰罢了,等我把事情都做好,我倒要看看我爹是选我还是选他!” 他的话一经说出,王府长史也低下了头。 见他模样,朱棡漫不经心的摆手:“南京城的事,继续关注着,另外……” 朱棡停顿片刻,却又续上:“那嫡次子煦,也派人关注些,这小子日后若是回了北方,怕是会影响些东西。” 他并未因为朱高煦间接帮了自己一个忙而感谢朱高煦,反而更重视起了朱高煦,并认为他日后会影响自己的一些布局。 这样的做法很不道德,可道德在他朱棡看来,不过是草民才会使用的东西罢了! 王府长史闻言应下,而后作揖退出了存心殿。 与此同时,西安秦王府的朱樉也得到了南京的消息,不过他并没有朱棣的担心与朱棡的上心。 他只是在得知朱尚炳也入了武英殿理政后高兴了片刻,随后便忙着带兵出城打猎去了。 他很清楚,傅友德和冯胜活不了多久了,只要他们一死,那自己就可以图谋西北兵权了。 在这之前,自己得好好做些准备才行。 想到这里,朱樉便带领本部护卫往南边秦岭进军,而朱高煦的事迹则是在宗室之中彻底传开。 对于他在武英殿忤逆老朱心意一事,许多藩王都只是当做热闹来看,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秦晋燕周”这四个强藩的心思和实力。 不过不管怎么说,朱高煦这个名字算是被所有藩王记住了……
“铛…铛…铛……” 卯时,随着南京城晨钟作响,昏暗屋子里的朱高煦也哼唧着翻了一个身。 如此反复数次,他总算被那钟声吵得睁开了双眼,而屋外也响起了哗哗水声。 朱高煦翻身穿上中衣和圆领袍,挽着自己那一头长发便坐到了卧房的铜镜前,十分熟练的将头发挽成发髻,最后用一根木簪搞定了一切。 待他起身出屋,厨房那边已经有了炊烟,院子左边的耳房内也有人起床收拾,院门被打开,林五六正在与武章一交接换班。 “殿下,您等会,热水马上就好!” 见朱高煦起床,厨房里忙活的一个三旬老卒笑着朝他招呼,而对于这一切,朱高煦已经在过去十天的禁足中习以为常了。 他在院子里舒展了几下身体,换班的兄弟们则是将他“无视”,自顾自忙自己的事情。 等换班结束,林五六和武章一才小跑进院子,对朱高煦作揖:“殿下,那我们就先回家了。” 武章一说罢,林五六也跟着说道:“早饭已经托人去买了,殿下您洗漱好就能吃。” “好,辛苦你们了。”朱高煦没有推诿,毕竟在他看来,戌字百户的每一个人都是自家兄弟。 见他如此,武章一也收拾了自己的佩刀,带着穿戴好甲胄的兄弟们走出院子。 “殿下,俺们走了!” “嗯,路上小心。” 兄弟们在走前与朱高煦挥手告别,朱高煦也同样笑着回应。 一眨眼的功夫,武章一等人便已经离开,留下的则是林五六和甲字小旗的九名兄弟。 他们一如既往的与朱高煦作揖行礼,随后便如之前一般分班值守、休息。 朱高煦用厨房的热水洗漱,结束后林五六也派人买来了油饼、豆浆等早饭。 等洗漱结束,朱高炽才与休息的六名兄弟共用餐,顺带聊了聊这几日南京城内的事情。 “五六,宝钞的价格涨了没。” 他端着一碗豆浆询问,林五六则是一边吃油饼,一边回答道: “如您所料,这才过去十天,城里的宝钞又涨了些,如今一贯宝钞已经能换四百文了。” “苏松那边我还没问,估计午后王百户会带消息来给您。” 林五六只是一个小旗官,自然是探查不了苏松二府的消息,相比较之下,王俭的消息来源就广些了,只要和其它卫的百户官聊聊天,他便能从值守各城门的百户官口中探查到其它地方的消息。 朱高煦闻言换了话题,将院中话题往家常引导,引得众人欢笑畅聊。 等早饭吃完,朱高煦什么也不用干的回了书房,林五六自己就带着两人收拾了碗筷。 瞧着他们,朱高煦只觉得自己这不像被禁足,倒是像请来了一群照顾他的人。 他虽然不能出去,但通过王俭和林五六、武章一等人,一些寻常的消息基本都能被他知晓。 这样如果都能被称为禁足,那傅友德和冯胜他们恐怕就是囚禁了。 “十天了,还是没有消息……” 坐回书房的椅子上,朱高煦一手拿字帖准备练字,一边脑中不断思考。 他有预感,他恐怕很快就能离开南京城,或许是这次禁足解除后不久。 “宝钞的涨势太快了,这绝不是朱允炆能做到的……” 朱高煦脑中浮现了朱元璋的身影,因为只有他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现在的情况,很像后世股市里的股票,区别在于一个是股票,一个是宝钞。 朱高煦研墨练字,同时在心底分析时局。 “秋收快到了,苏松二府这次以钞抵税,起码能抵去二三百万贯。” “以当下江南的宝钞体量,这二三百万贯宝钞恐怕早就已经凑齐了,那些大的富户乡绅估计很快就要停手,如果他们停手,那……” 朱高煦笔锋一顿,他大概知道了后续会发生什么,握笔的手也不由紧了些。 “收宝钞咯!一贯抵四百零六文!” 忽的,院外传来了叮当声和吆喝收宝钞的声音。 那声音一开始很大,但似乎是见到了院门的兵卒,因此在路过门前时小声了些,直到走远才重新大了起来。 “又涨了……” 朱高煦略微皱眉,他实在没想到老朱会在自己的《钱钞法》上进一步想出现在的办法。 “郁金香危机……”他不由想到了二百年后的荷兰郁金香金融危机。 在郁金香陷阱中,荷兰商人利用从东方获得的郁金香贸易来获取利润。 这样的贸易一开始还很正常,但是随着荷兰商人大规模囤积郁金香球茎,郁金香也成了当时最紧俏的商品,价格暴涨,郁金香商人赚得盆满钵满。 当有一个人开始赚钱,其它人便会纷纷眼热,随后更多的人将会入场,卷入这场大投机中,希冀跳上一夜暴富的马车。 只是几年时间,荷兰全国都开始为郁金香疯狂,更有甚者不惜倾家荡产购买郁金香球茎。 在一个三百荷兰盾就能够满足一家人全年开销的年代,一株名为“永远的奥古斯都”的稀有郁金香,售价竟高达六千七百荷兰盾,而这笔钱可以买到阿姆斯特丹运河边的一幢豪宅。 投机者们认为,郁金香无论多昂贵都值得,因为它十分美丽,并且未来可期。 在郁金香价格持续快速上涨的幻景中,几乎没人能拉住投机逐利的缰绳,一个类似于现代期货市场的交易应运而生。 为了方便郁金香交易,阿姆斯特丹证券交易所开设了固定的郁金香交易场所,之后鹿特丹、莱顿等城市也相继效仿。 刚刚形成的“期货”市场由于没有明确规则,对于买卖双方没有具体约束,使得商人更加便利地买进卖出、翻云覆雨,让已经吹得很大的郁金香泡沫继续膨胀。 疯狂成了郁金香市场上随处可见的情景,但疯狂过后便是崩溃。 在郁金香市场达到巅峰的时候,这个市场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开始崩溃。 有人开始将自己的郁金香合同倾售一空,而这一举动就像是倒下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当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倒下,更多人开始抛售手中囤积的郁金香合同,郁金香价格坠崖式崩盘。 一星期后,郁金香的价格平均已经下跌90%,投资者们血本无归。 最终,荷兰政府不得不下令终止所有郁金香合同,但这个时候大部分的荷兰普通家庭已经被这场经济危机卷走了大部分身家。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而眼下的大明宝钞倒是有几分低配版“郁金香危机”的模样。 现在看来,大明宝钞似乎是涨价了,可问题在于市场上的宝钞数量依旧没有变化,只不过是流通起来,集中到了苏松二府的富户、乡绅和大量百姓手上。 如果朝廷按照原先制定好的规则将宝钞收上去,那民间就不会遭受利益损害,真正遭受损失的只有户部。 可一旦户部不按事前说好的来做,那苏松二府连带目前收敛宝钞的大部分江南百姓都会遭遇无妄之灾。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问题,因为朱高煦最开始提及“以钞抵税”的时候,就是为了回收宝钞,让宝钞真实价值回升。 至于户部遭受的利益损失,也能通过云南和九华山的金银铜矿弥补。 只是,面对涨势迅猛的宝钞,朱高煦还是止不住的有些心虚。 哪怕有宝钞面值兜底,但他还是担心自己会把‘以钞抵税’的政策玩崩,毕竟他前世哪有这机会对一国实施自己的经济手段。 以眼下的局面来看,一旦‘以钞抵税’政策崩盘,自己将会成为苏松二府人人唾骂的恶贼…… 想到这里,朱高煦就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莽撞。 如果他当时没有提出“以钞抵税”,恐怕现在他就不会有那么多事情缠在身上。 一边要保住冯傅二人,一边还要警惕宝钞经济崩盘…… 这样的压力让朱高煦心情沉重,但他也知道,如果这关过去了,那日后便很难有事情能压垮他。 长叹一口气,朱高煦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算是长了心眼,日后不能再给自己找事情做了。” 说罢,他看向了书房内的角落。 在那里,摆放着前几日被人送来的三个大箱子,里面装着价值数百贯的金、银、铜钱。 送东西的人是上次见过面的东宫李带班,在东西送抵之余,他还为朱允炆传了话,那便是朱允炆会竭力在老朱面前替自己说好话,劝自己不要着急,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出去。 对于朱允炆派人传来的话,朱高煦只是一笑而过。 朱允炆为他说好话他相信,但朱允炆绝对不是纯好心。 就眼下的情况来看,自己那‘看山点矿’的本事才是朱允炆要救自己的原因。 可即便如此,朱允炆依旧不喜自己。 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如果不是自己,眼下傅友德恐怕已经下了黄泉,自己那好三伯也等同被斩了一臂。 想到这里,朱高煦表情古怪,情不自禁的搓了搓手: “我爹要是知道我帮了我那三伯,恐怕会气的拿棍子追我满院跑。” 一想到朱棣拿着棍子追着自己打的画面,即便朱高煦是穿越来的,但前身保留的记忆还是忍不住让他打了个寒颤…… 第101章 西南欲乱 “事情如陛下预料一般,苏松二府的许多大富户和乡绅都购入了大量的宝钞,据下面的兄弟们粗略计数,恐怕不下三十万贯……” 清晨,乾清宫内…… 当熟悉的武官跪在地上与拔步床内穿着中衣准备入睡的朱元璋禀报时,朱元璋也用手中的一本奏疏在腿上拍打了两下。 “三十万贯……”朱元璋沉吟:“看来他们的生意做的不小,田地也没少买,居然要准备这么多宝钞来抵税。” “是!”武官低头回禀: “据所里的兄弟们清查,加上二府对照,苏松二府的田地有四成都为城中乡野的富户乡绅所据,另有一成土地归卫所,剩余五成田地才归百姓耕种。” “二府内,依附于他们的佃户不下万人,身份难以查明。” 武官的话,道出了苏松二府的经济常态。 由于刚刚开国,大明的土地兼并情况还不算是特别严重,但如果放任不管,那富户们还是能在十几年内将大部分农民的土地给全部兼并的。 不过,朱元璋并不担心江南的土地兼并,比起江南,他更担心北方,这也是他为什么采用朱高煦“以钞抵税”建议的原因。 只是不等他有所反应,朱元璋却一句话将他的所有计划打乱:“中军都督府的宋晟不错,我有意让魏国公节制云南,授宋晟为总兵官协从。” 朱允炆接过抿了一口,稍微润了润嗓子后才道: 但实际上他们依旧掌控着地方的矿藏、军队和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经济命脉。 这样的局面下,六部和五军都督府想要改土归流并不是那么容易。 朱允炆拿起了那本关于水利的奏疏,李带班也顺势接下,作揖回礼后离开殿内。 这还只是贡生外出之后不到半个月的情况,可见地方水利如何糜烂。 当然,他们也并非是真的不想交钱,而是因为是真的没有钱。 “这么多人想要迁移去云南,户部那边所出钱粮恐不下百万,今岁支出恐怕……” 如今云南金银铜矿数量如此之多,等地方土官知道了它们的价值,恐怕是大明不动手,他们也要提前对大明动手。 只是他们这些小人物的想法,始终影响不了庙堂上的人。 正因如此,朱元璋确定了对云南采取“三江之外宜土不宜流,三江之内宜流不宜土”的方针。 面对这样的局面,朱允炆脑中思绪万千,可饶是他思绪万千,却还是快不过朱元璋。 在那牌桌上,不会玩牌的朱高煦总是输钱,每日多了百来文,少了也有五六十文。 不过对于朱元璋来说,不管这群衣冠禽兽再怎么转变立场和态度,他们终究阻碍不了自己…… “你明日差人去给我取几本他注解的兵书,我闲暇时看看。” 六部尚书与都察院、五寺、五军都督府及国公府各高官分别站在广场第一排。 “矿匠们勘察后,认为仅九华山便能出铜钱十余万贯,云南等处铜矿能出上百万贯……” 可是晋王朱棡私信傅友德的事情成了朱允炆的一根刺,他很难相信傅友德,并将云南交给他。 如今云南价值倍增,金银铜矿牵连‘以钞抵税’,每抵一年税,都能让地方上的乡绅富户少交六成的赋税,他们自然不愿意驳回旨意来让自己生气。 “陛下有口谕,迁移……” 武官将朱元璋的原话如实告诉两位绯袍武官,并选了其中一人前往东宫。 春和殿内,坐在屏风背后的朱允炆对绯袍武官示意退下,绯袍武官也不曾停留,只是作揖回礼后便转身离去。 近三百份水文整理文书中,合计开塘堰八十七处,河道十二处,陂渠堤岸四十八处。 看着眼前滑稽的场景,朱允炆略有吃惊,但坐在金台之上的朱元璋却眼神平淡。 不得不说,他那孙子对钱钞的脑筋还挺灵活,在这方面自己不如他。 眼下的大明其实还有很多名将,诸如吴高、顾成、瞿能、何福都是名将,但他们眼下都被四川、甘肃、辽东等地的边患和叛乱拖住,抽不出身子。 以往阻止百姓充军戍边,不过是担心百姓离去太多,自己家乡富户乡绅没了佃户罢了。 朱元璋坐在金台上,朱允炆则是站在金台前。 朱元璋微微颔首,见状朱允炆上前唱声:“二十七年九月初一,经……” 待朱允炆跟上朱元璋,此刻朱元璋已经坐上了车舆,朱允炆也跟着走了上去坐下。 “武定侯与长兴侯年纪大了,云南又多有瘴气,让他们去总不太好,至于曹国公……” 武官见状也作揖应下,而后见皇帝没了吩咐,这才退出了乾清宫,从太监手中接过灯笼走出乾清宫门,在这里见到了两名等候许久的绯袍武官。 “知道了,你退下吧……” 正因如此,朱元璋不太想让李景隆出镇云南,毕竟这次云南的改土归流需要很长时间,一不小心就会让李景隆陷入云南的这个泥潭里。 可是自云南金银矿山的消息传开后,这些庙堂之上衣冠楚楚的大臣却再无一人站出来反驳皇帝的旨意。 “皇爷爷万福,太孙千福……” “爷爷,高煦那边已经禁足快半个月了,是否可以放他出来了……” 况且眼下徐辉祖忙着平定沿海倭患,恐怕也很难抽出身去。 要知道这些东西不是宝钞,而是真金白银。 原本他是想不通的,但这样的不解随着朱高煦那日的‘钱钞法’而被疏通。 这个“钱”不是指他们穷,而是指他们没有银子和铜钱。 “曹国公我另有安排,不能让他前往云南……”朱元璋缓缓开口,每吐出一个字都让朱允炆紧张万分。 内心犯愁的朱允炆只能朱批回应,建议将水利修建推到秋税上交以后。 此举在金沙江、澜沧江、怒江等三江部分地区置府、州、县时土流兼治,府卫参设。 朱允炆见状跟了上去,百官也纷纷散场,前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将日前抵达南京的宋晟派给了徐辉祖,想来有宋晟协从,即便徐辉祖能力不足,也不至于遭遇惨败。 “你差人告诉太孙,迁移柳树湾高石坎的百姓前往云南,另外从江西、江北选七千户编入军籍,来年开春前往云南戍边。” 伴随着“平身”的唱礼与殿前豹韬卫手中的净鞭打响,九月的第一场早朝开始如期举行。 李带班没说完,朱允炆却拿起了户部的奏疏,皱眉看了一眼。 仅他从王瑄口中了解的云南局面,不过是真实局面的一角罢了。 孤家寡人的生活对于他来说,未免太枯燥了…… 按照他那孙子的说法,宝钞贬值是因为宝钞发的太多,而朝廷又没有对宝钞定下什么相关的税收政策,导致宝钞只能放在百姓手里,越堆越多,最后面额与价值不相符。 只是不用这两人,留给朱元璋的便只有郭英、耿炳文、李景隆、徐辉祖等四人了。 “回陛下,眼下已经找到三座金银矿,六座银矿和十二座铜矿。” “那小子……”武官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朱元璋在询问朱高煦的事情,因此连忙回应: 朱允炆说出了云南金银铜矿的难题,那就是地方上的土官数量。 至于李景隆和徐辉祖,前者倒是有节制云南和沐春的能力,早年也随冯胜、蓝玉等人平定辽东,北伐决战捕鱼儿海,也出镇过甘肃这等西北重镇。 只要让宝钞流通于朝廷与民间,那宝钞的价值就会开始回升,直到人口增长到宝钞价值平稳,那它就会成为一种新的货币。 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傅友德,而是在思虑过后选择了他不太看好的徐辉祖。 朱允炆深知水利对农事的重要性,但户部这本奏疏他却是怎么也批不下去,只因上述这些东西需要花费钱粮近三百万贯。 此前朱元璋外派的国子监贡生已经陆续抵达地方,并与当地水工一同勘察水文,绘制图纸。 朱元璋脑中不由想起了之前朱高煦在时对他的态度,心里倒也多挂念起了他几分。 “注解兵书?”朱元璋倒是没想到朱高煦坚持了那么久,所以不免有几分好奇。 一时间,他脑中闪过了无数种治理云南的办法,并在之后很短的时间里进行筛选。 把云南的曲靖、大理等六府设流官,在楚雄、姚安、广南三府以流官任知府,土官为辅,在寻甸、元江、永宁、乌蒙等十三府以土官为主,流官为辅。 他还未登临大位时,便知道这群文官不是什么好鸟。 朱允炆松了一口气,脸上却忧虑道: 瞧着他离开,朱允炆不自觉起身看向了身后的那份,轻声呢喃:“朱高煦……” 武官的话让朱元璋手上的动作一顿,显然这数目远超他的预想。 郭英和耿炳文倒是好说,他们二人早年随傅友德平定云南,对云南不算陌生。 可以说,只要傅友德前往云南,那整个云南除了沐春麾下兵马是个变数,其余兵马都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傅家军”,云南将铁板一块的威慑云南土司。 等他真的高人一等的时候,却又想找一个能与他平起平坐谈话的知心人。 金银铜矿虽好,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这一看,朱允炆心里便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等到沐英坐镇云南时,大明已经开始以强羁縻的方式让西南土司向朝廷缴纳赋税,接受监管。 想到这里,朱元璋看向了殿内的一角落。 如今他倒是在院里打牌看书,但怎么顺利开采云南金银矿却成了朝廷的难题。
正因如此,傅友德才是这次任务的最佳人选。 只可惜细细看去,他们之中的许多人,恐怕早就结党一片,欺君罔上了。 一字时后,他缓缓放下爱了手中的茶,平静询问:“柳树湾那边,还有多少百姓生活?” 待“万岁”的唱礼声在奉天殿前广场响起,朱元璋与朱允炆也身着常服登上了奉天殿。 如果以“银钱”抵税,那南方商品经济发达,百姓手中有闲钱,自然民心大悦。 在他做出这样决策的时候,他的眼里没有一丝犹豫。 这图纸与文书一同送回吏部,整理之后交给工部清点计算,最后汇总交到户部手上。 不过即便如此,此时西南土司依旧处于强盛期,哪怕傅友德和沐英已经在云南深垦多年,但眼下云南的土司数量依旧高达五百八十七家。 洪武年间国库在郁新的治理下很好,但到了后期却也开始依赖宝钞发行才能完成地方基建。 “爷爷” 伴随散朝声响起,百官纷纷唱礼,朱元璋也起身离场。 要说到以钞抵税,其根源还是得说到矿山上,毕竟宝钞的利润没了,那就只能指望矿山了。 听朱允炆这么说,旁边的李带班也说出自己了解的情况:“殿下,按照陛下的口谕,如果加上江南犯事之人,这次迁移的数量恐有上万户,近五六万口。” “只是这些地方只有部分直属朝廷,其余大部分地方都被土知府、土知州等土官占据,若是要改土归流,恐怕会引起地方动荡,因此孙儿特意来询问爷爷应该如何操办。” 二人先后下了车舆,并见到了早早侯在殿门的朱济熺三人。 爷孙二人在车舆内,朱允炆作揖道:“近日六部与都督府都有意增设云南三司官位数量,想来是因为永昌、丽江等府金银矿的事情。” 朱元璋瞥了一眼朱允炆,他知道朱允炆心里有办法,但他不能说出来。 朱允炆将昨夜的朱元璋下发的口谕以布告百官的方式说出,其中内容顿时引起了许多官员的注意。 只可惜,他的宝钞并没有取得他预期的成果,反而在不断的被百姓抵制。 当着广场之上数百官员的面,朱允炆看了一眼朱元璋,眼神示意自己要将昨日的奏疏内容布告百官。 但北方商品经济疲软,百姓手中没闲钱,宁可缴粮或者去白干活,也不想交钱。 朱高煦的话,给朱元璋提供了不一样的思路,而眼下宝钞价值不断回升的局面,更是让他眼前豁然开朗。 “杨柳井等地百姓已经迁移,眼下只有高石坎那边还有大约两千余军户。”武官低头回答,朱元璋闻言也颔首回应,并在下一秒吩咐道: 想到这里,朱元璋嘴角略微上翘,不由询问道:“那小子这十天来都在干嘛?” “若是高煦那小子,恐怕只会在殿里坐着,等朕来了才会起身吧……” 朱允炆的话让朱元璋侧目,只是下一秒他便反问道:“你想让他为你看山点矿?” “是”朱允炆作揖应下,心里有几分高兴的同时,脑中也不免浮现朱高煦的身影。 仅云南一地日后出产的金银铜矿,其价值便接近二百万贯,这样的价值让朱元璋呼吸沉重。 说是兄弟几人,但实际上只有沐春一人能镇得住场子。 面对这样的价值,朱元璋就不能按照原来的办法治理云南了。 几个时辰后,伴随着晨钟作响,六部五寺的官员开始赶赴庙堂上朝。 朱批之后,他拿起一本空白奏疏将朱元璋的原话写下,并定下了开春便要迁移这些百姓前往云南戍边的时间。 “其地金银,若是有足够的人力,每岁可向应天府输送金三万两,银六十余万两。” 面对这样的局面,便是朱元璋也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最后才眼神复杂的看向朱允炆。 这看上去,像是他身为皇帝的权力达到巅峰,百官不敢忤逆。 以前还有马皇后、朱标、朱雄英陪他,可眼下他身边却都是‘懂规矩’的规矩人了。 以当下云南的局面,其实派傅友德节制云南,与沐春一起改土归流是最好的,毕竟傅家五子有三子都在云南任军职,其余卫所将领也都是傅友德旧部。 “二殿下这段时间在院中练习书法,偶尔也会注解兵书。” 这样的做法致使云南土司被碎片化,但同时由于元朝管控不严,云南土司也在通过贸易而不断变强,最后发展成为了元朝难以节制的程度。 在他自己看来,自己确实没有打牌的运气,但在林五六等人来看,自家殿下那就是故意输钱给他们补贴家用的,心里对于朱高煦被禁足的遭遇也愈发不平了。 只是一句话,朱允炆心里便难受了起来。 他话说三分,朱元璋也不介意,帮他把话补满:“杨文做的不错,让曹国公坐镇杭州,杨文节制前军吧。” 大明在云南兵力强盛不假,但那五百八十七家土司也正值巅峰,倘若聚兵,也能聚起二三十万夷兵与沐春对抗。 当今之世,南北方经济侧重不同,所遭遇的问题也不同。 “看样子,云南的金银铜矿比我想的还要多,不然爷爷不会在已经迁移六千户百姓戍边云南的情况下,加戍近万户两江百姓。” 土官,其实就是接受了朝廷册封的地方土司。 “云南的矿山寻的如何,都尽数找出没?” 瞧着他离去的模糊背影,隔着屏风处理奏疏的朱允炆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一旁的李带班也小心翼翼走上前来,手里还端着一杯药茶。 人就是这样,旁边人都平起平坐的时候,他想要高人一等。 朱高煦在献上云南金银矿图时没有想那么多,是因为他不了解眼下云南的情况。 “此外,江南一京三省犯事者,俱充军,流配云南。” 不得不说,在有朱元璋压制的情况下,朱允炆处理奏疏还算合规合矩,没有放飞自我。 云南行省建立后,元朝又在少数民族地区设立宣慰司、宣抚司、安抚司等机构,授各族首领宣慰使、宣抚使、安抚使、招讨使、长官等官职,对当地民族进行管理。 当初元朝攻下云南之时,为了有效控制云南各地,就在各少数民族地区设万户府、千户府和百户所,任命当地民族上层人物为万户,千户和百户以管理当地。 “铛…铛…铛……” 在这样的威胁下,六部和五军都督府想要增设官位,进一步改土归流并不奇怪,甚至可以说选择的路线很对,也很准时。 坐在位置上,朱元璋看了一眼四个孙子,瞧着他们那言行举止都一板一眼的模样,却是半点温暖都感受不到。 不仅是他,便是连朱元璋也很难再次信任傅友德和冯胜两人。 这时,他们二人也来到了武英殿前。 为了防止国库空虚,朱允炆还特意提醒让户部留下移民戍边的钱粮,注意开源节流。 半个时辰后,这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东宫春和殿内,将朱元璋原话如实下发。 最后的徐辉祖,朱元璋倒是有意让他前往云南,但考虑到徐辉祖并没有指挥大军的经历,他很难将这样的重任交给他。 在那里,有关朱高煦对‘钱钞法’的看法被眷写,更是被朱元璋令人裱着挂了起来。 “臣遵命!”武官应下,朱元璋也将话题带回到了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政策上。 如今宝钞不能发行了,今年瞬间就少了数百万贯财源。 “礼毕,散……” 相比较元朝的粗放式管理,朱元璋敏锐察觉到土司正在不断强盛,因此他在元朝土官的基础上又增加了考核、贡赋、征调等一系列规定,从而形成了一套完备的土司制度。 在这样的政策下,这些土司起码还能在名义上臣服大明,每年缴纳数百到数千贯等价金银来充当赋税。 朱济熺、朱高炽、朱尚炳三人先后作揖唱礼,赢得朱元璋颔首后,便与朱元璋二人入了武英殿。 比较他们,朱高煦则是与林五六、武章一等戌字百户的兄弟们其乐融融的吃早饭,玩些牌九等游戏。 正因如此,朱元璋才会想要大力推行宝钞。 明朝征服云南后,继承了元代在云南的这种制度,承认元朝授予各族首领的官职,并加以发展,增设土知府、土知州、土知土守备、土巡检等土官。 不过眼下的问题在于,曾经威震西南的沐英已经病逝,而何福、瞿能二人还在四川西南平叛,整个云南只有沐春兄弟几人能够委以重任。 朱元璋一席话,便有近万户百姓遭受无妄之灾,要跋山涉水的前往云南戍边。 说实话,朱元璋不太喜欢这三个孙儿身上的那种规矩感。 面对云南戍边军户的不断增多,若是按照常例,眼下定有不少官员站出来上疏,认为这样太过劳民伤财,逼得百姓家破人亡。 见朱元璋这么说,朱允炆只能点头应下。 “是为朝廷……”朱允炆毫不慌乱,朱元璋听后却微微颌首:“过些日子再说吧。” 朱元璋缓缓坐起,将床头的茶水端起来润了润嗓子。 只是他们的年纪太大,朱元璋有些不舍得让他们前往云南平叛。 “魏国公还在清剿沿海倭患,如果将他派往云南,那沿海的倭寇……” 云南的土司制度始于元朝,完备于明代。 书写了这份奏疏后,他将奏疏递给了李带班:“令人宵禁结束后立马送去户部,连同这份一起。” 云南的金银铜矿数量,让它对大明的价值从单纯的军事价值上升到了经济、政治的层面。 第102章 乱我家者 “开花马!给钱!” 府军前卫坊里,当朱高煦一把摔下两张花马牌,他立马叫嚷着四周人给钱。 林五六和其余四人见状也乐呵呵的给钱,他们并不觉得难过,因为他们知道这钱要不了几局就得回到自己手里。 无他,只怪朱高煦的牌运太差了,打了一早上二十来局,他只赢了这一局,妥妥的善财童子。 他这种送钱法,都让林五六他们以为朱高煦是在有意接济他们了,毕竟即便是上直十二卫军的他们,一年俸粮折钱也不过七贯出头罢了。 这些天朱高煦每天就能平均输给他们每人二三十文,弄得这几天他们家里的饭桌上都多了几个肉菜。 一想到这里,林五六都不好意思道:“殿下,要不还是休息休息,吃了午饭再继续打吧……” “不行!”朱高煦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般抬头道:“我这终于赢了一局,运气刚回来,除了班值的兄弟,其它的都不能走。” 说罢,朱高煦拿起牌就开始洗牌发牌,不过不出预料的是,他只是一局就将前面赢回来的钱输了个干净,惹得他牙疼。 “再来!” 这样的举动让朱允炆心里一紧,连忙作揖:“爷爷,孙儿只是觉得,文武官员都有贪墨粮食的可能,只不过卫所武官接触粮食的时间长,机会更多,更容易贪腐些。” 他咽了咽口水,旁边的亦失哈见状连忙递上了手中端着的茶。 “这些个卫所,你若是觉得他们有一些常年偏安,空耗钱粮,那可以废卫所设府县,取消他们的军籍,转为民籍,将当地军屯田重新丈量规划,制定好每年收缴的赋税数额即可。” 这六千万石里,名义上能供户部调用的是四千二百余万石,但实际上在这批粮食里,户部能直接调用的数量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都需要朱元璋点头,五军都督府放行后,他们才能够调用。 他也知道自己看不见什么,但又希望能看到什么。 见朱允炆前去办事,朱元璋也抽空出来对朱高炽、朱济熺、朱尚炳三人说道: “到了地方上,你们可谕民间百姓,但凡地有间隙,皆令百姓种植桑、枣,不要浪费田地。” “若是遇了凶欠,你们也不能吝啬,要开放王府府库为百姓衣食之助。” 傅让顺着傅忠的目光看去,瞧着自己的那两个侄子,他也是表情复杂: 朱元璋并没有注意这个宫里的小人物,而是绕着武英殿走了一圈,脑中不断闪现许多国事上的问题。 在奏疏中,宁王朱权阐述了大宁的天气,然后说了卫所军户的冬衣不足,请拨棉花五十万斤。 朱元璋本人经历过饥荒,所以他在天下各地设置诸多粮仓,这些粮仓之中的粮食,足以够大明百姓吃上一年,并且每年都将陈米放出市场,将百姓们缴纳赋税的新米归入储备仓中。 这样的局面,即便已经结束了二十七年,但这块大地残留的许多蒙元风俗和习惯还是让朱元璋本人头痛不已。 “爹?”傅忠与傅让先后回头,似乎还在惊讶傅友德什么时候出现,但傅友德却吐出一口气道: 如走入殿内的朱元璋,他才刚刚坐下,就接到了朱允炆带来的都察院奏疏。 奏疏内容并不复杂,只是牵扯了太多东西,也难怪朱高炽不敢做主。 “那就好好利用他们,制衡好地方上的粮仓就是。”朱元璋不紧不慢的开口,顺带提到了朱高煦: 饶是他这样的强人,偶尔也会想着偷几天闲。 “这一来一回,路上所消耗的粮食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你是高丽的还是女真的?” 二百匹波斯马如果用来配种,那大概三四年的时间就能配出几千匹杂血战马。 “爷爷,孙儿觉得这奏疏有些不妥,但却又有几分道理,您看……” 这样文武相互监察的局面正是朱元璋想要的,而这样的局面也保证了大明朝的财政始终有近乎三分之二掌握在皇帝手中。 可以说,五军都督府的经济实力,并不比户部差多少。 天下三百三十卫所,算起来每年有两千多万军屯籽粮闲置地方。 仅眼下的储备仓、常平仓和军户仓、水次仓内的粮食,便不下六千万石。 这些粮食放在卫所里,自然是保障了士兵的口粮和行粮问题,但对于朝廷来说却也是极大的浪费。 放下托盘,亦失哈重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只是时不时看看殿内,又偶尔看看武英殿宫门。 这种情况下,朱允炆想把这部分财政收回中枢倒也不奇怪。 “另外告诉宁王,日后关于棉花这等军中急缺的东西,都给他老子提早上奏,别拖到这种时候。” “以为我老了吗……” 只可惜他人微言轻,帮不上朱高煦什么忙。 看着亦失哈的外貌,朱元璋直截了当的询问他的出身,闻言的亦失哈也回答道: “如今田地收成虽然比往年丰收,百姓皆能自给自足,田舍乡野的邻皆安,但如果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那就错了。” 朱允炆心知礼部喜欢美化贡表内容,加上朱高煦的提醒,便是他也觉得这贡表透露着诡异。 亦失哈紧紧跟上,与朱元璋走了百来步,朱元璋才返回了武英殿内。 傅友德看着自己的那两个孙子,平静的开口道:“你们不会有事,放心好了。” 之后,朱济熺与朱尚炳也先后拿着无法处理的奏疏上前找朱元璋解惑。 说罢,朱元璋看向旁边的随身太监:“着令工部移文天下有司,督民种植桑枣,且授以种植之法。” “你们日后都要为大明镇守四方,切要记得朕的这些话,对于民生不可遇安忘忧。” “此前高煦说的一句话很对,那群监察御史就应该在地方上奔走,不然如何履行自己的责任,况且……” 如果没有朱高煦的提醒,朱元璋只以为这是帖木儿久仰大明才写出的贡表,可有了朱高煦的提醒后,他却怎么看都觉得这降表透露着诡异。 朱元璋接过抿了一口,重新放在托盘上,这才注意起了这个眼疾手快的太监。 坐在书房外的长廊上,傅让望着书房内正在提笔书写的傅友德,不由感叹一声。 他的目光看向了长廊末端,那头此刻正有两个六七岁的小孩正在追逐玩闹。 待他走后,朱高炽也小心翼翼的起身,拿着一份奏疏走到了朱元璋和朱允炆面前。 “我深知民艰,所以时常督促工部修葺水利道路,让百姓皆得温饱。” 北虏入侵彻底结束一个汉家王朝,这是从前未曾拥有过的局面。 “爹……” 只是一想到如今大明的局面,朱元璋就放不下心来休息。 这样的局面下,北平、山西、陕西等地鞑官叛乱,西南土司聚众造反,各种棘手的事情让朱元璋本人心力交瘁。 “且不提将军屯籽粮运往京城,路上火耗几何,但凡地方叛乱要调粮前往前方,这又凭空多出一倍火耗。” “像这奏疏上所说的,你却是万万不能采纳。” 蒙古人的“宽松”治理,使得地方上的蒙古豪强和汉人地主坐大,长江以北的汉民不是变成牧奴,就是变成农奴,长江以南则是聚集起来成为地主豪强的佃户,蒙古贵族的私兵。 那是傅忠和寿春公主的两个孩子,朱元璋如约将他们送回了傅忠身边,使得颖国公府内添了不少生气的同时,也让傅忠那焦虑的心思稍稍缓解几分。 朱元璋表达了态度,随即提着朱笔批了红,示意朱允炆赶紧去办。 “回陛下,马匹一样,都是高大的波斯马,而且都是种马。”太监如实回答,这消息让朱元璋心里的不安稍弱几分。 他摆摆手,示意朱允炆回到位置上去,朱允炆原本还心里紧张,却见自家爷爷提到朱高煦而脸黑后,他顿时松了一口气,抬手作揖结束便回到了位置上。 哪怕他们来找朱元璋解惑,也会带着自己的看法和建议,免去了老朱不少麻烦。 自从他们知道朱高煦被禁足后,傅忠与傅让二人心底便焦虑了起来,尽管他们知道朱元璋不会把朱高煦怎么样,却还是止不住的为他担心。 不只是外部和内部有问题,就连他老朱家内部也有难以化解的矛盾。 他本以为可以凭借这一口端茶递水的功夫让皇帝记住自己,却不想皇帝什么都没说。 瞧着他那模样,朱元璋没有说什么,只是平静下来继续处理奏疏。 为了推广棉花,朱元璋还下令让减免种植棉花的农户税收,使得更多的农民开始种植棉花。 “好”朱元璋微微颌首,却又再次问道:“伱担心那卫所武官贪墨军屯籽粮,难道六部派去的人就不会贪墨粮食?” “民间若有益种棉花者,率免其税,岁终具数以闻。” “和那小子说的一样,我确实不是写兵书的那块料。” 因此当朱允炆赶回后,朱元璋便起身示意他为三个弟弟解惑,自己则是走出了武英殿,想透一口气。 坐在他一旁的傅忠从他口中听出了几分惆怅,不过眼下他的心思除了在朱高煦身上,还在另外几人身上。
想到这里,朱元璋叹了口气,也顿时觉得有几分口渴。 “我且问你……”朱元璋询问道: 只是在他们说话间,那原本还在书房里的傅友德却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他们身后。 不等傅忠、傅让开口,傅友德已经转身离去,只留下了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给俩兄弟。 将贡表放在一旁,朱元璋看了一眼送来这本奏疏的太监:“那帖木儿送来的贡马和以前一样吗?” 比起他们,傅友德倒是老而持重,他没有丝毫慌乱,只是每日坐在书房里,将自己那所谓的润色再润色。 一想到那样的人最后得到禁足的下场,亦失哈心里就有几分难受。 对于地方上的卫所武官来说,他们可不管你是几品的文官,他们只知道他们是世袭罔替吃皇粮的军户,没有皇帝和五军都督府的吩咐,他们绝不可能拿出储备仓的一粒米给文官。 “我在地方上尚且留三成钱粮给府县使用,军粮怎能限制?” 凑巧,今日武英殿殿门的班值太监是亦失哈,他见状也跟了上去,以便随身伺候朱元璋。 由于蒙古人对地方不加治理,因此棉花虽然在宋末元初传入内地,但民间种植力度极小,直到朱元璋北定中原,这种御寒作物才得到大范围的推广。 当然,这些都不算是直属大明朝廷的粮仓,直属大明朝廷的粮仓分别是卫所的军户仓,以及卫所军户负责看管的储备仓,还有运河沿线的十四座水次仓。 倒是在他处理奏疏的时候,颖国公府内的傅家兄弟却急的直打转。 五十万斤棉花,这对上半年已经先后派发百万斤棉花给西北、山西的大明朝廷来说十分困难,可即便再怎么困难,朱元璋却也不能无动于衷。 “是啊……”傅忠也感叹着,脑中对于朱高煦身影愈发清晰。 “这……”朱允炆沉吟:“只是将军屯籽粮收回户部,让六部派人监管,粮食可以不调。” 这份奏疏是监察御史陈瑛所写,其中他写到了军屯籽粮都由卫所自行管理,很容易出现贪腐事情,所以建议将军屯籽粮交给户部统一管理。 它们虽然不如纯正的波斯马高大,但掺杂了河曲马的血脉后,耐力却能变强不少,极其适合用来作战。 并且由于明初气温较后世更低,北平辽东地区能种植棉花的地方极少,因此辽东、大宁等地奇缺棉花这类的御寒物资。 在朱高煦的叫嚷声中,林五六等人面面相觑。 “别忘了,武官贪墨粮食还有兵部和都察院可以监督,可一旦军屯籽粮归属六部,那六部与都察院一旦沆瀣一气,又有谁能告诉你军屯籽粮被贪墨亏空?” 他这话一说出,傅忠二人面面相觑。 瞧着朱元璋走入殿中的背影,亦失哈呆愣的站在殿门口,在内心苦笑:“我这样的小人物,恐怕没两天陛下就会忘记我的名字了吧……” “人呐,一旦饱了就会忘记饥饿,穿暖了就会忘记寒冷,天下太平了就会忘记修葺武备,如此长期下去,一旦遇到灾祸就只会茫然无措,像没了头的苍蝇。” “眼下地方时有叛乱,各地卫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出兵平叛。” 朱高炽递出奏疏,朱元璋也顺手接过看了看。 “皇爷爷,这是宁王叔上奏的奏疏,孙儿不敢做主……” “嗯……”朱元璋微微颌首,朱允炆见状也派武英殿太监前去礼部取贡表,召四夷馆翻译官员。 朱元璋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察觉到了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提起了朱高煦,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了许多。 “奴婢是指挥使武云之子亦失哈,海西女真人……” 对于这种传道授业解惑的举动,放在以前朱元璋或许会很高兴,但自从经历了朱高煦与朱允炆二人配合后,朱元璋就有些不耐烦了。 他终究没有对亦失哈这个小人物上心,这样的举动也让亦失哈心里有几分失落。 苦笑之余,亦失哈不难想到一直记着他名字的朱高煦。 朱元璋看着那本奏疏,眼角微微眯了一丝。 “若是将这两个孩子交给他抚养,他应该能把这两个孩子养的很好吧”傅忠不免遐想。 只是面对他的想法,朱元璋却摇摇头,将奏疏丢在桌上: 可以说,在这两个人理政时期,朱元璋每日能处理的奏疏很少,他们也很少会主动上前来找朱元璋解惑。 如果仅凭往年的棉衣、棉被来御寒,那恐怕今年大宁会出现冻伤冻死的事情。 太监叩首应下,随后便在朱元璋的挥袖间退下。 “那小子应该快出来了,应该快了……” 庙堂上的那些官员不管怎么搞小动作,没有钱就是办不成事情。 如老朱自己刚才所说的一样,人一旦习惯了安逸,便会讨厌那些杞人忧天的人一样。 府县城之外,朱元璋还要求乡野集镇的百姓建立社仓、义仓。 入八月中旬以来,西北的鞑官反叛,东北的女真人叩边,北方兀良哈和鞑靼、瓦剌倒是还算安稳,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南下打草谷。 “爹倒是安稳……” 只是小人物的想法都是奢望,而大人物的想法往往能更顺利实现。 朱元璋说出了地方粮食的问题,在当下这个征收实物税的时代,朱元璋本人并不相信前元残留的那批官员,因此他将明代粮仓按照不同等级划分不同片区,交给不同的阶级去管理。 “奴婢领旨……”随身太监见状应下,朱高炽三人也先后作揖,唱礼:“孙儿领悟……” 朱允炆见状也不敢耽误,毕竟眼下已经九月初一,大宁那边再过半个多月就要开始下雪了。 能让傅友德这么说的人,恐怕也只有这几个月来不断提出奇思妙想的朱高煦了。 府县之中,朱元璋设立常平仓,让地方衙门管理。 “嗯……”听到亦失哈的自我介绍,朱元璋想了想武云这个人,却似乎因为年代久远而记不起了,最后只是应了一声,便继续往前走。 “好在有嫂嫂的血脉庇佑,若是我们出了什么事,傅家最少还能有血脉流传下去。” 朱允炆理政两年半,早已经积累了经验知道该如何处理,而朱高煦更是摸清了老朱的理政思路,往往都是根据他的思路来进行修改和拓展。 和朱高煦预判的一模一样,帖木儿果然派人来朝,并且贡马二百匹,送来了一份极其肉麻的奏表。 朱元璋态度强硬,但毕竟眼下缺马,他的态度如此也十分正常。 傅友德目光眺望长廊外的天空,眼神中流露几分追忆。 “早前高煦与魏国公聊过军屯籽粮的事情,高煦的说法就很不错。” “另外给你那几个弟弟写信,让他们别意气用事,朝中还有人情待他们还。” 一想到曾经那个尊重大哥的老三如今公然争储,朱元璋就觉得心里十分难受。 “让人好好照顾这二百匹马,但凡死了一匹,都让司牧局的主官陪同殉葬!” 与之相比,同一时间的朱元璋也拿起了一份奏疏,略皱眉头。 在他看来,卫所掌管军屯籽粮确实很不妥,毕竟军屯籽粮不是一个小数目,一个五千六百户的卫所,往往能在秋收后囤积几万石粮食。 良久后,他才对二人开口道:“我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不要自暴自弃,好好在朝中当差便是。” 行礼结束,朱高炽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继续低头处理奏疏。 傅忠看着那背影,欲言又止,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冒出一个监察御史上疏,想要把储备仓的管理交给六部,朱元璋没杀人已经很克制了。 五十万斤棉花,这在明初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更何况你别忘记,那卫所还握着地方上的粮食,若是把卫所的粮仓交出,日后下面的军户岂不是成了从别人口中乞食的兵乞儿?” 好端端的一家人,怎么自己还没走,就乱成了这样子? “让兵部和工部制棉衣十六万件和八万床棉被,务必赶在下雪前送抵大宁,总不能让我大明朝的官兵穿着单衣在北方戍边。” 老朱虽然也知道要思备,但闲暇过后还是不免有些牢骚。 站在他身旁,朱允炆也小心提醒道:“爷爷,要不然礼部将贡表原文送来,再差两个四夷馆官员上来诵读原文?” “你若是收回了军屯籽粮,那偏远地区的卫所一旦遭遇叛乱,无口粮可吃,无行粮出征,届时又该如何?” 粮食,就是朱元璋蔑视一切的根本。 朱元璋看向朱允炆,与他四目相对的同时,也苦口婆心的叮嘱:“军屯籽粮没有必要收回……” 朱允炆看着朱元璋的表情,发现没有什么不对劲后才试探着说出自己的看法。 “你先退下吧,日后再有人上奏这种奏疏,统统驳回。” 兴许,不仅是傅友德,就连他也已经认命了…… 只可惜古代不比后世,尽管棉花已经被大明君臣推广了二十几年,但它的生长范围依旧在长江、黄河流域。 第103章 归北不远 时光如梭,只是眨眼间,半个多月的时间悄然而过。 伴随着朱高煦禁足的日子来到九月末,似乎许多人都忘记了他这位曾经获得皇帝青睐的未来郡王,将目光放到了‘以钞抵税’的苏松二府上。 如朱高煦当初在武英殿内说的一样,伴随着‘以钞抵税’的政策开始执行,江南百姓不再似上半年一样抵抗宝钞。 面对每日价格都在增长的宝钞,许多百姓都选择出手囤钞。 只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面额一贯、实际价值只有四百文宝钞价值回升到了六百文。 九月二十八,伴随着江南秋收开始,苏松二府稻田里的水稻开始成批被收获。 二府的官吏难得没有拖延时间,地方乡绅富户也积极配合。 只是三天时间,苏松二府的赋税就已经登计造册了三成,速度之快,可以说是大明建国以来苏松二府造册最快的一次。 “苏州府税粮八十七万六千四百余石,松江府三十七万五千三百余石,加上其余杂税,合计折钱六十四万三百二十七贯余三十七文……” 十月初一,武英殿内的铜炉已经添上了香料,殿内太监和门口兵卒也换上了冬装。 在这繁华的南京城,他没办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是!”听到朱高煦发话,林五六等人立马把桌上的钱搂走,然后火急火燎的跑向了后院。 朱允炆面露难色:“近来,云南金银铜矿的消息流出,永昌、丽江、临安、麓川等地土官皆蠢蠢欲动,即便西平侯在永昌屯兵三万也没有震慑住他们。” “……”听到朱允炆的话,殿内的朱高炽三人侧目而去,表情诧异。 自己为傅友德求情的事情应该已经传开了,尽管朱允炆不在意,但庙堂上那些东宫党却恨不得弄死自己。 一路上,他在马车里想到了无数种朱高煦的遭遇,心里担心的紧。 拖到了今日,好不容易准了一次,却还是因为老朱要问朱高煦事情。 “爷爷,按照往年的二府交册时间来看,今年第一本粮册比往年快了十天,估计再过十天,二府的粮册就都能交上来了。” 按照这条路子继续走个几年,宝钞应该就能回到它面额上的价值。 别说把他们三个聚到一起,就是单独让他们出镇云南一角,也能让当地土司不敢妄动。 不过他也只是失落片刻,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朱高煦,笑呵呵的说道:“我这次来就是为皇爷爷传话,顺便看看伱有没有被苛待。” “可……”朱允炆还想再说什么,但对上朱元璋的目光,却还是闭上了嘴巴,最后只能乖乖作揖:“孙儿知道了。” “来人!给张武、王洪换班,接着打牌接着喝酒!” 如今看来,这个政策确实有用,最起码江南一带的宝钞价格都维持在六百文,而偏远一些的湖广、山东等地的宝钞价格也涨回到了五百文,更偏远的云南等地也有四百文。 哪怕他们之中只有一半的人利益熏心,那也足够云南动荡数年了。 “我乃燕府嫡长朱高炽,奉陛下口谕前来责问燕嫡次子煦。” 拥有这样的本事,即便他只是一个郡王,却得以一个王世子的身份来对待。 二人唏嘘的模样被朱元璋看在眼里,但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瞧见他这么说,朱高炽也不傻,当即就明白了朱高煦的意思。 他们不安分是正常的,毕竟丽江纳西族的木氏土司仅靠北部一座金银矿就养活了几千木氏木瓜兵,如果永昌、临安境内的金银铜矿消息属实,那占据一座金银铜矿,就能让他们养更多的兵马。 至于何福就更不用多说,与黔宁王沐英、西平侯沐春都是多年的老搭档,挫败麓川入侵云南,平定越州叛蛮阿资都有他一份功绩。 “我该走了” 朱济熺与朱尚炳对视一眼,似乎都觉得自家爷爷在利用人这件事上还真是不留余力。 “只是北边苦寒,你这次回去恐怕要和爹上战场了。” “眼下西平侯在滇西北脱不开身,那广南土司侬贞佑,宁远土司刀拜烂也与临安府王弄、阿迷州等土司眉来眼去。” 王子想要回封地本就困难,何况朱高煦这样的王子。 “恐怕他们为的,都是近来勘察出的金银铜矿……” 虽然羡慕朱高煦,但在朱高炽看来,他依旧觉得具有江南烟雨的南京城更繁华,居住起来也更舒服。 “……”朱高炽沉默了,他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后便转身上了马车。 不过他也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脑中还记得的地方金银矿已经不多了,这看山点矿的本事能保自己一时,却保不了自己一辈子。 朱允炆坐不住的走上前来作揖:“爷爷,如果要派那么多人,想来魏国公也就没有必要去了。” 朱高煦几乎咆哮着开口,只因这是他今天赢的第二局。 说好的禁足呢? 至于瞿能、何福、顾成,这三人也是常年在西南平定叛乱的名将。 只是他的好心,在朱允炆看来却有许多问题。 “嗯……好……”朱高炽还没回过神来,接过杯子就喝了一口,但下一秒又吐了出来:“怎么是酒?!” “是!孙儿稍许就去办!”听到自家爷爷终于让自己去见老二,朱高炽立马跪下叩拜回礼。 待朱高炽念完,朱允炆才率先对位置上的朱元璋遥遥作揖: “现在看你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却不想他那马车刚刚来到前院,便听到了院内传来打牌的声音。 朱高炽侃侃而谈,表情却很是认真。 若是让旁人去问朱高煦,朱高煦不一定说,但派朱高炽去,朱高煦说不定一时心软就交代了。 朱高炽心思活跃,不免有些羡慕道:“你若是能回北边也好,爹娘身边只有大姐小妹她们四个,身边没个男丁总是不方便。” 瞧着眼前这一幕,朱高煦咧嘴一笑,这才是他想象中的郡王生活。 朱高炽皱眉担心,随即下了马车后又换了一副面孔,端着脸对门口的两名戌字百户兵卒道: 面对这个问题,朱高煦笑笑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岔开话题道:“这次事情结束,我应该就能回北边了。” 当然,他更清楚眼下的北方太过缺钱了,云南等处金银铜矿是能缓解北方钱荒的根本,不能耽搁。 只有去到了北边,他才有施展自我的空间。 “爷爷,四川行都司等处土司还未平定,这种时候将顾成、瞿能派往云南,会不会有些过于紧张了?” 朱高炽感叹着,不过感叹的同时他又看向朱高煦,拉着他的袖子小声道:“老二啊,你跟哥哥我说说,咱们北平有没有哪里有金银铜矿的?你跟我说,我绝对不跟爹说,以后那矿开了,你我三七分,你七我三。” 宋晟不必多说,在回到南京以前,他是威震西北的名将,总署陕西行都司对外事宜,让西域、青海诸藩不敢犯边。 “御酒?”朱高炽闻言,当即把杯里的酒喝了个干净,顺便吧唧了嘴巴,好像在说味道不错。 望着那离去的马车,朱高煦吐出一口气,门口的两名甲字小旗兄弟还安慰道:“殿下,您别难过,还有俺们陪你呢。” “老二……” 谈话间,他看向朱高炽:“你稍许去找他,问问他这收上来的宝钞要如何处置。” 这些加上剩余的五万多贯,也就是说这次苏松二府实际只交了四十万贯出头,大明比往年损失了二十几万贯的税收。 朱高煦开口,林五六等人疑惑随从,却在反应过来后立马起身朝着朱高炽作揖:“殿下千福……” 朱元璋口中的‘他’,自然就是被禁足的朱高煦了。 这一个多月来,朱高炽没少求老朱,请求让他去见见朱高煦,但老朱一直不准。 此前缅甸、暨东、川夷叛乱相继被瞿能平定,都匀、丰宁、西梁、瓦材等寇叛乱,更是被顾成孤军击败,斩首一万四千余人,杀的河水血红如赤。 瞧见他这么说,朱高炽也点了点头:“云南那边爷爷也安排好了……” “大哥怎么能来我这里了?”朱高煦瞧朱高炽那模样,笑着为他添了酒。 他抖手甩开了朱高炽的手,扯扯袖子道:“我一个人也能开,况且北平周边的金银铜矿早就被朝廷开采了,轮不到你我兄弟。” “朝堂上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有机会就会和皇爷爷说情,总有一天会让你这禁足解除的。” 他笑着询问,朱高炽却看了看粮册,心虚道:“五十九万四千三百七十五贯余八百二十文……” 想到这里,朱元璋开口道:“以钞抵税,本就是让宝钞回涨,如今既然已经见到了成效,那没有必要自我怀疑。” “当下要做的,是尽早从他们之中选出偏向朝廷的人,然后等魏国公率军前往云南威慑四方。” 见他赢钱,林五六等人也笑呵呵的推钱给他。 好在桌上还有喝的,朱高煦用旁边干净的杯子倒了一杯递给朱高炽:“大哥请坐。”
只是到了院门门口,朱高煦还是停住了脚步,看着朱高炽跨过了那门栏。 “殿下千福!”听到来人是朱高煦的哥哥,门口班值的两名兵卒立马行礼,随后大开方便之门,却是连朱高炽的腰牌都没有检查。 眼下能让朱高煦离开南京的,只有自家皇爷爷,如果是他开口,那即便庙堂上的文武官员再怎么劝阻,朱高煦依旧能前往北边。 直到快要上车,回过头来的朱高炽才看到了留在门里,距离自己三四步的朱高煦。 朱允炆表情有些僵硬,但朱元璋却记得朱高煦当初说的话。 他这话说出,朱高炽为之一愣,却又在片刻后反应过来,点头道:“回北边好……回北边好,北边没那么多事……” 朱高炽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眼下的朱高煦已经先后说出了好几篇关于治国的文章,而且在外人看来他还精通‘看山点矿’。 目光对视间,朱高煦也坦然笑道:“这就是我要回北边的原因。” “滚滚滚,要你们一帮男人有什么用!”听着俩人的话,朱高煦嫌弃的摆摆手,却又在说完后笑着朝院里喊了一嗓子: 在这南京城中,诸多藩王的子嗣都被召集起来前往大本堂读书,这为的不是让这群人学到多么高明的学识,而是将他们作为质子来集中管理。 朱高炽闻言,也才说起了自己来这里的正事:“爷爷叫我来找你,问……” 这样的阵容,别说旁人,便是朱允炆自己都认为有些过于豪华了。 瞧他那模样,朱济熺和朱尚炳也不由唏嘘。 对于这话,朱元璋倒是依旧从容:“事情已经定好,就不要更改了。” 等自己的价值被榨干了,恐怕这些江右、浙东的文人就要对自己群起而攻了,毕竟自己身上的‘黑料’可不少。 云南五百八十七家土司加在一起也是能拉出二十几万土兵的。 说好的修身养性呢? 见随身太监准备好,朱元璋这才开口道:“着西平侯沐春任征南将军,魏国公徐辉祖为平南将军,并率府军五卫出镇云南。” 这是在干嘛? “看样子云南那边的金银铜矿数量不少,不然皇爷爷他们不会派这么多人前往……” 朱高煦说的很有条理,想来是很早之前就想好了应该怎么安排‘以钞抵税’后的事情。 “钞价……”朱高煦呢喃过后不由苦笑,他倒是没想到自己当初胡诌的‘看山点矿’却成了自己的保命符。 相比较他,熟知历史脉络的朱高煦并不对南京留恋。 “云南土司五百八十七家,实力强者诸如麓川,拥兵十数万,实力稍次的丽江木氏、鹤庆高氏、巍山叶氏、腾越寸氏、罗婺凤氏也有土兵上万。” 朱高煦这一嗓子喊完,原本还寂寂无声的后院立马就热闹了起来,一帮糙汉子如龙似虎的从后院冲出来,摆牌的摆牌,倒酒的倒酒。 朱元璋很清楚,如果因为云南等处土司扰乱了云南金银铜矿开采,那以钞抵税政策也只是昙花一现。 瞧着他的模样,朱高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朱允炆无奈退下,朱元璋也继续低下头处理奏疏,朱高炽三人见状不敢说什么,只能低头理政。 朱允炆的笑容瞬间僵硬,他没想到苏松二府的乡绅富户居然这么会做生意。 朱高煦见状也对林五六他们吩咐道:“你们收拾钱先去后院帮我照顾下赤驩。” “嗯……”朱高炽还有些发愣,简单应了一声。 说话间,朱允炆又看向朱高炽:“高炽,二府‘以钞抵税’的数额是多少?” 这样的诱惑,放在哪个时代都没有人能抵挡住,更何况在云南土司实力巅峰期的明初了。 朱允炆对朱元璋提出自己的意见,朱元璋闻言却微微摇头:“以钞抵税已经开始,云南等处矿山必须提早开掘。” 怀着不安,朱高炽走进了院内,却在绕过影壁后瞧见了让他难忘的一幕。 朱高炽总感觉自家老二这一年以来成长太多了,让自己难以捉摸。 在车夫抖动马缰后,马车缓缓启动,载着朱高炽离开了这条小巷子。 “开花马!给钱!” 他表情惊讶,朱高煦却心疼道:“这可是东宫送来的御酒啊……” 这样的三个人与宋晟一同被聚到一起,别说云南境内土司,就是缅甸及麓川等处土司也不敢妄动。 瞧着眼前这一幕,朱高炽只觉得自己的三观正在被冲击。 在殿里,身形圆润的朱高炽穿着冬衣,拿着苏松二府上交的文册诵读。 以当下宝钞的价值来说,这不到六十万贯宝钞,价值只有不到三十六万贯。 他并不在意老朱对自己的禁足,因为这种时候对自己禁足,反而是在保护自己。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不由询问道:“近来,可有弹劾我的奏疏?” 此刻的朱高煦正和七八人在一起打牌,他一脚踩在石凳上,一手拿着花马牌,嘴里叼着一根牙签,那模样好不威风…… 朱高煦的苦笑被朱高炽看在眼里,他拉了拉朱高煦衣摆,小声道:“你现在本事那么大,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脱困的办法?” 见朱高煦不说话,朱高炽看了一眼时间便站了起来,朱高煦与他一起站起身来,送他出门去 “大哥?” “另命中军都督府佥事宋晟为征南左副将军、何福为征南右副将军,顾成为征南前将军、瞿能为征南后将军率兵前往昆明出镇。” 不过,即便是自家皇爷爷,恐怕也得找一个比较好的借口,才能顺利的让老二离开。 “奴婢领命……”随身太监闻言记录造册,至于一旁的朱济熺三人则是有些咋舌。 “这些护卫,居然这么呱燥,也不知道老二有没有被薄待。” 他将朱元璋吩咐的事情说出,朱高煦听后却不假思索道:“把宝钞都暂时收起来,不要发放给军士和官员。” 朱高煦这次倒没有说假话,河北地区后世出名的几处矿脉从汉唐时期就已经被发现并开采了,到了明代则是被朝廷直接接管,确实没他们兄弟俩什么事。 叼着牙签的朱高煦和林五六等人回头,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让朱高炽误以为自己进了北虏的营帐。 只是为了当地的金银铜矿,大明不得不出兵。 他如实将徐辉祖等人出镇云南的事情说出,饶是朱高煦听后,也不由觉得这阵容十分豪华。 与朱元璋和朱允炆预料的一样,云南当地那群桀骜不驯的土司在得知境内金银铜矿的消息后,一个个的都不安分起来了。 “……”看着眼前朱高炽财迷的模样,朱高煦很是沉默。 当然,如果把这群糙汉子换成一群长袖绮罗的扬州瘦马就更好了…… 既然安全,那距离解禁也就没有多长时间了。 “爷爷,若是如此,那今岁苏松二府能交上来的实税恐怕不足往年的十分之一。”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伴随着午时到来,朱高炽行礼告退,心里热切的往府军前卫坊赶去。 “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把云南的金银铜矿给开采出来,弥补户部遭受的亏空。” 朱高炽深吸一口气,忐忑不安的开口,打破了那热闹的场景。 朱高炽瞧见他们这模样,心里狐疑:“这模样看上去不是薄待老二的模样啊……” “应该能”朱高煦微微颌首,他知道老朱既然让朱高炽来问自己话,那就说明他现在已经安全了。 ‘以钞抵税’本来就是一本亏本买卖,为的就是维稳宝钞价格。 如果不是平南将军是自家舅舅,他甚至都想说“这阵容就是栓条狗都能吊打东南亚”的话。 殿内,朱元璋与朱允炆、朱济熺、朱尚炳爷孙四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聆听。 “大哥?” 朱允炆阐述云南土司实力的时候,也不免有些头疼。 再说时间,如今的朱元璋最缺的就是时间,他无法判断自己还能活多久,他只能寄希望于在自己有生之年,让云南等处金银铜矿的开采走上正轨,给朱允炆留下一个最好的局面。 除非亲王薨逝,不然很少有王子能返回封地。 “唉……”听到北平周边没有未发现的金银矿,朱高炽很是失落。 以他的聪明才智,不可能没有脱困的办法,可他还是一直忍受禁足的待遇,这让朱高炽很不理解。 “传旨……”一直没开口的朱元璋重新开口,旁边的随身太监立马取出白纸准备记录后撰写上圣旨。 说着说着,他面露疑虑:“只是以眼下的局面,你确定你能回去?” “没有……”朱高炽摇摇头,并说起自己的看法:“起初我也很奇怪,话说你这次祸闯那么大,居然没有一个人弹劾你。” “但是这段时间江南钞价不断增长后,我算是看明白了,你现在就是江右、浙东那群乡绅富户眼里的香饽饽,他们就算再不喜欢你,却还是希望你好好的。” 第104章 匹夫无罪 “高煦便是这么说的……” 午后,伴随着朱高炽的话在武英殿内落下,殿内的朱济熺与朱尚炳转头看向了朱允炆与朱元璋。 在他们看来,朱高煦所说的话简直就是浪费。 苏松二府赋税以眼下情况来看,最少也能收到价值近二百六十万贯的各类实物税。 哪怕二府交上来的都是宝钞,但以苏松二府的宝钞价格来看,即便后续回落,这二百六十万贯宝钞也能值钱一百三十万贯。 一百三十万贯,即便放到古代任何一个时期,这都是一笔天文数字,足以养兵数万。 按照朱高煦的意思,只要是收上来的宝钞,都得闲置不得放出,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爷爷……” 沉默许久的朱允炆在众人的目光下开口,他缓缓起身,对朱元璋的方向作揖: “今年朝廷的开销大,这您是知道的。” 眼下,全力推进云南金银铜矿开采事宜,对江南之地进行更大规模的‘以钞抵税’,这才是朱允炆想要做的事情。 “咚…咚…咚……” 二人也心知肚明,作揖起身后便退出了春和殿。 在朱允熥尚存的情况下,他这个被扶正的‘嫡子’并不算身份稳固。 只是面对他的话,郭英却摇摇头,目光死寂的看着朱元璋: 那目光平淡却如同麦芒,十分刺眼,众人纷纷躲避了这目光。 在他离去的同时,侧殿一旁的偏殿里也走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可不等他解释,郭英就率先开口道:“陛下,恕臣无礼” 穿戴明甲的郭英站在了殿门口,等待朱元璋的召唤。 “高煦…必须离京!” 如果加上税银,那基本能达到五分之一。 待他们走出东宫的春和门,黄子澄才回头看了一眼这东宫,摇头道:“太孙今日的做法可不算聪明。” “倒是不多……”朱允炆满意点点头,来回渡步后对齐泰交代道: “我本以为这种事情不会引起允炆的在意,没想到他还是沉不住气。” 苏松常镇,这四府是天下纳粮大户,每年上交的税粮往往在四百万石左右,占据民间税粮的六分之一。 因此得了这四府人心,就等于得了庙堂四分之一的支持,朱允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次年,这西阳哈率三十四小部头人来降,朝廷赐衣各一袭,寻加赐白金千三百七十两。” 粮食,这是朱元璋的命根子,往年谁敢提一句贩卖陈粮都会被他训斥,但如今朱元璋却一改往日脾气,下旨贩卖三年以上的陈粮。 与经济相匹配的,是四府的人口。 “况且,若是将他放走,燕王身边就有了嫡子跟随,朝廷能节制他的东西也就变少了。” “是……”黄子澄与齐泰纷纷作揖应下,见状的朱允炆也就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了。 “他还年幼,继续留京吧。” 自朱标薨逝后,朱棣就成了嫡子中最让人省心,且功勋最大的一个藩王。 伴随着暮鼓声作响,武英殿内众人纷纷起身,对朱元璋作揖后离场。 “另外向宝钞提举司下旨,暂停宝钞印刷。” 在他看来,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推行已经进行的政策,那宝钞完全可以左手倒右手的来与民间置换。 朱元璋对朱高煦态度越亲近,朱允炆就会越想赶走他,而不是因为朱高煦展现的才能。 主事,这是六部四司的主官,而朝中主事姓齐的,便只有兵部主事齐泰一人。 正因如此,对于自己的位置,朱允炆比谁都看重,对于潜在的威胁,他也比任何人都要注意。 面对这个略微陌生的称呼,朱元璋缓缓抬头看了一眼朱允炆,却只看到了他气定神闲靠在椅子上的模样。 “其实……有一个地方有叛乱。” 朱元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选择相信朱高煦,相信自家孙子。 “不过能不能放他出去,便是太孙也做不了主,还是得看陛下。” 时隔多日,朱允炆又用上了“皇爷爷”这个称呼。 “辽东都司的事情,让他们把事情压一压,等魏国公和宋晟他们去了云南再上奏。” 就目前来说,朱高煦所提出的政策,除了关乎未来的以外,其余接近当下的政策几乎没有出错,值得朱元璋信任。 “那西阳哈是海西女真兀者部的头人,麾下有部众上万,前元至正年间朝贡前元,获得了掌管吾者地区野人女真的资格。” 只是他这样的决定,让朱允炆很难接受。 这种局面下,偏偏朱高煦还展现了不该有的才能,并且连理政思路都大致和朱元璋一样。 朱济熺与朱尚炳收回了目光,可朱高炽却惴惴不安,他很清楚,这个矛盾来源于自家弟弟。 “不行……”黄子澄摇摇头:“云南土司虽然蠢蠢欲动,但毕竟还没有动手,而且陛下派了魏国公等诸多良将前往镇守,不缺一个还未上过战场的郡王。” 今年苏松二府的这笔钱,不管怎么样,都得花出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苏松二府的人得了利,如今在庙堂上附和太孙的人也变多了。” 忐忑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朱高炽只能强制自己将注意力放在了桌上的奏疏内容中。 “另外……” 这样固然是照顾了自己,可这样更说明了朱高煦的重要。 一旦暂停了苏松二府的赋税,金银铜矿又无法及时开采,那朱允炆想要做的这件事就得往后推迟好几年。 黄子澄点头附和,看样子对齐泰所说的话都十分认可。 “这消息应该才刚刚送到武英殿,太孙不知道也正常。” “你我最好在这段时日里劝太孙打消这个念头,不然放燕嫡次子煦离京,日后必遭反扑。” “嗯……”齐泰微微颌首:“那燕嫡次子煦放出去容易,想让他回来就困难了。” 对此,齐泰也做解释道:“吉林船厂如今驻扎一千军户和三百匠户,开垦的田地约两千余亩,无法自给,每年都靠辽阳都司运送粮食才能维持。” 朱允炆转过身去,拳头紧紧攥着:“我知道他无心与我相争,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郭英抬手作揖,不出声的走进殿内,来到朱允炆离去的位置坐下。 不过,就今日的情况来看,如果不能让收上来的宝钞重新流入民间,那大明只会被拖垮。 那朱高煦不是说要让宝钞流通吗?这难道不是流通? “更何况,当下云南土司蠢蠢欲动,当地金银铜矿虽然已经勘探,但想要成熟开采冶炼还需要几年时间,苏松二府的这笔钱……” 在他看来,朱允炆确实沉不住气,居然会想着让朱高煦回北平。 瞧着自家四个孙子的模样,朱元璋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在郭英质问朱元璋的时候,春和宫内的朱允炆也满脸戾气的对身前两位文臣发作。 他的态度转变让朱济熺三人捏了一把冷汗,但面对他的转变,朱元璋却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那副从容,似乎所有事情都在他把握中一样。 这两位文臣,一个是常伴他左右的黄子澄,另一位则是身穿正六品官服,留着一尺长须,举止端庄,表情严肃的三旬文臣。 可朱高煦不同,朱高煦太讨自家爷爷喜欢了。 别说郡王,便是王世子,朱允炆恐怕也不会妒忌。 “他的封地太远,陛下和燕王都不会高兴,放的太近,又起不到屏蔽他与燕府的作用……” 朱元璋一句话便将朱允炆的想法击垮。 看着桌上整齐有序的笔墨摆放,郭英这才趁着朱元璋喝茶开口道:“放燕嫡次子煦回北平确实不是一个好主意。” “云南不行吗?”朱允炆皱眉,毕竟云南土司蠢蠢欲动,也足够远。 “皇爷爷,云南的金银铜矿已经够朝廷忙活好一阵子了。” “高煦的本事,在边塞才能最大发挥,留他在京城有些可惜了。”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在这一整个下午里,朱允炆和朱高炽没有像往日一样积极发表自己的建议,而是埋头处理奏疏。 “是……”朱允炆紧咬牙关,只觉得呼吸都灼热了几分。 只是以他的年纪和阅历,想要从朱元璋脸上看出东西还是太年轻了。 “……” “臣想来,恐怕太孙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如此妒忌那燕嫡次子煦。”郭英说出了他的看法。 齐泰的话一经说出,黄子澄也皱眉道:“眼下北边无战事,不然倒是可以借口战事将他先支到偏远地方,至于封国可以另说。” 在他口中,或许亲近朱高煦,让朱允炆不高兴的举动也是他故意为之,为的就是看看朱允炆的心性。 他这话一经说出,黄子澄与那正六品文官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说。 “西阳哈?”朱允炆皱皱眉头,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倒是齐泰见状如数家珍的解释:
齐泰说出了朱允炆的想法,毕竟眼下朱高煦的表现太过亮眼,尤其是他那一手“看山点矿”的本事,放他回北平,朱棣必然如虎添翼。 仅、、这些文章,就足够证明朱高煦高瞻远瞩,也更适合南京城这个大舞台。 “地方上的上万贡生也在兴修水利,北边辽东、甘肃、陕西等都司都靠着朝廷转移粮食养活,少了苏松二府的这笔钱,很多事情就难以周转。” “在臣眼中,您从未对一个非先太子一脉的郡王如此亲近。” 郭英能从元末闯出一片名堂,更是在洪武年间安身保命,自然是有自己独到见解的。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朱允炆也不再纠缠,而是顺势作揖:“孙儿领旨照办……” 要知道,这批粮食的数量可不少,一旦贩卖,那不管是开矿还是平叛,这笔粮款都能从容应对。 封国不能封太远,所以黄子澄另辟蹊径,想着利用战事来支开朱高煦,把朱高煦放到距离朱棣足够远的地方。 思虑再三,他还是作揖道:“太孙,尽管燕嫡次子煦犯了怒,但他文韬武略皆有才干,加之精通看山点矿的本事,放他出京无异于放虎归山。” “好了!”朱允炆罕见的对自己的恩师黄子澄发怒,他打断的同时起身走到二人面前质问道: 朱高炽三人将目光放到了平淡处理奏疏的朱元璋身上,却见他不紧不慢的抬头,只是片刻便扫视了众人。 毕竟要不是他父亲将自己母亲扶正,那他也属于庶子。 如果他大哥朱雄英还活着,又或者常氏所生的朱允熥也能展现不俗能力,那太孙这个位置是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他头上的。 他垂下眼帘,说出了朱允炆的想法。 对于朱元璋对自己的态度,朱允炆比所有人都了解。 “如果明年的夏税和秋收能将‘以钞抵税’的范围增加到常州、镇江二府,那庙堂上便是东宫独大了。” 朱高煦的能力如此,放他回北边就是放虎归山,更何况朱允炆想要削藩的心思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种时候要做的就是剪除藩王羽翼,控制其子嗣。 在他没有出现在,自家爷爷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驳回自己的意见,甚至为了不让二人起矛盾,特意将多年不肯动的陈粮贩卖来照顾自己。 让朱高煦回北平,这种话谁都可以说出来,可以是徐辉祖、也可以是他郭英,甚至是远在北平的朱棣,但唯独不能是朱允炆。 “不过朝廷赏赐不久,这西阳哈便叛离出走,如今盘踞在前元肇州北部的河谷平原一带。” 按照,四府人口四百七十余万,懂文识字的人更是多达数十万。 “以陛下对燕嫡次子煦的种种行为看来,恐怕这燕嫡次子煦还会在南京再待一段时日。” 因此在说出要朱高煦离京的话后,朱允炆便一直盯着朱元璋,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武英殿内的矛盾,在朱允炆坐下后结束。 “武英殿的奏疏不用管它,寒冬将至,那西阳哈想来还会入寇,等到了下次入寇,你们一并上疏。” 朱元璋越是袒护朱高煦,朱允炆就越想要朱高煦离开,哪怕撕破脸皮。 这样的道理,不止是郭英明白,朱元璋更是清楚,所以在他放下茶杯后,他才看向郭英: “臣从十八岁时就跟随您左右,如今已经是四十一个年头了。” 感受着身后没有动静的二人,朱允炆转过身来看向那名正六品官员:“齐主事,你以为若是将燕嫡次子煦放出,应该如何做?” “臣以为此计不错。”齐泰不假思索的开口道: 面对朱允炆等人的目光,他作揖道:“太孙,上月二十五,野人西阳哈入寇辽东这或许能做些文章。” 可是他,为了丁点感情之见就要把朱高煦赶回北边,这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想法和心性。 朱允炆没有继续说,但众人已经明了他的态度。 不过等他想到吉林船厂距离北平的距离后,他立马犹豫道:“只是这吉林船厂属辽东都司管辖,燕府在北平都司,这跨越似乎太大了……” 朱允炆还想再劝,但朱元璋却提早他一句说道:“下旨,今年各地的储备仓、常平仓、水次仓,凡是三年以上陈粮,尽数贩卖于百姓,所贩卖粮款押付云南三司,尽早开采当地金银铜矿。” “朝廷要对其用兵时,他又派人前来投降,而陛下认为讨伐他路途遥远,便接受了他的投降。” “肇州距离朝廷最东北的吉林船厂尚有水路七百余里,只要吉林船厂的兵马开拔,西阳哈一得到消息就能北遁大山之中,将领根本无从平叛。” 在这样庞大的基础上,四府每次都能在科举榜单上占据一席之地,多的时候更是霸占榜单近四分之一的名额。 “再留他在南京,难不成是等着皇爷爷对他愈发亲近吗?” 他今日的心情着实不太好,没有心思再与旁人过多交流。 齐泰解释了西阳哈这个人和他所处的部落,朱允炆听后却点了点头,对齐泰反问道: 对于这样的局面,朱元璋没什么表态,似乎这就是他想要的局面。 见到朱允炆询问自己,对兵事谙熟的齐泰也沉思了片刻,随后才作揖道: “十六年,朝廷经略海西时,松花江、呼兰河一带居住着海西兀者女真相继内附。” 只是朱元璋对朱高煦的态度与旁人不同的太明显了,朱允炆是感受到了威胁,才会以放虎归山的方式来将朱高煦驱逐出京。 朱允炆是铁了心要把朱高煦往吉林船厂送,齐泰和黄子澄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而是在作揖应下后开始说起了‘以钞抵税’的事情。 在他眼中,朱允炆不是一个目光短浅的人,更不是一个会妒忌一个普通郡王的人。 一句话,便将朱元璋这段时间对外的种种解释了个清楚。 “爷……” “陛下,您确定您在面对那燕嫡次子煦时,心里想的都是如何锤炼太孙吗?” “既然要放回,自然要趁机将他封为郡王。”齐泰侃侃而谈道: 哪怕朱高煦没有现在的才干,只要朱元璋还保持着对他的那份“特殊”,不管什么局面,朱允炆都会选择说出那样的话。 朱允炆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但他比谁都清楚,他自己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朱元璋朝他摆了摆手,低头端起茶水浅尝。 “若是将高煦派往三万卫或吉林船厂,让他围剿西阳哈,你以为如何?” 不过相比较这句话,他更认可朱允炆前番说的那句话。 如果不是朱棡横插一脚的跳出来争储,朱允炆现在最应该针对的人应该是朱棣。 郭英的一句话,让朱元璋久久没有开口回复,就连他自己都不由的反思了起来。 可是,这并不是说朱高煦留在南京就是浪费。 “吉林船厂有军民几何,耕地几许?”朱允炆没有回答齐泰的话,反而询问起了吉林船厂的情况。 此刻,黄子澄看着眼前的太孙朱允炆,不知从何开口。 他缓缓起身作揖,转身便离开了武英殿。 他在面对自家那孙子时,真的都在想着朱允炆吗? “太近了些……”齐泰皱眉:“开平毕竟是前元上都,尽管遭了兵灾,但底蕴尚在,况且此地距离北平不过六百余里,仅三日路程。” 在离宫前,朱高炽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坐在位置上丝毫未动的朱元璋和朱允炆。 这么长的时间,他等不起…… 如果是一般的郡王如此,朱允炆不仅不会放他回北边,还会将他扣在南京,让北边藩王投鼠忌器。 他转身看向齐泰、黄子澄二人:“先把九华山的矿场弄起来,另外对于魏国公等人出镇云南的事情不要阻碍,孤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看到云南的金银铜矿送到南京城!” “苏松二府收上来的宝钞,老旧者尽数焚毁,其余归入宝钞库。” “燕嫡次子煦与一般郡王不同,最好不要放出南京,若是真的要放出,也不能将他直接送回北平。” 这样的氛围,便是连朱济熺、朱尚炳二人都被影响到了,对于奏疏内容也是小心过后再小心,反复检查,确认无误后才交给了朱元璋阅览。 在三人沟通的时候,东宫太监李带班小心翼翼的开口,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只是此后数年,他一直时叛时降,这次更是公然南下劫掠三万卫北部的几个百户所和吉林船厂的几个百户所。” 想到这里,朱允炆对于开采金银铜矿来填补国库的事情更为着急。 欲言又止的他最终选择了离开,也在他走后,朱允炆这才缓缓开口道: “嗯”朱允炆应了一声,随后道:“开平如何?” “你想让高煦离京……” 他承认朱高煦能力很强,也承认他去到北边会有更好的舞台。 似乎认为自己说到了一个好地方,齐泰的语气都有些高兴。 “若是让燕嫡次子煦节制吉林船厂围剿西阳哈,恐怕没有数年苦功,难以见成效!” 第105章 倭夷入寇 “小的们,冲啊!” “勿退,退则家破人亡!” 十月,在江南一带已经初显寒意的时候,北方一些近海的海滩已经结冰。 这样的景象,给了一些宵小之徒可乘之机。 当一处军堡四周爆发出冲天的喊杀声,一个个身高不足五尺的矮个倭寇持刀顺着冲上城头,与城头的明军展开搏斗。 战斗已经持续了很久,从清晨到正午,军堡外围的集市被倭寇点燃,来不及逃入堡内的百姓被倭寇砍杀,尸体遍布土路,流出的鲜血积蓄起一个个血洼。 城头的明军数量并不多,而城下却围着密密麻麻的数千倭寇。 这群倭寇试图用云梯冲上那不足两丈的城头,却被城头的明军军卒挥舞着长枪短兵浴血奋战。 一个军卒倒下了,另一个军卒就立马替了上去。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军卒脸部连中数刀,整张脸被倭刀划得稀烂,血流不止。 朱允炆愣了愣,他想到了当初朱高煦的,当时朱高煦就说过,倭寇如果在江南吃瘪,肯定会进而转上山东、辽东来进行劫掠。 不过就在他处理那枯燥的国事时,他所牵挂的某人却在享受着闲暇。 到洪武年间,中医外科就已经开始论述起了手术方法,并指出应按患者的年龄、体质、出血情况决定麻醉剂量和手术时间。 怎么预防平倭,朱高煦已经说过了,而如今自家爷爷询问如何提防倭患,那便是要考量朱高煦是否有调度沿海诸都司兵马的能力了。 他说着当初朱高煦的见解,不过他说的这些,朱元璋早就料到了,也如实安排了各省加强备倭力度。 “好在陛下给曹国公添了那么多钱粮,想来围剿沿海倭寇也花不了多长时间了。” 他一边说,一边提起了朱高煦:“高煦说的不错,对待沿海倭寇,不能以对待寻常盗匪的态度,还是应该以建造大船,多配火炮来围剿。” 当时的他倒是一直想找个正骨师傅来看看,奈何后世想找一个精通正骨的师傅太难。 “金州……” 朱允炆没想到这个机会来的那么快,心中高兴之余,便是连手上的动作都快了些。 朱高煦询问南京外科大夫的原因,就是希望想要带一批精通外科的大夫回北方,提前组建一支医疗队来应对日后的战争,以及提升北方的医疗水平。 大夫说着,也将手从朱高煦背部离开,转苦笑为爽朗道: “如今浙江倭寇被围剿,想来福建及两广、南洋的倭寇都得到了消息,说不定会大肆入寇。” 此刻他手上,还真没有能够训练一都司兵马的帅才。 瞧他这模样,徐辉祖停住了想要坐下的动作,徐增寿也走上前,表情焦急道:“大哥,金州的中左所……” 前身可是被束缚双手都能举着三百斤大缸活蹦乱跳的存在,要知道明代一斤等于后世一斤二,也就是前身这厮能轻松举着三百六十斤的东西绕着走一圈,而且还是被束缚双手的状态。 他的繁忙让整个魏国公府都忙碌了起来,不断来往迎送着那些希望获得出镇云南机会的武官。 “拟旨,着曹国公李景隆节制沿海诸都司,授杨文平倭将军,正四品,令户部、工部拨钱粮六十万予平倭将军府,朕要在三个月内看到入寇中左所的倭夷人头!” 据朱高煦在大教场了解的情况来看,明初的大夫已经知道在手术前后煮水消毒和各种杀菌止血的手段。 朱高煦对土司没什么好感,真要惋惜的,也就是惋惜土司治下的土民。 “殿下的身体可谓天赋异禀,不仅骨骼比常人要粗大,便是身上那筋骨也是十分强韧。” 朱高煦穿好衣服出了门,那大夫也在林五六的护送下出院离去。 十月初九,伴随着朱元璋的骂声在武英殿内响起,一份奏疏被他狠狠摔在了地上。 这数千倭寇最终在一个时辰后攻陷了这座军堡,军堡千户官的首级被他们砍下挂在城头,尸体也被他们用绳子吊起来。 “孙儿知晓了。”听朱元璋这么说的朱高炽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点头应了下来。 “以草民从医三十二年的经验来说,待殿下及冠,那恐怕身子骨会比旁人强健数倍,放到战场上,说是万人敌也不为过。” 朱元璋看着他开口道:“你今日提早半个时辰走,出了宫替朕去问问高煦,这倭患要如何提防。” 在前世,朱高煦就因为久坐导致身体僵硬,偶尔活动脖子和身体都能听到正骨声。 “我这身体如何?” 在此保障下,明初的外科手术达到了很高水平。 随身太监见状连忙去偏殿操办,而朱元璋见到自己的指令得以下达,这才将目光放到了跪在地上的袁洪身上。 他并不在意中左所的兵卒打了败仗,但败仗也不能打得这么难看吧? “殿下的身体强健,只要不要争强好胜,用力过猛,这辈子恐怕很难会患上什么筋骨类的病症。” 朱允炆瞧着朱元璋那模样,倒是有意想要借机推荐朱高煦,可眼下距离他与朱元璋闹矛盾还没过去几天,他担心心思容易被看出来,所以忍住了推荐朱高煦的话。 老朱的话让朱济熺和朱尚炳小脸一红,心想自家皇爷爷怕是知道了自己去南北市的官楼,特意提醒自己。 “来了……”听到自家爷爷的话,朱允炆内心窃喜。 他将金州中左所被倭寇焚毁屠戮的事情说了出来,徐辉祖听后下意识皱眉,但很快又舒展眉头。 “八月二十六日,臣又命山东、辽东两都司沿海卫所加高军堡七尺,然而金州中左所军民不足,倭夷入寇前仅加高了三尺。” “陛下,此次倭夷入寇,确实不是中左所千户官王标及军户之错。” “为此,朝廷从京中抽调了二百户医匠随军戍边,不过要在冬至前就得出发。” 朱元璋很不安,他脑中闪过了许多人名,希望派出一员善于治军的将领去整治辽东军备,可他搜罗了脑中人名,却发现这些人不是已经被委以重任,就是准备前往云南征战。 他尽力压着脾气,但朱允炆还是从中听出了浓浓的杀意,他作揖应下,眼神吩咐旁边的司礼监随身太监起草圣旨。 “殿下,您身上的肉块,实在是老夫行医这么多年来所见最为结实的肉块了。” 外科,这个词放在明代似乎很违和,可实际上这两个词是唐宋以来老生常谈的医家词汇。 院子里那原本用来练力量的二百斤石桌已经不够用,可见他力气到底有多大。 说罢,朱高煦回到了自己的书房看书,林五六则是去了耳房休息,重新叫了一个兄弟在正厅坐着看院。 粗糙大手的主人是一个身穿大袍的四旬大夫,此刻的他正在为朱高煦活络筋骨,而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早上林五六提了一嘴‘正骨大夫活脉也不差’的话。 “臣当时已经交代了左军都督府麾下各都司,也派人前往巡查,当时确实无误。” 就他的战功来说,绝对算得上十分出彩,可治军上却没有太大建树。 这些土民要是能为大明所用,那大明就能更好的开发云南,继而实控三宣六慰,为日后收复交趾做准备了。 朱元璋骂的很难听,对此身着左军都督的袁洪也只能跪在地上,低着头挨骂。 “倭夷入寇并不少见,但这次居然袭击了辽东,这说明当初高煦所说的话是对的,倭寇在江南吃了亏,必然是要往两广、辽东山东等地逃遁的。” 说话间,他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药箱,房间门口的林五六见状也上前帮忙。 整个中左所一千七百多人被杀九百多人,其余全部被掳掠走,花费朝廷数万钱粮的中左所就这样付之一炬。 “起来吧,好好给朕配合曹国公围剿倭夷!” 半个时辰后,当金州卫的兵马披戴甲胄望着狼烟赶来时,只看到了头颅被插在城门口的千户官尸体…… 徐辉祖也没有打断,而是在他说完之后才开口道:“我虽然没有与倭寇直接交过手,但从杨文的军报之中可以看出,沿海倭寇成份之复杂,战力之飘渺,难以定数,因此他们才能攻破中左所。” “四百多兵卒居然没有守住中左所的军堡,我出来时陛下正大发雷霆呢。” “说是要增兵云南,另外柳树湾那边也发了告示,令高石坎十六岁以上的军户男丁前往柳树湾的军营入伍,整个高石坎都被编为了军户,来年开春就要出发云南戍边。” 徐辉祖看向正厅外的天穹沉默不语,徐增寿见状也提醒道:“要不要把高煦的话告诉曹国公?” 朱允炆说出了杨文的战果,而这也是倭寇北逃的原因。 那平倭的杨文看上去也有些智谋,等倭患平定,倒是能让他出镇辽东。 在倒下去的一刻,少年人还高喊着口号。 朱元璋对着面前跪着的一人斥骂,而这人穿着正一品武官常服,发须花白,年纪已然不小。 这些膏药把外部伤口封闭、保护起来隔绝外部感染,同时膏药中还含有一些局部麻醉药和消毒药,具有镇痛、消炎,促进生肌的作用,避免因运动给伤口造成的机械损伤。
待院门关上,林五六才走回来吸气道:“这大夫少了,诊金也就变高了。” 朱高煦这边倒是悠哉,倒是因为他而得了差事的徐辉祖却是忙的不可开交。 “你们俩人近来处理奏疏也算中规中矩,不过闲暇之余还是要读些书,少沉迷于酒肉。” “莫说师从外科的师傅,便是一些学徒,都被官府早早定下戍边日期,一旦他们学成,只等官府需要,他们便要随军出镇地方,以戍边塞。” “南洋……”徐辉祖略微皱眉的呢喃,但之后他又叹气道: 对于止血消毒后所使用的外敷药,他们也十分讲究。 出镇辽东后,他也与冯胜一起扫荡了兀良哈西面的纳哈出,随蓝玉远征了塞北,追元主至彻彻儿山。 因此他医治过许多军中将领,但却从未有一人能如朱高煦这般强健。 只要朱高煦回答的不错,那日后自己调他出去也就有理由了。 “倭狗!你爷爷下辈子还杀你!” 林五六说着自己所掌握的情报,朱高煦听后也微微颌首:“看样子朝廷要在开春前后动兵云南,就是不知道会是哪个不长眼的土司撞到刀尖上了。” 不得不说,一门手艺傍身,不管去到哪个时代都能吃香。 自己的这具身体,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他还能不清楚? “六月的时候朕就专门给都督府下旨,让北方沿海警惕,加强备御……现在你们看看,你们给朕的奏疏是什么?” 趴在床铺上,朱高煦好奇询问那大夫,大夫闻言也笑道: 朱高煦翻身坐起穿上衣服,那大夫也从林五六手中接过了二十文的出诊金。 “如今天下行医者甚少,便是有,也是率先配给西南及西北等处卫所,这偌大南京城中,精通内科的倒是不少,但是精通外科的却是少之又少。” “混账!” 徐辉祖乐观的说着,但徐增寿却皱眉道:“可高煦也说过,眼下倭寇老巢在南洋,南洋倭寇不灭则沿海难安。” 汉代麻沸散的出现让中医的外科走上正轨,而元代所记载的蔓陀罗、乌头等麻醉药物加上战乱的世道让外科继续大行其道。 听着大夫恭维的话,朱高煦只是笑笑,并未接茬。 徐增寿没有察觉自家哥哥的平静,自顾自的说着。 此时的朱高炽正在处理自己手上的奏疏,感受到自家皇爷爷的目光,他也抬头在与朱元璋对视的同时作揖。 “是……臣领旨……”袁洪拖着老迈的身体艰难起身,因为跪的太久,他甚至在起身时摇摇晃晃,好像下一秒就要倒在武英殿里一样。 只可惜他的想法落空了,因为在他问出这个问题时,那大夫便苦笑道: “倭夷入寇时,围城倭寇数量数千,而中左所仅有军民一千七百三十六口人,其中守城兵卒不过四百余人。” 三四个倭寇冲上来围攻他,哪怕他再怎么骁勇,却还是双拳不敌四手,被倭寇用倭刀从甲胄缝隙中刺入身体。 “只可惜,我岁末便要出镇云南,不能亲手将沿海倭寇荡平了。” 在这些医学保证下施行的外科手术,在科学发达的后世看来十分简单,甚至有些原始。 理清一切,朱元璋便将目光放到了朱高炽身上。 “袁洪啊袁洪,朕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外敷所用的膏药,都需要经过高温消毒来制成。 “怎么,这两个月调走的大夫很多?”朱高煦好奇询问,林五六也点头道: 倒是来到了这个时代后,朱高煦时常训练过猛也会导致身上肌肉酸痛,因此在林五六的提醒下,他让林五六给他找来了一名擅长活血化瘀的大夫。 “孙儿看过杨文的奏报,从整顿崇明千户所到编练水师,这过程不过用了两个月,而过去两个月杨文已经铲除了浙江双屿一带的倭寇,斩首七千六百余级,俘虏一万四千三百余倭夷。” 瞧着他摇晃作揖离开的背影,朱元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朱允炆也借机开口道: 即便听不懂,四周的倭寇也知道他这话是在骂人,气愤着将他的首级砍了下来,一脚踢到了城内,随后转头对势单力孤的明军杀去。 只是让朱元璋没想到的是,地方卫所的战斗力居然衰弱的那么快,要是放在十几年前,四百多卫所兵都敢出城和数千倭寇硬碰硬,但眼下…… “另外高煦……”他声音渐小,似乎想到了朱高煦如今的遭遇,沉默许久后才道:“这次的事情让他吃些苦头也是好的,希望这次之后他能懂得韬光养晦这四个字。” 府军前卫坊内,此刻的朱高煦正赤膊上身趴在自己的床上,一双粗糙的手正在为他揉捏背部的穴位和肌肉,那感觉酸爽至极。 跪着的武官解释道:“那金州中左所的城墙在巡查时,已经按照要求从一丈加高到了一丈七尺。” 日后若是朝鲜那边有不臣之心,辽东恐怕危在旦夕…… 若是每日这样跑个五六趟,一年下来恐怕也能收入四五十贯钱,都能在南京内城买一套二进二出的小院了。 “罢了……” “六月我弟弟看病的时候,出诊金才十文,如今都翻了一倍了。” “老实说,草民虽然在坊内从军户们口中听过殿下在大教场开一百三十斤虎力弓的传闻,但心里始终不相信有人能十五岁开虎力弓。” 朱允炆面露担忧:“当初高煦便说过,倭寇盘踞南洋及福建、两广最多。” 似乎觉得这样羞辱不过瘾,他们又将千户官的首级摘下来,用木棍插着放在军堡门口,十分讽刺。 倭寇有可能入侵辽东和山东的事情,他早就从朱高煦那边听来了,对于中左所被屠,他心里只是诧异,还达不到惊讶的程度。 “那南洋除了有一些香料外,其余确实无利可图,出兵只是一味浪费钱粮。” “只是如今看来,以殿下这筋骨,莫说开一百三十斤虎力弓,便是一百五十斤,草民也深信不疑。” 瞧他应下,朱元璋也看向了这近两个月以来没有太大建树的朱济熺和朱尚炳: 他一身甲胄,显然是从宫里走出来的。 不过放在几百年前的今天,大明的内外科医学依旧站在人类医学文明的顶点。 眼下辽东才失了二人没几年,军备就已经松懈如此,着实让人担心。 见两小子明白其中道理,朱元璋也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埋头处理起了那枯燥的国事。 “想要出兵南洋来围剿倭寇,除非北边和西南太平了,不然陛下不会同意的。” 这边徐辉祖刚刚送走了几名淮西武官,徐增寿就火急火燎的走到了正厅。 当初朱允炆只当是朱高煦夸大其词,却不想这才几个月过去,居然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就如这大夫一般,只是花一刻钟帮朱高煦正了筋骨,便得到了寻常南京百姓一天的收入。 烈火焚烧着军堡,‘朙’字军旗尽数倒在了地上,任倭寇践踏的同时,也看着堡内汉人被屠戮,女子被强掳。 那边朱元璋想不出可以派谁,便也就不再细想了。 这一瞬间,朱元璋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对于辽东的防务也是充满了怀疑。 如今的辽东总兵官是周兴,周兴这人参军于至正年间,并在大明建国后随徐达、常遇春北伐,后又与汤和、楚王平定过湖广的峒族叛乱。 大夫是林五六从府军前卫坊里找来的军医,而他的年纪也足够大,自然是随军上过战场的。 以前辽东都司兵马由冯胜、傅友德等人训练时,倭寇可不敢这样进犯辽东。 周兴虽然不能顾及辽东的方方面面,但终究还是能守住辽东的,即便他眼下已经年老,但守住一个辽东却还是没有问题的。 “嘶……舒服!” “如今倭寇北逃数量之多,已经远超北边沿海备倭兵的能力,而这只是北边,孙儿担心的是南边……” 如今自己来了,却不知是不是穿越的原因,这身体却是愈发强健,力气也是日渐夸张。 想到这里,朱高煦转头询问大夫道:“对了大夫,这南京城的军医中,可有对外科十分有见解的军医?” 另外,在外科进步的同时,促进伤口愈合的医疗方法也不断完善。 一想到这里,朱元璋就觉得胸中怒火难以遏制,他看向了朱允炆,沉着声下令道: 不过个人的力气再大,到了战场上也不能改变一场战役的整体走向,要学还是得学兵法,做那万人敌。 他的骂声让殿内众人心头一震,朱允炆则是上前捡起了奏疏,拿起来一看。 “混账话!”听着武官解释,朱元璋骂道:“朕知道守不住,但只是半日便破城,这难道还没错吗!” “不用”徐辉祖摇摇头,却又解释道:“你能想到的事情,曹国公恐怕早就想到了,或许如今的他,已经在高煦府上了……” 瞧他这模样,朱元璋心里火气更大,明明他已经反复提醒,结果却还是出了这种丑事。 第106章 会厅议倭 “咕噜噜……” 正厅,伴随着茶炉上的水壶沸腾,一只手也将它抬下倒入两杯盖碗中。 沸水将那色泽明亮、均整统一的茶叶冲刷泡起,所冲出的茶汤清澈明亮,空气中还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清香。 不同于现代一些添加了香精茶叶的茶香,这种茶香是一种持久散发的香气。 如此场景,便是一个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这茶叶的品质不低。 “这是新安的松罗,你尝尝与你平日里喝的有什么区别。” 当李景隆的声音响起,朱高煦也拿起盖碗闻了闻。 新安的松萝茶,他前世也在领导那喝过,不过那茶香与这茶香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只是闻闻茶香,都不用入口,朱高煦就知道这茶一定不是凡品,更何况这茶还是李景隆带来的。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问道:“这是若歙的松萝茶吧?” “二殿下?” 同样的手法,如果朱允炆一开始就用在朱棣身上,那靖难恐怕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毕竟谁也想不到朱允炆敢对嫡亲这么做。 林五六看到里面放着的十根金条,眼睛瞪得和牛眼睛一样,当即拿出一根咬了一嘴,然后掂量道: 倒是不提朱高煦这边,只说李景隆乘车离去后,他没有直接返回自己在京的曹国公府,而是驱车前往了紫禁城。 不多时,由宁正坐镇西宁的圣旨便由武英殿下发。 明初的辽东尚需要江南不断输血才能维持局面,想要继续开拓那是十分困难的。 “我常年在北边对付北虏和西南对付西南夷,对倭寇确实不太了解。” “午时了,都下去休息吧!” 只是他没想到,朱高煦已经被禁足了快一个半月,自家爷爷才松口展露出了要对他解除禁足的态度。 朱高煦三言两语就将平倭的事情说清楚,这其中功劳在于他脑中大致有着一幅地图。 以当下的航海技术,想要直接从松江上海县前往济州岛,那是极其危险的,便是当下龙江船厂所制造的最大船只也不敢保证能平安无事的抵达济州岛。 “老天爷啊……这十根起码有一斤重了吧。” 不待朱高炽说完,朱元璋便开口打断了他,起身向外走去。 正因大明在辽东的实力十分虚弱,哪怕李成桂夺权称王,其内部依旧有着夺取辽东,和明朝开战的声音。 明初的朝鲜可不是明末和清朝时期那废物模样,事实经历了武人当国和蒙元干涉,以及围剿红巾军的各种战事,李成桂治下的朝鲜依旧能打。 “你有推荐的人吗?”听李景隆这么说,朱元璋便已经知道他想要举荐人,特意询问。 今日一看,似乎是自己的提醒起了作用,倭寇只是在屠杀了中左所后便离去,想来伤亡不少。 “此前魏国公在任时,杨文能颇有斩获,想来是得到了你的提点。” 朱高煦就像是皇帝手中的一块试金石,至于皇帝用他来试谁,不言而喻…… 殿外的李景隆闻声入殿,走入正殿后拐入偏殿,并在入殿后五拜三叩,作揖唱礼:“臣曹国公李景隆,参拜陛下,陛下万福安康。” “我瞧他兴许只是伪装,等出来之后还要再犯。” 朱元璋展露出了强硬的一面,他并不害怕和朝鲜撕破脸皮,况且他也不觉得朝鲜的李成桂会那么傻。 “自然得了陛下恩准,不然我怎敢来寻你。”李景隆轻笑,他能得到朱元璋的信赖,可不仅仅因为血脉和背景,而是为人处世和能力。 “至于南边,其实与我先前所说的无误,只要按部就班就能清剿闽浙及两广倭寇,不过南洋的倭寇一日未灭,两广及福建则难安。” 二人没有一句寒暄的话,直到李景隆走出院门,朱高煦才转身回了院子。 想来,这次犯事的倭寇就在这些岛屿上藏匿。 “臣领命……”李景隆没有惊讶太久,下意识应下朱元璋的话后,便起身随朱元璋走了出去。 李景隆抬手作揖,以一个同辈人的身份和朱高煦交谈。 思虑再三,朱元璋还是准备先礼后兵:“让礼部的人将金州和倭寇北逃的事情告诉李成桂,并告诉李成桂,若是朝鲜不愿意天朝出兵围剿倭寇,那就让他们自己出水军围剿倭寇。” “皇爷爷,高煦……” 李成桂对大明确实很恭顺,但这是在大明不影响他利益的情况下。 却不想这闲暇时的兴趣,到了这个世界却成了他在平倭上的利器。 在他回来的时候,一直蹲守的林五六也从耳房之中走出,手里还抱着一个小箱子。 “九江,起身吧,自家人面前不用那么多礼数。” “曹国公是来询问我防倭事宜的吗?” 只可惜他这样的人就因为靖难和燕军作战,带给了燕军太大伤亡而导致他在永乐年间被针对。 哪怕在当下,朝鲜也依旧不断的向东北扩张,通过铁岭卫方向,不断的对东海女真进行蚕食。 这样的局面下,大明突然说要围剿倭寇,并且还要带兵在朝鲜西面的近海地区围剿倭寇。 在大明的沿海没有太多岛屿,反而是从朝鲜的全罗道到北边的鸭绿江,再到辽东金州这上千里航道上拥有着大大小小的岛屿。 面对这个问题,李景隆没有过多粉饰,直言不讳的将他所看到的小院情况告知了朱元璋。 “可命平羌将军宁正率兵坐镇西宁,以备边塞。”李景隆推荐了开国功臣的老将宁正,朱元璋也十分满意的点头,转头对身边随身太监吩咐。 李景隆轻装突袭开封,直接缴了他的兵权,这个过程中朱橚几乎没有反抗的机会。 朱高煦倒是不管那么多,只是吹吹便抿了一口,也没发表什么感想,而是直截了当的询问李景隆:“曹国公来我这里,可否得了爷爷的准许。” 如果让朱高煦在外行走,四处招摇,那这功劳到底是要算给他,还是算给东宫? 前世朱高煦记得金州被倭寇入侵的事情,不过前世之中这件事情十分严重,倭寇不止屠戮了中左所这一个地方,还在金州的各地制造了好几件血腥事件。 这其中,新安若歙上贡的松萝茶则是朱元璋的偏爱,便是朱高煦等人在武英殿处理奏疏时都很难喝上。 倒是说回来,朱元璋看向了李景隆道:“澎湖巡检司一事,便由你操办吧,从福建迁移六百户人家前往当地便是,反正岛上有屋舍。” 李景隆说着自己的看法,这也是所有人听完朱高煦建议后的第一反应。 朱高煦了解过自家那五叔,如今的他虽然被朱元璋教训过,但手中兵权可是一直还在的。 “奴婢领命……”随身太监不假思索的应下,可他才刚刚应下,那边朱高炽便连忙起身作揖道: 林五六一脸无辜,朱高煦却白了他一眼:“怕是你不愿意给。” 实际上二人辈分同辈,说起来还是表兄弟,不过老朱家的第三代男丁太多,而且与李景隆年龄差距太大,所以除了朱标那一脉,其余第三代子弟都与李景隆不太熟悉。 朱高煦起身回礼,同时送李景隆走出了院子。 可是,如果大明不围剿朝鲜西岸的倭寇,那辽东半岛的东线就一直有被倭夷入寇的风险。 “是!”听到今天加餐,林五六也搓着手走出了院子,吩咐兄弟们去催菜。 他再三行礼后才入座,朱元璋见状也笑着问道:“如何?” 对于李景隆,朱高煦也十分惋惜,毕竟他了解过李景隆此前的战绩。 把它放好后,朱高煦在窗口也对林五六吩咐道:“让右长街酒楼今天多送三个肉菜!” “他倒是对平倭的看法越来越精进了。”朱元璋夸赞了朱高煦,这是这一个半月以来的第一次。 这样的局面下,大明突然说要在朝鲜西岸近海围剿倭寇,朝鲜君臣能相信大明的话才真是有问题。 “陛下,臣……”李景隆如实将朱高煦对他说的话交代出来,而当‘朱高煦’三个字出现在武英殿内的时候,朱允炆与朱高炽四人纷纷看向了朱元璋。 作为当事人,李景隆知道皇帝说的是谁,因此颔首:“刚从那边回来,有了些收获。” 见朱高煦久久不开口,李景隆还以为朱高煦不愿告诉自己怎么对付倭寇。 先不提他练兵四方,仅他少年、青年时曾随冯胜、蓝玉等人征战四方,单说朱允炆削藩后,他突袭开封缴了周王朱橚的兵权就能看出能力。 这样的人,本该用来开疆拓土的…… “这事情,我与陛下商量过后再议,今日便多谢殿下指点了。” 大明的最高航海工艺都不敢保证,更别提那群从日本跑出来的倭船了。 到最后,留在武英殿偏殿内的只剩下了朱高炽一人。 倒是他这询问将朱高煦拉回现实,他简单整理了思绪后才说道: “陛下,二殿下的话虽然没错,但其中牵扯到了朝鲜,臣担心朝鲜会以为朝廷想用平倭的借口去进攻他们。” 朱高煦说着,李景隆也颔首表示认同。 对于每日在武英殿拿贡茶拿水喝的朱高煦来说,他唯一没喝过的好茶,也只有这一种了。 不过以当下的情况来看,浙江的倭寇肯定还有承受不住压力北逃的人,到时候北边的倭寇会越来越多,必须提前做好准备才行。
这样的态度释放,让朱允炆有些动摇。 朱高煦倒不是担心自己被罚,毕竟老朱对子孙的处罚也就那样,他担心的是王俭和戌字百户的兄弟们。 若歙之松萝,吴之虎丘、钱塘之龙井……这是朱元璋最喜欢喝的三种贡茶,并且因为他要求的质量高,所以能贡入宫中的数量极少。 “臣领命……”李景隆作揖应下,随后又道:“陛下让臣督平倭事宜,臣自然当肝脑涂地,不过眼下已经入冬,臣担心甘肃及西宁一带的羌人和番人会发生叛乱。” 朱允炆还在猜想,朱元璋却在李景隆转述完了朱高煦的话后开口道: “魏国公珠玉在前,我自然不愿意落人之后,因此特来询问殿下平倭详解。” “只是让他给朕记住了,若是因他阳奉阴违而导致金州事件重演,那朕就只好出兵了。” 瞧着他,老朱打心底的高兴,毕竟这是他留给朱允炆的卫国良将,虽然他的能力不如他父亲李文忠,但足够为朱允炆守下江山。 说罢,他也上手将那小箱子打开,却见里面摆放着十根拇指粗的金条。 “高炽,你也不用太担心,想来爷爷很快就会解除禁足的。” 要知道便是走南闯北的他,也只是了解辽东东边的近海情况罢了。 分析完一切,朱高煦也继续给出建议:“只要能封锁这两条海路,然后着重在朝鲜全罗及辽东金州近海一带搜寻,想必很快就会有所收获。” 李景隆的话说完,旁边朱高炽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对面的朱允炆更是已经想到了朱元璋要解除朱高煦禁足的口谕。 至于靖难之役,朱高煦复盘多次,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如自家老爹一般能击败李景隆。 朱高炽低着头站在原地,朱尚炳与朱济熺则是小心翼翼的起身朝朱允炆作揖离场。 对此,李景隆也没有否认,而是点头承认道: 这样的话,让殿内坐着的朱高炽喜出望外,便是连朱济熺和朱尚炳都觉得朱高煦的解禁或许不远了。 拥有三百万人口的朝鲜,也能拉出两万骑兵和数万马步兵,并且由于朝鲜地形问题,深入朝鲜作战必须要面对严苛的后勤问题。 老朱一手调教出来,留给朱允炆的征虏大将军,在永乐一朝多次被弹劾,不得不避难于家中,直至永乐末年才病逝。 “臣去二殿下住处时,他正在书房看书,院内还比较安静,与臣对话时的言行举止也都井井有条,臣以为二殿下应该是悔过了。” 要是李景隆没有得了朱元璋的准许,那不仅仅是他要受罚,朱高煦和王俭他们也要跟着受罚。 “今日辽东都司金州中左所送来消息,言中左所被倭夷入寇,全所被屠杀掳掠,只留下一片白地。” 李景隆笑着开口,自己也端起了盖碗,如猛虎细嗅蔷薇般轻轻嗅着那淡淡清香。 面对李景隆,朱元璋同样展现出了对家人的感情,但李景隆却没有立马起身,而是毕恭毕敬的向朱允炆、朱济熺等人行礼过后才起身。 如果不是李景隆突然出现,现在的他还好端端的在书房里看书呢。 明代一斤十六两,按照林五六的估计,这里起码有十六两黄金,市面金价折钱后差不多价值三百多贯。 无聊的时候,他就喜欢用手指头四处翻翻,所以才能记得大致的情况。 他的这个问题很关键,毕竟如今他这里除了朱元璋恩准的人以外,剩下的就只有戌字百户的兄弟可以来。 “因此,必须造大船、多配火炮,重设澎湖巡检司,日常在澎湖巡检司巡检才行。” 只是半个时辰,他便在西华门下车,步行前往了武英殿。 后三人心里疑惑,但朱允炆却十分清楚,能由李景隆在武英殿内提起朱高煦的名字,想来朱高煦很快就要解除禁足了。 待他们消失在殿内,朱允炆才缓缓起身,顺带瞥了一眼朱高炽那边。 这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毕竟在他原本的预估里,朱高煦顶多就会被禁足一个月,因为之前比他还过分的一些藩王,也只是禁足了一个月,他应该也不例外。 “或许对于爷爷来说,高煦并没有那么重要……” “召曹国公李景隆入殿~”随身太监得了准许,当即唱声召入李景隆。 诸如甘罗、霍去病,朱文正等人,也不过只是在军事和政治上单独一方面有建树,而他虽然在单一方向不如以上这些人,可他胜在全才。 朝鲜会拒绝大明的要求,而大明如果一意孤行,那恐怕李成桂终将与大明刀兵相见。 “殿下,这是曹国公让人硬塞给您的。” 伴随着武英殿门口的亦失哈唱礼声响起,殿内的众人手中动作停止,纷纷看向了门口,只有朱元璋轻声回应:“召” “殿下确实如宫里传出来的一样,知晓中外各国情况。” 诸如朝鲜北部,原本隶属前元的疆土一直被李成桂占据,除了归还部分汉人外,李成桂没有一丝想要吐出这块土地的意思。 如果不是朱高煦对平倭有高见,李景隆恐怕也不会与他有什么牵扯。 可以说在辽东东北部,大明与朝鲜的较量一直没有停止。 “如今倭寇在浙江面对杨文的围剿已经不堪重负,浙江倭寇分为两股逃亡,一股向南前往福建、两广和吕宋,一股向北袭击了辽东。” 朱允炆简单安慰了一下朱高炽,便转身离开了殿内,去隔壁偏殿休息去了。 一席话,将所有人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然而如果朱元璋的心思能被他们轻松猜到,那他也就不是朱元璋了。 旁人或许还不知道,可朝中正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又有哪个不知道和这两篇文章出自朱高煦之口。 “有收获就行。”朱元璋颔首,但却又在下一秒捕捉到了李景隆脸上的犹豫,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这消息要是传到朝鲜,恐怕李成桂等人都会以为大明是来对付他们的。 “赐座。”老朱侧头对随身太监吩咐,不多时一把椅子就出现在了李景隆身后。 “如果按照殿下所说,我们就不得不带兵前往朝鲜的近海,可如此一来,恐怕朝鲜会对我们十分警惕。” “虽然这次倭寇数量数倍于中左所官兵,但也可见倭寇不同于寻常盗匪。” “你倒是好口感,只是闻一闻就知道了这茶的来历。” 这在后世听起来像笑话的事情,在当下的局势下,却让人笑不起来。 所有人被他这举动弄得一愣,而他在路过李景隆身旁时开口道:“九江,你随我在这武英宫外走走。” 诸如那高丽沿海是否有岛屿,便是他也需要礼部官员解释才能明了。 如今听完朱高煦的话,李景隆已经想到了怎么平倭,不过在平倭这件事上,他还有一些难题。 朱高煦从王俭、林五六那边知道了平倭事宜由李景隆接手,自然能猜到他来的意图。 见圣旨发出,朱元璋也特意询问起了朱高煦的事情:“伱去那院中,燕嫡次子煦可曾悔过?” 瞧着这三百多贯钱,朱高煦笑的合不拢嘴,他感觉他要是多留南京几个月,说不定能带着几千贯钱回北方,能让他爹都眼红。 对于眼下看似烫手山芋的朱高煦,李景隆十分清楚,所谓禁足不过是朱元璋上演的一出好戏罢了。 因此,他们大多是在主要航道的附近来往,基本都是沿着近海行船。 不过饶是如此,李景隆也依旧青睐朱高煦。 “这确实……”朱高煦沉着点头,他很清楚如今的朝鲜是什么情况。 明军在浙江围剿的倭寇一旦北逃,那么聚集在朝鲜西面的倭寇就会越来越多,即便自己不开口,李成桂也会想办法解决这些威胁朝鲜的倭寇。 “又是一笔进账。” 十四世纪的航海可不是后世那种可以随意进出深海的情况,在十七世纪以前,不管是商人还是海盗,都得顺着已经探明的航路行走。 细数古今,能如他这年纪点评军事,干涉国政的人可谓少之又少。 “曹国公李景隆求见陛下……” “北方的沿海情况比较简单,只要与朝鲜封锁了济州岛至对马岛、江南的海线,便足够关门打狗。” 朱元璋沉着脸色开口,并对身边随身太监道:“派人去府军前卫坊传口谕,令燕嫡次子煦从今日起开始斋戒,不得有误。” 李景隆起身作揖,并不打算与朱高煦谈论平倭以外的事情,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毕竟因为和藩王亲密而栽倒的勋贵文臣实在太多了。 不仅如此,他还越过鸭绿江,让朝鲜军队不断地进攻已经名义上归顺大明的东海女真诸部。 前世不管是出差还是开车,用地图毕竟是常态,而他又偏喜欢用卫星地图。 朱元璋询问的很含糊,这让朱允炆心里有了猜测,倒是朱济熺、朱尚炳和朱高炽三人比较迷糊。 听完朱高煦的建议,李景隆不得不感叹朱高煦居然能把朝鲜和辽东沿海的情况说的那么清楚。 “曹国公慢走。” 想到这里,朱高煦从林五六手中接过这小箱子,拎着它就回到了书房。 第107章 诸王态度 十月的风已经微寒,尤其是在这水汽十足的江南,更是在寒冷中带着丝丝潮意。 走在武英宫城的广场上,朱元璋脚步还算稳健,身后的李景隆则是落后他一个身位,隔着半步的距离跟在他身后。 “平倭的事情你稍微上些心,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提。” 朱元璋边走边说,顺带又道:“本想让你坐镇云南,但你也知道,你若是离得太远,西北我便不太放心。” “允恭虽然也常年在北边备边,但终究不如你周到。” “这次也好,让他出镇一下云南,学得几年经验再回来,想来会沉稳不少。” 他与李景隆的话,与自家孙儿没有什么区别,可见他是真的把李景隆当成自己的孙子。 对于他的信任,李景隆也从没有辜负,不管是讨伐纳哈出,还是出镇西北备边,他每项事情都完成的很好。 正因如此,朱元璋也常常派发更多更重要的事情给他做,而徐辉祖则是像一个副手一般辅佐他。 如今徐辉祖出镇云南,节制云南十余万大军,朱元璋担心李景隆会有别的心思,所以才特意向他解释,安慰起了他。 北风刺骨,当一名身着长史服饰的文官走入一处树林中,他便寻着一团色彩斑斓的人群走去,将手中信件递给了一名正在对着树木研究的三旬男子。 摇摇头,朱橚将关于朱有炖的事情抛之脑后,继而对长史手中书信评价道: 是啊,要说这个世道谁看人最准,他朱元璋认第一,那便无人敢于认第二。 “罢了,随他去吧,反正老爷子还在……” “贫僧看二殿下很快就能回北边了,不过具体回的是哪里,贫僧也还无法算出来。” 李景隆没有反问是谁,因为他比谁都知道,朱元璋现在最想问的人是谁。 朱允炆那小子没这样的胆量和手段,这样的情况只能说明自己那皇帝爹帮了他。 对于朱有炖,他确实没有什么资格教育对方,甚至如果不是他讨得了自家父亲欢心,自己恐怕也没有那么快从云南回到开封。 面对长史递来的信件,男子并没有立马接过,而是在观察眼前的这棵树木。 “那殿下可就要注意了,最好演一出戏给太孙方便出手。” 他号召许多懂得农学的文人,与他们一同研究院子中的植作物。 “何况平倭这件事就足够臣忙碌了,怎么还会想着去出镇云南呢?” “回殿下,绝无可能……”长史已经看过了信中内容,摇头否决道: “是!”年轻的张辅作揖应下,转身便传话去了。 得了答案,朱棣连忙摇头:“俺可不做那套东西。” 众人听他调侃皇帝的话,纷纷低头表示自己没听到,只有姚广孝转移话题: 只可惜,他的那份聪明才智自自己回到开封后便消失无存,每日都在世子府里与一群妓女、乐户为伴,还编写了许多曲目和戏剧。 李景隆的话说完,朱元璋陷入了沉默。 在信的末尾,秦晋燕三府嫡长入武英殿理政,以及江南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事情也被一应写上。 饶是身为皇帝,可细细说来,他也不过是一个老人罢了。 “太孙若是察觉,那以二殿下当下的表现,恐怕很快会被排挤出南京城。” “现在倒好了,高煦把李景隆那家伙请出来平倭,相信那群倭寇很快就会被剿灭了。” 只是可惜,瞧眼下这模样,恐怕自己父亲早就将心思转移到了朱高煦身上,至于自家儿子…… “额啊!!!” 有所感应的朱元璋侧过身往后看,只看到了李景隆渐行远去的背影。 对于他的想法,朱元璋时不时会感到很高兴,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当年的朱文正。 “如此一来,他与太孙就没了直接的矛盾和冲突,还剩下的便只有二殿下在陛下心中的份量了。” 他不是小气之人,如果朱允炆是凭着自己的手段赢了他,他朱棡即便输了也不会说什么,可问题在于这‘以钞抵税’明明是朱高煦那小子的计谋,现在却被移花接木到了朱允炆身上。 茶杯碎裂的声音让众人心头一紧,朱棡也站起身来气势汹汹的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的瞪着他们:“他是朱老四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你们管他作甚?想换个亲王伺候吗?!” 嗤嗤作响的血肉烙熟声和番人的吼叫声响彻整个牢房,秦王府长史看不下去,只得扭头走出了牢房。 “还不让他回家?”朱棣表情难受,但他也知道眼下朱高煦太过优秀,如果让朱高煦跟在朱棣身边,恐怕会导致燕府尾大不掉。 “我家那几个娃娃,估计也应该得到消息了……” 朱棡紧了紧拳头,而同样握着拳头的还有他数百里外的另一个兄弟。 那番人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已经被朱樉折磨的不成样子。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更接受不了朱樉的短视。 西安秦王府内,朱樉将手中的信丢到了一旁的火炉里,嘴里呢喃的同时,手里却拿起了一块烙铁。 换在汉唐宋元时期,郡王要是敢忤逆皇帝,哪怕是亲孙子,恐怕也要落得一个贬为庶民的地步。 “贫僧想问殿下的是…要不要让二殿下来北边?” 当然,他之所以会认为自己能登上储君位置,全赖他那三代子弟中最受宠的儿子。 “张辅,你派人去给十七弟和十五弟传话,让他们小心兀良哈和女真南下劫掠,如果遭了这群蛮子入侵,给俺写信求援,俺带人把他们平了!” “呵呵……”姚广孝用笑声来掩饰自己,同时也说道: 在他打量之际,那三旬男子也与旁边的几名文人交谈道:“这棵石榴树今年结了四十六斤果子,比其它石榴树要多七八斤,伱们可以看看它,最好能弄明白它为什么能结这么多石榴。” 至于朱高煦救傅友德和冯胜的事情,朱棡不是傻子,他不相信朱高煦救这两人是什么都不图,那小子显然也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和他爹一样! 站在他身前的晋王府长史及几位属官也是脸色异常难看,只因他们都知道以钞抵税的功劳代表着什么。 “这样的人,留着他作甚……”朱樉一边说,一边拿着烧红的烙铁走到了那番人的面前,当着他的面狠狠烙下。 不过对于这些,朱橚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毕竟眼下的他也在“不务正业”,倒是不好说朱有炖。 只是眼下的朱棡心里气郁,整个人也是气得直发抖。 看到这背影的时候,朱元璋还是想到了朱高煦,或许他身边的人越是与他相隔距离,他便越想与他没有距离感的朱高煦。 “说你娘的头!”朱棡抓起桌上的茶杯便想要摔向长史,但心里的那点克制让他把杯子摔向了地面。 朱元璋不再去想关于朱高煦的事情,这刻意的回避便足以说明许多。 想到这里,长史及属官们纷纷看向朱棡,想知道朱棡要怎么做。 “老国公?”听到自家长史的话,男子愣了愣。 正因如此,在两年前获得准许返回开封后,他便让人在府中弄出了许多种植作物的院子。 “老四的这娃娃倒是吃苦头了……” 朱橚研究寻找那么多作物,为的就是想让百姓在灾荒年间知道什么野生的作物可以充饥,知道什么样的作物可以饱腹。 “禁足还不严重啊!都两个月了啊,老和尚!” 结果到了老朱家这里,区区禁足简直不足挂齿,更别提从姚广孝获得的情报来看,朱高煦本人似乎都怡然自得,自家殿下显然有些担心过头了。 “苏松二府以钞抵税,他没有得到半点功劳,还因为帮颖国公说话而被禁足,这实在是……” 至于南京城的事情,他虽然还有想法,可他知道只要自家父亲还在世一日,他的想法就一日不可暴露,故而伪装起来。 只是他这塞王不管能力再怎么大,却也干涉不了自己儿子的前途…… “殿下,下雪了……” 长史见状好奇看去,这才发现这是一棵石榴树。 与他猜想的差不多,近来江南的消息,确实在一条条的送往北方的诸藩手上。 不止是他,几乎箭楼上的所有人都看向了朱棣,而朱棣也收起了前番的嬉皮笑脸,脸色沉着起来。 不过对此,李景隆却并不在意:“允恭去云南,想来陛下也是顶着很大压力才做的决定。” “来来来……朱能张玉你们俩说,俺们这北边的燕山有没有可能有金银矿啊……” “……”听到自家儿子的所作所为,朱橚额头青筋暴起,可片刻之后他又消了脾气。 此刻的他身处秦王府内的牢房中,而在那昏暗的牢房一角,一个被绑在架子上的番人成为了这监牢里除朱樉及一旁文官外的第三个活人。 “你觉得他如何……” 久经沙场的张玉看着天空中飘下的飞雪,心里一紧的同时也将目光看向了朱棣。 “朱…二殿下?”长史差点直呼其名,连忙改口的同时也不禁反问朱棡,显然他以为朱棡说错了名字,可朱棡这样的人又怎么说错话。 朱橚轻嗤,笑着摇了摇头:“若是四哥知道高煦居然帮了朱棡那厮,不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 姚广孝与朱能他们对视,也是低头偷笑,唯独朱棣还在兴致勃勃的想着让朱高煦给自己找几座金银矿,好似这箭楼成为了他日后发家的大舞台一般。 也在他离开监牢的同时,太原的朱棡也得到了江南送来的消息。 “殿下想要二殿下回北方?”姚广孝明知故问,朱棣也收起了脸上的难受:“你又在忽悠俺,高煦那样子,谁会放心把他放回来,俺爹估计也不同意,把他留在南京做质才是对的。”
与朱樉不同,当朱棡看到信中内容的时候,他脸色立马变得极为难看。 瞧到这里,这信中内容已经被男子看完,而他也在看完后将书信递给了长史,背负双手在光秃秃的果树林中穿梭时说道: “份量?”朱棣好似炸了毛的老虎,转头看向姚广孝:“老和尚,你是不是糊涂了?俺爹都把高煦禁足快两个月了。” “也只是禁足罢了……”姚广孝很无奈的提醒,或许是朱元璋对子孙太好,以至于朱棣等人觉得禁足都算十分严重的处罚了。 说到这里,男子的身份也十分明显了。 “殿下…依旧一点就通。”姚广孝倒是没想到朱棣这次反应那么快,不过他也承认了自己的想法,没有卖关子。 “可眼下世子才入武英殿……”长史小心提醒,朱棡却转过身来寒声:“为朱高煦造势!” 朱棣回头看向城外已经飘下的雪花,此刻的他再度成为了那个为大明戍守北方的塞王。 不过在这里的内容中,苏松二府以钞抵税却成为了东宫太孙朱允炆的功绩,而朱高煦却是因为傅友德的事情顶撞了皇帝,被下旨禁足,眼下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姚广孝一身黑袍被凛冽的寒风吹得呼呼作响,配合他慈眉善目的面孔,倒是有几分诡异在身上。 “臣不敢……”长史与诸多属官低头作揖,朱棡看着他们的模样,气的转过身去,以此掩盖自己狰狞的表情。 瞧他这模样,旁边的秦王府长史不忍道:“殿下,这番人来西安十几年了,不知道西边番人部落迁居何处也正常,您何必……” 反正都是各取所需,自己对他下手也不用愧疚。 对于非嫡子的藩王们,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安分守己,听从朝廷的命令。 “那燕府的二殿下不仅通过了魏国公和曹国公的考验,还在老国公和颖国公那学习了好几个月,老国公都对他称赞有加。” 只是那凛冽的北风将他的话吹散,他自己也停下了那絮叨的嘴,转身往北边看去。 明明自己才是他生的,他干嘛要帮一个庶孙…… 他没有再与李景隆讨论其它话题,而是在武英广场上绕了一圈后重新返回了武英殿。 朱棣大呼小叫,姚广孝却是清楚他的性子,也不生气,而是笑着继续道: 朱元璋的眼神浑浊了几分,转过身往偏殿走去,嘴里不停呢喃着。 当他看到、、等一篇篇文章及其内容的时候,他当即就皱起了眉头,尤其是看到最后这些文章的主人名字时,他的眉头几乎形成了一个川字。 听着身后越来越大的声音,走出监牢的王府长史攥紧了拳头,看样子已经难以忍受这样的日子了。 “辽东中左所的事情,高煦倒是给俺找了个好帮手。” “不过最让俺吃惊的还是这小子看山点矿的本事,不仅给允恭找了个出镇云南的差事,还给俺爹找了那么多金银矿。” 李景隆看的很开,毕竟如今的他已经位极人臣,即便获得再大的功劳也没有太大作用。 朱高煦就是一个很好的靶子,毕竟当下最引人瞩目的人就是他。 “江南以钞抵税的事情,二殿下做的不错,主动将功劳交给了陛下,由陛下分给了太孙,而他也接受了太孙的金银馈赠。” “俺看到了……”朱棣沉声回应的同时,也知道这大雪代表着什么,他转头看向张辅: 晋王府存心殿内,朱棡一手拿着信,一手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 朱橚看向长史,语气平淡的询问道:“世子在学习吗?” 他沉着脸色,目光有几分寒意:“朱允炆气量不大,我不信他和朱高煦没有间隙,当下最好让他把目光都放到燕府身上,别一直盯着我这边。” 可是…… 有这二府乡绅富户的支持,也就代表朱允炆获得了天下赋税的一成。 倒是朱樉,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番人嚎叫,不由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让番人叫的更大声了。 此刻天穹有些灰败,聚集着浓厚的灰云,不多时便开始飘落一片雪花。 “是……”四周文人听完男子的话后作揖应下,紧接着上前开始研究这石榴树。 他搬出了徐辉祖和郭英,这让李景隆安心不少。 “俺虽然想让高煦回来,但也不会拿边塞百姓的性命做赌注,高煦要是能回来就回来,回不来也没事……” 朱棣坦然说出自己的看法,可姚广孝却深深看了他一眼:“殿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朱棣不吃他这一套,因为他猜到了姚广孝的想法:“老和尚,你不会是想让俺养寇自重,把高煦放到寇的边上吧……” “高煦这孩子我之前见过,只是他以前喜欢舞刀弄枪,策马惹事,如今居然写出这一篇篇文章,你确定这不是我四哥让人代笔的?” “把朱高煦那小子给我弄走!” “殿下,南京送来了消息,您恐怕得看看。” 他可是清楚得很,自己岳丈可不是谁都能看上,如果朱高煦是请人代笔,亦或者毫无本领,那自家岳丈是不会夸奖对方的。 “老十五让俺帮他打倭寇,可俺不能离开北平、大宁太远,帮不了他。” 他本就对医学十分感兴趣,尤其是因为争储想法而被移藩云南后,他更是亲身看到了许多民生疾苦的画面。 “当然!”朱棣皱眉,他可是快两年没见朱高煦了,心里思念的紧。 也在他联想的同时,在他数百里外的秦王府和晋王府分别得了消息。 朱棣的话随着风在四周飘散,众人都看着这话痨子的朱棣苦笑摇头,很难将他与前些年奔袭上千里迫降北虏名将乃儿不花的那人关联在一起。 朱棡想的很好,他清楚朱允炆得了势肯定会着重打击自己,因此他必须提前把朱允炆的目光吸引到别处去。 深吸一口气,长史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以钞抵税……还真让他弄成了。” 在朱元璋进殿后,李景隆对着他的背影作揖再三,转身离开了这大明的最高权力中心。 朱棡赤红着眼睛抬头与长史及属官对视,但他的要求却让众人为难。 想到这里,朱橚不禁好奇起了朱棡与朱棣二人得到南边消息时的模样。 “高煦露才,不知收敛,恐怕已经被太孙视为眼中钉了,若不是他有看山点矿的本事,恐怕早就被太孙针对了。” “不知道?”朱樉轻蔑一笑:“我看他是知道,但是不想告诉我们,他压根就不把自己当做大明的百姓。” 晋王府长史先作揖,后艰难道:“燕嫡次子煦前番才帮了老国公说话,我们现在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落井下石……” 说话间,朱棣憨憨一笑:“老和尚,你说俺要不要让高煦回北平后给俺也找几个金银矿,你放心,俺要是有了金银矿肯定不会亏待你们,到时候给你们涨些俸禄。” 朱元璋想起了自己记忆中的那道身影,但那身影却渐渐地与另一人融合,最后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却是朱高煦的面孔。 北风凛冽,很容易将人刮得人脸红,不过这对于黑脸的朱棣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比起那凛冽的北风,他爹对他儿子做的事情才让他难受。 哪怕如今朱允炆停止以钞抵税的推广,但他只需要维持苏松二府以钞抵税,那他就能获得苏松二府的乡绅富户支持。 “这……”长史支支吾吾,最后在朱橚的目光下不得已才交代道:“世子和往日一样,召来了一些妓户和乐户,在世子府内谱曲编戏……” 在火光的照射下,朱樉将烙铁放入火炉中,脸上有几分残忍。 对于这个他只见过两次面的少年人,李景隆不知道该如何具体评价,但为了满足朱元璋,他还是给出了一个大致不差的回答:“臣有些看不透他。” “行了,反正俺不那么干。”朱棣打断姚广孝,同时也拿着手上的信说道: “俺爹就是心狠,对自己孙子都下那么狠的手……” 那长史还没反应过来,男子便接过了他手中的信封,将其打开后一目十行的阅览起来。 “老和尚你怎么不说话?” 他如此说,可李景隆却全无任何反应,反而对朱元璋道:“其实……那位如何,您比我们都能看清,您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此刻他站在北平城的一座箭楼上,旁边还跟着朱能、张玉、姚广孝及年轻的张辅。 朱元璋将脑中的画面驱散,站在原地背对李景隆,向他询问了起来。 一时间,他脑海中出现了朱高煦的面孔。 如果当年的他能及时向自家那个侄子解释,安慰他一些,或许自家那个侄子就不会壮年猝世了。 “看不透……”朱元璋沉吟,随后身体又动了起来,往前行走的同时又道:“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允恭和郭四也是这么说的。” “不就是日后要削藩嘛,让朱允炆那小子削就是了,反正俺没啥想法。” 可对于手握重兵,位置险要的嫡亲藩王们,他们的心思可就活跃了…… “贫僧说了,二殿下在陛下的心里,恐怕已经有了份量。” 只是不等他安心,朱元璋却又带着一丝感叹道:“只是我不知道,你们是真的看不透,还是看透了不敢和我说……” 至眼下,他们已经在历代本草书籍中找到了尚存的138种作物,并记录保存了新增的156种新作物,而且这个数目还在不断地变多。 作为马皇后的第五子,周王朱橚可以说是诸王中为数不多经历了大起大落的人。 背对众人,他尽量压着声音和脾气:“让南京的那群人给我造势,别让朱允炆那小子得了势!” 第108章 云南告急 “这天气愈发冷了……” 十月下旬,恍恍之间却是又半个月的时间悄然而逝。 坐在书房里,朱高煦朝手哈了口气,尽管林五六开了火墙,可他还是觉得有些寒冷,想来主要还是房屋门窗没有特别好的隔温效果所至。 他这哈手的举动,刚好被端着饭菜进书房的林五六看到,林五六当即走到书桌一旁将饭菜放在桌上,伸出手摸了摸冰凉的桌面。 “殿下,我等会再让兄弟们给火墙添十斤煤。”林五六说着,朱高煦也点了点头。 明代的冬天比他想的还要冷,从前身记忆里得到的感觉,始终不如自己体验。 前世的朱高煦也在冬季来过南京,但他可以笃定眼下的南京比后世的南京更冷。 明初比后世平均气温低两度,这朱高煦是知道的,不过他没想到这平均平的那么离谱。 也就是没有温度计,不然朱高煦估计这室内气温都只有四五度,室外恐怕得零下八九度。 南京都如此,倒也不奇怪为什么江南人不愿意迁移北方了。 只是没想到,后来杨俅跟着杨文屡立战功,所以才不得不让他连跳两级,当上了正千户。 “林五六……”朱高煦抬头看向林五六,特意交代道:“你叫个兄弟,给我去曹国公府传句话,就说这段时间山东、辽东、福建及两广一带可能会遭遇倭夷入寇。” 虽然这次的惠民政策没有惠及太多平头百姓,但不管怎么说,朱元璋想要的效果终究是达到了。 不过若是从后世挑选一人前来观看,便能看见此刻的朱高煦正在用英语写着关于一些工业的内容。 午后的武英殿里,只是过了半个时辰,李景隆便带着奏疏出现在了武英殿门口,而班值太监也将他到来的消息带给了朱元璋。 “喜讯?”得知二人走了,朱高煦略微失望,但还是对杨展带来的喜讯所好奇。 哪怕他答应过后要被都督府处罚,他也要传出朱高煦的这条消息,况且他也相信朱高煦不会害自己,这条消息的传出,一定不会对自己造成影响。 这次他得了先登的功劳,按照正常情况来说,这功劳足以让他擢升为正四品的卫指挥佥事。 每次在正面战场的兵力都是在三四万左右,其中斡难河之战鏖战本雅失里的蒙兀儿斯坦部队时,更是只有两万骑兵。 对此,朱元璋颔首示意他起身,并命随身太监端来了 要知道卫所官制是世袭罔替的,只要本领足够,子孙后代可以一直继承上一代的官职和兵权。 “人呢?”朱高煦放下笔,对于王瑄和杨展他还是很看重的,哪怕不能见面,隔着一扇门聊天也可以。 只是两刻钟左右,朱高煦的话就被甲字小旗的兄弟传到了曹国公府。 “继续说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事情。”朱元璋看向拿着户部奏疏的朱允炆,显然刚才他们在讨论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事情,并且还没说完。 不过相比较他们的告喜,朱高煦更在意被围剿的倭寇上。 “陛下,云南三司送来急报,越州卫土目阿资、宁远刀拜烂、广南侬贞佑等部叛乱,云南告急……” “南直隶赋税黄册计秋税六百二十七万五千四百二十七石三分,其余课税七十六万四千九百一十六贯三钱四分二厘。” 不过比较他们,朱元璋就显得平静很多,因为他心里早就有了准备。 首先便是火炮,洪武年间的火炮主要以直筒状的洪武大将军铁炮,以及盏口铜炮为主,这种火炮的造型不太符合模数,因此威力相较于晚明时期的火炮差距太大。 等李景隆从国公府掌事口中听到朱高煦的提醒时,距离消息传来已经过了一字时。 今日殿门班值的太监亦失哈拿着一份加急的奏疏走进了武英殿内,并在入殿后跪下叩首,双手呈出奏疏,声音急切: 明初的明军仅使用碗口铳、火门枪这样的火器,要想保证稳赢游牧骑兵,就得集结和对手差不多的兵力才行。 不说别的地方,就说开平卫,这块地方不仅有铁矿和黏土,石灰岩储量也十分庞大,并且很容易开采。 “九华山的铜矿开采如何?” 只要掌握了这两样东西,最后加上诸如棉花、海船等辅助类的物资,就足够让大明提前拥有二三百年的战略优势。 不过在他认真书写的时候,林五六却重新走进了书房内。 他当过兵不假,可他这辈子就没见过火绳枪和燧发枪的具体构造,他只知道这两种火枪的发射方式和火门枪不同,但具体的结构只有等工匠们一点点实验才行。 尽管这吊钱已经用了许多,但稍微一看,还是有个五六百文的。 此刻若是旁人站在他身旁观看,那便会发现难以看懂他所写的东西,内容好似画画般。 朱高煦抬头看他,他却作揖道:“殿下,刚才王瑄和杨展来了。” “传他进来吧。” 拥有这些火器后,戚继光这个练兵大家甚至敢放言“练兵数万,漠南一空”的话。 想到这里,林五六在作揖回礼后便走出了书房,派了一个兄弟往曹国公府传话去了。 不停下这些工程建设,就只能从别处来寻找新的收入了,而这个‘别处’,自然就是朱高煦所看山点矿的金银铜矿了。 朱高煦招呼着,同时也不忘问道:“南京之中,柴价和煤价几何了?” 此刻,乡绅豪强的贪婪展露无遗,原本交税一百四十六万余贯的苏松二府,在他们的操作下,实际只上交了不到三十万贯,剩余尽数用宝钞抵税。 同时,他在马车上书写了一份奏疏,准备以书面形式告诉皇帝情况。 如果朱元璋愿意停下地方上的一些水利工程和基础建设,那或许户部不会在意这一百多万贯,毕竟他们大多数人都得了实惠。 “杨展之父杨俅在二十二日与杨都督在宁波府的大马鞍岛全歼倭寇石堡,斩首六百余级,俘虏倭寇及其家眷三千四百余人,此战杨俅先登码头,获功后被都督府擢升千户官,领宣武将军衔。” 尽管朱元璋本人不希望在云南大动刀兵,可为了朱家和大明朝的利益,他不得不再动刀兵。 也就是说,只要解决模数问题,大明当下的铸炮技术就能达到朱高煦所需要的标准。 现代英文与明初英文差距极大,因此朱高煦也不用担心有谁能看出他写的是什么东西。 只要开平卫无事,自己就可以放心入关去帮自家老爹,亦或者向东谋夺大宁兵权。 “是!”林五六没有质疑朱高煦,更没有说什么他被禁足,不能向外传话的话。 清军在塞外待的时间越长,蒙古贵族选择投靠的就越多。 “再说今年江南的煤价也不便宜,能省则省吧……” 作为从放牛娃和乞丐成长起来的人,他比谁都知道那些乡绅富户有多么可恶,但凡他们能拿出更多的宝钞,他们都不会选择直接缴纳赋税。 林五六见他不说话退了出去,倒是朱高煦自己拿着笔继续写起了东西,准备将东西写完再去吃饭。 “以上折色后再减去‘以钞抵税’的宝钞,实收税额为三百五十九万七千三百余贯,比以往少了一百一十七万余贯。” “臣曹国公李景隆,参拜陛下,陛下万福安康。” 尽管开春之后这些物资价格会回落,但对于南京百姓来说,与物价相悖的,是用工市场工作短缺的局面。 不仅如此,只要出塞兵力足够少,后勤压力足够小,那明军就可以学习清军一样在草原扎根,不断的受降蒙古诸部,最后以羁縻手段来统治蒙古。 一旦补给难度下来,游牧民族那种“惹不起躲得起”的战术就立马失效了。 “工部的人回话,说那九华矿山或许在汉唐时期就已经有人开采,因此方便开采的地方都已经被开采完毕了。” 入了寒冬,想在南京城寻几份工作就更困难了。 对此,朱允炆也如是回答:“历经数月,大抵已经探查出二十三处铜矿,六处金银矿。” 他依照前世博物馆讲解牌上的数据将火炮数据记录,由于担心被人看懂,所以朱高煦没有留下绘图。 “不错……”朱元璋很满意九华山的出产,同时也将云南的问题提出:“云南矿山探查如何了。” 在蒙古贵族出事的时候,明军罩着他们的能力有限,既然罩不住小弟,谁还认大明当大哥呢。 杨展搭上了朱高煦后,直接从一个百户二代,晋升到了如今的千户二代。 朱允炆如此说着,但包括他自己,武英殿内所有人都觉得云南的土司怕是失心疯了。 要弄一个根据地可不简单,倭寇不可能带着所有东西进行迁移,所以一旦他们搜寻到满意的岛屿,他们就一定会再次进犯沿海各府县,以此来搜罗物资。 如今这条捷报传出,估计剩下的倭寇也会退出浙江海界,转而北上南下来寻找一个新的地方作为根据地。 明初武官想要晋升的难度可不低,尤其是杨俅这种上半年还只是一个百户官的人,按常理来说上次升为代千户后,他就应该沉寂最少一两年时间才能得到擢升。
朱高煦要做的,只有根据成品硬度来不断调整比例,然后得到最好的比例后开始批量生产。 尽管宝钞还有五成的实际价值,但朝廷还是损失了最少六十万贯的岁入来源。 与之相比,明初的明军在第一步就卡住了,因为他们需要集结更多的人,所以他们在塞外待不了多久。 不过,想要继续扩大以钞抵税的范围,就必须让朝廷能缓缓。 至于具体的制造步骤,朱高煦则是两眼一抹黑。 然而到了戚继光时期,明军已经拥有了各式模数正确的火炮和重型火绳枪。 这二十三处矿山代表什么,他们都十分清楚,只要这些地方能投入生产,那大明的钱荒问题就会在之后数年被解决,到时候即便不发行宝钞,国库也能十分充裕。 得益于前世南京博物馆的几门古董火炮,朱高煦将十六世纪的佛朗机炮和红夷大炮是记得清清楚楚。 根据历史进程,朱高煦在火铳篇书写记载了火门枪和火绳枪的区别,然后又着重写了火绳枪和燧发枪的区别。 或许是都督府那边估计考虑到他升迁太快,所以这次没有给他擢升,但即便如此,他也得了一个从四品宣武将军的虚衔,多拿了一份俸禄。 “孙儿知晓……”朱允炆作揖应下,同时看向了前来殿内的李景隆。 这还只是以钞抵税的第一次,如果后面继续将政策范围扩大,宝钞的价值或许真的会如高煦所说的一般,回升到如面额一样的价值。 “给你们自己的耳房也添几斤煤,别冷到。” 那近三十万贯税钱,恐怕都是苏松二府寻常百姓交上来的,与那些乡绅富户没多大关系。 “如今动用火药开采后,虽然还能继续开采,但每年能产出的铜锭却不如之前估计的那般多了,而且成本也增加了不少。” 林五六羡慕的说出了杨展带来的好消息,而朱高煦听后也略微一愣。 朱允炆说罢,刚坐下的李景隆也有些惊讶这九华山铜锭数目。 “工部估计,九华山每年能交出一百二十余万斤铜锭,可铸钱三十万贯。” 就如朱棣第一次及第二次北征一样,朱高煦记得朱棣集结了十余万大军,结果等到斡难河之战和飞云山之战的时候,朱棣面对的局面却是以少打多。 从杨文开始围剿倭寇算起,前后也有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了。 朱高煦算了算,死在杨文手里的倭寇没有五千也有三千了,恐怕浙江沿海的倭寇都得到了消息,跑的差不多了。 只是不等他开口,殿外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在回收宝钞不能发行的局面下,户部每年都在亏损一百多万贯的赋税。 “此外,二十九处矿山,有二十三处属于地方土官、土司的管辖范围内,朝廷探查出矿山后,许多土司都带兵将矿山围了起来,说是朝廷与他们定下过君子之约,不管他们辖内事物。” 没有田地的那些人家,都得绞尽脑汁的去寻一份工来做,不然全家只能忍饥挨冻了。 只可惜他还没付出行动,林五六就摇头道:“他们已经走了,不过走之前杨展给您带来了喜讯。” 这些手工作坊包括了火炮、铳管、火药、水泥等等朱高煦能记起来的东西。 有了这些人的帮助,清军又可以待更长的时间,于是投靠的人更多,那些坚持要打的蒙古贵族就陷入死循环了。 九华山只是开胃菜,真正的大头在于朱高煦看山点矿所点出的云南矿山。 “回爷爷的话……”朱允炆当着李景隆的面起身,毫不遮拦的说出九华山铜矿情况。 话带到后,那兄弟没有停留,当即就马不停蹄的往回走。 朱元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李景隆见状也准备抬手作揖,将朱高煦所提及的倭寇事宜全盘托出。 火绳枪,这玩意出现后,实际上就代表着游牧民族的巅峰过去了,这一点从明朝对游牧民族作战的结果就能看出。 至于这些书上的内容,则是一些他前世记得的一些简易手工作坊的流程。 朱元璋趁李景隆坐下之际看向朱允炆,询问着他眼下最关心的事情。 朱元璋看向了朱允炆:“魏国公出镇云南的钱粮,让户部提早运送,最好提前一个月运输,另外明年从江西、福建、南直隶、浙江等地选民户两万编入军户,在临安、永昌、元江等地增设卫所。” 在他看来,哪怕只能研制出火绳枪,那也足够自己应对日后的战争了。 林五六话还没说完,朱高煦便从书桌上的一个木箱子里拿出一吊钱丢给林五六。 六十万贯,这笔数目可不少,便是支持江南全境以钞抵税的朱允炆都不由手心发汗,朱高炽等人更是暗中咋舌。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在不断搜罗自己脑中可实现的一些技术,试图将它们跨越百年、乃至数百年的时间,提前在这个时代将它们应用上。 清朝在使用与戚继光时期差不多的火器对准噶尔作战时,往往能动用更少的军队,以少打多的压制准噶尔。 不过这也让朱高煦了解了洪武、永乐年间明军对蒙古人的战力压制有多么令人窒息。 “陛下,曹国公府求见……” 军队少了一半,那补给难度可能就只有三分之一乃至四分之一了,这也就意味着军队可以在草原戈壁等待的时间更长。 朱高煦吩咐了林五六一句,可林五六却笑着打趣:“我们都是糙汉子,习惯了……” 朱允炆在朱元璋的提醒下回过神来,拿着奏疏继续说道:“苏松二府和南直隶的赋税黄册已经交上来了,册上说二府收取赋税折钱为一百四十六万四千三百余二十七贯三钱,实收二十九万六千四百二十七贯五钱三分,其余皆为通行宝钞。” 试想一下,如果明军能做到以一当五,那只需要在正面战场击溃鞑靼本部一次,剩下就完全可以将明军分散为十几支千人规模的骑兵深入大漠,不断的骚扰突袭蒙古诸部。 朱元璋心思一动,但此时李景隆也走进了武英殿,并对他五拜三叩。 首先是他不懂这些东西,其次是他记得明代的铸炮技术哪怕丢到了明末都是世界先进的,唯一和西方差距的只有模数问题。 尽管嘉靖和万历没有给予他这样的机会,但一百多年后的清朝验证了他的话。 因此在朱高煦看来,对南边需要火炮来攻城拔寨,对北边则是需要火绳枪来火力压制。 可问题在于,朱元璋不愿意放弃自己剩余生命的这些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所以他要趁着自己还能活动,提早将大明朝的各项事情做好。 只要有了水泥,那再配合上开平卫原本的城墙,朱高煦有把握在很短时间能加固加高开平卫城。 “他们还说,若是朝廷愿意将矿山交予他们,他们愿意将每年的差发翻一番……” 林五六将钱收了起来,同时回答道:“河柴最便宜,每百斤五十文,干柴每百斤八十文,那煤炭每斤二文。” 整个江南的宝钞价格在秋税过后,基本维持在了一贯值钱五百文的局面,其余诸省也基本回升到了四百文左右。 对于朱高煦的话,李景隆没有太多怀疑,他让掌事准备马车,简单换了套常服后便出了国公府,往宫里赶去。 听着这物价,朱高煦也只能感叹百姓的日子困难,以及生产力落后带来的食不果腹。 寒冬时节,各类物价都涨了价格,诸如煤炭柴火和棉花之类的御寒物资更是上涨了三到四成的价格。 在火炮篇里,朱高煦比较在意并描写的就是火炮的模数问题,其它关于铸造技艺之类的他并没有写。 “起来吧,赐座……” 况且,如今以钞抵税需要额外的岁入来补贴国库,云南的金银铜矿就是国库唯一的指望。 万一哪天杨俅百年,杨展立马就能参加考校,然后继承东海所千户的官职,这也难怪杨展回来特意告喜。 至于水泥,朱高煦不敢保证它的硬度是否能如后世那般,可起码它十分容易制造,并且比起用粮食制作的三合土,水泥所需要的石灰石、黏土和铁矿在塞外都容易获取,并且足够省钱。 朱高煦个人并不会制造什么先进的火器,因此在这篇书上,他记载了这个时代工匠一点就通的一些火器。 “招呼你添,你便添就是,钱的事情不用担心,离去时也挑几担各回你们家中。” 朱元璋头也不抬的开口,吸引了朱允炆等人的注意。 “三司奏疏之中书写其规模,认为可开矿场二百余座,但云南百姓不足,只能维持大约四十座场。” “这二十九处矿山,主要集中于武定、楚雄、姚安、大理、丽江、永昌及临安等府。” 十几万大军出塞,能抵达前线的只有两三万人,这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除了这些他能记住的东西,剩下的便是一篇篇类似论文的研究文章。 第109章 布局成功 “四部叛乱,怕是西平侯爷一时之间无法尽数剿灭……” “魏国公应该提早启程了……” “不止,看样子还是得从四川及湖广等处调兵平叛才行,云南军户三战七屯,只有不到五万的备边兵。” “还是看看陛下怎么说吧……” 武英殿内,被紧急召来的六部、六科及都察院、五军都督府等处几十名文武官员在正殿里交头接耳的讨论着云南叛乱的事情。 他们的声音不算大,可依旧能传到偏殿里。 在那偏殿里,朱元璋刚刚从李景隆那聆听了朱高煦对平倭事宜的建议。 在平倭这块,朱元璋深知朱高煦那小子鬼点子多,心眼子更多,所以他没有什么建议,只是对李景隆交代道: “等礼部那边派遣的官员从朝鲜回来,你再做决定想想如何平倭。” “是……”李景隆应下,心里却在为刚才云南叛乱的消息而担心。 “爷爷,台阶我已经给您了,那您现在要怎么做呢……” 三十余岁的兵部尚书常茹站了出来,而朱元璋也让他尽情的上疏。 “这……”两名兵卒面面相觑,他们自然知道魏国公是自家殿下的舅舅,不过他们也知道这不符合规矩。 “舅舅?” “对于这些土司,最好的办法就是俘其头目,以利诱人,将头目的府库充军发给将士们作为犒劳,将头目麾下土地发给土民来收买人心。” “据三司汇报,此次叛乱土司合兵虽有数万之众,但毕竟相隔甚远。” “臣户部尚书郁新启奏……” 这武官眉毛浓郁,留着严肃的八字胡,高鼻长目,不苟言笑的模样似乎在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四个字。 郁新的话虽然不够详细,不能划分利益,但起码大方向是众人都想着的方向。 “吏部与户部拟个章程,从南直隶、浙江、江西、福建这一京三省选出民户两万编为军户,驻永昌、元江、临安等处。” 战事结束后,被齐民编户的西南民会有不少血脉相连的亲朋好友死在战场上,心里自然对军户仇视。 “散了吧!” 宋晟虽然身经百战,但毕竟一直在北方作战,没有深入过西南作战。 在北边大将的情况下,或许傅友德与冯胜、王弼等人也不用死了。 只是能这么平淡面对云南土司叛乱的事情也只有他,似那走出武英殿的徐辉祖却是心有虑色。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今云南土司贪恋金银矿而起兵叛乱,这刚好应了他们的想法。 好似在朱元璋看来,这场看上去声势浩大的叛乱,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明军平定。 “殿下,没事吧?” 门背后,朱高煦听完徐辉祖所说的一切,他心中吃惊云南叛乱之余,也对庙堂上群臣对云南的态度而感到吃惊。 他在心底默念着这一串串人名,心里有几分高兴:“若是能把他们拖在云南,那事情就好办许多了。” 李景隆在离去前看了一眼徐辉祖离去的方向,看他往府军前卫坊走,他心里便明了了一切。 宋晟对此也不以为意,毕竟徐辉祖虽然没有什么出色的战功,但毕竟跟随过燕王北征巡边过数次,不是不知兵的人,等他想不到好办法,自然会用自己的这套办法。 “臣领旨……” 他的矿图,果然更改了那群文人对云南的态度。 武英正殿,伴随着朱元璋带着朱允炆、李景隆出场,前一秒还在交头接耳的百官立马变换了姿态,毕恭毕敬的跪下,行五拜三叩之礼。 在他们看来,兵部尚书一职不过是河畔换灯罢了,没有人能待很久,茹瑺也不例外。 瞧着他们走进偏殿,朱高炽三人先后起身作揖,目送二人回到了位置上后才欣然坐下。 朱高煦收起了笑脸,沉着的同时眼神闪烁,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倒是那李景隆虽然在和袁洪讨论着如何平倭,可他的目光却时不时在徐辉祖身上打量。 “我等附议……” 一旦双方对立,那就容易获取情报了。 尽管李景隆没有和朱高煦聊过云南的事情,但他的直觉告诉他,那小子对云南的看法恐怕不输于郭英、耿炳文等老将。 利用老朱的手把云南的五百七十八家土司解决,顺带威慑东南亚诸国。 金台上,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画面,这让朱元璋觉得有些无趣,至于郁新和茹瑺所提意见都不错,但他还需要加上一些东西。 自从来到了这武英殿,伴随着他们奏疏处理的越来越多,他们自己也越来越受到影响。 两万民户,这就是近十万口人,放在一般时候,群臣肯定会争辩一番,但如今面对的是价值倍增的云南,这就容不得他们讨价还价了。 如今南京之中,熟悉西南的只有傅友德、冯胜、郭英三人,但郭英这些日子受了风寒休息,而傅友德和冯胜又不能见客。 不止是云南和三宣六慰的土司,恐怕隔壁的安南也很难安分,或许正因如此才有了宁远刀拜烂造反的事情。 “起来吧,云南的事情都听说了吧,说说汝等的看法……” 如果说此前的庙堂文人只是单纯的想利用云南来保护四川,那如今的云南就是他们的钱袋子了。 “臣等领命……” “那我走了,明日我让人给伱送些米面棉花。”徐辉祖松了口气,但下一秒却被朱高煦的话噎住。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明初的云南还有五百八十七家土司,只当是麓川王朝最为强大。 “云南的事情,宋佥事说的大致没有错,不过需要注意的是,云南不比北方,当地多山林且地势复杂,整体地势为西北高,东南低。” 说完正事,徐辉祖也谈及了朱高煦眼下的遭遇:“我此去云南,恐怕三五年不得回来,你在南京且好生待着,莫要继续生事……” 不过不管云南地区情况如何,总之当地利益纠缠复杂,加上各个土司民族不一,因此很容易爆发叛乱。 “确实应该先探明人马,然后再选好手去平叛。”袁洪依照自己的经验给出评价,不过比他年轻的宋晟却大胆发言: 这样的权力拆分,让军队大权牢牢地抓在皇帝个人的手中,同时也以文武之分来让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不断竞争。 “按照你们的意思办,不过云南军户只有十四余万户,即便加上今年迁移的军户也不过十五万,这数量着实太少了些。” “此次叛乱土官之中,以越州卫土目阿资和广南侬贞佑最为逞凶,而宁远刀拜烂则是依附安南来寻衅。” 云南会成为一个泥潭,陷进去的明军很难脱困,而这就是朱高煦想要的局面。 他没忍住看向了自家爷爷,却见朱元璋依旧如往日一样平淡,并且与李景隆讨论着平倭事宜。 只是半个时辰,徐辉祖的马车出现在了府军前卫坊,更是在朱高煦那院子的后门停下。 这样的心态,便是连徐辉祖、李景隆等人都不曾拥有,恐怕也只有这样的心态,才配得上大明朝的开国之君。 “对付土目阿资,最好是将他交给西平侯,让西平侯率领昆明、曲靖等处兵马平叛。” 徐辉祖没有直接应下宋晟的想法,而是劝他先回去收拾东西。 只可惜,他们终究只是嫡长,哪怕更进一步,也不过只是亲王罢了,离着那大位太过遥远了…… 尽管五军都督府遭遇了胡惟庸案和蓝玉案,但淮西勋贵一派依旧强势,因为他们手中握着足够的军功,这是没办法领兵的文臣所不能拥有的。 宋晟没有说什么,袁洪自然也不会说,眼下的他更着急平倭的事情,因此正在与李景隆讨论如何平倭。 瞧着他们的背影,三子不同露出羡慕的神色。 众人各怀心事的走出了西华门,坐上马车后四散而去。 宋晟身经百战,他很清楚如果大明只敢揉捏软柿子,那强大的土司就会硬起腰杆。 对于钱袋子,这群虚伪的文人比谁都要看得更重,不然他们也不可能支持朱元璋从东南之地移民两万户前往云南。 郁新与翟善署二人作揖应下,朱元璋见状也看向茹瑺和李景隆、徐辉祖三人。 “你们让高煦来后门这,我与他隔着门聊聊。” 话虽这么说着,但徐辉祖也知道自己劝不住朱高煦,因此叹了口气道:“即便有事,也最好与我商量一番,那信件往来也顶多半个月。” 由于是冬天,门窗紧闭朱高煦也终于不用担心锦衣卫能看到他的举动,故而放松了下来。 由于没有朱元璋的同意,他不能和朱高煦见面,但他也知道皇帝对朱高煦的禁足力度很轻,所以他下了马车后,便对后门的两名甲字小旗兵卒交代道: 相反,如果每次土司造反都挑强大的进攻平定,那其余小土司只会在大土司土崩瓦解后投降。 “真走了……”听着马车远去的轱辘声,朱高煦喃喃自语,随后兴致缺缺的转身背负双手,哼着小曲离开了后门,期间在路过马棚时还摸了摸赤驩的额头。 “准!” 现在朱高煦一下子把这些东西捅出来,恰好云南土司的实力还处于历史巅峰时期。
兵部,这个在明初很尴尬的部门实际上是朱元璋制约五军都督府而故意设置的衙门,为了方便制衡,他将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职权职能区分的厉害。 得到他的准许,那些起身的官员一听朱元璋的话,也纷纷上前开始发表意见。 “臣以为,云南关乎西南安危,加之云南金银铜矿二十九处皆富贵,尤以其中铜矿为国朝之所缺,为铸钱之必要,故而当速速派兵入滇,尽早平叛……” 徐辉祖将云南正在发生的事情说完,随后便对朱高煦询问道: 五军都督府虽然有统兵作战、管理屯田、掌管军籍、推选将领的职能,但五军都督府没有调遣军队的权力。 对于朱高煦的布置,徐辉祖听后略微皱眉,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回去把这事情拟个章程。” 有的时候朱允炆很佩服自家爷爷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心态,因为他做不到,所以佩服。 即便还有一部分没有发现,也远强于明末。 “宋晟…瞿能…顾成…何福…沐春……” 得了朱元璋的指示,徐辉祖作揖应下,而他身后一名五旬出头的武官也一样抬手作揖。 茹瑺的心思没有放在台面上,但众人都能看出来,对此的六部官员没有制止,反而积极上疏。 轻声呢喃了一声‘回府’后,曹国公的马车便启动送他返回了府邸。 武官队伍中,以李景隆、徐辉祖为主位,其次为袁洪、宋晟等数人。 朱高煦试探性的在门背后询问,站在门前的徐辉祖也看了一眼旁边值守的甲字小旗兵卒,那兵卒识趣的离开,而徐辉祖这才上前隔着门对朱高煦讲起了云南的事情:“云南……” 后者三人是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前者的朱允炆则是担心这次叛乱会持续很久,进而影响云南金银铜矿的开采。 云南的银矿有多少,明末的宋应星在谈论到大明银矿生产的情形时就说过:“合浙江、福建、江西、湖广、贵州、四川、河南、陕西八省所生,不敌云南之半。” 洪武时期的贵州还没有设置行省,有的是洪武十五年设置的贵州都指挥使司,负责贵州一带的卫所管理。 因此,想要顺利开采这些金银铜矿,就必须要派遣足够的军队坐镇云南,此前的十四万军户仅能抽出不到五万战兵,而云南牵扯其中的土司却拥兵十数万。 他并不是觉得宋晟说的不对,而是他本能的想到了朱高煦。 不多时,徐辉祖便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 “陛下,臣兵部尚书茹瑺启奏……” 当着他们的面,朱元璋带着朱允炆走上了金台,李景隆则是入了臣班。 “云南军户虽多,但战兵不众,着湖广、四川、广西三处都司各出兵万人,归魏国公节制。” 不止是他,诸如朱允炆、朱高炽、朱济熺、朱尚炳等四子也在为云南叛乱的事情而心神不宁。 每年能产出二百余万贯金银铜矿,其价值不言而喻,要知道即便隔壁刚刚完成统一的日本,其财政收入也不过才三百余万贯。 待他们离开时,朱元璋也已经带着朱允炆回到了偏殿。 朱元璋示意平身,目光看到了与李景隆并排的徐辉祖。 徐辉祖比较相信宋晟,来询问朱高煦,也只是想确保无误罢了。 “不用麻烦了舅舅,您给我折现吧!” “你以为,如宋佥事所说照办如何?” 李景隆与徐辉祖闲聊着,徐辉祖也借机转移话题来拉拢和宋晟的关系,转身看向宋晟、袁洪道:“袁都督、宋佥事觉得如何?” “我知道了。”门背后的朱高煦听着徐辉祖的话,只能无奈回应。 如果加上麓川、缅甸等三宣六慰土司,这个数量还能再翻几倍。 思来想去,徐辉祖想到了自家外甥,那个指点他平倭并取得了不错成效的朱高煦。 在养气功夫上,他还差着对方很大的距离。 至于茹瑺所想的监视,这倒是正如他们所愿,毕竟淮西勋贵经历了几次换血依旧保持强大,他们也必须示弱来降低皇帝对他们的忌惮。 兵部在军队中有任免将领、升调、训练军队的权力,但不能统帅军队打仗。 由此可见,在晚明时期,云南在大明全国银矿生产的地位到底有多高,而这种局面到了清朝更是达到了巅峰。 说罢,朱高煦越过林五六,转身回了正厅的书房。 朱高煦攥紧了手中的笔,几个月的布局终究还是成功了,现在他只需要静静等待就足够。 本来这群人中就有不少人会在洪武、建文年间叛乱,而这次揭开的金银铜矿价值,更是坐实了他们想要造反的心。 他才从朱高煦那里得到了如何平倭的办法,自然不相信徐辉祖会放着自家外甥那么好的人才不用。 “准!” 也就是说,现在大明的金银铜矿局面,等同于雍正、乾隆年间。 那是独属朱高煦的脚步声,或许是因为他力气大,所以他走起路来要比平常人的脚步声沉重许多。 他们本以为朱元璋会对他们说什么,只是朱元璋一如既往的处理奏疏,并没有想对他们讲述云南叛乱的事情。 面对他们的话,五军都督府到场的几位武官眯着眼睛,目光中透露着几分凶戾,只有李景隆和徐辉祖两人面色如常,并不因为茹瑺的话而感到生气。 那种朱笔一挥便能掌握数百上千人生死的感觉,是这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无法替代的。 “对付刀拜烂和侬贞佑,最好是调动四川、贵州俩都司的兵马平叛。” 吩咐了事情,朱元璋便起身向台下走去,群臣高呼万岁的同时,也作揖往后一步步退出宫殿。 说罢,朱元璋看着徐辉祖:“魏国公明日便启程吧,还有宋佥事也是。” 茹瑺的话,表明是齐民编户,增强卫所实力,但实际上他想要的,不过是利用齐民编户来干涉地方卫所,不至于让卫所贪墨矿山所开采的金银罢了。 “云南的这次叛乱,当先弄清楚各支叛军的具体数量才行。” 他的这套理论,实际上很适用于北方,徐辉祖也清楚,不过对于西南,他们都缺乏了解。 “云南,果然叛乱了……” 在走出武英殿后,文臣纷纷往左边返回文华殿,都督府的武官们则是在徐辉祖、李景隆的带领下往右边的西华门走去。 二十九处金银铜矿,每年能提供数百万斤的铜矿和价值上百万贯的金银矿。 在这样的局面下,云南一旦爆出几十处金银矿,那巨大的利益足以蒙住许多人的人心。 这件事情,将会贯穿老朱剩下的这几年时光,而宋晟这些人一旦无法抽身,自己就有机会回北边了。 这些金银铜矿本该在明清五百余年的历史中被一点点发现,可眼下却被朱高煦一下子捅了出来。 不过面对他的目光,徐辉祖却迟疑了。 在这武英殿里,有江西的江右派,还有浙东派、淮西派,不过不管什么派系,以钞抵税都能让他们获利,而以钞抵税的前提就是云南的金银铜矿能顺利开采。 说罢,朱元璋走了出去,朱允炆与李景隆也先后跟上。 想到这里,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脑中浮现出了一张苍老的脸。 徐辉祖沉着脸色对二人交代,二人见状也只好分了一个人去院内通知朱高煦。 朱高煦怕徐辉祖已经走了,连忙趴在门缝那里大喊着,这举动让徐辉祖差点没踩稳台阶,幸亏旁边眼疾手快的兵卒扶了他一把。 “宋佥事说的不错。”李景隆点头赞许,目光看向了徐辉祖。 林五六担忧的站在后院的廊道看着朱高煦,朱高煦也笑着摆手:“能有什么事,你去休息吧。” “臣以为,对于叛乱不能姑息,应当在平叛过后将当地土官斩首,其民齐民编户,归卫所节制……” 他倒是想要一直安分,可他那爷爷却一点不答应。 “去吧,陛下若是不满,罪责我担着。” 首当其冲站出来的是最懂朱元璋心意的郁新,而他的发言也很符合他所处的官职。 “竖子!”徐辉祖用暗骂来掩饰尴尬,随后拂袖上车离去。 “陛下,诸位臣工都到了……” 不出意外,他就是朱元璋所提及的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宋晟了。 “以我所见,国公应当让西平侯、何都督暂时固守,等待瞿能、顾成率四川及贵州都司兵马进入云南后,立马向土目阿资与侬贞佑强攻,刀拜烂必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会献上降表。” “先收拾东西吧,你我明日出发云南。” 因此,让他们和瞿能出兵攻打越州土目阿资已经来不及了,只有依靠沐春疾驰平叛。 云南矿图,这份矿图是朱高煦送给老朱和朱允炆的大礼,但也是一份大祸。 亦失哈从正殿走入偏殿,同时提醒着朱元璋。 闻言的朱元璋也缓缓起身,对朱允炆和李景隆招呼道:“你们二人随我去,济熺你们就在这里继续处理奏疏吧。” 第110章 喜事连连 “来人啊,一起搭把手!” “那边去三个人!” “好……” 寒江雾色,虽已入了寒冬,但南京定淮门码头前依旧热闹。 滚滚而逝的长江水波涛汹涌,虽是清晨,可那江面上船只如织,千帆林立。 码头上,忙碌的船工们来回奔波,有条不紊地装卸货物。 在他们的四周,一名名身穿甲胄的兵卒正在监视,同时也在拱卫坐在码头茶楼里的那些大人们。 茶楼二层雅间内,穿着常服的徐辉祖站在窗前眺望码头,亲眼看着一千府军后卫兵马与数百船工将一箱箱物资搬运船上。 为了安全护送徐辉祖和宋晟等人前往云南,朱元璋在调了一千府军后卫兵马的同时,还配备了二十艘江船。 这些江船均在五百料左右,配有水轮,可以在长江之上搭配硬帆来实现逆流而上。 粳米虽然一年一熟,但产量并不低,而且口感好,因此自洪武十年起,但凡不错的田地都用来种植粳米,只有少量田地种植小麦、灿米。 王俭应了一声,招呼林五六一起,三人先后进了主屋正厅。 沿海岛屿、西南迷岭…… 朱元璋脑中忽的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但他很快意识到这种想法是不对的,驱散这想法的同时,也皱眉打断了朱允炆和朱高炽的对峙: 其它的宋晟、杨文、吴高、郭英、耿炳文等人要么就是有事务缠身,要么就是年纪太大,不宜轻动。 如果真的让朱高煦出镇吉林船厂,恐怕他们两兄弟日后还能不能再见都另说。 虽然被禁足,但吃喝从未短缺,娱乐的书籍也时常有林五六、王俭等人带来,至于外面的消息更是每日都能得到,浑然没有禁足的气象。 即便朱高煦目前没有表现出什么威胁自己的行为,但他有这个能力,这就是他的罪…… 这事情,有些难办了…… 不过如果站在朱高炽个人的角度来看,朱高煦若是出镇地方,那他在燕府的话语权就大了。 “平倭有杨文,用不着他……” 他记得傅友德死在冬月末,而如今已经是冬月,距离月末也就不到半个月了。 听他这么说,不等王俭开口,林五六就笑嘻嘻的解释道:“这酒大补元气,又能健脾胃,又能补益腰肾,专治食欲不振、腰膝酸软,因此一旦有人贩卖,立马被人哄抬价格买去,供不应求。” 尽管这点数量对于大明曾经的发行量来说微不足道,但至少江南一带的宝钞流通量减少了。 一时间,朱元璋自己还拉不出合适的人来。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可脑中却没能想出有几个人能有这能力,并且还有不落于周兴的背景。 若是旁人劝说,他还不以为意,但朱高炽劝说自家爷爷不要让朱高煦出镇地方,这就让朱允炆不舒服了。 单说能力,与周兴同水平的武将倒是很多,例如四川行都司的陈瑄、北平的李彬等等,但他们无一不是年纪太小,资历太浅。 虽然沐春这样做有违徐辉祖派送去的军令,但实际上徐辉祖的信还没送到云南,沐春就已经率兵出征了。 比较他们,朱高煦在院里不可谓不舒服。 在抵达曲靖城后,沐春分兵扼守越州前往曲靖城的要道,暗中埋伏精兵。 “爷爷”朱高炽忽的站起,吸引了众人目光。 “嗯……”朱高煦应了一声,对这个话题没太大兴趣。 “真到了实在找不到的时候,朕自己会做主的。” 在他回家的同时,徐辉祖、宋晟出航的消息也传回了紫禁城内,对此的朱元璋没说什么多余的话,依旧如昨日般平静。 他们二人心思万千,可在朱元璋看来,都是极为愚蠢的做法。 朱允炆不应该想要放朱高煦这头猛虎出笼,朱高炽更不应该站出来说话。 自从昨日从朱高煦那里回去,他便一整宿的没有睡着。 由于兵力不足,沐春没有轻敌冒进,而是在曲靖等待昆明方向的兵马集结。 接过奏疏,他简单看了看后用手揉了揉眉心:“西阳哈犯边,周兴抽调兵马去北边备边了,却不想这辽南空虚遭了倭寇的道。” 按照计划,他们会在稍许出发,随后逆流而上半个月,最后抵达四川叙州府宜宾县后转陆路进入云南,最迟在冬至前抵达云南昆明府。 只是面对他的话,徐辉祖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府上的事情,我是……” “这羊羔酒有什么作用?”朱高煦虽然知道羊羔酒,但还不知道羊羔酒的作用是什么。 自洪武十年起,吃饱穿暖的江南百姓就开始追求粮食的口感,因此抛弃了难吃但一年两熟的占城稻,改种如后世五常大米般的粳米。 瞧朱元璋这么说,朱允炆也趁机道:“周兴能力虽有,可年纪毕竟大了,经不住来回奔波,眼下还是得选一人与他一同备边才是。” 朝廷把朱高煦留在南京,可以靠他看山点矿的本事来扩大财源,而且还能挟持住燕府,这对于燕府的朱棣来说是十分痛苦的。 朱高煦得到消息的那日是冬月十五,得到消息后,他便让林五六派人去告知王瑄这个喜讯,王瑄知道后也大喜过望,冒着寒风来城里,与朱高煦隔着大门聊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离去。 朱允炆按照他的想法猜想,但朱高炽却并没有想那么多,他知道吉林船厂是个什么地方,那样的苦寒之地根本不适合朱高煦去出镇。 他现在就好像一个矛盾体,他想救傅友德来偿还恩情,同时博取傅氏子弟的信任,却又想要自保。 心知肚明的朱允炆作揖回礼,没有咄咄相逼。 “嗯……”徐辉祖应了一声算是回应,不过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并不是担心朱高煦有事,而是担心朱高煦这个人会不会对大明有事。 “十八了……” 朱高煦先入座,并招呼林五六、王俭入座。 一旦他掌握兵马,朱高炽就很难在燕府之中压过他。 真正能影响局面的,只有云南的金银铜矿。 这次出发的二十艘江船里还存放着三艘船的火药,是平叛的致胜利器,因此船只得分散出港,同时保持间距。 待他走时,只遗憾没与朱高煦见上一面,而这也是朱高煦唯一对自己长时间禁足有过抱怨的时刻。 “何况我大明那么多将帅,如何找不到一个人坐镇辽东?” 站在码头上,徐增寿看着徐辉祖乘坐的船只出航,直至在江面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他才转身回家。 如果傅友德没能挺过去…… 可即便如此,徐辉祖却还是觉得心神不宁,总感觉这次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一杯下肚,朱高煦只觉得小腹暖暖的,再饮三杯,便是觉得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心里对这酒的功效也信了几分。 这些都可以从书上得到情报,徐辉祖并不觉得有什么,他在意的是朱高煦每次面对自己的询问,都只需要一字甚至更短的时间就能想出周全的办法。 冬月初九,沐春在曲靖南边二十余里的小马山伏击土目阿资,斩首六百,俘虏一千余人,土目阿资败退回越州城。 在朱高炽没说话前,朱元璋还有十足的把握说服朱允炆,但在他站出来后,这把握便不足六成了。 若是朱高煦前往辽东,那即便只掌握了一卫兵权,这却也是了不得的事情。 对此,朱元璋本人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朝廷能做的只有以钞抵税,哪怕大范围回收宝钞都不现实,因为主动回收宝钞是亏本买卖,而以钞抵税只是等同于少收一次税。 如果老朱不想杀傅友德,自己可以给老朱借口来保住傅友德,可一旦老朱动了杀心,自己还敢站出来吗? 武英殿内,朱允炆双手呈上奏疏,朱元璋坐在位置上,殿内依旧还是朱高炽、朱济熺、朱尚炳这三府嫡长。 “高煦……”徐增寿愣了刹那,但很快反应过来笑道:“高煦不会有事的,陛下对儿孙还是很仁善的。” “魏国公,可以启程了。” 一道声音从院门响起,朱高煦与林五六侧目看去,只见身穿甲胄的王俭提着一个食盒走进了院里,在见到朱高煦的同时,他高兴的双手作揖。 “这样啊……”朱高煦点了点头,只觉得这羊羔酒倒是与他后世在云南旅游时听过的‘下拉酒’十分相似,只是多了许多步骤。 望着徐辉祖久久没有动静,前来送行的徐增寿起身上前,与他一同走到了窗前。 朱元璋拒绝了朱允炆的建议,即便他再怎么喜欢朱高煦,却也知道不能继续让燕府势力膨胀。 虽然这听上去有些荒谬,可徐辉祖还是忍不住往这方面想,尤其是这次的云南叛乱事件。 沐春没有丢他父亲沐英的脸,他率四百骑兵连夜奔赴宜良,并在抵达后接管宜良千户所兵权,率宜良卫四百步卒驰往曲靖。 “孙儿以为,可以派高煦前往吉林船厂,防备西北的兀良哈和东北的西阳哈,同时还可以威慑海西及东海诸部女真。” 在他思绪间,雅间的房门被敲响打开,宋晟带着几名青年将领站在门外对门内作揖: 体量小,能引起的动荡自然也就小了,因此面对这次的政策,民间回收宝钞的交易场面并不多。
世子、王子不得轻易出南京,这几乎成为了朱标薨逝后,宗室之中不成文的规定。 如今朱允炆居然要放朱高煦前往北边,而且还是局势紧张的辽东。 只是抱怨总归会消散,朱高煦更担心的,还是傅友德那边的事情。 “只是可惜,这小子不是……” “……”听着朱允炆的话,朱元璋知道,自家这个孙儿恐怕已经下了决心了,只是这个决心下的很蠢…… 因此在朱允炆看来,朱高炽是担心朱高煦和他争权,但这正是朱允炆想看到的。 每每见到朱高煦花费很短的时间就能想出一全套的解决办法,徐辉祖就怀疑朱高煦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然后提前想好了思路,只等自己提问就全盘而出。 朱允炆出声打断,眼看朱元璋和朱高炽都不希望朱高煦出镇地方,朱允炆心里的那股逆反心理也出现了。 他犹豫了,可最后还是叹气说道:“我是担心高煦。” 在徐辉祖、瞿能、顾成等人还未达到云南前,西平侯沐春和都督何福并没有单纯固守,而是由何福坚守元江府、昆明府,沐春率军进攻曲靖的越州土目阿资。 只是他这举动放在朱允炆看来,却是代表他成功留住了朱高煦的胜利之举。 “今年这雪来的有点晚,往年十月初就下了,今年推迟了半个多月。” “话虽如此,但高煦展现的能力毋庸置疑,由他镇守吉林船厂,放周兴与杨文围剿倭寇才是正理。” 瞅准时机,朱允炆也趁机说道:“若是没有可用人选,不如将高煦临时派往辽南如何,毕竟他对平倭有一番见解。” 正因如此,朱元璋近来不断询问关于云南平叛的战况。 不过对于这次的政策,整个江南的反应却并不大。 “好了,我出发了。”徐辉祖没有附和徐增寿,而是招呼了一句便带人走出雅间,徐增寿也跟了上去。 一是朝廷,二是朱高炽。 只要燕府内斗,他就可以专心致志的对付晋王府和秦王府、周王府了。 返回位置的途中,朱允炆思绪万千,尤其是在坐下时看到自家爷爷的模样,他更是确定了要将朱高煦送去吉林船厂的心思。 辽东虽然苦寒,但如果朱高煦真的能前往辽东,那必然会面临一件幸事……兵权。 巧合的是,这些矿山找出后不久,云南就爆发了这次的叛乱,这时间实在是太赶巧了。 朱棣虽然名义上控制了大宁、辽东、北平三处的兵权,但实际上听从他指挥的只有燕王府的三护卫。 “大哥你放心,家里还有我呢。” 云南之地土司多有叛乱,这点徐辉祖并不觉得奇怪,但朱高煦看山点矿,让朝廷找到了这么多的矿山。 高濂中记载了羊羔酒的制法,正常是取米一石,依照通常办法浸浆。 “殿下,这羊羔酒可不好弄,您得多喝点。”王俭给朱高煦倒酒,林五六则是从食盒里端出了两碗下酒菜。 冬月十八,在朱高煦的一声感叹中,整个南京城上空飘着漫天飞雪,整个城池银装素裹,路上行人都少了些。 爷孙五人沉默着处理奏疏,时间也在一点一滴的过去,到了黄昏暮鼓响起,爷孙五人也如往常一样各自离散。 由于有火墙这种类似暖气的存在,屋内的温度比起屋外要高不少,如果朱高煦舍得花钱,还可以继续添加煤炭,让屋内温度继续升高。 如果现在的自己执意要将朱高煦留下,那自己的这太孙不会想自己是在为朝廷着想,恐怕会以为自己偏袒朱高炽和朱高煦。 他之所以感叹,是在紧张傅友德和冯胜的事情。 朱允炆的话,就好似一口大钟,霎时间将殿内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如此一来,王家在云南也有些势力了,毕竟王瑄父亲王兆已经在金齿卫担任指挥使,现在王魁又任副千户,如果王瑄再成器些,那王家估计能在云南成为一个世袭罔替的小家族。 从五月份算起,朝廷没有再增发哪怕一锭的宝钞,相反还通过回收旧钞、以钞抵税等手段回收了二百多万贯。 眼见宝钞价格稳住,朱元璋也没有急于求成,而是在冬月初五宣布了来年苏松常镇四府的夏税可以以钞抵税。 “好,我这就下去。”徐辉祖转身点了点头,顺带对宋晟等人回了礼。 当然,云南本就容易叛乱,真要牵扯到朱高煦身上也很牵强,毕竟朝廷和土司们的土地矛盾已经很深了,金银铜矿不过是导火索罢了。 朱济熺三人并不傻,他们都知道兵权对于一个人来说有多重要。 除非万不得已,不然他不希望让朱高煦离开南京,猛虎必须囚禁起来才能好好驱使。 “来来来,继续!” “殿下,末将来看您了!” 这消息如过境的春风,使得整个江南的百姓都对宝钞的抵抗之心削弱几分,而朱元璋也停了发放宝钞给军队、官员的习惯。 所有人都在关注朱元璋的举动,而这次的事情,便是他都略皱了眉头。 朱高煦爽朗一笑,拿起装着羊羔酒的酒杯与王俭、林五六两人碰了起来。 王俭的话没吸引朱高煦太多注意,毕竟诸如这样的事情在洪武年间十分常见,朱高煦相信边将能控制好局面。 如今的大明无法发行宝钞,这本身就亏损了财源,即便九华山那边的铜矿场已经走上正轨,但那点出产根本无法影响大局。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因为他觉得自家那个外甥有的时候确实有些太神了。 见王俭来了,朱高煦收起了其它心思,招呼王俭往屋里去。 宋晟等人见状离去,徐增寿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对徐辉祖感叹道:“这宋佥事一家人都骁勇善战啊。” 如果傅友德能挺过去,自己就算改变了历史,即便之后傅友德依旧逃不过身死,朱高煦也能对得起他的教导。 顶着压力,朱高炽作揖道:“吉林船厂苦寒,高煦还小,放他去那样的地方或许太早了……” “不说这些了,这些东西是我爷爷他们需要考虑的事情,我们只管喝酒就是。” 他用上了朕的自称,显然是对两个孙子的对峙举动十分厌恶。 “笃笃……” 朱高炽本就没有太大的胆气和朱允炆、朱元璋翻脸,眼看朱元璋解围,他自然也跟着朱允炆一起回礼,而后坐回了位置上。 坐在那红墙的屋里,唱着一口温热的羊羔酒,那滋味简直不要太舒服。 站在院里,朱高煦抬头看着飘雪的天空感叹,旁边的林五六还以为朱高煦在说这雪来的太晚,因此附和道: 朱高煦能看懂是非,即便不懂也十分听话,很多时候愿意为了自己而做一些他本人不喜欢的事情,减少了自己操心的事情。 值得一提的好消息是,王瑄的哥哥王魁在此战中担任百户官,并且随沐春冲垮了叛军前军,因此在战后评功时,王魁被沐春临时委任为宜良千户所副千户。 待坐下,王俭打开食盒,里面放着一壶二斤装的“羊羔酒”。 朱高煦留在南京城对谁最有利,朱允炆比谁都清楚。 正因如此,江南的夏税并不高,即便苏松常镇四府加在一起,夏税的田赋也不过三十八万石,算上其余杂税,折色后也不会超过三十万贯,不足秋税十分之一。 不多时,他们再出现时已经在码头上,徐辉祖带着几名护卫上了中军的坐船,宋晟则是与几个儿子分别上了其它船只。 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事情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终究还是在江南传开了。 这样的思维,绝不是曾经的他能拥有的,便是一些朝中重臣也没有他这么快的思绪。 朱高煦沉默,没敢往深处去想。 “高煦出镇的事情,等到开春再说,眼下寒冬飞雪,即便要让他去北边却也没有太多安全的路子送去。” 得知这酒的功效,朱高煦与王俭二人推杯换盏,酒桌之上互相说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好不快活。 望着朱元璋,朱允炆、朱高炽等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朱元璋沉默几个呼吸,这种夹在儿孙中间的感受让他心力交瘁,正因如此朱元璋才会喜欢朱高煦这个孙子。 “爷爷,倭寇又犯了辽东,这次入寇了归服堡,虽然被归服堡官军击退,但归服堡外的市场还是被焚毁了,丢失了二百六十七口人和一些货物……” 倒是相比较他们的快活,身处武英殿内的朱高炽等人就遭罪了。 十天之后酒成如白脂,味极甘滑,脂香浓郁。 “对了殿下……”王俭倒完酒坐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对朱高煦说道: “前番我从羽林左卫坊来的时候,听到金吾卫的又几个千户在讨论北边的事情,好像是倭寇又袭扰了辽东,另外那女真的土酋西阳哈又犯边了。” 随后再取肥羊肉七斤,酒曲十四两,将羊肉切成四方块形,煮烂后与杏仁一斤同煮,去掉羊肉后留下汤汁,与米饭、酒曲拌匀,加木香一两酿酒。 此酒历史久远,至明初仍旧十分流行。 只可惜他的这番想法无法被朱允炆理解,他只觉得自家爷爷有点太在意朱高煦了,他深吸一口气道: “来了?进屋聊。” 第111章 威震西南 “阿哩这样说,板锯钻树干,条锯挠树皮……” “水涨青菜绿,绿尖盼水沸。我曾细思量,世人总有情……” 冬月的尾巴,当长江南北银装素裹,位于大明西南边陲的云南却还是阳光明媚,道路上传来悠扬的民谣声。 这个被后世称为彩云之南的地方,在这个时代却是一处汉人厌恶的穷山恶水。 除去天气和景色,这里的其它基础设施可谓老旧。 尽管在这个时代,很难奢求有什么基础设施,但相比较传统汉地,才被收入大明版图十三年的云南可谓落后。 普通的土路被车轮、马蹄践踏得坑坑洼洼,不似江南那般起码还有一层坚固的夯土。 这些坑洼中,有的还有鲜红的积水,但这不是鲜血,而是被红土染色的水。 在这坑洼的道路两旁,生长着一棵棵高大的松树和杉树。 这些树木若是放在江南和中原,那一定是值得文人墨客提笔记录的存在,说不定还能讨得几个名号。 但在云南,它们只是万千树木中十分普通的一员。 若是有人往山里看去,还能依稀看到一些存活百年、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古树。 它们的宽大,是需要五六个汉子环抱才能合抱过来的存在。 即便是这样的树木,放在整个云南也算是小树。 云南虽然经历了多民族政权三千余年的共同开发,但由于气候问题,这里的人口并不多,所以保留着相当多的原始密林。 哪怕是距离曲靖府不足三十里的此地,也能依稀看到远处的原始山林。 “七月食日长,吱扭昼夜鸣。” “坐在石块上,前听有人喊……” “官兵骑着马,站在箐路边!” “阿哩偌哦我,别家偌妮亲热热……” “都停下!” 泥泞道路上,伴随骑着矮脚马的一名将领呼喊,行军队伍的众人停下了口中的歌唱,纷纷站在原地看向那将领。 待他们停下,这才看到了他们与众不同的穿着打扮。 他们的皮肤黝黑,深目高鼻浓眉的模样与汉人略有不同。 他们的身高并不高,不过五尺二三,服饰多以青黑色的对襟、短衣、长裤为主。 在那短衣长裤外,所有人都穿戴着由水牛皮、象皮、犀牛皮等皮革制成的皮甲。 这些皮甲被剪裁成胸甲、背甲、腹甲等十数块,上绘云、风、雷电及日月等自然纹路,几何纹次之。 他们手上拿着诸如长刀、斧钺、铁锤、长弓等兵器,虽然队列不齐,可黑皮黑甲的穿着让他们显得十分凶狠。 刨除这些,他们的眼神实际上与汉人没有什么区别。 坐在马上,前番让大军停下的那名将领对着这群土兵们说道: “曲靖城的明人抢了我们的田地和耕牛,现在我要带你们去抢回来,你们只管听我的安排,战后我会根据你们的功劳,把伱们的田地归还给你们。” 他的话说完,那群被装备起来的土民并没有太多回应他的声音,不过这将领也不在意,继续摆了摆手,招呼大军继续歌唱向前进。 眼下他们距离曲靖城已经不过三十里,经过上次的失败,他们特意绕开了容易被埋伏的地方,顺利的话,只需要三个时辰他们就能抵达曲靖城下。 想到这里,那名将领脸上露出了笑意,而与他笑容同时出现的,还有十余里外的一队快马。 在赤红的道路上,十二名塘骑从南边往北奔走,疾驰三余里后停住,领头的小旗官吹响了手中木哨,连吹三次后,他们策马往山上走去。 山上的道路很是崎岖,有的地方只有不足一尺宽,甚至修建在山壁上,倾斜四十五度以上。 可即便是这样的崎岖的道路,载着他们的那十二匹矮马却还是如履平地。 过了半刻钟,他们成功抵达山顶,而这里的林中休息着数千整装待发,身着明晃晃铁扎甲的精锐士兵。 打头阵的小旗官翻身下马被人带到一棵大树下,在那里坐着几名身穿甲胄,外披罩袍的武将。 见到这十余人,小旗官单膝下跪作揖汇报:“回禀国公,土目阿资距此地已不足十二里,其军数量与前番塘骑汇报如实,大约五千人。” “好,我知道了……” 伴随着熟悉的声音响起,坐在主位的罩袍将领抬起了头,铁盔下露出的却是徐辉祖的脸庞。 “按照原本的布置埋伏吗?”站在徐辉祖身旁,一名明甲红袍的将领开口。 他生得高大,即便坐在马札上,却也有四尺半的高度,三旬出头的脸上突兀出别样的老成,配合坚毅的五官,给人一种沉稳的气质。 “附近几座山都有我们的伏兵,这次他想跑也跑不了了。” 在明甲红袍将领的身旁,一名发须皆白,一手抱盔,一手持长槊的六旬老将淡然开口,语气中并不把土目阿资放在眼里。 “何都督在南边撑了快两个月,尽早解决这土酋,然后去南边帮他吧。” 明甲白袍的宋晟双手抱胸,配合站在他身后的七位虎子,倒是有一种擎天铁柱的气派。 只是他这话刚刚说完,不等徐辉祖接茬,在他们不远处就走来了三道高大的身影。 那三道身影高大,身高均在六尺以上,高出普通明军尺许。 如此高大魁梧的身材,配合身上的甲胄,倒是给人一种天神下凡的错觉。 走在前头的,是一名年纪五旬左右,宽脸阔鼻的老将,一双长目之中目光炯炯,十分凌厉。 在他身后,左右两名三旬的武将也与他长相类似,不过目光之中多了几分凶狠。 瞧着这三人走来,徐辉祖只觉得四周的山林都安静了不少。 “一个土酋,稍许老夫父子三人带兵冲下山去,抬刀宰了便是!” 这老将走到徐辉祖等人面前,也不等马札递来,直接坐在了地上。 即便坐着,他们也能给徐辉祖带来压力,哪怕同为友军,也很难能够与他们三人相处。 “瞿将军勇猛,我在南京也多有听闻,不过这土目阿资最为狡诈,上次让他逃了,这次可不能让他逃了,不然何都督那边就要承受巨大压力了。” 徐辉祖没有发话,而是坐在他一旁的明甲红袍将开口了。 瞿能的年纪,足以能当着红袍将领的父亲,可面对红袍将领,瞿能却没有反驳,而是抬手作揖道:“西平侯放心,这次断不会让他跑掉。” 西平侯沐春,作为威震西南,戍守云南的大明中生代将领,他与他父亲一样,都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名声,瞿能与他合兵围剿过不少土蛮,知道自己本事不如人,所以对他格外尊重。 “国公,稍许让瞿都指挥使领前军,我居后军吧。” 见瞿能吃了亏,站在沐春身后的老将开口,徐辉祖也没有拒绝,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可。” “呵呵,顾成你倒是舍得让功。”瞿能豪爽的对那老将开口,道出了他的身份。 从贵州都司赶赴而来的顾成听见瞿能这么说,却抚须笑道:“这仗打不完,何必贪恋一时之功。” “这次让了前锋给你,下次的前锋你可不能抢。” “自然!”瞿能颔首应下,对面宋晟见状也对徐辉祖开口道: “算算时间,那土酋估计距离我们不足十里了,我们可以准备了。” “好!”徐辉祖站了起来,一手搭在腰间剑柄上:“传令诸军,听号令出兵伏击……” “是!”见徐辉祖下令,诸将纷纷起身,根据战前布置四散而去。 瞧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徐辉祖攥紧了手中的剑柄。 从刚才的局面不难看出,这群军功显赫的武将并不在意他这个魏国公,但徐辉祖也没有办法。 他的军功放在南京城里是数一数二的,但放在这几人面前,他便成了那不会打仗的小子了。 “允恭,想要军中将领服你,你得打出成绩来……” 徐辉祖脑中闪过了自家父亲的话,为此他深吸了一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开始静静等待着接下来的战事。 在等待的同时,他也不由回想起了这一个多月的经历。 历经半个多月,徐辉祖他们在冬月初成功抵达了云南曲靖府,与沐春会师。 没过几天瞿能所率的六千川兵也抵达,而顾成也在五天后带着贵州都司的七千兵马抵达。 此时距离三部土司叛乱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南边的何福一人抗住了侬贞祐、刀拜烂两人三万多兵马的进攻,沐春则是利用半个多月的时间训练了曲靖城内军户,集结了昆明方向的一万卫所兵。 因此在瞿能等人到来时,沐春手上已经有了一万四千多机动兵力,加上瞿能、瞿能、徐辉祖所部的一万四千人,眼下曲靖府兵力接近三万。 经过几天的讨论和布置,徐辉祖在宋晟、顾成、沐春的建议下出兵。 徐辉祖先以弱卒放置在前番阿资被沐春设伏击败的山口,故意让兵马败退下来,引诱阿资所部追击。 如今阿资已经上当,成功进入了明军为他设下的包围圈。 接下来只需要令伏兵出击,徐辉祖就能在宋晟等人的帮助下大败阿资。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徐辉祖匍匐在山顶的树丛前,亲眼看着土目阿资的军队从山坳的坳口走出。 这是徐辉祖第一次见西南夷,他们与湖广的瑶民不同,不管是从服饰还是歌声、兵器,还是从长相。 只是半个时辰,他们便从山口走到了谷地平原的中段,距离出谷的山口只有不到五里路了。 “就是现在!” “哔哔——” 徐辉祖忽的起身吹响手中木哨,伴随他的木哨吹响,四周山林纷纷响起了这刺耳的木哨声。 “是官军!撤!” 骑在马背上的土目阿资被惊吓得打马欲走,大吼着向后撤军,然而此刻的他已经走进了明军的包围圈。
“哔哔”的刺耳哨声就好像催命符,与之一起出现的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喊杀声。 穿着明甲的明军从山林中冲出,阳光照耀在明军甲胄上,折射出明晃晃的光线,气势非凡。 “是沐天王手下的兵!” 看着打着“沐”字旗号的明军,尽管许多土兵不识字,但“沐”字的形状早已深深刻在了他们的脑中。 一时间土兵大乱,数百骑兵也从四面八方冲出。 “结阵!” 眼看没办法突围,土目阿资策马进入了土兵之中,吆喝着让土兵们结阵。 随军的一些鼓手开始敲响铜锣和牛皮鼓,原本还散乱的土兵听到了这鼓声,当即开始结阵防御。 半人高的藤牌被举起,两名刀牌手举盾就能护住他们全身。 只是一字时,一个盾阵出现在了河谷平原上,沐春见状勒马,转身向后抬手:“碗口铳!” 在他的招呼声中,后方云南都司的人马开始抬着如高脚杯的碗口铳上前,只可惜还没等他们点火,二百余骑兵越过了云南都司人马。 “瞿能!别莽撞!” 沐春看到了那迎风招展的“瞿”字旌旗,顾不得失礼,他试图叫住瞿能。 然而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了轰隆的马蹄声中,而瞿能所率的二百余披甲骑兵却径直往土兵们的盾阵撞去。 瞧见这一幕,徐辉祖大骂道:“糊涂!怎可用骑兵冲阵!” 在徐辉祖所学习的兵法,以及他在北方随朱棣北征的经验里,骑兵往往用来压阵,只有步兵正面击溃敌军,才轮得到骑兵冲阵收割人头。 只可惜在当下,瞿能不顾一切的率二百余披甲骑兵冲向了那五千余人的土民盾阵。 徐辉祖瞪大了眼睛,似乎已经想到了二百余披甲骑兵被淹没在土兵的盾阵之中。 “长枪!” 土目阿资看着冲向他们的二百余骑兵,高兴的咧起了嘴。 下一秒,盾阵之中出现了许多冒出藤牌盾的长枪,原本的盾阵成了一个由长枪构成的铁刺猬。 面对数量如此稀少的骑兵,土兵们虽然紧张,但坚信这支骑兵会被他们的长枪冲垮。 “我虎子何在?!” 冲锋路上,马背上的瞿能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刺猬壳,口中大喊。 在他的喊叫声中,两道高大的身影一马当先的提高马速,一鼓作气冲出了骑兵队中。 高大雄壮的两人趴在马背上,就好像两头成年的狗熊骑着黄狗般,压迫十足。 仔细看,两人胯下马匹已经被蒙住双眼,浑然不知道前方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唏律律……” 战马嘶啸,只是转瞬间,两匹战马驮着这瞿郁、瞿陶冲向盾阵,一瞬间冲撞上去。 巨大的冲力将盾冲的几欲垮掉,战马被长枪刺穿,呜呼哀鸣的撞倒在盾墙前。 在战马跌倒前,瞿郁、瞿陶两人从马背跃起,趁土兵长枪都插在马身时顺着盾阵翻滚进入盾阵内部。 几名土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人压倒,四周反应过来的土兵正欲拔刀,迎接他们的却是两柄沉重的金瓜锤。 后背相靠,瞿郁、瞿陶两兄弟迅速站起,那六尺有余的体魄所带来的压迫感极为强大。 在这一堆五尺出头的土兵中,他们二人显得鹤立鸡群。 这期间不是没有土兵挥刀劈砍他们,但他们手中的铁刀根本砍不穿两人的甲胄。 望着这群身材瘦弱,仅有自己胸口高的土兵,瞿郁、瞿陶脸上露出桀笑。 土兵们冲上来,有的甚至跳起试图用刀插入瞿郁、瞿陶的颈甲缝隙处。 只是不等他们行动落实,瞿郁、瞿陶二人便握着手中兵器开始打杀。 没有什么交流,似乎是配合多年,瞿郁、瞿陶两兄弟挥舞金瓜锤冲向前方维持盾阵的前排土兵,由内往外,瞬间破阵…… 豁口被打开,瞿郁、瞿陶两人往左右杀去,将豁口扩大。 明军骑兵转瞬而至,好似一把铁钉,被凿入了土兵的盾阵之中。 六千人的盾阵听上去坚不可摧,但当一个点被凿穿后,出现在瞿能面前的就是空虚的内部。 二百余骑冲入阵中,差点直插中军。 盾阵内部二层刀牌手举盾挥刀拦住了骑兵的兵锋,但他们只能拦住明军骑兵,却拦不住瞿能。 面对瞿能手中的丈六长槊,身穿皮甲的土兵毫无意外的被刺穿身体,二层刀排被破开。 “拦住他!” 土目阿资眼眶几欲迸裂,不等他话说完,远处就传来了闷雷声。 “砰!砰!砰——” 烟雾腾飞,拳头大小的碗口铳石弹被打出,瞬间砸垮其它方向还在举盾的刀牌手。 土兵们的盾阵被明军的小型火炮碗口铳打破,宋晟、沐春各自率领步骑向盾阵杀来,使得盾阵四方土兵无法来援,继而减轻了瞿能所部的压力。 “土酋!” 平地惊雷,好似有人在耳畔大吼。 土目阿资转身闻声看去,却见一道高他半个身子的黑影出现在他身后,不待他反应,整个人瞬间被顶飞。 “额啊啊!!!” 土目阿资的惨叫声吸引了四周土兵的注意,待他们转过身去,看到了他们一生都难以忘记的画面。 先前还在马背上指挥战局的土目阿资被扎穿,整个人挂在一杆长得夸张的长槊上,他双手抓着长槊,双脚不停扑腾,口中不停传出惨叫声,整个人不停地往长槊末梢滑落。 眼看土目阿资滑落,瞿能左手抽刀反劈,下一瞬那斗大人头便腾飞,土目阿资终于停下了那叫嚷声。 “土目阿资已死!谁还敢不降!” 瞿能举着缺了头的土目阿资尸体,朝着四周正欲攻上来的土兵大吼。 听不懂汉话的土兵们还想逞能,但瞿能将土目阿资的尸体从长槊甩出,一连砸倒数人。 那群试图围攻他的土兵也被长槊扎穿皮甲,年过五旬的瞿能依旧是当打之年,在土兵之中左突右刺,犹入无人之境。 待土兵结长枪阵步步紧逼,欲图限制瞿能与胯下战马空间时,先前被减缓攻势的明军骑兵也冲了上来,将想要动手的土兵给冲垮。 他们的出现,让想杀瞿能的土兵失去了斗志,纷纷四目相对,丢下了手中兵器。 只可惜阵中所发生的事情还没有传到阵外,阵外的明军还在疯狂屠戮土兵,那所谓盾阵在披甲执锐的明军看来根本不值一提,土兵们的战力就和他们的装扮一样,兵器虽利,奈何甲胄太薄。 他们的兵器难以伤到明军,而明军手中的钝兵和短兵却能锤杀他们。 没了土目阿资的指挥,前排兵很快被冲垮,而当他们被冲垮往后方逃跑时,这才看到已经丢下兵器投降的中军。 刹那间,一些聪明的土兵丢下了兵器,举起了双手。 一些愚笨的土兵试图突围,但很快被冲上来的数千明军围堵砍杀。 在这战场上,双方都杀红了眼,即便有些土兵不断地挥舞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兵器,可还是被明军一锤砸下,口吐鲜血。 “哔哔!” “降者不杀!” 最先观察到战场局势的是宋晟,他很清楚再这样杀下去,土兵们会被逼得重新拿起兵器,于是立马吹哨,与身边人朝己方呼喊。 几个呼吸的时间,那呼喊声传遍了全军,叫醒了那些杀红眼的明军。 很快,明军如潮水般退出,瞿能父子也率领骑兵冲出土兵内部。 徐辉祖在战场结束的第一时间带着数十名骑兵赶到了战场。 他才刚刚勒马,一个黑影就被丢到了他的战马面前。 “魏国公,此乃土目阿资!” 瞿能那如闷雷的声音响起,徐辉祖反应过来后低头看去,却看到了地上滚着一个表情痛苦的首级。 他还没回过神来,瞿能的长子瞿郁策马而来,将一具断头尸体丢在了他面前,轻描淡写的留下一句:“这是越州卫土目阿资的尸体,任魏国公处置。” 看着那尸体,徐辉祖也只是片刻错愕,毕竟他好歹也是和朱棣北征过的人,不是没上过战场的雏,因此他在瞿郁说完后便交代起左右将领: “用它去说降越州城,另外许诺降兵开城投降后既往不咎,土目阿资所拥有的土地尽数发给城中愿意开城投降的土民。” “另外,土民开城投降后,俘虏的土兵尽数释放,土目阿资的家财除田地外尽数充公,五成用于犒赏三军,五成上交朝廷。” 越州卫土蛮叛乱,说到底还是因为土目阿资利欲熏心,如今土目阿资已死,徐辉祖也正好用他的家财来收买越州卫土民人心。 不过他没有按照朱高煦所说的将土司财产都用来犒赏大军,而是留下了一半来交给朝廷。 说到底,朱高煦能做的事情,他徐辉祖不一定能做,就如私下犒军这种事也是有限度的。 只是话说回来,这次能如此迅速的击败土目阿资,主要还是靠瞿能父子斩将夺旗,不然估计还得多打一个时辰。 想到这里,徐辉祖也对瞿能父子作揖道:“此战瞿都指挥使及两位小瞿指挥使为首功,待越州城投降,我会上疏朝廷为你们请功的。” “多谢魏国公……”瞿能与瞿郁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因此也不孤傲,同样行礼回敬了徐辉祖。 见状,徐辉祖将目光放到了远处的战场上。 只是不到半个时辰的交锋,五千土兵死伤上千,剩余三千多人蹲在地上已然被俘。 一眼扫过去,整个战场上却是没有几具明军的尸首,西南边兵战力可见一斑。 这样的情况,徐辉祖还是第一次见,因而不由让他联想到了江南等处的卫所兵,心中不免忧虑…… 第112章 功臣末路 “好!” 腊月初五,伴随着武英殿内的一声叫好,云南的军报也送到了朱元璋的手中。 瞧着手中的军报,朱元璋忍不住点头,显然对军报内容十分满意。 他拿起那军报对殿内的四孙骄傲道:“两万围五千不足以称道,但正面交手时七千横击五千,最后仅付出不足六十人的伤亡就换得了一场大胜。” “斩首一千二百余级,俘虏三千七百余人,还趁势拿下了越州城,平了这土蛮的叛乱,允恭这一仗打得漂亮!” 殿内四孙已经看过战报,不过朱元璋没开口,他们始终不敢发表意见。 如今朱元璋既然放出了话来,那他们也就可以各抒己见了。 率先开口的人不出意外的是朱允炆,面对朱元璋已经给出的评价,他继续锦上添花道: “如此看来,魏国公应该很快就能平定宁远刀拜烂和广南侬贞祐二贼的叛乱了。” “不……”听着朱允炆的话,朱元璋摇了摇头,并不认同他的看法,甚至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刀拜烂和侬贞祐所处的地方和这土蛮阿资不同,宁远与广南二地山高林密,遍布瘴气,便是允恭想寻几处平坦的地方决战都不容易。” “况且这阿资一死,此二贼恐怕会撤兵固守,依托高山密林与瘴气来拖住允恭他们。” 朱元璋没有被这小胜冲昏头脑,他很清楚云南土司的兵马并不强盛,但他们之所以可以一直让明军头痛到现在,主要依靠的还是地利。 面对广南和宁远那两处地方,即便是朱元璋亲自领兵,也不太可能在短时间内将其平定,必须要做好鏖战的准备。 想到这里,他对司礼监随身太监道:“替朕拟旨,告诉魏国公不要轻敌冒进,只需要在维摩、教化三司、大窝关等地驻兵屯垦,将二贼拖到春耕即可。” “是……”随身太监应下,转身操办去了。 瞧着他离去,朱元璋满意的坐下。 他很清楚,云南的土司大多限制于耕地稀少而鲜有囤粮,即便有囤粮,却也支撑不住几万大军吃上小半年。 只要他们撑不住,那春耕时分必定会放回一部分土兵去家中耕种,届时就是他们兵力空虚,明军趁势而进的时候。 “高煦这些日子在干嘛?” 似乎是放松下来了,朱元璋主动提起了朱高煦,听着他的话,朱允炆及朱高炽也纷纷看向司礼监的随身太监。 面对问题,司礼监随身太监作揖回礼道;“听下面的人说,二殿下这几日在屋里哼曲,顺手学了琵琶和古筝、古琴等乐器。” “哼曲弹琴?”听到回答,朱元璋表情愕然。 不止是他,朱允炆四人也十分惊愕。 饶是他们再怎么想,也想不到朱高煦抱着古琴琵琶弹奏,口中哼着歌曲的模样。 只是不管他们再怎么想不到,此刻的朱高煦确确实实的抱着一把琵琶在书房里弹奏。 他不仅靠在椅子上,还翘着二郎腿,慵懒的弹着手上那一把崭新琵琶。 这琵琶很普通,是秦淮河上花个百来文就能买到的琵琶。 不过相较于这个时代的那些乐手,朱高煦这厮弹得琵琶却让人听得十分带感。 屋外,耳房内的林五六等人全部躺在榻上,听着隔壁主屋的朱高煦弹奏,时不时跟着抖抖腿。 “我说殿下这琵琶怎么跟成了精一样,弹得曲子和我们去秦淮河听得都不一样?” “管那么多作甚,有免费的听就不错了。” “反正我听着这曲子,殿下好像挺高兴的。” “这哪是高兴,那琵琶都快成精了……” 耳房里的林五六几人摇头晃脑,时不时拍拍大腿。 尽管跟不上节拍,可架不住他们头次听那么带感的曲子。 不仅仅是他们,就是隔壁几个军户院子的小孩大人也纷纷安静下来,听着隔壁院子那位“大人”的曲子,只觉得很有意思。 他们并不懂朱高煦所弹得曲子叫什么名字,可若是丢个后世人来这待着,估计会忍不住趴在墙头,破口大喊:“是谁弹的摇滚!” 琵琶摇滚,这是朱高煦前世学的一手绝活,原本是看了网络上用人用琵琶弹了好几次乐器风格后跟着学的,除了新生晚会亮了一手,之后的日子就渐渐荒废了。 倒是不曾想来到了这大明朝,他反倒是重操旧业的弹起了琵琶,而且还把不少前世的曲子都带了回来。 “这《逃亡列车》弹得手疼……” 良久,朱高煦睁开了眼睛,同时甩了甩手。 自冬月过去,他自觉救了傅友德后,便每日高兴的来回哼曲。 到了后来,由于需要写的东西已经写完,他干脆重操旧业的让王俭、林五六弄来了古琴、古筝、琵琶等前世略有涉及的乐器,凭着这身体的记忆力将曲子谱出来后,每日醒了就是拿着琵琶来几首流行乐消磨时间。 不然这大门不能出的日子,着实是有些折磨人。 “殿下,吃饭了!” 听着琵琶声停了,林五六从榻上翻身而起,提着食盒就往朱高煦书房一边喊一边走。 待他打开书房房门,只见魁梧的朱高煦翘着二郎腿在甩手,手里还抱着一把琵琶。 尽管已经看了好几天,但林五六还是看不习惯。 朱高煦这个年纪正长身体,只是三个月时间,他这身高却是又涨了一些,前几天林五六给他量衣服的时候这才发现朱高煦都五尺八了。 一个身高五尺八,腰围二尺九的魁梧汉子怀里抱着一把琵琶,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别扭。 亏是朱高煦的甲胄被收走了,要是他再穿上甲胄弹着琵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庙里的东方持国天王跑出来了。 当然,刨除这违和的身材,单听这曲子还是不错的。 “殿下,兄弟们都吃过了,您快点吃吧。” 林五六拿着食盒到书桌前开始拆开摆放,幸亏这几日朱高煦没有练习书法,因此直接摆菜即可。 正常来说,书桌是肯定不能摆放这饭菜的,哪怕林五六这种糙汉子也知道,不过朱高煦都这么交代,他自然也就照办了。 只是几个呼吸,等朱高煦把琵琶放好转身回来,书桌上已经摆好了两荤一素一汤的四个饭菜。 “每日待在这院子里,除了照顾赤驩就是弹些曲子,着实无聊……” 朱高煦坐下边吃边说,林五六听后却苦笑。 在他们看来,朱高煦这样的日子简直不要太舒服,哪怕是他们班值的这群人,也觉得这几个月是他们当兵以来最舒服的日子。 不用操练、站哨还可以轮班,而且轮得很快。 除了站哨的时候,其它时候不是躺在耳房休息,就是院里喝酒打牌。 那耳房里还有火墙,暖和和的,每日三餐还有酒有肉,虽然不能喝多,但那日子每天都和过年一样,舒服的紧。 这么舒服的日子,放在朱高煦眼里反倒是不舒服了,林五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笑容来糊弄过去。 当然,朱高煦也只是抱怨,他知道自己过的日子已经是大明富户才能享受的日子了,不过几个月不能出门,他还是有些牢骚的。 要不是傅友德和冯胜那边没传来什么坏消息,估计他这几天也不能这么高兴。 “这米很清甜啊,是新稻吗?” 谈话间,朱高煦品尝出了碗里米饭的口感,尽管不如宫里的贡米,但口感丝毫不比后世市面上的一些大米差。 “是新稻。”林五六笑道:“这是所里兄弟们家中刚收回处理好的粳米,我看院里的米缸空了,特意从所里带了百十斤过来。” “留钱了没?”听林五六说这米是所里的兄弟们带来的,朱高煦第一反应就是给没给钱。 林五六和朱高煦朝夕相处那么多天,自然知道他的性格,因此笑着点头:“都留了,按照市价给的。” 见林五六这么说,朱高煦也点了点头,吃着这米饭的同时也询问道:“今年的亩产如何?” “有高有低,基本每亩能收个三百四十来斤。”林五六的话让朱高煦点头,他对江南的粮食亩产能有这么高并不奇怪。 他来大明一年多,基本也了解了大明现有作物和各地区的亩产情况。 拿水稻来说,江南、湖广的水稻亩产能有三百四五十斤,河南、山东及北平山西能有三百斤左右,陕西和甘肃等地就较差,只有一百六七十斤。 除此之外,小麦的亩产也是由西北向东南递减,亩产在一百三十斤到一百六十斤。 诸如大麦、小米、大豆也是同样的亩产,唯有被称为蜀黍的高粱产量稍微高些,即便北方也能达到一百六十斤,往南方最高能到二百斤。 在现有的粮食作物中,经济价值最高的是大豆,一亩地的大豆能榨出大约二十斤左右的豆油,能卖八九百文钱。 以大明现在的情况来看,除非遭遇灾荒,不然不存在吃不上饭,吃不上肉的情况。 朱高煦记得,明代史料里尽管多次出现人相食的记录,但这并不是代表明代比前朝过的差,而是明代文人在记载地方事情上更详细。 同样一件事情,汉代可能写一句话就了结,例如“某某县,人大饥”,但到了唐宋就会开始增加篇幅,而到了明代就会记录更加完善。
不过不管怎么说,人相食的事情是实实在在发生的,这除了基层赈灾系统崩坏,还有地方赋税沉重和粮食产出不同的问题。 同样的一亩地收同样的税,虽然都是三十税一,但江南百姓一亩地产出三百五十斤粮食,算上杂税顶多交五十斤粮食就能了结,农民还有三百斤粮食可以吃。 可是放到了北方,哪怕是如山西那样没有遭遇太大兵灾的地方,亩产粮食也不过三百斤,同等比例下药交出四十几斤粮食,留给农民的只有二百五十来斤。 同样的税收和杂税,北方一亩地仅比南方少交几斤,可北方产出粮食远不如南方。 这就导致了明代北方人口不断有南逃迹象,因为在政策上,他们只在洪武、永乐年间比较舒坦,越往后就承担的越多。 如果朝廷想要吸引人口去北方,最实际的就是减轻赋税。 如后世财政转移那样的政策,如果用在明代,将江南的赋税投入北方建设,那北方一定能在几十年内恢复元气。 不能说重回唐宋时期的景象,但起码会比现在好得多得多。 不过这样的政策如果真的要施展,那江南的淮西、浙东、江右三派肯定不会同意,毕竟他们的根子都在江南,不可能帮着朝廷从江南抽血给北方。 明面上的降低北方各省的赋税是行不通的,只有通过其它手段对南方加税才行,而且加税也得注意对象。 例如眼下占据天下两层赋税的江东六府,它们所缴的赋税已然是天下最高,对它们必须减税,而对其它地方应该加派其它税收才行。 朱高煦记得,朱棣是用迁都北京,将庞大的在京官员送往北平,如此才让北平这一省之地活跃起来。 可即便如此,朱棣也不得不对江南妥协,留下了南京这个削弱版的六部班子。 朱高煦如果想要不妥协,就得拉出足够多的读书人,并在地方保留属于朝廷的武装力量来威慑士绅富户。 想要做到这些,就必须将卫所制转为募兵制,然后异地调兵驻守,每隔几年轮换一次,让地方乡绅富户拉拢他们的成本变高。 不过如果真的要这么做,朱高煦就不得不面对巨大的财政压力。 哪怕他开采了云南的金银铜矿,甚至把日本的银铜矿也占据开采,却也无法彻底解决财政压力。 想要解决财政压力,必须增加税收,而增加税收还想要百姓支持,就必须要让百姓的收入变高。 面对一个农业社会的大明朝,想要让百姓收入增加,那就只有从农业下手。 这点,朱元璋已经给朱高煦做出了表率,那就是派遣大量的读书人和匠户去参与地方上的农业水利建设。 正确的水利建设可以让一个地方的粮食产量增长三成,这点已经被朱元璋做完了,那么留给朱高煦的就只有新作物这一条路了。 “美洲是一定要去的……” 吃着饭菜,朱高煦没有迟疑的下了决心。 美洲有许多东西是他和大明朝需要的,其中最缺的就是番薯、花生,除了这两者之外,土豆和玉米则是可有可无。 番薯的产量即便放在这个时代也是惊人的,花生则是榨油率高得离谱,是同时代大豆和芝麻的近两倍之多。 在单位的时候,朱高煦看过一些民国时期的档案,其中就有包括他们县一些粮食作物亩产的记录。 在二十一世纪的后世,玉米的产量能达到每亩千斤以上,土豆更是达到了三四千斤的水平,而这也是很多人眼中美洲作物高产的由来。 然而,这个数据是近现代经过科学育种后的产量,并不是这些作物原本的数据。 事实上在近代育种技术改进之前,美洲作物并没有许多人想象的那么高产。 哪怕在民国时期,玉米的产量也不过每亩一百八十多斤,土豆也只有三百斤。 这个数据远不及已经普遍耕种,并且亩产超过三百斤的水稻。 相比较之下,即便在民国时期,没有经过化肥播种的番薯,却依然能保持九百到一千二百斤。 即便番薯的含水量很高,但用来应急却是万金油,而且番薯的番薯叶可以食用,变相增长了它的亩产。 番薯和花生,这两个作物前者在灾荒年间能保命,太平时可以用于饲料,而后者则是实打实的经济作物。 使用大豆和芝麻榨油来满足大明六千余万百姓,最少需要四千多万亩土地,但如果使用花生,那就能腾出两千万土地来耕种粮食。 不仅如此,花生生产出来的油也可以贩卖往大明的各个朝贡国,毕竟在食物匮乏的这个时代,油不管放在哪里都是高价货品。 朱高煦只要有机会,便一定要让郑和下西洋出现,并且这次的目标不仅止步于好望角,而是更西边的美洲。 明代风帆船去美洲,最便捷的路线是顺着日本暖流、北太平洋暖流抵达美洲,但这条路线缺少了补给点,想要推进这条航道,最少需要十几年的时间来布置。 与之相比,一路到非洲都有补给点的印度洋航道通行成本更低,而且可以从阿拉伯海商手中获取航道路线。 他脑中不断回想着前世的世界地图,将郑和下西洋的路线完善成一条,寄希望于郑和能够一鼓作气的抵达美洲。 不过他想了想,这难度实在是太大,不说别的,仅仅好望角以西的海域凶险程度,就需要人花费不少力气才能探明出一条安全航道。 “好事多磨,大不了多下几次西洋就是,我还有时间。” 朱高煦感叹一声,他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自信的。 前身历史上活到了四十六岁,并且还是非正常死亡。 如果按照自家便宜老爹和老朱的去世年龄来算,自己只要不吃丹药不作死,正常来说可以在靖难之役结束后活到六十几。 唯一让他有些忌惮的,就是老大才活了四十八,老三才活了五十。 “还是得好好养身啊……”吃完饭菜,朱高煦感叹一句。 也在他感叹之余,距离他二里地外的颖国公府却是忙上忙下。 似乎是入了冬季,寒气开始增多,因此傅友德在入冬后便染上了风寒,身体每况日下。 从生病到现在,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曾经那个老当益壮的傅友德此刻却消瘦许多,面部的皮肉凹陷,手上的皮肉也只剩薄薄的一层。 “如何?” 卧房里,伴随着御医将诊脉的手撤开,傅忠傅让两兄弟连忙上去询问,而那御医则是沉吟了一会,思虑过后才道: “老国公这是年纪大了导致的体虚,若是放在十年前,这风寒只需要一副汤剂就能解决,可如今还是得看老国公自己。” 说话间,那御医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傅友德,又接着叹气道: “另外与您二位说句实话,老国公这病不仅仅是身体上,主要还是因为心病。” “这心病去不了,即便服用再多的汤剂,去了这风寒,老国公身体也很难恢复。” 御医说罢,开始起身收拾自己的药箱,而傅忠与傅让则是被他的话说得呆愣原地。 片刻后,等二人反应过来,皆表情复杂的看向躺在床上的傅友德。 按道理来说,他能活到七十岁,这已经是武将之中的佼佼者了,作为儿孙傅忠他们应该高兴。 可傅忠他们两人都知道,如果没有这几年的这些事情,自家父亲还能活得更久些。 他们都知道自家父亲的心病是什么,但他们更知道这心病不是他们能解决的。 现在的傅友德,早已有了死志,或许在他看来,事情都因为自己而起,如果自己死了,那傅家的子弟就不会遭受牵连了,那为他说话而导致禁足数月的朱高煦也就能放出来了。 他的心思,傅忠和傅让都能理解,只是作为人子,看着自家父亲这模样,他们实在做不到不救治他。 “这是汤剂的药方……” 御医写好了药方递给傅忠,但他的目光却停留在床上的傅友德身上。 他摇了摇头:“这件事情,下官回了外廷后,还得告诉陛下,望二位见谅了……” “先生不用道歉,我二人心里早有准备。”傅忠拦下了想要作揖的太医,顺带看向旁边的傅让:“老五,送张御医出府吧。” “嗯?”没反应过来的傅让疑惑看向傅忠,却见傅忠与张御医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示意张御医跟自己走。 不多时,傅让将张御医送到了颖国公府门口。 由于不能出府,傅让只能将他送到这里,并在之后看着他坐上马车离去。 顺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傅让似乎看到了遥远的紫禁城,看到了那位端坐在金台之上的皇帝。 那位…… 曾经也是自己可敬的皇帝,时不时还会找自己聊聊家常。 只是这样的局面,在几年前的某一天突然变了,自己被禁足两年,好不容易与家人团聚,这还没半年就有可能要与父亲永别。 傅让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恨那位,他知道那位也是被逼无奈,可他们一家呢,他们就该死吗…… 第113章 东宫三杰 “颖国公心存死志,这是心病,臣无法医治……” 乾清宫养心殿内,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听着耳边张御医的回禀,此刻的朱元璋虽然手中抱着暖手的铜炉,却还是觉得手脚冰凉。 又一个老兄弟被他逼死了,而且这个老兄弟原本无罪,这让朱元璋百感交集。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良久,朱元璋对跪在金砖上的张太医下了逐客令,张太医见状作揖退出乾清宫。 待他走后,偌大的乾清宫养心殿内便只有朱元璋和一排站在角落的随身太监及宫女了。 对于这些懂得察言观色的人来说,皇帝心情不好,他们都能看出来,所以每个人都谨小慎微,担心打扰到皇帝而被论罪。 只是他们的这种小心,到了朱元璋眼里却让他更为伤感了。 此刻他便是想找个人倾诉都难以做到,郭英卧病在家,而李景隆又始终是勋贵,他的那几个孙子又…… 一时间,朱元璋想到了朱高煦,但此刻朱高煦也被他禁足了。 “没什么,当年俺也是那样走过来的,孤家寡人便孤家寡人,没有谁离不开谁……” 朱元璋在心底给自己打气,但他也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年纪大了,终归是想被人理解和疼爱的,饶是嘴上再怎么强硬,却还是瞒不过自己。 沉默无言,朱元璋没有继续处理奏疏,而是难得的提早进了拔步床休息。 只是等他进了拔步床后,他到底是休息还是难过,旁人却无从得知了。 “看什么呢?” 正当朱元璋休息时,南京皇城西街的一座气派府邸中响起了一道声音。 晋世子朱济熺穿着一身常服走入一个亭子,而亭内站着一个身披狐裘红衣的女人。 这女人身材高挑,恐怕有五尺三四寸,放在这个时代比一些男人都要高。 如此高挑的身材,加上那浓眉长目鹅蛋脸,倒是给人一种飒爽的感觉。 朱济熺便是被这种感觉所吸引,因此才会在婚后与她举案齐眉。 “我在想我爹……” 看着朱济熺来了,女人这才缓缓开口。 只是她这话一经说出,朱济熺脸上便浮现了几分尴尬。 “你们的野心我管不了,可眼下我连我爹都不能见,你说我还算为人儿女吗?” 女人侧过身来,与朱济熺四目相对,目光中流露着几分凄惨。 她这话有些大胆,在这晋王府中,也只有身为世子妃的傅氏才敢如此对朱济熺开口,因此她的身份不言而喻。 瞧见傅氏这模样,朱济熺沉默了片刻,随后才上前抱住了她:“岳丈会没事的,伱不用太担心……” 话虽如此,但朱济熺知道,自家岳丈恐怕自身难保了。 果然,他的想法还没落下,傅氏便低下了头:“那边传来消息了,我爹已经卧病在床,这次是我害了他。” “……”听到答案,朱济熺的脑子突然乱了起来。 他很清楚,一旦傅友德出了什么事情,那晋府的所有布局都会被打乱。 可是面对这样的局面,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见他不说话,傅氏轻嗤:“果然,你根本没有准备。” “我……”朱济熺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始终说不出来。 瞧他这模样,傅氏摇头:“原本以为你们能救我那一家人,眼下看来,倒还不如燕府的朱高煦……” “差不多行了……”听到‘朱高煦’三个字,朱济熺脑中立马闪过了那张对应的脸庞,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怒气。 这股怒气不止是他才有,而是所有在武英殿内的嫡长都有。 这几个月来,他们都能感觉到自家爷爷对自己朱批奏疏内容的不满,尽管他没有开口说些什么,但他的一言一行都在透露着他们不如朱高煦。 私下里,朱尚炳没少和朱济熺吐槽这一点,而朱高炽则是碍于朱高煦是他弟弟,因此总是沉默寡言。 朱济熺很高傲,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任何人。 曾经在大本堂时,他只觉得朱高煦是一个粗鄙的莽夫,然而从朱高煦离开大本堂,进入大教场后,他这才发现朱高煦才是藏得最深的一个人。 在武英殿里他所遇到的朱高煦,与之前完全判若两人,处处压所有人一头。 明明现在他都已经被禁足了,却还要被人提及来恶心至极。 “怎么?只是提及一个名字都能惹怒你?” 傅氏看着被气到的朱济熺,皱眉转过身去,看着院中湖水平淡道:“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才会像那燕府的朱高煦一样站出来为我爹他们说话,但我知道我爹若是走了,山西都司的诸将都会埋怨到你们身上去……” 说着,傅氏侧过头来看了一眼朱济熺:“说不定,日后朱高煦得势,他们会投到为我爹他们说话的朱高煦麾下……” “好了”朱济熺皱眉,他知道傅氏有气,但他朱济熺不是泥塑的。 面对傅氏那明晃晃的话,朱济熺咬了咬牙:“我会让朝堂上的人为岳丈求情的。” “那你呢?”傅氏没听到自己想听到的,继续追问起来。 “我……”朱济熺盘算了一下,却是一想到自家爷爷的那张脸,便忍不住先胆怯了三分。 “我爷爷不会听我的,说不定会把我赶出武英殿,如高煦那般禁足……” “禁足?”傅氏忍不住嘲笑起自己的夫君:“你们这一家子人确实是舒服惯了,只是禁足几个月就把你们吓成这样,那我爹他们呢?” “他们被禁足两年,可曾对你们发泄过什么?” 说到这里,傅氏似乎也累了,他转身走向朱济熺,从他身旁错开的时候还抛下了一句:“你们家,还真是薄情寡义……” 丢下这句话,傅氏越过了朱济熺,往长廊深处走去了。 听着她丢下的那句话,朱济熺紧了紧拳头,尽管他再怎么喜欢傅氏,但面对这样明晃晃的羞辱,他却还是忍不住的厌恶起了对方。 “如果不是山西……” 他咬紧牙关,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为了傅家背后的势力,即便傅氏说得再难听,他也得忍着。 想到这里,他转身走向了长廊深处,却是没有一点作为,仿佛先前在傅氏那说的话没有出现过。 “两个多月了……” 风雪纷飞,在朱济熺两口子吵架的时候,东宫春和殿里的朱允炆站在窗户前欣赏着殿外的飞雪,看着渐渐昏暗的天色感叹。 在他身后,齐泰、黄子澄二人左右分别站着,他们在等待朱允炆提及正事。 “你们说,皇爷爷会将高煦禁足到几月去?” 朱允炆转过身来,往书桌方向走去,齐泰二人紧跟。 待他坐下,二人站在书桌前三步开外,对他的问题解答:“以陛下先前的口吻来看,恐怕不会轻易解除禁足。” 听着齐泰的话,朱允炆轻笑:“这禁足倒是成他能待在南京的借口了。” “话虽如此……”黄子澄小心作揖:“能将他留下也是好的。” 他在试探朱允炆想驱赶朱高煦的想法有多强,可下一秒朱允炆就阴沉了脸色:“留他在南京,恐怕日后爷爷会对他委以重任,届时更危险。” 他这话不是空穴来风,毕竟朱高煦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施以恩惠了许多人。 削藩论、平倭论、以钞抵税、云南金银铜矿…… 这三件事情的功劳可不是朱元璋想要遮掩就能遮掩的,还是有一部分人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这点,可以从最近朱高煦在江东六府的名声鹊起看出来。 “看山点矿”加“以钞抵税”,这两个加在一起,就是惠利百姓和富户的政策。 现在不希望朱高煦走的人有很多,尤其以庙堂之上居多。 谁都想让朱高煦多点矿山,然后劝谏皇帝来继续以钞抵税。 尽管朱允炆得到了最多的名声,可朱高煦也一点没差,只是他被禁足,不知道他在江东六府的名声罢了。 除去江东六府,朱高煦本人在南京城的名声也是越来越好。 当初他班值的时候,与羽林左卫的许多千户、百户都打过照面,众人都对他有印象。 加上王俭这段时间的游说,不少人都在为朱高煦打抱不平,认为不应该对他这样的贤王禁足数月。 除了都督府,江宁县养济院的院正沈朝奉也知道了朱高煦被禁足的消息,因此与养济院内的众人散播着朱高煦的美名。 不得不说,以养济院那群残疾之人来散播朱高煦的美名,这确实让朱高煦的名声在南京底层百姓中不断传播。 正因江宁县养济院的举动,朱允炆才更加忌惮朱高煦。 在他看来,朱高煦当初去养济院的举动,就是冲着收买人心去的。 他才来南京城多久,就闹出了这么多风雨,要是继续让他待着,是不是哪天自己的东宫护卫里也会出现他的人? 就眼下这局势,说他朱高煦没收买人心,谁信? “高煦,还是前往北边为好,最好是吉林船厂。” 朱允炆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让齐泰与黄子澄面面相觑。 面对黄子澄的目光,齐泰摇了摇头,显然知道事不可为。
同时,他也不由得看向朱允炆,心中叹气:“太孙的容人之量还是小了些……” 在齐泰看来,先不提朱高煦目前没有表现出争储的姿态,单单说他的身份就不可能参与到争储之中。 不管是立长、立嫡、立贤都轮不到他。 立长,他头顶上还有一堆叔叔哥哥。 立嫡,他头顶上还有四个皇帝嫡亲血脉的叔父辈,以及包括朱允炆、朱允熥在内的八个嫡亲兄长。 立贤,他功不如他爹朱棣、晋王朱棡,周王。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不可能越过叔父辈去争储。 况且即便他想帮燕王争储,也得燕王有那意思才行。 当下局面,燕王朱棣是最没有心思争储的嫡亲藩王,毕竟他头顶上还压着秦晋这两个兄长。 因此在齐泰看来,在秦晋尚存的局面下,与其放逐朱高煦,倒不如想办法把晋藩的朱济熺弄走。 朱济熺可是朱棡千方百计塞在南京城,让齐泰他们死活弄不走的人。 更重要的是,朱济熺不仅有晋藩的势力在庙堂为他撑腰,他本人的年纪也比朱允炆要大,而且表现得还算比较贤明。 可以说,嫡长贤三字他都占着,只可惜他是晋王一脉。 正因如此,朱棡才会死活都要把朱济熺放在南京,让他随时都在皇帝面前转悠。 入武英殿这三个月,朱济熺虽然没有出色的政见,但也没有出什么岔子。 在齐泰看来,这才是最应该快点解决的对象。 只可惜,不管他这几个月以来怎么劝,朱允炆始终将矛头对准着朱高煦这个最不应该离开南京城的人。 “我那三叔那边,近来可有事发生……” 朱允炆略皱眉头,似乎不想将朱高煦的话题延续下去。 面对他的话,黄子澄见齐泰没有开口,只能作揖回答道:“晋王那边目前还没有消息传来,自从颖国公府那边出了事情,燕府嫡次子煦又被禁足后,晋王府便十分平静,未有塘骑出府往南来。” “哼……”朱允炆轻哼,眉宇间多了几分得意:“我那三叔就这样对待自己的姻亲,怕是说不过去吧。” “山西内部确有流言,不过都被压下去了。”黄子澄侃侃而谈,却又看向了齐泰。 齐泰感受到他的目光,这才沉着开口:“山西都司内,本就以颖国公旧部最多,晋王不肯上疏为颖国公执言,已经失了许多颖国公旧部的心。” “倘若颖国公薨逝,那山西都司的人心也就散了,殿下可以趁机将山西及北平、陕西三处都司将领更换。” “没了他们,晋王手中便只有三护卫可供驱使了,形不成大患。” “好!”听到局势向自己倾倒,朱允炆难得叫了一声好,同时他也起身走到齐泰面前,拉起齐泰双手,热切道: “三叔若去了兵权,那接下来就应该解除五叔的兵权了,请先生教我。” 晋王朱棡、周王朱橚,这两人都是在朱允炆被立太孙后还有小动作的人,朱允炆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解除他们的兵权,毕竟他不知道自家爷爷还能撑多久。 面对他的热切,齐泰沉思片刻,随后才道:“解除周王的兵权也不难,周王兵权大部分都在河南都司上,而河南都司之所以听从周王的,又以宋国公为主。” “只要等宋国公薨逝,太孙可以依法炮制,以对山西那般对河南都司。” “如此一来,晋周的问题就解除了……” 齐泰的话对此时的朱允炆来说,可谓是声声入耳。 得到了解决周晋的办法,他也得陇望蜀的继续追问:“若是晋周兵权解决,下一步是秦还是燕?” 秦晋燕周,这四藩都是马皇后所生,因此对朱允炆威胁最大,他自然会明确目标,而面对他的话,齐泰也不假思索道:“先秦后燕。” “为何?”朱允炆略皱眉头,他心底还是比较想先除掉朱棣的,毕竟朱棣在辽东、大宁、北平都有威望,而朱樉还连陕西都司的兵马都无法干涉,更别提陕西行都司了。 “秦王终归是当今诸藩最长,加上又是嫡亲,理当先对他动手。” “何况秦王居西安,一旦有变则西北不保,理当早早解决。” “燕王虽兵马强盛,但北平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臣观古今,只要山陕在手,河北便难以抵挡,因此只要收回山陕二省兵权,燕藩则不足为惧。” 齐泰的这番话很有道理,古今王朝中,只要朝廷掌握了山陕二省,立马就能对河北和中原一带形成压制。 秦汉隋唐皆是如此,前元也不例外。 这些先例在前,齐泰分析的并没有问题。 因此在他说完之后,即便是朱允炆也被他所说服,而齐泰见状也再次提起那个话题: “虽说山陕在手则河北难以抵挡,但那燕嫡次子煦若是去了吉林船厂,恐怕生变。” 眼看齐泰又提起这个话题,朱允炆下意识松开了他的手,显然有些不悦。 后续等他反应过来后,为了掩饰自己的不悦,他爽朗笑道: “齐先生言过了,先不提如你所说的山陕压制河北之言,仅是那吉林船厂的底蕴就不允许高煦生变。” “确实,那吉林船厂底子太薄了。”黄子澄也不免跟着附和,但他不是为了附和而附和,而是真的觉得齐泰有些杞人忧天了。 诚然朱高煦才干非凡,但那吉林船厂只有一千三百多的军户匠户,口数也才不到七千人,这点人想要成事,简直就是在说笑。 这个道理,齐泰也知道,可他还是觉得不安,哪怕他没有见过几次朱高煦,却能从今年朱高煦言行举止大变之后感受到一些东西。 他相信他的直觉,但在朱允炆和黄子澄看来,他确实把朱高煦想的太厉害了。 如今的大明还是上升期,哪怕朱高煦真的造反了,就凭他手上这六千不到的人口,想要在辽东、大宁二十余万军户的围剿下存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饶是一直佩服齐泰的黄子澄在听到他的言论后,也不由得怀疑起了自己曾经的眼光,朱允炆更是觉得齐泰是为了留朱高煦在南京才故意这么说的。 不提他们的想法,只论齐泰看到他们的表情后,便知道了自己这话恐怕被他们以为是杞人忧天了。 见状,齐泰也没有过多纠缠,而是作揖道:“确实,是臣想的太远了,当下还是得先解决晋府,同时关注西南的平叛。” “确实……”见齐泰改口,黄子澄也附和道:“近来庙堂之上,各方都在关注西南平叛的事情。” “今日那封捷报传到庙堂,下面便有人上疏建议先将昆明、曲靖二府的铜矿开采,想必都是在为了明年的秋税做打算。” 黄子澄并未提到以钞抵税,但却处处都透露着以钞抵税的痕迹。 换做以往,庙堂之上可不会那么担心云南的事情,自从云南发现了大量金银铜矿后,他们的态度就两极颠倒了。 显然自从苏松二府以钞抵税后,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到了下一次以钞抵税的政策上。 当然,他们都清楚,如果云南的金银铜矿没办法顺利开采,那皇帝是不会同意继续以钞抵税的,因此他们才会全力支持平叛。 “明年开春,还要发钱钞给军户们吗?” 齐泰看向朱允炆,旁敲侧击的向朱允炆打探朱元璋对钱钞法的态度。 在朱高煦的《钱钞法》中,以钞抵税来回收宝钞,然后存放保管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不再以钞抵俸、抵饷。 往年朱元璋都会将官员的部分俸禄、赏赐以宝钞的方式发放,而今年从朱高煦说出《钱钞法》后,朱元璋便停下了这举动。 不仅是六部如此,便是连五军都督府的军户们也得到了这样的待遇。 往年赏赐的宝钞变成了铜钱和粮食、布匹、棉花,省去了军户们去城里购买的时间,而且发放的东西比宝钞买来的东西还多了一倍。 朱高煦的这篇《钱钞法》,不仅仅惠利了民间,也同样惠利了六部和五军都督府的高官小吏,将领军卒。 对此,朱允炆心知肚明,但他确实不知道自家爷爷现在对《钱钞法》的态度如何。 《钱钞法》施行后,乡绅富户和基层百姓、军户、胥吏都得到了实惠,但朝廷却是实打实亏损了。 尽管九华山的铜矿成功开采,但国库总归是支出大于收入。 如果没有办法做到收支平衡,朱允炆可以笃定自家爷爷会停止《钱钞法》的实施。 “如今皇爷爷的态度难以揣摩,不过只要云南的金银铜矿可以顺利开采并交入京库,钱钞法起码还是能维持到明年秋税的。” “到了明年秋税,若是叛乱平定,云南各地数十矿场都会开掘金银铜矿,届时就更不用担心了。” 朱允炆没说出一个具体的答案,这让齐泰和黄子澄心中略有不安。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微微颌首,脑中不断构思如何与下面的人转述。 在他们构思的时候,东宫的李带班却走进了殿里来,对着朱允炆作揖道: “殿下,陛下刚才出宫了,还带着……” 李带班迟缓了一下,朱允炆心头也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带着谁?” 第114章 剑老无芒 “到了,停下吧……” 漆黑的巷中,当苍老的声音响起,一辆正在行驶的普通马车停在了两名兵卒守卫的一处院落前。 驾驭马车的是一名健壮的汉子,不等门口的兵卒开口问话,他就下了车夫的位置,出示了一块腰牌。 “这这这……卑职参见指挥使!” 两名兵丁被腰牌上所写的官职吓了一跳,尽管他们没看清是哪个卫的指挥使,但这官职就足够压倒他们。 他们躬身作揖,但武官没有理会他们,转身将自己驾车时的马凳摆在了地上,顺带轻敲了两下车门。 呼吸间,车门被打开,先下车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弱冠青年。 他长着一张圆脸,眉毛浓密修长,算不得英俊,却也有几分清秀。 下车后,他那一身青色圆领袍很显眼,发髻上插着的金镶玉发簪也十分抢眼。 这样的一个华贵青年,在下车后并没有直接走进院内,而是站在马车一旁,伸出手向车里,似乎要搀扶谁。 转瞬间,一名身穿素青圆领袍,发须皆白的圆脸慈善老头在青年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他抬头看着那院子的门楣,尽管那里没有悬挂什么牌匾。 眼看着位高权重的老头要进院,两名兵卒居然硬着头皮挡在了他身前。 “混账!”武官下意识破口大骂,老头和那青年也有片刻的错愕。 硬着头皮,一名二十来岁的兵卒低着头瓮声瓮气的作揖问道:“这位大人,您可有陛下的准允?” “呵呵……”老头笑了,随后拿出一块腰牌:“这块算不算?” 兵卒看不出那腰牌是什么材质的,但他不是傻子,由一个指挥使开道的人显然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存在。 如果不是院子里住着的是自家殿下,他也不敢拦住询问。 眼看对方要打谜语,无奈的兵卒只能让开半边道:“您请……” “倒是挺尽忠职守的”老头夸了一句,随后便在武官的开道下推门走进了这院子。 那院门一打开,老头耳边就传入了一曲琵琶音和歌声。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嗯?”听着那熟悉声音所唱出的歌声,老头愣了:“这小子知道我要来?” “皇爷爷?”见老头不走,旁边的青年还以为他怎么了。 “没事……”听到旁边孙儿的声音,老头回过神来,一脸古怪的与青年、武官先后走向主屋。 只是几步距离,他们便走进了主屋,并往那传出歌声的书房走去。 “色白花青的锦鲤跃然于碗底,临摹宋体落款时却惦记……” 当书房的门被推开,歌声戛然而止,躺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的朱高煦一脸懵的看着武官的那张生面孔,正想问他是谁,却不想看到了他身后的青年与老头。 若说那青年,朱高煦还觉得有些眼熟,不过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是谁,可望向那老汉,他可实在是太熟悉了。 “燕二子朱高煦,参见爷爷!” 朱高煦好似个泥鳅般从椅子滑跪地上,熟练的五拜三叩。 瞧他那模样,朱元璋却是露出了笑容,这让旁边的青年一愣,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自家爷爷笑的那么开心了。 “起来吧,换身厚点的衣服,随我出去一趟。” 朱元璋对朱高煦隔空抬了抬手,好似要让他起来。 见状,朱高煦也连忙起身,将琵琶放在了一旁的桌上,把衣架上挂着的大袍给穿上了。 等他回头时,朱元璋和另外那两人正往外走,他连忙跟了上去。 “殿下……” 朱高煦才走出主屋,就见耳房内的武章一等人全跑了出来,脸上有些惊讶。 “我跟我爷爷出去一趟。” 朱高煦丢出一句话,就向快走出院门的朱元璋三人追去了。 “爷爷?” 武章一等人面面相觑,半晌之后才瞪大了眼睛。 自家殿下的爷爷,可不就是当今的洪武皇帝吗? “陛下万福安康!” 武章一连忙跪在地上,往院门处已经快消失背影的朱元璋三人唱礼,那声音惊动了四周院子的人,但由于宵禁,他们都不敢出门观看。 倒是在门口守着的那两个兵卒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朱元璋走出来瞥了他们两眼,这才连忙跪下:“陛下万福安康!” “都起来吧,天寒地冻的……” 正在上马车的朱元璋交代一句,便与青年上了马车,而朱高煦也往院里跑了出来。 他看了看门口的两个兵卒,笑骂道:“跪什么跪,没听我爷爷说的吗?天寒地冻的,快去院里喝酒暖身子去。” “啊?”两名兵卒木愣住,马车上的朱元璋也在坐下时听到朱高煦这话,脸上表情也僵硬几分。 他明明只是说不用跪了,结果到了朱高煦那小子嘴里,却成了让两名兵卒去院里喝酒。 “罢了,反正也没必要守他了……” 轻轻摇头,朱元璋不再纠结,而那两名兵卒反应过来后,也连忙对着马车唱礼万岁。 等朱高煦上了马车,马车驶离院门,这俩兵卒才勾肩搭背的进了院子,把院门关了起来。 倒是那马车上,朱元璋坐在主位,那青年坐在右位,朱高煦佝偻着头,自己坐到了左边去。 瞧他低着头的模样,朱元璋也忍不住说了句:“长高了些。” “是高了。”朱高煦反应神速,丝毫没有被禁足几个月的自觉,还掰扯道:“昨日量了,有五尺八寸二分了。” 十五六岁正是猛涨身高的年纪,在这个男人人均五尺二三寸的时代,朱高煦比普通人高了整整一个头,而且以他十五岁的年纪来看,恐怕能长到六尺多。 朱元璋倒是没想到,他们老朱家还能养出个那么高大魁梧的子孙。 “如今耍枪能耍几斤?开弓呢?” 作为长枪狂热爱好者,老朱询问起了朱高煦武艺上的事情,好在朱高煦这些日子也没有荒废武艺,因此自信道: “可将一百四十斤虎力弓开个满月,手上耍得十斤铁枪,练功用一百五十斤的石桌。” 朱高煦口中报出的东西,比十个月前大教场时提升了不少,便是朱元璋都忍不住颔首。 “皇爷爷,我们这是去哪?” 右位的青年开口,顿时吸引了朱高煦的目光:“爷爷?” 朱高煦一脸狐疑的看向青年,却是想不起来这人,似乎自己在大本堂时未曾与他见过面。 在他狐疑时,朱元璋也回应起了青年:“很快就到。” 谈话间,那马车在已经宵禁的皇城道路上畅通无阻的行驶,由于道路宽阔且无行人,马车车速并不慢,只是一字时间便停在了一处地方。 “你陪我下去,允熥你留下吧。” 朱元璋对朱高煦招呼一声,又在起身时安抚住了旁边的青年。 他那脱口而出的称呼,让朱高煦忍不住看向了那青年。 “朱允熥……” 看着比朱允炆小一两岁的朱允熥,朱高煦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他。 若是要贴切点,恐怕称呼他为明初第一倒霉蛋才足够贴切。 明明是嫡次子,然而母亲常氏的早亡让他多了一个新的娘亲。 即便如此,他还有他的大哥朱雄英,大明真正的嫡长子。 只可惜他的亲大哥也因病早亡,而本该由他继承的皇位,却因为他爹扶正吕氏,连带着将朱允炆一同扶正后,致使他从嫡二子变成了嫡三子。 这样的局面,如果朱标选择他作为继承人的话,老朱也会选择他作为太孙,然而面对朱允熥和朱允炆,朱标的做法却是在蓝玉破北元于捕鱼儿海的这一年,将十岁的朱允熥册封他为郡王,提前宣告他出局。 朱高煦不知道为什么朱标要这么做,也不知道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后续的几年里,蓝玉常常居功自傲,最后在朱标薨逝后遭到了清算。 至于朱允熥,在朱标和蓝玉先后薨逝后,整个东宫便只剩下了他一个‘外人’。 之后的事情,也就是朱允炆在老朱死后继位,封朱允熥为吴王,建藩杭州。 只是不等他就藩,靖难之役便爆发,朱允熥就这样被困在南京四年。 四年后朱棣入南京,在建文群臣的推举下继位,朱允熥被降封广泽王。 待朱棣帝位稳固,朱允熥又被朱棣以不能匡辅其兄的罪名废为庶人,禁锢在凤阳。 十五年后,当初打开南京城门的谷王朱橞又诈称蜀府崇阳王朱悦燇为建文君意图谋反,同年被囚禁在凤阳的朱允熥于是暴卒,年仅三十九岁。 可以说,比较朱高煦自己,朱允熥的经历才能说得上不管怎么看都是必死的局面。 朱允炆上位,哪怕没有削藩之举,没有靖难之役,以朱允熥那敏感的身份,恐怕也很难善终。 朱棣上位,为了稳固帝位,朱允熥也很难善终。 这么一看,朱高煦倒是很可怜他…… “嗯?”感受到朱高煦那怜悯的目光,朱允熥略皱眉头,而正在下车的朱元璋也看向了朱高煦。 察觉朱允熥的目光,朱高煦侧头躲过,随朱元璋一起下了马车。 这是朱高煦时隔两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出府军前卫的小院,与他被禁足前的景色不同,这条昏暗的小巷两侧堆满了积雪,仅有中间有一丈宽的青砖石路。 朱元璋往前走去,朱高煦跟随他身后。 爷孙二人走了不知道多远,期间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他们走出小巷,转入另一条小巷的时候,朱元璋才开口道: “近来南京城里,有许多人都在为伱说话,你知道有谁吗?” “孙儿不知道……”朱高煦确实不知道有谁在为自己说话,他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自家大哥朱高炽,以及与朱棣相识的一些燕府旧人了。
至于徐辉祖、李景隆等人,后者不必多说,前者尽管是自己的舅舅,但他现在人在云南,而且他在朝中势力不算大,即便想要发声也没有几个人响应。 “淮西、浙东、江右和江东……”朱元璋说着,突然停顿一下:“你倒是牵扯出了不少人。” “孙儿可和他们没有什么瓜葛,甚至都没见过几面。”朱高煦没想到自己能牵扯那么多人,要知道他都没见过几个这些地方出身的文臣武官。 “我知道……”朱元璋颔首,背负双手在前面走着,沉默了几个呼吸后才又道: “云南的事情你都知道,我也就不说了,他那看山点矿的本事,我不管是真是假,总之只要有把握,你都得绘图告诉爷爷。” “那是自然。”朱高煦不假思索的点头,心里却莫名发虚。 在他心虚的时候,朱元璋侧头瞥了他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沉声道: “有人想要把你派出去,但庙堂上的人都希望你留下,你是怎么想的?” 他这话说出,朱高煦愣了愣。 他结合老朱所说的金银矿与诸派官员不想他离开的想法,朱高煦不难猜出诸派官员恐怕是想从他点出的矿山中获得一些利益。 唐宋元明清…… 不管哪个朝代的士大夫,他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朱高煦虽然不知道他们想用什么办法从自己身上获得利益,但他本能的不想与这些人打招呼。 如果不是眼下的他还没确定傅友德和冯胜的生死,他早就如之前一样,着急离开南京了。 至于老朱话里所指想让自己离开的人,朱高煦只能想到朱允炆、朱济熺和朱尚炳。 眼下的局面,恐怕只有他们三个人才会希望自己离开南京。 “回北平吗?”朱高煦思绪过后反问朱元璋,没有直接给出自己的答案。 “去辽东的北边……”朱元璋顿了顿,而后接上:“吉林船厂。” “吉林船厂……”朱高煦愕然,他没想到朱允炆他们居然想让自己去吉林船厂。 朱高煦的记忆力不能说过目不忘,但看过两三遍后便会记得很久,因此吉林船厂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 军匠一千三百七十七户,合计六千八百四十七口人,军马二百七十六匹,开垦田地两千八百七十六亩四分,职责是建造及维护吉林舟师的战船,同时承担联系女真诸部的责任。 这样的一个地方,实力仅仅与内地的一个千户所差不多,而且由于管辖面积大,并且距离海西、东海等部女真较近,因此时常遭到不服管教的女真人劫掠。 加上明初东北气温骤降,不复隋唐时期的温暖,因此能在那片土地耕种的作物仅有蜀黍、小麦、大豆等作物。 不仅如此,由于明初东北寒冷期长,所以当地种植出的作物收获时间都比后世要提前半个月乃至一个月,而提前收获就得面对亩产不足的问题。 按照亦失哈的说法,开原以北的地方种植粮食,每亩只能收获七八十斤实粮,而养活一个人在没有足够副食品的情况下,起码要五百斤主粮。 如此看来,那吉林船厂那不到三千亩地,也就能养活四五百口人,剩下的六千多人都得依靠辽东来输血。 只是粮食这一条,朱高煦就得面临被卡脖子的局面。 朱高煦知道吉林船厂是水利设施不足,导致粮食产量跟不上,但即便他修建了水利设施,依照前世所学到的知识来说,吉林船厂的粮食产量也顶多只能提升两三成,想要养活一个人起码得六亩地。 六千多张嘴巴在那吉林船厂,哪怕朱高煦想要简单的自给自足都需要开垦近四万亩地,是现在吉林船厂耕地数量的十几倍。 那样的地方,一旦操作不好,朱高煦想要在靖难之役建功的想法恐怕要宣告破产。 只是……他能不去吗? 机会只有这一个,一旦错过就很难说了…… 朱高煦在纠结,尽管他想了很多,但外界只不过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罢了。 “孙儿……”朱高煦不知道怎么说,但朱元璋没有让他想太久,而是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他的想法。 “你若是不想去,爷爷也不勉强你。” 朱元璋背对着朱高煦,一边走一边说,朱高煦听后沉默,他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但真的让他去吉林船厂,如果没有准备的话,那他在靖难之役中很有可能会重蹈前身覆辙。 他要以原始股的身份加入靖难,正因如此他才一直没有从燕府那边要人。 靖难必须要以燕府和他朱高煦这两个班底的情况开展,不然对于他来说,靖难成功和失败没有任何区别。 思绪万千,朱高煦停住了脚步。 听着身后的脚步消失,朱元璋也停了下来,侧过身子回头看向朱高煦,等待他的答案。 “孙儿若是去了,颖国公和宋国公能活下来吗……” 朱高煦抬头询问朱元璋,可面对这个问题,他却沉默了。 这位在后世人看来拥有绝对话语权的洪武皇帝,却在朱高煦面前做不出一个符合他心意的决定。 没有什么言语,朱高煦就这样站在幽暗的小巷里,等待着老朱的答案。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朱高煦等的很煎熬,好在老朱终究开了口:“你可以不去……” 他没有正面回答,但话里的意思让朱高煦大脑空白。 “真的非死不可吗……”他在心底喃喃自语,老朱却转过身去,继续向前方走去。 朱高煦面如死灰,但还是跟上了老朱的步伐。 只是在接下来那漫长的道路中,爷孙二人再也没有交谈,直到他们走到一处挂着灯笼的地方,朱元璋才带着朱高煦停了下来。 灯笼下,一小旗十人分别站立两排,穿着朱高煦熟悉的甲胄。 “殿…殿下……” 熟悉的声音传来,语气中带着一分错愕。 心如死灰的朱高煦抬头,却迎面看到了王俭那吃惊的面孔。 王俭的出现让朱高煦心头一震,他往左右看去,不仅看到了同样吃惊的戌字百户兄弟们,还看到了高大的门楣,以及那块高挂起来的牌匾。 【颖国公府】 望着那四个字,朱高煦转头看向了朱元璋。 “开门吧……” 朱元璋平淡的对王俭开口,王俭虽然不知道朱元璋是谁,但从朱高煦与朱元璋的身位来看,想来这人是个位高权重的人,因此命人将门打开了。 朱元璋走了进去,朱高煦也跟上随从。 面对错身时王俭那疑惑的神情,朱高煦没有多说,现在的他只想知道老朱带自己来颖国公府是为了什么。 走在熟悉的颖国公府内,朱高煦心中忐忑。 这一刻他想到了许多,其中以傅友德去世的时间为主要。 傅友德是冬月二十九日去世的,而眼下是腊月初五,从历史上来说,傅友德多活了六天,自己改变了原来的历史。 可如今看来,老朱突然带自己来颖国公府,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朱高煦没敢想,即便他已经后知先觉的想到了,但他努力回避着。 在前进的路上,许多朱高煦曾经见过亦或者没见过的颖国公府仆人都在向他们二人行礼,不过这次他们行礼的对象不再是朱高煦,而是走在他前面的朱元璋。 兴许是这一刻,朱高煦才能深刻体会到锦衣卫的恐怖。 他脸色苍白,只觉得浑身发冷。 在一名锦衣卫的引路下,他们走到了一处院子。 院子的屋里站着许多人,他们有的在啜泣,有的在低头难过,还有的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朱元璋带着朱高煦走了进去,一开始这群女眷还在想他们是谁,只是不等她们有所反应,坐在一旁的两个五六岁娃娃便扑了上来,抱住了朱元璋的腿。 “外公!外公!” 两个娃娃的声音打破了这屋内的气氛,急促的脚步声从卧房响起,傅忠与傅让先后走了出来。 在他们见到朱元璋的那一刻,他们下意识的跪在了地上叩首:“陛下万福安康……” “陛下?”呆愣的女眷们终于反应了过来,纷纷跪在地上五拜三叩:“陛下万福安康……” 一时间,这屋里站着的,只剩下了朱元璋与朱高煦,还有那两个抱着朱元璋双腿的娃娃。 朱高煦是第一次见那两个娃娃,但他从他们对朱元璋的称呼中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这两个娃娃,或许就是傅忠与寿春公主所生的两个孩子。 “起来吧……” 朱元璋双手摸上了两个娃娃的头,脸上露出了一抹慈祥的同时,也让傅忠等人起身。 待他们起身后,傅忠与傅让这才发现了跟在朱元璋身后的朱高煦,他们眼神中透露出了一种欣喜,紧接着是释怀。 望着他们的眼睛,朱高煦心底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我进去看看你爹,你们在外面候着。” 朱元璋拍了拍两个娃娃,示意他们松开手,并对傅忠、傅让交代。 面对站在他们眼前的朱元璋,不管他们之前背后如何说他,可当他真的出现的时候,傅忠与傅让还是本能的按照他所说的一切来办。 他们上前抱走了那两个娃娃,让开道路给朱元璋进入卧房。 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朱元璋走了进去。 朱高煦也想跟上,却见朱元璋将门给掩上时停下了。 他站在卧房门口,此刻与傅友德只是隔着一扇门,但他却没办法走进去。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站在门口,等待着朱元璋叫他进去…… 第115章 末路尽忠 “额……呼……” 小小的卧房里,此刻充斥着一股药味和拔步床上的呻吟声。 朱元璋看着距离他不过三五步的拔步床,心里却觉得这距离比从紫禁城到这里还要遥远。 只是他没有时间犹豫,他拿着一个凳子走向了拔步床,并将凳子放在地上坐下。 这个时候,他才看清了拔步床内躺着的傅友德。 他们上次见面是三年前,当时的傅友德虽然已经六十七岁,但看上去却只有五十四五的模样,行走起来龙行虎步,整个人也透露着一股凶悍。 只是当下,他整个人消瘦得脸颊凹陷,面部长了许多黑褐色的斑点。 他没有睁开眼睛,就这样躺在拔步床上,眉头微微皱起,脸上带着疲惫和无助的表情,似乎是因为病痛而感到不适。 他的嘴唇干裂,呈现出淡淡的紫色,暗示着他的体力已经达到了极限。 在朱元璋的注视下,他时不时地轻轻咳嗽,咳嗽声带着沉重的呼吸声,让人感受到他的身体正在经历一场严峻的挑战。 “惟学,朕来看你了……” 望着傅友德的这副模样,朱元璋表情复杂的开口,而他这一开口,傅友德便痛苦的睁开了眼睛。 他只看了一眼,但足以确认眼前人就是朱元璋。 “我要死了……” 傅友德的声音沉重,呼吸间好似破了洞的风箱。 他没给朱元璋插话的机会,哪怕现在的他每说一句话都要耗费许多力气: “死…了也好,不给……不给人添麻烦……” 只是几句话,傅友德额头就出现了许多细汗,可谓艰难。 朱元璋没有打岔,只是静静坐着,低着头注视傅友德。 “高煦……高煦那小子……来…来了吗……” “在屋外,随时能进来。”朱元璋回答了他的话,傅友德闻言,脸上那充满痛苦的表情也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尽管很短暂。 “别为难……为难府上人……” 临行前,傅友德没有数落朱元璋对他的不公,而是尽可能的用剩余的体力来安排后事。 朱元璋伸出手握住了他那干枯的手,可傅友德没有和他一样握紧。 不管他是不是没有力气,但此刻朱元璋的心底总归有几分难受。 “让他们……进来……” 拖着痛苦的身体,傅友德再度打起精神看了一眼朱元璋。 这次,朱元璋没有拒绝,他松开了傅友德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当门打开的一瞬间,他看到了等候许久的朱高煦,以及他身后表情多种多样的傅家子女。 “进去吧,朕在正厅等你……” 朱元璋对朱高煦交代了一句话,随后便越过众人走了出去。 即便中间有许多人看向他,他却没有回看一眼,哪怕那目光中带着不怀好意,可他终究没有理会。 他出去了,朱高煦也抬腿走进了卧房内。 在他之后,傅忠、傅让分别抱着傅荣、傅瀞这两个娃娃走了进去,随后才是傅家的女眷们。 在那沉重的呼吸声中,朱高煦不知道怀着怎样的情绪走进了拔步床,并在靠近后见到了当下的傅友德。 他不再是那个凶悍的老将,而像一头年老受伤的老虎,静静的躺着,等待生命的结束。 傅忠与傅让抱着傅荣、傅瀞这两个娃娃跟了进来,因为拔步床边的空间太小,显得有些拥挤。 “爹……” 傅忠抱着傅荣跪在拔步床前轻声呼喊傅友德,傅让见傅友德没有回应,连忙让怀里的傅瀞叫爷爷。 “爷爷!” 傅瀞还不知道什么是生死,只是如寻常一样叫着爷爷。 他的这声“爷爷”将傅友德喊醒了过来,顶着肉体上的疼痛,傅友德缓缓睁开了眼睛,在见到傅荣傅瀞的时候他露出了笑容,但很快就强撑着扫视了起来,直到看到朱高煦,他才满意的闭上眼睛。 “那小子……” 似乎是想保留自己不是那么软弱的形象,傅友德挤着笑容喊话,朱高煦见状也凑近跪下:“国公……” “你说……”傅友德痛苦道:“伱到底怎么想的……” 傅友德的话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他们不明白傅友德到底是在说朱高煦为他们说话这事,还是说别的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不止是他们,朱高煦自己也不知道,因此他心里十分忐忑。 望着朱高煦那忐忑的模样,傅友德强撑着动了动手掌:“罢了……别把我家人牵扯……进来……” 话音落下,傅友德痛苦的闭上眼睛,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都出去吧……”望着自家父亲的模样,傅忠将怀里的孩子抱给了身后的女眷,示意众人出去。 朱高煦也站了起来,他知道傅友德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狼狈的模样,所以跟随众人走出了院子。 他没有继续在后院久留,因为后院的女眷太多了,他一个外人并不方便,而且现在的他也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待着。 一切似乎都如老朱安排好的一样,朱高煦回到了前院的正厅,并看到了坐在一个火盆前烤火的老朱。 在他的旁边备了一把椅子,朱高煦走过去后坐下,沉默无言。 朱元璋没有询问傅友德与他说了什么,只是用手里的火钳搬弄着火盆里的煤炭。 他就这样坐着,直勾勾的看着火盆里燃烧的煤炭,一言不发。 爷孙二人就这样相互沉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最终还是朱元璋打破了僵局。 “我本想拟旨让你将他送走,好断了你和这府里人的联系……” 他一开口,朱高煦便惊愕看向了他,只是面对自家孙儿的目光,朱元璋脸上依旧平淡。 他用火钳添了几块煤炭,继续道:“只是想想,你毕竟是我的孙子,这样不管是对你还是对这府里的人,都太残忍了些……” 弄好煤炭,朱元璋抬头与朱高煦四目相对,眼神里无悲无喜,好似一池深不见底的池水。 老朱的话,让朱高煦想起了刚才傅友德的话。 对于这群从元末群雄中走出来的人精来说,朱高煦的小心思他们又何尝不知道,只是老朱不忍心,傅友德无可奈何罢了。 朱高煦总觉得老朱在利用傅友德,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允炆说的不错,你是该走了。”朱元璋望着朱高煦,似乎重新认识了自家的这个孙儿。 “孙儿……”朱高煦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能道:“孙儿从未有过驱使这府上人的想法,只是图老国公的兵法罢了。” 明明已经被揭穿,可朱高煦还是矢口否认。 瞧着他矢口否认的模样,老朱没有追究,而是深吸了一口气:“随你吧……” 兴许是觉得朱高煦驱使不动颖国公府背后的地方都司,亦或者他已经有了解决颖国公府在地方都司派系的办法,总之老朱没有逼问朱高煦,而是转变口风: “开春之后宫里会给你派旨意的,你想要什么,最好现在与朕说,不过在说之前,朕得先告诉你……” 朱元璋直勾勾看着朱高煦,此刻的他不再是朱高煦的爷爷,而是大明朝的洪武皇帝。 “昨日你爹送来了消息,漠北的瓦剌发生了内乱,他们的大汗被杀,瓦剌与鞑靼在忽兰忽失温达成妥协,两部一同拥立前元皇帝的次子买的里八剌为大汗。” “这次北虏的大汗之位从阿里不哥后裔手中被夺回,忽必烈这一脉复辟,想来会对朝廷的北疆产生威胁。” “朕让你去吉林船厂不是流放,而是要你把西阳哈给朕解决,再安抚海西、东海两地女真,别让他们倒向兀良哈。” “此外,朕还要你与宁王、辽王备边,勿让兀良哈南下,以此来让你爹安心防备漠北的北虏。” 忽必烈一脉复辟了,这倒是朱高煦没有想到的。 自从北元天元帝被蓝玉在捕鱼儿海击败后逃亡漠西,而后被阿里不哥的后裔也速迭儿袭杀后,蒙古大汗的汗位就落到了阿里不哥这一脉,算算时间这才过去六年。 只是六年的时间,汗位居然又回到了忽必烈这一脉。 这样的权力交替,一定会对大明造成影响。 单说汗庭这一块,汗位在阿里不哥后裔手中的时候,北元的政治中心便西移到原阿里不哥后裔势力范围内,原来天元帝的大部分部众也被强迁到西蒙古的瓦剌地区。 现在权力交替,汗位重回忽必烈这一脉,那新继位的汗王肯定会想办法把汗庭迁回忽兰忽失温,甚至迁回蒙东故地的海剌儿河。 这些事情,都是朱元璋需要考虑的,所以他需要朱棣能安心的在开平卫备边,防备漠北的蒙古人。 朱高煦虽然不太了解北元历史,但他记得北元在洪武后期爆发了严重的内斗,致使忽必烈后裔的本雅失里逃亡到了帖木儿帝国。 帖木儿死后,本雅失里又凭借自己“元裔”的身份跑到了东察合台汗国,后来得了东察合台汗国部分贵族支持的情况下,才得以返回漠北。 关于他回到漠北后具体做了什么才成为大汗,朱高煦没看过这方面的史料,但他可以确定的是,本雅失里成为大汗后,蒙古人才大规模入侵大明北疆,继而让朱棣下定了北征的决心。
这中间的时间跨度,差不多有十几年左右的时间。 这十几年里,可能蒙古人也入侵了大明边疆,但规模应该不大,不然朱高煦应该能记住。 既然规模不大,那就说明北边是极为稳固的,自己去吉林船厂反而是捡了一个漏。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对老朱所说的承诺仔细想了想。 以吉林船厂起家,这是朱高煦没有想到的,他原本以为会是老朱之前提及的开平卫,却不想直接跨越了两千余里,把自己丢到了东北吉林去。 吉林的情况他清楚,比作为元上都的开平卫,吉林船厂的情况差了不少,各项基础都等同白地,只能靠辽东都司接济。 朱高煦倒是想要移民,但对于眼下的吉林船厂来说,现在搞移民过去就是负担,他不得不考虑这一点。 “吉林船厂有舟船数十艘,军匠户一千三百余户,六千余口人,但仅有两千余亩地……” 朱高煦如数家珍的说出吉林船厂的情况,对此朱元璋也并不奇怪,因为他知道朱高煦几乎能做到过目不忘。 “吉林船厂的家底薄,面对的压力大,正因如此朕才派你去。” 朱元璋说着自己的原因,朱高煦也颔首沉思,几个呼吸后才继续说道: “吉林船厂的兵卒少,我需要三百独身的各类工匠,和一千能与我同去吉林船厂的兵卒。” “此外,我还要三百匹秦马,上次帖木儿朝贡送来的大食种马也要二十匹。” “吉林船厂苦寒,冬季长,我得备足足够一年吃的存粮,以备随时出兵围剿西阳哈。” “另外我对海西、东海女真不甚熟悉,所以需要爷爷手下的一个女真太监,那太监叫亦失哈。” 他很快将他所需要的东西说出,但面对他的要求,老朱却砍价道: “三百独身的各类工匠可以给你,但火器的不行,其它的你拟个条子给朕阅览。” “一千兵卒太多,最多给你五百人。” “空闲的秦马没有那么多匹,顶多能调二百匹给你,另外再补三百头挽马给你,至于大食的种马倒是可以给你二十匹。” “最后的粮食,朕会让辽东都司在每年春季雪化后一次性给你运足够吃一年的粮食,但只按照船厂账面的人数配给。” “至于那个奴婢,明日我让他搬出宫去你院里,你拟的条子和所需的东西也可以让他传阅给朕。” 朱元璋知道自家这个孙子不是好相与的主,若是放开粮食这一条,恐怕他会通过一些手段移民,亦或者招收夷丁。 这么一来,如果还答应给他备足一年的粮食,恐怕他会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好”朱高煦没有讨价还价,因为他知道老朱始终还是防着自己的,即便吉林船厂那地方很难做大。 不过即便如此,他却还是看向了院门:“孙儿想要羽林左卫戌字百户。” 朱元璋没有直接答应,而是低头看着火盆:“他们若是愿意与你去,那便准了。” 闻言,朱高煦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倒是老朱见他不说话,反而问道:“你手里,可还握着其它地方的矿图。” “目前未有,得回去看看古籍才能知道……”朱高煦自然不会承认,因为日本的矿图他还圆不过来。 “嗯……”见他这么说,朱元璋颔首,并在片刻沉默后询问道:“去了吉林船厂准备如何做。” 不知道怎么的,今日的朱元璋格外多话,多得便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烦,可却忍不住询问。 对于他的询问,朱高煦简单整理了一下思绪: “具体的需要去了才能知道怎么做,但大抵要过去整顿兵马,开垦荒田,修建堰塘堤坝和水渠来灌溉农田。” “吉林船厂的春种在四月,我在南京开春后赶去,应该能在二月下旬抵达。” “忙完春种,孙儿准备让亦失哈带兵去与海西女真的一些小部联系,获取西阳哈驻地具体所在的方位,探明他的部众几何,兵卒几多。” “在探明这些的时候,孙儿会好好练兵,等待收拾西阳哈那奴酋。” 朱高煦对如何治理吉林船厂很有条理,这点朱元璋很满意,心里对他出镇吉林船厂也安了些心思。 不过在爷孙二人谈完了这个话题后,又都双双沉默了。 他们坐在这里,不仅是为了谈事情,也是为了等一条消息,尽管那条消息是他们都不想看到的,但却不得不等。 等待是煎熬的,朱元璋重新拿起了火钳,心不在焉的摆弄着火盆里的煤炭,目光看着那烧到发红的煤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相比较他,朱高煦也在转移注意力,他将自己的注意转移到了如何开发吉林船厂上。 他不懂怎么制造蒸汽机,也不懂怎么制造无烟火药、后膛枪等军事利器,因此他如果真的要凭借吉林船厂起家,他就必须依托眼下的知识,好好规划吉林船厂,让它能撑起一个属于自己的班底。 在他所了解的知识里,明朝是一个传统农业经济的时代,而东北地区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方面对他来说有两大不利因素。 第一是当地冬季漫长,田亩只能实现一年一熟,耕作期短,耕地的季节利用率低。 以他对后世吉林的了解,后世的吉林冬天一般都是从农历十月初到第二年的三月初,一年冷四到五个月,最冷的时候可以达到零下二三十度。 后世的平均气温比现在高,所以这个时代的吉林更冷,冬期会更长,有可能达到六个月,也就是一年中有半年都处于冬期。 这一点对于他想要开发吉林船厂的农业有着很大的自然阻碍,而且他能耕种的作物只有蜀黍、小麦、大豆这三种,水稻还需要实验后才能看看能不能种植。 以上的这些,是他要面对的第一个难题。 至于第二个难题,是东北当地的水利设施严重不足,当地抗旱防汛能力极弱,很容易摧毁一个农耕组织。 朱高煦记得明末小冰期时,东北地区就因为气候问题爆发了洪涝,许多女真部落的农田都被摧毁,努尔哈赤也遭遇了多次灾害,所以逼迫他加快建州女真统一。 尽管明初的气候相对稳定,但一个完善的水利设施对于农耕文明来说,那是绝对旱涝保收的存在。 吉林船厂所处的会宁路虽然在辽金时期是一个富庶的地方,但伴随着蒙古人的屠刀,当地的大部分建筑物早已消失,只有一些无法摧毁的小石堡被残存的海西、东海女真人利用起来,结成一个个小部落。 想要旱涝保收,自己就必须在吉林船厂恢复当地的水利设施,不管花费多大力气也要弄出来。 既然想要快速的修建堰塘堤坝和水渠,水泥是必不可少的。 只要以上的这两点因素能解决,那自己或许就能依靠吉林船厂起家。 心里有了把握,朱高煦也就没有那么压抑了。 “陪我走走。”朱高煦刚想通一部分关键处,朱元璋便坐不住的站了起来。 朱高煦起身陪着朱元璋在前院散步,只是几步路,朱高煦便再度想到了后院的傅友德。 他很希望傅友德能挺过去,希望这一夜只是虚惊一场。 可是每当他看到朱元璋的背影,他便不得不打消这种念头。 傅友德今日不死,日后还是会因为其它事情而死,只要他与朱棡的姻亲关系还在,他始终会被卷入朱棡争储的泥潭中。 与其被牵连致死,倒不如现在了结了一切。 尽管这有些残忍,但这才是傅友德最好的结局。 兴许他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刚才才会与自己说那些话。 只要他死了,老朱就有办法解决他遗留的问题,而傅家的人也能活下来,并且还可以保留官职,享受富贵。 只是在他看来,自己或许成了日后会祸乱他家的那不安人…… 朱高煦想到了傅友德的最后一句话,也想到了先前老朱问自己的话。 他有没有想要利用傅家人,他比谁都清楚,但他依旧说了谎。 来到大明之后,他好像也潜移默化的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想好好活着,就只能以这种处事方法生存。 在这里,他没有资格做自己,哪怕是自家身为皇帝的爷爷,也会遇到身不由己的事情,何况自己。 朱高煦看向了老朱的背影,那背影略微佝偻着,肩上似乎担着很沉重的东西。 他确实是皇帝,可他与自己一样,很多时候都没办法掌握自己。 望着那背影,朱高煦沉默着。 他本想说些什么,可这个时候他后方的长廊传来了脚步声。 在那声音出现的第一时间,他们爷孙二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心里都有了预感。 带着那股预感,他们僵硬的侧身转过头去,所见到的是提着灯笼走来的一名颖国公府家丁。 他没有过多言语,脸上也没有悲伤,只是走到朱元璋这对爷孙身前躬身作揖。 “陛下,颖国公薨了……” 第116章 终得所愿 “太孙,颖国公薨了……” 清晨,当朱允炆坐在春和殿寝宫铜镜前,享受着身宫女为其洗漱的时候,东宫带班太监李权走到了他的身后,将这消息告诉了他。 “你说什么?” 朱允炆猛地转过头来,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权。 “昨夜亥时三刻,颖国公薨于府上……”李权低着头重复了一遍。 没等朱允炆从这消息中走出来,他又补充道:“按照下面人的话,昨夜陛下似乎带着一个青年去了颖国公府,之后颖国公就薨了。” 比起傅友德死了的消息,李权带来的消息更让朱允炆吃惊。 他没想到自家爷爷昨夜出宫后居然去了颖国公府,而且还带了人一起去。 “查到皇爷爷带去的人是谁了吗?” 沉默片刻,朱允炆终于从傅友德身死的消息中走出。 从他得到这条消息开始,他就知道他那三叔蹦跶不了多久了。 虽然心里高兴,但他还是没有放松警惕,转而询问起了朱元璋带出去的那人是谁。 “据昨夜宫门的金吾卫值守所说,陛下出去时,马车上只有他与三郡王……” “你说允熥?”朱允炆略皱眉头,但很快舒展。 朱允熥已经威胁不了他的地位了,想来自家爷爷只是找一个人作伴罢了。 傅友德因自己要求而死自然不能找自己去,也就只剩允熥了。 想通问题,朱允炆恢复了平静,示意宫女继续为他梳理头发。 虽然明面上他没有展露出太多心思,可那翘起的嘴角却难以掩盖他心中的高兴。 “告诉两位先生,招呼下面的人,不要太惹人注目了。” “是……” 朱允炆知道,傅友德死的消息一旦传开,那整个天下都会为之震荡。 庙堂上的晋王派会备受打击,而自己与下面的人却不能显露的太过高兴。 傅友德无罪,自己太过高兴,只会给朱棡抓住把柄。 “爷爷昨夜几时回来的。”朱允炆下意识询问,李权也如实回答:“约是子时二刻。” “子时二刻……”朱允炆呢喃着这时间,只觉得有几分古怪。 从颖国公府到紫禁城的西华门,最多也不过两刻钟,但自家爷爷却拖了七刻钟。 即便自家爷爷在颖国公府磨蹭了一下,却也用不了那么多时间。 朱允炆心中疑惑,但这时宫女也将他的发冠梳理好了。 他起身戴上了翼善帽,出了东宫后,便乘坐步舆往奉天殿赶去。 他本以为自家爷爷会为傅友德辍朝,哪怕一日也可以,但事实却是自家爷爷没有任何举动。 当他来到奉天殿时,群臣已经站在了广场上,而殿门的金台也已经摆好,只等朱元璋到来。 朱允炆没有耽搁,下了步舆后便站到了金台左前方,静静等待着自家爷爷。 广场上站立的群臣们还不知道傅友德薨逝的消息,直到一刻钟后朱元璋缓缓乘坐车舆出现,鸿胪寺卿高声唱礼,他们才纷纷作揖跪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朱允炆履行着自己作为一个太孙该履行的职责,目光却时不时看向朱元璋。 在他眼中,自家爷爷与平日没有不同,哪怕他坐到了金台上,也没有展现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有事起奏者启奏,无事便退朝。” 朱元璋没有说任何关于傅友德的事情,朱允炆见状也没敢开口。 这早朝一如既往的由六部都察院都督府先后汇报工作,而后在朱元璋的起身离场宣布结束。 从开始到结束,傅友德这三个字始终没有出现在早朝上。 乘坐步舆,朱允炆看着自家爷爷的背影,很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他不开口,朱允炆也不敢问,只能跟着他走过宫道,过了三龙桥,入了那武英殿。 “皇爷爷万福安康……” 入了武英殿,朱济熺、朱高炽和朱尚炳三人如往常一样作揖行礼,朱元璋只是应了一声便坐下。 他们三人还想向朱允炆行礼,可朱允炆却不如往日,只是沉默低头进了殿内,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的举动让三人面面相觑,都察觉到了今日或许有事发生,于是小心翼翼的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拟旨,封燕嫡长朱高炽为燕世子,改吉林船厂为吉林卫,封燕二子煦为渤海郡王,驻吉林卫,赐吉林卫为护卫。” “渤海郡王岁禄米两万石,钱一万贯,锦二十匹,纻丝一百匹,纱罗各五十匹,绢三百匹,冬夏布各五百匹,绵一千两,盐一千引,茶五百斤,马匹草料月支五十匹,缎匹岁给匠料,拨王府自造。” “开春后,着渤海郡王煦启程就藩,另赐秦马二百匹、挽马三百匹,大食马二十匹,工匠三百人。” “此外,着其在京选护卫五百人,户部拨钱一千二百贯予渤海郡王兴建王府,另每岁开春拨粮走海运,补足吉林卫一载口粮。” 初六的清晨,朱元璋刚刚坐下便宣布了让众人瞠目结舌的旨意。 先是朱高炽被册封为世子,再是朱高煦被册封为渤海郡王,彻底绝了朱高煦被选为燕世子的路。 本以为这就足够了,却不想朱元璋将朱高煦册封到了吉林船厂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尽管之后朱元璋给足了朱高煦待遇,不仅将吉林卫交给他做护卫,还以远超普通郡王俸禄的手笔给他定了岁俸。 仅从岁俸来说,朱高煦的岁俸接近亲王的一半,是普通郡王的三倍还多,加上他手里还有吉林卫作为护卫,便是把他算作一个被苛待的亲王也足够了。 这样的消息,让朱允炆等四人久久没有回神,好不容易回神,朱允炆在诧异自家爷爷为什么突然愿意把朱高煦册封出去,而朱尚炳和朱济熺则是看向了朱高炽。 朱高炽反应过来后,也感受到了二人的目光。 他顺着看过去,却只从二人眼中看到了讥笑。 那他们的眼神,好像在说“没想到你居然能在朱高煦面前做上燕世子的位置”。 朱高炽心中也十分忐忑,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家皇爷爷会突然册封自己为世子位,但他的本能还是驱使着他起身作揖: “孙儿谢皇爷爷圣恩……” 面对朱高炽的谢恩,朱元璋只是轻微颔首,没有做过多的言语。 只是他的这一番安排,却让众人各自陷入了自己的猜测。 望着那份写好的圣旨送出去,他们都只能按耐住心思继续处理奏疏,可心思终究按耐不住,不禁都想到了朱高煦面对这圣旨时的神情…… “臣,谢圣恩……” 和武英殿内众人想的不同,朱高煦面对这份圣旨时没有太多表情,除了脸色上的有些苍白,他没有过多言语。 传旨太监将圣旨递给他,而朱高煦也接过圣旨示意院内换班不久的林五六送客。 在传旨太监被送走后,朱高煦才侧过了身子,而在他面前的则是昨夜班值颖国公府的王俭和班值院子的武章一,以及旁边一身圆领袍的亦失哈。 昨夜得了傅友德薨逝的消息后,朱元璋便带着朱高煦离开了颖国公府。 在离开前,朱高煦让王俭在散班后去找自己,随后就上了马车。 朱元璋与朱允熥将他送回了院子,而他在交代了武章一与众兄弟换班留下后,便回房休息去了。 说是休息,其实他一夜没有休息,直到卯时过半,王俭与林五六等人到来后,他才顶着几近崩溃的精神走出屋子。 还没来得及交代什么,传旨太监就带着圣旨来了,并且与其一起来的,还有换了百姓常服的亦失哈。 朱高煦坐在了院子的长廊上,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二十余人,等待着林五六回来。 瞧着他的模样,众人心中都有了一丝预感。 不多时,林五六回来了,并且还将前后门班值的兄弟叫进了院子。 望着他们集结完毕,朱高煦这才坐在长廊上交代道: “事情伱们应该也知道了,颖国公薨逝,我被册封成了渤海郡王,待半个多月后开春,便要启程前往吉林卫了。” “圣旨的内容你们听到了,我可以在京选五百护卫,所以我想问问你们可要与我前往吉林卫就藩。” 朱高煦的话虽然很轻,但对于王俭等人来说却震耳欲聋。 他们隶属羽林左卫,是上直十二卫中的一员,不仅岁俸比寻常卫所兵卒高,手中余田也比普通兵卒要多。 跟朱高煦去了吉林卫,他们能得到什么? 一时间,许多人动摇起来,而朱高煦瞧见他们的模样,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说起了条件: “我知道吉林苦寒,比不得南京繁华舒服,因此我不是强要你们走。” “喜欢太平的,可以待在南京城,我不强求你们,日后我们还是兄弟,见了面我也还请你们喝酒。” “若是想要建功立业的,那便跟我去吉林,我的岁俸你们也听到了,折钱后大约有两万贯。” “你们随我去的,每年发禄米二十石,钱十二贯,立了军功我向上举荐,不会耽误你们前程。” “不过除了这些,我还需要说一些要求。” “入了我的护卫,每战没有行粮,只有作战获胜后的赏银,战利品尽数上缴府库。” “吉林卫开垦的军屯田,王府只收两成粮,其余尽数归你们家人。” “战场上战死的,府库发一百贯抚恤,家人可以南迁回关内。”
“伤残的,我养你们一辈子,每年给钱十贯。” 朱高煦给出了自己看来最有诚意的募兵条件,而这样的条件确实打动了他们之中许多人。 按照朱高煦的给法,他们每人每年最少有十八贯的军饷,而且家人不用将军屯田的屯粮上缴,可以保留八成。 虽然他们之中没人知道吉林卫的亩产多少,但至少从朱高煦给出的条件来看,他们去吉林卫,要比留在南京城过得更舒服。 “这些是普通兵卒的条件……”朱高煦目光扫过了王俭和武章一、林五六等人。 “军中有了官职的人,俸禄都在朝廷规矩下增长三成。” 相比较普通兵卒,军官们的俸禄并没有增长多少,这让王俭等人犹豫。 不过他们也都知道,作为军官,打仗立功才是他们能得到最大的利益,这是在南京城里他们得不到的东西。 “我反正是独身,我与殿下去!” “俺…俺也去。” “俺去!” 作为和朱高煦最聊得来的人,林五六毫不意外的第一个站了出来。 在他站出来后,那二十几个人里的几个人也纷纷跟了出来,但只有九个人,更多人则是还在观望。 “殿下,我们需要回家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才能做出选择。” 王俭没有被军功冲昏头脑,而是冷静的为戌字百户那群没有站出来的人开口解释。 对此,朱高煦也没有阻拦,只是说道:“你们回去后也都传传话,要随我去的,就在正旦节后卖了家产,来我这登记,我好在离去前找盛指挥使要人。” “除了戌字百户,其它百户和其它卫所的兄弟你们也可以传话,总之只要愿意随我去的,待遇都按照先前说的照发。” “好了,现在也不用你们看护我了,都好好回去休息,好好想想吧。” 朱高煦摆了摆手,示意王俭他们可以走了。 王俭与武章一、林五六三人见状,带着众人向朱高煦作揖,而后才忐忑的离开了这小院。 在他们走后,这偌大的院子只剩下了朱高煦与亦失哈。 亦失哈在宫里伺候了那么多年的人,伺候朱高煦一个人可谓手到擒来。 他跟着众人走向院门,待众人离开后关上了院门才走回来。 “你觉得我刚才说的如何?” 面对曾经多次帮过自己的亦失哈,朱高煦还是比较信任对方的。 只是对于他的话,亦失哈却摇摇头:“您给出的俸禄太高了,若是按照这样的俸禄,即便是您的岁俸恐怕也只能养一千护卫罢了。” “一千人足够了。”朱高煦笑笑,他并不打算在前期养太多人。 “我招你来,第一是因为你海西女真人的身份,第二是因为我需要你为我探明海西与东海女真诸部对朝廷的态度。” “第三是我身边确实需要一个人,所以你最合适,不过……” 朱高煦停顿了一下,抬头直勾勾的看着亦失哈的眼睛: “我觉得你这样的人,不应该留在宫里做一个谄媚的太监,而是应该做一个杨忠肃那样马上建功的辅弼良臣。” “奴婢……”亦失哈没想到朱高煦居然这样看自己。 须知道,洪武年间的太监,大多都是女真、朝鲜和色目人,他们不止在身份上低人一等,在身体上也是一样。 这样的境遇,加上多年让人看不起的遭遇,许多人的心理都十分扭曲,哪怕亦失哈自己,偶尔也有想过自己位极人臣的场景。 只是回到现实,当他看着自己那残缺的身体时,除了无奈一笑,他根本做不了什么。 可是在当下,伴随着朱高煦说出他眼中的自己,亦失哈也不禁扪心自问:“古代的那些前辈都能领兵征战四方,为什么自己就不能?” 想通关节,亦失哈也向朱高煦躬身作揖:“殿下若是不嫌弃奴婢,奴婢愿为殿下充当马前卒。” “马前卒我不需要,我要你替我节制后方。”朱高煦起身扶起了亦失哈,目光炯炯: “爷爷准许我选三百除火器以外的匠户,还有五百护卫。” “护卫的事情,我自己会去办,至于匠户的事情,我需要你替我走一趟。” “我们去吉林,不能仅满足于镇守一方,我想要的是整个女真诸部的归附,并且将兀良哈驱逐出朵颜三卫之地。” “现在的吉林缺少许多工匠,所以我写了一份单子,你照这单子为我去寻人。” “记住,我要的工匠,最好都是独身的,不要有家人牵绊。” “从现在算起,到元宵节结束已经没有多久了,书房里有大约三千贯钱,这些我都尽数交给你。” “今日起,你就是我渤海王府的掌事太监,若是那三千贯不够用,就去户部领我的岁俸,将其中没用的布匹都贩卖了。” 朱高煦的全权委托,让亦失哈第一次感觉到了平等和信任,面对朱高煦,他说不出别的话,只能以行动来回报: “奴婢知道了,请殿下相信奴婢,元宵之前奴婢会准备好一切的。” “好!”朱高煦颔首,随后带着亦失哈走进了书房,将那放着三千多贯钱的宝箱钥匙交给了他,并将院子右侧的耳房交给他做为卧房。 他与亦失哈推心置腹,而身处武英殿的朱济熺也迎来了一条他们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臣曹国公李景隆奏报,昨夜亥时三刻,颖国公傅友德薨……” 武英殿里,当李景隆以曹国公的身份前来汇报傅友德薨逝的消息时,前一秒还在想着燕府闹剧的朱济熺便如雷击般愣住,脑中一片空白。 “颖国公薨了?!” 朱尚炳与朱高炽心中吃惊,不约而同看向了朱济熺和朱允炆。 傅友德身死,遭受打击最大的毫无疑问是晋府,而受益最大的必然是东宫。 此刻的朱济熺愣在原地,没有半点举动,反观朱允炆老神在在,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难怪……” 朱尚炳与朱高炽二人脑中都回想起了今日入武英殿时朱允炆的古怪,现在看来,他与皇爷爷恐怕早就知道傅友德薨逝的事情了。 “陛下,依照礼法,是否要为颖国公上谥号?” 李景隆在朱元璋的会意下起身,对朱元璋提出了这致命的问题。 谁都知道傅友德无罪,有罪的是朱棡,只是皇帝不可能杀自己的亲生儿子,所以只能剪除羽翼来保障东宫的地位。 现在傅友德死了,那他的谥号要怎么定? 以傅友德的功绩,以及他比朱元璋更早抗元的背景,追赠他一个王爵,再追谥个武靖是绝对绰绰有余的。 可是如果这样追赠和追谥,那不就代表皇帝错了吗? 让皇帝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恐怕翻遍大明朝也找不出一个人来。 站在朱元璋的角度,他做的这一切都没有错,但傅友德确实死的很无辜。 想到这里,殿内除了朱济熺和朱元璋以外的人都在沉思,而朱元璋也在片刻的沉默后说道:“正常操办就是,谥号暂定……” 最后,朱元璋还是没有追谥傅友德。 坐在角落的起居注官在听见朱元璋这话后,也提笔写下了一行字。 【乙亥、颖国公傅友德卒】 这简单的一个卒字,让起居注官都不得不感叹伴君如伴虎。 “平倭的事情如何了。” 朱元璋没有过多在傅友德的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将话题引到了如今大明几件大事上。 对于这个问题,李景隆早已做足了准备回答,因此在朱元璋问出时,他便不假思索道: “龙江、苏州、扬州、杭州等处船厂皆已动工,自本月往明年六月去,每个月都能有十二艘两千料以上大福船下水。” “当下已经从军的大福船有二十四艘,其余各类千料以下战船六十艘。” “参与围剿倭寇的水兵有七千四百余人,尚有一万两千余人等待战船后出海平倭。” “臣预计在明年四月彻底解决闽浙两省的近海倭寇,随后进抵两广继续围剿。” “预计九月围剿结束,等待礼部给出朝鲜是否同意水师入朝近海围剿的答案后,臣便能带水师出海围剿北方倭寇。” 因为朱高煦的建议,不管是徐辉祖还是李景隆,只要是主事平倭的将领,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造大船。 比起徐辉祖,李景隆得到的支持更多,所以他能一口气建造数十条两千料以上的大福船。 这样的实力,足够他将大明近海倭寇给解决。 不过他也知道,大明近海倭寇的根源在南洋,不解决盘踞南洋的倭寇,即便当下斩了几万颗倭寇首级,用不了几年他们还是会卷土重来。 当然他更知道,皇帝并不会准许他下南洋平倭,所以他只需要做好皇帝让他做的事情就足够了。 “知道了,你退下吧……” 得了平倭的准确消息,朱元璋也摆手示意李景隆退下。 待李景隆退下后,朱元璋也瞥了一眼坐在位置上发愣了朱济熺。 他起身向外走去,在路过朱济熺面前的时候他停顿了片刻,沉默过后才道: “颖国公不管怎么说也是你的岳丈,这七天你就不用来武英殿了,带世子妃去国公府拜拜吧……” 说罢,他抬腿离开了偏殿,而朱允炆也在他离去之后跟随离去。 朱尚炳担心有什么麻烦事,也起身离开。 到了最后,还坐在武英殿并且没有离去的,只剩下了遭逢大变的朱济熺与朱高炽二人。 第117章 未雨绸缪 “驾!” 寒冬腊月,比起江南,北方的雪堆积的更厚,下得也更大。 冒着寒风冬雪,一队队塘骑将江南最新的消息送往了北边。 面对傅友德的死讯,所有人都处于震惊中,但又不约而同的在震惊过后,将目光放到了秦晋燕周这四藩身上。 “还好我没联系你外公……” 作为距离南京最近,最早收到消息的藩王,周王朱橚坐在王府存心殿的椅子上感叹。 对于傅友德的死讯,他只能庆幸自己听了自家儿子的劝诫,没有忙着联系自家岳父。 想到这里,他看向了自己的身旁。 在他的身旁,一个身穿世子服的十六岁少年正在拿着毛笔在文册上写写画画。 从侧面,朱橚可以看到那文册首页的命题是什么…… 《李亚仙花酒曲江池》 “我早说了,南京城的事情您就不要再牵扯了,您看看您每日研究研究作物和药材果树,我每日写写戏曲剧本,这不是挺好的吗?” 面对朱橚的目光,少年人一边写戏曲剧本,一边头也不回的回应朱橚,顺带还反问道:“您是还想再去一次云南?” “额这……”朱橚被自家儿子怼的哑口无言。 在这周王府中,能让朱橚如此吃瘪的,也就只有他的嫡长子朱有炖了。 早在童年时,朱有燉就表现出过人的才华,当年朱橚因私下密会冯胜而被朱元璋贬去云南。 在朱橚离开的日子里,朱元璋令年仅十岁的朱有燉管理周王府,结果他不仅展现出了早熟的一面,还在三年时间里将周王府治理的井井有条。 因为他的聪慧,导致朱元璋格外喜欢这个孙子。 洪武二十四年,朱元璋提前将十三岁的朱有燉册立为周世子,这种殊荣是其他世子所望尘莫及的,而朱有炖也借机上疏请求朱元璋将自家父亲朱橚批准回封地。 朱元璋见朱有炖有孝心,加上朱橚在云南表现还算可以,也就批准了朱橚回河南。 洪武二十六年,朱有炖又趁着和朱橚前往南京之际,在南京和朱元璋培养了一段时间的感情,替自家父亲清除了曾经的罪名。 朱橚不仅没有被朱元璋责骂,反而还领到了河套镇虏城子的草场。 当然,这两年里,他一直按照自家儿子的话,没有过多的与冯胜书信往来,这也是朱元璋宽恕他的原因。 相比较他,北边的朱棡就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 正因他的没有耐心,这才害死了傅友德。 “您好好在王府里摆弄作物花草不好吗,干嘛要学三伯?”朱有炖一心二用的谱写戏曲剧本,教导父亲。 朱橚本来有意反驳,可朱有炖却站了起来,作势要走。 不过在走之前,他还是看了一眼自家父亲:“我看三伯,很快就要大祸临头了……” “混账!!!” 几乎是在朱有炖脱口而出的同一瞬间,山西太原城的朱棡也得到了傅友德身死的消息,盛怒之下的他提剑挥砍了四周的所有器物。 如此两字时后,朱棡才丢下了手中长剑,栽倒坐在了存心殿的地上。 “完了……”吐出这两字,朱棡只觉得胸口火辣辣的疼,积蓄着一口气,吐不出咽不下。 他强撑着站起,却在站起的一瞬间感觉眼前一黑,顿时栽倒在了地上。 “殿下!” 殿外护卫见状,大惊跑入殿中将朱棡搀扶,但不管他们怎么呼唤朱棡,朱棡都没有要醒来的痕迹。 “死了……” 在朱棡晕倒后不久,身上千里外一片雪林中的秦王朱樉也得到了傅友德身死的消息。 手握弓矢的他一开始还愣了下,可随后他就露出了笑容:“死得好!” 他转身看向自己身旁的几个亲信:“傅友德身死,我就可以盘算西北了。” “你们盯好了地方,不出我预料的话,今年西边的羌番肯定会叛乱,一旦叛乱你们就立马以我的口吻向我爹上疏,就说……” 朱樉缓缓举起了长弓箭矢,瞄准雪林之中的一点斑斓。 在箭矢射出的一瞬间,他也脱口而出:“孤要亲征平叛!” 箭矢飞跃数十步,一箭射中那斑斓野鸡,尽管它扑腾翅膀想要腾飞而去,却也只能在几下扑腾后殒命当场。 看着那野鸡中箭,朱樉也没有心思在秦岭游猎了,带着护卫转身离去,只留下几名兵卒去拾回猎物。 在傅友德身死的大消息下,燕府世子册立,与朱高煦被册封渤海郡王的消息显得尤为渺小。 除了与他们相关的人会关注这条消息,旁人都将心思放在了傅友德的这条消息上。 只是与他们相关的人在看到这条消息时,不免会对朱高煦无法袭世子位而叹息。 “爹立了高炽做世子,高煦被派往吉林船厂,那地方被爹设为吉林卫,归高煦节制。” “对了,他被册立为渤海郡王了……” “唉,也不知道这么说行不行。” 北平,燕王府前寝宫殿门前,高大黢黑的朱棣正站在殿门前,背过身子演练着如何与自己徐妹子解释。 在他身后,姚广孝一如既往的穿着黑色僧袍,只是肩头加了披风。 他老神在在的拿着一串佛珠盘算,显然朱棣在这里已经演练了许久。 “算了,就这么说吧,反正俺也不知道怎么交代,徐妹子要怪罪也得怪到爹身上。” 似乎是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朱棣干脆摆烂了,暗自给自己打了打气后,便转身带着姚广孝走进了前寝宫里。 “徐妹子……” 朱棣小声喊着,不过说是喊,实际上倒与说话没两样。 “殿下编好了吗?” 朱棣这边探头探脑的喊着,却不想徐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把他吓了一跳。 他转身看去,却不想徐氏就站在殿门的一侧,与刚才的自己只有一墙之隔。 显然,他刚才演练的一切都派不上用场了,因为徐氏已经知道了。 “徐妹子,俺…嘿嘿……” 朱棣用笑容掩饰尴尬,但徐氏的心思却不在他的身上,而是往前走了几步,越过朱棣坐在了前寝宫用来待客的椅子上。 她摆手示意宫女给朱棣两人抬椅子,而二人坐下后,她才露出担忧的神色道: “陛下此举,不是让高煦另起炉灶吗?” 徐氏这话说出,朱棣就尴尬看了看姚广孝,显然他们都知道朱元璋的想法。 册立朱高炽为世子,这从礼法上来说是没问题的,但把朱高煦册封到吉林船厂那么远的地方,显然就是故意将朱高煦与燕府分开的。 毕竟是自己的爹,朱棣还是得在媳妇面前为自家老爹找借口,因此小心道: “兴许是高煦有了能力,让他去吉林守边,毕竟爹给高煦的待遇都快比上靖江那一脉了。” “陛下对二殿下,确实待遇颇丰。”姚广孝也停下了手中的盘算,睁开眼睛附和了朱棣。 “这事情不用伱们说。”徐氏黛眉微皱,一手搭在椅子上,一手放在腿上,尽管坐姿没问题,但那气势却给人一种女将军的错觉。 “我先前问了张玉,他与我说,那吉林船厂只有六千余口人,男丁不过一两千。” “即便陛下又给高煦添了五百护卫军,但按照卫所的三战七屯来看,高煦手下也不过只有千人不到。” “北边的女真人你们都比我了解,他们时不时就能拉出上千人去劫掠边民,高煦又得守城还得备边,若是出了什么事情……” 徐氏的眉头似乎没有舒展过,心里对自家次子挂念得紧。 眼看自家妹子不高兴,朱棣说出朱高煦之所以会被封在吉林的原因: “十五弟只比高煦长两岁,又没有经过战事,虽然爹有意让他在广宁就藩,但辽东军民劳役繁重,而且朝鲜那边一直有声音要入侵辽东。” “加上今年北边西阳哈犯边,南边倭寇火烧金州中左所,辽东实为云南之外第二边患频重的地方。” “云南那边,爹派了允恭和宋晟、瞿能他们去,辽东的周兴一个人看管不过来三边,只能让周兴重辽东、辽南,十五弟重辽西,而后将北边的辽北交给高煦了。” “其实徐妹子你也不用担心,老十七在大宁防备着兀良哈,高煦只要打打下手就行。” “至于北边,虽然有西阳哈那厮叩边,但只要高煦固守也不成问题。” “实在不行,我时不时派朱能去陪他搜山,总归安全些。” 徐氏担心朱高煦,朱棣又何尝不是。 辽东本来就危险,而朱高煦又要被朱元璋委任北边防御,在防备女真的同时,还要防备兀良哈的突袭,十分凶险。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它距离辽东是有一段距离的。 从吉林船厂到辽东最近的一个卫足足有五百余里,中间只有三个驿站,一旦驿站被切断,而吉林船厂无法自给自足,那朱高煦就要面临断粮的危险了。 站在朱棣的角度来看,他认为他爹将高煦放在这样的位置上,自然是很认可高煦的能力。
可是不管朱棣怎么说服自己,他都没办法安下心来。 “殿下和王妃,最好还是不要插手二殿下的事情。” 在朱高煦与徐氏相互担心朱高煦的时候,姚广孝不合时宜的开口,而内容更是让二人炸毛。 “老和尚,你干嘛这么说。” 朱棣好不容易才把自家妹子安慰好,结果被姚广孝这老和尚一句话就给击垮了,着实有些气。 姚广孝也知道朱棣这人豪爽,脱口而出的也不是责骂,而是反问,因此他解释道: “陛下早前在武英殿与太孙说过,或许可以将殿下的封国放在开平卫,但眼下却突然改到了吉林卫。” “虽然殿下你说的很对,但站在陛下的位置往下看,恐怕陛下是有些忌惮二殿下,并有意将他封往吉林,以此隔绝我燕府与二殿下的。” “况且,如今二殿下并未向二位求助,那就说明这一切还是在二殿下掌握中的,他并没有到无法掌控局面,需要向二位求助的地步。” “以贫僧之愚见,如果二殿下真要求助,那必然会走运河向北,在路过北平时停留,与二位求助。” “若是二殿下有自信,并且看出了陛下不希望他与燕府牵扯太深,那恐怕他会走去登莱,乘船渡海前往金州卫,从辽南往吉林而去。” 分析到这里,姚广孝手中佛珠继续盘算起来: “二殿下所面对的局势如何,只需看他走哪一条路便能知晓了。” 姚广孝站在局外人的身份分析着一切,徐氏听后也渐渐放下心来,但终究还是担心道: “这孩子自从去年腊月开始就没与我写过信,至眼下已经过去了一年。” “允恭也说他这一年变化很大,却是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遭遇了些什么。” 徐氏本能的觉得自家儿子的变化很大,倒是朱棣没有那么细腻,他笑道: “跟在俺爹身边,能学到的东西可是很多的,徐妹子你也不用太担心。” “我觉得高煦这变化蛮好的,等日后我爹想开了,说不定还能让我和他一起带兵出击漠北,去扫那北虏的老巢。” 一想到自己能带着朱高煦去扫蒙古人的老巢,朱棣就笑得合不拢嘴。 倒是在他合不拢嘴的时候,朱高煦也同样合不拢嘴。 “殿下,这位就是淮安府的杨彬。” 南京之中,在亦失哈的提醒下,坐在圆桌前大快朵颐的朱高煦抬起了头。 此刻的他身处一处类似酒楼的地方,在这雅间内,几乎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繁华的气息。 宽敞的会厅里挂满了挂件挂饰,一排排黄花梨的桌椅被拼接细腻,雕刻精美。 雅间中心摆放着一个黄花梨的大圆桌,四周墙壁上悬挂着各种形状和色彩的艺术品,比如细腻的彩陶、雕刻的各种石头和珊瑚,让人眼前一亮。 在他面前,一张圆桌摆放着九荤六素三汤等共计十八道菜,尽数是用来招待他的。 越过这饭菜,对面站着还未入座的亦失哈,以及一位年纪三旬上下,身材圆润的男人。 他穿着普通的绢布,若不是吃的圆润,看上去也就是个平民之中的小富农罢了。 在这男人身后,雅间里摆着一块木镶玉的屏风,透过那屏风的空隙,朱高煦可以看到五六名身材纤细丰腴,娥眉长目的白皙乐女正在弹奏乐曲。 而在这群乐女的背后,则是摆放着一张长约丈许的拔步床,足够好几个人休息。 “入座吧。” 朱高煦带着笑意招呼,闻言穿着绢布的杨彬也在亦失哈入座朱高煦身旁时,来到了朱高煦左侧入座。 “你想要我手上的一千盐引和一千斤茶?” 朱高煦没有藏着掖着,而是选择开门见山。 他这样的开诚布公倒是让习惯了官场人情世故的杨彬措手不及,以往他求人都是等到喝的差不多才开始办事,那些勋贵官人宗室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如今突然来了个坦率的,他反而不会应付了。 杨彬的尴尬被亦失哈看在眼里,对此他笑着安抚道: “杨善人,我早与你说过,我家殿下与寻常勋贵宗室不同,你却是不信,如今可信了?” “信、信信!殿下确实与众不同。” 在亦失哈的圆场下,杨彬也一边为朱高煦倒酒,一边不断点头,同时对朱高煦道: “殿下,草民听闻你要就藩,担心那吉林苦寒,物产不丰,因此毛遂自荐,想为您解决些事情。” 杨彬没有明目张胆的说自己要购入朱高煦手中盐引,而是换了个说法。 对于洪武年间的盐引制度,朱高煦也是非常熟悉的,毕竟他记忆超群,许多事情都在这几个月禁足看书中记了下来。 明代绝大部分时间施行的盐政制度都是“开中制”,而通常说的‘纳米中盐’的开中法是其中一个主要组成部分。 在明朝前中期,盐法与军需供应中扮演着南粮北运的重要角色。 当今洪武二十七年,大明有二百一十九个县产盐,而产盐区域被朝廷划分出来设置盐场。 这些盐场分别处于六个都转运盐使司和八个盐课提举司管理之下,食盐的生产由专门的灶户负责。 因为制盐方法主要是煎煮和晾晒,所以食盐的品质也因生产方法及产地而有高低。 当下灶户的待遇是比较好的,产盐一引四百斤则给钞二贯,并且优免杂役。 由于待遇好,因此灶户们不仅负责制盐,还有防备贩卖私盐的责任。 这种待遇,在朱高煦的《钱钞法》出炉后得到了提升,由于宝钞升值,因此朝廷将‘给钞二贯’又折为了给钱一贯,所以灶户的待遇普遍得到提升。 待遇跟上,责任心也就更强,因此沿海私盐的贩卖难度也就更大了。 对于盐商们来说,私盐难以购买,那就只能继续走官盐盐引的路子了。 不过官盐的路子并不好走,根据具体的流程,朝廷每年会根据各地需求在各地发榜招商,明确各地所需,及相应的兑换各区盐引数目,如此称为“开中”。 在这些地方的盐商看到榜文后,会根据榜文申请中盐,并根据要求输送指定中‘纳物’至指定地点,以此换取仓钞,称为“报中”。 盐商持仓钞至运司等待兑换盐引,而后运司根据底簿与仓所送来的仓钞核对本年数目后进行开中。 开中结束后,运司将底簿及仓钞送至南京户部核对,然后由南京户部印刷盐引,送回运司,再由运司将盐引交与盐商。 到这里,可认为是“开中制”阶段结束,而盐商需要再后续持盐引等候朝廷指示,根据规定前往指定盐场支盐,又称为“守支”。 待盐商支盐后,需要将盐送至指定批验所,批验所会在食盐达到一单时核验。 只有在核验无误后,盐商方可将食盐运至指定行盐区域售卖,售卖完毕即将盐引上交。 可以说,走官盐的流程不仅繁琐,还不一定排上队,其中的弯弯绕绕让许多盐商都头疼不已,基本一路得用银钱开道才能疏通。 相比较之下,走王府和勋贵的盐引就轻松了许多,只需要打通王府的门路,然后凭借王府的令牌和核查无误的盐引就能迅速贩卖官盐,效率比盐课司快了好几倍。 朱高煦手里有一千盐引,折算下来就是四十万斤盐,足够二十万人吃一年了。 要知道这是在明初,整个大明拥有二十万人口以上的城池也只有十几座,所以这一千引盐,实际上可以满足地方上一州一县乃至一府的用度。 在杨彬看来,吉林卫苦寒,产粮又少,如果朱高煦将这一千引盐交给自己,那估计是要纳米中输,让他运粮去吉林卫。 朝廷规定的纳米中输,一般是大引四百斤中输二到五石,以当下米价折钱也就是六百文到一贯五钱左右。 不过实际上,一千引盐按照当今市价来算,却是能换最少八千贯。 也就是说,如果要纳米中输,杨彬只需要运两千到一万石米给朱高煦就可以,但事后他可以凭借这盐引来贩卖食盐,购入最少两万六千石米。 诚然,从关内运粮前往吉林路途漫长,运耗极大,但也没有超过一倍那么夸张,尤其是去吉林完全可以走八成水路,只需要走两成陆路,这损耗在太平时,实际上不超过三成。 毕竟是王府的“中输”,没有哪个边将敢拦拿卡要。 依照这个算法,杨彬每年最少可以用渤海王府的盐引赚到一万石以上的利润,折约三千余贯。 正因如此,他才会如此热切的来寻找朱高煦。 不过,他或许是找错对象了。 若是换了旁人面对吉林卫的情况,自然会选择“纳米中输”,但朱高煦可不打算那么做。 ‘殿下,您看……’ 杨彬见朱高煦久久不说话,因此小心翼翼的再度给他满上了一杯酒。 望着杨彬给满上的酒,朱高煦嘴角微挑,伸手便将杨彬倒好的酒给一饮而尽。 不等杨彬反应过来继续倒酒,他就用手盖住了酒杯,随后转头看向笑容灿烂的杨彬: “八千贯,盐引卖你了……” 第118章 心态转变 “八千贯?!” 杨彬呼吸一滞,如果按照这个价格,他顶多能赚个几百贯,比起他期望的三千余贯简直少了太多太多了。 “殿下,您这……” 亦失哈也看向了朱高煦,毕竟他也觉得“纳米中输”才是吉林卫最需要的,毕竟要养兵就得有足够多的粮食。 虽然皇帝已经批准了每年开春一口气拨发一整年的粮食给吉林卫,但凭借那点粮食,顶多只能让吉林卫维持七千民,一千兵的现状。 如果把这一千盐引换成粮食来中输,哪怕只换二千石米,也能多养三四百兵丁了,更别提吉林卫的条件可以换到一万石米。 面对亦失哈的疑惑,杨彬的忐忑,朱高煦却稳坐钓鱼台,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说道: “盐引我贩卖给你,茶我要留着,不过我还有其它的生意要和你谈。” 说着,朱高煦看向杨彬:“人参、貂皮、鹿茸……这些都是我要和你谈的生意。” 人参、貂皮、鹿茸…… 听着朱高煦所说的这三样东西,杨彬眼前一亮。 这些东西在吉林算不得什么宝贝,但运到江南那就能大赚特赚。 “人参在苏松之地,每斤值钱三贯,一件貂皮袄值钱五十贯,鹿茸每斤四十贯……” 朱高煦细数着这些东西的价值,看向杨彬:“这些可都是生意。” “殿下还真是对江南的市场知根知底啊……”听着朱高煦念出的这些货物与价格,杨彬尴尬的笑了几声。 对于他的尴尬,朱高煦没过多说什么,而是说道: “这些东西,我按照江南价格的一半卖给伱,虽然价格比你去辽东收的高了一倍,但你应该知道辽东的人参、鹿茸和貂皮有六成都出自吉林,况且你在辽东没有人脉,想买也买不到。” “此前吉林只有六千多口人,搜罗的数目还不多,待我过去后这产量会比以前高很多,具体怎么高,我不说你也别问。” “这些货物卖给你后,我还会出钱向你买粮,数额很大但你不用担心。” “如果你觉得可以,那我们这事情就可以敲定了,如果你觉得不行,今日这桌酒席就当我请你,银钱我付。” 杨彬说的不错,吉林确实苦寒缺粮,但吉林毕竟是人参、貂皮、鹿茸的三宝之乡。 即便明初的这三宝价格还没有像晚明、清朝一样昂贵,但价格也确实不便宜。 从解禁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七天,朱高煦在这七天查了查辽东都司上贡皇宫的贡品。 其中,人参貂皮和鹿茸都大多出自吉林船厂,每年可以向皇宫提供数百斤人参鹿茸,百余张貂皮。 这还只是上贡的贡品,如果算上地方卫所私自贩卖,以及地方市场贩卖的数量,那这数量翻个十几倍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朱高煦的眼界可不短浅,与其让吉林船厂的人去挖掘人参,狩猎貂皮鹿茸,倒不如发动东海和海西的几十万女真人去为他收取。 不过他如果想要那么做,就得展现自己的实力,例如将老朱交代的西阳哈给解决。 想到这里,朱高煦继续看向了杨彬。 此刻的杨彬在犹豫,他在淮安府算不得大商人,只能排在中游。 一口气拿出八千贯来买盐引,这对他的压力确实很大,但他也知道买盐引是敲门砖,如果连这个盐引都吃不下来,那这位渤海王可不会把吉林的生意交给他做。 只要他能吃下吉林的生意,那每年起码能稳吃三千贯,加上盐引赚的几百贯,还有后续帮吉林买粮的生意,每年保守还是能赚个四五千贯的。 如果这位渤海王日后坐大,那自己也能跟着沾光…… “草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准备,半个月后便将八千贯钱如数奉上。” 杨彬最终没能抵挡住诱惑,毕竟这笔生意他不管怎么说也不会赔钱,没有不做的道理。 “好……”朱高煦没多说别的话,只是举起酒杯与杨彬手中的杯子碰了碰。 见朱高煦答应,杨彬的心底也落下了石头,但他还是好奇,为什么朱高煦要在之后买粮,而不是直接把盐引换成粮食。 不过比起这个答案,他更在意自己日后的‘钱途’。 几番推杯换盏,朱高煦便起身叫上亦失哈离开了这酒楼,只留下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杨彬。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被那这酒楼中的老鸨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十六楼……” 走出酒楼,朱高煦吐出一口酒气,回头看了一眼这写着‘清江楼’的六层高楼。 作为大明官办的酒楼,它占地数亩,外有围墙,内有高基重檐的高楼,整体设计宽敞华丽,每日座无虚席。 朱高煦倒是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来十六楼之一的清江楼,居然是来谈生意的。 “走吧。” 只是看了看那群依栏薄裙的官妓乐女,朱高煦便招呼亦失哈离开了。 待他们走出清江楼的大门,却早有一辆马车等着他们了。 这是亦失哈安排的,自他来了以后,朱高煦每日出行都不用天天麻烦赤驩了,倒是能让它在前往北方前好好休息休息。 “殿下,奴婢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在事后才买粮,为何不直接卖了盐引换粮。” 上了马车,朱高煦才刚刚坐下,亦失哈就问起了他也同样困惑的问题。 对此,朱高煦也解释道:“当下我还不需要太多人,朝廷又配给了粮食,暂且先去吉林卫看看情况,若是条件可以,我再额外购粮。” 对于吉林,朱高煦心里是忐忑的。 他前世去过吉林,但那时候的吉林已经是高楼大厦,乡野的农田也早早开发殆尽,根本看不出一点原始的原貌。 但当下他去的吉林,那是遭遇蒙古屠刀后中断了二百年的地方。 若是放在辽金时期,当地虽然苦寒,但也起码有人开发过,有足够多的熟田和人口。 可放在如今,中断二百年的吉林成了什么模样,谁也不敢保证。 二百年,这时间足够将一座钢筋混凝土构成的城市瓦解,何况辽金时代的一些土木建筑。 朱高煦都有预感,如果他要重新开发吉林及周边,那他要做的就是‘考古’辽金时期当地的水利设施,并在其遗址进行修葺。 这难度,不亚于后世开发北大荒,甚至比之更甚。 但只有这样,朱高煦才能以吉林卫为基本盘,向外逐步扩张势力。 现在的他凭借吉林养不活那六七千口人,只有先凭借这六七千口人对当地进行建设,然后再向杨彬购买粮食,进一步迁移人口,才能让吉林卫成为朱高煦自己的‘北平城’。 在他思绪间,马车也行驶向了他所居住的府军前卫坊,同时得到解释的亦失哈也对朱高煦说起了他这七天的收获。 “奴婢问过了家中的老族人,如今强大一些的部族分别在托温城、弗思木城、弗踢奚城、考郎古城、乞列迷城、莽吉塔城等六城生活屯田。” “这六城的商业往来频繁,主要是以货易货。” “不管是东海还是海西的各地部族,他们都会带着自己的貂皮、马匹等地方特产来此地与河北、山东与辽南的商人交换铁器、农具、丝绸布匹、瓷器等生产生活物品。” “这六城中,以弗提斤城最为繁华,且与奴婢家族私交不错,他们对天朝忠心耿耿。” “殿下就藩后,我可以亲自跑一趟,去说服弗提斤城的头人,让他接受殿下的节制。” “此外,东海野人的头目哥奉阿囊哈奴等人也亲近朝廷,若是殿下书信一封,应该能招抚他们。” “除去他们,还有……” 朱高煦选择亦失哈来辅佐自己确实没有出错,他对海西、东海等部女真十分了解,细数了松花江、黑龙江沿岸亲近大明、中立、抵触大明的七十余部女真。 这其中,亲明的有三十九家,反明亲蒙古的有十五家,剩下的都是态度不明只想做贸易的。 “这十五家距离吉林多远,人口几何?” 得到了关键情报,朱高煦进一步询问起了亦失哈。 “距离我们最近的就是西阳哈及他几个盟友,约八部,其余都是在黑龙江上游,亲近兀良哈。” “上游八部的部众,便是奴婢家中的人也不太了解,但应该只有万人不到。” “西阳哈部众约万人,其余六部多是两三千人,加西阳哈一起也不超过三万人。” “刨除老弱妇孺,奴婢估计他们能作战的男丁也就七八千人。” 亦失哈分析着,也汇报好消息:“比较他们,弗提斤等城亲近天朝的则是有十余万众,不过想要他们出兵,得给出足够的利益才行。” “也就是说海西这七十多部,差不多有十六七万人对吧?”朱高煦有了答案,亦失哈也点头称是。 海西女真有这么多人,倒是没有出乎朱高煦的意料,毕竟哪怕到了明末,海西女真依旧能拉出几万丁口和努尔哈赤打了几十年,这还是土木堡之变后,亲明女真被蒙古人屠杀大半后缓慢繁衍的结果。 海西女真有十几万人,这对朱高煦来说是一条好消息。 女真人,尤其是海西女真人可以说是朱高煦可以利用的良好兵源。 对汉人,朱高煦还要以十八贯的高昂饷银来聘用,但对于海西女真人,哪怕他每年只给几石大米,也能招到许多人来充当士兵。
用女真人来对付女真人,然后将他们带入内地同化,把部分汉人迁移到黑龙江沿岸避风处建立卫所,这是朱高煦想出,能快速痛快东北的办法之一。 东北虽大,但海西与东海两大部加在一起也不过几十万女真人。 大明历史上难以同化他们,是因为朱祁镇翻车土木堡,导致亲明派女真被屠戮一空,其它女真躲入深山导致的。 如果把他们聚到一起,哪怕没有带入关内,只带入辽东,他们也只能在汹涌的汉人移民挤压下被同化。 更何况当下的女真人除了西阳哈等少部分,其余大部分都渴望迁入辽东,甚至关内。 朱高煦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尴尬,老朱想用他又担心手中缰绳脱手,而朱允炆更是时时刻刻防着他。 这种情况下,他想要从南方移民,暂且不提移民的逃亡率,单说吉林的情况就很难养活大规模移民而来的百姓。 相比较下,渴望往南迁移的女真人则是朱高煦可以拉拢的对象,尤其是亦失哈口中那批亲明的女真人。 不过就是这么做,朱高煦总感觉有点违和,虽然他带的是海西女真,但总觉得…… “殿下,这东海女真的情报太少了,只能估计他们的部众有三四十万,但散布太广,往往是几百个人就结成一个寨子,很难找寻。” 亦失哈没有看出朱高煦的古怪,而是继续介绍着,同时说道:“奴婢还让家里人准备了十二个还会说女真话的护卫,如今他们已经在为王府筛选工匠了,只是您真的确定要走登莱路吗?” 亦失哈说出了朱高煦准备北上的路线,对此朱高煦也点了点头。 他被老朱担忧,被朱允炆忌惮,这种局面下如果还要走北平去辽东,难免会被老朱的疑心病怀疑。 与其这样,倒不如他直接走山东登州和莱州的海路前往辽南,一路向吉林走去。 这样省了半个月的路程不少,也能减少许多麻烦。 “吁!” 忽的,马车急促的停了下来,亦失哈由于坐在侧位,因此差点栽倒,好在朱高煦扶住了他。 “车里的大人,有几位军爷拦住了咱们的去路。” 车夫的声音从车厢外响起,不等亦失哈反应过来,马车车门就被打开,一个身穿明甲的金吾卫出现在了朱高煦面前。 “好小子,让我好找……” 当那金吾卫抬起头,朱高煦顿时愣了。 “我可是追了你一路。”傅让的面孔出现在了朱高煦的面前。 “你们先回去吧,把我的马带上。” “是!” 没等朱高煦做出反应,傅让转头对车外的几名金吾卫交代,随后上车关了门。 他大马金刀的坐到了右侧的空位,把头上的头盔摘下放在腿上,额头满是细汗,显然追朱高煦追得不轻。 “你来这作甚……” 朱高煦表情复杂,这段时间傅友德临终前对自己的那话一直在他脑中回荡,因此他一直没有去颖国公府,也没有去找傅忠和傅让。 “老爷子的丧事办好了,我自然来寻你了。” 相比朱高煦的愧疚,傅让没了以前的莽撞,而是咧着嘴对朱高煦笑道: “陛下没有说袭爵的事情,我估计大半是黄了。” “老爷子料到了他一死我们这五个不听话的儿子就会先后致仕,所以他给我们都留了信。” “信的内容都差不多,就是说他死了就没事了,所以让我们好好在朝廷当差。” “大兄不乐意,所以准备带两个娃娃回宿州,这辈子估计再也不来南京了。” “我在云南的那三个哥哥不知道看到信后会怎么做,估计都会致仕。” 傅让坦率的说着,这些与朱高煦他前世熟知的历史差不多。 “你呢……”他看向傅让,眼神复杂。 “我?”傅让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我是不乐意给宫里那两位当差了,本来也想着要致仕,但一听到你被封到了吉林那人迹罕至的地方,怕你应付不过来,我就和宫里那位上疏,准备跟你去吉林帮你。” “那位见了我的奏疏,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任我做了吉林卫的指挥使。” 傅让说着,也忍不住笑道:“你若是打不来仗,那就得请我帮你打了。” 他笑的很大声,可在朱高煦这里却听着很刺耳。 他和傅让相处了几个月,怎么会不知道傅让的性格。 想来,他是觉得自己被封到吉林那样的苦寒之地,是因为帮颖国公说了话而导致的,因此心里愧疚,想去吉林卫帮自己罢了。 只是,朱高煦很清楚自己,当时自己之所以帮颖国公府说话,也是想要谋求颖国公府的势力罢了。 当时是,但现在…… 朱高煦看着傅让,不知道怎么说。 尽管当下傅友德已经薨逝,可颖国公府还有足够的实力,云南诸多卫所,有大半都掌握在傅家人手里。 老朱虽然可以对山西、陕西、北平的傅友德旧部动手,但却不会在当下这节骨眼上对云南动手。 如果朱高煦想,他完全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利用傅忠去博取傅正、傅茂、傅敬他们三人的好感,让他们暂时不要致仕,以待未来有变。 可是,每每想到这里,朱高煦却还是会想到傅友德临终前的话。 因此面对傅让的话,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答应了国公,不再牵扯你们家的人,我不想……” “屁话!”傅让打断了朱高煦,并爆着粗口:“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跟你去北边是建功立业的,不是在这里听你婆婆妈妈的。” “我爹说你说的没错,你就是太优柔寡断,你要是决绝点,哪里会落得被放逐吉林的下场!” 傅让骂的有些难听,朱高煦自己都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瞧着他攥紧拳头,傅让这才想起自己被朱高煦在演武场支配的场景,不由咽了咽口水。 “殿下,傅指挥使随我们去吉林,也是好事。” 亦失哈瞧出朱高煦的犹豫,也点醒他道:“傅指挥使毕竟带过金吾卫一个千户的兵马,有他在的话,我们在吉林会轻松许多。” “听见没?”傅让见亦失哈这个陌生人也对自己说话,当即硬了腰杆。 见二人那模样,朱高煦也没有婆婆妈妈,而是盯着傅让坦率道: “我也不婆妈了,只是你要跟我走的话,我就先与你说好了,你是我手下的护卫,但凡练兵、行军、打仗皆要听我的,不然即便是你,我也依旧军法处置。” “好!”见说动朱高煦,傅让也拍了下腿:“你那五百护卫还缺多少?” “目前只有五十六人。”朱高煦有些尴尬,他没想到戌字百户的兄弟们要考虑那么久。 当下已经过去了七天,但选择北上的戌字百户兄弟只有二十二人,其余的三十四人还是他们从其它卫所拉来的兄弟。 “你先募了看,若是不够我再从金吾卫和其它卫所的兄弟里找人,如果还是不行,我就把我家的护卫拉来。” 颖国公府有护卫一百二十人,其中有大半都在凤阳的老宅,如果傅让向傅忠索要,傅忠也不会不给,毕竟朱高煦确实帮了他们家太多忙了。 “知道了。”朱高煦颔首,随后也反思起来。 其实傅让说的没错,他很多时候确实做事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正因如此,他才会从去年耽搁到现在还迟迟没有北上。 就这样的性格,如何能在前往吉林后震慑住女真诸部,又如何靖难之役中达到前身在历史上的成绩? 想到这里,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 兴许是傅友德的死刺激了他,亦或者是傅让的话骂醒了他,总之他终究做出了决断。 “吉林的事情就谈到这里,我还有一件事求你帮忙。” 朱高煦直勾勾的看着傅让,让他心里发毛:“什么?” “帮我劝劝你二哥、三哥和四哥,让他们不要致仕,最少在未来十年不要致仕。”朱高煦说着,也给出自己的借口: “当下云南动荡,没了你们家的人,云南的百姓要平白遭许多灾难。” “我知道他们对宫里的人不满,但最少挺过这几年。” “……”望着朱高煦,傅让倒是没想到他转变那么大。 明明前面还在想着不牵扯他,结果答应了自己后,却要牵扯自己一家人。 如果不是他的话有几分道理,傅让都怀疑他前面是装的了。 “我可以试试。”傅让有些为难,但还是答应了。 见他答应,朱高煦也松了一口气,而此时他们乘坐的马车也停下,亦失哈打开窗户看了看外面,这才回头道:“殿下,我们到家了。” “行了,你们下车吧,我再坐这车回府上。”见朱高煦他们到了,傅让也摆手‘赶’他们下车。 朱高煦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下车前回头看向了傅让:“等我消息。” 说罢,他便下车离开,顺手捎上了车门。 从窗户看着他们走进院子关门,傅让这才让车夫开车,乘坐马车离开了府军前卫坊。 第119章 各有难处 “午时二刻,金吾卫千户傅让上疏陛下,请调他前往辽东都司,任吉林卫千户。” “陛下见到奏疏后,将傅让擢升为吉林卫指挥使。” “殿下,您看……” 东宫春和殿内,听着李权汇报的事情,坐在书桌后画画的朱允炆将画笔放下,洗了洗手上的笔墨。 面对傅让的事情,朱允炆很是平静: “吉林卫归他节制,这事情会发生并不出奇,只要把辽东、大宁、北平和山陕等都司与颖国公府有旧的武官南调,他们便没了可以依靠的人。” “去了那地方,即便他再想回京,也得先把西阳哈解决才行。” “那西阳哈可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虽然他不善战,可却善于逃遁,孤不信他们这行人去了吉林就能把西阳哈的人头给献上来。” 用绸布擦了擦手,朱允炆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旁边两名太监将桌上已经干了的画小心取走,并为他倒上了贡茶。 端起贡茶抿了一口,朱允炆现在可谓春风得意。 只是七天时间,北边几个都司就已经有不少武官被调往南边,朱允炆真的很想知道,自家那个好三叔现在的表情究竟是个什么样。 “云南平叛的事情如何了。” 朱允炆放下贡茶,询问李权,李权也回答道:“三日前刀拜烂请降,魏国公考虑侬贞祐顽固,因此准降刀拜烂,转兵锋进攻广南的侬贞祐。” “好!”听到云南的这次叛乱即将平定,朱允炆更是春风得意。 在诸事皆顺的情况下,他已然不在意朱高煦那样的‘小人物’了。 没了他找麻烦,朱高煦那边也进展的很快,在亦失哈的帮忙下,三百涉及铸钟、冶铁、采矿、木工、泥瓦石匠的工匠很快被找齐。 对于他们,朱高煦也是给出了合理的俸禄,只要求他们前往吉林船厂五年,每年给予工钱二十贯,五年期满后便安排他们南归。 可以说,这比强行充为王府工匠容易接受的多,三百工匠也只当是出远门打趟工罢了。 相比较工匠,护卫军那边就困难许多了。 工匠还能回家,但护卫军必须举家迁移吉林。 即便朱高煦在戌字百户威望甚高,可涉及家人未来,不少兄弟还是三五成群的上门与朱高煦道了歉。 便是朱高煦以为会陪自己去吉林的小旗官武章一也上门道歉,不由让他有几分失落。 至腊月二十,护卫军入伍者也仅有三百四十余人,距离满编的五百还差着一百五十来人。 这群人里,有三百二十来人尽是其它在京十一卫的人。 由于其中二百来人皆是独身,所以拖家带口的现象倒也不多,不过这也在朱高煦意料之中,毕竟有了家庭的人是最不容易迁移的,而且也不在朱高煦的考虑范围内。 接下来的日子里,朱高煦一直在等,既是等五百护卫军满编,也在等杨彬把钱送来,最后则是在等他想要等到的人……戌字百户官王俭。 “爹!” 狭小的院里,当一个三四岁的娃娃在一个男人里叫着“爹”时,抱着他的那个男人也伸出手捏了捏娃娃的脸蛋。 这院子很小,不过六十来平,却拥挤着一家六口人。 由于南京冬季阴云较多,几个屋子几乎见不到光,所以他们一家人都坐在那只有七八平的院子里。 六十多岁的奶奶,与同样年纪却断了手腕的爷爷,还有五十出头的娘亲,结婚五年的媳妇,还有一个四岁的娃娃……这就是百户官王俭的家庭。 王张氏在四五平的厨房里忙活,奶奶与娘亲在旁边各自端着一个马札坐着,手里忙活着刺绣,断了手的爷爷则是把手放到袖子里看王张氏忙活,等待吃午饭。 “米缸米不够了,你身上还有钱没?” 王张氏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王俭下意识回道:“还有十五文,我去买些。” “别买了,我不饿。”王俭爷爷招呼着,然后又对王俭道: “我听渤海王在招募护卫军,给的军饷比朝廷的还高几成,你与他关系密切,他没有招呼你吗?” “招呼了,不过我……”王俭正要说话,王张氏却推开窗户道: “爹,二郎升了百户官,如今岁俸什么的加起来都快一百五十石了,过了正旦我们日子就舒服多了,还去那北边作甚么?” 王张氏开口,王俭爷爷闻言也没好说什么,毕竟他残缺,儿媳不嫌弃他家,还嫁进来帮衬了好几年,他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王俭的奶奶反而开口道:“虽这么说着,但狗娃子再过两年也要读书了,读书一年得花好十几两银子,二郎的俸禄怕是不够。” “不够我就去踩花机也得给他踩够了,偏不去那苦寒的地方。”王张氏也倔强,就是不想让自家相公去北边。 她也是有她自己的理由的,王俭他爷爷王双五便是军户,上了战场断了手,儿子顶上升了个小旗官,结果没两年就死在了战场上。 王俭年纪小,他十五岁的哥哥便入了军户,袭他爹的小旗官和军功,升了个总旗。 好不容易熬了几年,却是没等到回家婚娶,就因为染病死在了地方上。 都督府瞧王俭这家子连着三代人都负伤战死,因此将他们升入这羽林左卫,还给王俭谋了总旗官的差事。 王俭熬了七年,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了百户官,眼看家里日子好些了,王张氏自然是不愿意让他去北边的,毕竟老王家三代人不是残缺就是战死,她作为王俭的内人,自然害怕。 不止是她,王俭的娘亲也劝导道:“伱爹和你哥都没在战场上讨好,你还是在南京待着吧,百户官也挺好的,指不定过几年能做千户,到时候我们也是大户了。” “千户……”抱着娃娃的王俭苦笑,他何尝不想做千户,可是想要做千户却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做千户哪有那么简单。”王双五摸着自己的断手道: “二郎的性子我知道,他不会说话,也不会走后门,我们家里又无银钱供他差使……” “那千户官的位置你们眼红,旁人家还不是一样,我们这泥腿子等靠三代人从军户爬到百户官已经是泼天富贵了,而且这个百户官都说不定是那渤海王给二郎谋来的。” “我看那渤海王对二郎挺好,而且二郎又是百户官,去了那吉林少说不得做个千户。” “也就是我们拖累了他,不然就是砸锅卖铁也让他去,去个几年跟着渤海王说不定能谋到指挥使……” “我不管,反正不许去!”王张氏一边做饭一边冲厨房外喊着: “爹你们也不想下狗娃子,要是去了吉林,狗娃子读书去哪读?吉林那地方还能有官学不成?” 王张氏的话说的有理,王双五也不好得继续说下去,只是王俭夹在中间,很是难受。 他又何尝不想跟着朱高煦去北边,但这一家老小都得他照顾,而且娃娃还小,若是去了吉林,自然要举家迁移。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怎么吃得了那苦头。 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不去了,尽管这有些对不起自家殿下给予自己的恩德,但他也没有办法。 “王二郎可在?” 思虑间,王俭忽的好像听到了自家殿下的声音。 他本以为是听错,却不想门外很快传来了林五六的声音:“王哥!殿下来看你了!” 林五六的声音让王俭连忙起身去开门,连怀里的娃娃都忘了放下。 由于只有几步路,他呼吸间就拉开了门,并在门开之后看到了门背后的来人。 不出意外,站在门口的是穿着朴素的朱高煦,以及跟在他身边的林五六,还有王俭当初在府军前卫小院看到的那个青年。 王俭还在愣神,朱高煦却已经通过其它角度看到了院内的情况。 “我在巷口的酒楼订了酒席,叫上你一家人一起去吧。” 望着那已经挤不进去的院子,朱高煦撒了个谎,不想让王俭尴尬。 王俭在他的声音中反应过来,想要作揖却发现自己还抱着孩子,连忙转身将孩子放到了家里院子的地上,回身对朱高煦作揖:“殿下千岁……恕末将家小,无法容殿下三人入院。” 王俭熟练地说着,显然他经常说这话,不过他这话也让亦失哈尴尬的看向了朱高煦。 尽管王俭说的没问题,不过理当应该客气客气,而且就朱高煦这样身份的人,即便是王俭把家里人叫出来去邻居家候着,也应该请朱高煦进去才对。 他这么说话做事,居然还能做到百户官,亦失哈倒是觉得很诧异。 不同于习惯了宫廷礼仪的亦失哈,朱高煦倒是笑着摆手:“我们突然来,估计打断了你们的饭点,走吧,一起出去吃。” “不…不必了,稍许末将带些回来便是。”王俭一如既往的不会说话,但朱高煦却已经习惯了。 他没有继续强求王俭,而是转身示意王俭跟上。 四人一路走回巷口,在府军前卫的主街上寻了一处普通的酒楼,点了几个荤素菜。
点完菜后,朱高煦也不忘让酒楼准备些饭菜送往王俭家。 对于他的安排,王俭是又感激又羞愧。 他感激朱高煦为他做的一切,又羞愧自己不能和朱高煦去北边,帮不上他的忙。 朱高煦对府军前卫的人没得说,班值的时候三天两头带他们吃饭买肉带回家里,即便后边被禁足,也给班值的兄弟叫好酒肉饭菜,还总是想着办法让他们跑腿,借口下次还要跑腿,以此将多给出的钱留给班值的兄弟。 王俭虽然没有去班值过几次,但每次他去看望朱高煦,朱高煦都会让他去打探消息,塞给他钱说是好办事。 其实那些消息花不了钱,但王俭要退钱时,朱高煦却只让他留着。 可以说,在朱高煦的帮衬下,王俭家里今年下半年以来过得舒服了很多。 不止是他,戌字百户里大部分兄弟也受过类似的恩惠。 正因如此,他们即便去不了,却还是要登门向朱高煦赔罪,只是朱高煦也不在意。 毕竟在后世职场上,他也见惯了许多人情冷暖,别说得了恩惠不办事的,就是得了恩惠还背后捅刀子的也大有人在。 相比较之下,戌字百户的兄弟简直不要太淳朴。 “来,满上。” 在饭桌上,林五六充当了倒酒人这一身份,不断的给朱高煦、亦失哈和王俭倒酒。 朱高煦见林五六倒好,也举杯道:“元宵前我便要离开南京了,与你喝着酒的次数是越喝越少,也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南京。” “你家里困难,不能与我去北边,我自是能够体谅的,你也不要过意不去。” “兴许过些年你心思改变了,届时再写信与我,我自是不会忘了你。” “殿下……”王俭很是羞愧,只能埋头不断敬酒。 朱高煦见状也不得不叹了口气,他自然是希望王俭能跟自己去吉林卫的,毕竟王俭这模样实在不像锦衣卫,自己也能对他放心些,而且他办事也不差,将戌字百户治理得井井有条。 只可惜瞧他家里那模样怕是离不开他,自己也不好强人所难。 放下执念,朱高煦开始专心在酒桌上推杯换盏。 如今的他每日忙碌,只渴望尽早离开南京城,生怕迟则生变。 今日与王俭的这桌酒席,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叙旧了。 下次二人再见面,却是不知道是同袍还是敌人了…… 伴随欢声笑语,桌上的酒壶换了一壶又一壶,幸亏朱高煦提前交代了将饭菜送往王俭家,不然恐怕他们是吃不上热乎的了。 即便如此,等朱高煦他们饮了个痛快后,时间却还是来到了黄昏。 兴许是个子高大,体质特殊,朱高煦很轻松就喝倒了王俭,而林五六与亦失哈也是面红耳赤。 担心回不了家的朱高煦,特意叫了一辆马车,将他们挨个放上马车后,先是将林五六送回了家里,而后再将王俭送回家中。 在扶着王俭敲门前,朱高煦将怀里的钱袋塞入了王俭的怀里,随后才敲响他屋门。 王俭家人等候许久,一听到敲门声便连忙开门。 他们手忙脚乱的对朱高煦作揖,最后在朱高煦的安抚中扶着王俭入了屋里,朱高煦也转身乘车回了羽林左卫,从屋里取钱付了车费。 好不容易将亦失哈安顿好,朱高煦便听到了敲门声。 待他开门,门前却站着多日未见的王瑄、杨展二人。 “殿下,俺们来晚了!” 王瑄和杨展二人心虚的对朱高煦作揖,朱高煦却在见到他们后很高兴。 自他禁足解除后,便一直没有见到王瑄和杨展上门,而他也忙于事务脱不开身。 如今终于见了他们二人,却是发现他们二人黑了不少,身材也健壮了不少。 “先进来吧,今晚在这歇息。” 听到暮鼓声响起,朱高煦疑惑二人为何这么晚来找自己,却也招呼二人进院坐下。 “殿下您不知道,那大教场封了一个月的门,武官子弟的大比提前,我们只能加紧勤练。” 杨展王瑄跟着朱高煦进院,边走边解释起了自己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来找朱高煦。 倒是朱高煦听后略皱眉头,带着二人走进主屋正厅坐下后才问道:“考校过了没?” “自然是过了,不给您丢脸!”王瑄与杨展咧嘴笑着,同时也解释道: “都督府给我二人发了凭证,让王瑄回云南任金齿卫千户,与他父亲在一处办事。” “我被授了宁波卫百户,虽不与我父亲一起当差,但宁波卫也算平倭前沿,兴许能捞些功绩。” 杨展一如既往的嘴巴快,将他们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朱高煦听后也为他们高兴,夸赞了几句后才问道:“你们说武官子弟大比提前,只是不知是何原因?” 他这话问出,杨展与王瑄面面相觑,似乎在疑惑朱高煦怎么不知道,但还是解释道: “据说是朝廷觉得南边的武官常年不经战事,因此将南边的武官往北调,而将北边武官往南调。” “南边武官去北边经历战事,北边武官来南方训练南边卫所的军户,不至于武备荒废。” 杨展解释着他从大教场所了解到的一切,但朱高煦听后却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 所谓南边荒废虽然也属实,但真实的目的恐怕还是将与朱棡有关的北方武将调到南方一些兵力空虚的卫所,让他们平调虚权,借此来做到削弱晋府的目的。 “只是不知道这是老朱想出来的,还是朱允炆想出来的……”朱高煦沉思。 说起来,自从傅友德薨逝后,自己便也没有和老朱再见了,平日里传话也尽量派亦失哈去,却是不知道老朱如今过得如何了,而且说实话,朱高煦也不希望老朱再主动来找自己。 兴许是上次傅友德薨逝后的阴影,朱高煦总是杞人忧天的担心老朱再来找自己,下次薨逝的就是冯胜了。 正因如此,他自解禁后都未曾主动去过宋国公府,生怕因为自己而牵连冯胜。 除去这些人和事,朱高煦还不想见到的就是朱高炽。 他不想见朱高炽,不是因为朱高炽拿了世子位,而是因为他不知道他这次前往北方后,朱高炽和朱高燧还能不能像历史上一样从南京城回到北平。 从个人来说,朱高煦希望他们能回去,但是从他的身份和未来来说,他更希望他们俩人死在南京城…… “殿下,您要去吉林卫了,那日后我若立了军功,能调过去吗?” 杨展眼巴巴的看着朱高煦,舍不得离开朱高煦是真的,想跟着朱高煦建功立业也是真的。 “北边的战事估计不会太频繁,你们俩最好还是在云南和沿海比较好,若是想建立功勋也简单……” 朱高煦安抚道:“云南未来几年恐怕不会太平,王瑄你回去后得与你爹一起做好准备,毕竟金齿卫负责永昌的金银矿,而且距离三宣六慰太近了,我观那麓川多有不服管教之徒,想来日后必定会战火再燃。” “至于杨展……”朱高煦沉吟片刻后才指点道:“我之前说等你大比结束后送你富贵,但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没事殿下,我好歹也得了个百户官。”杨展笑着回应,自从王瑄被逼着交出矿图后,他便不再想着自家殿下的那份礼了。 “也好……”朱高煦颔首,随后又交代道: “你驻守宁波,日后最好想个办法跟着杨文去平倭。” “如今浙江倭寇南北逃窜,但这毕竟只是浙江一省的沿海倭寇,那北方和两广一带倭寇甚众,以杨文的平倭速度来看,至少还需要两三年的时间,你还有时间立功。” “况且即便平倭结束,恐怕也不会太平无事,倭寇老巢尽数在南洋,只要水师撤走,他们又会卷土重来,与北方的鞑子一般进进退退,沿海必定不堪其扰,届时平倭水师恐怕会常年在两广闽浙一带游弋。” “沿海,有你立功的地方,无须要与我前往北边才能立功。” 朱高煦如此说着,杨展却也点了头,对自己的未来清晰了几分。 他们二人开始分析自己,而朱高煦也看着他们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刚从王俭那回来,心里自然对这些南边的兄弟产生了复杂情绪。 眼下的他们能与自己相谈甚欢,是因为自己是大明的渤海郡王,燕府的二殿下,大明洪武皇帝的第十孙。 若是有一天这些头衔都被瓦解,自己要顶着“反贼”的身份再度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到底会选择帮自己,还是选择帮朝廷来打自己? 他很想当面对杨展和王瑄,问他们日后会不会帮自己,但他更清楚他所知的那些事情只能憋在心里,不能与任何一个人说。 这种明知日后很大可能会成为敌人,却还要和他们交为朋友的感觉令人窒息。 似乎渐渐地,自己也提前领会到了什么叫做孤家寡人…… 第120章 除夕守岁 “咳咳……” 药味、咳嗽声…… 这些本不该出现在乾清宫的存在,却在这腊月的尾巴出现了。 躺在拔步床上,朱元璋的身体比半个多月前略微消瘦了几分。 此刻他正看着为自己诊脉的御医,那老御医也在他的目光注视下,顶着巨大的压力完成了诊脉。 “陛下的脉象与此前依旧,还是因为寒气入体而导致的风寒,只要继续服用大约五副药就应该可以痊愈了。” 御医如实汇报了自己诊断出的脉象,而早年当过游方和尚的朱元璋也会时不时为自己诊脉,因此他清楚这御医说的没有错。 他摆了摆手示意御医退下,而后又示意站在角落的武官上前。 御医很明事理的快速起身离开,等武官上前时,他已经走出了养心殿内。 “陛下……”武官轻声开口,朱元璋却咳嗽了几声,然后才道:“如何了?” “渤海王并未阳奉阴违,而是都按照答应陛下您的话在选拔工匠,护卫军。” “此外,护卫军与工匠中,已经被臣收买了十六人,即便殿下带着他们前往了吉林卫,只要路过辽东时提前等待的人将信鸽给他们,他们也能与南京通消息,不会消息断绝。” 武官说出了这些天老朱吩咐他的事情,而老朱听后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几分舒坦。 自家孙子一直以来都没有对自己阳奉阴违,这是当下他经历过老三争储后最为开心的时刻。 这半个多月,他一直关注着朱高煦,想看的就是他会不会瞒着自己去玩偷天换日,将一些精通火器的工匠带入就藩的队伍中。 好在他没有令自己失望,他确实按照当初答应自己的一样如实操办。 见着他能这样,老朱也就安心了些,因此对武官交代道: “你且派人去传个话,就说宋国公毕竟与他师徒一场,临行前可去拜访他。” “臣领命……”武官应下,朱元璋也继续问道: “武英殿里如何?朕生病这段时间,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并未”武官摇头道:“晋世子带着世子妃去颖国公府守了七日灵,之后回了武英殿也如此前一般,只是意志消沉许多。” “秦世子依旧,燕世子沉默了些,殿里各种奏疏都被太孙处理的井井有条。” 他的话说出后,朱元璋许久没有开口,过了一字时才抬起了手摆了摆,示意武官退下。 武官见状退了出去,并在之后安排人去给朱高煦传话。 只是由于昨日的醉酒,以及与王瑄杨展二人的挑灯夜聊,因此朱高煦没能第一时间得到传话,好在亦失哈醒的较早,及时开门接了传话。 等朱高煦醒来并得知老朱的消息时,已经是正午了。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朱高煦并没有展露出太多高兴。 不仅如此,即便之后的数天他也一直没有去宋国公府。 如此的等待,直到除夕夜也没有发生改变。 “噼里啪啦——” “过节了!过节了!” “娘,我要去逛街!” “吃完饭再去!” 黄昏,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一年一度的除夕佳节也到来了。 比起后世的年味淡漠,物华天宝的大明王朝虽然还有着宵禁的规矩,但从每年的除夕夜开始,全天下被宵禁“禁”了一年的百姓们都获得了为期十五天的节日解禁。 这不是朱高煦第一次在大明过除夕和春节,只是相比较去年刚到大明而感到前途迷茫的他,今年的却因为经历了许多,加上即将前往北方,因此格外珍惜和享受这次的除夕。 明初胡风甚重,但由于朱元璋与朝廷的推广,许多唐宋时期的活动都被重新摆到台前,而经历二十几年节日洗礼的大明百姓,也将除夕与春节、元宵等节日玩出了花活。 “今日估计街上人多,你们都小心放好钱袋子。” 临出门前,听着四周传来的爆竹声,嗅着空气中的硫磺味,穿着一身绯色圆领袍的朱高煦一边穿鞋,一边交代了院里的众人。 在院里,亦失哈、杨展、王瑄三人相互为对方整理衣服,这些日子他们三人都住在这院里,因为不止是朱高煦和亦失哈要在元宵前离开南京,杨展王瑄也要在元宵前离京前往地方上任。 三人穿着普通的绢袍,头上带着网巾,比朱高煦还繁琐。 好不容易穿好鞋,临行前朱高煦又摸了摸怀里,感受到了钱袋子的存在后,这才带着三人走出了小巷。 一出小巷,便能看到来回拿着风车奔跑,身穿穿着胖袄的一些小娃娃。 他们三五成群的在巷子里乱窜,还有的在其它人家门口的鞭炮碎屑堆里用木棍戳着,试图找到几个没有点燃的鞭炮。 这样做有些危险,朱高煦出声驱散他们,他们也被朱高煦的声音吓了一跳,但回过神来后朝着朱高煦比了一个鬼脸就跑了。 “这些娃娃……” 瞧着这群脸上被打上腮红,眉心被点上花钿的娃娃,朱高煦笑谈一声便与亦失哈他们向巷外走去。 来到长街上,能看到的是张灯结彩的许多店铺,它们门头挂了许多灯笼,五六丈的宽阔道路两旁尽是来往过节的百姓,所有人都拿出了自己最好的衣服穿在身上。 在这样的节日里,你几乎看不出什么人是从事什么行当,好像个个都是乡绅似的。 道路中心,一辆辆花车上有许多画着脸谱的表演者,他们在进行着最为撒欢的热闹活动……驱傩。 驱傩,这是华夏传统的驱鬼迎赛神活动。 在华夏民间传说里,“年”本是一种凶残的怪兽,所谓“过年”,就是要把怪兽打跑。 那既然是“打怪”,自然就要组团出动了。 因此,民间就有了历史悠久的“驱傩”活动。 这项活动在元代被中断,但之后又被朱元璋与朝廷大力推广,继而重新在民间出现,并在二十几年的时间中,逐渐衍生出了各种五花八门的驱傩表演。 朱高煦站在人堆里,由于个头高大,他可以很轻松的看到那一辆辆花车上站着一对男女和一队乐团。 女的戴着老婆婆的面具,男的戴着老先生的面具,他们二人在最前头的花车里领舞,身后的乐团跟着伴奏,弹唱一些脍炙人口的民谣。 “铛铛……” 忽的,铜锣声敲响,街道两侧许多娃娃纷纷戴上面具跟着花车走,花车上的那对面具男女也开始对这些娃娃递糖。 这些娃娃戴着千奇百怪的面具,十分欢快的蹦蹦跳跳。 有一些娃娃害羞不敢上去,还会被父母笑着鼓励推上去,然后戴上面具跟着走进队伍里。 “殿下,车前的那对男女是傩翁和傩母,这些进去的娃娃都是百姓的娃娃,跟车之后他们就成了表演的一环,也叫做护僮侲子。” 杨展知道自家殿下对民俗理解很少,所以特意给他解释着。 朱高煦看着那场面也高兴,但还是担心道:“这娃娃都戴着面具,若是走散了怎么办?” “殿下不用担心……”亦失哈笑着解释道:“除夕至元宵,五军都督府与五城兵马司的所有人都要班值,您看那边便是……” 亦失哈指了一个方向,朱高煦顺着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队队穿戴整齐的兵马司兵卒。 他们在巷子里来回巡逻,仅是一条街就有三队之多,加上城门紧闭,那群想要采生折割的人贩子即便想要作案,也不敢挑在今天。 “适从远来至宫门,正见鬼子一群群,就中有个黑论敦,条身直上舍头蹲……” 忽的,那驱傩的花车的乐团开始一边演奏,一边用官话演唱起了驱傩的民谣。 兴许是这民谣传播很广,因此当他们演唱的时候,花车旁的那些娃娃也跟着演唱了起来。 人流随着花车往前走,时不时能看到许多行人走到了花车两旁,一人打头跳舞,后面的人也跟着他的步伐与花车边跳边走。 朱高煦也想体验,可他不会跳着驱傩的舞蹈,因此只能在旁边拍手叫好。 只是拍手之余,他想到了后世的一个段子。 “少数民族都在跳舞,只有汉人在旁边拍小视频……” 现在看来,汉人一样能歌善舞,只是许多舞蹈和乐曲在漫漫历史长河中逐渐消失罢了。 “正南直须千里外,正北远去不须论勒……” 驱傩的歌曲漫长坳口,但有杨展他们在身旁,朱高煦往往能在歌词唱完后得到具体的翻译。 “殿下,这歌的意思是一群怪兽就在前方,其中一个黑黑的家伙就趴在屋檐上,咱们把这家伙一脚踢出千里外,抓到北方充军去!” 激扬的乐曲里,杨展一边拍手,一边给朱高煦解释,而花车上那一队队乐团这一番开唱,沿街百姓也开始带起节奏。 伴随着乐曲和敲锣打鼓声,街道两侧的许多百姓们纷纷加入花车队伍,撒欢了唱跳,痛痛快快撒一回野。 当然,真正叫他们痛快的,可不是子虚乌有的怪兽,而是过去一年的辛苦。 不管过去一年如此,过去一年里的多少不愉快回都被他们想起,趁这除夕的夜晚,酣畅淋漓的撒出来,扔在这即将过去的一年里! 天色渐黑,但车队身后跟随的人却越来越多,朱高煦也被热情的百姓拉入其中,与亦失哈他们三人,还有那些不认识的百姓一同手挽手的唱跳。
他们从府军前卫坊的街道唱跳到皇城西街,即便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夜幕升起,却依旧无法阻挡百姓们的热情。 以往不能搭建东西的皇城街也早早搭起了灯棚,各种彩灯被点亮。 皇城算不得热闹,因此所有的花车都在往西华街走去。 朱高煦他们被裹挟着,跟随人流走了好几里,等他们再也跳不动的时候,才从花车队伍里走出来,坐在了一座石桥两侧的长廊上。 朱高煦以为坐下就错过了节目,却不想真正的节目正在以车队的模式朝他们驶来。 坐在长廊里,可以见到许多宽长的马车出现,有八轮的、十二轮的,十六轮的,各种马车拉拽着一个个大舞台。 舞台上有耍杂技的,也有演奏歌舞的,还有评书的、说戏曲的……总之一辆比一辆热闹。 待天色彻底黑下来,成百上千的烟花直指天空,一粒粒“金砂“喷射而出,在空中傲然绽放。 赤橙黄绿青蓝紫,样样俱全,姹紫嫣红,把夜空装点得美丽、婀娜,把大地照射得如同白昼。 “嘭!” 忽的,远处的街道里又升起个通体发红的大火球。 它飞到半空,“啪”的一声,化作千万颗小火星飞溅开来,拖着长长的、闪光的尾巴缓缓落下,好似翩飞的蝴蝶,从空中旋落,又好似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撒下万千飘絮。 “嘭嘭嘭——” 一颗还没看完,却是一颗颗五颜六色的火焰拖着长长的尾巴,争先恐后,前仆后继地蹿上夜空。 一时间,饶是朱高煦也看的眼花缭乱,往往这边的烟花还没看完,那边的烟花却粉墨登场,顿时间天空中成了烟火的花园,到处充斥着属于它们自己的海洋。 “殿下快!快看!” 王瑄着急的声音在朱高煦耳边响起,待他被王瑄拉着向前面看去,只见面前的石桥已经被疏散开来,两个赤膊上身,戴着葫芦瓢的健壮汉子走到了桥上。 他们在这三丈宽的桥上立起一座三尺高的熔炉,用大风匣把事先准备好的生铁化成铁汁。 如此过了一字时,在朱高煦与百姓们的好奇心下,一名男子拿出了一根拳头粗细、尺多长的新鲜柳树棒。 见他们准备好,百姓里又挤出了十几个与他们同样装扮的汉子。 待那十几个汉子两两一组的排好队,处于桥中心的那两个汉子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他们一手拿着上棒去盛铁炉中的铁汁,一手拿着未盛铁汁的下棒。 当着所有围观百姓的面,他们迅速跑至花棚下,用下棒猛击装有铁汁的上棒…… “砰——” 一时间,火树银花冲天而起,不待它彻底消散,那十几个汉子冲上来一棒接一棒,一人跟一人,往来于熔炉和花棚之间。 在他们的接力下,这火树银花棒棒相连,络绎不绝,璀灿夺目。 如此看了许久,直到一刻钟后,他们才撤了下去。 朱高煦本以为会有什么节目,只可惜等来的却是上元县的知县。 当着百姓们的面,上元县的衙役们带来了松柴,并将它们架的像屋子一样高。 过了片刻,上元知县才拿着火把上前,代百姓们向天祷告,最后点火焚烧。 在杨展的解释下,朱高煦知道了这是一种叫做“烧火盆”习俗。 原本朱高煦以为这上元知县在忙完这事情后还会留下来说些什么毒鸡汤,结果却不想他直接带着衙役走了。 朱高煦有些愣神,亦失哈却笑着解释道:“那官员估计忙着回去守岁了,往年都是如此。” “那倒挺好。”听见没了衙门的干扰,朱高煦也笑着继续看起了桥上的节目。 没出他的预料,在那官员走后,十八轮子的马车开始拉着一个个戏台上前停驻表演。 元明时期的戏曲比宋代更发达,因此看戏的活动,是明代人在除夕至元宵这半个多月时间里的重头戏。 包括但不限于《窦娥冤》、《望江亭》、《宋大将岳飞精忠》、《单刀会》等等宋元戏曲。 除了这些,还有许多后世已经遗失的戏曲题材,在这些戏曲题材中,数神魔戏曲为大制作。 神话题材的戏曲需要用到各种“特效”场面,诸如喷火、爆炸、遁地、飞天等等特效皆能展现。 台下的人看不太懂,但朱高煦却看得开怀大笑。 喷火还算简单,不过是口油点火喷出罢了,但爆炸就是用在布景的竹林中提前塞入火药,待演员挥剑便一一引爆。 还有那遁地飞天,不过是在舞台下面藏了机关,给人一种跳起来就没入地里的错觉。 飞天也是用一些与幕布差不多颜色的绳子将演员一下吊起来罢了,虽然能看出,但这还是不影响朱高煦看得津津有味。 见朱高煦看得高兴,亦失哈也走到桥上,举着拇指大小的一吊钱走上了那马车舞台,将钱放入了那几个角的帽子上。 等亦失哈回来,那戏也演的差不多了。 神魔戏台被马车拉走,取而代之的是《岳王兴邦死狱》的历史文戏。 岳飞的故事在明初广为流传,因此看客反而比前面的神魔戏曲还多。 尽管许多人已经看了这戏很多遍,可当这戏曲上演的时候,却还是有人忍不住的啜泣。 “秦桧狗贼!” 忽的,人群中一声大吼,有个看戏上头的人竟突然冲上戏台,把演秦桧的演员揪住一顿暴打。 “那是演员啊!” “打错人了!” “哈哈哈哈……” 朱高煦目瞪口呆,在他身旁的一些百姓又哭又笑,朝着那男人苦劝说这是演员。 打了几拳,反应过来后那男人也摸了摸头,有些尴尬的朝那秦桧的演员下跪作揖。 那“秦桧”挨了几拳,反应过来后还想生气,却见这男人下跪作揖,只能上前把他扶起来,将他请下了台去,继续顶着挨了揍的脸来表演。 虽然这场面有些闹剧,但确实叫人哭笑不得,便是朱高煦也笑得直拍大腿。 只可惜,这台戏是最后一场,而当戏台帘子拉上后,石桥两侧与河道两侧的百姓也就纷纷散去了。 亦失哈拉了拉意犹未尽的朱高煦,这才向他说道: “殿下,要守岁了,您得入宫给陛下请安才行。” “对对!倒是忘记这事了。”朱高煦被亦失哈提醒,这才想起自己要赶在子时前进宫。 “王瑄杨展,伱们各自逛逛,丑时去院那边巷口的酒楼点菜等我。” 朱高煦交代了王瑄杨展,便与亦失哈往皇城那边走去。 王瑄杨展二人继续在这南京城玩耍,朱高煦则是与亦失哈叫了一辆驴车,载着他们往西华门去了。 虽说朱高煦不想见老朱,但除夕夜不去拜老朱,这被都察院御史听到了,恐怕要狠狠弹劾他。 这么想着,朱高煦他们也被驴车送到了西华门。 由于是王府太监,亦失哈自然可以跟着朱高煦在这年关入宫。 在这除夕夜里,整个紫禁城也是张灯结彩的。 由于许多皇孙都已经成年,为了避免祸乱宫闱的事情,所以紫禁城分别在谨身殿和华盖殿分设两场家宴。 后宫的妃嫔和未成年的公主皇子们在谨身殿吃家宴,诸多皇孙与成年的公主、皇子、驸马则是在华盖殿吃家宴。 相比较平日,今夜的紫禁城可以说张灯结彩,奉天殿前的广场上堆了数十垛松柴堆,以及挂好了绑在绳子上的上千个各色灯笼。 在这灯笼下行走,倒是有种走在星光夜市的感觉。 只可惜时间紧迫,朱高煦没在这耽搁,而是走中左门去了华盖殿。 刚刚越过中左门,出现在他眼前的就是几十个在华盖殿广场上玩闹的皇孙郡主,他们追逐打闹,身边跟随着数百宫人。 广场上摆了宴席,一些顽皮的皇孙还想拿棍子戳灯笼,吓得一些宫女上前阻拦。 朱高煦才走进广场不久,部分人的目光就放到了他身上。 没办法,朱高煦毕竟是南京城今年以来最引人瞩目的皇孙,不管是个人才干还是他干出的那些事情,旁人想不认识他都难,更何况当初一起在大本堂学习的诸多皇孙了。 只可惜,他虽然来了,但迎接他的人却没有太多。 大本堂的皇孙都害怕惹到他这尊‘凶神’,留京的几位皇子则是觉得没必要迎接朱高煦。 这种时候,倒是一道身影艰难起身,端着酒杯走向了朱高煦。 “老二,你来了……” 朱高炽一脸尴尬的端着酒杯递给朱高煦,扭捏着,似乎很不自在。 自他拿了世子位,便觉得很对不起朱高煦,即便他也觉得这世子位本该属于自己,可他更清楚自己比不上朱高煦,正因如此他才尴尬。 “来了。”朱高煦倒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并不在意世子位的问题。 尽管这世子位是老朱册封的,但朱高煦要的不是燕王这个位置,而是日后的东宫、日后的皇位! 朱高煦看向宴席主位,坐在那里的朱允炆已经起身,脸上挂着平常的笑容。 望着他那充满客套的表情,朱高煦也跟着露出假笑。 “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第121章 临出行前 “高煦却是高大了不少,日后就藩在北边,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上奏……” 华盖殿广场的酒席上,朱允炆热切的与朱高煦聊天,而朱高煦也脸上挂着抹笑意时不时点头。 二人的这相处情况,让人看了都不由说一句“兄友弟恭”。 在这十二位的主桌上,除了坐着朱允炆、朱高煦外,还坐着岷王朱楩、谷王朱橞、韩王朱松、沈王朱模、安王朱楹、唐王朱桱等皇子。 除了他们八人,还有朱高煦那日见过的朱允熥,以及朱允炆的亲弟弟朱允熞。 可以说,朱高煦是除朱标这一脉外唯一入座的三代子弟,正因如此,他格外的引人注目。 坐在临近他们一座的宴席上,秦晋燕等诸藩嫡长都看着朱高煦的背影,有的不以为意,有的则是目光中透露着妒忌。 这其中,只有朱高炽意志消沉,便是连筷子都没有心思动了。 对于他们的情况,朱高煦无暇关心,他此刻正忙于应付饭桌上的那些叔叔。 由于朱允炆开口打样,韩王朱松与沈王朱模也纷纷倒酒,坐在位置上与朱高煦隔空敬酒: “高煦,日后你在吉林卫守着,我们在南边就放心多了。” 朱松与朱模二人是饭桌上唯一对朱高煦有些热切的叔叔,尽管其它人也与朱高煦的年纪差不多,但他们自认为以后不会和朱高煦有什么瓜葛。 倒是朱松与朱模,他们前者已经被册封在辽东开原,后者则是辽东沈阳。 在老朱原本的计划里,辽王驻广宁,防备辽西走廊被切断,韩王驻开原,随时准备对东北方向的女真用兵,沈王驻沈阳,随时准备支援辽、韩二藩。 可以说,三王会组成一个铁三角,以此来彻底拱卫辽东。 如果老朱的这套计划成功实现,那辽东或许会在漫长的时间里被汉化,并且管理面积会不断变大,最后被设为行省。 只可惜靖难之后,朱棣认为辽东容易形成割据势力,因此将三王迁入了关内。 对于三王来说,这自然是一条好消息,毕竟相比在辽东和蒙古人、女真人、高丽人打交道,随时过着火拼的日子,在关内享受太平才是他们想要的。 不过对于大明来说,这就是一个莫大的损失了。 朱高煦看着向自己敬酒的二人,也举杯对二人回敬。 他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两人只在今年年初出巡拜访过诸地塞王,之后因为辽东移民不足,一直没有就藩,直到靖难之役爆发并结束后数年,他们才得以就藩关内。 当然,这是朱高煦他自己知道的,朱松与朱模二人是万万无法预知未来的。 因此在二人看来,交好朱高煦才是他们应该做的,毕竟要是朱高煦能守住吉林船厂,那他们二人也就不用上战场了。 即便北边守不住,但只要朱高煦能打,他们也可以借调王府护卫兵给朱高煦,由他统兵来备边,自己反正是不可能上战场过那刀头舔血的日子。 二人的小心思,饭桌上的人都能看出来,不过朱允炆却懒得搭理。 如今的他虽然已经剪除了朱棡的一只翅膀,但接下来还要把朱棡的另一只翅膀也剪除,如此他才能彻底安心。 在朱棡的问题面前,朱高煦的问题可以暂时放放,毕竟…… “呵呵……”朱允炆想到了朱高煦的吉林卫,忍不住嘴角上挑。 他着实想不出来,仅凭一两千男丁能闹出什么事情。 “陛下万福!” 忽的,唱礼声在广场上响起,朱允炆几乎是下意识将手中酒杯放在桌上,然后转身对华盖殿作揖。 与他一样的,还有主桌上的其余亲王,以及广场之上那堆胡乱跑闹的皇孙王子们,以及坐在角落已经出嫁的公主与驸马。 皇帝生病多日,已经有五天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了,因此他们都好奇看向了皇帝。 与他们一样的,还有多日没见到自家人的朱元璋自己。 他站在高高的华盖殿上,可以将广场之上的事情尽收眼底。 正因如此,在所有人慌忙作揖的时候,他才格外看到了不紧不慢起身作揖的朱高煦。 他知道,朱高煦则是在以他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但他不以为意。 如果可以,他很希望现在的朱高煦找回一部分曾经的性子,那样他就更放心将他放到吉林了。 “今日是家宴,别拘泥礼数了。” 朱元璋抬手一挥,示意众人不要拘泥礼数,但在场之人又有几人敢于放松呢? 所有人都紧张着,唯有朱高煦听后直接撒手坐回位置上。 如果不是桌上没有饭菜,估计他早就开吃了。 他这举动,让其它人看的胆战心惊,但他们自以为威严的父皇、皇祖父却没有呵斥。 当着所有人的面,朱元璋走下了华盖殿,到主桌落了座。 见他坐下,其余人才纷纷坐下,而光禄寺的官员见状也宣起了饭菜。 在数百名太监的托盘走出下,一盘盘精致的饭菜被抬出上桌。 由于还是洪武年间,因此光禄寺的饭菜还没有演化到正德、嘉靖年间那么难吃的地步。 作为乞丐出身的朱元璋,在选厨子这一点还是有一手的。 瞧着一盘盘“牢底坐穿”菜被摆上桌,朱高煦一直等着老朱动筷子。 只要老朱动筷子,他保证立马动筷,并且吃完就走。 兴许是刚刚病愈的缘故,老朱也没有太多话,更没有招呼儿孙们喝酒,而是动筷吃了起来。 眼看他动筷,朱高煦立马跟上,而旁边的亲王皇孙们也跟上动筷。 朱高煦吃的好好的,却不想老朱瞧他只顾干饭,特意开口点道: “高煦出镇了吉林后,老二十和老二十一你们就能安心多了,待过几年老十五的王府盖好了,辽东的民力不紧张了,你们到时候再就藩去沈阳和开原。” “是,爹……”朱松与朱模点头应下,老朱见状也对朱高煦点道: “伱出镇了吉林后也记得不要滥用民力,吉林只有几千人,王府可以慢慢修建,暂时先委屈委屈。” 说话间,朱元璋也定下了郡王府的规制,他偏头看向随身太监道:“今日定郡王府规制……” 如今的大明并没有关于郡王府的规制,仅有亲王府的规定。 按照老朱制定的规制,亲王府的周长是东西阔一百五十丈二寸二分,南北长一百九十七丈二寸五分。 有正门、前后殿、四门城楼、存心、承运两大殿,以及顶门楼、庭、厢、厨、库、米仓等共数十间,社稷、山川两坛,宗庙一处。 此外,殿后还有前、中、后三宫,各九间,宫门两厢等室九十九间,宫殿室屋八百间有奇。 基础的完工后,亲王府的殿门及城门楼还要覆以青色琉璃瓦,亲王宫得饰朱红、大青、绿,其他居室饰丹碧。 如此折算下来,一个亲王府的面积差不多是三十三万平方米,是南京紫禁城的三分之一面积,接近五百亩。 这样庞大的宫室,即便在内地建造也需要数万贯费用,可见老朱对自家儿孙的舍得。 亲王府如此,郡王府自然也不会差。 随身太监在老朱开口后连忙用随身携带的毛笔记录,而老朱也说道: “今定郡王府制,东西阔四十六丈,南北长六十二丈,门楼四座、置承运一殿、厨库各一座、米仓一处,厅廊五十六,屋舍二百六十间……” 说罢,似乎考虑到朱高煦与一般郡王不同,距离燕王府太远,而且还要驻守边疆,因此老朱又特意说道: “靖江、渤海二府可按亲王府规制建造。” 只是他如此说完,却也再次提醒朱高煦:“虽准你如亲王府规制建造,但不得浪费民力,以讨取自己私心。” “……”听着老朱的话,朱高煦也不知道怎么评价他。 就他那只有六七千人的吉林卫,即便他有那心,却也没那么多人。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点了点头:“孙儿知道了……” “嗯……”见朱高煦应下,老朱安了心,并对朱高煦道: “你那王府与其它人不同,我这些天想来,还是准备给你添些东西。” 老朱一开口,朱高煦耳朵立马竖了起来,他最希望的就是老朱给自己多拨点东西。 “那吉林卫木柴多,但无铁矿,故而此后每年辽东都司拨铁三万斤和一千斤火药予你,此外今年单独拨碗口铳二十门,铜铳二百把供你守城。” “谢爷爷恩典。”朱高煦听罢也有些高兴,这倒不是因为火器和铁料。 要说铁料,吉林船厂附近可是有铁矿的,即便没有,其它地方也是有的,并且距离不远。 至于火药,旁人不知道,朱高煦还能不知道怎么弄? 这个时代,没人敢说比他更懂火药,而老朱送给他的那些火铳火炮他也不稀罕。 他之所以高兴,是因为碗口铳和铜铳都是铜制的,他完全可以把这些火器熔炼,然后仿制滑膛青铜火炮。 明初的火炮种类繁多,但不管是大将军、二将军、三将军火炮,亦或者是洪武铁炮,洪武铜炮,碗口铳等火炮,它们的射程基本都在几十步到几百步不等。
唯一射程超过二里的还是重量超过一千斤,只能用于守城的洪武铁炮。 这种射石炮相较于二百多后才成熟的滑膛炮技术要落后太多,而朱高煦想要的是高射程、轻重量的野战炮。 他要用足够的铜来铸造野战炮,然后将沉重的铁炮用在海战和守城战上。 哪怕没办法铸造青铜炮,朱高煦也可以把这些东西融了给军队发饷钱。 总之他这次入宫,算是没白来,总归捞到了好处。 得了好处,他说话和举止也好听好看了不少,这让老朱直摇头,心想:“与他爹一样,不得好处不卖乖……”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弥补朱高煦一些,老朱心底总归舒服了不少。 兴许是心底舒服了,他倒也没有觉得有之前那么咳嗽了。 在这家宴上,他满心欢喜的看着自己那成群的儿孙,也渐渐放心了下来。 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伴随着时间来到子时四刻,明日准备上早朝的老朱终究在净军的护卫下回了宫,朱允炆等人也先后离席而去。 朱高煦在老朱和朱允炆走后不久就走了,离席前还与朱松与朱模闲聊了两句,避免日后老朱提前将他们安排辽东就藩,而导致自己与二人毫无关系。 除了二人,朱高煦也与朱高燧聊了会,至于朱高炽却是不见了踪影。 “终于应付完了,我们也准备准备,等杨彬的钱送来就走吧。” “那杨彬听闻最近一直在筹钱,算算进度应该能在元宵前把钱送来。” 出了西华门,朱高煦上了亦失哈叫来的驴车,在车上与他发起了牢骚。 亦失哈兴许在宫里受气惯了,因此对于他来说在外不管怎么样都比在宫里好,所以对于朱高煦的这些牢骚,他总是笑着宽解朱高煦。 “对了殿下,刚才奴婢在西华门外遇到了傅指挥使,他说寿春驸马让他带一百护卫随您北上。” 亦失哈突然想起了刚才的事情,朱高煦听后也有些复杂,但他还是点头道: “多些人也好,毕竟不知道吉林卫那边还有多少人堪用。” 朱高煦盘算了一下,如果加上颖国公府的一百护卫,那他就能带着六百人兵卒前往吉林船厂。 即便吉林船厂那边的一千兵卒只有一半能用,那加起来也有一千多人了。 披甲的一千明军精锐,足够捣灭两三千蒙古人,五六千女真人。 以吉林卫的底蕴和东北的情况,即便朱高煦想要以战养战都很困难,不过这并不紧要,他更想要的是机动性,也就是畜力。 西阳哈等部女真人和松嫩平原的兀良哈诸部中拥有大量畜力,兀良哈诸部有十余万口,能征惯战的有三万余人,自己这点兵力只能防守而不能进攻。 先打西阳哈,将西阳哈的部众稳定后,再选兵练兵,等待时机。 朱高煦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兀良哈会在洪武二十九年南下,故意在大宁北部的牧地吸引大宁塘骑,企图围歼深入的明军。 好在朱权得知消息后勒令大军不能追逐,并上疏告诉了朱元璋。 朱元璋得了消息后,立马就派朱棣前往节制大宁、辽东兵马,北巡边塞。 担心朱棣遭遇战事,朱元璋还特意让周世子朱有炖率王府护卫巡边,以备随时支援朱棣。 “现在虽然还没有敲响晨钟,但已经是洪武二十八年了,也就是说我只有一年的时间了,准确来说只有十个月不到……” 朱高煦略皱眉头,想要在十个月的时间里解决西阳哈太过困难。 西阳哈的问题不是能不能打,而是能不能追上他。 这老小子不仅是墙头草,逃跑功夫也是一流的,历史上宋晟和周兴带兵围剿他,硬是被这老小子坐着雪橇提前给跑了。 如果朱高煦没记错,他会在二月份跑一次,然后七月份再跑回来,秋收又继续南下劫掠,可以说在大明的边疆来来回回的蹦跶。 对付这样的人,朱高煦要做的就是趁着秋收的时候一口气把他抓住,哪怕不能抓住也要打疼。 如此想着,那驴车也停了下来,朱高煦与亦失哈先后下车。 “这么深的夜还有那么多人……” 下了马车,朱高煦没想到这都快丑时了,大街小巷里还是满满当当的人流。 见朱高煦这么说,亦失哈也笑道:“除夕、正旦这样的新春日子,即便是再黑心的商户,也得给麾下的工人放个三天假,让麾下工人回家过个好年。” “不仅如此,一些添利也是在所难免的,多的给包一天工钱,少的也有五六文,够买两斤米了。” “那倒是不错。”朱高煦笑着摇摇头,带着亦失哈走进了这家他吃了一年的酒楼。 见到朱高煦前来,那常给朱高煦送饭菜的跑堂伙计也上前迎接他们,将他们送到了三楼的雅间。 打开门,王瑄与杨展早就在里面坐着喝酒了。 “怎么不点饭菜?”朱高煦看着只有两壶酒和一盘豆子的饭桌,心想恐怕是杨展王瑄想等自己。 “我们逛街吃了些也不饿,就等着殿下来,这样吃着热闹。” 杨展如此说着,朱高煦却只能对侯在门口的那跑堂伙计道: “按照我们往日的口味,来上那几个菜,权当是在你们这过年了。” “诶!”跑堂伙计闻言笑着准备关门,杨展见状却抬手叫住:“再来四斤好酒!” “得嘞!”跑堂伙计点头应下,关上门后便下去通知后厨去了。 朱高煦坐下后,那杨展也给朱高煦报来了一条好消息:“殿下,您刚才不在,那杨彬来给您送钱,到处找不到您,一直在这酒楼等人,听那伙计说我们是您下人,这才叫住我们,派人搬了两大箱钱进了院子,还给您送了十二两黄金说是贺岁礼。” “钱送来了?”朱高煦愣了愣,他没想到杨彬的动作那么快,想来怕是下了血本,这才能赶在除夕夜将八千贯钱凑齐。 倒是他还送了十二两黄金,这也让朱高煦有些意外,当然这也让他看到了杨彬想要赚钱的心思。 想到这里,朱高煦转头看向旁边的亦失哈:“明日正旦春节不方便,初二你带那杨彬去取盐引,再和王瑄和杨展去找傅让,一起去户部把我的俸禄与其它东西都支取出来。” “那些绸缎绢布等累赘就低价卖给杨彬了,只把钱、茶引带回家就行。” “那粮食,让傅让派人走海路送去吉林,粮食走得慢,我们追上也就是几天的事情。” 朱高煦一听到杨彬的钱到位了,当下也不再拖延,而是交代亦失哈准备去户部支取自己的俸禄和一应东西。 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必须得提早出发前往吉林。 “殿下您不跟着去吗?”杨展好奇询问。 “我……”朱高煦犹豫片刻,叹了口气:“我明早去宫里拜年,午后准备去宋国公府拜别老国公。” 说到这里,朱高煦看着亦失哈:“事情尽快办好,我们初五就出发前往。” “是”亦失哈应下,杨展和王瑄闻言也面面相觑,脸上露出几分遗憾。 朱高煦如果走了,那他们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在南京呆着了。 只是不知道这一别,此生还有没有缘分再见面。 二人那低落的模样被朱高煦看在眼里,为此他也安抚两人道: “你们都识了字,又不是不会写信,去到了卫所地方上,若有困难的可以写信给我,若是遇到有趣的事情,也可写给我。” “那是……”杨展和王瑄强颜欢笑的点头,旁边的亦失哈见状也从怀里拿出了三封信来推给二人。 “这是?”二人一脸疑惑,亦失哈却笑道: “殿下早就为你二人想好了,这两封信是写给云南昆明傅指挥使、魏国公,以及曹国公的举荐信。” “殿下说了,你们二人虽然大考过了,得了官职,但毕竟初入官场,许多有功的事情轮不着你们。” “眼下有了这三封信,你们在地方上却是有人照顾了,省去许多麻烦事。” 亦失哈将朱高煦对自己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达出来,杨展与王瑄也纷纷向朱高煦看去。 此刻的朱高煦一脸苦笑,顶着二人炙热的目光,他对亦失哈无奈道: “当初说好了让你在我们走了再托人转交,怎么这么早就交出来了?” “呵呵……”亦失哈笑道:“奴婢若是按您的话照做,恐怕您心里也会有些遗憾吧?” “倒不如在这喜庆的日子给他们二人添喜,在这酒楼喝个大醉,也免得临行前还得再喝一场。” “这倒也是……”朱高煦挑挑眉,转头看向了王瑄和杨展。 “徐富户,饭菜到了!” 正巧,四目相对间,饭菜与美酒也到了门口,似乎连老天都在促成今夜的事情。 亦失哈起身去开门,而朱高煦也看着杨展王瑄二人的模样摇了摇头: “看样子,今晚恐怕是不醉不归了……” 第122章 北返建功 “铛…铛…铛……” “噼里啪啦——” 清晨,天才微微亮,伴随着晨钟作响,整个南京城翘首以盼的许多富户便点燃了爆竹鞭炮,吵得人不可开交。 朱高煦昨夜饮了三斤酒,加上睡得晚,这还没睡好就被这鞭炮声吵醒了。 好在他睡得比较快,等鞭炮声过去后又勉强睡了一会。 只可惜今日毕竟是正旦新年,大明洪武二十八年的第一天,因此那鞭炮声总是断断续续的响起。 撑了许久,朱高煦终究是撑不下去了,只能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起身。 待他走主屋,却是看到三个满眼红血丝的家伙已经在厨房烧热水了。 “昨夜就不该喝这么多。” 朱高煦自嘲的说着,亦失哈他们三人也跟着点头。 他们昨夜是上了头,倒是忘记每年正旦节都会鞭炮齐鸣一整天,吵得人睡不着了。 “我先洗漱换身衣裳去宫里拜年,你们若是稍许能睡下去就去睡觉。” 说罢,朱高煦试了试大锅的水温,取来葫芦瓢打了两桶水去后院洗澡去了。 等他洗完澡回来时,却发现亦失哈他们三人也趁着鞭炮声小了后回去补觉去了。 在厨房利用柴火的余热烘干头发后,朱高煦花费半小时忙碌,随后才换上了一身天青色的圆领袍,戴上了乌纱帽。 不多时,他骑着赤驩往宫里去,等在西华门下马时,却已经是辰时四刻了。 正旦新春,朝廷是要举行那一年唯有三次的大朝会的,因此他赶来的时间也巧,刚好是大朝会结束。 如这大朝会结束后,正常来说是诸亲王郡王去华盖、谨身殿偈拜皇帝,但对于老朱这个工作狂来说,他不可能浪费一天的时间去做这种事情。 因此,朱高煦才从赤驩马背翻下,西华门的守将便提醒朱高煦可以直接去武英殿了。 老朱不仅让儿孙前往武英殿偈拜,还规定了每批皇子皇孙拜年时间不能超过一刻钟。 之所以设一刻钟,还是因为有些皇子皇孙会介绍自己拜年带来的礼物。 如朱高煦抵达武英殿门口时,便见到了许多带着奴婢,而奴婢又带着礼盒的皇子皇孙。 在人群中,他没有见到朱高炽和朱高燧,倒是见到了韩王朱松和沈王朱模。 二人与朱高煦寒暄了几句,又各自说了自己带来的礼物。 韩王朱松带来的是南海的珍珠,沈王朱模带来的是云南的翡翠。 二人也没有询问朱高煦带来的是什么,因为他们眼睛不瞎,朱高煦完全就是两手空空来拜年的。 “高煦,我们一起进去?” 韩王朱松瞧着排到了自己,便招呼沈王朱模和朱高煦一起进去,不过朱高煦却摇摇头: “我稍许一个人自己进去,有些事情得和爷爷说。” “那也行……”韩王朱松尴尬笑笑,随后与沈王朱模一起拿着礼盒进去了。 只是他们没撑到一刻钟,只是过了一字时便空着手走了出来,出来时还与朱高煦打了声招呼才离开。 瞧着他们离去,朱高煦自己一个人两手空空的走了进去。 在他身后,许多皇孙都好奇他这个曾经的宠儿能呆多久,而朱高煦也在他们的好奇中走进了武英殿内。 他在这里见到了老朱,朱允炆及朱济熺、朱高炽、朱尚炳等五人。 他们在理政,而曾经自己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如果没有朱允炆,朱高煦也愿意一辈子在这里理政,可在老朱这里,朱允炆才是他的继承人,而自己只是一个稍微优秀的孙子罢了。 继续在这武英殿呆着,朱高煦只会浪费自己的时间。 “燕二子,渤海王朱高煦给爷爷拜年,祝圣躬安……” 朱高煦入了殿便跪下五拜三叩,而他的出现也吸引了偏殿内所有人的目光。 “起来吧……” 朱元璋有预感,恐怕自家这孙儿要离开南京了,因此声音有些低沉。 “高煦,你这怎么空着手来啊?” 比朱高煦大了几个月的秦世子朱尚炳笑着询问朱高煦,而这时众人才注意这小子居然是空着手来的。 “我确实是空着手来的,但却不是没带礼物。” 朱高煦走上前去,来到朱高炽身旁伸出手去,与朱高炽对视的同时笑着道:“大哥,借借纸笔。” “好……”朱高炽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朱高煦,心里有些难受,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将笔递了过去,朱高煦接过后也绘画起了地图。 瞧他那模样,朱允炆顿时坐不住了。 自朱高煦被自家爷爷下令就藩后,他心里就盘算着怎么让朱高煦为自己看山点矿。 如今看来,朱高煦所绘画的东西似乎是地图。 既然是地图,那恐怕与看山点矿有关…… 事实上,朱允炆的猜测没有出错,朱高煦确实在画矿图,而且他的速度很快。 只是一字时间,一张西南的详细地图就被他亲手绘画出来。 他将毛笔放下,将这地图拿起吹干墨迹,稍微等待片刻后才呈给了早就来到他身旁等待的随身太监。 那随身太监将矿图双手接过,而后递到了朱元璋身前。 在朱元璋接过矿图的同时,朱高煦也道: “孙儿这些日子根据古籍详细看了看,最后确定在四川的乌蒙、乌撒、及东川,以及四川行都司的盐井、建昌、越巂等处山中极有可能有金银铜矿,因此今日特此绘图与爷爷拜年。” 朱高煦的话让人听了心里七上八下,听他发现有金银矿,这消息固然让人高兴,但他所说的这些地方却让所有人心里一凉。 乌蒙、乌撒、东川、盐井、建昌、越巂…… 这些地方都是西南夷人聚集严重的地方,若是朝廷真的在这些地方发现金银铜矿,恐怕当地的土司会立马占山为王,根本不愿意与朝廷分一杯羹。 想要得到这些地方的金银铜矿,就必须剿灭当地的土司,而这些地方足以拉出十万土兵来和朝廷对抗。 可那又能怎么办,当下大明对银铜等物奇缺,若是真的在这些地方探查出金银铜矿,那即便是要与当地土司开战,恐怕庙堂之上也没有人会不同意。 “这事情难办了……” 一时间,朱允炆等人脑中出现了这个念头,而朱元璋也拿着这矿图感到手心发烫。 这是矿图,但却更像烫手的山芋。 只是相较于这烫手的山芋,大明朝更像是一个饥饿的活人,即便这山芋再怎么滚烫,大明却也还是得硬着头皮将它吃下。 “爷爷,孙儿初五便出京就藩,稍许希望能去拜访宋国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朱高煦说出了自己要离京的日子,而且还说出了他要拜见冯胜的话。 听到这话的朱允炆等人有喜有忧,倒是朱元璋沉默了许久,过了一字时才头也不抬道:“去吧……” “孙儿告退……”见朱元璋同意,朱高煦也转身离开了武英殿。 望着他的背影,朱高炽与朱尚炳、朱济熺三人只觉得他潇洒至极,只有朱允炆一门心思都在想着那矿图的事情。 相较于他们的心思,朱高煦的心思倒是很纯粹。 这矿图是他满足朱允炆胃口的一种手段,但他也没有傻乎乎的交出一些容易开采的矿图,而是选择了地方势力强大的乌蒙等六处矿图。 这六处有没有金银铜矿? 自然是有的,但这金银铜矿可不好拿。 先不提和当地土司扯皮打仗要多久,单单说开发时间就需要数年。 云南及四川等处的金银铜矿矿图,都是朱高煦计算好后交出去的。 “等你开发好,我也差不多能直接接手了……” 从西华门守将手中接过赤驩的缰绳,朱高煦看了一眼那高大的紫禁城,什么也没说的策马离去。 他往熟悉的宋国公府前进,在来到宋国公府门口时,驻守国公府的百户官见到他也率领兵卒们作揖,唱礼喊了一声:“渤海王千岁。” 翻身下马将赤驩交给他们后,朱高煦一如既往的从身上取了一小吊钱交给了那面熟的百户官。 就在进院的时候,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两个熟悉面孔。 “伱们是李忠和张广吧?” 望着穿上了小旗官衣物的李忠,朱高煦也笑道:“却是升官了,恭喜。” “殿下千福……”李忠和张广没想到朱高煦这样的人物居然还能记住他们,受宠若惊的作揖行礼。 朱高煦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只是对接了钱的那百户官道:“拿了那钱,请兄弟们吃顿酒,就当是升迁宴了。” “是是是……”百户官也没想到朱高煦居然还记得李忠张广,当即点头答应了下来。 见状,朱高煦也没继续说什么,只是对二人说了句“好好干”后,便走进了宋国公府内。 瞧着朱高煦离去的背影,张广也有唏嘘:“真没想到俺们这小人物也能被渤海王这样的大人物记住。” “嗯……”李忠点头应了一声,而那百户官也走了过来唏嘘道: “听说殿下给王府护卫军开的俸禄很高,只可惜我们这群人拖家带口,不然跟着去北边说不定也能建功立业。” 说话间,那百户官锤了李忠的肩膀:“你小子运气好,这升迁酒席的钱倒是够了。” 百户官将手里那二百来文的一吊钱丢给李忠:“你可得请我们吃顿好的。” “当然。”李忠咧嘴笑了笑,但目光却是止不住的往府里看去,尽管已经看不到朱高煦的背影。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朱高煦已经与冯胜见上了面。 坐在前院会厅的客位上,朱高煦沉着气等待冯胜开口,而冯胜则是亲自坐在一旁伸手泡茶。
“定远侯王弼前日也薨了,只可惜你还没见过他……” 冯胜的声音相较几个月前苍老了许多,整个人坐着的时候,后背也止不住的佝偻。 捕鱼儿海之战的首功之臣王弼薨逝,这条消息并不比傅友德死来得差。 朱高煦惊讶自己没有收到消息,却又想到或许是老朱故意掩盖了消息。 “山西都指挥使司那边也被下令,调马步官军二万六千六百人往塞北筑城屯田,晋王看样子是失败了。” 冯胜透露着一条条朱棡争储失败后的下场,可这些消息在朱高煦听来却十分搞笑。 明明只要囚禁或杀朱棡一人就能解决的事情,到后来却牵连了那么多人。 朱高煦不知道该说老朱太有人情味,还是太没有人情味了。 “你几时走……”冯胜为朱高煦倒了一杯茶,心不在焉的询问着。 “初五”朱高煦给出日子,冯胜听后也点点头: “走了好……走了也好……” 他没有询问朱高煦去了吉林后要怎么做,也没有问朱高煦是如何救傅友德而救不下来的,只是说了两声好后,便与朱高煦安静的喝起了茶。 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傅友德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面对这样的他,朱高煦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惜了,我帮不了你什么……” 忽的,冯胜遗憾开口,但朱高煦却摇摇头:“您能好好安享晚年便足够了,不用再帮任何人了。” 与傅家不同,傅友德身死后,即便傅让带百名护卫给朱高煦助阵,却也影响不了大局。 可若是冯胜要派护卫给朱高煦,那就不是在帮朱高煦,而是在害朱高煦和他自己了。 “小子这次一别,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否见到老国公。” 朱高煦站起身来,朝着冯胜作揖缓缓下跪,行了个五拜三叩的重礼。 冯胜没有阻拦也没有拒绝,只是在他行礼结束起身后摆摆手:“走吧……” 他在送客,朱高煦也没有久留,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行这样的一个礼。 在冯胜的注视下,他转身离开了宋国公府。 李忠张广等人瞧他面色沉重,也没有上前搭话,就这样看着朱高煦翻身上马,策马离开了国公府门口。 在他离开国公府后不久,老朱也在午休的时候得到了这消息。 面对冯胜的安分,老朱略微高兴了不少,而面对朱高煦的即将离去,他心里却又复杂,说不出什么情绪。 他将注意力放到了朱高煦身上,可朱高煦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没有再去找冯胜,甚至没有主动去找任何一个能给他提供帮助的人。 他在亦失哈、王瑄、杨展、傅让、林五六的帮忙下渐渐募集了五百护卫军,并召集五百护卫军将其中一百余拖家带口的兄弟搬家。 初三,傅让率领三百护卫军和一百护卫登船,护送三百匠户和七百余人的护卫军家眷,以及朱高煦岁俸的钱粮挽马提前北上。 因此,到初五那一日清晨时,集结在江东门码头的只有朱高煦、亦失哈和林五六,以及乘骑秦马的二百护卫军。 正月初五,江东门码头人烟稀少,全因大部分人都已经在家过年。 如此冷清的场面,却是由朱高煦及他麾下二百余人撑起了场面。 一匹匹秦马与一名名护卫军开始登船前往东边的扬州,林五六也在船上准备在扬州的码头等待接应朱高煦他们。 望着正在登船的人,站在码头的朱高煦忍不住感叹:“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但它来的时候,我却还是有些不舍得。” “呵呵……”旁边的亦失哈笑道:“奴婢却没听出殿下有什么不舍,只怕是蛟龙入海,飞鸟入云了。” 亦失哈的话让朱高煦面露笑意,而这时远处也走来了两个背着包裹的人。 “殿下……” 杨展与王瑄背着包裹出现在江边码头,显然他们也选择在今日离开南京。 三人的方向不同,但都需要乘船。 “记得给我写信。” 看着王瑄与杨展乘坐的船只已经等候许久,朱高煦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交代了二人给自己写信。 二人低着头,显然面对这种离别很不适应。 倒是朱高煦见状笑道:“你们去了地方,日后若是能帮我,也可以出一把力气。” 说着,他对王瑄道:“我去了吉林需要一种矿石,吉林不一定有,但云南那边一定有,你到时候给我找找。” 朱高煦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这里面写了关于这矿石的各种特性,还有这矿石有可能在哪出现,你若是能找到,收集个几十斤炼成铁给我。” “好。”王瑄瓮声瓮气的接过信件应下,朱高煦见状也笑着拍了拍二人后背: “上船出发吧,上任之后做出些功业,我若是听到了你们的大名,也会为你们高兴。” 不止是杨展和王瑄不适应这种氛围,朱高煦更不适合这种氛围,因此他笑骂着把二人赶上了船。 不多时,船只开拔,朱高煦看着那船只渐行渐远,心里情绪无以言表。 不知道再见面时,二人到底是他的朋友还是敌人…… “老二!” 忽的,熟悉的称呼响起,远处一个圆润的人下了马车,朝着码头上的朱高煦喊着。 听见那声音,朱高煦猛然回头,表情却是比刚才更为复杂了。 如果他今日最不想看见谁,那恐怕就是朱高炽了。 然而在他的注视下,朱高炽一路从马车那边小跑过来,与他迥异的,是慢悠悠走过来的朱高燧。 “东西都带走了吗?” 朱高炽跑到朱高煦身前,看了看他身后的那些船只,望着不断登船前往扬州的护卫军,他有些担心道: “你这点人马还是太少了,去吉林路过北平的时候向爹要些护卫吧。” “好……”朱高煦没有解释自己并不走北平路线,只是点头应了下来。 “二哥,爷爷给你的大食马,能送我一匹吗?” 走来的朱高燧开口就要一匹大食马,好在朱高煦有先见之明提前让傅让带着离开了。 “你来晚了,那批马现在估计都已经到淮安了。” 朱高煦摇摇头,却又安抚道:“来年那批马产了小马驹,我让人带回来两匹,你与大哥一人一匹。” “嗯……”听到朱高煦那话,朱高燧表情立马上脸,显然他的性格早已经养成,即便朱高煦后天干预也无法改变。 “以后我得小心点这小子……” 望着朱高燧那养不熟的模样,朱高煦略微皱了皱眉头,继续将目光放回到了朱高炽身上。 在他注视下,他亲眼看着朱高炽安排燕府两名护卫抬来了一个箱子。 “这箱子里有两千贯,都是你这一年里没花的月钱。” 朱高炽没有直接给钱,而是用了“月钱”作为借口。 朱高煦很清楚自己的月钱数量,当初他在燕府时,每个月也就五十贯钱,一年下来最多六百贯。 当下朱高炽突然拿出两千贯,想来是他将燕府的大部分钱都给自己带来了。 只是面对这两千贯,朱高煦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毕竟他现在真的缺钱。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亦失哈,亦失哈见状也叫来了两个护卫将这箱钱抬上渡船。 瞧着那钱被抬走,朱高燧眼里都快冒火光了,而朱高炽虽然也心疼,但还是对朱高煦关心道: “我知道你力气大,武艺高,但去了北边之后,打仗的事情还是交给手下人,你好好坐镇吉林卫就行。” “等西阳哈被平了,我和爹想想办法,让皇爷爷把你的封国往南边移移……” “别!”听到朱高炽的话,朱高煦连忙打住: “吉林虽然苦寒,但正因为苦寒才需要我去出镇。” “倘若我们朱家的人自己都不愿意去那苦寒的地方出镇,那我们又能指望谁去帮朝廷戍边呢?” 朱高煦睁着眼睛说瞎话,但他也完全是为了朱高炽别破坏自己的计划。 吉林确实苦寒,但朱高煦就需要在这种苦寒的地方,才能埋头将自己的势力发展起来。 如果老朱把他的封国封到内地,那他恐怕连冒头的机会都没有,就要被朱允炆这小子给针对了。 现在这种局面就很不错,自己山高皇帝远,即便老朱想要从自己那里获得消息,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锦衣卫的厉害,朱高煦已经体验过了,如果在内地,恐怕他每日做了什么都有人汇报。 倒是在吉林,每年五个多月的冬季不仅阻碍了自己,也阻碍了老朱和朱允炆。 相比较下,这冬季对老朱和朱允炆的影响更大,而自己完全可以利用东北那遍地的木材,在室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如此想着,朱高煦也对着朱高炽躬身作揖: “大哥,我得出发了,你和老三在南京好好照顾自己,等吉林卫安稳了,我会回南京述职的。” “好……”见朱高煦都这么说,朱高炽只能目送他转身走上了渡船。 稍许,当渡船开拔,朱高炽也只能看着渐渐消失的朱高煦身影暗自神伤。 他虽然知道朱高煦离开南京对自己有好处,可他始终觉得朱高煦的出走,其实也与自己有关。 他站在渡口久久不能离去,而渡船上的朱高煦也眺望着渐渐变小的南京城百感交集。 迎着早春刺骨的江风,望着那虎踞龙盘的南京城,朱高煦也忍不住在胸中生出一股豪迈。 “爷爷,下次我再来,就轮到我自己可以做主的时候了……” 第123章 前路漫漫 “走了?”

“走了!”

紫禁城内,在朱允炆前往早朝的路上时,东宫带班太监李权也带来了一条让他高兴的好消息,朱高煦终于离开了南京城。

“走了好……”朱允炆脸上挂上一抹笑意,心里却是不在意朱高煦了。

如今他多了一张矿图,拿捏起地方上的乡绅就更方便了。

只要两张矿图上的金银矿都能顺利开采,那自己也就可以不断地以钞抵税来获取乡绅富户的支持,而自己的那三叔,却是已经没有筹码和自己摊牌了。

至于朱高煦……

“呵呵……”朱允炆并不认为他能在吉林闹出什么花样,恐怕等他到了吉林后,只能在西阳哈的劫掠中手忙脚乱的应对吧。

想到这里,朱允炆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玉佩,嘴角的笑意更甚了。

那是昨日朱元璋赐给他的玉佩,尽管玉佩的价值不高,但朱允炆记得这是自家奶奶送给自家爷爷的。

因此,这块玉佩的意义无需言表。

带着心中的高兴与畅快,朱允炆的步舆继续向着武英殿前进。

只是过了一刻钟,他便下了步舆,来到了武英殿前。

“太孙……”

他如往日一样走进去,果然看到了空悬的朱高炽座位,以及先后起身朝自己作揖的朱济熺、朱尚炳二人。

望着二人,朱允炆脸上虽然一如既往的露出笑容回应,但心底却一直停留在朱济熺身上。

这个晋世子,近来果真憔悴啊……

“高炽呢?”

朱允炆明知故问,殿内的班值太监闻言也作揖回答:“燕世子送渤海王就藩去了,午后才会回武英殿理政。”

“嗯”应了一声,朱允炆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心情舒畅的处理奏疏。

过了一刻钟,朱元璋也走进了武英殿,朱允炆三人先后起身作揖,对此朱元璋也只是颔首。

他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没有询问朱高炽和朱高煦的任何事情。

这时,朱允炆却拿起两本奏疏走到他跟前上奏道:“爷爷,广东都指挥使司上奏,言潮州吉头澳有倭船九艘,泊岸约五百余人,于上月腊月二十二日劫掠南栅等村。”

听到又是倭寇的事情,朱元璋皱眉接过了最上面的一本奏疏,大致翻阅后才开口道:

“两广之地濒海,州县常被倭寇所害,两广都司理应常令守御官军巡逻才对。”

“如今潮州遭遇倭寇侵害,必然是守御官军巡逻不严所致……”说着,他沉思片刻后下令道:

“诏令曹国公,调杨文率舟师南下两广,节制两都司近海舟师平倭。”

“再令龙江船厂造两千料战船五十艘,供广西、广东两都司守御官军在剿倭后使用,两广都司也各自造二百料以上小舟百艘,舟成后供水师官兵每日往来近海巡捕倭寇踪迹。”

老朱给出了自己的方案,那就是先平倭,再加强两广水师的战力和战船,让他们好好巡逻大海,以免倭寇从其它地方跑来侵害百姓。

面对这样的旨意,朱允炆并没有异议,只是应下后眼神示意司礼监太监操办。

接着,他递出了第二份奏疏:“平羗将军宁正上疏言洮州番人叛乱,请求出兵平叛。”

“准了……”朱元璋点头,却在接过奏疏看过后皱了皱眉,这次叛番的规模比他想的要大,足足有万余西番人参与叛乱。

“让秦王率本部护卫节制平羌将军宁正前往平叛吧。”

朱元璋改了口风,这让朱允炆听后皱了皱眉。

朱樉这人虽然是眼下诸王之嫡长,但他的军功不高,因此染指的兵权也并不多,远逊于朱棣,更不如朱棡。

如果这次让朱樉节制宁正,从而获得陕西及陕西行都司的兵权,那事情就有些糟糕了。

朱允炆记得齐泰说过,山陕为朝廷北方之重,极易割据并席卷中原、河北等地。

想到这里,朱允炆也小心询问道:“爷爷,洮州恶劣,派二叔去是不是不太好?”

“没事,让他锻炼锻炼也好。”朱元璋没有在意朱允炆的意见,而是执意让朱樉领兵。

见老朱这样坚持,朱允炆也没有办法,只能让司礼监的太监照办。

倒是在他起身后,朱元璋突然开口道:“对了,敕书老五,让他发河南都指挥使司属卫的马步官军三万四千余人前往塞北,选一块地方筑城屯田,日后好当做他的牧场。”

“是……”听到朱元璋这话,朱允炆稍微舒展了一口气。

当下河套一带的塞北牧场都是朱棡在管理,如今自家爷爷开口,想来是准备将塞北河套一块的牧场分割,进一步削弱晋府的影响力了。

朱允炆应下,转身回到了自己位置上,期间还小心看了一眼朱济熺,却发现他牙关紧咬,看样子他也能猜到老朱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他能知道,却改变不了。

一场表演结束,殿内四人也重新回到了理政的状态,如此持续到了午时后,众人才在朱元璋起身离场后先后散去。

与此同时,乘船顺江而下两个时辰的朱高煦也赶在午时前乘坐渡船抵达了扬州水驿。

扬州水驿是南北运河的起始点,尽管此时的京杭大运河还未完全竣工,但运河的运力已经被开发出来,所以在这里来往的商船数不胜数。

对于这个时代的扬州,朱高煦是十分好奇的。

只可惜由于明初较冷,寒冬的积雪还未在早春融化,所以朱高煦他们抵达扬州时,并没有见到迥异于南京的景色。

“吁……”

码头上,朱高煦亲自牵着赤驩下了渡口,然后在林五六的带路下走出渡口,在江埔镇外见到了已经休整许久的二百护卫军。

他们人均牵着一匹秦马,而这秦马便是明初骑兵的战马,与后世河曲马有着亲缘关系。

“豆料和水都备好了吗?”

朱高煦看了眼正在帮自己喂食赤驩的林五六,林五六听到后也笑道:

“都备好了,另外运河两岸的水驿也都打了招呼。”

“好!”听到林五六的话,朱高煦颔首看向了西边。

在那边,成群的建筑与繁密的河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这样商业发达的城池居然没有城墙,或者说它的城墙正在修建中。

对于这种景况,朱高煦与林五六、亦失哈等人并不觉得奇怪。

元朝建立后,将许多军事要地的城墙进行拆除,其中就包括了两淮一带。

在这场浩劫中,除了少部分的城墙逃过一劫,其它地方的城墙均被摧毁。

尽管元末战争中元朝下令重新修建城墙来防备红巾军,但由于时间紧迫,因此当时修建的城墙都是夯土结构。

到了朱元璋建立大明,他所制定的基建计划中就包括了修建天下城墙,并且将曾经的夯土城墙拆除,大规模修建了砖石结构的城墙。

不过以当下大明的生产力来说,想将天下一千多个县的城墙都修建成砖石结构的未免耗费太大,因此内地修建城墙这种事情都是慢慢来的。

如扬州的城墙,朱高煦只是略微看了几眼,虽然隔着很远,但也不难看出整个城池的城墙只打了地基,而且干活的工人也不多。

以他们的速度,恐怕需要十几年才能将扬州城墙修建起来。

对于朱高煦来说,没有城墙的两淮地区就是脱了衣服的女人,十分适合骑兵长驱直入。

“走吧。”

只是看了几眼,朱高煦就招呼着众人启程。

很快,他们换乘了三艘十来丈的长货船,以缓慢的速度往北方驶去。

明初的京杭大运河还没有中晚期那么宽阔,狭窄的河道限制了船只的速度,朱高煦问了一下官船的水驿驿卒,他们都说差不多要到黄昏才能抵达宝应县水驿,差不多是每个时辰二十里出头的模样。

差不多明天清晨他们就能抵达淮安县,然后走陆路前往登州府。

算算路程,他们这一趟得走一千二百里陆路,以当下马、步换行前进的速度,差不多得十来天才能抵达登州。

到了登州,还得坐一天一夜的海船,然后才能抵达金州卫的旅顺。

如果赶上辽东开春早,他们甚至可以一路乘船直抵辽东北部的开原,到时候就只需要走五百里路就能抵达吉林卫了。

想到这漫漫长路,朱高煦也没有继续在甲板上呆着,而是回到了船室里休息。

昨夜他忙碌出行,一夜没睡,现在却是能睡一个好觉了。

尽管运河上有些吵闹,但比起这几日整日鞭炮齐鸣的南京,这一觉已经是朱高煦近来睡过最舒服的时候了。

兴许是离了那南京城,离了老朱身边,朱高煦终于不用担惊受怕,总之他这一觉却是从中午整整睡到了凌晨。

他洗漱一番去到了甲板上,尽管是凌晨,但那甲板上依旧有着三五成群的护卫军兄弟。

朱高煦与他们聊了聊,他们多是上直十二卫里听着朋友推荐而加入了吉林卫。

在他们脸上,朱高煦可以看到他们对前往吉林的迷茫,对军功的渴望,对出人头地的向往。

朱高煦没什么说的,只是在漆黑的甲板上吹了吹冷风,随后就返回了船舱里。

约过了两个时辰左右,他们抵达了淮安府的淮安水驿。

到了这里,朱高煦他们就得下船了。

这倒不是水路不能继续往前走,而是如果他们继续往前走,从济宁或者滕县下船前往莱州的话,他们就必须面对道路破损的问题了。

大明在南直隶与山东互通的只有一条水驿和两条陆驿。

一条从淮安往沐阳、赣榆、高密、平度到莱州,另一条则是从济宁一路往北平。

如果想要走济宁去莱州倒也可以走,只是道路不如淮安往莱州的驿道好走。

因此在船只抵达淮安后,朱高煦等人花费半个时辰将东西从船上搬下,随后一行二百余人马开始走陆路往莱州而去。

只是转瞬间,朱高煦他们便赶了三天路,来到了赣榆县的地界。

其中值得一说的是,这一路上不仅是两淮境内的城墙遭遇推平重建,便是山东一带也有这样的遭遇。

不过老朱的战略眼光确实是历史第一档的存在,他早早就让山东百姓在诸如济南、济宁、东平、滕县等要点修建了完备的砖石城墙。

这么看来,朱棣在济南、东平一带撞得头破血流倒也不奇怪了,毕竟是自家亲爹一手督造的防线。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放下心来,沉浸式享受着北归。

路途上,朱高煦见到了许多荒废的田地,旁边还有一群忙着开垦的百姓。

除此之外,他还能见到许多放牧的百姓。

一些八九岁的娃娃带着几条猎犬就放牧着十几只羊,在见到朱高煦他们这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人时,这些娃娃还会站在路旁,羡慕的看着他们。

“这牧民居然比农民还多……”

马背上的林五六诧异的望着那比农民还多的牧民队伍,但朱高煦却平淡道:

“虽说忽必烈本人善于治国,也注重农事,但他下面的那群贵族却根本不管这些。”

“忽必烈死后,那些不通事务的贵族将北方及两淮地区的大片耕地废掉,将耕地改建牧场,如此几十年下来,许多北方和两淮的百姓都不会种地,只能以放牧为生。”

“加上河道泛滥,原本就不得支持的耕农,自然就转为牧民了。”

朱高煦对元朝没有太大的恶感,毕竟大明已经代表汉人把仇给报了。

因此对于元朝好的一面,他也没有像许多人一样忽略。

诚然元朝在北方及两淮、四川一带制造了大屠杀,但忽必烈本人还是很注重农事的。

从整个历史进程来看,忽必烈时期的元朝对于中原的农业促进贡献还是很明显的。

这里从元代的《农桑辑要》、《农书》及《农桑衣食撮要》等三本农业书籍就能看出。

不止农业,忽必烈时期的元朝从商业、经济和文化宗教上都有自己独到之处,很多方面其实比宋朝更有优势。

只可惜,忽必烈毕竟是蒙古人之中的异类,自从他死了之后,元朝的农业就开始遭到了蒙古贵族的疯狂破坏。

大量的耕地被抛荒改为牧场,致使金宋时期的近七亿亩耕地暴跌至洪武初期的三亿余亩。

不过朱高煦相信,随着老朱这几年大修水利的动作,由牧转农的百姓会越来越多,土地也会复耕得越来越多的。

只是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那些复耕土地的归属到底属于谁……

想到这里,朱高煦看向了远处正在开垦荒地的那些百姓。

在他们赤膊上身开荒的时候,后方小道上却搭起了一个粗布凉棚。

几个好似下人的男人抬来了椅子,一个身穿绸衣的乡绅坐在了椅子上,紧接着一面旗子也被竖了起来。

【孔】

“是衍圣公家在雇人开荒,不过他们居然能从曲阜开荒到赣榆,这手倒是够长的。”

亦失哈瞧着那面孔府的旗帜,面露惊讶。

从曲阜到赣榆,怎么也有四百多里,孔府居然能把手伸得那么长,而且还是开荒,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朱高煦听着亦失哈的话,脸色也渐渐不好了起来。

他对北孔本就没有好感,眼下北孔居然在洪武年间就搞起土地兼并,如果继续放纵下去,不知道他们会兼并多少田地。

只是他现在人微言轻,还惩治不了孔府,不然他必然要上奏。

“走吧”朱高煦没有久留,而是继续赶路。

一个时辰后,他们如期抵达了赣榆县,并入住了赣榆县的驿站。

赣榆县是一个临海的小县城,朱高煦记得前世的它只是连云港的一个区,不过这一世嘛……连云港还在水里泡着呢。

“殿下,您要出去逛逛吗?兄弟们想去看海。”

一连赶了三天路,林五六除了在沐阳县闲逛了会,其它时候都在路上了,因此来到赣榆县这个沿海城池的他很有兴趣。

他和护卫里的许多兄弟都还没见过大海,想趁着休息去看海。

由于入住的是城外的驿站,朱高煦倒也不担心宵禁,因此也打开了房门,将圆领袍的摆子别进了腰带里:“走,瞧瞧去!”

朱高煦带着林五六往海边去,期间遇到了亦失哈,不过亦失哈对于大海没兴趣,所以最后只有朱高煦和林五六等百余人来到了海边。

不得不说,即便在这个时代,自后世青岛到连云港的海也不算特别干净,最少不如朱高煦前世在海南及国外看过的海干净,这是纬度和河道问题,很难改变。

不过相比较前世朱高煦去的青岛,这个时代的赣榆县大海倒是比后世的这块海域要清澈几分。

在沙滩上,朱高煦与林五六等人玩起了角抵。

为了公平,朱高煦将双方分为五十人对八十九人。

林五六那边八十九人,自己这边五十人。

定好了人,朱高煦就站到了队伍面前。

许多不知道朱高煦力气的兵卒小心上前试探,却被朱高煦抓住领子,直接整个人被提溜了起来,双脚在空中乱踢。

朱高煦的力气更大了,他试着将那兵卒往空中举,然后还大胆的松开了一只手。

如此,他仅一只手就举起了一个一百多斤的汉子。

他这举动,将不熟悉他的人看得目瞪口呆,纷纷张大了嘴巴。

待他将那兵卒放下来,那兵卒也在他控制下稳稳落地。

“殿下,您这样我们可就玩不了了……”

林五六苦笑,朱高煦见状也想开口,却不想被远处的一群人打断了:

“那边的,不知道这海滩归我家吗?”

朱高煦等人转头看去,却见一个骑着矮马的中年人带着七八个护卫站在海滩边的路上朝他们质问。

“这海滩是朝廷的,什么时候成你家了?”

林五六不惯着这人,直接骂了回去,那人见状还想再争辩,却不想后方慌慌张张跑来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禀生的衣袍,见到朱高煦等人后跑得更快了。

之后也不知道他在那中年人耳边说了什么,那中年人这才忙着作揖道:“诸位说得对,这海滩确实是朝廷的,在下刚才不过是想与诸位开个玩笑罢了,实在抱歉……”

说罢,那中年人急忙道:“快宵禁了,小老儿先走了。”

话音落下,他便带着人离开了,而林五六也转过头来义愤填膺道:

“殿下,那小老儿肯定是当地的乡绅富户,不然不可能见我们这里一百多号人还敢开口说这海滩是他家的。”

“想来是后来的那人知道我们的身份,这才让那乡绅投鼠忌器逃了。”

“嗯……我知道。”朱高煦颔首,林五六都能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能想到。

不过比起这些事情,他更好奇那小老儿是哪家的人。

“不玩了,我先回去了,你们也别玩得太晚。”

瞧着天色,朱高煦也没了角抵的兴趣,交代一句后就转身往驿站返回。

林五六见状,对余下的兄弟招呼几声,然后自己带着五个兄弟护送朱高煦回了驿站。

回到驿站后,朱高煦就找到了驿站的小吏,向他们询问那海滩的事情。

只是面对他的询问,那些驿站的驿卒小吏也支支吾吾。

“你们尽管说出来,我也不会插手这事,只是想知道罢了。”

朱高煦安抚了那小吏和两名驿卒,见状那小吏才如实交代道:

“那是孔府的旁系,前元时期就已经成了赣榆县的大家,莫说海滩,整个赣榆县起码有三成地是他家的。”

“听他府上的一些仆人说,这些地的租子有两成要交到曲阜去,所以县里也不敢管。”

他将他所知道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朱高煦听到后眉头略皱,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对他们交代准备晚饭送到屋里去,然后便起身离开了。

在他离开后,那小吏和驿卒也松了一口气,继续忙碌了起来,毕竟要准备二百多人的饭菜,这对于他们来说还是有些困难的。

好在亦失哈打点了,提前叫了十几个帮工来帮忙做饭,不然这驿站还真弄不出二百多人的饭菜。

只是在他们忙碌时,上了驿站二楼眺望大海的朱高煦却眉头紧皱。

孔府在山东的势力,恐怕比他想的还要大,这也难怪老朱这样敢于批判孟子的人,居然会继续给北孔袭封衍圣公爵了。

“日后我若有机会,得着手解决这事情才行。”

朱高煦记得明末的时候,衍圣公府仅上报的田地就有百余万亩,隐瞒的更是难以计算。

原本他还以为是明末的文献夸大,结果从今日白天到刚才的所闻所见看来,或许事情真相比记载还要夸张。

“果然,有的东西不能上称。”

“一旦上称,怕是连铁称都称不出来到底有多重……”

留下这句话,朱高煦关上了窗子,对自己的这趟北归之路更为坚定了。

“这天下,只有由我来主政才会变得更好!”

第124章 渡海登莱 “老二怎么走莱州去了?!” 元宵佳节,在这燕王府张灯结彩的日子里,身穿一身绯袍的朱棣坐在一处宫殿里,手拿着姚广孝送来的书信,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在他一旁听到这话的徐氏也抢过了书信,眉头皱成了川字。 “看样子,陛下不希望二殿下与北平联系太深。” 坐在二人面前右首位的姚广孝一边盘算佛珠,一边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这看法与之前提过的一样,只是当时朱棣不觉得自家老爹会这样对自己。 现在看来,他还是低估了他爹的决心。 朱棣还在发愣,在殿内的其余几人也面面相觑。 呼吸间,年纪较大的张玉也说道:“近来陛下调晋府、周府的兵马去了塞北河套一带筑城圈牧场。” “原本末将还以为是陛下要削弱晋王的势力,现在看来却是将他们的兵马给调去了河套。” “如果末将没有记错,现在的晋府和周府只剩王府的三护卫了。” 张玉的话说出后,朱能也紧张道:“殿下,这晋府和周府都调了兵,下一个不会是我们吧?” “不会……” 朱棣还未开口,姚广孝便摇头笃定道:“殿下与晋周不同,殿下一无外戚,二无姻亲,再者前面还有秦晋二位殿下,陛下和太孙不管如何也不会针对殿下的。” “比起殿下,倒不如说陛下和太孙如今更在意二殿下。” “二殿下?秦王?”人群之中的一名五十出头千户疑惑开口,但姚广孝却摇摇头。 坐在这千户旁边的张玉也笑道:“丘福,大师说的是你的那个二殿下。” “我的二殿下?”丘福愣了愣,随后才迟疑道:“你们说的是咱们府上的那位?” 丘福作为燕山中护卫的千户,常年在燕府戍卫,因此也与朱高煦打下了深厚的感情基础。 朱棣不在北平时,徐氏都会叫丘福去带朱高煦、朱高炽学马术和骑射。 朱高炽不喜欢运动,因此常常推脱,倒是朱高煦总是拉着丘福纵马城外,骑射狩猎。 正因如此,张玉才会说朱高煦是丘福的二殿下。 “你刚回来还不知道,二殿下如今被册封渤海王,眼下已经在前往吉林船厂的路上了。” 张玉对丘福解释着,也经过他的解释,丘福这才知道他去开平卫戍边的这半年时间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大过节的,按照老二的速度,估计现在已经到莱州了,顶多再过三天就能到登州,到时候他就走海运往辽东去了。” 朱棣看着手中的消息,心里有些惆怅,他没想到他爹居然这么防备自己和自家老二。 想到这里,他心里说不出的感觉,但一想到朱高煦要去吉林,他还是对姚广孝问道:“老和尚,我给高煦送点钱粮没问题吧?” “最好不要……”姚广孝停住了手中佛珠的盘算,对朱棣摇了摇头: “二殿下的岁俸并不低,这说明陛下早就已经想好了一切。” “以二殿下的岁俸,估计需要三年才能撑起吉林,随后才能练兵围剿西阳哈。” 姚广孝说着正常情况下的发展速度,殊不知朱高煦已经和江南的杨彬谈好了生意。 不过他这话说出来,朱棣和徐氏都脸色难看,好端端的一个节日,偏偏被一封信给搅黄了心情。 “好了,伱们都回家过节吧……”朱棣不想把坏情绪牵连到自己人身上,于是起身让张玉他们退去。 在他们退下前,朱棣也交代道:“记得春耕之后的巡边事宜,虽说当下不用巡边大宁,但开平卫那边还是需要多巡巡的,尤其是如今北虏的大汗易了位置,说不定会南下犯边。” “是!”张玉朱能等人闻言起身作揖,而后当着朱棣的面退出了殿内。 到了最后,姚广孝也行了一礼离去,殿内只剩下了伺候朱棣与徐氏的宫女内宦。 倒是在朱棣与徐氏忧心忡忡的时候,南京城的朱允炆也得了朱高煦的消息。 “到莱州了?” 春和殿里,朱允炆诧异开口,显然没想到朱高煦的速度会那么快。 由于朱元璋风寒复发,因此今日的武英殿理政取消,朱允炆也毫不犹豫的将理政地点改为了自己的春和殿。 齐泰与黄子澄站在朱允炆桌案前三步等候议事,而朱允炆则是看着李权:“三日前就到莱州的话,今日能到哪?” “按时间来算,渤海王应该抵达登州了。” 李权回答着朱允炆,闻言的齐泰也道: “太孙,依照常理,从南京前往登州一般需要十五日,而渤海王只花了十二日就抵达了登州,看来他急于就藩。” 齐泰说的很隐晦,但殿内的众人都听出来了。 齐泰还是怀疑朱高煦心怀不轨,但朱允炆一如既往的笑着起身。 他走到齐泰面前,善意笑道:“我知道先生想要为孤巩固地位,但高煦当下既然已经到了登州,那想来渡海也就在这几日。” “以吉林之地意图心怀不轨,先生还是太高看高煦了。” 朱允炆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欢迎朱高煦,毕竟这半个月来,几乎是他自去年大教场考校后最高兴的一段日子。 不仅赶走了朱高煦,还剪除了晋王的许多羽翼,就连云南平叛的事情也是连战连捷,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这种时候齐泰的谏言,别说朱允炆听不进去,就算他说给老朱听,老朱恐怕也会嗤之以鼻。 为了绕开话题,黄子澄也对朱允炆作揖道:“殿下,四川行都司及乌蒙等府已经派出了山工,想来只需要三个月就能探明当地是否有金银铜矿。” “好……”朱允炆微笑颔首,如果他能确定朱高煦所绘的第二张矿图也有金银铜矿,那今年的秋税就可以继续以钞抵税了。 想到这里,他看向了齐泰:“先生之见,乌蒙等六府的土司势力如何?” “若是当地探查出金银铜矿,当地土司是否会如云南土司般举兵叛乱?” 面对这个问题,对天下兵马都司如数家珍的齐泰没有过多犹豫,自然点头道: “那乌蒙山、大雪山一带罗罗甚多,动辄掳掠行人上山为奴,为人刁馋懒坏……” “此山中罗罗土司不仅对行人如此,便是对本族人也是动辄打杀,呼之为牲畜。” “如此贪婪蠢笨之人,即便不会举兵劫掠矿场,也会对官道形成威胁。” “依臣之见,当在平定侬贞祐后下旨,令魏国公率大军平定乌蒙山、大雪山等罗罗土司,将其民从山中俘出,安置河谷,编民百户为里,五里为乡,五乡为镇,五镇为县,五县设府。” “不仅是此地需要如此,对广南、临安等地土司之民也当如此。” 不得不说齐泰对地方上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这也难怪朱元璋会在询问过他天下卫所事宜后,将他派到兵部。 在他说完,黄子澄也急于表现,因此作揖道:“日前户部知印张水清上疏,言云南、四川诸地皆处边夷之地,民皆啰啰。” “朝廷虽以当地头人为世袭土官,然当地三纲五常之道,懵然不知,朝廷宜设学校,以教其子弟。” “臣以为,应当在四川及云南诸地设置儒学,以此教化土民。” “这倒是个好办法……”听到黄子澄的话,朱允炆也微微颌首,先不提他喜欢儒学,单黄子澄的这个办法就能解决土民与汉民不知其所语言的困境。 不过想要施行这个政策,摆在朱允炆面前的难题就是需要一大批读书人前往云南、四川等地教授儒学。 “此办法虽好,但国子监中贡生大多还在地方上督促衙门修建堰塘水渠,天下读书人鲜少,若是要教化云南、四川等地,恐读书人不足。” “这……”黄子澄倒是没想到这一遭,不过他反应也很快,当即作揖道: “我可与汉中教授方孝孺商榷,若是朝廷愿意予他弟子官职,兴许能在西南大兴文化。” “若是如此,当记现在一大功!”听到黄子澄的话,朱允炆也热切的给出了承诺。 得到承诺的黄子澄也连忙回礼,保证道:“太孙请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太孙”见黄子澄那高兴的模样,齐泰不得不站出来泼冷水道: “六府土司虽然武功不盛,但身居山中,难以捕捉。” “以臣之见,不必急于招抚六府土民,而是应当将目光放到云南上。” “云南?”朱允炆皱眉:“先生不是说侬贞祐被平在即吗?” “侬贞祐虽然被平在即,但侬贞祐在云南五百余家土司中并不算大土司。” “云南土司之中,以麓川最为强盛,其次为蒙自、丽江、弥勒州、元谋、勐缅、永昌、王弄、阿迷州等处土司。” “这其中,丽江与弥勒州、阿迷州、元谋等处土司还算服从王化,也能听从朝廷节制,可其它的土司就对朝廷阳奉阴违了。” “当下平定侬贞祐后,理当观望其余土司情况,若是没有再生叛乱,方可开采金银铜矿,大开西南儒学。” 齐泰阐述了自己的看法,不过朱允炆听后却豁达一笑: “先生还是太杞人忧天了,自麓川败于黔宁王之手后,西南的大土司还有几个敢于跳梁?”
“此次侬贞祐与越州土目阿资被平,云南土司恐怕人人自危,哪还敢捋朝廷的虎须。” 说罢,朱允炆摆摆手:“好了,二位先生可以先去忙衙门里的事情了,孤已经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做了。” “这……”齐泰还想再说,可黄子澄却作揖唱礼,盖过了他的声音:“臣等告退……” 话音落下,黄子澄便转身离去,齐泰无奈,也只能随从而去。 瞧着二人离去,朱允炆心里的心情也越发高兴。 不过相比较他的高兴,此刻朱高煦的北巡队伍却比他的高兴更为欢快。 “做个好汉子,热血热肠热……” 莱州前往登州的官道上,朱高煦骑在马背上,怀里抱着一把琵琶弹奏着《男儿当自强》。 在他的奏乐中,身后的队伍起身歌唱,热闹非凡。 《男儿当自强》编曲本就取自唐代古曲的《将军令》,因此弹奏出来后,军中许多人都曾听过,只不过朱高煦弹得比起他们之前听得要更激昂顿挫些。 不仅如此,朱高煦将《男儿当自强》的歌词给照搬到了《将军令》中,将这曲子定为了渤海王府的军乐。 这一路上,许多护卫在朱高煦的带头中已经能熟练演唱这曲子了。 洪武年间卫所禁曲,但却不禁军乐。 相比较此前枯燥的军乐,朱高煦“谱写”的《将军令》更受护卫们喜欢。 正因他这一路上的奏乐,使得原本枯燥的赶路都显得多了几分兴趣。 一首《将军令》结束,朱高煦也将琵琶横放在了腿上。 旁边的亦失哈见状策马上前:“殿下,您这谱曲的才能,怕是与周世子不相上下。” “呵呵,我可没他那么好命。”朱高煦爽朗一笑,相比较整日与无数美女为伴的朱有炖,自己这日子就显得苦哈哈了。 谈话间,朱高煦侧头看了看管道两侧。 尽管莱州前往登州的路上有不少山川,但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平坦的。 加上登莱一带元气恢复的不错,所以到处都能看到正在开垦田地的自耕农。 来到这边,总算是看不到孔府的人了。 “这些自耕农和卫所军户倒是还能过上点好日子,等日后西边的那些地主乡绅把土地兼并差不多,估计就要朝这边伸手了。” 朱高煦谈论着,亦失哈也点点头:“若是那些地主乡绅能好好对佃户,这土地兼并也不能说是坏事。” “确实……”朱高煦很难不赞同亦失哈的看法,毕竟从朝廷与经济的角度来看,只有拥有兼并土地能力的乡绅富户才能有本钱开垦荒地,给朝廷增加税收。 这其中关系,就好像小农经济转为中农、大农场的过程。 只可惜这个时代底层百姓拥有的人权太低了,哪怕朱元璋已经三申五令的给予了佃户人权,但朱高煦他们这一路走来却还是能看到不少地主乡绅欺负佃户的场景。 好在由于地广人稀,许多乡绅富户即便再不爽佃户,也只敢口头谩骂,却不敢舞刀弄棍。 只不过这样的欺压,会随着人口的增加而变得越来越重。 当下的许多佃户都有自己的几亩田地,当佃户只当是多打一份工。 可是伴随着人口增加和徭役增重,等到佃户自己的田地养不活自己的时候,那他就只有依靠乡绅地主了。 那个时候的他们,可就真的是任人宰割了。 “这徭役,太耽搁百姓开垦荒地了……” 朱高煦望着不远处道路上,由官差监督修路的徭役队伍,忍不住摇了摇头。 “确实,据奴婢所知,山东一带的徭役往往有三个月之久。”亦失哈说着看了看四周地形,接着又道: “若是按照登莱一带的地形,多给百姓三个月时间,恐怕每家每户每年都能新垦一二亩耕地。” 亦失哈说着山东百姓徭役的沉重,朱高煦也知道徭役对天下百姓的负担。 对于百姓们来说,正税并不沉重,杂税也不足以要命,但徭役却又要花钱又要出力,还有可能要命。 几个月的自备粮,在太平年间还不算什么,可一旦遭遇了灾害,这笔粮食就足够拖垮一个家庭。 在朱高煦看来,要解放百姓去生产,首要就是逐步将徭役取消,但徭役也是朝廷税收的一种,所以想要取消它,还得从增加朝廷收入着手。 现在有老朱和朱允炆帮自己围剿西南土司,开采西南金银铜矿,估计等到靖难之役成功,自己能白白得到一个年产数百万贯的西南聚宝盆。 不过仅是数百万贯的话,还做不到免除徭役。 下西洋、驻南洋、开采日本银铜矿…… 只有将这些隐藏的财富都挖掘出来,大明才能实现免除徭役的政策。 哪怕不能彻底免除徭役,可将地方上的徭役时间缩短到一个月,却也能拯救无数家庭。 朱高煦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尤其是当他违背了傅友德的临终遗嘱后,他更觉得自己越来越卑鄙。 只是他的卑鄙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而他活下去的前提就是当上皇帝。 为了这个目标,他还可以变得更卑鄙。 只有他当上皇帝,他才能实现自己想要的天下,让天下施行自己想要的政策。 一味的同情百姓不是帮他们,千言万语的同情,不如减轻他们的负担来的更实际。 朱家的天下要剥削天下人,他朱高煦坐上皇位也不例外。 只是相较于老朱和朱允炆,他有自信在这件事上更宽容,使得百姓负担更轻,而朝廷却不受影响。 如此想着,朱高煦对于快些赶到吉林的心却是更热切了。 当夜,他们在朱桥马驿站过了一夜,越往东走,能看到的乡绅富户越少,即便有一些,也只是占据几百亩田地的小地主,与西边动辄数十万亩的孔家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历经三日的赶路,他们总算在正月十七抵达了登州城。 望着修建不久的登州城墙,朱高煦转身对亦失哈和林五六吩咐道: “亦失哈你去衙门找官船,林五六你带兄弟们去驿站,看看傅让他们到登州了没有,如果没到就让他们在登州休息一个月再出发,这会的辽东还是太冷。” “是!”亦失哈与林五六双双应下,在留下四名护卫后,他们便带着队伍离去。 朱高煦与四名护卫没有进入登州城,主要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应酬。 不过这不代表朱高煦无所事事,相反他带着四名护卫沿着登州城的城墙绕了起来。 登州城虽然只是胶东半岛东北部的一个小城,但由于是明初明军讨伐辽东元军的基地,因此在城池修建上,朱元璋可谓下了血本。 登州城周长九里,墙高三丈五尺,厚二丈,皆砖石砌就。 其城有城门四座,城门上楼七座,还有铺五十六个,每个铺都能见到两门以上的洪武铁炮,火力可谓充足。 在城下,明军为其挖掘的护城河宽两丈,深一丈,设有水门三座,对应三条河流。 不得不说,从南直隶到山东,朱高煦并未感到人口上有什么区别,虽然比较后世是十足的地广人稀,但比较这个时代的许多行省来说,山东的人口绝对是名列前茅。 如此一来,户部奏报的山东有民五百余万口的文册也算记载属实,而登州作为山东沟通辽东半岛的府县,其经济也不比南直隶的淮安差。 瞧着登州四扇城门那旅客行商来往拥挤的模样,山东倒也不愧是洪武年间北方第一人口大省,只是可惜…… 朱高煦想到了靖难之役中的山东,尽管史书没有记载山东在靖难之役中死伤了多少民夫,但以靖难之役的烈度来看,山东死伤的百姓恐怕不少。 朱高煦一直认为自己来到大明,就是为了改写一些不必要死伤的历史。 北平他没办法改变,但山东他可以。 一旦靖难之役爆发,他必然要直面大宁或辽东兵马。 朱高煦最希望的就是大宁与耿炳文对付自家老爹,而自己直面辽东。 只要自己能击垮辽东,他就能渡海南下,从金州旅顺港直接渡海抵达登州城,袭击南军后方。 这样不仅能为自家老爹解围,也能及时将主战场从北平改换到其它地方。 以朱高煦一路走来的经历来看,这一路上只有登州城和淮安这两座重城修建了完备的防御工事。 拿下登州,他就能长驱直入,走陆路进攻淮安。 这样的局势下,只要自家老爹拖住耿炳文,自己就有把握直逼扬州,渡长江定鼎南京。 不过这一系列的前提是,他必须有一支强大的水师,而这也是朱高煦为什么愿意去吉林的原因。 吉林船厂虽然不沿海,但它能给朱高煦提供三百户熟练的船工。 只要有了他们,朱高煦就可以建造战船,哪怕建造的战船吨位不如龙江船厂,他也可以通过增加大威力火炮来夺取金州到登州的海路。 望着那屹立在滨海之侧的登州城,朱高煦眯了眯眼睛,已然将几年后的事情都想好了,接下来只需要做足准备就足够…… 第125章 百里无鸣 “唏律律……” “哇…哇…哇……” 正午,当凌乱的马蹄声在道路上响起,与之一起响起的还有天空之上那“哇哇”乱叫的乌鸦们。 如今已是正月二十,在北归的路途中,朱高煦乘船渡过了渤海海峡,并成功在金州中左所的渡口登陆。 由于还是早春,因此辽东近海大多都是冰层,自浅滩没入海中十数步的厚厚冰层,是朱高煦在前世难以看到的场景。 当然,相比较中左所的惨况,这种自然场景根本无法吸引他的注意。 金州中左所,这是去年十月倭夷入寇的劫掠对象。 虽然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但中左所外那成片的废墟依旧引人注目。 中左所外茫茫一片的白雪地里,路过的朱高煦等人可以清楚的看到许多被焚烧焦黑的垮塌废墟。 积雪中,中左所接任的军户们挖掘出了一条丈许道路。 积雪与泥土使得道路十分泥泞,前方的中左所石堡上还能看到许多刀劈斧凿的痕迹。 在这里驻守的军户们穿上了过年时都督府发的新棉袄,但即便如此,他们脸上却还是很少能看到笑容。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朱高煦他们来时的码头,警惕的模样好似下一秒那里就会窜出数千倭寇一般。 望着四周的一切,便是铁人也会忍不住沉默,朱高煦他们也不例外。 在朱高煦的带路下,他们一行二百余人走到了中左所的城门口,在这里早就候着一名穿戴甲胄的千户官了。 “金州卫中左所千户官吴城,叩见渤海王!” 伴随着千户官开口唱礼,四周的数十名军户、百户官纷纷准备下跪,但却被朱高煦叫住: “不用跪了,我们补给些干粮就走。”说罢,朱高煦眼神示意亦失哈,亦失哈也当即策马去到队伍末梢,从队伍后方叫来了三辆挽马车。 他带着挽马车入了中左所,朱高煦也向吴城询问道:“北边道路的积雪化了没?” “回殿下……”吴城躬身作揖:“从此地前往金州的官道积雪已经被清扫,但往北的官道还被积雪淤堵,恐怕得等到二月中下旬才能回暖融化。” “看样子我们得在金州休息一个月了。”朱高煦转头看向林五六交代,林五六也不免摇头: “好在殿下你提前通知让傅指挥使他们在登州休息,不然过几天恐怕我们都要在雪里扎营了。” 傅让他们虽然出发早,但由于带着粮食和许多物资,因此他们的速度并不快,直到前天朱高煦他们抵达登州时,傅让他们也才堪堪到了即墨县。 算起来,他们恐怕得到月末才能抵达登州,刚好赶在雪融前渡海抵达中左所。 “殿下,都准备好了。” 不多时,亦失哈带着三车粮食从中左所内走出,林五六见状也翻身下马,从行囊里拿出五贯钱递给了吴城。 “殿下,您这……” 吴城看着林五六手上的钱一脸诧异,朱高煦却道:“朝廷驿道开销甚大,若是人人如我这般运走十几石粮食,中左所又能坚持多久?” “这钱你差人去南边登州买十几石米补全,亦或者发给所里的兄弟,就当是犒赏他们戍城备倭的奖赏。” 话音落下,朱高煦也带着队伍往来时的路继续往回赶。 既然陆路积雪难以行走,那他们就只能乘船一路北上,去海州或者盖州探路了。 如果海州和盖州北上的官道也无法行走,那他们也只好在当地休整了。 在朱高煦的招呼中,吉林卫二百余兵卒调转马头往码头赶去,而吴城则是看着他们背影摇了摇头。 站在他一旁的一个百户官也不免唏嘘道:“陛下还真舍得,居然把这样的贤王往吉林船厂塞。” “慎言”吴城看了一眼他,随后将钱丢到他手上: “粮食就不用买了,你招呼两个兄弟买几只羊来犒劳犒劳大伙,剩余的再买粮食。” “是……”百户官接过钱,随后与吴城走回了中左所内。 只是一刻钟,朱高煦他们再度回到了船上,随后五艘官船驶出旅顺湾,往西南面绕行后,才继续往北边的盖州驶去。 站在甲板上,吹着刺骨的海风,朱高煦看了看十四世纪末的辽东近海,不得不说要比前世的辽宁近海干净些,鱼虾也多些。 时不时的,朱高煦还能看到黑压压的鱼群,可谓资源丰富。 林五六这群江南人见状,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殿下,伱说他们干嘛不捕鱼啊,这一网下去,恐怕能有几千斤鱼吧?” 一名戌字百户出来的兵卒询问朱高煦,朱高煦听后却无奈道: “你们都在长江里捕鱼,不知道这海里的凶险。” “先不说天有不测风云,海里尤甚,单那海船的价格就足以让许多人打消念头。” “海边能捕鱼的地方都有渔船,似这种地方已经算是比较深的地方了,没有个百料渔船是没人敢来这种地方捕鱼的。” “我听闻在那福建沿海就有许多百姓因为贫穷而驾驶河船出海捕鱼,结果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沿海有不少寡妇村,道理就是如此。” “这么恐怖啊……”听着朱高煦的话,众人顿时吸了一口凉气。 “你们不信就去船首看看。”朱高煦招呼他们往船头走去,当他们来到时,果然看到了一道道丈许高的海浪。 这样的海浪,足以将五十料以下的船只掀翻,便是百料出海都不一定保险。 见这大海如此凶猛,饶是林五六这群在长江里从小游到大的江南小子都不由远离了船头。 因为甲板寒冷,很快他们就都一窝蜂跑回了船舱里,而朱高煦依旧在甲板上放风。 说是放风其实也不太对,因为他正遥望辽东半岛,现在想着它的前世今生。 辽东这块地区,自三国司马懿屠戮汉人开始,这地方就遭遇了大量少数民族入侵居住。 即便后来唐高宗时期灭亡高句丽,阔别三百多年收复辽东,但由于当时的唐王朝处于四方开拓的时期,因此并没有足够的人口迁移来辽东,这也就导致了后来唐肃宗废止安东都护府。 只是唐肃宗这一退,汉人便退了整整六百一十年,直到洪武四年,汉人才重新收复部分辽东,而后一直到洪武二十年才光复辽东全境。 因此实际说起来,大明真正全面统治辽东的时间,也不过八年罢了。 元末辽东地区持续十五年的社会动乱,大量蒙古人、色目人与高丽人、女真人对汉人地主进行绞杀,这对辽东社会经济是一场空前的浩劫。 最后的结果是辽东汉人锐减,至明军收复辽东全境时,整个辽东仅有三十万人,并且多以高丽、色目及蒙古、女真人为主。 为了防御残元势力南下,朱元璋也有意识地把北平、山东的人口迁移到辽东,而将辽东的少民迁移去北平、山东。 至如今的洪武二十八年正月,辽东有军户十四万户,人口四十余万。 不过即便如此,每年却还是有戍辽军户南逃,有的走海路,有的走陆路,不管如何,他们都想着逃离辽东。 这不仅是因为明初辽东气候恶劣,更重要的是辽东处于一个被三面包夹的战略缓冲地带。 正因如此,军户们才不断地逃亡,而军户逃亡带来的就是辽东当地的建设持续跟不上来。 建设不行,新来的军户就更想跑,因此形成了一个死循环,而辽东的人口也从明初到明末,自始至终撑不起一个行省,政治只能挂靠在山东布政使司上。 老朱派朱高煦来是有他的打算的,这点朱高煦自己也能猜到。 如果朱高煦能守住吉林,那辽东北面就可以在吉林和大宁的护卫下变得安全,许多军户就避免了直面战争,他们自然也就能留在辽东了。 毕竟当下朝鲜还算消停,尽管时不时其内部会有北伐派妄图侵占辽东,但朝鲜的李成桂还是十分清醒的。 只要朱高煦守住了吉林,那辽西的军户就能享受太平。 如果他能更进一步的扫荡长白山,招抚其中东海女真,那整个辽东就都安全下来了。 一旦辽东安全,那迁移过来的军户自然愿意留下,毕竟洪武年间的军户待遇还算不错。 不过即便如此,伴随着卫所武官开始兼并土地,没有土地的军户还是会逃亡。 所以在朱高煦看来,辽东必须得在日后成为一个正常的行省,裁撤卫所改设府县,不然即便老朱战略规划做得再好,也不一定能永保太平。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的辽东也不完全是卫所制,当下的盖州、海州、复州、金州便是州县制。 朱高煦没有记错的话,历史上老朱好像就是在今年将这四个州县裁撤,辽东彻底转为卫所制。 对此,朱高煦没有什么感受,因为不管老朱制定怎么样的政策,日后都会被朱允炆和自家老爹、以及日后的自己所推翻。 只不过在当下,他依旧还得按照老朱制定的路线走下去。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呼出一口气,随后转身回到了船舱之中。 从金州中左所到盖州有四百里海路,不出意料的话,朱高煦他们应该在明天辰时左右抵达盖州…… 时间流逝,和朱高煦估计的差不多,第二天辰时左右他就被亦失哈他们从船室里叫醒了。
“殿下,到盖州了,不过接下来的路有点难走。” 走上甲板,朱高煦听着耳边亦失哈的话有些疑惑,但当他走到船舷的时候他就知道为什么亦失哈会这么说了。 只见厚厚的冰层挡住了船只进入盖州港口的航道,而此刻的他们距离盖州港口还有半里,但这半里都是厚达一尺以上的冰层。 “先派人去问问官道能不能走,能走我们就小心些上岸。” 朱高煦对亦失哈吩咐,亦失哈也点头道:“林小旗已经派人去了。” 由于还没有到吉林,朱高煦还没有正式给林五六委任官职,所以他还是小旗。 不过尽管如此,队伍里的所有人也都基本知道林五六是他们这群人中的头头,对他的话没有阳奉阴违这一说。 得知林五六已经安排人去了岸上,朱高煦也就坐在了一个兵卒给自己端来的马札上。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那个去探路的人也回来了。 “林老大,码头的兵卒说官道可以走到三万卫,就是有些难走,车轮过不去。” 回来的兵卒站在冰层上对林五六招呼着,林五六得了消息也从船梯走上甲板,如实禀告了朱高煦。 朱高煦听后没有着急下令出发,而是看了看天时,望着阴沉的天色,他担心还会下雪,因此还是决定在船上待几天再走。 “备些柴火粮食,我们等哪天太阳出了再走。” “是!” 见朱高煦要发话,林五六老实的应下,倒是亦失哈及时说道:“殿下,在这船上住着难免难受,您要不上岸?” “兄弟们都在船上,我去岸上像什么话?” 朱高煦皱眉回绝了亦失哈的建议,随后转身回到了船室中。 不出朱高煦的预料,正午刚过,天上就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花,让在甲板上吃饭的一些兄弟们一个个的笑骂跑回了船室里。 “这北边真是冷的,这面我才端出去一字时不到,居然都已经凉了。” “你要是再呆一刻钟,指不定就结冰了。” “哈哈哈……” 船室里的兄弟们说说笑笑,望着他们,朱高煦的脸上也挂起了笑容。 在抵达吉林前,这是他们为数不多能放松的日子了。 朱高煦低头喝了一口热汤,而他预测的这场雪并没有很快停下,反而越下越大。 大雪一直下了七天,朱高煦他们也在船上住了七天。 直到正月二十八,那雪才慢慢的停下,次日太阳便出来了。 见到太阳出来,朱高煦也知道雪季应该过去了,因此开始招呼所有人上岸。 在他的命令下,二百护卫小心翼翼的将战马、钱、粮食等物资运到盖州渡口。 瞧着朱高煦下船,盖州知州也让城内的衙役兵卒帮忙搬运东西。 直至正午,伴随着所有东西都运上渡口,朱高煦才出现在了渡口处。 他与盖州的知州客气了几句,随后便带着队伍北上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那知州也不免对身边人道:“以往藩王路过盖州,都得要美酒佳肴伺候,住的稍差便叱骂我等。” “倒是这渤海王礼贤下士,宁愿住在船上也不为难我等,实乃贤王矣……” 他的话赢得了许多官吏的认同,但朱高煦却不甚在意,只是带着队伍着急赶往吉林。 如朱高煦的预料,自二十八开始,他们一路北上都能看到不断在融化的积雪。 当然,与其随之而来的便是泥泞的道路。 从盖州到辽阳不过二百六十余里,但朱高煦他们却整整走了五天,直到二月初二龙抬头时,他们才抵达了辽阳。 “终于到了。” 望着远处的辽阳城,满身泥点的朱高煦松了口气。 这倒不是说他们的路程结束了,而是朱高煦他们可以在辽阳休息几日。 朱高煦来到辽东,自然要与辽东总兵官周兴议事,而周兴也早早在辽阳等着自己了。 不出预料,朱高煦他们才到辽阳城南边不久,辽阳城的方向就奔驰而来了一队骑兵。 “敢问可是渤海王殿下?” 身穿布面甲的十名骑兵来到了队伍的面前,亦失哈见状自然不可能让朱高煦亲自答话,因此上前作揖道: “这位便是渤海王,敢问周总兵官何在?” “殿下千岁!” “不用下跪,莫脏了甲胄。” 听到来人真的是朱高煦,十名骑兵连忙翻身下马,好在朱高煦劝住了他们,不然这一身布面甲就得清洗了。 “殿下,周总兵官已经在安定门等您了。” 带队的小旗官撒了个谎,此刻的周兴并未等朱高煦,毕竟谁也说不准朱高煦什么时候到,不过他确实在安定门附近。 “请让周总兵官为我一行人准备饭食,此外我家殿下还有其它事情与周总兵官商谈。” 亦失哈充当着传声筒的角色,那骑兵小旗官闻言也连忙回礼,而后翻身上马,自己策马回了辽阳城,留下了九名骑兵带路。 对于北边边军的布面甲,朱高煦这边并没有几个人感到好奇,毕竟布面甲早在前元时期就已经开始装备部队。 自宋末世界气温下降,北方军队就开始将换装布面甲,这不仅是因为它可以保暖,而是它还可以更有效地防止甲片生锈。 当然,布面甲也并不是贴肉穿着,在甲片与鸳鸯战袄中间还必须有夹袍。 布面甲的防御力并不算低,不过到了夏季,许多边军还会换为外披的明甲。 说白了,明初的明军中远程火力依旧不足,铜铳与碗口铳并不足以压制披甲的北方游牧民族,因此肉搏是战场上的常态。 在肉搏这方面,扎甲比布面甲更有统治力,所以北方的战兵常备一套扎甲与一套布面甲。 不过对于朱高煦来说,日后他麾下的军队但凡在北方作战,自然要以布面甲为主。 扎甲虽然肉搏出众,但重量却比布面甲重了十到十五斤,这点重量违背了朱高煦追求的机动性,而他之所以追求机动性,则是因为他有自信弄出火绳枪。 火绳枪一旦出现,并进一步搭配长矛,那不管是边军还是游牧骑兵,只要没有对他形成绝对的数量压制,朱高煦都有信心能够击败对方。 在他如此想着的时候,他们这一行二百余人也来到了辽阳城的安定门。 在安定门下,身穿袍服的一个六旬老翁对朱高煦作揖: “末将辽东总兵官周兴,叩拜渤海王……” “老将军与诸位免礼,莫要脏了袍子。” 朱高煦翻身下马,周兴等人闻言也没有继续跪下去,毕竟谁都不想大冬天换洗衣服。 “这马恐怕是汗血马吗?” 见朱高煦牵着马走来,周兴等人的目光都被赤驩所吸引。 不得不说,已经三岁的赤驩虽然还未成年,但其个头却已经不比寻常的河曲马小,反而还大些。 “确实是皇爷爷所赐汗血马。” 朱高煦将赤驩的马缰递给了亦失哈,随后对周兴作揖:“这次来辽阳城恐怕要叨扰几日,不仅是为了与老将军聊聊兀良哈与西阳哈的事情,更是为了粮食的事情。” 粮食是朱高煦在吉林的重中之重,他早在出发前就与老朱商量好了,每年积雪融化后就一口气送一整年的粮食。 对此,老朱当时也答应的爽快。 按道理来说,朱高煦应该相信自家爷爷,可他确实被老朱骗过太多次,这问题必须得落实,不然他去吉林就真的和流放没区别了。 “末将已经在不远处的酒楼开酒席三十桌,请殿下与诸位移步。” 周兴做出请的手势,朱高煦闻言也与他一起走向了酒楼。 路上朱高煦也会打量路上的行人,在山东与南直隶时他不觉得,但来到了辽阳城后,他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大明的人口问题。 偌大的辽阳城,宽五丈的街道上一眼望去百余步,却基本没有几个行人,这样的人口密度,恐怕才是辽东的常态。 这么想着,朱高煦也与周兴来到了一处三层酒楼,并带着亦失哈和林五六随他上了三楼。 所有的桌上都只摆了碗筷,没有饭菜,不过这也不奇怪。 尽管酒楼弄了火墙,并紧闭了门窗,但辽东二月初的气温依旧寒冷,恐怕能有零下十来度的感觉。 如此的气温,确实要比后世冷许多,毕竟大明二月等于后世三月,诸如三月初的辽阳,恐怕很少能有在正午时分还依旧零下十几度的时候。 “上菜吧!” 周兴对早早候着的酒楼掌柜招呼,那掌柜点头应下,随后朱高煦便见伙计将一个个放满柴火的火盆抬出来。 这些火盆盖上了镂空的铁盖,一个个的被放到了桌下,这样能暖和众人的腿部。 毕竟是在辽东,辽阳城内基本是土路,很少有江南那样的青砖石路。 因此,出门一趟不少要打湿些鞋子,放个火盆能烘干也是极为舒服的。 哪怕是朱高煦,他在去到吉林之后的第一件事也是规划军堡,扩建城池。 如果条件可以,他或许会在吉林城修建如紫禁城一样的火道、火墙来实现供暖。 毕竟在这辽东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燃料…… 第126章 终抵吉林 “辽东每年二月末才会积雪融化,按理来说,末将本该安排在二月末给您送粮……” 辽阳城酒楼里,周兴向朱高煦讨论着送粮的事情,并说起了这个时代辽东的天气。 “只是殿下您有所不知,辽东的积雪虽然融化的早,但从三万卫前往吉林这一段路的积雪却要等到三月初才能彻底融化。” “尽管二月中旬这官道就能过人,但想要过车却必须得等到三月,有时冬季长,甚至要等到三月中旬。” “这一点,等过几日殿下亲自前往吉林自然会知道。” 周兴一边说,那酒楼的饭菜一边上。 不得不说,虽然辽东人口稀少,但会做饭的厨子在哪都有。 饭桌上,诸如炖羊、炖鸡、烤肉等肉食足有五六盘,即便其它桌上,也有一两盘荤菜,可以说这次宴请朱高煦,周兴算是下了血本,毕竟辽东都司的银子也需要南边来拨。 朱高煦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周兴说完后才继续道: “我自然是信老将军的,这样吧,每年四月初一我派兵马前往三万卫。” “按照皇爷爷说的,辽东都司每年给一年粮,而我这次带了兵卒及家眷约一千八百人,另还有战马二百匹、挽马三百匹,大食马二十匹。” “草料我不需要,老将军将草料折为豆料拨发便足够。” 朱高煦如此说着,而周兴身旁坐着的几位都司知事也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算盘敲打。 不多时,其中为首的一人便对周兴说道: “总兵,此前吉林船厂时的定额是粟、米合计四万五千四百六十石,马豆料一千四百六十石,七万三千束,每岁行粮约两万石,拨盐一万四千斤,棉布五千匹,绵花一万两千斤……” 那知事如实说着之前的情况,而后又继续补充:“如今以都督府下批陛下朱批来看,陛下朱批的马匹给料数量为五百二十匹,新增护卫粟米额为五百户,家眷两千口,合计一万八千石。” “前后相加,若是草束折豆料,每年定额拨发粟、米六万三千四百六十石,马豆料一万余六百石,棉布七千五百匹,棉花一万七千斤,盐一万九千斤。” “此外,还有定额每年拨发的铁料三万斤,火药一千斤,以及今年额外拨发的碗口铳二十门,铜铳二百支。” 这知事在向周兴汇报,但同样的也是在向朱高煦报账。 这账目按照皇帝的朱批来说没有任何问题,不过对于普通的卫所来说,朱高煦的吉林卫能领取的东西几乎等同于满编卫所。 也就是说,其它卫所五千六百军户的物资,与他麾下的一千五百军户,外加六百匠户的物资相当。 对此,周兴并没有什么反应,毕竟这是皇帝朱批同意的,他只需要按照朱批办就是。 不过这并不代表事情已经结束,因为辽东都司还需要负责朱高煦的俸禄。 面对这个问题,周兴转头对朱高煦作揖道:“末将听闻殿下已经提前支取了今年的俸禄,因此辽东都司从明年开始负责王府岁俸。” 朱高煦的岁俸是多少,这已经不用再继续讨论了,毕竟那是老朱诏告过百官的。 周兴开口,只不过是想说清楚时间罢了。 “这岁俸,便也按照每年四月初一的时间来押运吧。” 周兴打着商量,朱高煦也没有拒绝,颔首算是同意了。 见状,周兴也高兴的与朱高煦倒酒言谈,二人聊了聊兀良哈与西阳哈的一些事情。 不过对于西阳哈那边的情报,周兴所了解的其实与亦失哈了解的差不多,倒是兀良哈那边,周兴给朱高煦讲解了许多他不曾知道的情报。 兀良哈即朵颜三卫,虽然它在后世的互联网上成为了各种营销号的素材,诸如朵颜三卫是明朝最强雇佣兵,朱棣依靠朵颜三卫赢得靖难之役,朱棣割让大宁卫给朵颜三卫等等…… 但在明初的历史中,兀良哈的存在感和影响力都算不上多强,说是雇佣兵都算是抬举他们,实际上他们的性质连强盗都算不上。 正如当下,自纳哈出被冯胜击败后,兀良哈诸部立马向大明投降,被册封为朵颜三卫。 然而伴随辽王阿扎失里被傅友德、郭英再度击败于挑儿河一带,担心自己也会步辽王后尘的兀良哈诸部立马投靠了北元新汗。 为了防止被明军扫边,兀良哈诸部还北迁至兀良哈秃城驻牧,距离大宁的全宁卫足有千里之遥。 虽然双方有千里之遥,但兀良哈秃城一带的牧场并不足以养活兀良哈诸部,所以时不时还会有一些小部落南下放牧,顺带劫掠大宁、辽东等处。 大宁最北的卫所是沿辽河巡边的全宁卫,辽东都司最北的则是吉林船厂。 不过由于吉林船厂的位置易守难攻,而且物产并不充足,所以兀良哈诸部一般都选择在早春和入冬前越过辽泽袭击三万卫和开原等处。 当下朱高煦去了吉林船厂,如果他能主动出兵巡边,那就可以杜绝兀良哈诸部骑兵南下侵犯三万卫和开原。 不过从吉林卫到全宁卫巡视的辽河,单程距离大约是四百六十里,来回就是九百二十里。 以吉林卫的实力想要巡视这么大块地方显然是不可能,所以周兴给出的提议是由三万卫和开原巡视西北部的二百六十里,朱高煦只需要负责吉林到前金隆安府一带就足够。 这一段距离,也就是二百里左右。 尽管朱高煦的吉林卫只有一千五百军户,但经过朱元璋的拨发马匹,他现在有军马四百匹,可以说不输于一个正常卫所拥有的骑兵数量,巡视二百里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况且兀良哈并不是一个集体,而是由多个部落组成,一般南下劫掠的数量也就几千人,并且其中妇孺居多。 这样的情况下,即便在旷野与吉林卫骑兵碰见,恐怕也不敢轻易动手。 可以说,周兴的安排已经极大考虑了吉林卫的实力不足。 不过面对他的提议,朱高煦却更为干脆道: “巡视没问题,不过我想在之后重新恢复前金隆安府,不知道现在那里能否修筑城池?” 隆安府即后世的长春,当地的地势不仅平坦,境内的台地平原和冲积平原面积也是相当之大,而且境内的石灰岩数量足够多,朱高煦可以就地取材来建设水泥场。 不过它的缺点也是十分明显的,那就是因为地形过于平坦,西面与北边一马平川,可以说只要兀良哈从西北突袭南下,隆安府就要面临被包围的风险。 正因如此,大明并没有在当地建设驿站和卫所。 “殿下可要考虑清楚了,虽然在隆安府建立石堡可以为吉林分担压力,但隆安府可比吉林易攻难守。” 周兴的话不无道理,长春与吉林中间隔着丘陵山脉,虽然守住长春能保护吉林,但长春的地势并不利于明军守城。 不过对此,朱高煦却是笑笑:“我也不会一开始就在隆安建设石堡,最少要等到吉林能自给自足。” “原来如此……”听朱高煦那么说,周兴也放心了些,毕竟要是朱高煦失陷贼人之手,那他这个辽东总兵官也逃不脱干系。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周兴也与朱高煦推杯换盏了起来。 这酒席从正午到黄昏,虽然时间很长,但由于辽东身处四战之地,因此众人喝的很慢。 直到酒席散去,朱高煦与周兴也没有喝太多。 亲自护送朱高煦前往驿馆休息后,周兴才带人离开。 次日一早,周兴就带人乘船南下前往金州巡查城防,至于朱高煦等人则是在辽阳休息了数日才继续上路。 在仅有四十几万人的辽东,莫说冬季,就是夏季都很难在官道上看到人,因此他们一路北上的路途中几乎没有见到除塘骑以外的任何一人。 他们越往北走,巡查的塘骑就越多,哪怕冰天雪地,也时不时能看到一些石堡上探出的人头,与前来盘问的官兵。 到沈阳卫时,林五六他们甚至连驻守当地的官兵说得什么话都听不懂了,当地充斥着大量的山东方言与蒙古鞑话。 朱高煦出生北平,在沈阳卫时还能听懂一些话,但等到了开原卫、三万卫时,便是他也是两眼一抓瞎。 在后半段路程中,他们几乎依靠着精通多种方言和语言的亦失哈来带路。 二月十七,朱高煦一行人出了三万卫,而这也是辽东都司直辖的最后一个北边卫所,再往北就只有一个关隘和四个驿站了。 十四世纪末的东北既没有后世的基建与繁华,也没有当年辽金时期的人声鼎沸。 走在积雪融化后而泥泞的官道上,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雪白。 西边是一望无际的辽泽,在后世它是一块产粮平原,但在这个时代却还是一片结了冰的沼泽地。 官道东边,所见的是被积雪覆盖的茫茫山岭。 在这片山岭之中,举目所见,荒无人烟,静谧无声,一片荒凉的景象。 耳边除了马蹄声和队伍中的交谈声,便是连动物的声音都无法听到。 身处这无边无际的荒山野岭中,能感受到的只有狂风呼啸,以及生物惨淡情景,那种荒无人烟之感油然而生。
“殿下,我们去的地方不会比这还荒无人烟吧……” 队伍中,许多人都打起了退堂鼓,哪怕诸如林五六这样坚定选择朱高煦的人,也不免上前忐忑询问。 朱高煦转头看了看那山脉,望着那连鸟兽都不见踪影的山岭,脸上却是洋溢笑容: “日后这地方若是人声鼎沸,我便要将你们的名字和功绩都刻在石碑上,供来往路人瞻仰。” 他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说起了未来。 这有几分画饼的感觉,但在这如同世界边缘的地方,他的承诺足够激励队伍中的所有人。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在这荒山野岭之中赶路,每天夜晚都能听到狼嚎虎啸,感受那寒风凛冽。 三日后,他们来到了朱高煦与周兴所谈论的隆安府,也就是后世的长春。 与朱高煦猜想的一样,在这里他们终于见到了文明的痕迹,哪怕只是垮塌的废墟,却也让他们兴奋不少。 “这地方真平,土地也肥沃的不行,就是太冷了,都快二月末了还没化冻。” 林五六用长枪戳入了冻土中,拔出来时是富有营养的黑土壤。 曾经的隆安府只剩下了垮塌的夯土墙和许多倒在积雪里,被干草掩埋的废墟。 望着这一群废墟,朱高煦倍感唏嘘,而亦失哈也跟着朱高煦狼狈走入隆安府城中。 “这地方倒是不错,若是日后吉林人多了,或许可以迁移些过来。” 亦失哈不知道日后的朱高煦要做什么事情,他只觉得隆安府的地势不错。 听着他的话,朱高煦拍了拍手上的积雪和草屑:“在地图上把这里改称长春吧。” 为了方便自己回忆,朱高煦决定将隆安府正式更名为长春,即便这里还无人居住,但日后会有的。 对此,亦失哈也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出了三万卫,基本上就都属于吉林船厂的管辖范围了。 如今吉林船厂被改设吉林卫,它的管辖范围可以说完全看朱高煦个人。 如果朱高煦愿意,他甚至可以宣称除辽东以外的整个东北,乃至东西伯利亚都属于他的管辖范围内,毕竟在这片土地上只有他这么一个文明。 对于东海女真、海西女真而言,只要朱高煦给足足够了利益,他们甚至可以称朱高煦为大汗。 不过这样的统治不是朱高煦想要的,他需要的是一个拥有健全班底的渤海王府。 “走吧……” 转身离开隆安府,朱高煦带着亦失哈出了这垮塌的城池,翻身上马后继续带着林五六等人往吉林卫前进。 从长春到吉林,若是走官道需要再走四百里,不过亦失哈熟知当地地形,因此准备带朱高煦往大黑山中穿越过去。 如此一来,便只需要走一百八十里就能抵达吉林城。 期间需要穿越五十里的大黑山,不过好在大黑山中并没有多少女真人居住,加上他们这一行人队伍规模不小,想来也没有什么不长眼的女真人会想不开袭击他们。 事实也是如此,饶是朱高煦他们做足了战斗的准备,可在大黑山休息的这一夜里,他们确实没有碰到什么女真人。 次日清晨稍微收拾了行李,他们便再度出发,不过正午就走出了大黑山。 如此陆续赶了两天的路,终于在第三天时他们见到了一处矗立在松花江与长白山余脉中间的一处石堡。 那石堡好似一个瞭望塔矗立在长白山余脉的边上,石堡顶部高挂着十余面写着‘朙’字的火红旌旗。 那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但却在出现的一瞬间抚平了众人一路上的劳累。 “哔哔——” 刺耳的哨声响起,那石堡顶部忽的出现了三四道人影,他们对着百余步外的朱高煦等人大喊:“堡下哪方人马?!” “挂旌旗。”不用朱高煦交代,林五六就招呼身边人挂起了一面旌旗。 不多时,一面写着“渤海”的旌旗竖立在了队伍中,林五六亲自扛着旌旗策马到了堡下,当着石堡上兵卒的面挥了挥旌旗: “渤海王至,速速传吉林船厂千户官迎接殿下!” 林五六洋溢着笑脸呼喊着,却不想堡上那些兵卒面面相觑,最后尴尬地冲林五六喊道: “张千户官死了,半个月前受伤不治病死的,我们还没来得及上奏都司。” 一句话说出,林五六傻眼了,他没想到他千里迢迢来这吉林卫就任,结果连上官都还没见到,对方就已经死了。 呆愣了片刻,他转头看了一眼往这边赶来的北行队伍,于是咬牙道:“叫船厂管事准备迎接就行。” “是!”堡上兵卒应下,随后三五成群的下了石堡,将石堡城门打开。 很快,十余名兵卒在一个总旗官的带队下走出石堡,其中一人骑上了一匹蒙古马往后方传信去了。 他们看着林五六,又望了一眼正在赶来的队伍,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仅朱高煦这一行人便有二百匹秦马,可见实力。 不多时,朱高煦带队来到了石堡前,其中一个三旬左右的总旗官站出来半跪作揖,速度之快连朱高煦都没能叫住。 “吉林船厂鸡西堡总旗官王义参见殿下,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义没见过什么殿下,口不择言的喊了声万岁,朱高煦闻言连忙更正:“我乃郡王,称呼千岁即可,日后军中不用行跪礼。” “是!”王义点头应下,林五六见状也上前说出了吉林船厂千户官已死的消息。 对于这条消息,朱高煦有些诧异,他连忙询问王义:“你们那千户官如何受伤不治的?” 王义等人都是山东迁移而来的军户,因此与朱高煦他们对话没有太大的问题。 面对朱高煦的询问,他也如实说道:“前些日子北边的西阳哈来犯,张千户官面部中了狼毒箭,大雪漫天出不去,草药也没了,因此就死了。” 王义这话让人唏嘘,同时也听出了吉林船厂的情况有多严峻。 由于宋晟被调往云南,历史上宋晟与周兴围剿西阳哈的事情被推迟,那西阳哈见明军没有反应,便再度南下劫掠了一番,因此这张千户官才死在了战后。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没有继续在这里耽搁,而是对王义招呼道:“你继续在这里驻守,待我去了船厂再对各处石堡安排。” 朱高煦手里没有吉林船厂的地图,因此也没有随意更变防守。 叫林五六给王义等人留了一罐酒后,他便带着林五六和亦失哈等人继续往吉林船厂前进。 穿过石堡,沿着松花江往南行走,他们一连又遇见了三个石堡,几乎每个石堡都只有十几个兵卒驻守。 如此走了二十里,他们这才见到了建造在一处河湾里的吉林城。 据朱高煦的了解,吉林城东西长一里余三百六十七步,南北阔一里余二百步,背后的桃园山与炮台山上各有两个石堡,石堡上各有四门洪武铁炮,与吉林城形成掎角之势。 距离吉林城一里外的地方还有着一座水寨,想来那就是吉林的船厂了。 虽然吉林城不大,但它修建的却是极为坚固,整体都是用河滩上的石块垒砌而成,即便还未登上城墙,也能感受到它的份量。 伴随着队伍愈发靠近,朱高煦也见到了守在城门处的数百兵卒,以及乌压压的一群军户家眷。 当朱高煦他们凑近后,这才看清楚吉林城兵卒们的模样。 他们年纪都在二三十,正值当年,倒是极好的兵员,没有朱高煦一开始想的那么差。 在他们身后还站着数百男丁,估计都是他们的子嗣或者船厂的工匠。 “参拜渤海王……” 所有人见朱高煦到来,乌泱泱的跪倒一片,朱高煦见状也没办法叫他们都别再跪了,只是说了一句平身,随后便对人群道:“眼下掌管此地的武官是谁?” 朱高煦出口询问,顿时一名少年人走了出来。 他看模样才十四五岁,还没朱高煦大。 “下官张纯,乃船厂千户张本之子,按《大明律》袭封千户官,只是还未上报都司。” “可有住所安排我等?”朱高煦望着比自己还小的张纯,顿时有些头疼。 “回殿下,都督府的令旨上月中才送到,末将与堡内军户日夜赶工,算是完成了一处宅子和一处军营。” 张纯虽然年纪小,但说话有条有理,这倒是让朱高煦的头痛减轻几分。 他看向身后队伍,只能对林五六交代:“伱与他们前往军营,稍许去那宅子找我。” “是!”林五六应下,朱高煦建造也带着亦失哈在张纯的带路下前往那处花费一个月营造的宅子。 至于林五六等人也在吉林城中的几位百户官带队下前往城内的一处新军营。 对于他们来说,结束那舟车劳顿便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即便这吉林城看上去简陋,但总比风餐露宿来得更好…… 第127章 城中皆白丁 “殿下,这就是所内兄弟们为您搭建的临时居所……” 吉林城内,当张纯带着朱高煦走到一处守着两名兵卒的院子前,他也毫不避讳的将上锁的门打开,露出了院子的内部。 河滩石堆砌的丈许围墙,一块块铺入泥土中再添加三合土的河石路,还有那一排排河石垒砌的石木结构主屋耳房…… 说实话,朱高煦没想到张纯他们居然能在一个月内搭建这样的一个宅子给自己居住。 不仅是他,便是亦失哈都没有想到,毕竟正月的时候吉林城还是大雪漫山的时候。 朱高煦胯步走进了院子,围绕院子来回走了一圈。 虽说只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但吉林城的军户确实将这地方按照宅子来建造。 “这宅子东西长四十五步,进深五十六步,占地九亩二分三,分为前院与后院。” “前院有主屋一所,左山川居一处,右宗祠一处,倒座房十二间,耳房十二间……” “后院有后屋一处,左右卧屋两处,耳房六间,倒座房二十间,花园一处,马厩、府库、粮仓各一处,共有六屋五十间。” 张纯如实介绍着这宅子的情况,而朱高煦与亦失哈也是边走边吃惊。 虽说已经看了前院,但他们确实没想到张纯这六千余人居然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弄出这么大的宅子。 在零下二三十度的正月,朱高煦难以想象他们吃了多少苦才把这宅子建起。 尽管这宅子比起老朱配给他的规制小了十数倍,但对于朱高煦来说已经很大了,毕竟他并不打算一辈子都呆在吉林城。 逛完这宅子一圈,朱高煦转头看向一直跟随他的张纯。 不得不说,张纯狠狠给朱高煦上了一课,他没想到这个历史上毫无记载的武官子弟,居然能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督造出这样的宅子。 “吉林城中还有多少军户,多少匠户,又有多少亩耕地,府库中还存有什么东西?” 朱高煦想要考考张纯,张纯却不假思索道:“吉林城有军户一千,匠户三百,十六岁以上成丁的有一千九百二十七人,总口数六千九百七十二人。” “吉林湾内有田三千一百一十六亩,其中豆田七百亩,粟麦田二千四百一十六亩,此外还有六百余亩的坡地在夏季种植菜类。” “府库之中,存有火药两千四百余斤,粟二千六百余石,麦三千余石,铁三千余斤,弓三百余把,长短兵七百余件,明甲三百零六套,暗甲四百零五套。” 张纯如数家珍的报出吉林城的家底,其中以甲胄计数最为清晰,显然他时常清点甲胄。 “战兵几何?屯兵几何?” 朱高煦紧接着又问,张纯也不紧不慢的回答:“战兵五百二十六人,秦马二百七十六匹,屯兵四百二十七人,原本是足额,但前番与野人作战阵没四十七人。” “都是青壮?”朱高煦再问,张纯也点头:“均为青壮,最年长者不过三十有四。” “若是要补员,也可在阵没军户子弟中选入。” “不必了……”听完张纯的所有话,朱高煦对吉林城的情况有了了解。 不得不说,吉林城的武备还是充足的,兵员也远超朱高煦心中预期。 如此一来,再加上他手中的六百人,这吉林城也有一千五百多兵卒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询问道:“吉林城军屯田所屯军粮,也是与其它卫所一样充入库中?” “都是如此。”张纯不解朱高煦为什么这么询问,可朱高煦听后却笑了。 不等张纯询问,朱高煦便下令道: “此前阵没的四十七军户人家不必再服兵役,自此转为民户。” “此外,再拨粮二十石作抚恤,各拨田十亩交予这四十七户人家,摒除丁税,此后每年定田赋为十赋二。” “这……”张纯被朱高煦整懵了,他没想到朱高煦居然要把为数不多的军屯田赏赐给军户的遗孀,并且还改了他们的户籍。 他有心劝说,但朱高煦却皱眉道:“吉林城为我的封国,自今日此一律由我做主。” 谈话间,他们也走出了这处宅子,而宅子门口已经集聚了许多军户和林五六等兵丁。 军户们担心自己建造的宅子讨不到这位渤海王的欢心,因此而遭受惩罚,眼神透露着忧虑。 林五六等人则是眼神灼热,似乎都恨不得立马北上征讨野人。 望着这一群人,朱高煦也朗声道: “自今日起,废除军籍、匠籍,所有军匠皆由渤海王府拨发岁俸。” “兵卒每岁俸米二十石,钱六贯,棉布一匹,棉花二斤,每月初一拨发,凡阵没者,每户抚恤良田十亩,粮二十石。” “工匠每岁俸二十贯,每月初一拨发。” “所内军屯田,除豆田外,其余均分,摒除丁税与杂税,定田赋为十赋二……” 朱高煦说出一番振聋发聩的话,让所有吉林城的军匠户都呆愣原地。 一时间,他们根本没有欢呼,而是怀疑这位渤海王是不是疯了。 他们都做好了朱高煦朝令夕改的准备,但朱高煦见状却对张纯道:“即日起,由千户官张纯组织均分田地。” “末将……领命……”张纯艰难应下了这个任务,而这时许多军匠户才反应了过来。 这位渤海王,似乎不是在演戏啊…… “渤海王千岁!” “渤海王万岁!” ‘殿下万福安康!’ “殿下……” 一时间,反应过来的军匠户们开始对朱高煦歌颂起来,原本心底那点因为冬季修建王宅的怨念也荡然无存。 如果他们提前知道自己迎来的藩王居然是这样的一个圣贤,恐怕他们会恨不得通宵达旦的修建起一座王府。 面对众人欢呼,朱高煦也笑着抬手示意安静: “好了,都下去休息吧,等着明天分田!” 朱高煦如此说着,并在随后转头看向了张纯。 张纯见状也稚嫩喊道:“都退下!” 见小张千户都开口了,所有军匠户也兴高采烈的散去,所有人都在讨论着这位新到的渤海贤王。 “林五六、亦失哈、张纯你们三个进来,其它人先回去做饭吃。” 见军匠户们散去,朱高煦也遣散了随自己北上的兄弟们,只叫了亦失哈三人与他进院。 林五六见状,留下了十来个兄弟巡查这简陋的王府,自己跟随朱高煦进了院子。 不多时,三人来到了那二百来平的主屋会厅中,朱高煦也笑道:“日后这里就算是承运殿了,王府如此就足够了,不必再大费周章,弄块牌匾就行。” “是……”张纯诧异应下,对于朱高煦,他实在有着太多不解,毕竟他与当下南边传回的许多藩王消息太过不同。 面对他的疑惑,朱高煦也没有顾上,而是对林五六道: “今日起,吉林城只有两个千户,一个是张纯,另一个就是你了。” “谢殿下!”听到自己终于得偿所愿,林五六激动的想要下跪,但是一想到自家殿下不喜欢跪礼,连忙改为作揖。 瞧他的模样,朱高煦也道:“你这名字当了官不太好听,我给伱改一个……” 林五六的名字起源于他家的位置,因为住在羽林坊第五弄,加上是家里第六个孩子,所以他爹给他取名林五六。 这种取名方式在元末并不奇怪,但如今林五六成了千户,自然要改一个。 想着,朱高煦想了想脑中名字,最后才说道:“你到这只能种粟麦的地方才得以升官,就叫林粟好了。” “谢殿下赐名!”改名为林粟的林五六笑着应下,不过他还是挠挠头道:“殿下,这粟字怎么写?” “……”听到林粟的话,朱高煦挑了挑眉,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看样子还是得提早开一个扫盲班才行。” “过几天教你们读书的时候就知道了。”朱高煦对林五六交代,同时也看向张纯:“城里识字的有几个人?” “只有四个,一个是末将,另外三个是王镇抚和李吏目、刘吏目。”张纯如实回答,心中有些诧异。 “城中十五岁以下孩子有多少”朱高煦再问。 “约九百人。”张纯再度回答,朱高煦闻言也开口对亦失哈道: “之前招募的吏目有几人?书籍、纸笔砚墨等物可都买到了?” “二十二人,书籍三千套,三千摞纸笔砚墨都在南边的船上。”亦失哈不假思索,朱高煦闻言颔首,转头对张纯说道:“城中可还有空地?” “还有许多,此前吉林城是按照卫所修建的,足以容纳三万人,当下只有不到七千人。”张纯回答。 “好”朱高煦颔首,对三人吩咐道:“虽然还是早春,但还是得劳烦城里的人。” “明日张纯你与林粟一同组织兵卒前往挨家挨户通知,便说王府发徭役,要在城中修建两座书院。” “一所供所内兵卒学习,一所供十五岁以下的后生学习。” “城中百姓免除学费,等南边的队伍来了就开办书院。” “这……”张纯欲言又止:“殿下,以所里的岁粮,恐怕养不起这么多读书人。” 张纯的话没有说,那三千套纸笔砚墨和书籍花费可不少,足足花了朱高煦一千六百余贯。 若是放在以前,别说养这两千多个要学习文字的人,就是养一千兵卒都得看辽东都司的脸色过日子。 不过,如今朱高煦来了……
面对张纯的话,朱高煦笑着安抚:“钱粮的事情不用操心,四月初辽东都司会送六万余石粟、米入库。” “六万?”听到朱高煦的话,张纯瞪大眼睛,那放在以前可是吉林船厂两年的开支。 “不止,等后续南边的队伍来了,还会带一万多石粮食。” 亦失哈也笑着与张纯说着,而张纯这时才知道了朱高煦的实力。 他不是一般的郡王,也不能用一般的郡王待遇来衡量他。 张纯还在惊讶,朱高煦却坐在椅子上对三人说道: “日后城中的钱粮、兵器打造等都交由亦失哈来打理,你们二人就只管练兵。” “当下的当务之急是先将所里的耕地给分给军户们,算上我们带来的那些家眷,差不多是一千四百七十户。” “所里的田地按照这个来分,基本每户能领耕地两亩。” “南边的队伍会带来三百匹挽马,这些马虽然也是王府的,但平日里就交给百姓们圈养,五户养一匹来耕种,开荒。” “开荒的耕地由王府统一分配,都均分给百姓们。” “待四月初,城内以人头来领粮,每人每月领六斗粮,兵卒除外。” “不过记得提醒百姓们,这粮食不是一辈子都发,只是为了让大家开荒时没有后顾之忧才发放的。” “待开荒的田地均分到人均十亩的时候,这人头粮就停发了。” 朱高煦一直在花钱,脑中也一直在计算着。 刨除书本这些成本,单单说发粮食这一点,他从抵达吉林城到现在,已经许诺发出不少于五千石粮食。 不仅如此,其中有大约四千石还是每月固定开销。 这还是南边队伍没有抵达的情况,如果南边傅让的那一千多人抵达吉林城,那吉林城的开销会达到每月六千石左右。 可以说,辽东都司发的粮食,也只够王府支配十个月,剩下还有一万二的缺额,而这里只能拿朱高煦的岁俸中填补。 这还只是粮食上的支出,如果算上钱的话,朱高煦会更加头疼。 一千五百五十三名兵卒军官每年要固定开支一万三千余贯,六百工匠要开支一万二千贯。 这一前一后就是两万五千贯,但朱高煦只有一万贯的岁钱,即便加上八千贯的盐引,以及贩卖纱罗绢布得到的两千贯,他也就能凑够两万贯。 粮食那边倒是还能盈余八千石,但钱这边,即便算上临行前朱高炽给的两千贯,他今年也还缺额三千贯。 辽东粮食价格倒是高,但他不可能卖粮食。 想到这里,朱高煦自己都不由调侃自己,或许自己是所有藩王中,唯一缺钱的那一个。 即便是最穷的肃藩,也不会有自己穷,毕竟所有藩王里,只有他是自掏腰包给的兵卒,但这也可以说是他“自作自受”。 十八贯的军饷,别说放眼大明,就是放眼全球,也只有他能给的那么高。 因此在说完了花钱的方面,朱高煦就得说赚钱的方面了。 “均分的耕地,你认为秋收时能收到多少税粮?” 朱高煦看向张纯,张纯闻言也沉默了片刻,而后才继续道:“若是十赋二,差不多是每亩十八斤左右,算上六百亩的坡地,顶多只能收上来三百五十石。” 张纯一句话,旁边的亦失哈就已经开始头疼了。 自家殿下大手一挥,每年花出去十几万石,结果得到了只有三百五十石。 听到这个答案的朱高煦倒是没有头疼,反而对张纯继续问道:“若是贩卖铁锅、粮食、茶叶给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海西女真,你觉得能换到多少东西?” “……”听到朱高煦要和海西女真做生意,张纯紧皱着眉头,毕竟他的父亲就是被同为海西女真的西阳哈所杀。 看出他的别扭,朱高煦没有放任不管,而是安慰道:“只有拉一派再打一派,我们才能掌握西阳哈逃遁的情报,继而绞杀他。” 兴许是朱高煦的安慰起到了作用,张纯只能皱眉吐露道: “如今最值钱的是铁锅和粮食,其次是布匹和棉花,最后才是茶叶、瓷器、陶器等物。” “据去岁夏季前往弗提斤城的一些军户所说,一石粮食可换一张貂皮,其余不甚知晓。” 张纯的话,让朱高煦和亦失哈眼前放光,他们倒是没想到在弗提斤城里,貂皮居然那么便宜。 就朱高煦手中剩余的粮食来说,他完全可以换来八千张貂皮。 这些貂皮交给杨彬,最少能制成八百件成衣,能卖四万贯,扣除成本的八千石粮食,再减去运费和工钱,哪怕分杨彬一半的钱,朱高煦也能赚到最少一万五千贯。 不过貂皮这种东西都是物以稀为贵,而且如果朱高煦真的敢收八千张貂皮,那估计东北之地的貂也没几年可活了,所以还得从各种方向入手才行。 明初不比明末,明末时期许多值钱的野货在明初都不算值钱,能值钱的也就毛皮、珍珠、珊瑚、人参和鹿茸这些东西了。 朱高煦可以贩卖一定数量的铁锅和粮食,但规模不能太大,不然被御史捅上去,他估计也会被庙堂上的那群人想起。 当下的他,最希望的就是寂寂无名的在吉林沉寂下去,一直苟到老朱去世,到时候就是自己南下入关…… “怎么感觉有点奇怪。”朱高煦心里感觉一阵古怪,虽然他是汉人,但南下入关这词总觉得有些违和。 抛弃这些心思,朱高煦忙起了正事,他看向亦失哈道: “弗提斤城货物的事情,还是得你亲自跑一趟,最好能和当地的头人谈成固定的贸易。” “殿下放心,明日我就启程。”亦失哈没有耽搁,并对朱高煦询问道:“需要从弗提斤诸部要些兵马吗?” “不必,现在我用不了那么多兵,”朱高煦否决了亦失哈的提议,但同时也对林粟和张纯道: “我没有太多时间,所有的事情最好在秋收前解决,秋收后我要找西阳哈那老酋替死去的北边兄弟报仇!” “是!”张纯激动作揖,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报仇,原本他听到朱高煦要在弗提斤城做生意时,还以为朱高煦只是表面圣贤,暗地里行一些鸡鸣狗盗的事情。 现在看来,做生意只是为了凑钱练兵,而练兵则是为了杀西阳哈。 “张纯,吉林的地图有吗?” 朱高煦说完了财政和待遇的事情,自然要开始着手备边的事情了。 他招呼张纯,张纯也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地图和一本文册。 文册记载的是吉林城的情况,地图则是描绘了吉林城四周的局势。 林五六与亦失哈接过地图并将其铺在桌上,李纯走到朱高煦面前为他介绍吉林城四周局势。 在李纯的描述中,吉林船厂身处鸡林湾内,水寨中有二百料福船三艘,百料十艘,卫所兵卒皆通水性、操船与操控火器。 在吉林城的东边,约后世蛟河市的位置便有一个东海女真的石堡。 这个石堡被张纯他们称呼为善出堡,堡内女真人时常会来吉林城换些东西,也负责提供情报来换取东西。 此前西阳哈袭击吉林便是他们提前一天告知的情报,因此吉林城才能以如此少的伤亡击退西阳哈。 这个石堡居住的东海女真有三千多人,也算是东海女真诸部中的一个大部落了。 不过他们基本都使用兽牙箭矢,并且铁甲极少,所以先前吉林城诸多千户都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对于这个地方的东海女真,朱高煦差不多记下了,它的首领叫做额真,懂得一些汉话,沟通起来比较方便。 朱高煦准备让亦失哈出访弗提斤城归来后去拜放他们,最好能建立长期的贸易合作关系。 介绍完善出堡,张纯又说了东北二百里方向有一个那木喇堡,有两千多海西女真,和善出堡性质差不多。 如果一路往北走陆路,还会经过五六个海西女真石堡,规模基本在一千到三千人不等,如此过了七个石堡,就能抵达后世的哈尔滨,即当下的西阳哈老巢肇州。 这距离看似很近,但实际上也有四百多里,因此西阳哈袭击一次吉林城也不容易。 上次他没抢到东西,张纯估计他会老实几个月,直到快秋收才出兵。 一般来说,西阳哈都会走陆路,而明军基本走水路,一路往松花江逆流而上。 之所以不挑陆路走,主要还是担心遭遇袭击,毕竟吉林城的明军数量少,每次出巡都是乘船巡视一下松花江流域,抵达肇州后就会返回。 只有到辽东都司准备出征的时候,吉林船厂的兵卒才会随大部队走陆路,不过大多时候也只是承担押运粮草的活计。 走水路的话,一路北上前往肇州是七百多里,沿途有多个海西女真石堡可以补给船队。 只是听完张纯的话,朱高煦就放弃了日后走水路进攻西阳哈。 水路容易补给,却也容易暴露目标,毕竟能在松花江上操持二百料船只的势力只有明军,但凡西阳哈在沿途安排两个斥候,他们还没出发一百里估计就被西阳哈知道了。 要解决西阳哈,只有轻装突袭,毕竟他手中的甲兵也有限,短兵相接明军不一定会吃亏。 不过不管怎么说,西阳哈的老巢也有上万人,如果吉林城的明军没有足够强大的战斗意志和绝对的组织力,那即便是朱高煦能步斩数十人,却也敌不过后方的溃逃思想。 归根结底,还是得练兵,而练兵必须先从扫盲开始…… 第128章 百废待兴 “天皇皇,地皇皇,莫惊我家小儿郎……倭寇来,不要慌,有我军爷会抵挡……” 时光如梭,一晃眼便过了七天,时间也来到了三月初一。 三月初,便是吉林这种地方的积雪也开始大范围的融化。 在吉林城里,数千男女正在两处工地上干得热火朝天。 女的掘土,男的挑土,一些娃娃虽然小,却也能将土往箩筐里倒去。 在工地上,皆为山东迁移而来的吉林城军民们唱着民谣,而民谣之中提及的倭寇,也让在城墙上围观的朱高煦想起了南边。 只是这种念头很快被他驱散,因为他并不觉得那些沿海倭寇能从李景隆、杨文等人的手中逃脱。 若说两广的倭寇,那还或许能有活路,但山东与辽东的近海倭寇只有死路一条。 如此想着,朱高煦也坐在马札上静静看着工地上接近尾声的地基工程。 “殿下,这分发了田地,讲解了清楚后,大伙都干得有劲了。” 丈许宽的城墙上,穿着鸳鸯战袄的张纯笑着跑来,朱高煦也笑道:“我说我要下去干活,你们偏不肯,若是我下去了,估计大伙能干得更起劲。” “可别……”张纯轻笑道:“城里的大伙都将您视为圣贤,末将要是让您下去干活,今晚定有人往我院里丢石头。” 张纯的话一经说出,站在朱高煦身后的两名兵卒也咧着嘴笑了起来。 这俩人不是跟随朱高煦从南边而来的兵卒,而是吉林城的兵卒。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认为张纯的话并没有说错。 兴许在后世人看来,朱高煦只是做了平常事,但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别说朱高煦亲自干活,哪怕他亲临工地,那都是要折了他们所有人寿数的举动。 在这个军屯田粮食普遍上交,而余田也要十赋三的时代,朱高煦不仅每个月给所里的每个人发六斗粮食,还将军屯田分给了他们,哪怕只有两亩地,却也是了不得的恩情,更别提废除丁税、杂税,仅收十赋二田赋的仁政了。 如今这工程,张纯与林粟都与军民们解释了清楚,那是给他们,给他们子孙学习读书写字的地方。 若是放在以前,他们宁愿不吃饭把粮食省下来,也要修出那么一所书院来让孩子成材,毕竟卫所军户只有两条上升通道,一条是战功,另一条就是科举。 可放在当下,自家殿下不仅自掏腰包买了书籍和纸笔砚墨,请了教书的吏目,还不收他们一分钱粮。 面对这样的恩情,他们只需要出一把子力气即可,实在良心过意不去。 可以说,虽然朱高煦只来了吉林城七天,但他这七天做的事情,比过去吉林城历任千户七年做的事情还多。 眼下,即便朱高煦要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去死,他们也觉得死得其所。 朱高煦那从后世带来的道德感,放在这个时代与圣贤无异。 “殿下!我回来了!” 马蹄声还未响起,城外就传来了林粟的声音,朱高煦和张纯转身看去,却见林粟带着十余骑兵策马归来。 不多时,他们入了城门,将马匹交给城门的兵卒后,便往城上跑来。 瞧着这一幕,张纯也作揖道:“殿下,虽说吉林城按照卫堡规制建造,但毕竟算不得大城,您看要不要等春耕之后扩建,还有您的王府……” “不必。”朱高煦知道张纯的意思,但他摇头道: “今年不用忙碌这些,等明年人多了再弄,今年最主要还是在春耕过后练兵,开垦荒地。” “王府就这样别动,城墙倒是应该往外扩建,加厚。” 吉林城由于此前男丁少,畜力少而开垦荒地速度奇慢,现在朱高煦来了之后,他准备用那三百挽马尽早多开垦荒地。 不仅如此,他还要抢在秋收前进攻西阳哈。 打西阳哈,不仅是为了消除潜在的威胁,也是为了扩充吉林城的实力。 女真虽然是渔猎,但实际上也会耕种,加上与兀良哈交好,一些部落手中的畜力并不少。 西阳哈所部万余人,所拥有的马匹耕牛足有数千,历史上周兴和宋晟都没能追上西阳哈,结果还是沿途俘虏了六百多人,马四百余匹。 但凡自己能击垮一次西阳哈,那吉林城就能一次性吃个饱。 “殿下,换回来了!” 在朱高煦谋划怎么打西阳哈的时候,林粟等人也上了城墙,背上还背着一捆捆皮毛。 “十石粮食,换来了这四十多张皮毛,东边的善出堡还问我们下次交易什么时候。” 林粟说着自己的收获,而他这次前往善出堡,也是朱高煦授意的。 朱高煦想要看看善出堡的实力,因此让林粟等十八人驼拉十石粮食前往善出堡,与之交易皮毛。 如今看来,善出堡的实力不错,居然换回了四十多张皮毛,其中还有熊、鹿、貂皮。 “这些东西若是贩给杨彬,恐怕能收获八十来贯。” 朱高煦蹲下看了看这一摞摞皮毛,虽然以鹿皮居多,但也有十几张价值不菲的貂皮、熊皮。 “这钱,足够买二百石粮食了。” 朱高煦感叹着,同时也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明朝中后期的走私商人会那么多,毕竟这实在是太暴利了。 “你去看了他们仓库没?”朱高煦抬头询问林粟,心里很是着急,毕竟杨彬会在五月前来吉林城收取毛皮。 “看了!”林粟咧嘴一笑:“他们那里囤了一年的货,有几百张鹿皮和百来张貂皮,十余张熊皮和三张虎皮,以及一箱子的人参。” “善出堡的意思是,这些东西作价五百石粮食。” 林粟报出了一个极低的价格,当然这是对于朱高煦来说。 五百石粮食在朱高煦这里做不了太多事情,但对于善出堡来说,却是他们一个月的口粮。 对此,朱高煦也没有压价,而是点头道:“明日你带二百个兄弟去府库里取五百石粟押送去善出堡,把毛皮和人参都给我换回来。” “另外告诉善出堡的额真,秋收后让他们派人来报价,有多少毛皮人参我买多少。” 秋收之后,他手里有八千石的余粮,不怕吃不下善出堡的皮毛。 “好!”林粟笑着脸应下,朱高煦见状也看了看城内的工地情况,对身边的张纯询问:“伱看还需要几日完成?” 张纯年纪虽小,却极为老成,朱高煦对他很放心,暂时让他督管城内书院的建造,毕竟亦失哈去了弗提斤城,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对此张纯也没有让朱高煦失望,继续如数家珍:“大约十二日就能完成。” “好!”听到张纯的话,朱高煦也做了接下来的安排。 首先积雪已经开始融化,城里的明甲是不够的,所以朱高煦要张纯安排工匠在书院竣工后督造三百套农具。 由于明代吉林气温比后世低,所以诸如小麦等作物都得等到四月初才能耕种,八月中旬才能收获。 这三百套农具,应该能在春耕前打造出来,届时南边带来的三百匹挽马就有用了。 尽管挽马耕地不如耕牛,一个春耕只能耕三十亩地,并且需要豆料喂食,但朱高煦身后有辽东都司供给的一万多豆料,他根本不用担心豆料不足。 三百匹挽马,足够在五天内耕完吉林城现有的熟地,剩下的日子,除了偶尔需要它们前往弗提斤城、善出堡拉运皮毛,其它时候都可以留着它们开垦荒地。 朱高煦观察过,虽然当下的吉林湾不如后世那般宽大,但全部清理过后起码能开垦出几十万亩熟地。 按照城中除军、匠、孩童所剩四千口来看。 这四千人使用三百匹挽马开荒三个月,起码能开出五千亩熟地,而且是将石头树根尽数刨走的干净熟地。 古代积荒之地,草根深结,土性坚固,耕治甚难,初年只能开垦,次年始可治田,三年方望收获。 但如果第一年就能治出田性,那第二年就能如正常熟田一样产出正常。 按照吉林城的开荒方法,今年开的土地,明年烧一遍荒草就能直接当做耕田耕种,与其它耕田产出一样。 这五千石亩耕地,明年就能产出三千石粮食,能养活起码五百人。 在吉林城人数、畜力不变的情况下,只需要十几年,朱高煦就能让吉林城自给自足。 如果他能从西阳哈等部抢来数千耕牛挽马,那这个速度能缩短到一两年的时间。 在这个时代,畜力就是生产力,耕地就是生产资料。 只要吉林城的耕地越多,朱高煦的负担就越小,到最后就能解除眼下每月拨六斗米的政策,养更多的兵马。 开荒最大的难题是畜力和粮食,这两点一旦被解决,开荒就不是问题。 朱高煦的时间很紧迫,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吉林城自给自足的问题,并且还要做到存储军粮,以备随时南下。
按照历史,他只有四年半的时间,所以他很着急。 现在的他才刚刚开始布置吉林城,对内他还需要制造水泥,研究火器,建造火药厂。 对外,他需要在今年击败一次西阳哈,明年与朱权配合巡边,与兀良哈交战。 如果去了这两年时间,那他剩下的时间也只有两年半了…… “农具打造好后,先打造六百套明甲,至于铁料会在四月初再运送三万斤来,不用担心料子不够的问题。” “此外,诸如长枪、铁锤、腰刀箭矢等物也得打造。” “另外找几个石匠,我需要他们去山里给我找一些东西。” 朱高煦继续对张纯和林粟交代,二人也根据自己的职责相互记下朱高煦的话。 说完这一切,朱高煦对张纯交代道:“这些事情一件件来,不要为了进度而催赶百姓们。” “另外随时注意西阳哈的动态,船厂那边也在书院完工后开始督造战船,我从南边带来了几位龙江船厂的工匠,他们有过督造两千料大船的经验。” “若是他们督造战船时船料不足,便派兄弟们与他们一同去山中伐木。” 朱高煦倒是不担心木头的事情,相比较江南和中原齐鲁一带,这个时代的东北多的是百年树木,吉林城四周的树木都数不胜数。 他担心的是张纯和林粟为了效率竭泽而渔,要知道吉林城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朱高煦的心头肉。 “殿下放心,我们知道怎么做。” 瞧着自家殿下如此急迫都记得提醒他们善待百姓,张纯与林粟也自认为没有跟错人。 与之相比,南边某些藩王就显得有些残暴了…… “额啊!!!” 几乎在同一日,当朱高煦带着吉林城百姓干活的时候,西安秦王府内传出了一道道凄厉的惨叫声。 一排倒座房外,出征归来的秦王朱樉正带着长史与几名宫人在窗外观看屋内景象。 王府长史及宫人都因为屋内的画面过于残忍而转过头去,反倒是朱樉看的津津有味。 由于麻药不充足,用白布裹住后强行去势。 朱樉在倒座房前来回观看,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 王府长史不忍的看向最后一间屋子,那里还有几十个被关着,此刻脸上无比惊恐,因为他们都听到了隔壁的声音。 “看看,就得让这群番人听听自己同族的惨叫声,如此被去了势后才会乖乖的听话,再也不敢心生反抗。” 望着那群番人孩子脸上的恐惧,朱樉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时不时对四周的宫人炫耀着自己的手笔。 其中一名宫女因为也是番人出身,因此眼窝子浅的流出了眼泪,却不想朱樉看见后大怒:“把他按住!” “殿下!殿下!奴婢知错了!奴婢……” 那宫女不断的求饶,但朱樉却蹲下恶狠狠道;“你们这些番子不知王化,孤让你来服王化,你却还同情这些叛军之子。” 话音间,朱樉示意左右:“拿钳子和剪刀来!” “是……”虽然同为番人,但面对同族的惨状,其它入了王府的番人并不敢反抗,只能顺应朱樉的话拿来了钳子与剪刀。 期间那宫女不断嚎叫,直到朱樉拿到钳子,狠狠朝她脑袋砸了几下后,这宫女才昏阙过去。 只是朱樉要做的不止是打晕她, 只是她才前扑几步,朱樉便用钳子猛击其后脑,不过数下,她便抽搐着没了气息。 朱樉身上染了几滴血,当下将钳子丢到一旁,把身上外披的袍子丢给了身后的一名宫女。 然而似乎是被眼前残暴的一幕吓住了,那宫女并没有及时接到这袍子,使袍子落到了地上。 “殿下!” 宫女后知后觉的跪在地上将袍子抱到怀里,朱樉见状也目露怒色。 王府长史见状连忙上前作揖:“殿下,这是后府李嬷嬷之孙,请殿下免其罪。” “混账话!”朱樉原本还能压下脾气,但在听到长史的话后立马骂道:“一个帮厨娘的孙女也敢折辱我的衣袍?!” 朱樉看向四周宫人:“拖下去,杖三十!”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听到杖三十的话,李嬷嬷之孙女忙得以头叩地,不过三五下便见了血色。 只是她的求饶并没有换来朱樉的宽恕,在宫人们的拖拽下,这宫女依旧被拖到了承运殿前,被两名力士三十杖活生生打死在了殿前…… 对于她的死,朱樉并不在意,只是继续围观自己俘虏的那数百番人子女,瞧着他们被去势,被调教礼仪等待入宫。 他的这般残暴行径早已不是一两次,秦王府中几乎是人人自危,西安城内也常有百姓试图逃亡河南、湖广去检举他,但无一例外都被拦截押送回西安城,最后被朱樉依《大明律》着重用刑而死。 相较于他因为得到陕西兵权而志得意满、肆意妄为,身处山西的朱棡却迎来了一轮又一轮的打击。 先是姻亲傅友德薨逝,再是定远侯王弼被赐死,自己所辖的河套牧场被自家父亲瓜分给了其它弟弟,亲信被调东胜卫…… 这一件件事都让朱棡暴跳如雷,多次气郁攻心而昏阙。 在这样的背景下,三月初二朱棡的岳父永平侯谢成被赐死,而这一消息传到山西时,朱棡便知道大势已去。 除去朱棡本脉的子孙外媳,其余姻亲尽数被剪除,山西都司的武官全数更换,受朱棡恩惠最多的兵马也被先后调离山西。 如今的山西,除了晋府的三护卫,朱棡再也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便是王府之中的属官也不是被赐死就是被流放、调离。 坐在承运殿里,朱棡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承运殿,脸上似哭非笑,极为渗人。 他的惨状被诸藩看在眼里,除了秦王朱樉,其余诸王皆人人自危。 这其中,周王朱橚不免庆幸自己听取了自家儿子的话,不然他周府恐怕就是第二个晋府了。 朱橚的庆幸是许多藩王的真实写照,但也有不少藩王与朱樉一样不为所动,依旧保持着往日的作风,不断在封国上为非作歹。 齐王朱榑因为这一次的风波而得了朱元璋的旨意,朱元璋让他随时准备备倭,遇到倭寇要列阵杀敌,战事结束后也不要与诸将争功,不要欺凌百姓。 然而朱元璋的这举动却让朱榑以为府中有人告密,因此锤杀王府护卫十七人,为了不让消息走漏,还威胁王府属官…… 这些骄纵的藩王让朱元璋十分头疼,他虽然多次下旨叱骂这群家伙,但这群家伙却从不更改,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家老爹不可能杀自己,最大的处罚也不过就是移驻一些贫困地方罢了。 对于诸藩来说,它们驻扎的地方没有几个地方是不贫苦了,即便秦、齐、鲁等藩王,所驻城池也没有一座超过二十万人的繁华之城,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不过伴随着朱高煦被册封渤海郡王,并且已经走马上任吉林城的消息传开,齐鲁等藩还是略微收敛了一点。 吉林城,那已经不是能用贫苦二字来说明的地方了。 皇帝对先前喜爱的嫡孙都能如此,何况自己这些庶子…… 不得不说,册封朱高煦去吉林城的这件事情,确实让许多庶王收敛了几分,这或许是这几个月来为数不多能让朱元璋高兴的事情。 “他去了吉林后做了什么,可准备上疏诉苦了?” 三月初六乾清宫内,朱元璋在换装准备上早朝的时候询问了锦衣卫武官,对此武官也摇头道: “风雪太大,信鸽还没有培养好,消息一直送不出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殿下应该不会轻易上疏诉苦……” 说着,武官将朱高煦在出发前往吉林城前所答应麾下护卫的各种条件给说了出来,而朱元璋也因此皱了皱眉。 饶是他也没有想到朱高煦会对兵卒们这般大方,居然承诺十八贯的军饷,也不知道是愚蠢还是另有所图。 想到这里,朱元璋也穿好了常服,转身向乾清宫外走去,武官随从。 待朱元璋坐上步舆,他才对武官继续道:“都司拨发的钱粮与他的岁俸,恐怕养不了多少兵卒。” “所里的人算过,倾尽府库,殿下也只能养兵三千。”武官颔首回禀,朱元璋听后也并无表情。 对于朱高煦的做法,他只当是朱高煦收敛野心,对外表达自己于吉林城与世无争。 毕竟三千兵卒,别说扯旗自立,拥兵自重,就是防守个女真诸部都捉襟见肘。 “他这么做,恐怕是想以示敌弱,不想让人注意到他吧……” 朱元璋目光黯淡几分,似乎想到了自己对朱高煦做的那些事情。 与此同时,身处西安的朱樉也迎来了他的报应…… 第129章 秦王樉薨 【乙未,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刘宁卒,其为亳县人,初隶刘福通麾下,丙午来降授管军百户累功至都督佥事十八年以老疾致任卒年七十五】 【丙申,罢应天府龙江及大胜港抽分场官】 【丙申,给大同三护卫并蔚朔东胜左右四卫军校六万二百余人绵布二十一万六千一百匹绢五千一百匹绵花九万四百斤】 【戊戌……】 武英殿里,朱元璋看着这一本本奏疏,不由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头。 他这动作持续了好久,被殿内的朱允炆看到后,连忙起身上前为他倒了一杯茶: “爷爷可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询问让殿内的朱济熺、朱高炽和朱尚炳三人闻声看来,其中朱济熺已经没有了几个月前的意气风发,朱高炽也眉头不展,唯有朱尚炳还算精神。 “没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有些心神不宁。” 朱元璋回应了朱允炆,并且自己也好奇起了自己的状态。 这样的状态,他已经多年未曾有过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从结束午休后就一直这样,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近来云南和北边有什么事情吗?” 朱元璋询问朱允炆,寄希望于外部发生了变化,但朱允炆却摇摇头: “云南那边平叛顺利,如今魏国公已经率兵围困侬贞祐于广南维摩半月,估计再围两个月,侬贞祐就只能开城投降了。” “北边无战事,估计积雪还未融化,春草未生,北虏难以南下。” “若说有事,恐怕也只有近来二叔带了数百叛军子女入府……” 朱允炆话音还未落,朱元璋便紧皱了眉头。 “仅是如此?”朱元璋深知朱樉的性子,他如果带人入府,那绝对不止是单纯的缺奴仆。 “二叔还……”朱允炆隐晦看了一眼朱尚炳,却见朱尚炳此刻紧张的攥紧了手中毛笔。 看到这一幕,他脸上露出笑意,但不等他开口,锦衣卫武官便惨白着脸跑进了殿内。 “陛下……” “慌张什么”瞧着武官模样,朱元璋心中不满,可武官的下一句话便让他脑中一片空白。 “陛下……秦王……秦王薨了……” 当头霹雳,朱元璋与殿内众人脑中空白。 “你…给我再说一遍……”朱元璋寄希望于自己听错了,可武官却叩首道: “陛下,西安八百里加急,秦王薨于后府三位帮厨之手,乃中毒而薨……” “胡说!”朱尚炳激动的起身将桌案推倒在地,上前就要踹上武官。 瞧着这一幕,朱济熺与朱高炽、朱允炆三人都还没回过神来,却是朱元璋回神怒骂:“你想干什么?!” “这……爷爷,我爹……” 朱元璋的怒骂声叫醒了朱尚炳,尽管他对于自家父亲的感情并不深,可是如今秦府刚刚接手陕西兵权就出这档子事,他如何能安静下来。 “身为边塞藩王,宠偏妃而欺正妃,不听父教,将正妃幽囚宫中。” “正因他如此,才致使后宫中无主,饮食起居无人撑节看视。” “朕三番五次提醒他,可他无视恣纵,非法用刑宫人,如此才得了宫人忌恨,横死于宫中……” 朱元璋清醒过来后,第一反应居然不是为自己的儿子出气,反而是恨铁不成钢的放声大骂。 尽管他舍不得杀死自己的孩子,但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性格,每个人又是怎样的货色,却是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了。 经历了这么多年风吹雨打,他也知道人死不能复活,当下再怎么追究也都没用了…… “拟旨……”朱元璋推开椅子,走到了武官与朱尚炳面前: “着礼部考宋制辍朝五日,今辍午朝一日,诸地亲王王妃,公主世子及郡王郡主服制皆与鲁王丧礼同制。” “宗室内子弟,皆着素衣十三日,其余谥号由礼部商议定夺。” 说罢,朱元璋走出了武英殿,并抬手示意让所有人都不要跟上。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朱允炆才渐渐回过神来,眼神不自觉看向朱尚炳。 当下的朱尚炳如霜打的茄子般,而朱济熺与朱高炽还未回过神来。 “居然死了……”朱允炆不由在心底唏嘘,原本他还想着怎么对付朱樉,却不想他都还没出手,朱樉就死在了三个妇人手里。 “好歹也是诸王之首,居然就这样死了,呵呵……” 朱允炆走出殿内,嘴角难压。 虽说他很瞧不上朱樉的死法,但他还是引以为戒,在走出武英殿,坐上步舆后对东宫带班太监李权说道:“日后东宫膳食都要多加检查。” “奴婢领命……”李权脸色苍白,显然也知道了朱樉被毒死的消息。 伴随着他与朱允炆离开,良久之后朱高炽才与朱济熺、朱尚炳二人从殿内走出。 朱尚炳脸色惨白,朱济熺和朱高炽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如他们这样的人,确实从未想过有一日会遭遇被毒杀的下场。 朱樉的死也不免引起他们的怀疑,毕竟仅是三个老妪下毒就能杀死一个亲王,这样的事情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可不管他们怎么想,却也想不出会有谁想毒杀朱樉。 毒杀这种办法太明显了,除非已经到了孤注一掷的地步,不然不会有人会想这么做。 他们不是没有怀疑朱允炆,只是朱允炆并没有这个必要。 朱樉不同于朱棡,他的姻亲不管是王保保还是邓愈都早已不在人世,等于旧部还被打散,根本没有争储的机会和本钱。 况且朱棡在前,朱樉即便再蠢也不会效仿朱棡争储。 因此到了最后,三人只能接受事实。 朱樉,确实被他们所有人都瞧不起的几个帮厨给毒杀了,这样的死因配合他的身份,确实让人无法相信,但也确实是事实…… 不多时,秦王朱樉薨逝的消息传出,南京在京寺庙道观皆撞钟一千五百次,钟声从午后一直到黄昏才彻底消散。 乾清宫里,朱元璋坐在拔步床的台阶上,好像被抽走了一些力气。 此刻的他没有了在武英殿内痛骂朱樉的意气,只剩下了几分孤寂。 在拔步床外,锦衣卫的武官一直跪着等待朱元璋发话。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暮鼓声响起,朱元璋才抬起了头。 他缓缓闭上眼睛,有些许绝望:“老二死前如何……” “殿下……”武官迟疑了许久,然后才艰难交代:“殿下喜食樱桃煎,那三名老妪偷偷在殿下的樱桃煎中下毒。” “宫人本欲为殿下试毒,但殿下不喜而驱逐。” “服用樱桃煎一刻钟后,殿下便感到无法呼吸,继而猛抓胸膛,最后倒地七窍流血而薨……” 武官解释时,朱元璋甚至都能想象出朱樉死前的惨况,可正因如此,他才觉得朱樉愚蠢。 “我早年骂他蠢如禽兽,却不想他真如禽兽般愚蠢……” 朱元璋虽如此说着,但眼睛却还是止不住的冒出泪花。 他低头合上眼睛,用手擦了擦那丁点泪花后,便忍住了心中悲痛,对武官说道: “他虽死有余辜,但毕竟是我的儿子,拟旨将毒杀他的那三名老妪皆处死,命后宫妃嫔殉葬,赐其谥号“愍烈”,另削减其葬礼规格。” “这……”武官迟疑:“陛下,这似乎有些言过了吧……” “按朕说的办。”朱元璋厉声开口,武官闻言也只能应下。 见他应下,朱元璋也起身走到了书桌前,提笔写下了一篇祭文。 随后,他让武官将祭文带去礼部,自己坐在了黄昏下的窗口。 此刻他的心情如何,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只可惜他还来不及静静,前番出殿的武官却又折返回来。 他脸上惨白的同时多了几分沉重,朱元璋的眼帘也随之抬了起来:“怎么了……” “陛下……”武官作揖,深吸一口气后继续: “宋国公,薨了……” “薨了……”朱元璋眼睛睁大了些,却又在半晌过后平静,最后只是淡淡一句:“知道了” 见状,武官退出了乾清宫,而秦王朱樉与宋国公冯胜薨逝的消息也在几乎同一天被邸报公布。 对于冯胜的死,许多人与对傅友德死讯时一样,心中充满了惋惜。 可是对于朱樉的死,许多人只是唏嘘,认为他这样的天潢贵胄死在三个帮厨手中实在屈辱。 可一联想到他的残暴,许多官员却又纷纷摇头。 在朱樉的死讯下,冯胜的死讯显得微不足道。 这其中,尤其是关中一带的百姓显得最为活跃,秦王朱樉的死讯让许多关中百姓暗中拍手叫好,衙门也隐瞒民间情况不报,显然对于朱樉,关中百姓都厌恶无比,恨之入骨。 这一点,即便身为人父的朱元璋也心知肚明,因此在三月初九的丧礼上,朱元璋所写的祭文也以贬低居多。 【朕有天下,封建诸子,期在蕃屏帝室。尔核年次东宫,首封于秦。自尔之国,并无善称,昵比小人荒淫,酒色肆虐境内。贻怒于天,屡尝教责,终不省悟,致殒厥身。尔虽死矣,余辜显然,特将尔存日所造罪恶,列款昭谕,尔其听之……】
祭文之中,朱元璋认为朱樉死有余辜,即便他已经死了,朱元璋也要把他在生前所犯罪行列数一遍。 朱元璋首先指出秦王朱樉不孝和治理属地无方,又指责其听信次妃邓氏,生活奢靡,导致属地百姓和官吏困苦。 不仅如此,朱樉与次妃邓氏的诸多近乎变态的恶行也被朱元璋写在祭文里,诸如收买军民金银,致使军民窘通,只能典卖儿女,又如制造皇后的后服与偏妃邓氏穿着,又做五爪九龙床供自己休息…… 除以上内容外,朱元璋还在祭文中痛斥其不抚恤部下将士,对于西番处理失当等等…… 总之,似乎是为了让秦王朱樉在死后依旧心服口服,朱元璋把他的罪状列举的十分详细,并逐条写在祭文中,最后还不忘做总结陈述: 【呜呼,观尔之为,古所未有,论以公法,罪不容诛。今令尔眷属不与终服,仍救有司浅葬,降用公礼,稗尔受罪于冥冥,以泄神人之怒,尔其有知,服斯谕祭。】 “老二被骂的真惨啊……” 望着手中几乎被写成讨贼檄文的祭文,北平城里的朱棣不免吧唧了嘴巴。 在他身旁,徐氏与姚广孝作陪,而听到他的话,徐氏也叹气道: “只可惜那王氏被下旨殉葬了,她也是一苦命人。” 徐氏口中的王氏,便是已逝北元齐王王保保的妹妹,被后世写入的观音奴。 在朱元璋的诏令中,她与诸多妃嫔宫女将会为朱樉殉葬。 这样的下场,让徐氏唏嘘,同时也看向朱棣:“老国公也薨逝了,陛下却连个追谥都未曾赐给,不知高煦听后会不会难过。” 徐氏这些日子以来都在担心朱高煦,倒是朱棣自我感觉良好:“没听老二诉苦,想来是过得不错的。” 说着,朱棣看向了姚广孝:“道衍,你说我那二哥死了,我爹现在会怎么办?” 见朱棣询问自己,姚广孝停下了手上佛珠的盘算,单手行礼道: “贫僧以为,陛下虽然口中贬斥秦王,但秦王毕竟也是陛下亲骨肉,京中秦世子尚炳恐怕不日即将启程返回西安就藩。” “至于晋府,据贫僧所知,晋王自永平侯谢成被赐死后便一直抑郁寡欢,恐难长久。” “殿下当下应该要做的,还是谨遵陛下诏令,安心备边,同时不要插手二殿下的事情即可。” 姚广孝还是老一套说辞,希望朱棣安分守己的备边,同时不要帮朱高煦。 他的话即便已经说了千万遍,但朱棣还是有些不舒服,毕竟三子之中他最喜欢朱高煦。 如今朱高煦这般优秀却不能回北平为他所用,有时候朱棣都不免会在心底抱怨自家老爹。 可是一想到老朱生气的模样,朱棣又连忙在心底向老朱道歉。 心思回转,一想到朱尚炳要被放回西安袭秦王位,朱棣又想到了自家老大和老三: “道衍,伱说老大和老三什么时候能被放回来?” “短期内恐怕不行。”姚广孝不假思索的回答,并继续道: “当下二殿下已经被放往吉林城,若是再放回世子与三殿下,陛下便没了殿下您的把柄,您最好还是不要有所期待。” 虽然早就知道答案,可听到姚广孝这么说,朱棣却还是有些难受。 只是当下自家徐妹子还在身边,他也不得不强装高兴的冲徐氏笑道: “徐妹子,五月我得和张玉、朱能他们去开平卫备边,这次要去五个月,你可得在家中为我好好操持,我可不想和我那二哥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殿下……”虽然知道朱棣在说笑,但徐氏却还是面露不喜,见状的朱棣立马咳嗽起身: “我去马厩看看,道衍你跟我一起去。” 话音落下,不等徐氏开口,朱棣就带着姚广孝走出了宫殿。 望着朱棣离去的背影,徐氏却也被逗笑了。 只是那笑容没持续太久,徐氏就将它收敛,而后担心的看向了一旁的窗外,脑中都是对朱高煦得知冯胜薨逝的担心。 至于他所担心的人却根本不知道南边发生的这一件件大事,依旧还在进行他的计划…… “殿下,奴婢回来了!” 渤海王府内,大概朱高煦正在指点一个工匠雕刻沙盘时,身后的前院也传来了他此刻最想听到的声音。 他猛然转身向外走去,果然在几个呼吸后见到了风尘仆仆的亦失哈和两名面生的女真人。 “亦失哈,我可是等你消息等了好久!” 朱高煦热情朝亦失哈走去,不等他作揖就是一个熊抱。 十六岁的朱高煦已经生得五尺九寸,相比较他,仅有五尺三寸的亦失哈还真的算不得高大。 他这样热情的举动也让亦失哈心头一暖,脸上笑容更甚。 待朱高煦撒手,他立马热情对朱高煦介绍道: “殿下,这是弗提斤城呼尔哈汗的长子塔失,他代表呼尔哈汗与我们洽谈。” “呼尔哈汗的儿子塔失,在这里参见渤海王殿下……” 亦失哈才介绍,那二十出头的塔失便单膝下跪,向朱高煦行礼。 他的官话说的不算好,但朱高煦能听懂。 他的身材也并不高大,只有五尺左右,即便站起来也只能够到朱高煦胸口,因此朱高煦伸出手拖住他,不让他下跪。 “在我这里,所有人都不用下跪,除了敌人。” 朱高煦说着,一边拉着塔失往承运殿走。 亦失哈见状对塔失的护卫笑着用女真话道:“我家殿下随和,这点我可没对你们说谎。” “我确实没有见过对我们这么好的汉人官,而且还是他那么大的官。”护卫也涨了见识,不免夸赞。 二人跟随朱高煦与塔失的脚步入了承运殿,当然说是承运殿,其实也就比普通的房屋高大宽敞些。 拉着塔失走进承运殿后,朱高煦没有坐在主位,而是与他在客位并排坐下。 亦失哈坐在一旁为朱高煦翻译一些他听不懂的词汇,而朱高煦也对塔失说道: “我对亲近我大明的部落向来报以尊重,尤其是呼尔哈汗这样的英雄。” “这次派亦失哈去弗提斤城,也是为了日后我们能和平相处,互通贸易。” 朱高煦说的很直白,因为担心塔失听不懂,对此塔失也没有弯弯绕绕,而是直肠子道: “殿下的事情,亦失哈都和我父亲说过了,我也听了很多关于您的事迹。” “我父亲已经把我们和吉林城贸易的事情与亦失哈说了,您可以询问他,然后再作出决定。” 塔失说完,朱高煦看向了亦失哈,亦失哈也对朱高煦解说道: “呼尔哈汗的意思是,他只交换他需要的东西,交换够了就不会继续贸易,而是等到下一次交易时再派人来通知我们。” “呼尔哈汗需要粮食,越多越好,其次是五百口铁锅,最好还有刀枪兵器和箭矢。” “对此,他可以用牛马羔羊还有毛皮人参和我们交换,一石粮食一张貂皮,亦或者五张鹿皮和狼皮,熊皮和虎皮要三石米,铁锅的价格也是如此。” “至于兵器,每件兵器他愿意出两张貂皮,十支箭矢一张貂皮。” “如果我们要买牲畜,则是一只羊二石米,一匹下等马五石,中等马十石,一头牛二十石米。” “不过如果殿下愿意把一千斤茶叶卖给他们,他们可以花二十头牛将茶叶买走。” 亦失哈把物价说了个大概,基本上在吉林以北的这广袤东北地区,粮食才是硬通货,而茶叶和铁锅兵器则是次一等的货物。 “兵器我不能贩卖,但铁锅我可以一千口给他们,另外我还能出八千石粮食买挽马、耕牛和毛皮。” “粮食我们可以走水路给他们运过去,但他们要自己出兵派人保护。” 朱高煦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变现,毕竟距离杨彬抵达吉林城只有一个半月了。 在这一个半月里,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手中多余的粮食换成毛皮和牲畜,以此尽可能的让杨彬给自己提供支持。 面对朱高煦的话,塔失有些算不过来,因此他沉默了许久才点了头道:“可以,我现在就回部落,我们什么时候交易?” “四月十五如何?”朱高煦反问塔失,而塔失也看了看自己带来的护卫。 那护卫点了下头,塔失见状也看向朱高煦点头:“既然这样,我现在就回去,希望您能用船送我们。” “这自然不成问题。”朱高煦脸上露出笑容,转头示意亦失哈去操办。 亦失哈见交易达成,他也热情的招呼塔失他们留下吃饭,但塔失他们却着急回去。 这并不奇怪,在这个时代的东北,每一个冬季前后都是各个部落粮食短缺的时候。 朱高煦这次与他们交易的八千石粮食,足够部落里两万多人吃上近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时间,足够他们忙到春耕结束,继而前往林中狩猎。 届时在秋收后,他们说不定还能赶上与吉林城的第二次贸易,从而渡过一个舒服的冬季。 见塔失他们着急回去,亦失哈也就没有强留他们,而是护送他们前往水寨乘船返回弗提斤城。 如此一来,朱高煦只需要等到四月十五交易即可…… 第130章 日出松江 时光流逝,吉林城百姓对书院的热情比朱高煦想的还要高涨。 原本预期三月二十才能竣工的两座书院,仅在三月十六就完成了竣工。 由于提前竣工,而南边的队伍还未抵达吉林城,所以朱高煦又让张纯带着百姓们将吉林城内的一些道路进行了翻修。 此前吉林城的道路全是土路,只有朱高煦的渤海王府前使用了河石堆砌。 因为工作量太大,所以朱高煦只是让张纯带着百姓们将土路的一些坑洼部分进行填补和修复,至于真正的修葺,他准备等城中石匠找到石灰石再进行大修。 当下的吉林城太过简陋,虽然各种规制都是按照五千六百户的卫所军堡规划的,但由于后续入驻的军户并没有那么多,所以导致了各种后续工程修建不及时。 诸如城墙加厚、城内排水等工程都只做了一半,并且质量奇差。 朱高煦准备等找到石灰石与铁矿,可以修建水泥场后再对整个吉林城进行翻修。 城内的排水和城墙,以及民户们的房屋修建、道路扩宽,火墙火道、水井挖掘等等工程都还等着他操办。 朱高煦虽然不会在吉林城待一辈子,但吉林城日后必然是东北的几大政治、军事中心。 虽然没有耐寒水稻,但东北却还能耕种小麦和粟米等作物。 来到吉林城后,伴随着积雪融化,朱高煦也观察了城外的耕田。 在他的观察中,吉林湾的土地虽然十分肥沃,但田地之中的水渠却都是用锄头刨出来的土壑。 这些土壑在松花江泛滥,亦或者雨季的时候,根本就无法做到及时排水,继而导致了作物饱受水涝。 可以说,吉林湾虽然已经被明军开发七年,但由于军户数量太少,所以根本没有建设出像江南那样的完善水利设施。 要知道金国女真时期,伴随着金国大力对黑龙江、松花江流域建设水利设施,上京、蒲与等路每年就能收税粟二十万五千余石,所支出仅为六万六千余石,还有十几万石的粮食可以自由调配。 为了将这些粮食外运,金国在肇州设立漕运司,在金世宗后期源源不断的将粮食往河北运输,可以说算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粮仓。 这还仅仅是税粮,如果按照税率反推,当时的会宁路完全能养活几十万人。 水利建设是农业的重中之重,四川能延续一千六百年天府之国的称号,首要就是因为李冰父子在四川修建了大大小小数百处堰塘河渠。 之后的“诸葛治蜀”中,更是将四川的每一条河流、每一处堰塘都做出了明确的清淤标准和清淤时间。 在诸葛亮之后,但凡四川官员走马上任,都需要按照他的标准来及时清淤,如此才能让李冰和诸葛亮时期的堰塘河渠不断保留下来,使用了一千余年。 朱高煦没有李冰父子和诸葛亮的治水能力,但如何排水、如何束水,这些东西他还是在前世单位中学习了不少。 他走遍这个时代的吉林三处河湾,对这三处河湾进行丈量,随后带着张纯与吉林城中男丁开始规划水渠、堰塘。 在这样的规划中,出走十余天的石匠也带着消息回来了。 在吉林城西南三十里处,石匠们发现了足量的石灰石矿,东边二十六里有小型煤矿,东南六十里外也有一处可以开采的露天小型铁矿。 这些都是朱高煦指明的方向,他虽然对许多东西不熟悉,但对于自己的老本行和资料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水泥以石灰石、粘土、铁矿粉、煤为主要原料,至于水泥原料的配比则是要根据实际情况而定,并不是千篇一律的。 不过以朱高煦当下的情况,大概比例为为7.5:1.5:1.5:8.5就足够用了。 当然,比例即便对了,但如果想要达到后世的水泥强度,就必须要用到与之配套的各种机械。 这些机械朱高煦没有,他有的只有最原始的石磨,因此他制造出来的水泥强度肯定不如后世的水泥,甚至还不一定能和十九世纪的水泥对比。 不过对于这个时代,他的水泥足够使用了。 在探明了水泥原料的位置后,朱高煦趁着还有半个月才春耕的时间,趁机从卫所中选出六百男丁,分为三队前往这三个地方建立营寨。 营寨建立后,他们只需要等待后续挽马抵达吉林城,而后前往营寨押运原料就可以跟随回来。 吉林城人手不够,朱高煦只能周期性的搜寻原料,然后将原料带回到吉林城,以此一点点的生产水泥。 等到击败了西阳哈,到时候他就有足够的人可以使用了。 在这样的期望中,时间也一点点的来到了四月初六。 在朱高煦的翘首以盼中,傅让终于带着乌压压的队伍出现在了鸡西堡。 “殿下!傅指挥使到了!” 吉林城外的一处磨坊外,当亦失哈骑马而来朝着朱高煦报喜,正在戴着简易口罩,向妇女们普及尘肺知识的朱高煦也转头摘下了口罩。 “傅让来了?”他脸上露出惊喜,亦失哈也激动点头: “来了,半个时辰前已经到了鸡西堡,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吉林城了!” “走!我们去接他们。”朱高煦听后将口罩揣入怀里,而后对他面前的三十个妇女说道: “记住不管多难受都要戴着这口罩,受不了就换人,千万不要逞强,别用性命开玩笑。” 说罢,朱高煦去到了磨坊旁边,将正在吃豆料的赤驩马缰解开,翻身上马与亦失哈往鸡西堡奔驰而去。 在他走后,那些妇女也在磨坊旁用早已切割好的木桩开始圈为篱笆。 倒是朱高煦与亦失哈一路疾驰,只是一刻钟便见到了前方如长蛇的队伍。 原本二人都十分高兴,可伴随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他们脸上的笑容却在不知不觉中僵硬了。 在他们的肉眼中,队伍的规模比起当初从南京出发时少了许多,而这样的疑惑也在片刻后被策马而出的傅让解答。 傅让骑着一匹秦马来到二人面前,双方纷纷勒马。 面对朱高煦,傅让脸上露出几分愧疚:“想必你也看到了,这队伍到登州时,便有八户不走了……” “快出发时,却又有十六户要离开。” “按照你先前的安排,我将其都返回了,这队伍一下子少了二十四户一百一十五人。” “无奈,我只能在登州募了二十四个青壮参军,好在这一路走来没有人再走。” 傅让的话,让朱高煦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他应该高兴走了一百多张吃饭的嘴,省出了近千石粮食。 但他又应该难过少了一百多人,这或许会耽搁他开发吉林的速度。 只是这些各种心情到了嘴边,却也只变成了:“辛苦了。” 朱高煦如此说着,傅让也看向了远处的吉林城。 不得不说,吉林城的外貌和规模还是很能唬住人的,也极大安慰了随着傅让风尘仆仆北上的六百护卫军及三百工匠,二十二吏目,六百多家眷。 “院子都修建好了,放心。”朱高煦安抚了傅让,转头对亦失哈道:“你带人安排兄弟们住下,我和傅让说些话。” “奴婢领命……”亦失哈应下,随后接管了这支队伍,带着他们往远处的吉林城走去。 朱高煦和傅让策马来到路旁,看着路过的队伍。 期间有不少朱高煦熟悉的戌字百户兄弟与他打招呼,朱高煦也笑着挥手回应。 待他们都走了之后,傅让才开口道:“秦王薨了,永平侯被赐死,宋国公也薨了……” 他这一开口,朱高煦瞬间看向了他,满脸不可思议。 他并不是惊讶秦王朱樉薨逝,而是惊讶冯胜居然薨逝了。 霎时间,他脑中闪过了冯胜的面容,而傅让则是继续道:“我也是月中赶路到铁岭时才收到的消息,这是衙门的邸报。” 傅让从马鞍一旁的包裹里拿出了一份充满褶皱的邸报,朱高煦接过后翻看,久久没有说话。 他改变历史了吗? 改变了,不管是傅友德还是冯胜、亦或者是王弼、谢成……他们都要比历史上多活了几个月,但结局却都无一例外死了。 朱高煦不知道这到底是历史在修正,还是老朱执意要让他们死。 比起前者,他更相信后者,因为他不想落得被朱瞻基活生生烹死的结局。 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辽东都司的粮食和铁料都出发了吗?” “我们来时,开原的兵卒已经开始备粮了,估计晚我们几天就能到。” 傅让解释着,朱高煦也颔首为他说起了自己抵达吉林城这一个月的情况,并说起了吉林四周的局势。 在听到朱高煦找到了煤矿和铁矿的事情时,傅让并不意外,毕竟朱高煦‘看山点矿’的本事是天下人都知道的。 倒是让他惊讶的是,朱高煦居然为了赚钱而和女真人做生意。 虽然这与他的那些叔叔比起来算不得什么,但这毕竟是走私,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做法。 不过傅让也不是刚入仕途的愣头青了,他很清楚以当下的局面,朱高煦想要发展就只能走私。 “伱准备什么时候出兵对付西阳哈?” 傅让在马背上询问朱高煦,朱高煦也沉吟道:“我对堡内百姓说的是秋收后,但我具体想在秋收前就主动出兵,或者抓住西阳哈南下进攻吉林城的时候,我们绕道奇袭他的后方。”
“你想说的是最后一个吧。”傅让揭穿了朱高煦的谜底,他比谁都清楚,朱高煦的本性事实上是偏向冒险的。 只是这份本性在南京城时被他压制,而进到了吉林,却是彻底被朱高煦释放开了。 “呵呵……”朱高煦轻笑:“你和老国公别的没学,倒是戳穿我这点学了个明白,不过具体要怎么打西阳哈这老奴,还得看这老奴准备怎么对付我们。” 他再度提起傅友德,但傅让已经没了之前提起傅友德就会难受的情绪,他借着朱高煦的话道: “我大哥和我写信劝了我二哥他们,他们没了致仕的想法,希望日后你用得着他们……” 傅让的话略有深意,朱高煦却眯了眯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爹比我清楚,这话是他说的。”傅让轻笑,但他这话却让朱高煦沉默。 不等朱高煦开口,傅让却又转轻笑为苦笑:“虽然是我爹说的,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那么蠢……” 他抬头看向前方越来越近的吉林城,叹气道:“就这点本钱,即便加上我二哥他们,恐怕也只是海中扁舟,随时可沉罢了……” 傅让并不认为朱高煦凭借吉林城能做什么,更不认为朱高煦会做什么。 当下的朱高煦与朱元璋治下的煌煌大明对比,实在是太过弱小了。 对此,朱高煦没有反驳,而是改变话题,对傅让说起了自己练兵的事情。 “稍许我给你一本我写的《练兵实操》,你按照上面的办法练兵,每日早上所有兵卒去书院读书,午后操练。” “读书?”傅让听到朱高煦要让兵卒读书,饶是他也不由觉得这本钱投入太大。 他自然是看到了朱高煦买的那三千套纸笔砚墨,但他原本以为朱高煦要在吉林城办儒学,开办给城中孩童学习。 却不想朱高煦不仅要孩童学习,还要兵卒都跟着学习。 “城里的每一个兄弟,我都把他们当做自家兄弟看待……” 面对傅让的质疑,朱高煦却直勾勾看着他说道:“我不想他们随着我来这北边只能做一辈子的大头兵。” “我要的,是他们日后随着我走到最后,每一个都能从战场上博一个官职,光耀门庭。” 不知怎么的,朱高煦这话说出时,傅让从他眼中看不到一丝虚伪,只看到了真切。 可正是这样真切的眼神,却不由得让傅让想到了一个人。 他表情复杂的看着朱高煦,语气有些不对:“你越来越像陛下了……” “我不会是他,你看着好了。”朱高煦转过头去,继续与傅让往吉林城走去。 望着他的身姿,傅让似乎也被他这话说动了,不再怀疑什么。 很快,二人远远跟着北归队伍入了吉林城。 队伍在亦失哈的安排下,很快入住了这些天亦失哈让人修建的一个个小院。 这些小院其实很简陋,甚至连院墙都没有,只有一排排篱笆,但胜在宽大。 对于北归的这些兄弟,朱高煦给足了待遇,每家院子的房屋虽然只有简陋的一间,但院子却圈了足足一亩。 在他们被亦失哈安排入住的时候,朱高煦也带着傅让回到了王府,并让人叫来了张纯和林粟。 期间傅让也打趣了朱高煦这王府还不如南边的一些指挥使衙门大,但面对他的调侃,朱高煦却道:“我一个孤家寡人,住这么大已经足够了,连你的院子我都没让人建造,你就与我住一起。” “你这厮……”听到自己连个院子都不配拥有,傅让气的牙痒痒。 好在张纯和林粟及时来到,朱高煦这才向傅让说起了改名的林粟,以及人虽小却能力出众的张纯。 对于二人,傅让是相信朱高煦眼光的,他并没有提出质疑,而是与二人翻看了朱高煦拿出的《练兵实操》。 由于火绳枪还没开始研究,因此朱高煦主攻的还是冷兵器的战争布置,训练也是选入了冯胜亲口讲述的方法。 “这办法是宋国公所说的,均为至正年间我军长枪军的训练办法,我从中加入了一些我的看法,但不会有什么问题。” 朱高煦一边说,一边与傅让讨论起了他的这本《练兵实操》。 后世的训练中,分别有长跑、俯卧撑、仰卧起坐、深蹲、引体向上、蛙跳、负重冲拳、武装越野、冲高山、单兵基础战术动作训练等十项基础训练。 这其中,朱高煦保留了一部分,裁汰了一部分。 其中长跑虽然是有氧,但朱高煦依旧保留了下来,因为他始终记得朱元璋对朱棡所说的那些话。 明军步兵能把蒙古骑兵赶回漠北,靠的不是结阵自保,而是反冲蒙古骑兵。 只有打出像吕梁之战,蔡家庄之战等以少打多,以步击骑的机动性,朱高煦才能保证用手底下这一千五百多名兄弟击垮西阳哈。 他们必须在保证阵型情况下实现高速移动,不能给任何对手留出破绽,因此后世练兵之中关于组织力,耐力的训练必须加上。 “你这样的练法,要是没有足够的粮食,恐怕底下的兄弟会营啸。” 傅让看着朱高煦这几乎每日一操练的苛刻练兵方法,只觉得这家伙在某些时候比自家父亲还要狠。 “松花江中别的不多,肉食管够。” 朱高煦脸上挂起笑意,他有松花江和十几艘船,现在傅让他们又带来了那么多物资,随便一网下去,都能捞上来几百斤鱼,更别提林中那数量充足的猎物了。 东北之地物产丰富,要不然也养不活几十万女真人。 女真人受限技术而无法在江河中捕捞太多鱼类,但朱高煦却不用担心。 粮食搭配猎物和鱼肉,再加上辽东都司送来的豆料可以榨油,只要油脂充足,不怕不能将他们养得膘肥体壮。 朱高煦的自信被傅让看在眼里,但他却并不觉得朱高煦自大。 毕竟用一个卫的物资养一千五百人,恐怕也只有朱高煦才能有这么大的手笔,更别提他把自己的王府府库都掏空来养兵了。 这要是还养不起,那才显得奇怪。 二人如此交谈,那亦失哈也忙完了事情,从外往里走。 “府库中毛皮数量多少了?” 见亦失哈来了,朱高煦转头询问。 “六百七十二张。”亦失哈不假思索的回答,朱高煦又看向傅让:“我的禄米还剩多少?” “一万八千四百余石”傅让也是下意识回答。 得知了府库中粮食的数量,朱高煦当即对亦失哈与张纯交代: “府库中的粮食,先给军中兄弟拨发本月俸禄,再给城中百姓拨发月粮,剩下的粮食尽数走水路运往弗提斤城进行贸易。” “春耕马上就要开始了,仅凭这三百匹挽马和百姓们自己耕种开荒,今年顶多也就能开出五千亩熟地。” “多换毛皮耕牛和挽马,今年最好能开出一万亩荒地,这样来年我们的压力会小些。” 那一百余人的离开让朱高煦不得不加快步伐,他必须要尽可能的开荒土地,因为今年击败西阳哈后,他会从西阳哈那里俘获不少俘虏。 这些俘虏将被他投入当下的石灰、铁矿和煤矿矿场,只有这些矿场能稳定生产,自己才能保证在日后建设火器工厂。 西阳哈和他的那七部盟友,都将成为吉林城发展壮大的养料。 想到这里,朱高煦只觉得时间紧迫。 “殿下,书院什么时候开学,刚才奴婢来时许多百姓都在问。” 亦失哈在应下出发弗提斤城后,也对朱高煦询问起了书院的事情。 朱高煦听后也对亦失哈询问道:“书籍都完好无损吧?” “损坏了两本,但不碍事。”傅让听后提前抢答,朱高煦听后点了点头。 这次北运的三千套书籍,是朱高煦让亦失哈从南京城的书局中订购的,每套有书五本,五本书分别是《魁本对相四言杂字》、《九章算术》、《历代蒙求》、《史学提要》、《洪武正韵》。 这五本书分别包括了识字,数学、历史、官话等五种蒙学教材。 尽管朱高煦很想自己著书充当教材,但他在南京没有自己的亲信,而且印刷书籍容易被锦衣卫得知,但凡有几本书流入老朱手中,那他这辈子也别想就藩了。 哪怕现在,朱高煦已经到了吉林,他依旧不敢大规模印刷书籍。 “活字印刷的雕版都带来了吧?”朱高煦看向亦失哈,亦失哈也点头道: “奴婢检查过了,您交代的东西分毫不差,都运来了。” “好,明日你让工匠把这本《练兵实操》印刷四本,你与傅让、张纯、林粟各一份翻阅,日后练兵需要你们出力。” 朱高煦如此说着,末了不忘看向傅让:“好好休息,明日开始就没有之前那么悠哉了。” “呵呵……”傅让笑道:“我若是想要悠哉,何必来这里和你吃苦。” 他这话一经说出,厅内众人皆相视一笑。 能和他朱高煦来这吉林城的人,又有几个是想要安享太平的…… 第131章 得陇望蜀 “东、支、齐、鱼……” “这二十二音是平声,跟我读一遍……” 五月初,当吉林城中传来朗朗读书声,当初修建的两所书院已经座无虚席。 两所书院被分为童学和军学,但不管是童学还是军学,所有人都在从最基础的《洪武正韵》开始学习汉家文化。 两所书院相隔二百余步,用简易的树干围成栅栏,隔绝了两个书院的交流。 不过虽然书院被隔绝,但它们的结构和设计都是一样的。 每所书院占地十亩,分别修建教室十一院,每院学生少则七八十人,多则近百人。 之所以这么拥挤,却也是没有办法,毕竟卫所中识字且有时间的人只有二十二人,将他们平分给一千五百余兵卒加九百多孩童实在是不够分。 对此,朱高煦都只能对课程做出更改。 每日上午,两所书院共同学习《洪武正韵》和《魁本对相四言杂字》。 到了午后,童学开始学习《九章算术》、《历代蒙求》、《史学提要》,军学则是前往城外备操训练。 如此到了下午时,九百童学子弟就能平分二十一个吏目,平均每四十五个同学子弟能得到一个吏目的教导。 事实证明,朱高煦的这套办法虽然有些呆板,但效果是不错的。 军学要兼顾训练和操练,但童学却可以成日上课。 不过即便如此,朱高煦还是规定了兵卒五日沐休一日,童学除金木水火土五曜日学习外,其余日月二曜日沐休。 在这样的教训背景下,只是半个多月的时间,童学子弟们常说中原音韵开始逐渐往大明的官话发展,识字也基本达到了每人二百字朝上的数量。 尽管后世一直在说汉字是世界上最难学的文字,但实际上相比较英语,汉语和汉字的学习并不困难。 英语的词汇量在六十万朝上,想要学懂英语并且能熟练运用,最起码要能熟记五万以上的词汇。 相比较而言,汉字词总数虽然在后世已经超过了八万,但只需要掌握三千个单独的字体,就能熟练的运用组装为词汇与句子。 英语越学越难,但汉语和汉字却越学越容易。 中原河北一带在宋末元初遭遇了文化、习俗和音韵的破坏和更迭,因此与南音差异甚大。 不仅是北方如此,诸如两广、福建等地的音韵也与江浙差异相当之大。 口音和语言的差异,让南直隶、江西及浙江沿海数府占尽科举优势。 《洪武正韵》出现前,这一京二省占据科举半壁天下,剩下半壁还被福建及湖广占据二成,剩余三成被八个省分着用。 自《洪武正韵》出现后,北方的五省三都司才渐渐稳定在了三成的位置上。 虽说这五省三都司只占大明四分之一的人口,但其展现出的潜力却是不输诸省的。 只可惜大明的创业班底终究是江淮及后来居上的江南、浙东派,没有北方文人的一席之地,因此北方官员在官场上往往难以升迁。 到了洪熙、宣德年间,北方文人之中的军户子弟遭受打压,继而丢失了许多话语权。 等到正统八年后,庙堂之上却已经是江南执掌权柄,轮不得北方文人染指了。 明代首辅从永乐到崇祯结束共八十七任,然而这其中,一京二省的江南地区历任四十一,北方五省三都司历任二十六人,剩余诸省二十任。 这还是朱棣迁都北京,让北平成为直隶,继而坐大的结果。 如果除去北直隶和裁撤的北平行都司,北方四省二都司仅有十五任首辅,占比不足两成,只有加上北直隶才能勉强接近三成。 可以说,大明在未来的局势已经很明显,尽管老朱和朱棣二人想尽了办法提高北方文人的地位,但他们依旧在与江南文人的内卷中败下阵来。 如果还要加上内阁阁臣的比例,北方一京四省可以算得上一败涂地。 在朱高煦心底,他更希望的是北方掌权,毕竟北方文人掌权后,他们能从地理和自身利害上知道北方疆土的重要性,而不至于喊出“敢言复套者斩”的话。 当然,要培养北方文人,那就必须将南方上交的财政投入到百废待兴的北方身上。 在朱高煦看来,这样的“支付转移”很有必要,但南边的政客却并不这么想,尤其是江南为甚。 他能做的,只有继续老朱和自家老爹的脚步,将北方不断开发,哪怕不能达到江南的程度,却也要做到可以自给自足。 只有这样,北方籍贯的官员才不用看南方官员的脸色过日子。 “呼……” 如此想着,站在城墙上的朱高煦呼出一口浊气,将目光从那朗朗读书声的书院上挪开,投向了松花江对岸的茫茫山岭之中。 这时,他身后也响起了脚步声。 他转头看去,果然见到了他想见到的人。 “殿下,草民来晚了……” 跟着亦失哈出现在朱高煦身前的,正是从江南风尘仆仆赶来的杨彬。 面对他,朱高煦也示意兵卒们抬出椅子给他,自己也顺势坐在了椅子上。 “你来的有些晚了,如今都五月初九了。” “道路崎岖,加上带的货物比较足,在辽东都司耽搁了一阵时间,请殿下见谅。” 杨彬诉说着自己的不容易,如他这样的行商并不能随便去任何一个行省,哪怕有朱高煦的渤海王府令牌也不行,所以他必须采买一些货物来到辽东输边贩卖。 处理这些货物耽搁了他不少时间,但也赚取了不少钱粮。 “去过仓库没有?货色如何?” 朱高煦没有追究杨彬晚到的责任,而是谈起了正事。 闻言的杨彬也深吸一口气:“已经看过了,成色有好有坏,但数量却足够庞大,恐怕草民难以一口吃下。” 杨彬感叹着朱高煦的手笔,而朱高煦也笑了笑,侧目透过女墙看到了吉林城外的热闹景象。 在那城外,数百头耕牛与挽马正在与数千健妇开荒,而被他们开出的田地已经不少于三千亩了。 在等待杨彬到来的这一个月里,朱高煦可不是什么都没有做,首先就是接收了辽东都司派人送来的物资,其次是将手中多余的粮食尽数用作贸易。 八千余石粮食和一千斤茶,一千口铁锅在亦失哈两头跑的情况下,很快换得了三百头耕牛,一百五十匹挽马,以及三千余张各类毛皮,二百斤人参。 如果加上从善出堡陆陆续续换来的毛皮,眼下的府库中可以拿出四千多张毛皮和三百斤人参。 前面的牛马是朱高煦用来开垦荒地,运输水泥原料的。 但是后面的毛皮和人参就是单纯用来贸易的货物了,因为弗提斤城和牛马毛皮都被朱高煦买了个干净,因此今年辽东许多商人都买不到足数的毛皮和人参,这点杨彬是知道的。 不过他没想到,自家殿下居然能吃下那么多毛皮,显然是拿出了自己全部的岁俸。 一想到自己要接手这么大笔生意,杨彬就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 对此朱高煦也笑道:“我说过,你让了我盐引的利,我日后一定会还你,如今就是还伱的时候。” “这四千余张毛皮和三百斤人参若是拿到江南贩卖,以去年的价格起码能卖出两万八千贯,我收买这些毛皮和人参花了三千贯左右,因此可以赊账作价两万贯卖给你。” 朱高煦的这番话是杨彬没有想到的,毕竟如果没有朱高煦,以他杨彬以前的门路,顶多倒卖几百张毛皮就算压了棺材本了。 如今朱高煦大手一挥,不仅准许自己赊账,还直接让出八千贯的利给自己。 这么一笔大利,放在平日里,却是杨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八千贯,哪怕除去制作成衣成本,他也能净赚七千七八百贯,足以在南京城买下好几条街。 杨彬不是傻子,朱高煦让出这么多的利,自然不可能是单纯的回报他,因此他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不知殿下有什么需要草民帮忙的地方?” “粮食……”朱高煦单手撑在腿上,身子往前探了探道: “我要你把这两万贯钱分作两半,一半带回来给我,一半从淮安府和山东一带买来粮食给我。” “路上的火耗只要不超过三成,我都能接受,另外你再给我雇些五十名吏目,每人俸禄二十贯。” 朱高煦的话一经说出,杨彬脑中就跟着转了一圈。 以当下的粮价,一万贯钱起码能买到两万八千余石粮食,即便扣除三成火耗,也能将两万石粮食运抵吉林城。 想到这里,杨彬连忙赔笑道:“殿下给予我恩惠,我怎么还能让殿下出着火耗的钱。” “这样吧,草民明日就带着毛皮人参返回江南,八月末就能带回粮食给殿下。” 说到这里,杨彬又作揖道:“只是粮食的数量太大,加上从三万卫到吉林城这一路不太平,因此希望殿下调兵护卫。” “这个好说……”朱高煦看向了亦失哈:“你让张纯带着二百兄弟陪着杨善人带货物南下。” 他没有让林粟跟着杨彬南下,因为眼下的林粟还在学习中,反倒是张纯可以借这个机会去南边走走。 “既然如此,那草民告退……” 杨彬知道朱高煦这样的存在日理万机,所以在生意谈好后没有继续留下,而是识趣的准备离开。 朱高煦见状也让一名兵卒送他回住所休息,同时在他走后对亦失哈询问道:“水泥场如何了?” “回殿下……”亦失哈作揖回答:“如今每五日驱马队前往三处矿场拉运料子,每次可拉回五百石料子。” “当下场中雇了二百个健妇,使用六十头牛拉拽,每日可以研磨配置出三千斤,每次料子可用二十五天,现在已经存了四万多斤水泥了。”
“好!”听到水泥的产量和存量,朱高煦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尽管依照当下的产量,吉林城的水泥场一年的产量都不如后世一个小型水泥场一天的产量多,但对于朱高煦和吉林城来说已经足够了。 在他规划的吉林城屯垦水渠图中,水渠总长度是二十六里,可以浇灌十五万亩耕地,需要用到七十八万斤水泥,以一千人来算,工期需要整整九个月。 只要有了水泥,河沙和碎石都可以从旁边的松花江中获取,顺带可以将松花江简单清淤,不至于来年水漫河堤。 这个时代的吉林城要到九月末才会降雪,也就是说朱高煦他们差不多有三个半月的时间。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六月中旬就得动工,到时候能攒到十五万斤水泥,大概可以修建五里水渠,能灌溉最少三万亩耕地。 这样的灌溉面积,对付今年吉林城这难以突破三万亩的耕地,绰绰有余。 唯一让朱高煦有些焦急的,就是兵卒们的学习进度太慢,而且吉林城的基建严重拖延了他们的练兵进度。 因此秋收前对西阳哈的行动,朱高煦还在迟疑要不要推到明年开春。 他不记得明年的兀良哈南侵大宁是什么时候,如果是秋季还好,就怕是早春和夏季。 有这个不确定在,朱高煦只能硬着头皮将计划进行。 他必须在秋收前击垮西阳哈,从西阳哈那里获得足够的牲畜和人力。 “殿下,您其实不必自扰……” 亦失哈忽的开口,尽管他不知道朱高煦为什么那么急迫的安排各种事情,但他却能看出朱高煦承受的压力。 “那西阳哈若是来犯,奴婢拼死也会为殿下手刃他。” 亦失哈向朱高煦做出保证,听得朱高煦露出笑容,但他却未曾打击亦失哈,只是起身拍拍他的肩:“我相信你。” 话音落下,朱高煦也准备回府吃饭了。 不过他带着亦失哈还没走下城墙,便见到了王府方向有马匹疾驰而来。 不多时,张纯骑着马出现在了朱高煦的面前,并及时勒马。 “殿下,好消息,魏国公与诸将于四月十七日平定侬贞祐叛乱,侬贞祐死于阵中,广南七千罗夷全军覆没!” 张纯脸上洋溢着高兴的笑容,双目中都是激动的光芒。 不止是他,就连亦失哈听到这消息都激动地看向了朱高煦,毕竟在他们看来,魏国公徐辉祖可是朱高煦的亲舅舅。 只是相比较他们,朱高煦脸上的笑容就有几分僵硬了。 他倒是没想到云南三部土司叛乱居然只持续了不到十个月就被平定,尽管他知道瞿能、沐春、宋晟、何福等人都是当今名将,但这叛乱北平的消息还是让他有些哑然。 过了片刻,他才强装高兴:“如此,舅舅恐怕要被陛下褒奖了。” 伪装间,朱高煦心神不定,他没想到麓川居然沉住了气,没有趁着云南精锐都在广南而悍然起兵。 他明明记得麓川在洪武晚期与大明打了好几场,怎么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来不及猜想,朱高煦只能摆手大笑:“叫上傅让他们,今日要在王府摆上几桌酒席才能尽兴!” “是!”张纯与亦失哈高兴作揖,而后跟随朱高煦返回了王府。 不多时,王府内便忙碌了起来。 趁着所有人忙碌,朱高煦回到了书房,将自己所绘的云南地图拿出展开。 他皱着眉头看完了地图,也分析清楚了眼下的局势。 “这一仗过后,若是麓川和其它土司没有反应,恐怕宋晟他们会被继续派往西北,何福瞿能也会返回四川和贵阳,不过……” 朱高煦将目光放到了四川行都司以及乌蒙三府上。 他的第二张矿图,就是为眼下的情况准备的。 只要朝廷派出去的人探寻到金银铜矿,朱高煦不相信朱允炆会不心动。 他需要江南的支持,就必须要把以钞抵税进行下去,不然这些乡绅富户手中宝钞就难以最大利益化。 既然要用江南的势,就必须给他们利益,不然最后遭到反扑的只能是他自己。 朱高煦揣摩起了朱允炆的心思,与他念头所想一样,此刻的朱允炆正在东宫春和殿里望着第二张矿图,眉头紧皱。 “偏偏生在这样穷山恶水的地方……” 五月的南京已经有些燥热,而这份燥热更是让朱允炆的心情燥郁几分。 “殿下,齐主事,黄太常寺卿求见。” 东宫带班太监李权站在了春和殿门口对朱允炆遥遥作揖,听得他的话,朱允炆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宣……” 在他这句话后,李权离开了殿门。 不多时,刚刚参加完午朝的齐泰与黄子澄便走进了殿内,一如既往的对朱允炆作揖行礼,高唱:“太孙千福。” 对于二人,似乎是因为朱棡已经不成气候,朱樉又横死府中,因此朱允炆比之前平淡许多,只是看着矿图对二人说道: “二位先生应该都知道了新矿的事情,那依二位先生之见,还要不要按照之前商量好的继续走下去。” 朱允炆的话没让黄子澄犹豫半点,他果决道:“当下叛贼已被平定,云南既安,自然要谋取川南六府之地。” 他的话说完,朱允炆抬头看了一眼齐泰,对此齐泰没有鲁莽,而是盘算再三才开口道: “六府之地难的不是怎么开矿,而是怎么在开矿过后保全矿场的经营。” “先前云南金银矿之事,许多土司都认为朝廷以大欺小,将矿山占为己有,不给他们半点恩惠。” “若在这时对川南六府的山中啰啰用兵,恐怕一些蠢蠢欲动的云南土司会再次叛乱。” 齐泰说到这里,不免提起了一条最新的消息。 “三日前,四川宋侬茶洞蛮贼田大虫趁机作乱,四川都指挥使司虽发泸州卫官军剿贼,但纳溪土司拒绝官兵过境……” “两日前,千户罗定与纳溪土司发生摩擦,大军不得寸进,田大虫趁机劫掠乡野,百姓死伤数百人。” “幸得叙南卫出兵平叛,将田大虫围剿,不然这次恐怕……” 话说三分,齐泰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朱允炆和黄子澄都听出来了他的意思。 当下的西南,因为各处金银铜矿而变得躁动,自三月以来,四川及云南、广西三省的土司叛乱次数愈发频繁,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西南主力都被调往平定侬贞祐了。 如今当做的,应该是尽快让各支兵马返回驻地,威慑各地土司。 然而面对这样的局面,朱允炆和黄子澄却还想着开发川南六府金银铜矿的事情,也难怪齐泰会这样隐晦的提醒他们了。 齐泰的想法没错,可朱允炆与黄子澄也有自己的难处。 当下夏税已经过去,这次的以钞抵税并没有取得所有人想要的效果,因为江南之地自从改种粳米后,夏税就不再是众人关注的目标了。 所有人关心的,都是税收大头的秋税。 今年的秋收是否以钞抵税,这是所有人关心的一件事,但这件事却卡在了皇帝和户部尚书郁新那里,迟迟无法推进。 郁新给出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去年秋税以钞抵税已经致使朝廷亏损了二百余万贯,如果今年再来这么一次,那便是寅吃卯粮,总有一天会把这些年朝廷积蓄的钱粮吃光。 他的这份奏疏被朱元璋特意在四月的朝会中多次提及,显然朱元璋自己也不打算再次以钞抵税,最少在云南金银铜矿产出输入朝廷前,他是不准备以钞抵税了。 如此一来,这就难倒了朱允炆,毕竟他先前打击朱棡的势力之所以能雷霆霹雳,全因他与那群人做了些妥协。 如今妥协的事情遥遥无期,那之后会发生什么就无法预测了。 尽管朱允炆对当下自己的位置自认为很稳固,但他却也不愿意冒任何一丝风险。 因此,他不仅要开云南的金银铜矿,他还要开川南的金银铜矿。 “户部那边算过,若是云南、川南两地一同开采金银铜矿,朝廷今岁在秋收前就能收获起码五十万贯。” 朱允炆说出自己的看法,见他有了主意的黄子澄也沉着道:“加上九华山的铜矿,应该能达到八十万贯。” “可若是再起叛乱,这八十万贯恐怕还不够平叛。”齐泰皱眉,他确实不想在这个西南浮躁的节骨眼上再起战事。 况且他心里有种预感,西南战事不仅是他不想继续下去,皇帝那边恐怕也有些厌倦了。 一个云南金银铜矿,足够大明花费五六年来迁移百姓,而后不断扩产开工。 今年上半年虽然已经移民数万前往云南,但这点人口对比云南需要开采的金银铜矿,说一句杯水车薪也不为过。 云南矿山的潜力还未被全数挖掘,自家太孙就想要对川南动手,这样的做法有些急躁了。 齐泰思绪飞转,可面对他的提醒,朱允炆却心中不喜。 尽管朱允炆面上没有任何波动,但他心底却觉得齐泰有些瞻前顾后,不够果决。 先前的朱允炆也是这样,但如今见到了侬贞祐三部被如此迅速的平定,他忽的多了几分信心。 “云南土司,也不过如此……” 抱着这种想法,朱允炆摆摆手:“这件事情确实兹事体大,午后我去问问皇爷爷,二位先生先下去休息吧。” “臣等告退……”见朱允炆都这么说了,黄子澄和齐泰也不好多说什么,作揖回礼后便退出了春和殿。 只是在他们走后,朱允炆的目光却始终挪不开那份矿图。 相比较云南,川南背靠成都平原,在开采金银矿上的速度可比云南快多了。 只要这件事情一成,自己的位置就更加稳固了…… 第132章 让利移民 “秦王既没,便让尚炳袭爵镇守西安吧。” “臣领命……” 武英殿里,伴随着朱元璋对礼部尚书任亨泰吩咐结束,朱允炆与朱济熺、朱高炽、朱尚炳四人也先后走进了殿内。 他们如往常般对朱元璋行礼作揖,但这次朱元璋却叫做朱尚炳道: “你父亲既然死了,那你也就收拾收拾,三日后袭爵前往西安出镇吧。” “臣孙,领旨……”听到自己终于得以出镇,朱尚炳毕恭毕敬的作揖谢恩,但心中却高兴不已。 这条消息没有出乎众人意料,但当它真的来临时,朱允炆却还是有些失落。 在他看来,既然自家爷爷也知道自己要削藩,那应该帮自己把朱尚炳留下才对。 不过当下的朱允炆也明白,眼下最关键的不是朱尚炳袭爵的事情,而是川南的金银铜矿。 他收拾了心情,准备在稍许坐下后找个机会与朱元璋说这件事情。 倒是在他收拾心情的时候,朱元璋目光一直放在朱尚炳身上。 望着他,朱元璋想到了残暴的朱樉,因此不免提醒道: “你出镇后不要学伱父亲,要对关中百姓恩恤,这样才能让关中百姓信服。” “此外,对于番人也不要似你父亲那般仇视,他们既然入了大明,便是大明的子民,无罪不得处罚。” “臣孙谨记。”朱尚炳得以袭爵,当下正开心,自然对朱元璋的话十分顺从。 瞧着他乖巧的模样,朱元璋也只能寄希望于他真的记住了,而不是像他爹一样阳奉阴违。 “回府去吧,好好准备袭爵事宜。” “臣孙告退,皇爷爷万福安康……” 朱元璋一摆手,朱尚炳便再次叩礼谢恩,而后起身缓缓退出了武英殿。 瞧着他退出去的背影,朱济熺与朱高炽都露出了羡慕的神色,同时朱高炽也想到了远在吉林城的朱高煦。 “也不知道老二过得如何了……” 他突然伤感起来,随后与朱允炆二人先后入了座位。 望着桌上的奏疏,他重拾了心情,埋头开始了处理。 如他一般的举止的还有朱济熺,但却并不包括朱允炆。 朱允炆虽然在处理奏疏,但心思却都在如何找机会与自家爷爷讨论川南六府矿山一事。 只可惜自从徐辉祖平定侬贞祐开始,西南便再也没了需要老朱亲自过问的奏疏,因此朱允炆思虑许久,却没找到一点消息。 一个时辰的时间缓缓过去,朱允炆没等来他想要的机会,反倒是等来了常伴老朱身边的那名武官。 见到武官出现在殿门,朱元璋缓缓起身,三个孙子见状也先后试图起身,但却被他拦住: “你们处理你们的,我出去走走……” 话音落下,朱元璋没给任何人机会,抬腿走出了偏殿。 朱济熺与朱高炽很是安分,在老朱走后如他吩咐的一般,继续低头处理奏疏。 倒是朱允炆略皱眉头,只因他嗅到了一丝不对味。 往常这武官奏事,自家爷爷基本不会选择回避自己,可这次…… 朱允炆心中疑惑,脑中更是不断猜想原因。 只是相比较他的猜想,老朱却已经与那武官去到了武英殿的另一处偏殿。 “说吧……” 老朱稳当的坐在偏殿内的一张椅子上,武官见状也作揖回答道: “北边的积雪化冻,吉林城的兄弟们也送来了消息。” “只是殿下这几个月做的事情太多太杂,臣不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因此只能书写面呈陛下。” 说话间,武官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厚厚的奏疏。 对此,老朱也是略微惊讶的从他手中接过。 他很清楚面前的这人,不然也不会选择他来执掌隐藏在暗处的锦衣卫。 这些年,他手中经过了大大小小许多案子,按常理来说不可能不知道什么事情重要,什么事情不重要。 他之所以这么说,恐怕是高煦那孩子做的事情都不是他能做主的…… 想到这里,朱元璋眉头皱成了川字,顺手也将奏疏打开了。 【二月丁卯,众与渤海王往……】 情报的内容是从二月二十开始的,朱元璋算了算时间,正巧是朱高煦他们出了三万卫地界的时候,接上了几个月前他所看情报的内容。 察觉这点,朱元璋颔首满意,很快沉入其中。 在这份奏疏中,记录情报的锦衣卫将如何接近朱高煦,北行队伍每日做出什么调整,还有他亲耳听到朱高煦说了什么话的内容给尽数记录。 这一路北上,朱高煦说的最多的就是辽东的问题,而朱高煦看待问题的角度很多时候与朱元璋一样,因此他也能够通过这些角度来了解已经全境光复七年的辽东是何种状态。 在锦衣卫的记录中,朱高煦认为辽东这块地方之所以需要山东供给粮草,主要在于元代并未好妥善的治理辽东,而后的元末动乱更是致使许多辽金时期的水利设施被破坏。 这是辽东困苦的原因,而之后大明统治辽东过后,除去盖、海、复、金四州外,其余地方没有正常的行政管理,致使辽东在庙堂上只能通过皇帝个人的意愿和想法来投入建设。 辽东的水利建设乏善可陈,虽然在朱元璋的旨意下,当地卫所的军户也有疏浚河道、修建船闸等工程,但主要是从军事的角度出发,为的也只是保障辽河和松花江的航道畅通,以保证军队的物资供给,而不是从农业灌溉的角度出发。 因此,辽东本身的农业十分缺少抵抗水旱灾害的能力。 加上辽东本地不能产棉,所有工匠都为军队服务,而当地又常常因为水利设施不足而闹灾荒,因此辽东的发展始终跟不上内地诸省的速度。 在朱高煦看来,如今辽东的军户赖于老朱“每人授田五十亩”的政策还算富足,可一旦卫所武官开始压迫军户,那辽东的军户负担就会比内地的一般老百姓更重,成了被禁锢在土地上的奴隶。 一旦军户贫瘠,那他们就只能开始想方设法的南逃,而军户南逃的现象一旦出现就很难挽回局面,辽东的武备必定走向废弛。 只要辽东的军备废弛到一定程度,那蒙古、女真就会源源不断的南下劫掠,破坏辽东当地的民生。 辽东的农业和手工业生产能力本来就低,财富积累速度很慢,被抢一次就得拿几年时间来恢复,年年被抢,那就只有每况愈下,最后成为大明的一道伤口,不断流血,继而加重山东和河北百姓的负担…… “这小子……”看着朱高煦这一路对辽东的评价偏向贬低,老朱自己都不由看着有些生气。 好在他早已在去年习惯了朱高煦先抑再扬的评价方式,所以他强压着脾气继续往下看了下去。 后续的内容不出他的预料,朱高煦在贬低过后,也开始褒奖起了老朱。 他认为老朱设辽东都司,对辽东实行军管是一点错都没有的,因为当下的辽东还没办法承受太多移民,移民不够的情况下,辽东自然也就没办法建设那么多民生方面的水利设施。 在这样的条件下,控制辽东这样各族混居的边塞之地,军屯是最好的办法。 想要管理并同化当地大批不同民族的降丁,甚至还有许多从内地流放来的劳改犯,不用军事化管理还真没辙。 如果老朱不这么做,那辽东这块地方就直接被这块地方上的蒙古、女真、高丽三家民族给平分了。 老朱唯一做的有所纰漏的地方,就是没有继续扩大辽东南部的民管州县,不应该仅局限在辽南四州,而是应该将目光转向辽西地区,那里只要有人,便能开垦上百万亩的耕地。 “可惜……”望着朱高煦的建议,朱元璋确实从中获知了辽东的真实情况,但他也觉得很可惜。 当下不是他不想迁移人口前往辽东,而是他实在分不出那么多人口。 山东虽然还有五百三十余万人口,但河北、关中、河西、河南等地都需要山东和山西对它们进行人口填充。 目前辽东还算安稳,但关中和河西走廊的甘肃等镇却屡次爆发叛乱。 辽东的几十万少民已经被朱元璋迁移到了河北,但河西走廊的几十万色目、蒙古人却没有足够的汉人压制。 事实上两人都没有错,但朱元璋是站在皇帝的位置上看天下,而朱高煦看辽东便只看到了辽东。 “他若是坐在我这位置,那他的看法或许也会与我的类……” 朱元璋皱眉,很快将这种本不该存在的想法按下,继续往下看了起来。 在接下来的情报内容中,锦衣卫将朱高煦对兵卒和百姓的政策尽数记录,当朱元璋看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眉头几乎没有舒展过。 朱高煦给兵卒的待遇是高规制,这点朱元璋有点意见,但不多。 比较之下,朱高煦每个月给兵卒以外的每个人发六斗米就让他有些不高兴了。 朱元璋从乞丐走上皇位,他比谁都清楚一个成人每个月的口粮是多少。 只需要五斗粮,一个人就能吃的很不错了。 六斗粮,这是一些小富农才能过上的日子。 “这小子这样养人,恐怕会把这群人养成……” 朱元璋批评的念头还没升起,眼睛便看到了朱高煦宣布这些政策之后的各种手段。 先是号召百姓们修建书院,整理城中道路,修建房屋…… 然后就是朱高煦和善出堡、弗提斤城做生意。 虽然这名锦衣卫没有探查出朱高煦要与这些女真人做什么生意,但朱元璋能猜到大概是毛皮和牲畜之类的贸易。
对于朱高煦的做法,朱元璋持保守态度,因为他得看得这小子把赚来的钱投入到什么地方才会选择生气或高兴。 他继续往下看去,看到了傅让等人抵达吉林城,而后吉林城开始免费教授兵卒、孩童读书,全城平民参与开荒运动,修建河渠,发现煤矿、铁矿并进行开采。 可以说,在朱高煦的治理中,吉林城不像是一个郡王的封地,反而过得有些原始和淳朴。 当然,朱元璋很清楚,吉林城的军户能活得这样舒坦,是因为朱高煦免除了他们的赋税,并愿意拿出府库中的粮食给他们均分。 不仅如此,辽东都司那边还给朱高煦运输了足够吉林城军户躺平的粮食。 当下的情况,就是朱高煦用他的王府府库来养兵,用辽东都司的粮食来养民。 他不压榨百姓,而是选择用工换粮。 他将军屯田的粮食大头给了百姓们,自己只拿了小头。 尽管这么做,他自己无法享受到身为一个郡王该有的待遇,但他却乐在其中。 不仅如此,朱元璋从字里行间中感受到记录这些事情的锦衣卫在记录的过程中有些高兴,因为他的字里行间在越来越顺畅。 他笔下的情报,从一开始的公事公办,到后来的沉浸其中…… 看到这里,朱元璋算是明白为什么武官要把这奏疏交给自己了。 “任由这小子这样下去,恐怕你派去的那十几个锦衣卫用不了多久就不打自招了……” 朱元璋合上了奏疏,同时瞥了一眼武官。 对此,武官也只能低下头:“臣没想到他们如此经受不住诱惑……” “诱惑?”朱元璋往前探了身子:“渤海王诱惑他们什么了?” “这……自然是军饷和……”武官想要说些什么东西,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若说军饷,朱高煦给麾下兵卒开的年俸确实很高,但却还是比不上锦衣卫给这些人的俸禄。 武官不知道说什么是因为他发现朱高煦除了军饷后,似乎真的没有给过这些锦衣卫什么东西。 可即便如此,这些锦衣卫却还是在不知不觉中为朱高煦说尽了好话。 “陛下,臣这就将他们调回。”武官说不出来,只能跪下叩首。 “调回作甚……”朱元璋将奏疏放在了一旁的桌上:“调回他们,那小子不就知道监视他的人是谁了吗?” “更何况,他能以这样的手段收服你派去的这些人,你能保证另外派去的人就能抵抗住他这手段?” 朱元璋将奏疏拿起丢到武官面前:“继续把他们留着,只要大体的消息不出错,其它也没什么。” 他很自信,但这是应该的。 朱高煦现在之所以能让吉林城爆发出那么大的潜力,这并不是他个人能力有多么出众,而是大明的钱山粮山在给他开道。 没了辽东都司的钱粮,没了宗人府和户部发的岁俸,朱高煦所建立的这一切都会在转瞬间土崩瓦解。 对于当下的局面,朱元璋乐于此间,甚至想让朱高煦继续这样下去。 朱高煦想要维持当下的局面,就必须紧紧和大明朝廷绑在一起,绑的过深了,他就永远不可能闹出什么事情。 尽管在朱元璋看来,吉林城的那七千多人也闹不出什么事情,但有着防备心始终是好的。 “陛下,殿下与女真人互市的事情……” 武官低着头小心翼翼开口试探,朱元璋却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 “打探清楚他们互市的东西都有什么,另外那小子在铁矿和煤矿的寨子是个什么情况,也让人探查清楚。” 铁矿与煤矿这两者对于任何势力来说都是紧张之物,朱高煦能找出这两样东西朱元璋不吃惊,但他想要知道自家孙儿的这两个矿场只是单纯的挖矿,还是在私底下经营着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朱元璋眯了眯眼睛,但正在此时,偏殿的门却被人敲响了。 “笃笃……” “爷爷,下面人上了一份奏疏,臣孙拿不定主意,不知可否进来?” 朱允炆的声音在门后响起,朱元璋听后也没有多想,只是看了一眼武官:“去办你的事吧,顺带让太孙进来。” “是……臣告退”武官起身作揖离开,而朱允炆也在片刻后走进了偏殿内。 他手里拿着一份奏疏,在走上前后双手递给朱元璋,老朱也顺势接过。 在奏疏接过之后,他看了眼上奏之人,却不曾想居然是户部尚书郁新。 看到郁新的名字,老朱便知道了这奏疏恐怕与西南的事情有关,随后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不出他的意料,奏疏的内容是关于川南与云南矿山的事情,郁新在奏疏中阐述了如今庙堂中许多臣子都在想着同时开采云南及川南金银铜矿,但郁新认为现在的大明无法同时向川南和云南移民。 云南与四川的关系,和云南与其它地方的关系不一样。 北方移民和南方移民是两套班子,云南与四川同属西南,因此在移民问题上,二者不免会撞上分配问题。 以往朱元璋对云南移民的力度大过四川,这既是因为四川本土还有二百余万汉人,也是因为要保四川必须要守云南。 只是当下云南与四川川南地区冲撞,二者都有足够的矿山,也都是大明所急需。 如今庙堂上有三种声音,分别是开采四川和开采云南,以及两者一起开采。 开采四川的官员认为川南金银铜矿数量并不算少,而且由于背靠成都平原,紧邻长江水系,因此完全可以在开采后减去运输问题。 不仅如此,他们认为如果平定川南六府,并随之移民,那自隋唐以来所形成的“四川防务在成都”的局面就可以得到改善。 这一局面得到改善后,成都南部平原就可以得到更好的发展,甚至勾连南部的安宁河谷。 至于支出云南的官员则是以为西南要防在云南,而且云南土司及土民数量是汉人的五六倍,开发云南矿山可以更好的移民实边,保护大明西南边陲。 这两者的声音,朱元璋都有在倾听,因为官员们争的东西表面上是人口,实际上是未来二省的定位和发展。 对此,朱元璋本人是倾向云南的,毕竟有着前元灭宋的例子在,他很清楚云南对西南乃至大明意味着什么。 如今有了如此多的金银铜矿,正是移民云南的好时机。 一旦这些金银铜矿得到开采,那许多商人就会蜂拥而至,云南商道也可以就此打开,带来更多的人口和商贸。 移民十几万人前往川南,对于四川整体来说是锦上添花,但对于大明在云南的统治却是雪中送炭,朱元璋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相比较前二者,朱元璋对于第三种声音的态度就不太好了。 前二者不管怎么说,都是从大明和朝廷的角度出发,但第三种就是单纯的蠢或坏。 在庙堂之上的人,有哪一个看不出如今的大明在西南是没办法齐头并进的? 他们之所以要同时派军镇守川南和云南,为的就是开采川南和云南的金银铜矿,继而将以钞抵税的政策持续下去。 他们可不管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他们要的只是自己能最快得利。 想到这里,朱元璋抬头看了一眼朱允炆,眸光沉着的吓人。 “你以为,是开采云南还是开采四川……” “孙儿……”话到嘴边,朱允炆却说不出来了,因为他感受到了自家爷爷的不快。 “孙儿觉得,还是先开采云南,并依照今年之法,每年编两万余户为三至四卫前往云南。” “依照眼下云南金银铜矿的情况,最少要增设七十二个千户所,按照地区划为十个卫。” 明军卫所并不是固定的每个卫五个千户所,一般内地除南直隶外都在三到五个,军情严重的地方可以达到五到十二个不等。 因此,朱允炆才会提出将七十二个千户所划分到十个卫里。 不过不管怎么说,七十二个千户所也就是最少需要七万两千军户,而云南军户迁移过后的逃亡率可以达到四成,因此想要在云南留下七万两千军户,起码得迁移十余万户前往,只能多不能少。 十余万户听上去不多,但如果按照口数就是五六十万人。 如今天下各省中,即便是人口最多的南直隶和浙江两省也各才一千万冒头,想要迁移五六十万人前往云南,这难度不必多说…… “这事情就交由你去办吧,若是移民能在云南稳定些,那云南的金银铜矿也就可以入库,说不定能赶上秋税,到时候以钞抵税的压力也就轻些了。” 在朱允炆给出朱元璋满意的答案后,他顺势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朱允炆。 “孙儿领旨……”朱允炆作揖应下,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家爷爷的做法。 与其说让自己去办这件事,倒不如说让渴望获利的江东六府之人去办这件事。 他听的很清楚,自家爷爷提及了今年的秋税和以钞抵税,而以钞抵税又以江东六府获利最甚。 朝廷想移民,可不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能够促成的,而是需要地方官员和胥吏的配合才能实现。 以钞抵税能不能继续下去,现在已经不是看云南的金银铜矿了,而是看江东六府出身的官员是否配合移民。 想到这里,朱允炆缓缓退出了偏殿去,随后消失在殿门拐角处。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朱元璋端起了旁边的一杯茶,细细品了一口…… 第133章 以待天时 “咕咕……” 六月初,伴随着东北大地的积雪全部融化,整个东北大地也在滚滚雪水的冲刷下变得焕然一新。 原本萧瑟的山林已经变得郁郁葱葱,松花江的水位也全面开春过后的春雨滋润下随之上涨许多。 在南京忙着让利移民的时候,朱高煦也带着队伍来到了一处地方。 “殿下,东西都在里面,全都布置好了。” 伴随着林粟的声音出现,朱高煦也抬头打量了眼前的建筑。 只是几个月的时间,一座由水泥与山石构筑而成的石堡矗立在了这山林之中,石堡周遭百步的树木尽数遭到砍伐,而对此朱高煦毫不在意,只是扫视着这个石堡。 它并不宽大,城墙不过丈许,东西不过百余步,能容纳的人口十分有限。 朱高煦凑近看了看城墙的情况,与他预想的一样,吉林城那手工作坊所制作的水泥十分粗糙,不过这对于当下的吉林来说,已经足够使用了。 “殿下,这石堡东西长一百五十七步,南北深一百二十六步,城高一丈五尺四,有垛口三百零九个,箭楼城门两处,角楼四处。” “这堡能两个月建起来,主要还是下面一千多个兄弟们出力,而且那水泥也干硬得快,干起活来方便。” 林粟上前对朱高煦介绍着这处水泥石堡,而朱高煦也围绕这石堡看了会,确定了水泥强度还可以后,便与林粟骑马入了堡内。 入了堡内后,他翻身下马上了石堡的箭楼,在这离地近三丈高的箭楼中,整个石堡被他收入眼中。 石堡的面积不算大,内里的住所由两排木屋构成。 在那两排木屋中已经居住着好几十户人家,而她们的丈夫和父亲则是常驻石堡的守堡兵卒。 除去这两排木屋,在城内东北角的是一个占据堡内四分之一空间的巨大作坊,此刻正在不断冒着浓烟。 “殿下,那里就是炼铁场,所里的三十个铁匠都在那里干着活计,南边百炼山的铁矿石每日由马队驼送下来,在这里炼成铁锭。” 林粟为朱高煦介绍着,同时又隐晦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跟上来后才小声道: “炼铁场内留了一处制作火药的院子,里边有十个炼铁师傅专制火药。” 火药与火器,这两件东西朱高煦必须要弄出来的东西,为此朱高煦在吉林的城建中建设了公共厕所。 对外他是说粪便集中管理容易沤肥,但实际上他想要的是尿硝。 对于东北哪里有硝石矿他并没有记下,因此只能选择这样的土法。 相比较硝石,木炭和硫磺对于朱高煦来说更容易获得。 前者不用多说,在这个时代的东北几乎充斥着密林,根本不愁木炭来源。 至于硫磺,吉林境内的长白山火山区就是朱高煦获得硫磺最好的地方。 明代的长白山火山区多次喷发,因此朱高煦一开始就确定了吉林城东边会有硫磺。 不出他的意料,林粟只是前往善出堡询问了当地的头人,便很快获知了距离吉林城最近的一处火山地点。 他手中那二十匹挽马的马队虽然只去了东边一次,却很快就给朱高煦带回了数千斤天然硫磺。 这数千斤天然硫磺足够朱高煦用很久,因为从当下的进度来看,吉林城那边每个月只能收集到七百多斤硝。 黑火药的成分为75%硝酸钾、10%硫磺,以及15%的木炭,朱高煦虽然不知道更为先进的火药配方,但黑火药的配方他还是能大体记住的。 依照当下吉林城土硝的产量,这处石堡每个月可以生产大约一千斤火药。 不过这些火药中有一半会被作用于开矿,而且朱高煦并不用担心。 辽东都司那边每年都会给自己运来一批火药,只要朱高煦禁止兵卒前往铁矿场和煤矿场,偶尔去一两次的兵卒根本不可能知道矿场每日要爆破几次。 至于看守矿场的兵卒,也是经过朱高煦自己选拔的。 他的选拔很简单,那就是从拖家带口随自己北上的那一百多人中筛选。 老朱一定会让锦衣卫跟随自己北上,但不是每一个锦衣卫都能带着家人北上。 这样做,他能最小的减少老朱知道自己在制造火药的事情。 不过即便老朱知道了,朱高煦也可以用开采矿石,修建道路来做伪装,毕竟老朱一开始只说了不能要制作火器的工匠,却没有说不能制作火药。 哪怕被察觉,朱高煦估计自己也就是顶多被训斥一番,严重些就是派遣王府长史罢了。 想到王府长史,朱高煦也很好奇,老朱为什么没有给自己派遣王府长史和属官。 不过他每日事情太多,也顾不上考虑这些,当下的他更在意的是石堡的其它问题。 他目光继续扫视,很快一块狭长的白地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他让林粟留下的白地,为的就是方便日后实验火器。 制作火器这件事情,朱高煦不能让外人知道,因此他只能自己先设计出图纸,然后私下让铁匠打造,最后自己亲自派人实验。 火枪和火炮,这是日后朱高煦能以最快速度获取战争胜利的杀手锏。 为此,他早在南京时就曾亲自与许多制作火器的工匠讨论过火器的相关内容,所以大明时期主要使用的火门枪是如何制造的,以及制造的流程如何,实际上早就在他脑中了。 不过真的要说,火门枪却并没有太多技术含量。 从火枪到步枪,人类的单兵管状火器基本是逐渐演进的过程,但是从早期的简单突火枪到后世的步枪,却是有几个重要的分水岭。 明代的洪武铜铳是典型的火门枪,它的结构比较简单,完全就是一个尾端拥有放引线孔的圆管。 和这个时代的火炮一样,洪武铜铳只需要装入黑火药,再放入弹丸,后面小孔插入引线,使用时候点燃引线,等到火药引燃,将前端弹丸发射出去就完成一个射击流程了。 它的发射速度很慢,使用也很不方便,装填非常慢,需要随身带火种去点火,而威力仅在十步以内拥有杀伤力。 同一时期,许多国家都在使用类似这样的火门枪,尽管一直有人对其进行改进,但本质上都还需要一个手动点火的过程。 因为需要手动点火,火门枪几乎无法单人操作,因此在朱棣建立神机营前,火门枪基本不会作为军队的主武器装备。 如果不出意外,直到五十几年后才会有人发明了枪托,并在上面固定了点火装置,使用扳机来控制点火,火绳枪这才得以问世。 不过问世是问世,真正讨论起来,火绳枪被发明出后的改进历程却经历了半个世纪,直到十五世纪末才研究的七七八八,逐渐开始大规模装备军队。 对这一时期朱高煦不是很了解,他只需要记住自己从网上和博物馆看过的火绳枪外形而进行设计就足够。 只要他能设计出来,并成功进行射击,那么后续改进燧发枪的难度就更轻松了。 不过对于燧发枪,朱高煦并不抱期待,因为他记得燧发枪的点火率十分感人,并不如火绳枪稳定。 正因如此,十八世纪后期英国使团抵达清朝并介绍燧发枪的时候,清朝官员才会显得不那么感兴趣。 燧发枪的点火率是如何变得稳定的,朱高煦并不知道,因此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先把火绳枪研究出来渡过难关。 当下摆在他眼前的有几个难题,那就是火绳枪所需的两项技术。 火绳枪能够成为热兵器时代的起点,并不是简单的因为有一个人异想天开提出了它的构想,而是得益于火绳枪时代的几个技术突破……首先是冶金技术。 金属冶炼技术的进步让金属材质的枪管强度更高,加工工艺的变化进步也让枪管制造更容易,管壁更薄而能保证承受火药气体的力量而不炸开。 火枪和火炮不一样,火炮可以靠增加炮管厚壁来保证强度,而枪需要一定的轻便性,否则无法使用。 冶金技术和制造工艺进步让枪管变薄,也降低了整体重量。 对于冶金技术,朱高煦并不担心,因为大明的冶金技术一直领先于欧洲,哪怕到了明末,明朝工匠也只是在设计理念中赶不上欧洲人,但在冶金技术上依旧保持领先。 真正让朱高煦担心的,主要还是火药技术。 火绳枪之所以能配合长枪主宰战场,粒状火药是必不可少的。 作为混合物,粉状火药容易分层,容易受潮,其燃烧效能不稳定,这个也导致早期火枪装药多少很随心,添加少了也许子弹软弱无力,多了又容易导致直接炸膛。 随着火药颗粒化技术的发明,粒状火药性能更稳定,威力更强,也就保证了火枪的威力。 哪怕只是基本的黑火药,一旦比例正确,依旧可以击杀一个身穿重甲的士兵。 对于重甲来说,火绳枪之后的火枪完全是一个无解的方式。 当然,冷兵器被取代是逐渐进行的,并且除了技术进步,更关键是战术的进步。 西班牙大方阵,可以说是火绳枪时代热兵器取代冷兵器的一个重要模式。 长矛兵加火枪兵的组合降低了火枪兵被敌方骑兵轻易攻破的风险,也增强了这个组合在战场上的统治力。 朱高煦不太清楚西班牙大方阵是个什么样子,但他清楚当下的明军是什么样子的。 论长枪,当下除了老朱,没有人比朱高煦更明白如何训练。 长枪与火枪是很难有所配合的,因为长枪想要成功抵御骑兵,必须要结成密不透风的枪阵,而这种阵容中,火枪兵是很难有机会射击的。 因此朱高煦需要做的是训练火枪兵和长枪兵的配合,以三段排枪对抗敌军前军先锋,而后迅速换阵,火枪兵退至后方,长枪兵顶上。
只要火枪兵能承受住二十步才能射击的压力,那不管是蒙古骑兵还是明军骑兵,他们的兵锋都将在三轮排枪过后被顿挫,而这个时候就是吉林卫长枪兵冲锋的时候。 这听起来很简单,但对于前排士兵所需要的心理承受要求极高。 蒙古人的弓箭是很歹毒,但随着重甲时代到来,骑射已经演变为了抵近面突,而后回转本阵,积蓄马力后再度面突。 抵近面突的打法,对骑兵来说也需要极强的心理承受力,正常标准下是二十步面突后绕行撤退,部分精锐可以达到十五步乃至十步,但现实中大部分蒙古骑兵只敢在三十步的距离面突,只有装备最精良的敢进入二十步。 朱高煦运气很差,如果不出意外,他日后遇到的明军骑兵都将是能抵近十余步面突的精锐。 另外这个时代的火门枪破甲能力也只有十余步,因此明军的火铳手在北伐时并不能很好的击垮成编制的蒙古骑兵,只能在长枪兵后打打下手。 洪武年间的火铳对付蒙古骑兵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对付明军骑兵了。 因此朱高煦必要弄出火绳枪,在军队三十步以内的距离构建出一道弹幕。 火绳枪对重甲兵的有效射程是很感人,但还没有感人到三十步以内无法击倒敌人的程度,更何况朱高煦的要求还是极为苛刻的二十步。 想到这里,朱高煦的目光往城下扫去。 在那里,等待他的兵卒们正人手一杆丈四长枪,只可惜他们的肩头没有火绳枪,不然他们便是朱高煦心中最佳的‘靖难渤海军’了。 “得快些解决火绳枪和火炮的问题……” 朱高煦暗叹一声,随后转头对林粟道:“当下煤炭、铁锭的产量如何?” 虽说亦失哈才是吉林城的大管家,但林粟负责三个工场的马队和护卫工作,这些工场的情况他也是十分清楚的。 因此他没有令朱高煦失望,而是不假思索道:“铁锭日产二百余斤,煤炭日产两千斤。” 两个月的读书写字让林粟多了些沉稳,见状朱高煦也下了城墙,与他在堡内走了几圈。 他指出部分地方的不足,然后又看了看粮仓之中的粮食是否足够。 在确定一切都没有问题过后,他才招呼林粟准备回吉林城。 在回去时,林粟他们搬运着段时间打造好的甲片、头盔和铁锅,朱高煦从铁匠师傅手中接过了账本,这才发现他们在短短半个月里就打造了八万多甲片和一百五十个笠形盔,五百口铁锅。 这些甲片带回吉林城,存放到冬季由健妇们编制后,起码能编出一百五十套甲胄。 算下来,炼铁场每天能打造十套甲片。 依照这个速度,等到九月初,他们起码能打造出九百套甲胄,尽管朱高煦用不了那么多,但有备无患,而且秋收突袭西阳哈后肯定会有不少甲胄破损,有甲片在吉林城也好修补。 简单擦了擦手,朱高煦便带着林粟与满载而归的马队返回了吉林城。 从石堡到吉林城没有到矿场那么遥远,只有不过十五里路,差不多两个时辰就能赶到。 这一路上,朱高煦欣赏了这个时代的东北山林,几乎随处可见那种数人才能合抱的树木。 林中,许多傻狍子傻乎乎的看着朱高煦他们,那赶路的兵卒也不嫌弃,纷纷张弓搭箭。 只是两个时辰的路程,他们就收获了两头傻狍子。 待走出树林,眼前一幕豁然开朗…… 在前方的土路两侧,曾经那种泥泞的淤地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灰白色的水渠,以及紧邻水渠的一块块稻田。 这些稻田中种满了江南的粳稻,而这也是吉林城的新产物。 明代江南粳稻亩产在三石左右,但成熟周期和后世东北水稻一样,都是五个月左右。 这个时代的东北,一年之中属于温期的月份只有五月初到九月中旬,不足四个半月,因此江南粳稻是否能长成朱高煦十分好奇,为此专门开了十亩的试验田。 在朱高煦看来,哪怕这十亩田中只有一亩水稻适应了东北的环境,对于他来说也是值得的。 唐宋时期的吉林都能种植水稻,哪怕明代比唐宋的平均气温降低了两度,却也不可能说根本无法种植水稻。 从他往前世隔壁农业单位学来的知识,平均气温下降一度会导致粮食产量降低一到一成半,但只要人工照顾好,作物依旧还是可以存活的。 所以他想试试看,在如今的吉林到底能不能种植水稻,即便不能,他就不相信他不能培育出耐寒品种。 日本和韩国人都能做成的事情,没有理由他做不成。 如今这批水稻只是他尝试性播种,如果到九月中旬吃不了,那他就会效仿后世“先育苗后插秧”的办法种植水稻。 他已经让人在城中开辟了试验田,尽管这个时代没有塑料布来给他来建造温室,但汉人也有类似的温室手段。 西汉时期,太官园已经掌握了在冬天利用“温室”培育反季节蔬菜的技术。 他们建起密闭的“温室”,全天不间断地利用“蕴火”来升高室内温度,培育了包括韭菜在内的最早的“大棚蔬菜”。 到了北魏时期这项技术被改进,人们开始利用地窖燃火升温的方法进行冬季反季节蔬菜种植。 这技术传承到唐代后,人们利用温泉水创造适合的温度来种植各种反季蔬果。 在宋代,除了栽种反季节蔬菜,人们还会用温室来培育反季节鲜花,而元代则进一步改进,汉人开始利用“马粪”中的微生物繁殖、分解、发酵时产生的热量来为温室增温。 相较于之前的“燃火增温”,“马粪增温”的方式更加简单易行。 不过以上的方法不管是哪一种,它们的成本都不算低,所以朱高煦想出了简易版的温室育苗办法,不过这得等到明年三月份才能实验。 想到这里,他翻身下马,亲自到了稻田间去查看水稻情况。 由于正值盛夏,水稻的长势还算不错,唯一的瑕疵就是比起同季节的江南水稻,它们太过细小了。 “殿下,这么看的话,恐怕撑不到成熟就得提前收获了。” 林粟在南京有自己的田地,虽然他是租给别人耕种,自己收取租子,但他自己也同样会种地。 如今这十亩试验田里的水稻在他看来,颇有一种病恹恹的感觉。 “先试试,如果不行,再试试我的其它办法。” 朱高煦望着这十亩水稻,眉头紧皱的回答,随后才不舍的回到了土路上,将目光放到了四周的田地中。 在四周的熟田里,小麦与蜀黍长势喜人,虽然也不如在中原时强壮,但起码比这十亩水稻强壮多了。 望向远处,朱高煦可以看到远处炮台山下正热火朝天,数千健妇驾驭耕牛和挽马在翻耕荒地,将隐藏在荒地中的石头逐个清理。 相比来时,吉林城的耕地经过不到四个月的时间,数量已经翻了几乎两倍。 或许只有亲眼见证这一幕,才能真正体会到有畜力开荒与没有畜力开荒的区别。 “殿下……” “殿下……” 朱高煦骑马往前走去,路过的百姓都停下朝他作揖,朱高煦也点头回应。 他们看向自己的那种目光,便是朱高煦一直想要追求的东西。 他要活下来,用自己的见识来改变大明的一切。 “殿下!”远处,亦失哈策马而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两名吏目。 亦失哈手里拿着一本文册,脸上洋溢着笑容,显然是来向自己报喜的。 “怎么了?”朱高煦侧头示意林粟赶路,不用在乎自己,而他自己也驻马原地。 林粟带着马队离开,亦失哈也来到了朱高煦身前于马背上作揖: “殿下,开荒的速度比我们想的要快,不过这吉林卫荒地之上的石头也比我们想的要多得多。” 亦失哈用手指向了远处的炮台山下,朱高煦随之看去,这才发现那边已经堆出了二三尺高,覆盖数亩的石头。 “那些便是您让留下的石头,另外百姓手里的农具已经损坏了二百余把,因此奴婢这次是来询问,可否截留一部分铁锭来打造农具。” “此外,弗提斤城的塔失和善出堡的额真也分别在辰时和午时派人来询问我们秋收后准备拿多少粮食和茶叶、铁锅来做生意。” 虽说距离入冬还有接近四个月,但冬季对于女真这样的渔猎民族实在是灾难,但凡冬季延长个十天半个月,他们都得面临断粮的风险,因此提前定下能够交易到手的粮食数量,是他们迫切想知道的事情。 对此,朱高煦心里也早就有了数额,毕竟他让杨彬南下买粮两万多石的粮食,为的就是想在入冬前再做今年的最后一笔生意。 “告诉他们,我这里有两万石粮食可以卖给他们,但他们能拿走多少,得看他们能拿出多少毛皮和牲畜来做交易。” 朱高煦背靠辽东都司和大明朝廷,以弗提斤城和善出堡的规模根本就没办法长久的和他单独做生意。 上次吉林城从弗提斤城买回来的牲畜和毛皮数量,已经是弗提斤城一半的库存,善出堡就更不用多说。 他们如果想要继续和朱高煦做生意,就必须得从其它女真部落购买毛皮和牲畜,这也是朱高煦为什么会把贸易定在开春后和秋收前的原因。 只有给足他们时间,他们才有时间去准备下一次贸易所需的货物。 “只可惜,我的胃口可不止这么一点……” 望着远处热火朝天的开荒景象,朱高煦的眸光也沉了下来。 第134章 兀狄哈狠人 “城内污水直接排入松花江,下水道按照你所说的,往下掘土一丈五尺,水泥铺设,留有八尺高,六尺宽……” 骑马入吉林城中,亦失哈一直在说着当下正在忙碌的事情。 眼下已经是六月初,因此城外三万亩农田的水渠已经开始收尾,而接下来应该忙碌的就是城内的道路铺设和下水道建设了。 两人一边骑马一边交流,身后跟着十二名护卫。 在城内,哪怕是跑闹的孩子见到朱高煦与亦失哈也会以自己的方式打招呼,有的作揖,有的挥手,还有的大声喊着“殿下”、“亦大人”。 二人听到这些话皆会心一笑,而后亦失哈也指着一些房屋说道: “城内民居一千九百二十七处,破落的二百七十三处,其中破洞漏风的房屋已经安排兵卒们闲暇时抢修了,入冬前应该都能修好,并且您所说的壁炉也加上了。” “此外,城中也扩修了足以容纳五千人的四个民坊,预计十月左右就能完工两个,剩下两个也可以先弄好民坊的水泥墙。” “等秋收过后,大伙统一把西边的林子砍伐做柴,不仅有了取暖的物件,明年也更好开垦那块地。” “按照您说的,每家每户能在入冬前囤好五千斤干柴……” 亦失哈说着,却也不免感叹道:“也就是在吉林城这样的地方才不用担心柴火的问题,这些柴要是能运到江南去贩卖,哪怕每担卖三十文,却也是赚钱的。” 江南缺柴,这点他们都知道,不仅是江南,就连后来他们一路北上都基本看不到成片的林子,由此可以看出江南及中原地区的绿化究竟如何。 朱高煦还问过傅友德,傅友德也说从他记事以来,只有在松潘及湘江以西、辽东等地见到过成片的林子。 傅友德好歹也是走遍大明的人物,如他这般说,朱高煦倒是佩服起后世了。 后世关内的绿化,不管放眼哪个省份,恐怕都是千年以来最好的时候。 想到绿化和取暖的问题,朱高煦也望着四周那些石砌土坯,建筑手法层出不穷的房屋院子道: “来年水泥产量会多些,到时候给城内的百姓都重新修修房屋院子,将火墙和火道都给安排上。” “殿下英明……”亦失哈闻言笑眯眯的朝朱高煦作揖,身后的护卫们也都喜笑颜开。 由卫所出钱出力修建房屋已经是极善的仁政了,更别提如自家殿下这般准备安排火墙火道的了,那玩意在南边可都是乡绅富户们才能享受的东西。 如此说着,朱高煦也询问起了兵卒和孩童们的学习问题:“如今书院的兵卒童子们学得如何?” “不错”亦失哈点头道:“都已经识字数百了,不过童学那边快些,已经开始教授算术了。” “只是殿下,吉林城恐怕用不了那么多读书人吧?” “那么多人都成了读书人,日后所里的活计怎么办?” 亦失哈的话让身后的护卫们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朱高煦却笑道: “谁说读书人不能干活计?更何况吉林城的孩子们会读书,却不代表整个天下的人都会读书。” “等田地开垦的差不多了,咱们能自给自足的时候,到时候也就是可以向爷爷上疏请求移民的时候了。” “如今的吉林城,底子还是太薄了……”朱高煦一边说,一边和亦失哈来到了一处特殊的地方。 他翻身下马,在他眼前是一处用水泥圈起来的两亩耕地,这些耕地里播种着水稻。 这耕地里的水稻被人用高出地面两尺的空心水泥墙围起来,顶部还搭着高五尺的棚子,这棚子是用干草做成较为稀疏的草棚,阳光可以照射进去。 这两亩地是朱高煦苦心经营的试验田,而那空心的水泥墙便是日后用来放水保温的水渠。 不出意外,等到了冬季,朱高煦还会让人效仿元代的宫廷温室来给田间铺上温热的马粪来保暖。 这块试验田,是朱高煦准备在明年进行“先育苗后插秧”的温室田。 按照朱高煦前世的经验,一亩机插秧田,可栽插四十到五十亩大田,一亩秧田人工移栽可栽十亩大田,抛秧可抛六十亩大田。 因此,如今的这两亩水稻和城外的水稻没有任何区别,都是实验江南水稻在吉林播种后能熬到什么日子。 只有到了明年三月,朱高煦才会用这两亩试验田来育苗。 一旦育苗成功,这两亩试验田起码能抛秧一百亩稻田。 当然,朱高煦并不在意这一百亩稻田,他在意的是到底能不能育苗成功。 只要能成功,吉林城内还可以建设诸如这样的数百亩育苗田。 反正到了明年之后各家各户都会有火墙和火道,上千户人家供暖流出的水汽想要保障数百亩育苗田并不算特别困难。 数百亩育苗田只要采取抛秧的方式,那可以抛出上万亩稻田。 如今的吉林城粮食产量朱高煦询问过,也就八十斤出头的模样。 加上今年沤肥池的土化肥、新修水渠而带来的增产,恐怕能达到九十斤或一百斤。 只要能达到一百斤,那原本的三千多亩耕地可以收获两千石粮食,比起原先增产将近两成,可以多养活五十口人。 想到这里,朱高煦心情愉快不少,他一直认为自己从后世带来的知识中,最具有价值的不是火绳枪和燧发枪,而是相应对的部分农业知识。 在这个农业社会,但凡能让农业增产一成,他都能让天下多出养活数百万人的口粮。 “秋收前能开垦多少亩荒地?”朱高煦蹲在稻田里近距离打量水稻,同时头也不抬的询问亦失哈。 亦失哈闻言也脸上洋溢笑脸道:“多了这么多畜力,按照下面百姓自己的估计,每家每户在秋收前能开垦最少七亩地。” 农业时代开垦荒地并不容易,但如果有了足够的牲畜就会轻松许多。 按照每家每户开垦七亩荒地来算,再加上原本的三千余亩田,吉林城今年秋收前的耕地数量恐怕能接近两万亩,如果秋收后还没入冬,那努力半个多月或许能达到两万亩。 “两万亩……”朱高煦呢喃着这个数字。 他问过城里的百姓,因为有畜力,所以这次他们开垦的荒地质量与开荒二年的质量是差不多的。 也就是说,这批耕田到了明年后,基本能达到开荒三年地的质量,产出大概也七十斤左右。 如果吉林城能提供足够的农家肥,到时候再加上水渠的旱涝保收,产量恐怕能达到八十斤。 也就是说了,来年秋收最低能产出九千乃至万石粮食,可以从原本三千亩养活三百多口人的情况,提升到两万亩养活一千五百多口人。 耕地翻了接近七倍,养活的人口翻了五倍,到了后年就能达到和老田一样的水平,能养活同样七倍的人。 这一连串推算出的数据让朱高煦脸上的笑容止不住,而他也抬头对亦失哈说道: “这两亩试验田如果来年育苗能成功,那我们就能在这吉林种植水稻了。” “我翻看史书,唐代渤海国时,渤海国就在这块地方种植过水稻,每亩产量起码一石,多的能达到一石半。” “我们不用太贪心,哪怕能产出一石,也能够养活三千口人了。” “真的?”亦失哈惊喜的蹲下,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场面。 “当然”朱高煦见他那模样,回答过后也忍不住泼冷水道:“不过我们也不能寄希望在水稻上,主要还是得开荒。” “今年入冬前,许多部落估计养不活太多牲畜,但凡他们要贩卖耕牛挽马,我们尽数都买回来,加上来年开春后再买一批,明年应该能做到每家每户有一头耕牛或挽马了。” “到时候开起荒来就更容易了,如果来年能开荒两万亩或者三万亩,那即便这水稻育苗失败,我们也能养活四五千人。” “熬个一两年,吉林城也就能自给自足,向皇爷爷要些移民了。” 朱高煦这般说着,亦失哈与他们身后的护卫们也不由的憧憬了起来。 没有太多言语,朱高煦检查了一遍稻田,在吉林城这几个月的学习,已经让他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农民。 确定水稻没有什么事情后,他便带着亦失哈他们前往了城内的军械坊。 军械坊坐落在吉林城东北角,与渤海王府距离不到二百步,整个坊被两丈高,五尺厚的夯土墙包围起来,东西南北各百步,占地三十六亩。 在这里驻守的兵卒采取轮班制,每班一总旗,一日三班,轮流在上午、正午、下午前往书院学习。 军械坊只有一个门,因此走入坊内便能看到整个坊的情况。 由于各类工匠不足,因此军械坊的三十六亩地只有不到十亩有建筑。 朱高煦他们到来时,林粟正在与工匠坊内的一名吏目沟通。 “聊什么呢?” “殿下……” 朱高煦带着亦失哈出现在了二人面前,二人作揖之后林粟也道: “我与苏吏目在聊明甲和暗甲的事情。” “算上城内的明甲和这次的六百套明甲甲片,大概下个月就能凑足一千五百套明甲,届时兄弟们的明甲就足够了。” “冬季快来了,所以我和苏吏目商量从八月开始打造暗甲,目前还缺额五百九十四套,末将准备打造八百套,留着二百余套备用。” 自从读了书,林粟说话也开始文绉绉了起来,对此朱高煦倒是已经习惯了。
他听了林粟的话后,带着众人便前往了制造甲胄的院子,在这里有五十名健妇熟练的用绊甲绦串联甲片。 “这样的速度,每天能串联出几套甲胄?”朱高煦看向苏吏目询问,他也如实作答: “只要甲片足够,五个人一天能串联出一套,这里每天能穿出十套甲胄,其实和打造甲片的速度差不多。” 闻言,朱高煦颔首没有多说,而是走出这里前往打造兵器的地方。 由于兵器容易损坏,因此打造兵器的院子格外宽大,二十名铁匠在这里敲打出枪头与短刀短锤,朱高煦看到后也对苏吏目说道: “城里的长枪太轻,你让铁匠给我打一杆十五斤重的丈六铁枪,再打一把三尺六寸的十斤铁锏。” “这……”苏吏目惊诧的看向了旁边的林粟,林粟却笑道:“打啊,殿下力气大,徒手拎着我当兵器都行。” 朱高煦天生神力的这件事在戌字百户的老兄弟们之间不算秘密,毕竟当初看守他的时候,每日都能看着他抱着一百五十斤的石桌练武。 这还是去年的事情,如今过了一年,朱高煦愈发高大,手头的力气也更难揣摩了。 只有亲眼见过的人,才会相信朱高煦的能使十五斤的兵器。 就朱高煦的自己也不由感叹自己这具身体是老天赏饭吃,尤其是自己来到后,这具身体的力气恐怕比前身在历史上的力气还要恐怖。 前身的朱高煦四十六岁还能在双手被绑住的情况下举起三百斤的大缸,而如今的朱高煦还不敢托大,但用来练武的练武石已经有二百斤了。 十五斤的长柄兵器对他来说正好,十斤的单手短兵也是如此。 虽说看上去没有说书中动辄数十斤来的吓人,但放在真实的战场上,十斤的短兵便是身披重甲的精锐步卒看到也得肝颤。 苏吏目按照朱高煦的话去招呼,却不想被招呼的几名铁匠也一脸狐疑,直到知道这兵器是渤海王使用才放下了这份心思。 身大力不亏,朱高煦那高大魁梧的模样使用这样的兵器倒也并不奇怪。 铁匠们按照苏吏目的话去打造兵器了,朱高煦则是在随后带着亦失哈和林粟他们出了军械坊,来到了街道上。 在吉林城的街道上,每到午后就能看到数百健妇掘土,按照石匠的要求来建设朱高煦标准中的下水道。 水泥的产量虽然不高,但由于明代石匠拥有石砌技术,所以对水泥的需求降到了最低。 这种石砌技术朱高煦只在后世的大理、丽江等地的白族村落见过,却不想这门技术在明代却是一项普及的技术。 想来,兴许正是明代匠人带往云南,之后在大理、丽江等地发扬光大的。 “今年的下水道和水泥路铺设八里,明年再继续将城内其它空地陆续铺设,顺带修建房屋,这城中足够六七千户居住,都得利用起来才行,到时候有移民北上,倒也有屋子直接入住了。” 朱高煦对亦失哈交代着,亦失哈也将他说的话纷纷记下。 在交代了这些事情之后,朱高煦带着他们出城上了吉林城背后的炮台山。 炮台山和桃园山与吉林城互为犄角,山顶的军堡与火炮可以极大牵制前来进攻的敌军。 由于此山基本由灰棕壤和花岗岩勾陈,所以想用挖地道进入军堡根本不可能。 此山较吉林城高出三十余丈,距离吉林城不足二里,上山以南侧斜坡为主,北侧陡峭难攀,所以想要进攻山顶的军堡,得绕一圈路才能攻入。 不过它也不是完全没有缺点,由于结构问题,炮台山军堡无法掘井,因此只能每个月固定储存淡水。 朱高煦与亦失哈他们来到军堡的时候,在这里驻守的只有一队小旗,也和军械坊的兵卒一样,采取换班来读书学习和班值。 军堡的面积不大,东西南北各二十步,占地一亩四分。 堡高两丈,宽一丈八尺,有垛口三十六,箭楼四座,洪武铁炮四门。 除此之外,还有仓库一处,水库一处,分别能存储三百石粮食和五千斤水。 真的打起来,这里面的粮食还好说,水却只能供一百人撑下一个月。 不过朱高煦也不在意,他并不认为在这东北大地有谁能来进攻吉林城。 北边的西阳哈只要不是瞎子聋子,恐怕已经知道自己六百兵卒入驻吉林城的消息了。 西阳哈不敢入侵,那吉林城就没有敌手,自然也用不到炮台山和桃园山两座军堡。 只是西阳哈不来入侵,朱高煦却要想办法找回场子。 走到一处箭楼上,朱高煦望着跟上来的林粟和亦失哈,他一边眺望北边的吉林城和松花江,一边询问道:“北上的路都打探好消息了吗?” 他这话一出,林粟就看向了亦失哈,亦失哈也不负众望的作揖道: “从吉林城一路往北,傅指挥使亲自带队找到了一条小道,一路北上七百二十三里即可抵达西阳哈所处的卜颜山。” “傅指挥使让人伪装去过西阳哈所部,那里是前金时期的一处石堡,西阳哈本人及部中将领与其亲眷皆住在堡内,其余部众则是修建了两丈高的木栅栏,居住在紧邻石堡的木栅栏城内。” “那木栅栏高两丈,厚五尺,除非带上洪武铁炮,不然很难破开。” “西阳哈部众比我们预计的要多,恐怕已经接近两万人,其中男丁不下七千……” 亦失哈都没将西阳哈部的情况说完,朱高煦就已经面色凝重了。 “好在其部只有皮甲两千套,以及从兀良哈处获取的三百套铁甲。” 亦失哈说到了甲胄上,而这条消息也让旁边一直屏住呼吸的林粟松了口气。 七千男丁和两千皮甲,三百铁甲虽然在东北地区是一股庞大势力,但并不足以对抗拥有一千五百套铁甲的明军。 “加紧训练吧。”朱高煦看向林粟,林粟见状也点头作答: “殿下放心,下边的兄弟虽然读书写字,但训练没落下……呵呵。” 说着说着,林粟笑了起来,不仅是他,连亦失哈也一样。 对于军队的训练,他们两人根本不用过多解释,因为自家殿下日常就是泡在军营里。 例如手把手教学新卒如何持枪刺杀,如何训练他们齐步走,齐手刺杀…… 这些东西都是朱高煦紧盯下完成的训练,而他之所以这么用功,为的就是培养出一支具有荣誉感和信念感的军队。 从给他们的家人均分田地,再到高军饷,教导他们读书写字,最后朱高煦甚至亲自参与到军中训练。 军中一些握枪的游戏他也积极参与,甚至不过分的说,军中一千五百二十七人,除了与张纯南下的二百兄弟,其余一千三百二十七人,基本都被朱高煦在握枪游戏中撂倒过不下十回。 朱高煦本人都这般注重兵卒,何须他们解释呢。 望着二人笑容,朱高煦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正欲开口,却不想箭楼楼梯口来了一名吏目,他在与朱高煦四目相对的时候连忙作揖: “殿下,东边有两个东海女真部落的小头人想来与我们买卖毛皮,您看……” “东边?”朱高煦疑惑看向亦失哈:“东边不是全权交给善出堡负责了吗?” “奴婢也不知道……”亦失哈笑容收敛,有几分尴尬在脸上。 对此朱高煦倒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毕竟东海女真都居住在山里,情报不像海西女真一样那么好获得。 “那两人在哪?”朱高煦看向那吏目,吏目也不假思索道:“就在堡外。” “走,出去见见他们。”朱高煦不准备在堡内见客,所以招呼亦失哈他们跟上。 他的这般举动放在关内肯定是有失郡王脸面的,但放在这吉林城便没有人能管住他。 亦失哈和林粟早就习以为常,正因如此他们才敢与朱高煦亲近如朋友般聊些家常。 四人下了箭楼,走出了这炮台山军堡,而后便看到了两个身穿麻衣兽皮,留着辫发垂肩,身长五尺不足的女真人。 他们身旁站着一名身穿扎甲的明军,不过这兵卒却是亦失哈带来的人。 见朱高煦来了,他连忙作揖,同时用女真话叫旁边的两个头人行礼。 那两个头人看着朱高煦一脸惊讶,手忙脚乱的作揖。 或许他们从未见过似朱高煦这般高大的人,而军堡门口的兵卒也端来了马札供朱高煦坐下。 朱高煦在走到他们面前后坐下,却在坐下依旧与这两名女真人一般高。 清代以前,汉人的身高都是名列世界前茅的,女真人虽然也不矮,但比起汉人平均还是差了些。 东海女真人居于山中,虽说有肉食可吃,但谷物稀缺,只能通过贩卖毛皮或者劫掠来获取。 “殿下,他们是东边嫌真部的兀狄哈人,因为劫掠过善出堡,所以善出堡的头人额真不愿意买他们的毛皮,只能找到我们。” 兵卒对朱高煦介绍着,朱高煦闻言也看向了亦失哈。 亦失哈低头在他耳边小声介绍了这嫌真兀狄哈野人,而此时那两个头人也相互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殿下,他们是嫌真部的头人弗答哈和葛多介,他们代表嫌真部来与您贸易。” 亦失哈转述着两人的话,可朱高煦听后却愕然片刻,随后眼神古怪的看向这两人。 “这两个家伙,不就是宰了努尔哈赤六世祖和五世伯的狠人么……” 第135章 奴母婢也 弗答哈和葛多介,这两个隶属于兀狄哈嫌真部的头人兴许在历史上并不算出名,但如果说出他们所做的事迹,那恐怕足以让爱新觉罗一家子恨得咬牙切齿。 其实他们也很无辜,事情的起源是三万卫归化女真人杨木答兀叛逃,随后屡次劫掠辽东,引起了明军的搜捕。 在搜捕中,杨木答兀出兵袭击小股明朝官兵。 爱新觉罗·猛哥帖木儿当时任职大明建州左卫都指挥使,杨木答兀为了巩固自己在阿木河地区的统治地位,因此引诱兀狄哈嫌真部首领的弗答哈和葛多介前往建州左卫劫掠,并在战斗中杀死猛哥帖木儿与其长子阿古等人。 战争结束后,爱新觉罗家族只有被汉人称为董山的充善与褚晏、不花秃等人率领部众存活下来。 此后七年,他们不断遭受兀狄哈嫌真部的劫掠,最终在正统五年举族迁移察喇秃山投靠建州卫指挥使李满住。 抵达当地后,李满住代二人上表大明,同时由于董山、凡察争卫印,大明朝廷又增设建州右卫,自此形成建州三卫。 土木堡事件发生后,蒙古人屠戮亲近大明的六城之地女真人,随后控制李满住。 李满住随即与董山等人开始劫掠辽东边疆,东侵朝鲜义州,纵兵十余年,屠杀大明、朝鲜边民十余万,最后在成化三年与李满住一同被明军剿杀…… 不得不说,如果没有弗答哈和葛多介,老奴一家恐怕会一直在阿木河地区呆着。 想到这里,朱高煦看着弗答哈和葛多介居然有种想笑的冲动,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和老奴家的仇人见面。 “你们有多少毛皮?” 朱高煦手肘撑在腿上,坐姿大马金刀,野性十足。 “有很多,我们想要换粮食回去,还有铁锅。” 弗答哈似乎是主事人,他开口说着自己的交易请求,亦失哈则是在朱高煦一旁充当翻译。 只是即便有亦失哈翻译,朱高煦还是觉得很头疼。 东海女真中尤其以冠名兀狄哈的部落最为原始,兀狄哈又称野人,所以按照翻译,弗答哈和葛多介应该是嫌真部的野人头目。 他们只知劫掠,亦或者毛皮互市,不太精通耕种,自然没有六城之地的女真人有文化和学识。 因此从他们口中的“很多”中,朱高煦根本不知道他们能给自己带来什么价值。 好在这种时候亦失哈总会站出来,以弗答哈和葛多介听得懂的方法询问他们毛皮的数量。 这一刻的朱高煦好似一个“文盲”般看着亦失哈和弗答哈他们聊了许久,最后亦失哈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转头对朱高煦无奈道: “他们说有足够制作三百人衣服的毛皮,其中貂皮能做二十人衣服,熊皮两件,虎皮一件,剩下鹿皮居多。” “他们部落五千多人攒了三年,因为善出堡的阻碍一直没能成功卖出去。” 亦失哈这边解释完,朱高煦也眼前一亮。 要知道东海女真人口中的“衣服”和汉人的衣服可不一样,江南的毛皮衣服多以彰显富贵为主,要说有多么保暖,实际上还不如棉衣来得实用些。 因此一件东海女真的毛皮衣服,起码能做两人份到三人份的江南貂衣。 按照他们二人的话,他们手上的毛皮价值恐怕不会低于一万贯。 这是一笔生意,但在这笔生意之后,朱高煦还看到了另一笔生意。 如今紧邻松花江、黑龙江的海西女真诸部,他都可以通过六城之地的塔失来进行贸易,但对东海女真人他却没有太多办法。 善出堡的额真虽然也能提供价值不菲的毛皮,但他终究会因为部落的仇怨而拒绝收货。 朱高煦可不管他们这些部落的仇怨,他要的就是尽可能的做生意,把整个三万卫以北的毛皮、人参收集到自己手里,而后通过杨彬这条路子贩卖江南,以此达到自给自足。 弗答哈他们的出现给了朱高煦一个切入兀狄哈的机会,弗答哈他们毕竟只是兀狄哈人之中的一个部落,除了他们之外还有骨看兀狄哈、速平江兀狄哈、具州兀狄哈、火剌温兀狄哈以及深处兀狄哈等野人诸部。 这些野人在东海女真人中也不讨喜,毕竟没有谁会喜欢一个喜欢劫掠的部落在自己周围安家。 但是对于朱高煦来说,这些善于劫掠和狩猎的兀狄哈野人正是毛皮和人参的好捕手。 “殿下,这生意我们可以做,这两个野人每张毛皮只卖五斗粮食。” 亦失哈给朱高煦带来了一条好消息,不过此时朱高煦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因此他抬手示意亦失哈给自己翻译,自己则是转头看向了心情忐忑的弗答哈二人。 面对他们的忐忑,朱高煦也露出亲善的笑容:“我这里不拒绝任何生意,只要你们不劫掠汉人,我可以和你们和平贸易。” “这样吧,日后伱们嫌真部的毛皮人参不管有多少我都能吃下,现吃现给粮食。” 朱高煦说完一直盯着弗答哈二人,亦失哈见状也将他的原话传达给二人,二人听后面面相觑,最后以他们的方式对朱高煦行了汉人的跪礼。 见状,朱高煦也看向亦失哈:“你告诉他们,我知道他们生活在东边日子困苦,他们也不喜欢被人称呼为兀狄哈,因此从今以后我可以准许他们挂上渤海王府的旗帜,接受渤海王府的庇护。” “日后他们所狩猎毛皮,我也不会像其它部落一样压价,其它部落和吉林城做生意是什么价格,你们就是什么价格。” “不过如果你们劫掠了同样挂着渤海王府旗帜的部落,那我就会取消你们互市的资格。” 朱高煦的话这样说着,亦失哈听后有些犹豫道: “殿下,若是这样转述,恐怕日后他们会终日与狩猎为生,我们的粮食是一个问题……” “粮食不用担心。”朱高煦笑着打断:“只要皮毛管够,你还担心杨彬买不到粮食吗?” 说着,朱高煦也说道:“我刚才的话,你也如数转达善出堡及所有和我们做生意的女真部落,只要他们愿意,都可以挂上渤海王府的旗帜来赢得庇护,谁入侵他们,我都会让人为他们掠阵,找回场子。” “不愿意挂也没事,生意还是照做,但他们若是出了事情,我不会为他们出头。” “另外你再告诉弗答哈,其它的兀狄哈野人部落若是也愿意来做生意,就让他们的头人前来吉林城谈生意。” 朱高煦自信满满,他要将东北地区的女真人以毛皮和粮食贸易的形式拴到一起,然后重点打击那些不归顺的女真部落,从那些部落中获取劳动力来加快三处矿山的开采速度。 只要这些部落习惯了自己的庇护,到时候自己就可以从他们之中酌情抽丁来组建军队了。 朱高煦让所有的兵卒读书,就是为了让他们日后管理女真夷丁做准备。 “渤海,万岁……” 忽的,弗答哈两人起身再度跪在了地上,不停的对朱高煦叩首,口中说了一大串,但朱高煦只听懂了渤海和万岁两个词。 对于万岁这个词,朱高煦已经有些免疫了,因为他来到吉林城后,很多百姓都对他说了这个词,即便他已经纠正了,但外来的女真人也还是说着这个词,他现在已经麻木了。 “殿下,他们感谢您,并承诺日后不会再以劫掠为生,同时想领取您的旗帜,然后定下互市的日子。” 亦失哈对朱高煦翻译,同时也尴尬道:“殿下,您的旗帜还没定下来呢……” “额……”朱高煦语塞,他一直没好要弄什么旗帜,所以把这事情耽搁了下来,却不想今日要用了却发现没有。 这么想着,朱高煦只能糊弄道:“你告诉他们,随时都可以返回自己的部落带着毛皮过来互市,至于旗帜就等到他们来互市再交给他们两面崭新的,一面高挂寨堡,一面用来互市。” “奴婢领命。”亦失哈望着朱高煦尴尬的模样轻笑,转头对弗答哈二人转达了朱高煦的话。 闻言的弗答哈他们再次对朱高煦叩头,然后才在亦失哈的护卫带领下下了炮台山。 瞧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朱高煦这才起身。 他看了一眼天空,判断了一下时辰,随后转身再与亦失哈他们巡视了一些炮台山军堡的粮仓和水仓。 在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他这才与二人骑马下了炮台山。 不多时,待他们回到到处都是工地的吉林城后,便马不停蹄的返回了王府之中。 朱高煦带着二人前往书房,由亦失哈研墨,而他自己出手绘画了自己心中的渤海王府旗帜。 要说旗帜,谁也拼不过后世卷出来的大学生。 朱高煦前世就在网上看过不少人绘画的汉人旗帜,这其中大部分都是类似秦汉时期的红底黑边,中间添加诸如不同时期的龙凤和日月等图案。 对渤海王府的旌旗,朱高煦同样选择了红底黑边,中间则是选择黑色的汉代四神朱雀。 他刚刚绘画完,便对旁边的亦失哈和林粟解释道:“红色为血,军人要有血性,我渤海王府也是如此。” “这青龙是汉代四神的朱雀,朱雀为火,而我大明立国为火。” “末将懂了!”听朱高煦这么说,读了两个多月书的林粟拍案道:“这红色是我们这群兵卒,朱雀为大明朝,那这黑边应该就是殿下了吧?” 林粟恍然大悟的看向朱高煦,朱高煦有些语塞,那黑边只是他剽窃后世造型画上去的。 “倒不……”他正欲解释,却不想亦失哈看着那旌旗的黑边笑道: “黑色属水,渤海又是水字,双水相加为玄水,殿下这旌旗果然含义颇深……”
“不……”朱高煦还想说,却被热血上头的林粟打断:“我这就让下面的人把这旌旗弄出来,把全军的旌旗都换成这个,再多备些发给那些来寻求庇护的女真人。” 说罢,他不等朱高煦拦住,拿着这旌旗设计图就兴高采烈的离开了书房,亦失哈也在他走后向朱高煦作揖: “殿下放心,奴婢当即便让下面的人去通知海西诸部,奴婢告退……” 几个呼吸间,亦失哈也离开了书房,只留下了拿着笔的朱高煦茫然无措。 “黑色…玄水……” 呢喃着亦失哈所说的话,心头只觉得有些古怪。 只可惜当下都这样了,他即便想拦住二人也来不及了,只好随遇而安的将那黑底朱雀旗选做了渤海王府的旌旗,而吉林卫也私底下被兵卒们自己称为渤海卫、渤海军。 朱高煦的一面军旗,无意间提高了兵卒们的许多热情,同时提高的,还有各方部落想要加入吉林城贸易的想法。 关外的东北大地并不算太平,而吉林城的实力又有目共睹,不仅是那一千多甲兵,还有吉林城背后的辽东都司、大明朝。 前来请求互市的弗答哈二人带着几十个部众返回嫌真部后不到十天,他们就骑着挽马、拖着毛皮赶来吉林城互市。 朱高煦接见了他们,并让亦失哈计算皮毛数量。 不得不说,不受待见的嫌真部确实积攒了许多毛皮,亦失哈与二十名吏目清单了一个时辰才清点结束,一共计貂皮五百三十七张,熊皮八张,虎皮两张,鹿皮及其它毛皮四千六百余张。 除了毛皮,还有朱高煦想要收购的鹿角、人参以及各类熊虎鹿鞭等补物。 这庞大的数量让朱高煦十分高兴,最后朱高煦还特意为嫌真部添了几十石粮食,作价一千四百石和三百口铁锅与他们达成了贸易。 在贸易结束后,弗答哈接受了渤海的旌旗,高挂着旌旗返回了嫌真部。 在他返回的路上,渤海旌旗被沿路诸部都看到,而吉林城所放出的消息也被他们知晓。 为了保护部落,许多只有数百部众的小部落纷纷前来吉林城请求互市和庇护。 只是六月间,渤海旌旗就派发给了松花江及黑龙江的三十七个海西女真部落,以及东边居住在山林中的六个兀狄哈部落。 明初的辽金遗留道路早已损坏,因此消息只能通过松花江和黑龙江水域快速传播,许多居住山中的部落无法得到消息,因此亦失哈分析这个局面应该会一直持续。 到了七月初十,依附渤海王府的部落已经达到了大小五十四个,部众少则百余人,多则七千,朱高煦只是略微计算,便对自己麾下的这些名义部落部众数量而感到惊讶。 “千人以上九个部落,五百人以上十三个部落,百人左右及以内三十二个部落……” 渤海王府内,亦失哈拿着吏目们这一个多月来统计的问题算着,最后抬头对坐在主位拿着熟悉琵琶的朱高煦笑道: “殿下,这么算来,依附我们的部落部众数量已经不下三万了,您要是振臂一挥,恐怕能从这些部落中拉来上千扈从……” “没那么容易。”朱高煦一边调着自己琵琶的音,一边头也不抬道: “这群人依附我们,主要是为了做生意,而不是寻求我们的庇护。” “别忘了,那西阳哈杀了张纯他爹和吉林城几十个人,这个仇我们至今都还没报。” “西阳哈在这女真诸部中的名气早已经打出来了,我即便不压他一头,也得挑个硬骨头啃一啃。” “只有啃下了硬骨头,这诸部女真才会真的愿意依附我们。” “如今的他们,不过只是想要粮食罢了……” 谈及粮食,亦失哈也面露难色:“这一个月来,虽说收了许多毛皮,但府库之中的粮食也只剩下三万三千余石了。”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即便八月末杨彬运来两万余石,我们的粮食也只能吃到四月初。” “粮食确实是个问题……”朱高煦放下了调好的琵琶,附和着亦失哈的话。 他虽然认同,但他却不能停下,毕竟毛皮贸易来钱太快了。 诸如当下,他们虽然花了近两万石买毛皮,但毛皮带给他们的回报却不止两万石。 “现在府库的毛皮有多少了,按照上次的价格算,能卖出去多少?”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也放下了手头的文册,从会厅旁边的一张书桌上找了一本文册翻阅查找道:“三万六千多张,估计这次的毛皮,杨彬得压着货卖了,要是全部卖出去,起码能赚个十万贯。” 十万贯的毛皮,这还是朱高煦获利的部分,如果加上杨彬的那部分,总体价值恐怕能超过十四万贯。 虽说江南有钱人多,但有钱人也不是人人都穿貂用皮,这三万六千张起码能制成五千件各类成衣,江南虽然可以吃下,但吃下过后,朱高煦来年也就别想做生意了。 这批毛皮还是得分担到大明诸省,但具体操作就看杨彬是怎么办的了,朱高煦不用管这些。 他要做的,是好好利用这十万贯,让自己的实力更上一层楼。 这笔钱不是个小数目,足够养当下的渤海军三年了。 如果拿来买粮食,朱高煦可以让杨彬买三十万石粮食,但要是自己真的买这么大笔粮食,那老朱那边暂且不提,单朱允炆那边就会看自己不舒服。 一想到自己有钱还不能随便花,朱高煦就有些牙痒痒,不由的想骂朱允炆这家伙,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思来想去,他当下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把事情埋在心底,等闲暇时再仔细盘算怎么花这笔钱,而且还不会让朱允炆注意上自己。 朱高煦这么想着,承运殿外却响起了林粟的声音…… “殿下,三万卫的邸报送过来了,有许多大事发生,您得看一看才行。” 林粟挥舞着一份类似报纸的邸报从承运殿外那二百来平的场子走来,入了殿内后将邸报递给了朱高煦,朱高煦也接过好奇翻看起来…… 【夏六乙丑,肃王楧始就国甘肃】 【夏六月乙亥,废辽东金复海盖四州为卫,改县学为卫学,四卫各设教授一员训导四员】 【夏六月辛卯,上闻云南安定,令南直隶、浙江等处三司编民户一万八千户为军户,岁后移驻云南金齿、维摩、广南……】 【夏六月甲午,平倭将军杨文率舟师于甘渤罗岛捕杀倭夷七百二十九人,捕获倭夷二千余人……】 “这日子过的,六月份的邸报我到七月初十才能看到,还不如南边的女真人消息灵通……” 望着手中写着几件大事的邸报,朱高煦只能调侃自己过的还不如南边女真能。 不过调侃归调侃,这四件大事还是有不少能影响朱高煦和吉林城的。 第一件事,肃王朱楧就藩甘、肃二卫,想来是因为朱樉薨逝,陕西及陕西行都司无人节制的缘故。 第二件事,废除辽东四州设为,这也就代表辽东彻底成为一个军事管理地区了,如果不作出改变,辽东局势日后会随着卫所制的败坏而败坏。 第三件事,南直隶和浙江移民一万八千户前往云南,这说明土司叛乱的余波已经过去了,至少表面是这样。 比起前两件事,这件事更能影响朱高煦,毕竟他日后也会向老朱索要移民,而当下能移民来吉林的地方,也只有南直隶、浙江及山东。 山东已经多次移民北方,元气还未恢复,所以朱高煦要移民只能从南直隶和浙江移民。 当下这两块地方移民一万八千户前往云南,那这代表自己最少在一年以内别妄想移民,最少得等到这两地被移民的地方元气恢复。 “头疼……” 联想到移民的事情,朱高煦就觉得有些头疼。 如果他有足够的粮食,这一万八千户一旦迁移来吉林城,朱高煦起码能把势力扩张到长春那边去。 一万八千户,这起码也得是九万人,九万人能干的事情可多了…… 朱高煦有些肉疼,但好在最后一件事让他回了口元气。 杨文立了功,北方倭寇被围剿一空,这速度和效率倒是朱高煦没想到的。 杨展父子二人都在杨文帐下,兴许能在这一战中捞到不少军功。 想到杨展的模样,朱高煦脸上展露笑意,但他也知道如今北方倭患一空,那周兴就能把注意力从辽南放回辽北,说不定会加强对自己的监视,这让他感到有些棘手。 只是不等他开口与林粟、亦失哈沟通,外面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还未见到人,朱高煦便下意识觉得有事情发生了,当即起身。 在他起身之余,两个百户官从王府外走入承运殿前空地,神情凝重。 朱高煦没有怠慢,主动走了出去,亦失哈与林粟跟随。 “怎么了?”他皱眉询问,赶来的两名百户官也躬身作揖,沉声道: “殿下,西阳哈领兵攻破了阿木台山部,杀了百来人,还缴了我们的旌旗……” “阿木台山部?”朱高煦皱眉看向旁边的亦失哈,对方也作揖回答:“在北面崔哈河地面那一块,是南下劫掠吉林城的必经之地,这老酋恐怕在踩点,准备秋收南下打草谷。” “奴母婢!” 火气上头,听到西阳哈杀人还想南下打草谷的消息,朱高煦却是忍不住的脱口而出,当即问候了西阳哈老娘。 “把全城总旗以上的人都给我叫来,教他们告诉这想强寻来的老奴如何找死!” 第136章 北乱南治 “噼里啪啦……” 同样的时间,相比较吉林城的生机勃勃,距离他们四百余里外的松花江却被火光映红。 江岸上,一个寨堡正在被大火焚烧,堡内的建筑物不停发出炸裂的声音。 在那火光中,依稀可以看到不少被烧焦的尸体,并且无一例外都被割了首级。 他们的首级被摞在了道路上,由首级堆成的‘土丘’上还插着残破的渤海旌旗,讽刺十足。 望着自己的杰作,站在一旁身穿布衣,留着女真人标志性发型的五旬男人正大口吃着肉,面前还坐着七八个三十来岁,好似头人的男人。 在他们的桌上摆着一头烤熟的鹿,所有人都在用小刀吃着这头鹿的鹿肉。 他们的身后站着穿着粗制滥造厚铁甲的矮壮兵卒,再往后是道路上负责押送这个部落被俘女人的简陋皮甲兵卒。 一眼望去,这样的士兵只有一千多人,而这个被烧毁的寨堡也不过只有百来个女人。 “去年我让巴尔汉归顺,他说他有自己的骄傲,现在挂上了南边那个王的旗子。” “我不是贪婪他的牲畜和粮食,只是看不上他这样的做法。” 坐在首位,年过五旬的西阳哈说着自己攻打这个寨堡的原因,他为人不算高大,只有五尺的身高,但躯体健壮。 “阿玛,南边的火剌温、深处这两个兀狄哈也挂上了南边那个王的旗子,我们要不要把他们一起打杀了。” 坐在首位,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询问西阳哈,对此西阳哈摇摇头: “火剌温和深处各有一两千男人,打他们不好打,很快就要秋收了,我不想让汗帐的娃娃离开太多。” “再把西边松花江的七个寨堡焚烧就可以了,不然他们以后会给南边的明人提供我们的消息。” 西阳哈说着,同时也吃了一块肉,望着那由首级组成的土丘和那飘扬的渤海旌旗笑道: “那个南边渤海王以为招抚了这些小部落就能对抗我,今年我们先把靠近我们的部落给焚了,明年再南下去他那里打草谷。” “哈哈哈哈……” 西阳哈谈笑般打趣,他的儿子们也纷纷大笑,其中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人还说道:“我比较喜欢明人的女人,她们很温顺,不会像其它部落的女人一样反抗。” “对,像山里的狍子一样,而且她们很软,就是身体太差,伺候一二十个人就会死。” 谈起汉家女,西阳哈和他的儿子们都兴奋了起来,似乎渴望着明年的南下…… “驴球子,孤好赖话不说二遍,这次就是找一条路直接给孤一路捅去这老奴老巢里去,其余无二话!” 吉林城承运殿里,在西阳哈讨论汉家女的时候,五十余位总旗以上的军官齐聚一堂,他们看着怒气冲冲的朱高煦骂人,却没有嘲笑他的心思,反而觉得骂得解气。 西阳哈和吉林船厂那是多年的老仇人了,哪怕不提张纯父亲战死那一场,往前数六年里,这家伙就南下打了三年草谷,杀了军户不下数百人,掳掠百余人。 若是没有他,吉林船厂开拓也容易些。 当下他们和西阳哈,算是新仇旧恨一起算上,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他们大声笑着,而此刻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也在他们身后响起。 听到这脚步声,众人纷纷往后看去,果然看到了人高马大的傅让。 见到傅让,除朱高煦外所有人都纷纷作揖。 傅让自从来到吉林城,就好似没有了存在感一般,似乎哪里都看不到他。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原因就在于傅让是他们之中最有经验的一人,而朱高煦也将最重要的任务委任给了他。 “如何?”朱高煦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傅让,傅让也自信开口:“等你这句话太久了,这路探了一遍又一遍,可算找到了一条可以直接通往他老巢,还能通行马匹的道路了。” 傅让说着,而他的身后也出现了四名搬动沉重沙盘的兵卒。 四周军官见状上前帮扶,好不容易才将这丈三长宽的沙盘抬入承运殿内。 只是刚刚放下,所有人便都围了上来。 傅让探出身子,用手中的刀在沙盘上比划。 “从我们这里渡过松花江,一路往北走,路上我们没有记标记,所以只有我和去过的那二十个人知道怎么走。” “这条道有不少树木草丛,极易迷路,但我们在这三个多月里走过上百遍,闭着眼睛都能穿过去。” “这条路是一条看不见的兽道,起码可以缓慢经过。” “我和虎儿哈带人试过,如果是身披明甲,背负十日的军粮醋布和盐晶,挽马差不多要负重二百斤左右,可以载着我们每日走六十里,顶多五天半就能抵达卜颜山。” 傅让比划出了一条避过所有女真人寨堡的小路,基本一路都是平地,但都是往林中绕。 只要不遇见一些狩猎的女真人,那他们绝对能顺利的穿过去。 “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一个难题,那就是那卜颜堡的木栅栏高两丈,厚五尺,除非带上洪武铁炮,不然很难破开。” “西阳哈部众比我们预计的要多,数量在两万左右,男丁不下七千,披铁甲者三百,披皮甲者两千……” 亦失哈如此说着,朱高煦却并不担心,只是看着卜颜堡询问:“那堡外栅栏是石木垒砌,还是直接插入土中。” “直接插入土中,深度不少于五尺,我带人试过,挖不出来。”傅让说着,然后对朱高煦道:“我记得堡内有火药,只是被你拿去开矿了,如今可还有剩下的?” 傅让心中忐忑,毕竟他出去了三个多月,昨日才刚刚回来,实在不确定火药有没有用光。 他的问题让所有人的心悬到了嗓子眼,而朱高煦也隐晦扫了一眼众人。 “在这群人里,恐怕有我爷爷的锦衣卫……” 念头间,朱高煦眉头微皱:“开矿用得太多,当下已经没有多少了。” 他这般说着,目光看向亦失哈。 这个桥段是他与亦失哈早就排练好的,朱高煦相信亦失哈不是锦衣卫,因为亦失哈对自己的投入很大,当然更重要的还是直觉。 “还有八十多斤,只是炸开一个丈许的豁口,或许够用。” “够了!” 亦失哈一开口,傅让便强先笃定。 明军使用火药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用火药强攻木寨简直轻而易举,哪怕是黑火药,但只要数量足够,依旧可以炸开一个大豁口。 “虽然这么说,但胜算还是不高,得想个办法将他们分而击之。” 朱高煦双手抱胸,似胸有成竹般扫视沙盘。 他的目光最后放到了吉林的船场上,众人也随之看去。 “声东击西,为了避免这个老奴知道我们走的陆路,还是得虚晃一枪,让他以为我们走水路才行。” 朱高煦抬头与众人对视,最后扫视一圈才对林粟交代: “林粟,张纯与西阳哈有杀父之仇,这次平西阳哈让他随我去,你留守吉林城。” “是!”林粟没有抱怨自己没能上前线打仗,毕竟杀父之仇确实太大了。 尽管当下张纯还在南边,但他知道张纯也就一两个月就能返回北边,自己不可能为了一个功劳与他争。 林粟没有抱怨,这让朱高煦十分欣慰,他侧头看向亦失哈:“传信给松花江沿江的六城和大小部落,就说我们要在各城沿河之地修建渡口停放船只。” “是……”亦失哈先应下,又犹豫道:“这样会不会把西阳哈给吓跑了?” “不会”朱高煦还没开口,傅让就摇头道:“秋收在即,西阳哈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卜颜堡外的近万亩地都快收获了,他舍不得抛下那么多粮食。” 在这关外之地,粮食比人命都还重要,何况是足以产出数千石粮食的耕地。 没了这批粮食,即便西阳哈带着部众跑到北边也活不下来。 朱高煦和傅让都观察过西阳哈此前几次逃跑的时间,几乎都是在秋收前或者春耕前,这也说明他放不下粮食。 “西阳哈着老贼在忽刺温河下游还有一个石堡,那里太远,驻守多少人我们不清楚。” 傅让用手指向了东北方向,由于这个沙盘是朱高煦命人制作的,所以对于东北的地形十分清晰,也很容易对照。 他所指的地方是后世抚远一带,也就是三江平原最东端的地方。 朱高煦用手丈量了一下,大约估算出了一个两千余里的距离。 “这么远的距离,难怪此前官兵几次搜捕他都没能找到。” 感叹一句,朱高煦继续将目光投向傅让,傅让也继续说下去: “进攻他最好的时间,其实是我们这边即将秋收的时候。” “他们在北边,秋收比我们早半个月,因此我们快秋收的时候,也就是他们已经收割开始的时候。” “亦佥事的家丁询问过就近卜颜堡的其它小部落,他们都说卜颜堡在秋收开始过半后就会让族中善于收割的一些人乘坐小舟顺江而下,前往南边的忽刺温城收割那边的粮食。” “这个数量,通常是七八百男丁,另有三百左右的兵马护送。”
“如果我们等这批人走了,再行攻打卜颜堡,那胜算会更大。” 话音落下,傅让抬头看向了朱高煦,让他做出决断。 对此朱高煦没有及时回答,而是沉吟片刻,脑中不断构思。 过了几个呼吸,他才开口说道:“等张纯他们那二百人回来,我们就即刻动身。” “在此期间,林粟和亦失哈伱们二人负责修建从吉林城到撒叉河口的渡口,给西阳哈那老奴添加些紧迫感,提前迁移些人丁去下游。” 朱高煦虽然渴望获得大量劳动力,但他也清楚卜颜堡那两万多人他吃不下,也养不起。 在听完傅让的介绍后,朱高煦对于这次作战的战略目标就是击垮西阳哈部,从卜颜堡掳掠不少于三千人口。 如果能更进一步,那最好能将卜颜堡长期占领,获得那里的近万亩熟地,同时击毙西阳哈这老奴。 “都退下吧。”傅让似乎有什么话要与朱高煦说,因此招呼左右的总旗、百户官纷纷退下。 在他们走后,傅让这才开口说道: “军中虽然有军马四百六十七匹,但其中有马甲的仅有原来城内的二百六十七匹,剩余二百匹没有马甲。” “我昨日刚回吉林城就去军械坊看了,当下甲胄充足,理应先在这两个月里打造出二百套马甲。” “此外军中兵卒的训练我也看了,原先的四百多屯田兵虽然也被编练为战兵训练四个多月,但毕竟比不上原来的战兵和我们带来的人。” “我的意见是,这次留下原先的屯兵和部分战兵守城,仅带一千人乘骑军马、挽马前往卜颜堡。” “城中的挽马已经有六百七十七匹,你只要在互市中再买些,凑足一千匹挽马,届时我们就可以带着所有挽马和军马前往卜颜堡,顶多五日就能抵达。” 傅让想要兵贵神速,这与朱高煦所想的不谋而合。 当下的殿内只有他和朱高煦、亦失哈、林粟没离开,交代事情也比较方便。 朱高煦抬头看向亦失哈:“城中粮食不管还有多少,先拿去与六城做生意,但不要太引人注意,别让西阳哈察觉我们要走陆路。” “是!”亦失哈也知道击败西阳哈后能获得不少缴获,平日里精打细算的他也没有在关键时候落下链子。 见亦失哈应下,朱高煦也对林粟和傅让说道:“今日起,城里的一千三百多兵卒就交给他们分别训练了。” “若是能将行军速度再提高,那就更好不过,实在不行也没办法。” “末将领命!”傅让与林粟应下,随后三人相继离开了承运殿中。 在他们离开后,朱高煦也继续观摩起了沙盘。 与此同时,离开吉林城两个多月的杨彬也带着毛皮、人参等货物回到了江南。 与此前贩卖毛皮的所有商人一样,杨彬带回来的毛皮刚刚制成成衣就被南京城内的高门勋贵们订购,诸如辽东的鹿角、虎骨、补物等商品更是被勋贵们疯抢。 回到江南不过半个月,杨彬便将带来的货物售出一空,同时在苏湖二府购入了三万余石粮食准备北运。 杨彬手拿渤海王府的印信,想要了解他的背景十分容易。 他的背景让许多想对他动手的人投鼠忌器,但同时他的背景和他做的事情也很快被有心人传入宫中。 “三万六千余石?” 深夜的乾清宫里,正准备洗漱入睡的老朱得到了武官带来的情报。 在得知朱高煦在短时间内就做成那么大笔生意的时候,老朱当即便对武官询问:“北边的人也随着这商贾的队伍回来了吧,他们如何说的?” 老朱并不担心朱高煦的生意大,他只在意朱高煦的生意有没有损害到大明的利益。 “殿下与北边的东虏互市具是以粮食、茶叶和铁锅来做生意,除了茶叶有可能被这群东虏交予兀良哈做生意外,其余倒是没有太大违禁。” “只是殿下与东虏互市过多,许多商贾前往辽东中输粮食后采买不到毛皮和药材,六部之中有不少官员非议……” 武官转述着从下面收集而来的情报内容,得知这情报,老朱舒展了身心: “他能恪守律法是好的,这生意旁人做也是做,他做还能保境安民,便让他做吧。” 在朱元璋看来,朱高煦用自己的办法来让吉林城自给自足,并且并没有违反《大明律》,这样的做法理应褒奖。 倘若所有藩王都能如他这般头脑灵活,恪守本分,那自己也就不用那么头疼了。 “陛下,还有一事……” 朱元璋还在感叹着朱高煦脑筋灵活,武官就再度上奏。 “说吧”朱元璋喝了一口安神茶,武官也继而开口道: “据北边随商队而下的兄弟所说,殿下去吉林城不过两个月,便已经将吉林城耕地翻了一番,这还是五月份的消息,当下恐怕已经翻了两三番了。” “多少?”朱元璋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武官重复一遍后,朱元璋有些不淡定的放下了手中的安神茶。 作为一个农民,他很清楚开荒要具备什么底子,开荒的难度又是如何。 如今朱高煦能在短时间内把开荒进行的如此迅速,要么就是吉林城人口远不止辽东都司记载的那点,要么就是朱高煦和女真人做生意得到了许多畜力。 这两种可能里,他更倾向于后者。 对于民生来说,畜力多了就能更快开垦荒地,百姓也负担变少。 但对于军队来说,一旦有了足够的畜力,一支三千人的军队,甚至可以当成五千人来用。 “让下面的人把吉林城开荒的过程,详细的写下来,我要亲自看看这小子是怎么做到的。” “另外还在北边的那群人,让他们尽快将吉林城的消息送来,不得马虎。” 朱元璋沉声对武官吩咐,武官也作揖应下。 武官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自己也可以退出乾清宫,但朱元璋却再度开口: “龙州的事情查清楚没有,常茂到底真的死了,还是诈死……” 他开口提起了常遇春的儿子常茂,而常茂本人不仅是冯胜的女婿,还是新淮西勋贵之中的重要人物。 常茂虽然是冯胜女婿,但常茂却认为冯胜比不上自家父亲,因此不肯接受冯胜的约束。 在随冯胜征讨纳哈出的时候,常茂常常做出违反律法的事情,冯胜多次谴责他,但常茂却不以为意,甚至在对待冯胜的态度上十分傲慢。 冯胜虽然愤怒常茂对自己的态度,却没有揭发他做的这些事情。 之后二人因为纳哈出一事闹得十分难堪,常茂因为砍伤纳哈出而被押送回京。 在回京之后,常茂借机弹劾冯胜,朱元璋闻言当即收回冯胜的总兵印,让蓝玉总领北伐,继而打出捕鱼儿海大捷。 事后,在确定冯胜无罪后,朱元璋将常茂贬去广西龙州。 虽说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但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常遇春的威名,再加上常茂本身也是统兵大将,让他在小小的龙州混得风生水起。 龙州土官赵帖坚没有儿子,但有两个女儿。 他的长女嫁给了太平州土官李圆泰,次女则是被他送给了常茂,被常茂收做了妾室。 洪武二十一年赵贴坚去世,因为没有儿子,他的赵宗寿继承了土官的职位,但赵贴坚妻子黄氏却并不承认他的地位,在他继承土官职位后,更是凭借常茂的权势统揽龙州大小事务,将赵宗寿架空。 洪武二十四年常茂去世后,黄氏和宗寿争夺龙州官印,互相检举揭发。 黄氏借机让人虚构流言说常茂实际上没死,赵宗寿知道详情。 这件事情在不久前传到了南京,朱元璋知道后狐疑,派遣官员询问赵宗寿,并且命令赵宗寿如果常茂还活着,就让他把常茂交出来赎罪。 在派遣官员询问的同时,朱元璋自己也派遣锦衣卫调查常茂是否还活着,毕竟如果常茂还活着,那日后他难免生乱。 面对朱元璋的询问,武官保持着作揖的姿态:“下面的兄弟日前刚到龙州,还未开始调查,想来也就在这几日就能得到消息。”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不管是龙州还是吉林城,只要有了消息立马如实禀告朕。” 说罢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更为重要的事情,表情也沉重了几分:“江南的宝钞如今市价几何了?” “自移民一万八千户,今岁以钞抵税的消息放出后,当下已经涨到了每贯六百四十文。”武官如实回答,而这个价格也令朱元璋十分满意。 如今不过七月中旬,距离秋税还有两个半月,不出意外的话,宝钞会涨到七百乃至八百文。 不得不说,高煦那小子的办法确实有用,宝钞与赋税挂钩后,果然开始渐渐回升。 如此持续个三五载,到时候自己就可以把那件事情给做了…… 想到自己心中的那件事,朱元璋也没有了讨论其它事情的心情,摆摆手:“你退下吧。” “臣告退”武官挪动着已经僵硬的双腿,缓缓起身后从乾清宫内离去…… 第137章 欲要北征 “三万六千多石,运到吉林城后你们说还能剩下多少?” 东宫之中,在朱元璋示意武官离去的时候,朱允炆面对面前众人朗声询问。 只是半年的时间,原本只有齐泰、黄子澄二人能入殿的东宫,眼下却有十余名正五品以上六部官员林立两班。 望着眼前的局面,朱允炆很是高兴,而这都是他扳倒了自家那好三叔的结果。 如今的他早已不把朱高煦放在眼里,因此在得知朱高煦名下商人杨彬买了三万六千石粮食北运的时候,他并没有露出什么担忧之色,反而有些想要嘲笑朱高煦。 “任你当初多么得宠,如今还不是为了几万粮食四处奔波,而孤……” 朱允炆扫视殿内群臣,眼下的他已然是挥笔便能调拨数百万石粮草的储君了,并且他的位置比任何人都要牢固。 “三万六千石,先走海运再转入辽河,继而从三万卫走陆路,能送抵吉林城的,恐怕不足六成。” 一名兵部主事开口,这让朱允炆脸上笑意更甚。 只是他的笑容还未收敛,穿着正三品补服的齐泰却忧虑着脸站出道:“渤海王入吉林不过数月,便能驱使商贾为其购入如此多的粮食,放任下去恐生乱子。” “呵呵……”听到齐泰的话,许多官员忍不住露出嘲笑的表情。 “齐主事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据在下所知,岁初时那吉林城还被西阳哈所掠,千户官战死……” “如今这几万石粮食即便北运吉林,可吉林无人的局面又如何来破?” 站出来调侃齐泰的人身穿正二品官服,哪怕齐泰年初得到升迁,当下已经是兵部正三品的左侍郎,但这人却还要比齐泰高二阶。 “暴左都御史所言甚是……”齐泰没有认为对方在羞辱自己,而是认同道: “缺人是当下渤海王的痛脚,如果不出在下预料,不出三年,吉林城便可自给自足,那渤海王必然会请陛下、请太孙移民实边,补充卫所。” 齐泰的话让众人收声,毕竟面对他这种实事求是的人,笑他反而是贬低自己了。 “齐先生说的是……” 朱允炆虽然不喜欢齐泰,但毕竟齐泰是伴随他一路走来的老人,因此也不喜欢旁人嘲笑他。 况且他别的建议暂且不提,这次的建议还是很有建树的,朱允炆也觉得朱高煦不会那么老实的在吉林卫待着,当下自家爷爷还在位,只要他哭诉,那说不定自家爷爷真的会迁移军户去填充吉林卫。 “这事情,孤会紧盯的,当下还是说说朝政吧……” 朱允炆虽然认可,但也没有深聊,而是改变话题,反而说起了朝政的事情。 见状,齐泰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强调,而是随大流的加入到了接下来的朝政之中。 比较这人才济济的春和殿,朱高煦那边就略微寒酸了。 “殿下,东西都放这里了,亦掌印说这些明日就要用,连累您遭罪了……” 承运殿里,朱高煦此刻坐在书桌背后,手里拿着笔,面前摆着写到一半的书,前面还有一个脸上充满歉意的吏目。 只是他虽然脸上歉意,手上却毫不客气,五本厚厚的文册摆在朱高煦面前,还夹带了记账用作画图的纸与尺子。 “都要用?” 朱高煦倍感头痛的放下笔,将几本文册翻开查看,那吏目也借机解释道: “松花江的渡口布置,城内下水道冲突的改道,还有王府的火墙火道,这些都得您来才行……” 吏目这般说着,朱高煦也是倍感无奈,只能硬着头皮示意吏目可以出去了。 手上没有几个人的他,确实恨不得把一个人分成十个人来用,哪怕他自己都得承担好几个人的工作。 没办法,吉林城里能办事的就二十几个吏目和朱高煦、亦失哈、张纯、傅让这几个人。 其中二十二个吏目还得去书院教学,因此吉林城近八千人的事情都压到了朱高煦他们几人身上,只有时不时从书院抽调吏目来帮忙,才能解决眼下的棘手事情。 “希望杨彬能带五十名吏目回来吧……” 揉着眉心,朱高煦停下了自己手上所写的书,转而开始对火道、下水道开始绘图。 从正午忙碌到黄昏,他终于解决各种事务,简单吃了顿晚饭后,又继续趁着太阳还没落下工作。 等到太阳即将落下,一盏油灯也被人抬了进来。 朱高煦抬头看去,却是消失了一天的亦失哈,而此刻的他满脸疲惫。 “辛苦了……”望着亦失哈,朱高煦虽然也很累,但还是脸上挂起了笑意。 面对他的笑意,亦失哈也不得不感叹自家这位殿下的精力充沛。 加入渤海王府以来,亦失哈几乎很少看到朱高煦黑脸的时候,不管面对多么困难的问题,哪怕所有人都觉得棘手而焦虑时,他却总能带着笑意积极面对。 这样的处事态度影响了许多人,因此即便再怎么疲惫,亦失哈却还是挤出笑容: “奴婢是殿下的家奴,为殿下做事,又何来辛苦之说呢?” “你可不是我家奴……”朱高煦摇摇头,接过油灯放好后对亦失哈笑道:“我身边不需要家奴,你是我的同袍和吉林城的功臣。” 他这话说的亦失哈心头一暖,确实朱高煦从未将他视作奴仆,许多事情都交给他做。 在朱高煦身边,他很少感受到在宫廷中的那种规矩和冷漠,在这吉林城,他也不是那个旁人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亦失哈,而是渤海王府的亦掌印。 可以说,在宫廷中他享受不到的尊重和尊敬,他都在吉林城享受到了,这就是他想要追求的东西。 “先坐下吧”朱高煦看着亦失哈一直站着,便招呼他坐下。 亦失哈闻言也坐到了一旁的一个椅子上,并对朱高煦汇报起了今日的许多事情。 “今日又开垦了三百多亩耕地,把人力和畜力集中起来后,开垦荒地的速度确实快了许多。” “城内的下水道已经全部掘好,现在只等石匠带人垒砌下水道,然后用水泥和碎石铺设道路了。” “您的那两亩稻田,奴婢去看过了,长势不错,照顾的很好。” “下游的渡口也铺设到阿木寨了,估计再过一个月就能铺设到撒叉河口。” “另外……” 他将所有事情如数家珍般说给朱高煦,朱高煦也坐在一旁静静听着,时不时拿起一本文册,记录下亦失哈所说的各种工程进度。 期间亦失哈想自己动手,但被朱高煦笑着安慰他尽管说便是。 如此过了一刻钟,亦失哈说完了,朱高煦也记完了。 “这么算起来,现在我们有一万三千九百多亩新地,加上老地就一万七千多亩了。” 朱高煦合上文册,笑着转过身来:“现在是七月十九,算起日子来,除去收割三千亩老地要花半天时间,在入冬前我们还有五十天左右的时间。” “这五十天按照现在的进度,差不多可以开一万五千多亩,到入冬前,今年开的新地能有接近三万亩新地,这速度比我之前预估的还快……” 吉林城的开垦速度比朱高煦想象中还要快,当然这还是得归功于他们从六城之地买来的牲畜。 “如今城里有耕牛三百七十二头,挽马八百多匹,开垦速度想慢也很难。”亦失哈笑着: “入冬前,再深翻一下地,从四周山上收集干草焚毁作肥,估计来年能产出一万六七千石粮食。” “加上老地的粮食,估计能养活六千多口人了,再辛苦一年,我们就可以自给自足。” 亦失哈这么说着,但朱高煦却缓缓收起笑容,因为他知道今年开荒快是因为王府提供口粮,并且承诺了均分田地。 放到明年,还能不能有这样的速度就得打个问号了。 “之前答应了百姓干完今年就均分田地,如今要均分也可以,城里算上新出生的娃娃,一共七千九百多人,每个人能分四亩多地。” “这四亩多地,也就能产出不到三石的粮食,顶多能养一个人四五个月。” “况且到时候均分了土地,城里的百姓都有了自己的土地,要忙着照顾自己的土地,恐怕没有时间来帮卫所开垦荒地,即便开垦,恐怕也会有偷奸耍滑的人。” 朱高煦没有低估人性,因为他前世从父辈口中听过当年开荒时的情况,偷奸耍滑的人始终都存在,任何地方都会有。 因此,他对亦失哈交代道: “等打完了西阳哈,你和张纯一起召集每家的户主,咱们开诚布公的谈一下。” “田地可以均分,但种什么东西,怎么种,都得由所里来安排。” “另外明年不缴田赋,粮食留给百姓们自己过冬吃,但王府也就不再管冬季的口粮了。” “明年的王府提供的口粮到秋收结束后停止,在此之前的口粮依旧是每个月六斗,入冬后均分田地。” “等到了后年,王府从开荒开始提供口粮,每人每月六斗,持续到入冬前停止,入冬均分田地。” 朱高煦改了改开荒的规矩,今年到明年不管是不是开荒,每个月每个人基本都给六斗粮食。 这些粮食从实际角度来说是吃不完的,因为城中孩童已经一千口了,这些孩童一个月吃四斗粮都算比较多的,正常都是三斗半。 因此,许多人家都在家中存了些存粮,这些事情朱高煦是知道的。 他没有管是因为王府府库还算充裕,没有必要节省那么一点,百姓有点存粮也是好事。 不过从明年秋收结束开始他就得停止在冬期供粮了,因为百姓们每年可以从秋收得到的粮食会越来越多,直到他们再也种不下为止。 以当下的速度,朱高煦预计明年洪武二十九年入冬前,吉林城的耕地起码能增加到七万亩,洪武三十年吉林城能收获不少于四万石粮食。 这批粮食,足够养活吉林城的普通百姓,而兵卒有军饷,这批军饷依靠王府的岁俸就能支撑。 洪武三十一年,朱高煦会在四月份支取自己的岁俸和吉林卫的军饷。
不出意外,同年五月老朱就会驾崩,同年七月朱允炆着手削藩周王,那时朱允炆就会开始对诸藩有防范,而自己能拿到俸禄的时间只能在五月前,五月后朱允炆即位就不一定会被自己发俸禄了。 哪怕洪武三十一年的俸禄发出来了,但建文元年的俸禄却有很大可能不会给。 十二月,朱允炆派工部侍郎张昺为北平布政使,都指挥使谢贵、张信为北平都指挥使。 随后又命都督宋忠屯兵驻开平,并调走北平原属燕王管辖的军队,对朱棣加以监视,朱棣也只能装疯卖傻来求一条活路。 如果说洪武三十一年是朱允炆对周藩的报复,那建文元年就是彻底与藩王撕破脸了。 建文元年四月,朱允炆削齐、湘、代三位亲王,废为庶人。 湘王柏惧,无以自明,阖宫焚死。 齐王被软禁在南京,代王被软禁在封地大同。 六月,朱允炆再削岷王,废为庶人,徙漳州。 不到一年时间,周、齐、湘、代、岷五王被削,老朱已就藩的十九个儿子被废四个,其中一个自焚而死。 一下子干掉了四分之一还多的藩王,这让所有人人人自危。 最终在岷王被废后一个月,朱棣以八百王府护卫起兵靖难,擒杀张昺、谢贵,并命燕府护卫指挥张玉、朱能率兵乘夜攻夺北平九门,遂据北平…… 洪武三十一年的粮食,很有可能是朱高煦能到手的最后一笔粮食,所以从洪武三十年秋收,百姓可以自给自足后,他就要尽最大的可能开始存粮。 这其中局面里,朱高煦面对最大的阻力就是东北的气候。 从十月开始,三万卫以北就会开始大雪纷飞,一直到来年三月末才能通车。 这代表有六个月的冬期是他无法向外获得补给,所以他要存粮,只能在洪武三十年十月以前进行。 算上运粮时间,他必须得在八月前完成运粮的事情。 仔细算下来,朱高煦只有两年的时间…… 靖难之役打了四年,而自己如果要参加,很有可能会面临大宁卜万、刘真和辽东杨文、吴高、平安五人的围剿。 大宁与辽东合起来起码有八万战兵,而在历史上,因为要防守兀良哈、女真和鞑靼本部,刘真与卜万、杨文吴高这两个方向的统帅只各自率领万余兵马包围燕山山脉,进攻永平城池,防止朱棣北逃草原。 可如今朱高煦自己身在吉林城,即便辽东东部还要防御朝鲜和建州卫女真,但能调动出来打自己的也有不少于三万兵马。 要是朱允炆集中力量对付自己,把刘真和卜万麾下的大宁兵马也调来,朱高煦很有可能要独自面对四到六万的大宁、辽东精锐。 面对这样数量的敌军,朱高煦压力不大是不可能的,何况如今的他手中只有一千多人。 想到这里,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他最理想就藩的地方是开平,但因为老朱的防备,自己还是被调到了吉林城。 凭借吉林城,他想要和辽东、大宁的四到六万机动军队作战,哪怕努尔哈赤和八旗再生也不一定打得过。 刘真、卜万、陈亨、杨文、吴高、平安这群人都是军功斩首上万乃至数万的存在,即便努尔哈赤来了,同等兵力下也不敢说能稳赢。 朱高煦如果只有一千多人,那即便他是韩信项羽在世,无论如何也是打不过这两支军队的。 他必须要在剩下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尽可能的扩编军队,而养军就需要钱,就需要粮食。 存钱、储粮……这就是朱高煦在两年内必须完成的任务。 “府库的毛皮人参和各类药材,价值超过十二万贯了吧?” 朱高煦看向了亦失哈,由于只有一盏油灯,因此殿内有些昏暗,但这并不能阻挡朱高煦那灼热的目光。 与他的目光对视后,亦失哈点了点头:“获利起码能达到十二万贯,这次杨彬用来运粮的车辆,估计刚好可以将这批货物运到南边。” 亦失哈的话让朱高煦颔首表示认同,随后他又盘算起了北边的情况。 “我若是击败西阳哈,你以为可以从各部召集多少男丁参军?” 借女真人来增加军队数量,继而围剿北边不服大明的部落是朱高煦早就定下的布局,亦失哈自然也知道。 对此,亦失哈思考片刻后才说道:“当下若是殿下想,那善出堡最少能出百来人,弗提斤城最少可以派三百人听我们调遣。” “不过这兵权虽然在我们这,但这些人的亲眷都在善出堡和弗提斤城,一旦我们势弱,说不定他们就会把人马调回去。” “倒是剿灭西阳哈后,奴婢估计仅这两堡就能出六百人,其余四十六个寨堡能陆续出一千五百人左右。” 亦失哈先说了当下能出兵的部落,不出意外,四十八个寨堡只有两个与他们关系最近的愿意出兵。 至于其它的寨堡则是不敢下注,毕竟从七月初五开始,西阳哈一连焚毁了悬挂渤海旌旗的六个寨堡,为此许多小寨堡都将渤海旌旗撤下,朱高煦原本好不容易通过贸易建立起来的威名也遭遇滑铁卢。 不打西阳哈,他在这关外之地就成了笑话。 尽管朱高煦不在乎旁人眼光,但这一战牵扯到了他的利益。 击垮西阳哈,击破与他站在同一反明阵线的部落,是朱高煦能最快建立关外威名,并且能获得大量人力、男丁的道路。 想到这里,朱高煦缓缓起身:“去休息吧,明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是……”见朱高煦只是询问,而没有透露任何想法,亦失哈知道自家殿下恐怕在谋划着自己想不到的大事。 他没有多嘴询问,而是如朱高煦所说的一样返回了自己的屋子睡觉。 他们二人休息了,只是南边的人却没有休息。 伴随着朱允炆、朱允熥及朱高炽等世子长大,老朱也在天下勋贵文臣之中开始为自己成年的子孙们选拔妃嫔。 由于此次选拔涉及颇深,许多亲王、世子、郡王都涉及其中,因此引来了不少报名的勋贵文臣。 乾清宫里,朱元璋翻着一本本写有勋贵文臣之女的名单,旁边坐着许久未曾露面的郭英。 “这些勋贵之女适合亲王和世子们,就是不适合允炆他们几兄弟。” 朱元璋抖落着手中名单,倒是郭英开口建议道:“光禄少卿马全之女听说知书达理,又懂得持家。” “相貌如何?” 与清朝注重血统,满蒙血统优先,汉人女子不行不同,朱元璋本人对除皇后以外的妃嫔并不忌讳血统,他只忌讳后宫干政。 因此为了谨防后宫干政,避免权臣和后妃勾结祸乱朝纲,朱元璋在朱标死后就给他的儿孙们制定了几点选妃的基本要求。 每次的选妃都由内廷的宦官被派遣开始,如今年被朱元璋本人派出的宦官就有两千余人,他们分别前往全国各地去挑选十三到十六岁之间的女子。 这些女子被选中后,会被宦官带着回到京城,然后从身高胖瘦中挑选,不符合规定的人就会被淘汰掉。 到了第二轮,外廷的太监们会挑选的十分仔细,不管是皮肤、五官还是头发都要被细细的查看,身材是否丰腴也在必看的行列内。 除了外表,还会让少女们报出自己的籍贯,姓名,年龄等情况,以便观察少女的嗓音。 像公鸭嗓,结巴,大舌头都在淘汰的行列。 最后还要用尺子仔细的丈量少女手足的尺寸,并且会让她们走上一段路,看看这些人的仪态。 像骨头粗壮的,大脚的,举止不优美的又被淘汰一批,只有最后达标的人才能进入下一轮选拔。 在这一轮,评委秀女的就是内廷之中有等级的宫女了。 所有秀女需要在隐秘的房间里脱光衣服,被查验是否有异味,身材是否匀称,皮肤是不是细腻,身上有没有什么缺陷。 经过了严格的贴身检查之后,这些人才能见到内廷中被老朱选为评委的妃嫔。 当下这一流程已经到了最后一程,而这次挑选的五千秀女中,留下的只有一百七十二人。 老朱得在这一百七十二人中选出自己的儿媳妇和孙媳妇,这让他有些难以选择。 “武官的女儿强壮能生养,只是身材太高了,容易压到身边人的的气势。” “你说的那个马全之女在这名单上吗?身高几何?” 老朱询问郭英,郭英却不紧不慢道:“应该在,那女子我见过,大约五尺左右,正巧合适。” “回头我看看……”老朱没有干脆应下,而是选择了再考察考察。 想着,他看向了手上的名录,对上面的一个名字感了兴趣:“这个张麒之女不错,身材和性格都很适合高炽。” “确实不错。”郭英看了一眼名单,点头附和。 他这边说完,老朱那边就圈了红,朱高炽的世子妃就这样定下来了。 不过圈完红后,老朱忽的转过头来,对着郭英叹气道:“这些女子都不错,就是高煦生的高大,恐怕这些柔柔弱弱的他看不上。” “陛下可以选一些有点英气的女子……”郭英还没有察觉到什么,本着好心推荐道:“吴良和吴……” 他还没介绍完,老朱却突然打断道: “我听说你家有两个孙女都生的英气,上马能射箭,下马能刺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在名单里。” “我想,她们二人配高煦正好,你以为呢?” “……”听着老朱的话,郭英本想生气,但最后却叹气道:“陛下,她们才十二……” “高煦也才十六,差不多差不多,事情就这么定了,你挑一个适合高煦的,我也不要多。” 朱元璋自我满意的点头,拿着朱笔就当着郭英的面,给他两个孙女的名字填了上去,然后笑呵呵的把名单和朱笔递到他面前,老脸灿烂: “来,你选一个吧……” 第138章 万事俱备 “殿下!我们回来了!” 春去秋来,只是时间一晃,便是一个多月的岁月逝去。 伴随着时间来到八月末,在吉林城的翘首以盼中,张纯等二百人终于护送着杨彬与两千余辆挽马车与辽东都司的数千民夫抵达了吉林城。 他们抵达时,朱高煦正在王府里,因此当他听到张纯的声音时,他立马就放下了笔,跑到书房窗口观望。 在这观望下,张纯果然在亦失哈、林粟、傅让的拥簇下走进了王府院子。 朱高煦朝着众人招手,而后收回身子往正殿走去。 待他走到正殿的时候,众人也都走进了殿内。 “末将张纯,殿下千福安康!” 一入殿内,张纯便作揖要跪下,朱高煦也上前拖住他的双手,笑着说道: “去了趟江南,莫不是忘了我这的规矩?” “倒是一时糊涂了。”张纯毕竟年纪不大,笑着挠了挠头,引得旁边傅让等人哈哈大笑。 “先坐下,杨彬呢?” 朱高煦招呼他们坐下,自己也坐到了主位,张纯坐下时回答道:“我先从鸡西堡来,他们估计还有十余里才到。” “殿下,这次那杨彬可没按您说的办。”张纯笑道: “他自掏腰包,一路上补补停停,直到鸡西堡,那车上还有三万石粮食。”说到这里,张纯也面露尴尬道: “就是那吏目不好寻,我们寻了六十余个,但我们一路北上他们一路退了钱离开,眼下只带来了三十一个……” 张纯似乎认为没有完成朱高煦交代的话有些愧疚,不由低下了头。 朱高煦倒是早就有了准备,只能安慰道:“是杨彬那厮让你先回来告诉我的对吧,没事,这种情况我早就预料到了,你们能带来三十一个就已经不错了。” 他虽安慰着张纯,但熟悉他的另外三人却能听出他话中带着的几分遗憾。 为了不让气氛继续这么下去,傅让主动开口说道:“你倒是来的是时候,我们准备再练几天兵就去为你报仇了。” “报仇?”张纯先是迷糊片刻,但很快反应过来,激动起身作揖,目光死死盯着朱高煦: “殿下,末将愿为先锋,直捣西阳哈那老奴巢穴!” 显然,繁华的江南并没能腐蚀张纯那颗想报仇的心,他甚至没能想到这事情能来得这么快。 对于他的举动,朱高煦笑着抬手示意他坐下,而后才道: “先锋别说你想当,便是我也想当,但这次我们走的这条路只有傅指挥使能带,所以你想当先锋也没办法。” 朱高煦这般说着,林粟也对张纯解释了这次北征的路线。 听到傅让和朱高煦居然准备走陆路直插卜颜堡,张纯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困难,但听到林粟说如今城中已有九百余匹挽马后,他立马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虽然没能凑齐一千匹,但也足够了。” 傅让这般说着,朱高煦也借机道:“这次出兵,林粟带二百二十七人留守吉林城,王义带麾下百人领舟船假装我等要走水路进军,我与傅让、亦失哈、张纯带四百骑兵,六百马步兵直扑亦失哈老巢。” “剩下还有二百人,我要留守一百人看守三处矿产,一百人护送杨彬南下。” 朱高煦一边说,目光一边打量众人,其中傅让、林粟和张纯斗志昂扬,只有亦失哈显然没想到自己真的要跟随朱高煦上战场。 他并不是畏惧,反而很渴望,但他确实没想到自己一个阉人居然也能有幸上战场。 “这次最好能宰了西阳哈那老奴,取他的首级来祭告先前战死的吉林城兄弟们,顺带告诉这关外诸部,他们脚下的这块地方到底是谁在做主!” 朱高煦气势豪迈,这一战他必须要打,也必须要打赢,因为他有不得不赢的理由,绝无退路。 “愿为殿下前卒!” 闻此言,众人皆起身唱礼,唯有朱高煦在说完这话后恢复平常: “先等杨彬来将粮食入库,现在府库之中的粮食可不多了。” 朱高煦笑着,众人却苦笑,张纯见状询问后才得知,为了换得这六百余匹挽马,吉林城已经付出了三千余石。 加上其它的各种补物、药物和毛皮,五月时还有五万余石的吉林城府库,当下只有两万余石了。 即便杨彬他们运来了三万石粮食,但加起来也顶多只够吃到来年六月份。 如果扣除还未支付的兵卒们的俸禄,那只能吃到四月中旬了。 虽说辽东都司每年在四月初运粮前来吉林城,但如果他们晚了几天,吉林城就得面临断粮的风险了。 因此,打西阳哈不仅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掠夺粮食和人口。 明白了一切后,张纯也不再多说什么。 倒是在说完了正事后,众人的话题变得轻松了些,基本都是询问张纯前往南方的感受。 张纯虽然是山东人,但五岁时就被迁移到辽东,十一岁时因为吉林城上一任千户调走,因此随他父亲前来吉林城上任。 只是不想这才三年时间,父子二人便天人两隔。 张纯早已经过了难过的时候,因此对众人讲述了自己这一路南下的经历。 与朱高煦他们一样,张纯南下路上一直感叹南边人多,到了江南后,他更是觉得四周到处都是人,有些不太适应。 他前往都督府述职,被告知要承袭他父亲的官职,他必须要前往大教场考校。 考虑到他是在职武官,并且还是边疆武官,因此都督府安排他与几个老兵进行考校。 武官子弟的考校对于张纯这种从小就在马背上练习骑马射箭的军户子弟来说十分容易,只是一天他就通过了所有考校,随后前往都督府正式领了新的武职印信。 与此同时,都督府也追授张纯的父亲张本为都督佥事,由张纯承袭。 因此当下的张纯正式官职应该是都督佥事,而非曾经的千户。 不过张纯倒是不在意,他虽然常常跟在父亲身边,但打仗的次数也不多,从千户起步对他来说已经是不小挑战了。 好在南下的这几个月他已经能熟练的指挥两百人左右的兵马,因此对于此次奇袭西阳哈一战,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聊完这一切,院外也传来了鼎沸的声音,显然是杨彬他们抵达吉林城了。 见状,朱高煦起身招呼:“走吧,都出去看看这次运来的东西。” “是!”众人笑着起身准备和朱高煦出去,不过张纯却站出来作揖道:“殿下,末将还有事情得与殿下说。” “嗯?”朱高煦有些狐疑,但还是对傅让他们招呼:“你们先走。” 傅让等人虽然也疑惑,但还是离开了承运殿。 倒是在确定他们走后,张纯这才走上前对朱高煦轻声道: “殿下,兄弟里面有南边的人……” 张纯察觉出了吉林城有锦衣卫的人,这倒是朱高煦没有想到的,他本能的往锦衣卫拉拢了张纯猜想:“他们找上你了?” “不是……”张纯摇摇头:“我发现有几个南边来的兄弟经常在半夜上甲板,而且到了南京城后,他们又与去找以前兄弟喝酒的借口离开了大教场。” “不过我之后上了心,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路,并见到他们上了一辆上好檀木的马车。” “以他们军籍册上的情况,是绝对不可能认识能坐上那样车的贵人,所以……” 张纯没有继续往下说,朱高煦却接上:“所以你认为他们是南边朝廷的人?” “嗯……”张纯面露忧虑,他此前涉世未深,但从辽东都司时不时来吉林城视察的武官举止也能知道官场险恶。 这次南下,他更是见到了许多在吉林城不曾见到过的丑恶。 他不知道应该说是他父亲保护他保护得太好,还是他父亲也没有经历过那些。 总之经历过那些事情后,张纯更加珍惜朱高煦在吉林城的日子。 如果来的不是朱高煦,而是旁人,张纯都不敢想现在的吉林城会是什么样…… “人名记下就行,不用戳穿他们。”朱高煦拍拍张纯的肩,宽慰道: “放心,我们行得正坐得直,不怕旁人监视,他们总不可能要我的命吧。” 朱高煦笑着安慰张纯,可他心底又何尝不知道,当下的老朱或许不想要他的命,但是老朱死后…… 霎时间,他脑中浮现了朱允炆的面孔,只是他没有深想,而是招呼张纯跟上。 不多时,二人出了王府,来到了吉林城的府库,而这里已经挤满了从南回来的兵卒。 不止是他们,还有许多在书院刚刚结束学习的兵卒也纷纷赶来,与去了南边的兵卒们说笑打闹。 他们聊着江南的风景,但更多的还是江南的女人和江南的繁华。 旁边的人听得如痴如醉,但很快又被那些去过的人唤醒。 “唉,虽说南边好,但我们还是在这吉林城待着比较好。” 一名讲解的百户官叹气说着,旁边人一听就急了:“为嘛?” “你们不知道……”百户官叹着气说出了这一路前往南边的见到的坏处。 卫所军户屯田交粮这种老生常谈的事情也就不用多说了,他们讨论更多的是南边卫所的卫儒学。
在南边人多地广的卫儒学里,由于教习读书的教授一般只有三五个人,因此能得到教学的都是有品级的武官,类似他们这种军户的子嗣是没有进入学习的机会。 哪怕部分卫所因为教授多而给军户开设学堂,但这样的一所学堂里往往挤着数百人,而且一个军户子弟三天才能听一次课。 哪怕能去听课,军户子弟们听着教授们边走边说边学,一天下来根本学不到什么东西。 相比较下,此前他们还觉得拥挤的吉林城书院简直就是天堂,更别说这次南下王府又招募了三十一个吏目,恐怕他们的学堂的人数很快就会降下来了。 除此之外,就拿田地来说。 南边的田地虽然亩产高,而且朝廷也给发荒田军户充当余田开垦耕种,但朝廷并不承担开荒时期所用的粮食。 没有额外的粮食,就只能依靠军户们每年十二石的月粮和三五石的行粮来开荒。 这点粮食,也就能支撑三口之家开几个月的荒,几个月下来顶多开个一二亩地,并且来年收成的三成还得交给卫所充当赋税。 与之比较,每个月每人发六斗米,开荒田地还会均分给军户的吉林城才是他们能过得滋润的地方。 不仅如此,还有许许多多的不公平和各种差异摆在他们面前,让他们许多人在出去过后都更舍不得离开吉林城了。 听着去过南边的军户口中说出的南边种种缺点,其它军户十分唏嘘,也不再想去南边的事情了。 确实,南方繁华、而且气候好,粮食亩产也高…… 只是这一切即便再怎么好,但如果没办法让他们过得舒服,那就算再好也与他们没太大关系。 军户们改变了话题,同时在他们热闹讨论的时候,朱高煦也带着张纯来到了府库这里。 此刻亦失哈正在招待风尘仆仆北上的三十一名吏目,而傅让和林粟在指挥军户们搬运粮食和一筐筐的铜钱。 杨彬站在傅让旁边与他谈论着什么,当他见到朱高煦的身影后,连忙上前作揖: “殿下,三万石粮食,一万贯钱都带来了,分文不差。” “嗯……”朱高煦笑着颔首,同时看向了府库里,转头对杨彬笑道: “如何?府库里的货物可满意?” “这……”杨彬愣住了,指了指自己:“这些货物都是给我的?” “呵呵,你可是我名下唯一一个商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朱高煦调侃着杨彬,同时笑着对不远处的傅让招呼:“把货物都搬上车,杨善人恐怕明日就要迫不及待的去南边做生意了。” “好!”傅让也笑着转头吩咐军户们搬运东西,而这一幕在杨彬眼前就像做梦一样。 望着久久没有回神的杨彬,朱高煦拍拍他的肩: “这些货物价格与之前一样,我们算过,交予你差不多十五万贯,至于你拿到南边去能卖多少,那就是你自己的本事了。” “十五万贯?”杨彬几乎咬到了舌头,要知道按照之前的价格来算,王府拿十五万贯,那他杨彬起码能赚四万贯。 四万贯啊…… 这可是许多淮安大族都拿不出的数目,即便放到南京城,也能买下好几条街了。 他杨彬若是胸无大志,完全可以在做完这笔生意后,买个几条街,后半辈子靠收租都能过得锦衣玉食。 “殿下对我大恩,不知道殿下可还需要什么物件?” 杨彬反应过来后立马要跪下,朱高煦一如既往的托住他,拉着他往一处僻静的地方走去。 张纯见到后,理所应当的为朱高煦二人放哨,而朱高煦也在拉着杨彬来到僻静处后老实说道: “你这次买粮食,可曾引起地方衙门的注意?” “自然。”杨彬不假思索道:“买粮超过两千石后,地方衙门就曾来寻过草民,草民当时出示了王府的印信,这才得以能够继续买粮。” 杨彬如此说着,朱高煦也沉吟道: “我这次的这十五万贯钱,你不管是卖货还是花出去,恐怕都不容易……” “殿下放心。”杨彬生怕朱高煦不给自己生意做,因此急忙道: “草民在来的路上也想好了法子,那就是请殿下再发十份印信,届时草民将印信分发给下面的伙计,让他们前去地方上收粮。” “这十个伙计带着二十个伙计去收粮,每个伙计去一个乡镇,每人只收五百石,如此一个印信伙计就能收到一万石粮食,十个就是十万石。” “届时他们分批运粮,错开时间,官府不会察觉到的。” 杨彬不知道为什么官府对渤海王府买粮那么在意,但他有自己的办法避开。 “十万石,怕是不够……” 朱高煦轻声开口,杨彬如同雷击,他没想到这位殿下这次的手笔会那么大。 “那殿下要……”杨彬小心翼翼询问,朱高煦想了想后才开口道: “我要买二十万石粮食,另外你再给我寻二三百个能做吏目的读书人,条件还是二十贯的年俸,若是拖家带口来也没事,来到吉林城,来年就给均发田地,不收人头税,田赋十赋二。” 朱高煦说出自己所需的东西,杨彬听后只觉得有几分窒息。 想要运二十万石粮食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即便他有渤海王府的印信也不容易。 “你放心,我这次派一百人随你南下护送,而且这次不要求一次性运到吉林。” “你可以从四月初开始分批运送,直到入冬前送到就行。” 朱高煦这般说着,但他自己也知道除去冬期,留给杨彬的时间只有六个月。 这难度等同每个月运三万余石粮食,虽然轻松多了,但次数多了也容易被人察觉。 “草民会尽力了!” 面对四万贯利润的诱惑,杨彬还是没能忍受下来,最后硬着头皮接下了这趟活。 瞧他接下,朱高煦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招呼他去王府休息,而他自己则是走到了亦失哈身旁。 “如何?” 亦失哈招呼的那三十一个吏目已经被兵卒们引路前往自己新修的院子了,朱高煦前来询问也只是想从亦失哈口中得知他们的水平。 “都是童生,不过奴婢也没想能招募到秀才。” 亦失哈笑着说出了这批人的水平,对此朱高煦也松了口气,起码杨彬没随便找些人来蒙骗自己。 对于吉林城来说,读过四书五经,精通算术的童生就已经足够使唤了。 整个洪武朝,每年能考中秀才的也不过几千个,需要这些人的衙门数不胜数,自己也不一定能抢来几个。 拥有几百个童生,这已经能很大帮助现阶段的吉林城了。 不说几百个,就是当下新到的这三十一个童生,都能让朱高煦他们的工作减轻许多。 “这三十一个童生,十三个在你手下办事,剩下十八个还是调去书院做教习。” “他们调过去后,书院的教习也有四十个人了,他们日后就在书院教授军户子弟知识就行。” “不过现在人多了,此前的分班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朱高煦考虑片刻,随后继续道: “兵卒还是老样子,上午学习,午后训练,分成二十班,每班五十一人,轮班学习、班值。” 眼下的吉林城兵卒需要班值城防、炮台山、桃源山和三场,所需五百人左右,每次出差基本在一个月左右,因此书院只需要固定二十个教习,教授一千兵卒就足够。 对于朱高煦的安排,亦失哈也没有什么意见。 交代了军学,朱高煦又说起童学:“童学那边也分为二十班,教习固定。” 朱高煦很想让童学小班化,但眼下条件不允许,所以只能和军学一样。 等到了来年,如果杨彬真的能寻来几百个童生,到时候朱高煦也可以开始小班学习了,而且届时的吉林城恐怕会有不少女真孩童来学习,语言是个大问题。 想到语言的问题,朱高煦也对亦失哈说道: “军学的吏目,下午不用去王府办事,就在军学上课。” “上课?”亦失哈有些诧异:“学什么?” “学女真语……”朱高煦轻笑,目光看向了前方由亦失哈带来的那十几个女真家丁。 见状,亦失哈也想到了朱高煦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而朱高煦也在交代完后带着亦失哈、傅让等人回了王府。 在他们抵达王府时,王府那两名由朱高煦在北上路途中雇佣来的庖厨已经开始收拾食材了。 他们做饭的手艺虽然不比得内廷的御厨,但架不住食材新鲜。 熊掌、野鸡、傻狍子、松花江鱼等等顶级食材在他们手中被料理,即便手艺再怎么一般,但做出来的东西却好吃到了极点。 不多时,朱高煦便已经叫上了亲近的人,与杨彬开始在王府里推杯换盏了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天色渐渐下,直到杨彬最后被朱高煦灌得不省人事朱高煦才转头对一直没有喝酒的傅让交代: “私下告诉备选的那一千兄弟,三日后出发,随我奇袭老奴西阳哈……” 第139章 建功立业 深秋九月,东北大地层林尽染,山色绘就一幅美丽画卷,由北至南渐次展开。 崔哈河地面,不同于后世因工业革命而林立的工厂,十四世纪末的此地还是一片未被人开发的原始森林,山峦叠嶂。 在这秋意浓厚的时节,原始森林落叶纷纷,金色的叶子,悄无声息的凋落,在空中划出曼妙的舞姿,地上金黄一片…… “漱漱” 忽的,落叶被踩碎的声音传出,不止一道。 细细看去,在这河谷之中,一支队伍正在沿着河流向北,足有近千人。 他们没有展露旗帜,只是所有人都穿着棉花填充的红胖袄,外套着胸甲,身旁陪伴一到两匹马。 高大健壮的马匹被他们卸下马鞍,减轻负重,矮壮的马匹被他们挂上许多货物,阳光洒来,明晃晃一片。 一套套明甲被挽马驮在马背上,除此之外还有一袋袋粮食和战马的马鞍。 “这地方倒是凉快了,再过半个月,估计就要开始入冬了。” 队伍之中,呼吸着凉爽清新空气的朱高煦忍不住感叹,他牵着赤驩与兵马并步步行,一路自然奇景相伴左右。 放眼望去,山林秋色在阳光的照射下层次丰富,漫山遍野,蔚为壮观,与潺潺溪水相互衬托,形成一幅幅绝美的秋景图。 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早已不复早秋那浓厚的黄色,只剩无数光秃秃的树木。 抬头看向通透的蓝天,湛蓝如洗,辽阔高远…… “唳!” 苍鹰嘶鸣,将朱高煦的思绪拉回眼前,几许清冷的风从山那面吹来,让他忍不住感叹这个时代的冬季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差不多还有两天路程。” 傅让拿着一张地图走上前来,指着一个位置给朱高煦看。 朱高煦看了看位置,再看了看天色,随后蹲下摸了摸地上的枯叶:“这两日应该不会下雨雪,正好适合我们突袭。” 傅让点头附和,但这时亦失哈和张纯却走来作揖: “殿下,兄弟们三日未开灶,一直在吃鱼干和肉干,要不要今晚开灶,反正还有一百二十里,那老奴应该察觉不到。” “不行!”傅让想要拒绝,但朱高煦却抬手制止,并进而询问张纯: “兄弟们都会挖无烟灶了吗?” “都会了,不然我们也不会来找殿下。”张纯频频点头,傅让听后却一脸疑惑:“无烟灶?” “前几日我教授兄弟们的一种挖灶法,这种灶法很适合军队,不会暴露太多烟雾,你放心。” 朱高煦对傅让解释着,随后示意张纯安排大军准备挖掘无烟灶。 得了他的准许,张纯和亦失哈开始准备。 这次负责突袭的一千兵卒都接受过朱高煦的无烟灶训练,不仅有无烟灶训练,还有后世军队之中传承下来的许多训练。 前世朱高煦服役的地方山路崎岖,山高林密,日常训练就是巡边,野战炊事车上不去的地方,朱高煦他们就被要求用无烟灶的办法自给自足,这些东西,也都被朱高煦交给了渤海军的兄弟。 在他的注视下,渤海军的二十来个兄弟开始在林中清扫枯枝树叶,然后开始选址挖掘无烟灶。 无烟灶要求苛刻,必须要隐蔽通风,不通风到处都是烟。 挖掘时,得挖好主烟道和分烟道。 主烟道为一到两个,分烟道越多越长越分散越好,最好用湿树枝,草皮盖住。 正常是先挖一个二尺有余见方深约二尺左右的大坑,旁边再挖一个小坑。 这个大坑要尽量让使用者能方便向旁边小坑中添加柴火等燃料。 在距这个坑一尺左右的地方再挖一个小一点的坑,然后从底部将两洞贯穿,把所有挖出的土堆在第一个洞口周围,拍实,防止火光外泄。 在第二个洞口上方向后延伸挖至少三道烟道,每道大约半尺深,要一丈左右长,然后把锅按放在第二个洞口并用土把边填死,在烟道上方用树枝,麦秆之类的东西盖起来,上面盖上土。 按照锅边密远而疏的方法将烟道隐蔽好,将引火物从一号坑底放入第二个坑内。 在兵卒们制作无烟灶的时候,朱高煦前后来回看了看,确认无误后才让他们点火做饭。 不多时,十口大锅被摆上无烟灶,柴火被点燃后,兵卒们前往河谷取水倒入锅中,开始将随身携带的蒸笼放入锅中,而后铺上白布和军粮米。 只是一字时,经过多次晒干压缩的军粮米就已经膨胀为原本的模样。 朱高煦伸出手尝了一口,尽管这米饭因为多次晒干压缩而变得毫无米味,但行军打仗也不能要求太多。 “做菜吧。”他转头吩咐,张纯也开始来回跑着通知。 一锅锅蒸米水杯倒入晒干的野果和蔬菜,每个锅放入一块一尺长的醋布,一两豆油和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盐晶,以及随身携带的小鱼干。 伴随着锅铲来回翻动,同样不到一刻钟,这一锅水煮菜便做好了。 尽管制作方法简单粗暴,味道不是那么好,但对于行军多日一直吃肉干、面饼的朱高煦他们来说,这一顿饭完全可以抚平这几日行军路上的委屈。 每个人用随身携带的碗筷以小旗为单位上前盛饭,每碗米饭汤菜加起来差不多是一斤半。 这对于每日行军超过六十里的众人来说,已经算是极为丰盛的晚饭了。 哪怕有些人消耗大没吃饱,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朱高煦陪着众人吃完这一顿热饭,并在所有人吃完后命人将烟道上的树枝撤回放入灶坑里,带头与兵卒们将灶坑的旁边的土填回踩实,把烟道填平,再从旁边找些新土或是植被恢复其原有地貌。 经过如此一番操作,基本看不出原来的痕迹,而他们也在休息一刻钟后开始了赶路。 在没有雾霾和工业污染的这个时代,哪怕到了夜晚,天空之上悬挂的月亮也足够为队伍照亮前路。 夜盲症普遍不存在渤海军中,毕竟朱高煦在吃喝上很下本钱。 在这样昼伏夜出的赶路下,九月初五的黄昏,朱高煦他们便看到了松花江,以及矗立在松花江对岸的卜颜寨堡。 “三里左右,他们在南岸有哨所,我们若是从这里出去,哪怕是夜晚也会被发现。” 黄昏之下,朱高煦带着傅让和二十余人来到了松花江南岸的山岭,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卜颜寨堡地形。 卜颜寨堡在松花江北,西阳哈虽然没有足够的哨骑,但他在松花江南部和卜颜寨堡三里左右的位置都布置了哨所。 这些哨所是用石砌的,没有上去的门,人想要上去只能通过吊篮被吊上去。 傅让带他来的这处山岭距离他们现在扎营的地方有五里地,距离松花江二里左右。 这个时代的松花江还没有冲出如后世那般多的浅滩,因此河道要更宽,朱高煦估算了一下,卜颜寨堡这一段恐怕不下二里。 “得换个地方渡江”朱高煦看向一旁的傅让,傅让也颔首道: “先前探出来的路已经过去了十几天,我不确定西阳哈有没有驻扎新的哨堡,刚才来的时候我已经派人去看了,只要先前探得的两条水路之中有一条没有哨所,我们就能在明天渡江,后天突袭西阳哈这老奴。” “好……”听傅让这么说,朱高煦弓着身子带人离开,只留下了十几个人跟在傅让身边,观察西阳哈动向。 伴随着太阳没入山中,卜颜寨堡点燃了许多篝火,而朱高煦也带人回到了驻扎的山坳之中。 他们备了足够的鹿皮筏子,只要吹起来就能护送他们渡江而去。 似乎是察觉到了战争在即,许多未曾出过南京城打仗的江南兵卒都有些沉默,朱高煦见状带着亦失哈上去,一一对他们进行开导。 过了许久,他们稍微安定了些,朱高煦自己也找了一个土坳坐了进去,等待着傅让的消息。 深夜的秋风吹着众人,好在身上的毡子能给他们提供足够的温暖。 相较于他们,卜颜寨堡内的西阳哈则是载歌载舞。 木寨堡内的石堡之中,几十个少女挽着手,表情僵硬的歌唱。 篝火堆旁,西阳哈这个兀也吾之地的主人则是带着自己的妻妾载歌载舞,他们在庆祝这一年的秋收。 得益于今年松花江没有泛滥,卜颜寨堡收获了六千多石粮食,这些粮食加上先前他们从归顺吉林城那些部落抢来的粮食,足以支撑他们渡过这一个冬季。 西阳哈十分高兴的跳舞,但他的其中一个儿子却走上了前来,似乎有话要说。 见状,西阳哈退出了篝火舞中,走出来后用麻布擦了擦他那肥胖身体上的各处汗水。 “阿玛,六城那边传来了消息,南边的吉林城准备舟船运粮去了六城之地,还在每一个城外的渡口都搭建了属于他们自己船只的渡口。” “阿玛,你说他们是不是冲我们来的?” “舒尔哈,不用担心。”西阳哈将带着自己汗水的麻布丢给了一个被俘虏的其它部落女人身上,看着那女人收拾的模样,脸上挂上扭曲的笑容。 “粮食已经收割完了,你大哥他们已经带人去了忽喇温城,我们过几日也要出发了,等吉林城的那个娃娃来,我早就走了。” 西阳哈抓住了那女奴的衣服,把她拉扯到怀里,伸出手一阵探索,脸上扭曲着: “这些汉人每次都是沿着松花江来攻打我们,但他们不知道越往下游走,结冰的地方就越多。” “这次和之前一样,他们还没出发我们就已经走了。” 不等话说完,西阳哈就急不可耐的抱着那女奴往不远处的石屋走去。 只是西阳哈不知道的是,在他准备运动的时候,渤海军也开始了运动。 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傅让先前探查出来的路并没有任何卜颜寨堡的哨骑。 得知这个消息,朱高煦与傅让安排兵卒们简单吃了一锅冷饭,随后便绕道出发,准备从卜颜寨堡下游十里外的一处浅滩渡江。 伴随着命令下达,一千人马当即往下游转移,并在林中劈砍了许多小树,用麻绳和榫头将这些小树固定成木排,随后顶着刺骨的江风将鹿皮囊吹起来,严丝合缝的与木排捆绑。
确认足够牢靠后,朱高煦便下令诸部开始休息,一直等到寅时五刻他才叫醒傅让等人,开始下令诸部开始渡江。 寅时六刻,全军正式渡江。 此时的松花江依旧寒冷,十余个鹿皮木筏来回不断的护送人马,得益于吉林城军户在未戍边前都是山东沿海人和江南人,因此即便偶尔有人落下水去,也不至于被松花江直接卷走。 从寅时六刻开始,直到卯时四刻天色微亮,朱高煦他们争分夺秒的渡江。 即便这处浅滩只有一里的宽度,但对于这一千人,一千四百余匹马来说还是太过遥远。 尤其是马匹不比人,一个木筏可以乘坐十几个人渡江,却只能支撑运送三匹马。 马匹严重拖累了渤海军渡江速度,无奈之下朱高煦看向了傅让: “留五十个兄弟带挽马留在南岸,军马先渡江。” “好!”兵贵神速,傅让也知道今晚不可能全数渡江成功,眼看天色开始变亮,随时有被发现的可能,他只能同意了朱高煦的建议。 在两人的配合下,四百六十七匹军马与赤驩被送到北岸,九百五十名兵卒也抵达北岸。 剩余的五十名兵卒被朱高煦安排撤回南边二十里外的山坳,没有消息不得救援。 很快,五十名兵卒用缰绳连接挽马,牵着九百余匹挽马撤退。 “这些木筏怎么办?” 渡江过后的傅让询问朱高煦,朱高煦却当着四周兵卒的目光直接说道:“全部推入松花江里凿沉!” “凿沉?!”傅让略微诧异,他没想到朱高煦居然有这种破釜沉舟的底气。 不过他也只是略微诧异,稍许之后便安排人将木筏推入松花江中,在所有鹿皮囊上捅了一个口子,亲眼看着它们飘向松花江中心后进水沉入江中。 眼看木筏被凿沉,朱高煦开始许多士兵一样,背负着自己的甲胄和军粮、马鞍,牵着自己的战马往北边的山林中走去。 在离开前,朱高煦看了一眼江滩凌乱的江滩,伸手抓住了傅让:“得留人把这痕迹清理才行。” “痕迹?”傅让回头看了一眼凌乱的江滩,似乎觉得朱高煦有些过于警惕: “这痕迹花不了多久就会被江水冲走,我们不用管。”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让人背着大锅一路冲刷江滩,把脚印都冲散。”朱高煦这次没有赞同傅让的话,而是执意要解决江滩的痕迹。 见状,傅让也没有纠结,反而爽快的听从了朱高煦的安排,最后末了叹了一口气:“谁让你才是渤海王。” 这话带有几分打趣,朱高煦听后也不生气,随手锤了他一拳,差点把傅让锤出白眼。 揉揉胸口,缓了口气后,傅让这才与朱高煦往林中走去。 他们休息的地方是一座被女真人称为大黑山的山岭之中。 延绵十余里的山岭想要藏匿他们这区区不足千人简直绰绰有余。 傅让为大军找到了一个山坳,旁边还有一个天然山洞。 朱高煦在抵达这里后,本能的开始检查四周,发现这里确实不容易被发现后,这才找了一处空地躺了下来。 尽管闭着眼睛,但他脑中依旧盘算着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取胜。 渐渐地他脑中有了想法,但相比这想法,身体上的疲惫让他昏沉的睡了过去。 时间流逝,临上战场前,朱高煦梦到了前世的自己。 当时的他叫嚣着若是打仗,自己会如何如何…… 忽的,画面一转,他突然出现在了战场上,子弹横飞,他还来不及表现自己,便向后一仰,整个人栽倒在了泥泞的战场上。 “醒醒……” 梦境被傅让的声音打断,朱高煦猛地睁开眼睛,傅让则是用手在他额头探了探:“还好没有风寒……” 他语气带着几分侥幸,朱高煦却坐了起来。 四周秋风吹过,细看时四周已经彻底天亮,而他额头被吹得有些凉意。 伸手试探,却不想额头出了不少冷汗,显然是被刚才的梦境吓到了。 “我还以为你生病了,不停冒汗。” 傅让见朱高煦无事,也适当松了一口气,倒是朱高煦胡乱擦了擦汗,就抬头往天上看去。 “别看了,现在才是午时六刻了,你不过睡了两个半时辰,再躺会吧。” 傅让拍了拍他,随后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躺下休息。 倒是朱高煦因为刚才的噩梦被吓了一跳,因此困意全无。 他起身绕着营地走了一周,看到了躺在山林里歪七扭八睡觉的兵卒。 巡视一圈,他往山坳深处走去,见到了正在山坳内埋头吃草的军马群。 从中朱高煦找到了赤驩,喂了它两把豆子和一壶水,任由它在自己身上蹭了蹭。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了营地,静静等待着夜幕降临。 本来他以为战斗会在夜晚发生,但远处跑来的一队步塘中断了他的猜想。 捡起石头,他往傅让身旁丢去,石头砸在一旁的声音立马惊醒了傅让和亦失哈、张纯等人。 他们迷糊着睁开双眼,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兵器。 “殿下,卜颜寨堡开了堡东的寨门,从中抬出了不少小舟,似乎要往下游走。” 小旗官来到朱高煦面前作揖禀告,闻言的朱高煦思绪后反问:“有没有看清有多少人?是举寨堡迁移,还是只出来了一部分人。” “应该是一部分,距离太远,兄弟们也看不出清。”小旗官局促着禀报。 “再去探,记录他们的人数,尤其是男丁的数量。” 傅让此时已经清醒,他对着小旗官下令,事后他突然察觉自己有些喧宾夺主,又连忙对朱高煦作揖,用上了尊称:“殿下,这老奴应该是听到了上游的消息,以为我们的准备顺江而下讨伐他。” “若是他真的这么想,我们就不用夺城,而是可以在河谷设伏伏击这老奴了!” 傅让很激动,四周被吵醒的兵卒们得知事情经过后也脸上露出笑意。 攻城,不管放在哪个时代,它都是收割进攻方兵卒生命最多的打仗方式。 如果西阳哈真的出走吉林城,那他们便不用攻城,而是可以在河谷与其交手了。 野战,在场的任何一人都对渤海军的野战有着极致的自信。 “希望如此……” 朱高煦不太抱希望,因为他清楚西阳哈他们没有那么多船,不可能把卜颜寨堡里的两万余人尽数转移。 他没有打击弟兄们,而是等待着消息传回。 伴随太阳西斜,待新一队的步塘返回时已经是申时三刻,而朱高煦他们已经尽数准备好了,便是连甲胄都取来放在了身旁,随时准备穿戴。 “殿下,只是一部分人往下游去,我们看了看,队伍一里长,最少有五千人,基本都是老弱妇孺,只有七百多穿着皮甲的男丁。” “他们带着几千头牛马羊群,两千多辆牛马车上装着用草盖着的东西,水里还有一百多艘二三丈的小舟,估计不是粮食就是其它值钱的玩意。” 小旗官说着这些东西的时候,双眼几乎在发光,似乎在询问朱高煦要不要动手。 不止是他,便是旁边听着的张纯、亦失哈等人都双眼放光。 “高煦……”傅让喊出了朱高煦的名字,显然他也很不淡定,似乎忘记了这次作战的目标是什么。 对此,朱高煦不怪他们摇摆,因为即便是他也纠结了片刻。 几千牛马羊群和两千牛马车的粮食,这其中价值可以说不少于二十万贯。 他朱高煦今年累死累活大半年才赚了十几万贯,现在突然就能凭空得到一年的收入,而且还有几千牛马羊群,如果不是朱高煦知道自己今年必须重创西阳哈,恐怕当下他已经忍不住动手了。 “放长线,钓大鱼!” 朱高煦忍住了立马动手的诱惑,因为他这次的目标是杀了西阳哈或者重创西阳哈,这样他才能在明年放心的与大宁去讨伐兀良哈三卫。 不过,肉到了嘴边,不吃也不是他的性格。 “围点打援……” 几乎在一时间,朱高煦脑中出现了后世伟人的那本著作……《围城打援是歼敌的重要方法之一》。 相比较硬着头皮去攻城,把西阳哈主力从卜颜寨堡内吸引出来,而后扩大战果才是当下最正确的办法。 想到这里,朱高煦咬牙看向那小旗官:“队伍的行军速度如何?” “他们牲畜多,一刻钟就走了三里多,估计一个时辰能走二十七八里。” “二十七八里……”听到对方的速度,朱高煦看向傅让: “你带六百人往下游走十里设伏,我带剩下的人继续在这里。” “你想……”傅让毕竟是傅友德调教出来的,他立马就想到了“攻其必救”的兵法,显然朱高煦想要的不仅仅是牛马牲畜,还有西阳哈的人头。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知道时间紧迫:“张纯!” “到!”张纯下意识回应,期待着看向傅让,傅让也咬牙道:“点齐五百步卒和一百骑兵!” “是!”听到傅让的话,张纯转身便去安排,傅让则是看向朱高煦,目光透露出几分担忧:“小心西阳哈的哨骑。” “放心”朱高煦笑着示意他离去,傅让却看了一眼亦失哈:“亦掌印,你可得顾好殿下。” “傅指挥使放心,我便是舍了这条命,也会护住殿下。”亦失哈挺起胸膛,虽不是男人,却比寻常男人更为男人。 见亦失哈如此,傅让拍了拍朱高煦双肩,带着沉重感转身离去。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朱高煦则是握住了自己腰间的那把厚重铁锏,目光扫视了留下的骑兵们。 “大丈夫立功,便在今日!” 第140章 大破其贼 “唏律律……” 松花江河谷北岸,当一支数千人马的队伍出现,他们之中许多人都是妇女和孩童、老人,只有少部分骑在马背上,身披兽皮甲的男人在警戒四方。 带领这队伍沿江而下的是西阳哈的二儿子舒尔哈,他驻马在路旁,望着人马离去,同时打量着北边山林。 在他打量的同时,北边的山林中也窜出了几个矮壮的皮甲步塘。 “如何?”舒尔哈询问着,那步塘也如实回答:“主子放心,北边三里都没有人的踪迹。” 那步塘交代完,同样驻马身旁的一个铁甲兵卒也开口道:“主子,明军每次来袭都是走水路,应该不会走陆路的,而且江滩也没有人渡江的痕迹。” “小心总归没错,而且就算不防备明军,东边的兀狄哈也得警惕。”舒尔哈解释着,随后开始跟随队伍往东前进。 在他们离开一刻钟后,大黑山上一处经过搜查的草地突然呈方块的被举起,露出了一个长宽一尺的地道。 随后,只见一个个身穿胸甲的明军从中钻了出来,在这山林之中上演了一出大变活人的戏码。 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其中一人洋洋得意:“殿下教我们的这法子真神了,这些东虏都发现不了。” 他在得意,但带队的小旗官却爬到了山坡边上往下看去。 望着只剩行车、马蹄痕迹的河谷路,这小旗官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转头招呼道:“去两个人通知殿下,剩下的和我继续守着。” “是”两个身穿胸甲的兵卒低声应下,紧接着就往山林中小跑而去。 只是一刻钟,朱高煦就见到了前来传信的二人。 “继续打探,等傅指挥使与前番的人马交战后,不要管前去卜颜寨堡求援的塘骑,等西阳哈领兵出来后立马回来告诉我。” “是!”两名兵卒作揖应下后转身一路跑回大黑山岭。 见他们离去,亦失哈也作揖道:“殿下,是不是要准备着甲交手了?” “不!”朱高煦摇头:“从这里到河谷还有三里半的路程,穿甲骑马过不去,等西阳哈出兵和傅让交手,到时候我们再赶往河谷,披甲堵住他的后路!” 他这边做了决断,而提前前往下游的傅让等人却已经穿戴了甲胄,他们所有人埋伏在山林之中,等待着卜颜寨堡的那群老弱妇孺。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 穿戴甲胄,手握长刀,坐在林中的傅让只觉得十分激动。 相比较他,许多没上过战场的兵卒则是手中不断冒汗,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 “稍许列阵堵住路,与他们正面交手,这河谷的河滩路只有百来步,一百骑兵前后,五百步卒结垒三层,把他们堵住!” 傅让对朱高煦的想法心知肚明,毕竟朱高煦师从自家父亲,因此朱高煦要做的一定是他们正面堵住河滩路,吸引西阳哈出兵救援。 这样打死伤会很多,但想要打出最大的战果,只能这样做。 想到这里,傅让转头看向了身后穿戴甲胄,等待号令冲锋的渤海军兄弟们。 感受到他的目光,渤海军的兄弟们也纷纷向他投来目光和笑容。 “这一战过后,不知道还能见到几张熟面孔……” 傅让心情沉了下去,脑中想起刚才朱高煦下令时不带感情的模样。 “我没有说错,他越来越像宫里那位了……” 评价过后,他整理了自己的心情,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厮杀。 时间一点点流逝,伴随着西阳哈部的队伍在河湾处冒头,山林之中的所有渤海军都紧握住了手中的长枪。 明明只是三里的距离,但此刻却显得那么的遥远,却又那么的接近。 “放步塘了!” 坐在傅让身旁的张纯看着西阳哈部队伍放出十余人进入山林,他下意识看向了傅让,提醒着他。 “告诉兄弟们准备好,下了河湾立马结阵!” 傅让将手从腰间长刀上换到了旁边的丈四长枪上,不仅仅是他,渤海军的所有人都握住了长枪,骑兵们手上安抚趴卧马匹的动作也慢了许多。 似乎是感觉到厮杀将至,便是那些趴卧的战马都减轻了呼吸声。 “有人!” “冲!” 伴随着女真语在山林之中响起,傅让拉起一旁马缰,战马顺势开始站起。 渤海军众人瞬间冲杀向发现他们的那名女真步塘,那人被吓的掉头就跑。 关键时刻,傅让张弓搭箭,瞄准他的后心便是连珠射。 一连三箭先后射中这女真人的后背,虽说穿的是皮甲,只是伤到皮肉,但那箭矢带来的冲力却将他弄得一踉跄。 只是这点时间,后方的张纯带队杀到,手起刀落劈砍在他脖颈处,而后更是再来三五长枪,将他扎成了窟窿。 “有敌人!” 只是杀一个女真步塘已经阻止不了消息的传递,但傅让也从未想过能阻止。 他们的任务,就是让这支队伍成为惊弓之鸟,进而吸引来西阳哈的援军。 “别追了,上路结阵!” 傅让收起长弓,策马从张纯他们身旁冲过,而后百余骑兵纷纷随他冲出,径直往舒尔哈的队伍杀去。 “是明军!” 舒尔哈刚刚听到有敌人的消息,不等他下令,便看到了穿戴明晃晃扎甲的明军数十上百骑兵往他们这边冲来,双方距离不过半里。 明军的重骑不似隋唐的具装骑,虽说有马甲,可是马甲仅在前方才有,臀部是没有马甲的。 这或许是为了减轻重量,但更有可能是他们认为没有必要。 “快去通知阿玛来援!”舒尔哈吩咐着身边的百夫长,转头又对已经聚集起来的男丁下令:“拦住他们!” 作为与强盗无异的西阳哈部男丁,他们对于结阵只懂得举起长枪,不懂得变通。 望着明军的重骑冲来,许多持着简陋长枪的西阳哈部男丁两股战战,几欲逃跑。 “哔哔——” 傅让口中的哨声响起,一时间训练有素的渤海军骑兵将长枪挂在马鞍旁边的木勾上,取弓搭箭,一气呵成。 更轻的马甲带来了更快的速度,半里距离很快被傅让他们跨越,成功步入舒尔哈他们面前五十步。 一字时的时间,渤海军已经冲到了舒尔哈他们阵前,而舒尔哈他们才勉强集结了一半的兵马。 两百弓箭手张弓搭箭,五十步的距离他们一连射箭三次,随后好似逃跑的回到三百长枪手身后,与他们一起捡起长枪准备御敌。 “哔哔哔——” 哨声悠扬,先后三波箭雨没有给渤海重骑造成任何伤害,但他们却冲入了二十步的距离。 在傅让的哨声下,上百渤海重骑灵活的迂回绕圈,没等西阳哈部的长枪手反应过来,渤海重骑手中那蓄势待发的骑弓开始在这十余步的距离瞄准他们的面颊放箭…… “额啊!” 箭矢飞如蝗,只是眨眼间便射中数十名长枪手的面部,有的被箭矢贯穿头颅,有的被擦伤。 重甲骑兵面突,这是明军常年与蒙古骑兵作战时,从蒙古骑兵手中学到的本领。 舍弃半边马甲后获得的机动性足够他们完成阵前面突迂回,而这一本领几乎贯穿整个明代,后来更是被努尔哈赤学去用来对付明军。 可当下,能熟练掌握这种本领的,只有明军自己。 至于蒙古人,他们自捕鱼儿海之战后,便已经失去了能熟练锻造马甲的工匠,只剩下了好似盗贼的轻骑兵。 “追上去!” 舒尔哈明显经历过明军的重骑面突,因此他很清楚明军重骑的缺陷是什么。 正面作战时明军的甲胄无坚不摧,可一旦他们开始迂回准备第二次面突,那他们的后背就会成为最致命的缺点。 没有丝毫犹豫,舒尔哈亲自带着刚刚从后方集结而来的百余骑兵冲杀向渤海骑兵,准备从他们的背后下手。 “中计了……” 听着背后的马蹄声,傅让那隐藏在护颈之下的嘴角不由上挑,目光也放到了前方。 “停下!” 舒尔哈他们眼看即将追到傅让,却见傅让他们三五散开,迎接自己的则是数百手持丈四长枪的渤海重甲兵。 他试图停下,可马匹冲的太快,因此他只能咬牙示意迂回。 “迂回撤回去!” 双方距离还有十余步,这个距离足够舒尔哈他们调转马头撤退,这是面对重步兵列阵时最好的办法。 只是,此刻他面对的不是以往的明军,而是经过朱高煦一手调教的长枪重步兵。 “给我冲!” 忽的,张纯的声音若平地惊雷,让舒尔哈这辈子都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列阵的长枪重步兵舍弃了阵型,将丈四长枪推进,双腿开始奔跑。 他们奔跑的很有节奏,即便跑起来,队形也没有凌乱,而是还能勉强维持阵型。 可惜当下的舒尔哈已经没办法欣赏这样的长枪重步兵冲锋,他只看到了那明晃晃的枪头好似一堵墙般,朝他们扎来。 “嘭嘭嘭——” 血肉碰撞,马匹哀鸣,有人被马匹撞飞哀嚎,但更多的是被长枪扎倒的马匹和马背上的女真人。
百余骑兵只是转瞬间便全部栽倒,好似冲入了黑洞般,再也冲不出一个人…… 舒尔哈死在了第一线,他死在了一个寂寂无名的兵卒手上。 “哔哔——” 哨声再次响起,迂回二次面突的渤海重骑从后方再度发起冲锋,张纯等人没有对站起来的女真人进行补刀,而是熟练的以小旗为单位聚拢,给傅让他们让出通道。 “驾!” 站起身的许多女真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高速移动的渤海重骑撞倒、践踏、面突而死。 “列阵” 一轮冲锋,几乎耗光了张纯和大部分长枪重甲兵的力气,他们大口喘着气,却依旧拖着疲惫的身体开始列阵,缓步朝着失去骑兵的舒尔哈步兵前进。 “跑!” 看到百余骑兵转瞬间全军覆没,没有了舒尔哈督战的西阳哈部长枪兵开始崩溃,他们从未经历过开战不到一刻钟就被全歼骑兵的战事。 即便他们这边还有三百多人,但他们已经崩溃了。 “快上马,往城里跑!” “上船!” “额啊!” 溃散的三百多男丁不断地吆喝着自己的族人向后撤,一些从后方刚刚抵达前线的骑兵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就被追杀而来的傅让当场射杀。 女真人是不错的兵源,但也仅限于兵源。 当他们没有像完颜阿骨打、努尔哈赤这样的人带领时,他们也不过是伪装成了士兵的猎户。 在遇到真正士兵的时候,他们将不堪一击…… 只是一百渤海重骑,却追着整整八千多女真人跑了数里,直到战马承受不住,傅让才下令停止追击。 他们开始打扫战场,俘虏那些受伤而跑不动的女真男丁。 傅让与张纯很想了结他们,但战前朱高煦交代过要俘虏,因此他们按下了那颗杀俘的心。 他们开始休整,准备迎接西阳哈的反扑,因为西阳哈不可能丢下这么多辎重不救。 “过去了过去了!” “看样子是打了败仗!” “好!我就说这群东虏不堪一击!” 大黑山山岭上,一名冒头的塘兵对躲在地道里的其它塘兵招呼,其它人听后也在地道里纷纷喝彩。 虽然是喝彩,但他们尽量压低着声音,避免被逃难似的女真人发现。 在河湾路上,数千溃散的女真老弱妇孺不断向卜颜堡逃跑,这样的一幕在一刻钟后被卜颜寨堡的外围哨塔所发现,迅速放出了狼烟。 “铛铛铛!” 一块铁片被城墙上的女真人敲响,城内所有正在玩闹的女真人作鸟兽散,纷纷跑回自己的家中取出弓箭和兵器,穿戴上了那他们自认为坚固的皮甲。 不多时,西阳哈穿戴当年大明发给他的那套甲胄出现在了集结的上千男丁面前,而此时逃亡回来的舒尔哈部数名骑兵也被带到了西阳哈的面前。 “大汗,有明军!” “有好几千人!” “舒尔哈台吉被明军杀了……” “闭嘴!”看着七嘴八舌汇报的骑兵,西阳哈暴躁的让他们闭嘴。 待他们闭上嘴巴,西阳哈才反应了过来。 “你们说明军来了?从哪边来的?” 他并未追问自己儿子的死讯,因为他的儿子足够多,而且舒尔哈并不是最优秀的一个。 他现在更在意的是这突如其来的明军,以及自己的辎重。 “在大黑山第三湾,有好几千人,他们从山上杀下来,等我们集结的时候,舒尔哈台吉和前面的人已经死了,他们有数百骑兵追杀我们……” 由于不知道战况,这几名骑兵将朱高煦他们的人数夸大了数倍,而这样数量的明军让西阳哈汗毛倒立。 “木塔哈!”西阳哈连忙对自己的一个儿子喊话:“快,我们从北边绕路去忽喇温!” “可我们还有好几千部众和粮食在东边。”木塔哈没想到自家父亲居然想要直接抛弃族人。 “数千明军在那边,他们活不下来了,快撤!” 熟知明军实力的西阳哈没有半点犹豫,哪怕他们这里也有近两千男丁和数千妇孺,但他并没有选择赌上这一切。 在他的安排下,城中兵马和妇孺开始往西堡门撤出。 期间不少从南边利用挽马逃回的兵卒和老弱妇孺被西阳哈收拢,组织开始撤退。 这样的情况,也很快引起了朱高煦的注意。 “不对劲……” 站在大黑山山岭上,已经穿戴好甲胄的朱高煦蹲在草丛里紧皱眉头。 “时间过去多久了?”他转头询问亦失哈,亦失哈也看了看天空,估算着说道:“差不多两刻钟了。” “两刻钟,西阳哈不可能没有动作。”朱高煦察觉到了不对劲,当即站了起来,朝后吩咐道: “派人去告诉傅让,让他带兵直扑卜颜寨堡!” “殿下,那我们呢?”亦失哈有些愣神,他不明白卜颜寨堡交给了傅让,那他们这三百多骑兵应该干嘛。 “脱甲,我们穿过大黑山往西边去。” 朱高煦一边说一边脱甲,见状的亦失哈也跟着脱甲,并反应过来:“殿下您是说西阳哈会跑?” “这老奴逃跑不是一两次了,每次官兵出塞不是打不赢他,而是根本抓不到他打仗。”朱高煦解释着,亦失哈也反应过来,招呼所有人:“都脱甲!” 二人的命令让所有枕戈备战的渤海军骑兵摸不着头脑,但他们还是听话的将身上的扎甲脱下,仅保留了胸甲来预防突发战事。 朱高煦见所有人脱下了甲胄,当即也吩咐亦失哈道:“派个人再去告诉傅让,若是老奴没走,我自然会从西边与他一起包夹卜颜寨堡,若是老奴走了,立马追上去!” “是!”亦失哈作揖应下,并命令一名骑兵前去传信,自己则是牵着马与朱高煦横穿大黑山。 时间在流逝,得到指令的傅让不再休息,而是带着缴获的大量牲畜和数千俘虏赶赴卜颜寨堡。 “这老奴贼果真跑了!” 当傅让带着兵马抵达卜颜寨堡,不出朱高煦的预料,这里除了没有跟上大部队离开的数百女真人,再无其它。 傅让留下二百步卒看守卜颜寨堡和伤员、俘虏,自己则是乘上刚刚缴获的挽马,带着不足三百人沿着西阳哈队伍的足迹开始追击。 夜色开始降临,朱高煦与傅让分工明确,试图赶在西阳哈逃遁前拦截他。 漆黑的大黑山配合黑夜,饶是渤海军已经经历了大半年的拉练,却还是止不住的有人掉队。 连续八天的翻山越岭,近七百里路程让渤海军的每一个人都非常疲劳。 由于随身携带的火把火油已经燃尽,许多人只能牵着马摸黑赶路。 这样一来,行军掉队的又多了起来。 从南京北上的崔均是个平脚板,这一辈子都是在平地和水上走着,从没走过这么远的山路,对于东北的大山更没爬过。 这几天走下来,他的脚板早已经痛得钻心,在这摸黑的山路上,他每走几步就要“啪”地摔一个跟头。 如这次,他一个没踩稳,差点又是一个跟头,好在这时一双大手抓住了他:“抓稳!” 崔均听着那声音,连忙抬头,果然看到了一只手举着火把,一只手拉着他的朱高煦。 “殿下!我……”崔均想要解释什么,但朱高煦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他的长枪短兵放到了赤驩的马鞍上,鼓励着他:“很快就出去了,加油。” “嗯!”崔均不知道加油是什么,但想来应该是鼓励的词,因此便顶着脚底钻心的疼痛继续赶路。 只是他的腿似乎越来越沉,他自己也越走越慢,离队伍越来越远。 在这大黑山中,崔均很怕自己被落下,因此着急的几乎快哭出来。 他的年纪并不大,不过十七岁,虽说比朱高煦大了两岁,但与其它兵卒比起来依旧是个娃娃。 “走不动了就上马。” 朱高煦的声音再度传来,崔均下意识回头,果然看到了牵着赤驩的朱高煦。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从刚才开始,朱高煦护院一直没有离开,因此他这段路才有火光照亮。 “殿下,我……” 崔均很清楚,这样的山路骑马很容易把马骑坏,但朱高煦却不由分说提起他的衣领,将他提到了他所牵着的马背上。 “战马精贵不假,但战马没了还可以再买,你们没了就真没了。” 安慰崔均一番,朱高煦将自己手上的火把递给了他:“照路……” “是!”崔均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鼻头一酸。 诸如他们这样的军户,即便在南京城上直十二卫的时候,但凡敢折腾坏一匹马,那少说也得杖十。 似朱高煦这般人比马重要的话,是他这辈子除他爹娘外第一次听到。 他握紧了手中的火炮,尽可能的为朱高煦照亮前路。 时间在一点点的过去,崔均也看到了朱高煦将一个个落下来的兵卒扶上马,又或者直接丢上去。 可不管他的举止如何粗暴,为他们好的心却是实打实的…… 第141章 翻山逐北 “唏律律……” 入夜,听着耳边传来的马蹄声和各种嘈杂之声,西阳哈此时还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原本今日要带队伍去忽喇温的人是他,只是由于昨夜消耗了身体,这才派舒尔哈去的。 却不想这阴差阳错下,自己躲过了明军的截杀,到现在还好好的没事。 “只可惜,部众走散太多……” 他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部众,他们大多举着柴火,神情茫然惶恐。 “还是太年轻”西阳哈轻嘲着这些茫然的部众,他并不觉得自己这一仗输了会如何,毕竟他劫掠大明多次,这才输了一次而已。 虽说损失有些重,但好在重要的东西都在忽喇温,只要忽喇温的兵马还在,自己就还可以卷土重来。 那些明军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追自己追到忽喇温吧。 一想到这里,西阳哈有些得意洋洋,根本不为一场失败而沮丧。 他的乐观,让队伍之中许多人重振了起来。 三个时辰的赶路,他们已经往北走了四十里,只要继续再走三里,然后穿越大黑山的一条山道,那他们就能抵达大黑山北麓。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西阳哈并不打算走山道,而是继续沿着松花江支流的率水继续北上。 虽然不知道明军为什么会出现在东边,但他们一定是往南边来的,况且渡江速度太慢。 明军对水路很熟悉,对陆路却是一摸瞎。 西阳哈为自己规划的撤退路线沾沾自喜,埋着头继续带着队伍往北撤退。 伴随着时间流逝,他们总算沿着率水来到了大黑山北部的丘陵地带。 凭借对地形的熟悉,西阳哈带着不断跟上来的近万部众和两千兵卒赶往了一处山坳之中。 他们用辎重车堵住山坳口,用枯枝树叶将辎重车掩盖住。 顶着深秋的冷意,惶恐了大半夜的西阳哈部部众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因为害怕被追击而来的明军发现,西阳哈勒令所有人不得生火,为此许多人只能用冷水把粟米泡开来吃。 “睡两个时辰,我们继续出发。” 望着睡倒一大片的众人,西阳哈还是不放心,毕竟这次的明军太过反常,以往都是水路进军的他们,这次多半是选择了陆路,不然自己不可能没有发现他们。 “阿玛,不用那么着急吧?” 西阳哈的四子秃查哈认为这样似乎有些惊弓之鸟,但西阳哈却瞪了他一眼: “这次的明军有几千人,哪怕只有几百骑兵也能追上我们,休息两个时辰不能再多。” “是……”秃查哈虽然觉得自家阿玛小题大做,但还是低下头安排了起来。 之后,西阳哈还是不放心的让秃查哈外放哨骑,因为哨骑有限,所以只能放出六里的范围。 这点距离根本没办法让西阳哈感到安全,因此他特意将自己麾下仅存的两千兵马放到了山坳口,一旦有什么消息,他也完全可以带着兵马逃跑,至于老弱妇孺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没了女人和孩子,他还可以再去劫掠其它部落抢女人生孩子,但没了男丁就只有被东边的兀狄哈诸部给吞并了。 整整两个小时,西阳哈时不时睡醒,确认无事后又很快陷入沉睡。 直到兵卒们开始陆续被人叫醒,西阳哈才顶着满是血丝的眼睛艰难起床,号令部众们开始继续赶路。 疲惫与饥饿让所有人怨声载道,但关外苦寒的环境让所有人都不敢轻易掉队。 对于他们来说,如果遇到以往的明军骑兵,他们大多都会丢去性命。 饥饿和疲惫与性命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火龙很快出现在了大黑山北部的丘陵上,延绵数里,放在黑夜中十分惹眼。 “窸窸窣窣……” 大黑山北麓,当干枯飘落的落叶被扫开,一支比起西阳哈他们更为狼狈的队伍出现在了北麓的山林中。 “熄火!熄火!” 看到黑夜中的火龙,打头阵的渤海军百户官朝后尽量压着声音发令。 在他身后的人不敢怠慢,纷纷熄灭了火焰。 “快去禀告殿下,找到老奴的踪迹了!” 百户官着急交代着,一名骑兵见状当即将马缰递给旁人的人,往队伍后方去寻找朱高煦。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队伍已经不似开拔时那么漫长,他不过跑了十几个呼吸,越过百来人就看到了走在队伍最后方的朱高煦和亦失哈。 “殿下,找到老奴的踪迹了,按照看到的火光来看,起码有数千人。” “数千?!”满脸泥印的亦失哈看向朱高煦,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现在的渤海军掉队掉到了什么程度。 三十多里的原始山路让几乎一半以上的兵卒掉队,哪怕亦失哈也差点掉队。 在后面的人没有跟上来之前,他们这里恐怕连两百人都没有。 然而即便面对这样的局面,朱高煦却并没有方寸大乱,而是对亦失哈交代: “点齐人数,我去前面看看老奴是什么情况。” “是!”亦失哈应下,朱高煦也牵着赤驩往山坡上走去。 不多时,他就带着赤驩上了山坡,在晚秋深夜的大黑山密林中看到了丘陵河谷上那一路向北行走的火龙。 “殿下,这火光起码有数千人,这还只是我们看到的。” 最早发现火光的百户官心虚的对朱高煦说着,但朱高煦却很冷静,只是看了一眼火光就说道: “这些火光忽明忽暗,虽然像是风吹的,但老奴拿不出那么多火油火把。” “你们看,这队伍左右两侧的火光明亮些,中间暗淡些,想来应该是用其它东西点燃照明,只有两侧是兵马,中间的都是老弱妇孺。” 朱高煦毕竟得了徐达、冯胜、傅友德三人的手札和教导,对于怎么夜袭敌军,怎么在夜间通过火光来判断点燃物,怎么判断敌军队伍结构都心知肚明。 火油火把和普通木材的火焰是不一样的,木柴的火焰很容易被吹灭,只有火把的火焰能在微风下停住,所以这支队伍中间的火光之所以忽明忽灭,是因为他们采用的都是普通的引燃物。 看明白这点,朱高煦就开始查看行军队伍中火光较明的距离。 不出意外,那些都是在两侧负责保护的兵卒,而他们手中举着的则是火油浸透的火把。 “两千左右……” 只是细微看了一字时,朱高煦便知道了西阳哈现在手头的力量还有多少。 也在他刚刚看明白的时候,亦失哈也点齐队伍上了山丘,蹲在朱高煦身旁作揖: “殿下,二百一十六人,落下了一百三十四人。” 三分之一的强行军掉队数量经亦失哈的口中说出,这让四周的百户官、总旗官纷纷看向朱高煦。 朱高煦没有急忙下令,而是看着距离他们五六里外的西阳哈所部,又看了一眼天色。 “我们往东走,他们要绕道去木达兰河,沿着木达兰河入东边的阿者迷地面。” “他们不敢走山道,这么走过去起码得三个时辰,我们东穿过去一个时辰就能到东北山麓等他们。” 他对诸将解释着,同时下令:“所有兄弟休息一个时辰等后面的兄弟,一个时辰后出发前往大黑山东北山麓,留下两个人集结掉队的人在这里等着傅指挥使。” “是!”众人低声点头,并在之后各自找地方休息了起来。 三个多时辰的山路把所有人的脚底都快磨得模糊,哪怕常年游走在山林之中的人,也承受不住的开始解开鞋子放松双腿。 朱高煦虽然体质好的离谱,但毕竟也是血肉之躯,他寻了一棵树靠下后,很快便睡了过去。 只是他感觉自己并没有睡过去太久,便被人摇晃叫醒。 睁开眼睛,满眼血丝的亦失哈提醒道:“殿下,我们该出发了。” “后面的人跟上来了吗?”朱高煦揉了揉眼睛。 “跟上来了八十二个,后面还落着五十二个人。” 亦失哈解释着,朱高煦也没有时间继续等待他们,起身便招呼道:“准备动身!” 伴随他的下令,勉强凑足二百九十多人的渤海军骑兵开始继续牵马赶路,所有人路上不停地往嘴里塞小鱼干、肉干、炒豆等食物。 摸着黑,新一轮的强行军再度开始。 只是半个时辰后,队伍之中重新出现了掉队的人,但这次的朱高煦不能再顾及所有人,哪怕只能带着一百人去阻击西阳哈,他也毫不担心。 傅让应该缴获了不少畜力,只要他不迂腐,那他一定会带人骑着挽马往西阳哈的方向追击。 朱高煦刚才看过了,西阳哈他们没有做扫尾的安排,也就是说只要不下雨,傅让可以随着踪迹一路追击西阳哈。 因此他们要做的,只是将西阳哈他们挡住,给傅让他们追上来的时间。 一个时辰渐渐过去,很快,朱高煦他们跨越大黑山林来到了大黑山东北山麓。 抵达这里后,朱高煦让所有兄弟休整一个时辰,同时点数。 片刻后,新一轮的点数结果到了朱高煦手中。 二百九十六人出发,跟随队伍顺利抵达的只有一百九十八人,又是三分之一的掉队率。 对此朱高煦早就做足了准备,毕竟今日的渤海军太累了,先后近四十里山路几乎消耗了他们的所有力气。
不止是人,就连军马都肉眼可见的疲惫许多,有的马甚至累的连豆料和水都吃喝不下去。 好在经过半个时辰的休息,后面掉队的人开始陆续跟了上来,马匹也经过休息后开始吃喝。 这期间朱高煦一直等待着西阳哈队伍的出现,天色也开始慢慢变亮。 利用变亮的天色,他简单观察了一下地形。 从山麓下去三里左右就是一片丘陵,地形算不上一马平川,西阳哈如果遭遇突袭可以列车阵上一些矮丘进行防御。 尽管朱高煦并不认为西阳哈有在短时间结阵反击的本事,但战术上他还是将地利和人和给予了西阳哈。 如果西阳哈结阵反击,那自己能不能拖住他,就得看大军的马力充不充足,能不能多次折返面突来消耗西阳哈所部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往后看了看正在被亦失哈照顾的赤驩。 作为汗血宝马,赤驩一直是性子顽皮,活泼好动的军马,可眼下它却驻足原地,也不尥蹶子,也不做别的,只是静静地等待亦失哈喂食。 显然,它疲惫坏了,而四周的军马也是如此。 朱高煦一眼望去,没有任何一匹马能在眼下活跃起来,都在低头接受自己的主人喂食。 马力不足这四个字几乎写在了它们的举止中,而这是目前为止唯一让朱高煦感到焦虑的。 “再晚些再来吧……” 抬头看向灰暗的天空,朱高煦自己都忍不住祈祷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祈祷见效,还是因为西阳哈所部也疲惫不堪,他们比起朱高煦预计的三个时辰晚了整整三刻钟。 直到时间来到卯时三刻,朱高煦才亲眼看着他们从西边走出。 “把兄弟们叫起来。”朱高煦回头拍醒了因疲惫而不知不觉睡过去的亦失哈。 “是!”被拍醒的亦失哈好似惊弓之鸟,还没听到朱高煦的话便先应了下来。 见状,朱高煦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兄弟们叫醒,顺带点数。” “奴婢这就去办。”亦失哈从迷糊中走了出来,随后踉跄着起身去叫醒那群在梦中恢复精力的渤海军骑兵。 朱高煦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但很快就调整心情,转头继续看着西阳哈所部的队伍。 他们熄灭了火把,从西边走来,距离横在大黑山和阿者迷地面的一条丈许小河还有七八里的距离。 朱高煦眼睁睁看着他们放出哨骑入山林,已经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 只是似乎是因为连夜赶来而太过疲惫,他们只是简单搜寻一番,并没有深入,因此错过了与朱高煦他们碰面的机会。 “好!”瞧着这一幕,朱高煦便知道,这次的突袭大概率是稳了,西阳哈所部比他预想的还要不堪一击,难怪他们从不敢和明军正面交手。 “殿下,点好了所有兄弟都到了,只不过……” 亦失哈从后方上来,说着说着面露犹豫,朱高煦见状不喜:“战事在前,不要婆婆妈妈的。” 见朱高煦这么说,亦失哈只能咬牙道:“殿下,有六个兄弟的马摔瘸了,还有五个兄弟摔到了身子,上不了马。” “那就是还有二百九十四个人?”朱高煦并没有因为这样的非战斗减员而生气,他现在已经吃准了西阳哈所部的战力。 “对,只有二百九十四人。”亦失哈面色沉重的点头,围绕在朱高煦四周的十几个百户官和总旗官也纷纷面露担忧。 瞧着他们的模样,朱高煦反而笑出来: “二百九十四人就二百九十四人,我渤海军以一当十,那西阳哈也不过只有千余残寇和数千老弱罢了。” “你们这幅模样,难不成是觉得自己打不过他们?” 朱高煦故意将西阳哈所部的规模往小了说,以此来鼓舞士气。 听到他的话,亦失哈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附和道:“没错,一群野人能有什么战力?便是我们一人只杀五个,也能将他们屠戮一空,更别说傅指挥使很快就会带着南边的兄弟赶来!” “对……”一名百户官看看四周,硬着头皮道: “老奴逃跑的速度不算快,傅指挥使他们距离老奴应该不远,只要我们拖延住老奴,傅指挥使一到,战事很快就会结束!” “对,是这么个理……” “都怕什么,那可是军功啊!” “呵呵……” 众人的话都有些僵硬,但朱高煦见状也没有训斥他们,而是站了起来:“穿甲,听我号令出击!” “末将领命……”诸将齐声作揖,所有憋了一肚子火的兵卒也闻之开始行动。 他们牵着马从山丘上下到山坳之中,待朱高煦号令下达,所有人纷纷从马鞍解甲,相互帮衬穿着。 休息一个多时辰的军马们也稍微有了些精力,即便披上马甲,也会顽皮的踢着脚下的枯叶堆。 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不过一字时,首当其冲的朱高煦便亲自披甲上马。 他将凤翅盔戴上系绳,披戴护颈,全身上下除了手和脸部,再无任何一寸肌肤暴露在外。 不止是他,渤海二百余骑的所有人皆是如此。 转头看了一眼众人,朱高煦单手将插在地上的十五斤丈六铁枪拔出,斜指日出方向:“出击!” 伴随他的号令发出,渤海二百余骑开始骑马向外缓步前进。 马蹄声开始沉闷且密集的响起,将林中飞鸟惊动。 飞鸟乌压压飞出,这一幕被一直观察四周的西阳哈察觉,他当即拿着马鞭指向山坳:“那里是怎么回事,哨骑呢?!” “阿玛,哨骑说他们看过了,一切安全,兴许是走兽吧。” 秃查哈策马上前安抚西阳哈,可他的安抚并没有起到作用,因为此刻那密集的马蹄声已经无法掩盖。 “往山丘走,用辎重车结阵!” 比起轻敌而被击败的舒尔哈,与明军作战数年的西阳哈经验更为老道,他及时下令,同时对秃查哈吩咐:“射鸣镝,把哨骑都叫回来!” “是!”秃查哈也顾不得自己被打脸的事实,急忙取出特制的鸣镝箭向天上射去。 一道尖锐的声音随着箭矢的射出而传开,这声音带来的影响就好像冷水滴入沸腾油锅,原本就疲惫不堪的队伍瞬间炸开了锅。 他们驱赶牛马车往北边百余步外一座七八米高的矮丘前进,有的因为带的东西太多而无法撤退,干脆挥刀砍断了牛马车的绳子,自己抱着孩子和老人骑着牛马逃命。 延绵数里的队伍顿时溃不成军,散乱的奔逃。 面对这样的局面,西阳哈目裂欲眦,他来不及大骂这群蠢货,只能连忙转头往飞鸟惊起的山坳看去。 在他的注视下,穿戴明甲的明军骑兵在日出阳光的斜射下,自那阴暗的山坳中走出。 他们的队伍之中,林立着猎猎作响的旌旗。 那面旌旗西阳哈和秃查哈等人十分熟悉,正是他们这段时间焚毁最多的旌旗。 “阿玛,是南边那个娃娃渤海王!” “我知道!快结阵!” 秃查哈惊惧着朝西阳哈大喊,此刻已经看到涌出山坳数百渤海精骑的西阳哈也肝胆欲裂。 他被明军围剿多年,但明军常走水路,并且多为步卒,仅有数量稀少的百余骑。 昨日逃兵带回的消息中,明军也只是展露出了百余骑兵,怎么现在突然涌出这么多? 这个问题西阳哈来不及疑惑,因为他的本能已经驱使他往山丘逃窜。 坐在马背上,二百余渤海精骑并不以当下那混乱的西阳哈部众为目标,也没有被他们散乱的阵型而被冲昏头脑。 他们所有人都看向了军中那一道高大的身影,等待着他的号令。 凤翅盔下,朱高煦冷脸与赤驩缓步前进,他清楚现在自己发动冲锋就能收割西阳哈的部众,但他更清楚己方的马力只能发起几次面突和冲锋。 珍贵的马力不应该用来对付这些老弱妇孺,他的目标是西阳哈及他麾下的上千兵马。 “分十小旗,外围围困,别让他们有突围的想法。” “末将领命!” 朱高煦冷脸下令,身穿甲胄的亦失哈也激动的用上了“末将”二字。 不多时,百余骑在亦失哈的带领下开始包围这聚集了上万人的矮丘。 说是包围,但其实他们只负责外围围困,真正威慑这上万人的是跟随朱高煦驻马的百余精骑。 “殿下,他们的车阵有缺陷,我们要不要面突?” 一名百户官有些沉不住气,他策马上前二三步在朱高煦身侧询问,但朱高煦却不为所动,只是瞥了他一眼: “我们只有二百人,能不先动手就不先动手,傅让他们应该很快就来了。” 朱高煦说这话时看向了西阳哈他们来的方向,他一直关注着那个方向,因为自从西阳哈放出鸣镝后,四面八方放出去的哨骑就回来了,唯独他们来时的方向没有哨骑返回。 他不相信西阳哈会没在屁股后面放哨骑,那些哨骑之所以没有回来,恐怕是遭遇到傅让他们了。 这条消息让朱高煦对这一战的自信心更甚,他清楚现在的自己不需要做过多举动,他只需要等,等到傅让到来,那个时候就是全歼西阳哈所部的时候。 望着聚集在矮丘上下,宛若一片黑色浪潮的女真人,朱高煦攥紧了手中的丈六铁枪…… 第142章 老奴末日 “阿玛,他们只有二百多人,我们要不要突围?” 阿者迷丘陵矮丘之上,望着威慑己方的渤海军甲骑,秃查哈也从一开始的慌乱到逐渐镇定了下来。 他观望了一字时,本以为这支甲骑背后有大队步卒跟随,但现在看来,他们应该是孤军与己方撞上了。 这点兵力,只要他们舍得本钱,那就绝对可以突围。 “他们的马力不足,所以才不敢骑射面突。” 西阳哈眼光毒辣,毕竟是多次从明军手中无伤逃脱的人,他可以看得出对面的明军将领在恢复马力,因为自始至终那主要的一百余骑就没有挪动过。 西阳哈扫了一眼自己的部众,此刻他们如惊弓之鸟般聚集在山丘下,原本用来布阵的辎重车也被丢弃许多。 西阳哈有把握突围,因此他对秃查哈下令道:“把部众手里的挽马都牵出来给男丁骑,我不信我两千男丁还对付不了这二百甲骑!” “是!”秃查哈十分自信的接令,紧接着开始从部众手中将大量挽马聚集起来,分发给穿着甲胄的男丁们。 眼看聚集的差不多,西阳哈开始召集有马的男丁出战。 只是片刻,人群骚动,近千身骑马匹的女真马步兵出现在了渤海军面前。 对于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来说,虽有些紧张,但却有绝对的自信。 这样的自信不是盲目的,而是从双方阵仗看出来的。 渤海军一方虽然人少,但人人身披扎甲,手持兵器精良,配骑弓步弓及长短兵。 再看女真骑兵,除了打前排的三百铁甲骑兵,后面的皮甲骑兵几乎人人乘骑挽马,不管是马速还是兵器、人员素质都无法与渤海军比拟。 哪怕那打头阵的三百铁甲骑兵,众人也能看出他们装备之简陋。 粗劣手段锻造的铁板甲,不知道能否顶得住丈四长枪的突刺。 “阿玛,我们冲吗?” 集结完毕,秃查哈看向了面对上前女真骑兵而佁然不动的渤海军,心中居然有些心虚起来。 “不用冲……” 西阳哈看着眼前的明军,他可以感受到这支明军与之前围剿他们的明军有很大不同,这是他投鼠忌器不敢进攻的原因。 “让没有马匹的人打头阵突围,只要他敢动,我们就出手。” “是……” 在西阳哈的吩咐下,秃查哈开始安排近千步卒打头阵,护送着近万部众试图突围。 “殿下,贼人开始突围了。” 亦失哈带着一小旗骑兵策马而来,面色凝重,眼神时不时看向西边,显然是在等傅让。 只是面对他的凝重,朱高煦将手中铁枪插入土中,取出了一旁那夸张的骑弓。 寻常骑弓均为四十斤,但朱高煦的骑弓已然百斤,所配箭矢更是长四尺,箭头近乎半个手掌大小,可谓标枪。 见他取弓,诸军皆以为要面突,纷纷取弓备箭。 然而等他们做好一切准备,朱高煦却对亦失哈吩咐道:“你在这里,等西阳哈带骑兵冲来,便侧翼与他们面突纠缠。”说罢,朱高煦往身后看去: “来两个小旗随我寻衅!” “这……”亦失哈没想到朱高煦面对这样的弱势还敢上前寻衅,但他没能阻拦,朱高煦就带着二十余骑兵持弓往西阳哈所部前进。 “阿玛,他们动手了。” 队伍之中,秃查哈在中军之中对西阳哈指向朱高煦那二十余骑。 西阳哈不为所动:“只是二十几个人,不是想要动手的样……” “砰!” 忽的,西阳哈身侧的大纛轰然断裂,碎木飞溅。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是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大纛已经直挺挺的栽倒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西阳哈后知后觉的朝看守大纛的十夫长喊叫,却见那十夫长两股战战的站在一旁,地上还躺着一名兵卒。 “是那明将射的箭!” 一道声音从人群之中响起,西阳哈脑中疑惑:“箭?” 不等他所有反应,一道黑影从他面前一闪而过。 “嘶!!!” 马匹嘶鸣声传来,它高高站起,举起马蹄的瞬间栽倒下去,这次西阳哈看清楚了那是什么东西。 只见那马匹头部被一支二指粗的夸张箭矢洞穿,连带着身后乘骑的兵卒都被射穿了脸,一人一马死的不能再死。 冷汗直冒,西阳哈本能的翻身下马,唯恐自己成为下一个被射中的人。 与他一样的还有不少人,但他们只是趴在马背上,只有秃查哈壮着胆子抬起了头。 只见在他们前方不足百步的地方,先前从明军之中走出的二十余骑面前正存在着一个张弓搭箭的男人。 他骑着枣红大马,手中的骑弓大的夸张,不断朝自己射箭,每射箭一次都有人应声倒下。 “阿玛!是对面的明军在射箭!” “什么?”蹲在地上的西阳哈被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他们冲过来了?” “没有,最少在七十步外。”秃查哈也被这夸张的距离吓到了,连忙翻身下马,半跪在西阳哈身旁。 “七十步?”西阳哈看了一眼身后那一人一马的尸体。 “这是七十步能射出的箭矢?”西阳哈脑中闪过这一念头,本想生气认为秃查哈哄骗自己,但听着耳边那不断传来的惨叫声,他的直觉告诉他,秃查哈没有说谎。 “阿玛,出兵吧,再这么下去士气都没了!” 秃查哈对西阳哈劝说着,西阳哈闻言向四周看去,果然许多士兵都害怕的趴在了马背上。 “冲!” 西阳哈牙关一咬,只能做出了这个违背他计划的决定。 见他这么说,秃查哈立马硬着头皮站起来,取弓搭箭,将鸣镝箭射向渤海军方向。 “冲杀明军!” 秃查哈对四周呐喊,伴随着鸣镝破空的声音出现,许多害怕而不敢起身的女真人也纷纷硬着头皮策马开始冲向朱高煦。 “殿下!东虏动身了!” 七十余步外,见女真人催动战马,与朱高煦前来寻衅的二十余名骑兵纷纷向他喊话,对此朱高煦却也不慌忙,继续张弓搭箭。 朱高煦带人射箭,并不是为了杀多少人,为的就是打击他们的士气,吸引西阳哈不得不出兵来与他交手,进而中断他们的突围。 如今目标已经达到,他也双腿轻踢,示意赤驩往后方返回。 至于他自己,则是依旧向后射箭,几乎每一支箭矢都如一杆标枪般将后方试图追击他们的女真骑兵射穿。 “放箭!” 马背上的西阳哈看着朱高煦一边逃跑还一边放箭,火气也上来了,对四周女真人下令射箭。 在他的命令下,上千女真人纷纷张弓搭箭,预备着往朱高煦那边集火。 待距离步入五十步,所有女真人撒手松弦,乌压压一片的箭矢想着朱高煦他们压去,如黑云摧城般。 不可否认女真人在白山黑水间练就了一身好射术,但奈何落后的军工无法提供良好的弓箭给他们。 即便只有五十步的距离,但他们许多的箭矢依旧沾不到朱高煦他们的边上,偶尔有几支箭射中渤海军,也只是卡在明甲之上,连些皮肉伤都没有造成。 “狗鞑子来追爷爷!” “就这箭术,连马屁股都射不到!” “哈哈哈……” 朱高煦带着寻衅的二十余骑不断嘲讽身后追赶的女真人,朱高煦则是一言不发,只顾张弓射箭。 双方追击百余步,朱高煦便将左右两个箭壶四十八支箭矢尽数射空,而他所造成的死伤让所有追击他的女真人惊恐的放慢了脚步。 渐渐地,他们所有人都停下了,朱高煦他们则是策马回到了亦失哈他们的驻马地。 拉拽缰绳,朱高煦绕了一个圈,回到了自己插枪的地方,将手中骑弓放入弓囊,拔出丈六铁枪。 “他没箭了,不要怕!” 秃查哈看到了朱高煦收弓的举动,不断鼓舞麾下人马。 在他和西阳哈的再次鼓舞下,女真人们也开始继续追击明军。 只是这次,朱高煦没有再跑,而是手腕一转,将丈六铁枪持平,蓄势待发。 “面突!” “哔哔——” 当朱高煦喊出‘面突’的军令,等待许久的总旗官和百户官们纷纷吹响木哨,百余渤海精骑如猛虎扑兔般冲出。 “冲!” 见到明军准备面突,西阳哈也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催促大军发动冲锋。 同样的面突,哪怕女真人弓箭不行,但只有十分之一的箭矢面突成功,这支明军就得葬身于此。 “杀!” 喊杀声在大黑山东北的丘陵上响起,面对上千女真人的虎扑,百余渤海精骑未曾退让,而是张弓搭箭蓄势待发。 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女真人已经开始面突放箭,但渤海精骑未曾松开弓弦,哪怕身中数箭乃至十数箭,他们都未曾松开。 他们在等,等朱高煦的哨声…… “哔——” 清脆而急促的哨声响起,瞬间百余破甲箭离弦而出,所有人也纷纷打马迂回。 两方在即将短兵相交时各向东西奔走,为的只是面突。 没有人来得及往后看,都在极力避免撞入敌军队伍之中被短兵带走。 这次短暂的攻击,只为审视双方骑射本领。 对于射箭,西阳哈等女真人有着天然的自信。 可是当他们在面突之后成功迂回撤退并准备二次面突的时候,丘陵草原之上的一幕让他们所有人都停住了想要再度面突的举动。 在那两军互相举弓面突射箭的草地上,数十近百的女真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而他们的对手,来自南边的汉人却只栽下马去十余人。 更恐怖的是,那栽下马去的十余人居然大多都还活着,尽管面部中箭,但他们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撑着身体站起来。 反观栽下马去的女真人,他们无一人动弹,尽数被那婴儿拳头大小的破甲箭凿穿了头颅。 破甲箭加阵前面突,这套明军在二百年后才完善,随后被努尔哈赤学去对付明军的手段,如今却被朱高煦提前二百余年用上,而他使用的对象则是比晚明明军更加贫苦的关外女真人。
“撤!” 察觉事情不妙,西阳哈没有半点犹豫,他一马当先的往木兰达河的方向撤退。 西阳哈所部的所有女真人似乎早就适应了自家大汗的打法,因此在西阳哈撤退之后,他们纷纷跟随西阳哈的脚步开始了撤退。 期间也有人冲向了正在撤退的妇孺队伍,但他们根本带不走一个人。 “缓步追击,不要追太快!” 西阳哈那脚底抹油的技术和心态,便是朱高煦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而是顿了数个呼吸后才下令缓步追击。 他们的马力不足,为了避免西阳哈是诈退,他们不能尽全力追击。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能凭借优秀的军马远远跟在西阳哈那一千余人的身后。 “亦失哈,带围困的兄弟拖住这群妇孺和步卒!” 追赶间,朱高煦对亦失哈下达军令,亦失哈虽然不放心朱高煦,但他知道这是军令,不得违抗。 “末将领命!” 带着自己麾下人马,亦失哈退出追击的队伍,与原本负责围困的其余九十余骑继续包围这数百步卒和近万妇孺。 眼看自己被抛弃,数百步卒还想拼死一搏,结阵朝着外围围困的渤海精骑杀去。 却不想渤海精骑根本不和他们交手,只是在距离他们百步的范畴进行围困。 虽说他们的围困的缝隙极大,但架不住他们有马,而被围困的数百部众和近万部众却只有耕牛和羊群。 亦失哈不用围困所有人,他只需要拖住就足够,因此他更担心前去追击的朱高煦。 他往朱高煦他们的方向看去,却见他们已经走远,身影模糊的几乎看不到。 “驾!驾!” 丘陵草原上,西阳哈等千余人在狂飙撤退,根本没有节省马力的举动。 由于其中许多人乘骑的是挽马,所以在逃跑的路上不断有人掉队,但西阳哈置之不理。 在他看来,他身边最有价值的是乘骑战马的那三百甲骑,其它的一切都可以舍弃。 “今日明军仗着兵器犀利欺我,改日我一定要找回这个局面!” 咬牙切齿的西阳哈即便在撤退,也不忘去想怎么报复渤海军。 只是他的想法很难实现,因为前方已经出现了一条河流。 “木达兰河到了,渡河!” 西阳哈对身后的秃查哈与三百甲骑交代着,眼中已经没有了随他一起逃跑的其余马步兵。 不过似乎想到了身后紧跟的朱高煦,西阳哈还是在木兰花前勒马,对身后的马步兵下令:“结阵渡河,甲兵甲沉先渡河。” 担心马步兵挤兑甲兵,致使其不能顺利渡河,西阳哈准备留下马步兵。 只是在他刚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刹那之间他便觉得天旋地转,一头从马背上仰后栽倒。 “阿玛!” 西阳哈只听到了四周人对自己喊叫,等他回过神来时,只觉得胸口疼痛无比,半边身子都是麻木的。 “杀!” 汉人的声音…… 西阳哈努力偏过头去,只看到了己方的兵马在向与木达兰河相悖的方向冲杀。 与他的猜想一样,当看到木达兰河,朱高煦便下令全军冲锋,准备将仅剩的马力在这里彻底消耗。 冲锋的路上,通过前番西阳哈父子多次下发号令的举动,朱高煦已经锁定了西阳哈是谁。 正因如此,朱高煦毫不迟疑的从身旁精骑的箭壶之中取箭张弓,一箭射中了西阳哈。 面对朝着自己冲杀而来的三百女真甲骑和数百马步兵,朱高煦已然来不及取箭,干脆将骑弓挂好,持丈六铁枪埋头冲锋。 “殿下!” 双方面突之间,飞箭如蝗,渤海精骑似乎没想到自家殿下居然不是要面突,而是要冲锋。 错身之间,再护卫朱高煦已经来不及,朱高煦单骑冲入数百女真骑兵之中,瞬间被淹没。 “杀了那个明将!” 秃查哈举弓向朱高煦射出鸣镝,也不管射没射中,他翻身下马直奔西阳哈而去。 “阿玛!您怎么样!” 秃查哈跪在地上将西阳哈的抱起,此刻的他可以清楚看到自家阿玛胸前的甲胄严重变形,旁边的地上还散落着一支箭头有着婴儿拳头大小的破甲箭。 “疼……” 西阳哈面露痛苦,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中箭了。 他脑中闪过了前番在矮丘时与之交手的那名高大明将,不出意外自己这次是遭了他的道。 “我扶您上马渡河!” 秃查哈看着还有一口气的自家阿玛,不敢懈怠的立马将他搀扶起来,抱着趴在了自己的马背上。 牵着西阳哈的马和自己的马,秃查哈不顾身后正在厮杀的大军便要往木达兰河下去。 “额啊!” 惨叫声从身后传来,秃查哈没能忍住好奇,转头看去,却见前番被人海吞没的朱高煦突然在己方阵中左突右刺,所过之处兵卒栽落马背,无一人之合。 近千人是很多,但他们能出手并对付朱高煦的只有挡在他面前的四五人,外围的除了张弓搭箭,却再也没对付他的办法。 兵器自四方杀来,却被他持着丈六铁枪砸断挑飞,每招每式都朝着对方面门捅去,死伤落马被践踏者无数。 “放箭!” 眼看短兵无能,胆寒的女真人纷纷张弓搭箭,数十支箭矢从四周如飞蝗般命中朱高煦与赤驩,皆镶入明甲之中。 朱高煦一手拉马缰用臂甲护脸,一手持铁枪冲杀下,面对枪林箭雨,他安然无恙的从正面凿穿了挡在他面前的所有女真骑兵,成功突围。 此刻的他,人马皆中数十箭,一人一马从正面看来好似一个超大号的刺猬。 他没有折返再去冲杀,而是直奔正在渡河的西阳哈父子。 高头大马高速移动,瞧见这一幕的秃查哈急忙蹚水渡河。 不过丈许的木达兰河并不能阻碍他们父子,很快他们就蹒跚着渡河成功。 秃查哈翻身上马,匍匐在马背上,牵着自家阿玛趴着的马匹夺路而逃。 “去!” 身披重甲的赤驩无法越过木达兰河,但朱高煦整个人站在了马镫上,一手拉拽缰绳,一手持铁枪,身体在刹那间弯得像一张铁胎大弓般,手中长枪被瞬间投射而出。 “嘣!” 七八丈的距离被一瞬间越过,十五斤大枪在一瞬间将驮着西阳哈的战马穿脖而过,战马瞬间毙命,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阿玛!” 秃查哈惊恐大喊,可身体却诚实的抖动马缰,乘骑战马往远处逃亡。 朱高煦翻身下马,拉着赤驩渡过木达兰河,走到那具马尸身前将铁枪拔出低头看着半个身体被马尸压住的西阳哈。 此刻的他已然是进气少,出气多,哪怕朱高煦不动手,估计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将铁枪插在一旁,朱高煦拔出腰间铁锏将卡在甲胄之中的箭矢箭杆纷纷砸断,随后将铁锏插入腰间束带之中。 “呜呜呜——” 木达兰河对岸,更为沉闷的号角声与马蹄声在远方响起,诸多渤海旌旗之中出现的一面‘傅’字旌旗。 苦等许久的傅让终于出现,他与数百马步兵冲杀向正在与百余渤海旌旗交战的女真甲兵。 “降者不杀!” 张纯与亦失哈谨记朱高煦的话,纷纷用女真语朝着还在负隅顽抗的女真甲兵发出提醒。 “西阳哈已被俘!” 隔着木达兰河,朱高煦朝着对岸的傅让等人大吼。 听到朱高煦的话,张纯激动的策马往朱高煦这边赶来,亦失哈则是连忙转达其中意思,用女真语高呼:“西阳哈已经死了,投降不杀!” 听到西阳哈被俘的女真人瞬间丧失了抵抗的力气,在面面相觑,确认过己方已经被明军包围后,他们很干脆的丢下了手中兵器。 其中也有人试图反抗,却被赶来的傅让挥出长枪,穿颈而过。 “把兵器收起来,让他们脱甲。” 刺死一名试图反抗的女真人,傅让调转马头勒马阵前,挡在了近千女真人与渤海精骑中间。 他不懂女真人,因此对亦失哈交代着,亦失哈也如此转达。 “收起兵器,脱甲投降,我们不杀投降的人!” 亦失哈将傅让的话转达,这仅存的数百女真人面面相觑,看了看甲胄俱全的四百余明军,最后只能在便他们的监督下相互脱甲。 这时,张纯也激动的渡过木达兰河,连滚带爬的来到了朱高煦面前,双眼死死的盯着被马尸压着半边身体的西阳哈。 这个吉林城多年的大敌,自己的杀父仇人终于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张纯激动地双手发抖,他日夜梦到自己手刃西阳哈的场景,但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他在梦里想过千百种杀他的办法,但当他真正见到西阳哈的时候,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时,站在他身旁的朱高煦拔出了他腰间的长刀,并递到了他的手上: “首级我要拿去都督府给吉林城报功,割首级这种事情就由你来吧。” “殿下……”张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深呼一口气,本想上前动手,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转身对朱高煦作揖: “殿下,生擒的功劳,比斩首的功劳更大,末将虽仇恨此贼,但比起吉林城众兄弟的功劳,个人恩怨又算得了什么,还是请殿下生擒此人送往南京城,请陛下将此贼处死吧。” 十四岁的张纯能在朱高煦面前说出这话,这让朱高煦很意外。 不过面对他的话,朱高煦还是伸出手搭在他肩上:“他这模样,活不到南京了,动手吧。” 朱高煦这话不假,中了他一箭,还被战马压了半天,西阳哈若是还能活下来,那倒是可以称之为奇迹了。 “那末将动手了……” 见自家殿下都这么说,张纯也不再推脱,缓步上前,看着满脸血垢的西阳哈挥刀斩下。 “噗嗤!” 第143章 凯旋南归 黄昏,夕阳西下,原本秋黄的草地被鲜血染上一层红色,四散的箭矢,遗弃的兵器随处可见。 火烟腾飞,一具具被扒光尸体被推入大火之中,尸体在遭遇高温的一体瞬间发生了反应。 在几百度的高温下,所有尸体的皮肤被瞬间碳化,变成黑糊糊的一片。 随着炉温也越来越高,它们体内的脂肪开始燃烧,并发出“滋滋”声,就像一块肥肉被摁在烧红的铁板上。 所有尸体的肚子在明军的注视下如同正在打气的气球一样,不断膨胀。 有的尸体四肢开始抽动,有的尸体直接坐了起来,嘴里发出一种类似呼救的声音! “救我……救我……” “鬼!是鬼!鬼啊!” 望着尸体焚烧过后的种种反应,负责焚烧的一些俘虏连滚带爬的跑开。 在远处,近万女真妇孺和近千败兵蜷缩一团,望着这一幕肝胆欲裂。 不止是他们,便是刚刚才与这群尸体身前作战的渤海军兵卒也被吓得不轻。 可就是在这种局面下,朱高煦却走了出来,用手中丈六铁枪将那一具具坐起来的尸体拍打断裂,大量气体从碳化的缺口中涌出,刺鼻难闻。 面对这种刺鼻的味道,朱高煦淡然转过身来,无视傅让他们害怕的目光走到他们身前开始吩咐: “把所有带铁的东西都收集起来,另外带着他们返回卜颜城。” “回去后,统计战死兄弟们的名单,记好走丢、伤残的马匹、兄弟数量和姓名,家中情况。” 简单交代一番,朱高煦将身上的甲胄解开,亦失哈见状也恢复了往常,连忙上前为朱高煦脱甲。 望着那插满箭头的甲胄,亦失哈心中无比担心,但当甲胄被全部撤下后,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尽管被射成了刺猬,但朱高煦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唯一的伤痕,恐怕也就是那染满了鲜血的脚底。 几十里的原始山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即便是朱高煦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饶是他这样的人,在脱下那连皮带血肉的袜子时也不由痛得直皱眉头。 “殿下……” 瞧着朱高煦那血肉模糊的脚底,亦失哈有些心疼,即便他的双脚也是疼痛难耐。 不止是他,便是傅让、张纯他们都难掩惊讶和心痛。 只是随手抖落,自朱高煦甲胄之上掉落的箭头就不下二十枚,更多的还卡在缝隙中。 闷哼一声,朱高煦用随身携带的酒为自己冲刷脚底,随后用备用的棉花和粗布包裹脚底。 这些东西都是他在战前就让所有人备好的,几乎人手一份。 “这次回去之后,得着手弄医疗兵了。” 穿上鞋子,朱高煦强忍着不适起身,走到了刚刚被解下马甲的赤驩身旁。 它眼睛流淌着眼泪,虽说马甲为它挡住了绝大部分的箭矢,但还是有七八支箭矢射在了没有马甲防护的地方。 “我来吧。” 朱高煦用手安抚了一下赤驩,便让试图为赤驩上药的兵卒先去照顾别的马匹,自己用酒与棉花粗布开始为赤驩小心拔出箭矢,消毒上药。 待他做完这些事情,旁边的傅让也走上前来,目光瞥了一眼那上万女真人。 “这上万女真妇孺和上千男丁,你打算怎么处置?” 以傅让的想法,最好是动刀将她们埋葬于此。 不过这只是他的想法,而非朱高煦的想法。 将蒸馏的粮食酒精塞好塞子,朱高煦扫了一眼傅让所说的那群人,不假思索的反问:“卜颜寨堡有多少俘虏?” “来的太急,没着急数,但大约也有两三千老弱妇孺和四五百男丁。”傅让沉声回应,朱高煦听后微微颔首: “派人回吉林城,让他们派出船只,将女真的妇孺带去吉林城,告诉吉林城的百姓,即日起他们也是我们的百姓了。” “另外把所有男丁安置卜颜寨堡,我们也从南京的兵里留下三百人在卜颜寨堡,即日起卜颜寨堡更名为安东城,” 朱高煦的话刚刚说完一半,傅让就皱紧了眉头:“你准备在这里驻兵?” “嗯……”朱高煦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但傅让听后却担心道: “我大约看过这里的耕地,说实在话并不算熟地,而且没有水渠和道路,寨堡的防御也不行。” “这上万亩地,顶多也就能产出五六千石粮食,养活千余口人罢了,你要在这里驻兵,日后就得往这里运粮,而且我们这一路上没有寨堡,极易容易被切断水路。” “再说,你要留下这上万口人,那吉林城就多了上万张嘴,若是朝廷不增派粮食,吉林城还能挺几天?” 傅让有他的道理,毕竟眼下的吉林船厂连自给自足都做不到,基本全靠辽东都司和朱高煦的岁俸输血。 现在多了上万口人,还要隔着上千里水路养一个寨堡,怎么看都不合理。 “我有我的安排。” 面对他的质疑,朱高煦笑着安抚他,并指着那群妇孺道:“将妇孺迁往吉林城,让妇女去制造水泥、挖矿,这样我们就可以节省下许多男丁。” “留这上千女真男丁在安东城耕种、开荒,最少能减轻安东城一半的压力。” “况且,我准备用安东城来招抚北边的女真人,一些活不下去的小部落都可以加入。” 朱高煦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傅让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他还是担心:“你这样对付他们,可又要怎么控制他们?” “何况吉林城的军户与他们结仇不是一天两天,他们去了吉林城,万一被排挤而心生怨恨又该如何?” 傅让说出自己的担忧,对此朱高煦也解释道: “三年内他们所开垦的荒地,均会分发给吉林城的百姓,为此赎罪。” “另外军户那边,只要我们做好兄弟们的思想工作,他们就不会过多歧视这些女真人。” “至于如何控制这群男丁和女眷,我想让他们的孩子进入书院,学习汉化和汉字,这么一来十几年后他们就和汉人没有区别了。” 拉一派打一派,这里的拉一派是要拉被奴役的基层女真人,打击的是仇视大明的女真头人、贵族。 关外女真人数十万,而汉人只有八千。 朱高煦要是仇视所有女真人,那他只会有数之不尽的敌人。 相反,若是他能拉拢普通女真人,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朱高煦不相信他们会反抗。 让所有的女真娃娃有书读,就是为了从中吸纳女真人的人才。 清朝为什么总是起义不断,尤其到了后期难以节制汉人。 说到底就是排汉排过了头,以至于大量汉人优秀的人才都不被重视。 九十九个安分守己的人,也敌不过一个不安分的人。 只有把女真娃娃统一管理,从中将他们的精英选拔到渤海王府,将不安分的派往军队,给他们向上爬的空间,那剩下的女真人就好管理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对傅让继续说道: “整个关外都知道我们和西阳哈部的仇恨有多深,我们这么做也可以展示汉人的大度和包容。” “我们对西阳哈部都没有痛下杀手,并且让他们的娃娃读书写字,你觉得那些与我们没有仇怨的部落会担心我们吗?” “我既然来到了这关外,要做的就绝不仅仅是对付一个西阳哈,而是要整合所有关外之民,让关外之地成为如云南一样的新汉地。” 朱高煦的话让傅让对他的了解又更加深了一些,他佩服朱高煦的勇气和豪气,但他也明白这样做的难度有多大,所以他叹了一口气: “你才是渤海王,我拦不住你,但我要提醒你,这血海深仇可没有那么容易化解。” “这你放心,我知道会怎么做。”见傅让不再反对,朱高煦微笑回应,同时看向了远处的大黑山: “兄弟们的伤亡都清点如何?” 他这话揭开了这一战中最令人心痛的地方,傅让也压低了声音:“阵没三十七人,失踪二十四人,轻重伤的一百二十六人,但都能救过来。” 似乎是觉得只说坏的不太好,傅让又拉高声音:“不过战果也是值得高兴的,起码俘虏了上万人,杀敌千余人,缴获粮食数千石,俘获牛羊马匹近万头。” “具体多少,还是得带着他们返回卜颜寨堡,在战船南下的这段日子算算才能知道。” 不过三十七人的伤亡,这对于这一战的成果来说,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存在了。 双方战损基本达到一比三十,比朱高煦战前所说的以一当十还要夸张。 只是对此,不管是朱高煦还是傅让,他们都不觉得奇怪。 西阳哈所部的战力实际上只有那三百甲兵,渤海军的伤亡,也多是那三百甲兵造成的。 如果不是朱高煦及时射杀西阳哈,傅让也及时赶来,那三百甲兵或许还能给渤海军造成更大的死伤。 “留几个兄弟继续去山里找失踪的兄弟,其余的准备南下吧。” 眼看先前被砍断绳索的牛马车被修好,朱高煦也下达了返回卜颜寨堡的军令。 傅让作揖应下,而后他们这支人马浩浩荡荡的向当下的卜颜寨堡,未来的安东城踏上归途。 返程的道路上,战事胜利的喜悦如同烈日照耀,铭刻在每一个渤海士卒的心中。 与之相比,近万女真俘虏却在忐忑自己的命运,即便亦失哈已经派人告诉了他们,不会对他们怎么样,但他们还是止不住的担心害怕。 正因如此,一路上不断有人试图逃跑,但无一例外都被渤海军的骑兵用套马索抓了回来。 对于朱高煦来说,他们可是重要的生产力,是吉林城当下急缺的东西。 五十里返程之路,朱高煦他们用了整整一夜,最后才赶在天明抵达了卜颜寨堡。 上万女真人被驱赶进入寨堡,朱高煦则是近距离打量着这个简陋的寨堡。 在他身旁,亦失哈抓来了一个西阳哈军队之中的百夫长,由他为朱高煦介绍着西阳哈的势力。
简单来说,卜颜寨堡虽然底子不错,但并不能算是西阳哈家族的唯一地盘。 西阳哈的长子阿台外兰在战前带着一千多男丁和数千部众返回了忽喇温城,那里距离此地一千余里。 在那里还盘踞着阿台外兰和两千多男丁,以及近万部众,可以说西阳哈的势力比先前朱高煦他们掌握的情报还要大。 这次能杀死西阳哈,纯属因为战机把握得当。 正因如此,朱高煦更不能放弃卜颜寨堡,因此他从正午开始,就开始为全军做思想工作。 在留驻江南的五百精兵看守俘虏后,朱高煦将这次随军征战的四百多吉林城兄弟叫到了西阳哈等贵族生前居住的卜颜石堡之中。 卜颜石堡并不算宽大,东西仅二百步,南北也不过一百八十来步。 不过即便如此,它的空地还是能聚集四百多人的。 当着四百多人聚集起来,朱高煦也走上了西阳哈生前最喜欢号令部众的石堡城墙上。 这城墙不过一丈来高,朱高煦站在上面低头看着四百多兄弟。 他们有的负伤,有的安然无恙,不过不管他们的情况如何,此刻他们脸上都充斥着战事胜利后的笑容。 面对这样的笑容,朱高煦也对着他们躬身作揖。 “殿下千岁!” 他这样的表现,立马赢得了众人的回应,所有人纷纷唱礼千岁,伸手作揖。 只是面对他的唱礼声,朱高煦也开诚布公的扯着嗓子喊道: “战事胜利了,这次我们杀了老奴和他的一个儿子,还杀了曾经南下的上千东虏。” “不仅如此,我们还俘虏了数千头耕牛羔羊,以及上万女真人。” 他的声音在堡内回荡,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当他们听到自己的战果时,无不自豪的挺起胸膛。 可是这样的局面,很快被朱高煦打破。 望着众人,朱高煦继续说道: “回来的路上,有不少人询问我,这些俘虏是杀还是贩卖给六城之地的其它女真人。” “固然,将他们杀了能泄恨,贩卖之后也能获利,但我并不想这么做。” 此话一出,许多人纷纷看向了自己四周的同袍,大概猜到了自家殿下要说什么。 “的确,他们之中不少人都曾南下与我们为敌,甚至张指挥佥事的父亲也有可能是死在他们之中某个人手中,可是我想说……” 朱高煦深吸一口气:“如果有太平日子过,没有人会愿意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 “他们在今天以前确实是我们的生死仇敌,但眼下我们打赢了,也杀了他们上千人,报了当初的仇。” “当然,可能有些兄弟认为,这上千人的性命抵消不了我们这多年被杀的那数百兄弟。” “对于这些兄弟,我想说,下令杀人的人是西阳哈和他的儿子们,如今我们虽然杀了西阳哈,但他的几个儿子还带着上万人在东边的忽喇温。” “我们应该要寻仇的对象是他们,而不是外面那群被俘虏的女真人……” 朱高煦这般说着,却见有些兵卒还是一脸的不服气,可他继续说道: “当然,外面那群人他们不一定是无辜的,他们也应该弥补当年犯下的错,因此我在这里告诉诸位,对于外面的女真人,他们将用未来三年来向你们赎罪。” “即日起,卜颜寨堡更名为安东城,安东城外上万亩耕地,将作为此战的缴获,均分给你们。” “不过接受了安东城的土地,就得要放弃吉林城的土地了,毕竟吉林城的人更多。” “参与此战的兄弟,每人发安东城田二十亩,亦或者选择吉林城十五亩。” “家里人不够,种不了那么多地的也不用担心。” “我说过,外面的人需要为之前的事情赎罪,因此他们在未来三年都将会为你们耕种土地,并且为吉林城和安东城开荒。” “如果他们想要定居在安东城和吉林城,那就需要在这三年内开荒十亩,而这些开荒的田地,我都毫无保留,尽数均分给你们!” 朱高煦说完了自己的安排,他不可能在这个时代搞什么优待俘虏那一套,即便他吃那一套,这个时代的人也不可能吃。 因此,让上万女真人口以劳动来消弭仇恨,这是他能想到既能促进吉林城经济,又能消弭仇恨,并且还能牵扯到所有军户利益的办法。 “我的话说完了,还有反对我将他们带往吉林城,亦或者留在安东城的吗?” 他扫视着四百余吉林城兵卒,望着他们都面面相觑,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 说到底,人都是会衡量的,上万女真人哪怕其中只有一半的人干活,也能将吉林城那三万多亩耕地种完,而且还能抽空出来开荒。 即便他们再怎么磨蹭,在吉林城如此多畜力的情况下,也能开出两三万亩耕地,到时候吉林城每户都能分到七八亩地,他们没有理由拒绝。 “殿下,那群女真人帮我们干活,那他们的口粮怎么办?” “是啊!口粮怎么办?” 忽的,人群之中有人提出了疑问,毕竟在这关外,粮食比人命更重要。 但对此,朱高煦却大手一挥:“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如果你们接受了先前的条件,那必须答应我,绝对不许伤害或侮辱他们,哪怕你们不能将他们当做弟兄来看待,也不能针对他们。” “在他们干活的这三年时间里,一切口粮都由王府提供,不用你们出任何一粒米,当然你们自愿那我管不着,王府每个月给他们提供五斗米。” “此外,我也说过,三年过后他们就是吉林城的百姓,他们的孩子也能享受咱们孩子一样的待遇。” “只要他们不再犯什么错事,积极参与劳动改正错误,那他们也会成为我们的一份子,与我们一起继续开荒种地,用自己的双手开出土地,安稳生活,他们的孩子也将进入书院读书。” “不仅如此,如果他们愿意参军,那我们也欣然接受,不得排挤。” “以此条例,便是我对我们所有人,以及关外之民及日后俘虏的铁律。” “凡我军民,有违犯此命令者,必然罚之。” 朱高煦给出了自己的底线,堡内的四百余人闻言也不敢大声说话反驳。 见状,朱高煦也开口说道:“这次回去后,你们也要把这些话告诉你们的家人和孩子,他们一旦违反此律,你们也一并受罚。” “是……”稀稀拉拉的承应声从下方响起,但朱高煦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仇恨就会渐渐退去。 望着堡内的四百余人,他也对这一战后的各种事情重述道:“现在我再说一遍此战缴获如何处理……” “凡我兵卒,此战皆赏田,愿迁移安东城者,赏田二十亩,留守吉林城者,赏田十五亩。” “此外,耕牛挽马尽数充军,以此继续在吉林城、安东城开垦荒地。” “所开垦荒地,除马料田外,每年十月初一均分吉林卫军民。” “听明白了吗?!” 朱高煦喊出了最后一句话,而他迎来的也是山呼海啸似的回应声:“明白了!” “解散!”朱高煦沉声开口,堡内四百余兵卒也纷纷作揖解散。 在他们四散后,傅让与亦失哈、张纯几人走上了堡墙上,朱高煦的目光放到了张纯身上,张纯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当即作揖: “殿下放心,末将的仇,从砍下老奴头颅便已经消散,若说还有,那也全在老奴几个子嗣身上,必不会在意这些归化人。” 张纯不是傻子,他不会和朱高煦对着干,更何况他今年一路南下时,也见到了不少归化明军的蒙古人和女真人,这些人的数量并不少。 要知道大明北伐结束后,元朝遗留和南下投降的蒙古人数量多达七十余万,加上色目人、女真人,各种前元时期的权贵民族数量几近三百万。 但即便如此,大明还是接纳了他们,尽管他们之中时常有贼心不死的人在甘肃、关中及河北一带叛乱,但朱元璋也并没有加重处罚,而是一切都依《大明律》惩处。 看到了南边的局面后,张纯面对今日的局面也就没感到意外了。 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朱高煦也满意点头,并将目光放到傅让身上。 面对这目光,傅让居然觉得有些压力,不过他与朱高煦的关系亲近,倒也能顶住这压力汇报: “大黑山找了个遍,失踪的兄弟大多都找回来了,走丢的军民也找回来了大部分,只有三个兄弟运气不好,失足摔死在了山中……” “摔死……”听到傅让的话,朱高煦心中十分难受。 他清楚大黑山的情况,那群失足的兄弟,恐怕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摔死,而是在等候救援的时间中伤重不治而死的。 想到他们死前面对的孤独,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我们手中的田地多了,之前的规定也得改一改了。” “此战战死的弟兄,以及日后战死的兄弟,每户发抚恤田四十亩,粮二十石,另外每一战的赏田也依旧照发……” “此外,若是家中有娃娃的,额外再发五亩抚恤田。” 抚恤田加赏田,若是不愿前来安东城定居,那即便在吉林城也能得到六十亩耕地,每年能收获最少四十石粮食,这些粮食足够让一户五口之家衣食无忧。 “殿下仁善……” 面对朱高煦给出的高额抚恤,张纯与亦失哈二人心中感动,纷纷作揖,倒是傅让在听到他的话后不免想到了他之前对自己说的话…… “我不会是他,你看着好了。” 想起当初自己说朱高煦像那位,而朱高煦对自己反驳的话,傅让也将目光也放到了朱高煦的身上。 尽管眼下的朱高煦十分疲惫,但他所展现出来的,确实与宫里的那位不一样。 “但愿,我这次没选错人……” 第144章 关外之王 “可用军马五百三十六匹,可以培养成军马的三百二十四匹……” “挽马两千七百五十六匹,耕牛一千六百九十四头,羊五千六百五十二只……” “粮食四千二百五十六石,耕地一万余七百二十五亩三分,男丁一千七百六十五人,妇女四千六百二十七人,孩童二千七百一十六人,一千七百二十五户……” 九月十二,伴随着亦失哈的报账声传出,曾经的卜颜石堡,当下安东城内的众人脸上也挂上了笑容。 距离战事结束已经过去了五天,五天时间里,亦失哈按照朱高煦的吩咐,统计了这一战的缴获和安东城的耕地数量。 不得不说,西阳哈的家底还是富裕,尽管东边的忽喇温城还没被拿下,但仅拿下安东城也足够吉林城暴富,倒也难怪他会在朱棣上位后,一口气拿出三百五十匹军马来作为贡马,换取朱棣对他停止围剿了。 安东城内,朱高煦听着亦失哈的报账,朱高煦满意的点头。 在这石堡木屋中坐着傅让、亦失哈、张纯三人与自己一共四人,如果再加上南边的林粟和王义,那便是吉林城眼下的班底了。 “这一战我们折了二十余匹军马,好在收获了这八百多匹军马,能拉出去打仗的精骑更多了。” “当然,挽马和耕牛才是我在意的。”朱高煦说着自己的打算: “这几日局势也明朗了,愿意迁移来这安东城的吉林城兄弟有一百六十四户,八百余口人。” “这比我想的要多,所以现在要留下来的南京老兄弟就可以酌情减少了。” 谈话间,他看向傅让:“这安东城百废待举,我只能让你留守这里。” “加上愿意迁移过来的吉林城兄弟,我再用南京兄弟给你补足五百人,以及挽马两千匹。” “可以!”傅让没有推脱,而是点头应下,并提出自己的要求: “归化人的男丁我就不要了,我现在还信不过他们,你若是信得过我,留下亦失哈的十个兄弟,再调一千独身的健妇和五百头耕牛给我,挽马我可以只要一千匹。” 一千独身的健妇,这个话题十分敏感,朱高煦闻言不由得反问傅让:“健妇可以给你,可若是军中有兄弟不守规矩,调戏了她们又该如何?” 朱高煦可以接受双方婚配,他不仅接受,还大力支持。 可是婚配和调戏妇女,霸王硬上弓是两码事。 “若是有人敢犯事,我必然会军法严惩!”傅让目不转睛的看着朱高煦,朱高煦见状也颔首看向亦失哈: “稍许你带人去询问归女真人,有两情相悦的,或者有婚配的,都在日后随队伍返回吉林。” “没有婚配的,可以接受的一千独身女人可以留下,另外告诉她们,若是她们在日后和所里的兄弟两情相悦,那可以即刻免除三年劳役,自此更籍为汉家女。” 支持女真女嫁给汉家男,这是朱高煦促进民族融合最好的手段,也是洪武五年时朱元璋定下的规矩之一。 《大明律》中关于民族婚配的规矩是很多的,例如汉女不外嫁无功之外族,色目女不得与本族通婚等等规矩都是在进行民族融合。 在这一方面,老朱的规矩没有出错过,即便因为这些规矩,洪武与永乐年间爆发过不少鞑官、色目官员叛乱,但随着时间推移,各族渐渐被汉人所同化融合,终明一朝也没有爆发如清代回乱的事情。 在这关外之地,朱高煦也要用同等手段来同化女真人。 “殿下,捷报已经写好了,您过目。” 亦失哈应下朱高煦的吩咐,同时也递出了自己这几日所写的捷报。 朱高煦接过看了看,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后递了回去:“就这么写吧,另外把招降女真万余人的事情也写上去。” “稍后我再写一封信给爷爷,请他老人家给吉林城调些军户。” 虽然知道老朱可能不会调军户给自己,但朱高煦还是想试一试。 “虽说这一仗打赢了,得了这么多牲畜和粮食耕地,但马上就要入冬了,吉林城的船只可运不了那么多牲畜和人口。” 傅让听着朱高煦所说的话,也当即说出了眼下他们需要面对的事情: “吉林城的粮食只有五万两千余石,即便算上这次缴获的四千余石,以及吉林城收割的粮食,也不过五万七八千石罢了。” “原本吉林城中就有军民八千余人,现在再加上这边的九千余人,两两相加就是一万八千多人了。” “人吃马嚼的,这五万多石能不能撑到明年积雪融化?” 说到此处,他看向了朱高煦,毕竟在关外,粮食永远都是一个问题。 对此,朱高煦也没有沉吟和思考,或者说他早就在这两天的休息中想好了。 面对傅让、张纯、亦失哈的目光,朱高煦朗声道: “吉林城那边,八千军民每个月连带军饷和口粮的开销是五千石,这九千余女真人按照大口每月五斗,小口每月三斗来算,差不多是四千石的口粮。” “两两相加,确实只够吃到三月中旬,差着半个月的口粮。” “出发前我就想好了,虽然没想到会缺口那么大,不过吉林那边已经腌制了不少鱼干,另外这次缴获的羊群里,我准备挑一千六百只在寒食、冬至、腊八和小年、除夕、正旦、元宵等日子屠宰……” “杀羊?”朱高煦的话还没说完,傅让不敢置信的打断,并进一步道:“你知道这一千六百只羊卖到南边能值多少钱吗?” “是啊殿下,不如趁还没彻底入冬,赶着羊群去登莱贩卖买粮吧。”张纯也忍不住劝导。 不是二人小气,实在是羊肉太贵。 哪怕以山东登莱的羊肉价格,一千六百只羊也能贩卖出一千八百多贯的价格,足够买五千石粮食回来了。 尽管他们眼馋羊肉,可为了熬过半个月而杀一千六百只羊,这样的事情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 面对他们的话,朱高煦轻笑,表情蔼然:“几千军民苦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将老奴平定,只拿出一千六百只羊来犒军,我反而觉得小气了。” “今年过个舒坦的冬季,明年还得开垦呢。” 他抬头与众人对视,目光坦荡,让傅让、亦失哈二人不由避开他的目光,心中暗骂自己钻进了钱眼里。 倒是张纯,此刻的他没有觉得羞愧,反而是觉得心头暖和。 他随他父亲戍边吉林以来,历年前来巡视的上官都只要求他们准备好酒宴,何曾关心过吉林军民的生活。 如今朱高煦舍得分一千六百只羊给军户及其家眷吃,张纯只觉得鼻头一酸,偏过头去揉搓了眼睛后,才低着头对朱高煦作揖: “既然如此,那末将这就安排军中的弟兄带着女真男丁和挽马耕牛往南边去。” “嗯……”朱高煦颔首,转头对傅让吩咐:“那四千石粮食留在这里,等我们回到了吉林城,再遣船只送四千石粮食来供安东城军民过冬,你这段日子就带着兄弟们准备过冬的柴火,顺带修补修补房屋就是。” “好”傅让点头应下,朱高煦见状也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没有过多停留,众人先后离去,整个安东城也伴随着他们走出这木屋而热闹了起来。 相较于来时的轻装,返回的渤海军队伍壮大太多,五百余人带着一千七百多名女真男丁从正午开始护送牲畜渡河。 直到九月十五才将牲畜全部送过河去,同时百户官王义也带着吉林城的所有船只抵达了安东城。 两千七百多名孩童被他接走,乘坐比较省力的船只返回吉林,朱高煦他们则是在九月十七日开始领着五千多女真人开始南下。 来时他们走得路太过崎岖,当下队伍壮大,肯定是不能再走了。 因此他们挂上渤海旌旗,走上了连接几个女真寨堡的辽金故道,一路向南返回。 随着他们一路向南,西阳哈被杀,卜颜寨堡被夺下的消息开始传开。 对于渤海军来说,他们消灭了西阳哈这个与他们交恶多年的贼寇,但是对于生活在关外的女真诸部来说,这无疑是关外势力的一次洗牌。 尽管西阳哈的儿子们还占据着忽喇温之地,但谁都知道卜颜寨堡卡在了阿者迷和崔哈河这两片山林中间的河谷地。 想要从忽喇温走出来,他们必须得直面卜颜寨堡的明军。 以西阳哈那几个儿子的性格和胆量来说,他们肯定是不敢再回来了。 也就是说,现在松花江流域基本成为了大明的一言堂,或者说渤海王府的一言堂。 不管是六城之地,还是原本和西阳哈一起反明的那七部女真,他们都无法单一对抗渤海军。 想要不在来年被覆灭,他们就得在这个冬季讨好渤海王才行。 明白这点的诸部女真开始向吉林城派出使者,而当他们阔别多年再次来到吉林城时,吉林城的景象已经变化到让他们不敢相认。 由灰色石头筑成的水渠,还有开垦了数万亩的耕地,以及数不过来的牲畜和焕然一新的城区…… 这些种种变化都让吉林城成为了当下关外之地最为繁华的地方,哪怕是曾经的六城之地在它面前,也不过就是几个稍微大点的集镇罢了。
时光如梭,近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赶在九月三十日前,朱高煦终于带着乌压压的女真人抵达了吉林城。 由于有塘骑传信,吉林城的许多百姓都在松花江西岸翘首以盼。 在见到朱高煦他们的队伍后,所有人都爆发出了自己最大的喝彩声。 “渤海王千岁!” “殿下千岁!” “渤海军……” 松花江西岸,数千百姓欢呼雀跃,即便此时的吉林十分寒冷,但所有人的身上却都暖洋洋的,所有人的脸上都红彤彤的。 浮桥早已搭建,五百余骑在朱高煦的带领下渡过了浮桥,身后跟着五千余名女真人和近万牲畜。 “殿下!” “爹!” “三郎!” “二娃!” 松花江西岸,渤海军凯旋归来的场景是一幅壮观的画面,人们为此欢呼雀跃,整个西岸都笼罩在一片欢庆的氛围之中。 有的人在寻找自己的父亲,还有的在寻找自己的儿子,自己的丈夫…… 有的人找到了,他们拥抱着,喜极而泣,还有的人没有找到,他们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不断前进的队伍,试图从中找到自己的亲人。 找到亲人的百姓开始高呼着朱高煦的王号,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一阵欢呼雀跃的声音。 城里的女真诸部使者听到了这个声音,纷纷涌出驿馆,一路小跑向城门,最后聚集在城门口,准备迎接这位未曾谋面的渤海王。 随着朱高煦的队伍越来越近,城门口的诸部女真使臣纷纷单膝下跪,向朱高煦及其队伍献上最高的礼仪。 在队伍中间,朱高煦骑着高大的赤驩,内里穿着质朴的鸳鸯战袄,外面披着从西阳哈财产中缴获的熊皮大裘。 他的手里攥着马缰,那熊皮大裘让他整个人显得格外威武雄壮。 面对诸部女真使者的半跪礼,朱高煦面带微笑,挥手向他们致意。 得到回应的诸部女真使者开始紧跟队伍身后,寄希望于能在今天向这位渤海王献上自家部落的礼物。 这样的场景,让后方的吉林城百姓挺起胸膛。 渤海军的凯旋归来,不仅带来了胜利的喜讯,更重要的是让人们感受到了团结、荣耀和自豪,以及吉林城的强大。 西阳哈已灭,如今的吉林城将成为关外之地的中心,他们也将迎来和平与安康的日子。 “殿下千岁!” “好了,都散去吧,各自回家与家人团聚。” 行至王府前,朱高煦对身后的兄弟们下达解散的军令,闻言兵马纷纷作揖:“遵命!” 不多时,五百余骑纷纷散去,傅让也在不知不觉中脱离了队伍,想来是去安排那六千多女真人了。 朱高煦翻身下马,将赤驩交给了值守王府的一名留守兵卒:“好好照顾它。” “是,您放心!”兵卒自豪挺起胸膛,牵着赤驩往王府后院的马厩走去。 瞧着他离去,朱高煦也对身旁刚刚下马的亦失哈交代道:“召诸部使臣入承运殿吧。” “您不休息吗?”亦失哈担心的看着朱高煦,可他却摇头:“今日把事情做完,明日我才能好好休息。” 话音落下,他领着张纯走进王府之中,亦失哈也在门口等着诸部使臣抵达王府门口,并将他们按照各部实力做出了排序。 “殿下!” 刚刚走进王府之中,朱高煦就见到了身穿红胖袄的林粟快步走来,脸上洋溢笑容。 “末将参见殿下!”林粟一如既往的对朱高煦敬重,朱高煦也扶起他:“说说那两千多个娃娃是怎么安排的。” “如殿下您交代的一样,都安排去了西城居住,末将现在就去带人安排他们的父母入住。”林粟说着,还往朱高煦身后看了看。 “你去吧,把亦失哈换回来。”朱高煦笑着拍拍他的肩,随后带着张纯走入了承运殿中。 承运殿里,此刻已经左右各放了三排十二把椅子,合计七十二把椅子,显然刚才的林粟就是在忙这事。 他太了解朱高煦了,朱高煦不是那种会把事情拖到第二天解决的人,因此他才安排了这些桌椅,为的就是方便朱高煦召集诸部使者议事。 见此场景,朱高煦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走出王府的林粟,脸上温煦:“这半年的书没白读,现在是愈发有条理了。” 夸奖之余,他也看向张纯:“父仇得报,你也要好好在军学学习了,不要懈怠。” “殿下您放心……”张纯脸上流露着与同龄人不一样的成熟:“殿下替末将报仇,末将自然要好好学习本事来报答您。” 北征西阳哈这一战,张纯虽说参战了,但实际上因为朱高煦和傅让的出色表现,他和亦失哈基本是作为下手,没有参与指挥。 体验了战事后,张纯自然渴望能够独领一军,因此学习是不必可少的。 见他成熟,朱高煦也没多说什么教育人的话,他并不喜欢没事就教育别人。 走到主位大马金刀的坐下,朱高煦脱去身上的大裘放到一旁,张纯站在一边,顺手接过大裘放在了旁边的木架上。 承运殿门口班值的兵卒开始端上一份份饭菜,这一幕不用多说也是林粟安排的。 对于这一切,朱高煦十分满意,心中也打定主意要在明年征讨兀良哈的战事中将林粟他们带在身边。 “弗提斤城少头人塔失,托温城少头人多尔和齐、弗思木城少头人尼玛察、弗踢奚城少头人塔刺赤……等六城使臣祝贺渤海王取得大捷!” 忽的亦失哈的唱礼声响起,紧接着六名身材矮壮,身穿貂皮的青壮年先后想着承运殿走来。 在他们之后,亦失哈接着唱礼,如珠舍里、讷殷等千人以上的部落被传名,一连走入十余人。 这一切只是开始,之后亦失哈唱礼数十部,而他们也纷纷走到了承运殿前的空地上站着,等待朱高煦的召唤。 伴随着最后的一部走入王府,亦失哈也快步从王府门口走入府内,紧接着越过诸部使者走进承运殿,朝着坐在主位的朱高煦作揖: “殿下,关外之地六十九部皆来祝贺您取得大捷,这是诸部献上的礼物。” 亦失哈双手呈上一份帖子,张纯不假思索上前接过,转手递给朱高煦。 朱高煦没有看帖子,而是抬了抬下巴:“让他们都进来坐下吧,等待太久菜就凉了,孤还是喜欢一边吃一边说。” “是……”听到朱高煦久违用上‘孤’的自称,亦失哈虽然有些不适应,但他也知道这是朱高煦在诸部使臣面前摆谱。 朱高煦来到吉林城就藩已经过去快半年了,然而这期间只有善出堡和嫌真兀狄哈,弗提斤城是主动派人拜访的,剩余的人都是在嫌真兀狄哈后才先后拜访。 他们拜访吉林城,获取渤海军旌旗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名义上的庇护,以及实质性的互市贸易。 因此,当时的他们并未真正的将朱高煦当成大明册封的关外之主,渤海郡王。 可如今,伴随着西阳哈在大黑山被几乎全歼,所有人都正视起了渤海军。 今日渤海军凯旋,朱高煦本人虽然没有穿戴甲胄,但渤海军的五百余精骑却是人马具甲。 这样的实力,足以横扫六城之地的任意一城,更别提这还只是渤海军实力的一部分罢了。 自朱高煦灭西阳哈起,渤海旌旗便不再是名义上的庇护,而是具有了真正威慑力的存在。 望着走进承运殿内,小心翼翼入座的六十九部使者,朱高煦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可悲。 晚明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女真后,可以最大限度的拉出十三岁以上的男丁十万来入侵辽东。 之后征服海西女真,逼迫朝鲜与其互市,并从明军手中夺取辽东后,六万披甲战兵更是屡次入关,掳掠百万汉民。 反观明初,这所谓的六十九部,恐怕连三十万人都凑不齐,披甲战兵更是连三万都拉不出来。 望着他们,朱高煦还真应该感谢蒙古人。 如果没有他们在东北对女真人进行屠杀,那自己面对的敌人也不会如此弱小。 仅是击败了一个西阳哈,斩首千余人便能威慑整个松花江流域,这是他没能想到的战果。 他在内心窃喜片刻,而后便开始扫视府内六十九部使臣。 见他们无一人敢动筷,朱高煦这才拿起了酒杯,举杯示意:“先饮一杯,边吃边说。” 无人敢轻易开口,但他们都举起了酒杯,双手朝朱高煦隔空敬酒,而后一饮而尽。 瞧着他们的这般模样,朱高煦也心情愉悦,举杯一饮而尽。 只是不到两年的时间,他所追求的东西已经从一开始的保命,到了现在的权力。 在这吉林城,不管它有多么苦寒,但他朱高煦始终是一言九鼎的渤海王。 没了老朱的压制,他可以放心的施展手脚,将自己曾经想要做而不能做的事情一一实现。 当下,就是他扩充自己实力的最好时机…… 第145章 水陆并进 “你们的心意,孤已经感受到了,西阳哈这关外蛀虫,孤也为你们收拾了……” 渤海王府内,伴随着朱高煦放下酒杯,大马金刀的他也眼神示意了亦失哈。 在他的示意下,亦失哈走出承运殿,不多时就托着一个托盘走入承运殿中。 张纯命人端来了一张桌子,放在左右两侧六十九部使臣中间。 见状,亦失哈将托盘放在桌上,随后掀开了上面的白布。 霎时间,所有人呼吸一滞,纷纷目光避开那托盘。 只见那托盘之上,赫然摆放着西阳哈与舒尔哈父子的首级。 经过石灰腌制的首级没有腐化,也没有什么臭味,只有浓浓的石灰味。 朱高煦满意的看着目光避开首级的六十九部使臣,嘴角上挑: “虽说这大害已经除了,但上游还有与他为伍的阿者迷七部,以及在苏温河地面、那温河地面、兀良哈地面的兀良哈诸部。” “如今西阳哈虽除,但消息一旦传去兀良哈诸部,恐怕他们也会寻求机会前来报复。” “孤坐拥吉林城,有坚城利炮,身后有辽东都司,有燕王,有陛下……自然不用担心,可是你们呢?” 朱高煦的话是什么意思,在座的所有人没有不明白的。 兀良哈诸部与他们的关系虽然不算很好,但也不算太差。 兀良哈诸部需要他们运送海盐、木柴、耕种粮食,而他们需要兀良哈的牛羊马匹,二者可以说相互依存,并没有朱高煦说的那么凶险。 不过关外的部落式外交并不牢固,一场白灾就可以让两个世代交好的部落拔刀相对,更别提蒙古人和女真人这数百年的恩怨情仇了。 西阳哈是兀良哈诸部扶持的一个对象,为的就是不让大明彻底掌握关外。 眼下西阳哈被杀,兀良哈在关外没了代言人,反观朱高煦强势崛起,局势彻底被打破。 来年兀良哈会怎么做,没有人可以预测。 他们固然可以赌兀良哈会扶持新的女真部落,但这关外有朱高煦在,而朱高煦又可以借助松花江水运来肆意进攻女真诸部。 恐怕前脚投靠兀良哈,后脚就被朱高煦带兵灭了。 兀良哈实力虽然比朱高煦强,但正如朱高煦所说,他的身后还有辽东都司和朱棣,还有整个大明朝,而兀良哈呢? 海西诸部的消息虽然闭塞,但也没有到与世隔绝的地步,谁都知道北元内讧,无力干涉关外。 没了北元的支持,兀良哈诸部也不过就是一群强盗罢了。 从兀良哈秃城到吉林城接近八百里路程,但从辽东开原到吉林城只有五百里,打吉林城对于兀良哈来说完全得不偿失,而且还容易被辽东明军收复,他们还没想不通到这种地步。 所以当下的局面,只要北元不干涉,那朱高煦的关外之主头衔几乎可以坐稳,偶尔一些兀狄哈和反抗者根本没办法对他构成威胁。 在蒙古人多年的打击下,女真诸部已经虚弱的向朝鲜朝贡了,更别提比朝鲜强大十数倍的大明朝。 之前之所以没敢表露太明显,是因为大明在关外势弱,西阳哈势大。 如今西阳哈死了,那朱高煦的话就成了关外的铁律,哪怕他只有一千多兵马,可他的这一千多兵马足够击败海西诸部的上万人。 面对朱高煦,海西诸部无法做到团结一致,哪怕是六城的头目,单独拉出三四千男丁就已经是极限,根本不是朱高煦的对手。 更何况,朱高煦对于互市并不反感,反而积极互市,给诸部粮食作为交易。 在关外,粮食比黄金白银还要重要,朱高煦掌握了这个,就等同掌握了关外诸部一半的命脉,剩下的一半则是由他手中兵马掌握。 因此,现在的六十九部使臣只想知道,前番朱高煦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殿下的意思,是要庇护我们吗?” 作为与吉林城关系最好的势力,弗提斤城的塔失率先打破僵局,而朱高煦也微微颌首,目光扫视: “孤想要在撒叉河口,前元时期的肇州站建设一个军堡,并在那里驻扎一千甲骑。” 朱高煦缓缓开口,但他所说的话却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肇州站是直面兀良哈草原的前哨站,如果这里有一个军堡,那女真诸部都能睡一个安稳觉。 一千甲骑的份量不用多说,如果真的有一千甲骑在肇州站驻扎,即便是兀良哈人也得考虑考虑值不值得。 不过正因为一千甲骑的份量太重,女真诸部才会怀疑朱高煦。 “孤眼下仅有六百甲骑,但孤也向陛下请调军户北上,明年开春后,渤海王府想要凑足一千甲骑驻守肇州站并不困难,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在塔失身上停了片刻,似乎在示意塔失配合他。 “不过,甲骑需要扈从,一个甲骑最少需要两个扈从,而且我的军马还差四百匹,况且想要在肇州站自给自足,起码也得在吉林城开垦足够的土地,而足够的土地就需要足够多的部众和耕牛来开垦和耕种。” 朱高煦的狐狸尾巴冒了出来,他想要从六十九部薅一些羊毛,以此作为庇护诸部的条件。 对此,诸部倒是没有紧张和抗拒,因为按照朱高煦的话来看,他需要四百匹军马和两千扈从,以及数量不等的部众和耕牛。 前二者不是问题,六十九部凑凑也能凑出来,问题在于后者。 “敢问殿下需要多少部众和耕牛?”塔失没有令朱高煦失望,他顺着朱高煦的话反问。 尽管诸部使臣都能看出二人的把戏,但却没有人敢揭穿。 对此,朱高煦也轻笑道:“部众不用你们出,孤从西阳哈那里俘虏了大量部众,孤需要的是耕牛。” “孤算过,肇州站建城后,起码要两千扈从,而这三千人马的口粮每年就是两万石,最少需要开垦四万亩耕地才行。” “吉林城土地肥沃,加上我手中还有数千畜力,因此需要你们出的东西并不多,你们只要凑足七百头耕牛就足够。” “七百头……”听到朱高煦的话,六十九部使臣面面相觑。 这七百头耕牛若是均分,那就代表每部要出最少十头耕牛。 这个数量的耕牛,对于六城和其余十一大部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些小部就很困难了。 对此,不少小部落的使者都面露难色,但这个时候塔失反而站了起来: “各部落有各部落的难处,小部落凑不出太多扈从和耕牛,大部落就得多凑一些。” “我们弗提斤城是六城之首,我们出二百扈从和五十头耕牛,五十匹军马。” 弗提斤城毕竟是吉林城最大的贸易伙伴,在塔失的开口下,吉林城所需的东西便一下被凑足了十分之一。 他这样站出来,其它小部落的使者脸色就好看了不少。 “托温城可以出一百扈从,四十头耕牛,六十匹军马……” “弗思木城可以出一百五十扈从,耕牛军马各三十……” “弗踢奚城可以……” “考郎古城……” “乞列迷城……” “莽吉塔城……” 在塔失的号召下,女真诸部最富裕的六城各自出了扈从和耕牛军马,只是六城,便凑足了朱高煦所需的三分之一。 有了他们带头,事情就好办了许多,一些大的寨堡开始起身凑数,不多时便凑足了剩下二分之一。 至于最后的几百扈从和几十头耕牛军马,则是被三十多个小部落分别凑齐。 眼看自己想要的东西被凑齐,朱高煦也举起了酒杯: “好,开春之后我会开放吉林城的互市,并且在肇州站修建肇州城。” “凡持孤旌旗者,若被欺辱则孤为其报仇,若有困难,孤也倾力相助。” “待日后朝廷若要招抚关外,孤也定当为诸位谋一个差事,拿一份俸禄。” “谢殿下!”听到朱高煦的话,尽管知道这不太可能实现,但众人还是跟着举起了酒杯,毕竟眼下渤海掌握了能让诸部扩大发展的粮食。 事情谈妥,不管后续是否能兑现,但气氛起码是起来了,朱高煦也树立了自己在关外的地位,因此酒过三巡后,他便以不胜酒力为借口,让亦失哈和张纯代自己招呼六十九部使者,自己拿着礼贴返回了后院。 回到书房的他,依稀还能听到前院的热闹声,不过相比较这吵闹的声音,他更在意这礼贴。 不是朱高煦贪小便宜,而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一分一毫都不能浪费。 挑灯阅览,不过几个呼吸,上面的东西就被朱高煦看了个干净。 算下来,大概一百多匹战马,二十几头耕牛和几百张皮毛。 “不错……”望着这礼帖,朱高煦脸上挂上了笑意。 渐渐地,他也感觉到了眼皮打架,几番挣扎过后却是连编写教材都没了念头,脱下衣服就往拔步床躺下休息。 “咯咯咯——” 金鸡报晓,朱高煦这一觉睡得十分舒服,只是临起床时,那弥漫在四周的冷空气让他舍不得离开被褥。 折腾许久,他才从拔步床上起身,连忙披上了被兵卒摆放桌上的干净衣服。 待他推开门,这才发现卧房外雪白一片,显然自己错过了吉林城的初雪。
“怪不得那么冷……” 用手紧了紧衣服,朱高煦哈出一口白雾,而这时端着早饭的林粟也凑巧从院外走来。 “殿下,您怎么起那么早?” 林粟表情惊讶,同时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和一碗羊肉往屋里走去。 “您先吃,我为您取洗漱的热水来。” 交代一声,林粟便转身离去,朱高煦见状回到了卧房坐下,不多时便见林粟端着铜盆,拿着毛巾重新走进了院子里。 朱高煦简单洗漱一番,重新坐回位置上,一边吃边询问:“松花江没结冰吧?” “没有,我特意询问过,起码要到十月中旬才会结冰。”林粟坐在朱高煦对面,就这样瞧着他吃饭。 “稍许陪我去船厂那边看看。”朱高煦交代一声,林粟也点头表示知道了。 吉林船厂,那里有着三百船工,只是这些船工从朱高煦来到吉林城开始,就不再进行造船,而是与许多工匠一样投入到了吉林城内外的建设中。 如今西阳哈被解决,松花江流域诸部皆臣服,那朱高煦就得好好利用松花江水运了。 不提与黑龙江汇合后的长度,单单松花江自身流域就达到了五十几万平方公里,整个流域范围内山岭重叠,满布原始森林,蓄积在大兴安岭、小兴安岭、长白山等山脉上的木材都可以通过它来完成运输。 除此之外,朱高煦更在意的是松花江流域之中的矿产。 除关外稀缺的煤以外,当地还有金、铜、铁等矿产,以及丰富的渔业资源。 当然,松花江也有自己的缺点,那就是因为高纬度的原因,松花江的结冰期长达五个多月,而在大明朝,这个结冰期更长,足有五个半月。 不过结冰期并不能影响朱高煦和吉林城,因为他已经在三处矿产都安排了人手,现在只要等健妇前往当地工作,那每年开春之后都会有大量的原材料通过航运输送到吉林城。 想要运输这么多的原材料,船只是不必可少的,而如今吉林船厂的那几艘百料小船显然不能满足吉林城的需求。 这种时候,朱高煦从龙江船厂带来的那些船工师傅就有用武之处了。 他们已经在南京城建造过两千料的大船,有着丰富的造船经验。 之前自己忙于建设,没有水运方面的需求,因此他们一直闲置着。 但眼下伴随着肇州城和安东城的崛起,水运也将成为三城往来最低成本的运输办法。 不过松花江具体能通航多少料的船,这还得等朱高煦前往船厂,询问船厂之中的船工才能知道。 因此面对自己面前的面和羊肉,朱高煦很快便吃干抹净,随后带着林粟前往了城外的船厂。 早在朱高煦说要去船厂的时候,林粟就通知了船工们集结,所以在他们抵达船厂的时候,吉林船厂的三百二十名船工已经集合了。 吉林船厂并不大,东西宽不过百步,南北长也不过一百五十步。 船厂外围是木质的丈许围墙,内里则是有三个船坞。 吉林城的船坞符合明初船坞设计,船坞整体三面接陆一面临水,其基本组成部分为坞口、坞室和坞首。 坞口用于进出船舶,设有挡水坞门,船坞的排灌水设备常建在坞口两侧的坞墩中。 坞室用于放置船舶,在坞室的底板上设有支承船舶的龙骨墩和边墩。 坞首是与坞口相对的一端,其平面形状可以是矩形、半圆形和菱形,坞首的空间是坞室的一部分,在这里拆装木桨。 船坞内海配有各种较为原始的起重、除锈、油漆和牵船的机械。 正常来说,当船舶进入干船坞修理时,首先用灌泄水设施向坞内充水,待坞内与坞外水位齐平时,打开坞门,利用挽马和耕牛将船舶慢速牵入坞内,之后将坞内水体抽干,使船舶坐落于龙骨墩上。 待船舶修完或建完准备出坞时,船工们再向坞内灌水,至坞门内外水位齐平时,打开坞门,牵船出坞。 这办法是宋代张平想出来的,如今已经沿用了四百余年了。 有龙江船厂在前的经历,朱高煦在看待吉林船厂时也多了许多经验。 只是稍微看了看这三座船坞,他就知道了吉林船厂的造船水平究竟如何。 他回到了船工们集结的地方,吉林三百船工为首的是吉林船厂最老资格的王船工,龙江二十船工为首的则是有过两千料战船经验的刘船工。 朱高煦召他们二人上前,随后让林粟遣散了其余船工。 带着二人,朱高煦走到了三座船坞不远处,指着这三座船坞道: “船坞我看了,能造的船只应该是三百料以内的船只对吧。” “回殿下,确实如此。”在吉林城造船数年的王船工毕恭毕敬的回答,朱高煦颔首,却又询问道: “依你之见,这松花江从吉林城往南边去最大可以通行多大的船?” “这……”王船工有些怯场,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直到看到朱高煦那鼓励的目光才大胆道: “若是论四月到十月,那最大可通行一千二百料的战船,但建造那样的战船,以当下三百二十名船工的数量来看,起码得花费六个月的时间。” “另外船厂内炮制木料的烘烤场也得扩建,而且我们没造过那么大的船,不能保证一次就能成功。” “嗯……”听到王船工的话,朱高煦颔首表示肯定,随后看向一旁的刘船工:“你以为如何?” “回殿下。”刘船工虽然只有二十出头,但在龙江船厂见过的大官并不少,而且朱高煦又好说话,所以他也就放开了说道: “以草民之愚见,若是要造战船,那最好控制在八百料左右,这么一来造船时间只需要三个月,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木料。” 刘船工解释道:“船厂现有的木料只能做二百料的战船,虽说这关外四处都有足够造大船的木料,但需要修建木道来从山上往山下运木……” 他的话刚刚说完,朱高煦就抢先问道: “现在抢修木道,从东边龙潭山运木料下来,同时加修烘烤场,来年四月可否造船?” “可以,就是现在已经下雪了,这恐怕……”刘船工有些犹豫,但王船工却抢答道: “这不用担心,只要等到十月中,到时候可以从山上泼水结冰,一路顺着冰路从山上运木入松花江。” 在吉林城待了许多年,王船工造船手艺可能不如刘船工,但怎么运送、砍伐木料,他却比刘船工精明许多。 听着他的话,朱高煦也颔首从自己的袖中拿出了一张设计草图: “我并不会设计船图,这是我想要的船只,不知道能否建造出来……” 朱高煦递过去了一张草图,刘船工接过后与王船工一起看了起来。 在这草图上的船只造型与当下的战船造型并不相同,但只是做了微微调整,整体上还是能看出中式帆船的痕迹。 这张草图是朱高煦根据自己记忆中明末的明郑戎克船所绘画的,相较于洪武年间的船只,明郑的戎克船造有两条固定的炮轨以及良好的炮架和链拴。 刘船工仔细看了看这张草图上战船的长宽,以及它的吃水深度,还有最后的炮轨、炮架和链拴设计,最后才感叹道: “这船虽然只有五百料,但它的每一舷侧都能装载七门火炮,船首与船尾部还能有各拥有两门火炮。” “若是要建造,自然是能建造出来的,而且还能建造到八百料,甚至往上的一千二、一千五百料。” “不过这样的战船,建造出来的花费恐怕会有些大,而且吉林城中并没有精通铸炮的工匠,哪怕把当下战船上的碗口铳挪动到这艘船上,也凑不齐它所需要的火炮……” 刘船工面露惋惜,朱高煦却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和奇怪,而是平静道: “我会写信给朝廷,请求朝廷拨发火炮和火药给吉林城的,火炮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实在不行我让人把炮台山和桃园山两座军堡的火炮给拆下来。” “即日起,我会调一百户兵卒,男女劳工各五百给你,你只需要在开春后先建造出一艘这样的八百料战船就足够。” 朱高煦目不斜视的直视刘船工,刘船工闻言也与王船工面面相觑,最后作揖躬身:“草民必不负殿下期望,请殿下放心。” 瞧着二人应下,朱高煦偏过头去看向一旁没有出声的林粟:“这事情由你负责,二位先生有什么需要的,皆照办。” “是”林粟点头应下,见状朱高煦也不再交代些其它的话,带着林粟便离开了船厂。 他们返回吉林城时,正巧碰上准备离开的六十九部使者,因此与之城门寒暄了片刻,直到辰时才亲眼看着他们离开。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朱高煦目光放到了远处的吉林船厂上。 “只要能控制松花江和黑龙江,这关外就逃不脱我的手心了……” 《渤海纪事本末》:洪武二十八年闰九月丁巳,六城六十九部闻上平奴贼西阳哈而来投,上以利害诱之,诸部闻之献兵马二千余,上受之。 《明世宗实录》:洪武二十八年闰九月丁巳,关外诸部闻上威名而敬仰,献兵马数千余,上不受,诸部再献,上受之。 第146章 崽坑爷粮 “铛…铛…铛……” 兴许是平定了西阳哈后,关外再难有敌手,又或者是漫天大雪让世界变得干净许多,总之在返回吉林后,朱高煦只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只是一晃眼,伴随着钟声响起,吉林城的军民也迎来了冬至这样重要的节日。 晨钟刚刚作响,吉林城渤海王府面前的广场上就站满了穿着粗布围裙的男人。 他们有的烧水,有的磨刀,为的就是在今日渡过一个热闹的冬至。 朱高煦穿着一身黑色圆领袍,外披着一件熊皮披风,就这样坐在王府门口,观摩着这热闹的场景。 “咩……” “来了来了!” 伴随着羊群出现,几百个汉子瞬间热闹了起来,他们争先恐后的走上去围观羊群,就连朱高煦也伸了伸脖子,想要看得清楚些。 “殿下,您真舍得啊……” 望着被牵来二百来只羊,坐在朱高煦一旁的亦失哈双手在面前的火炉烤火,脸上却肉疼道:“二百只羊和二百石粮食,您这冬至过得太好了。” “与民同庆嘛……”朱高煦一边烤火,一边笑着围观广场上那杀羊煮饭的热闹场景。 如他当初说的一样,在冬至这样的大日子里,他决心与吉林城的军民一起过一个热闹的节日。 那二百只羊就是这次过节的食材,不出意外的话,它们能做出够全城百姓吃个饱的宴席。 “羊肚、羊肝、羊肺、羊心、羊肠子那些东西给我备一份,我喜欢吃。” 朱高煦往王府里面的露天厨房交代着,那里有两位朱高煦从南边带来的庖厨。 此刻的他们也准备出门去参加宰杀羊群的活动,在路过朱高煦等人休息的地方时,二人先后作揖行礼,随后便匆忙赶到了正在“瓜分”羊群的人群中,从中抱起了两只羊,喜滋滋的返回了王府内。 不多时,二百只羊被瓜分,众人三五成群的开始的处理。 所有的羊毛被刮下来收集好,前来帮忙的许多妇女将羊毛放到了袋子里,准备装回家中洗干净后,挑一个开春暖和的日子将它们晒干,继而制作成羊毛绒给自家丈夫或父亲穿戴。 这一举动在酒席前便被朱高煦所准许,但即便如此,亦失哈却还是看着肉痛。 很快,伴随着羊被处理好,一锅锅肥美的羊肉开始被下锅。 没有后世切片的火锅,也没有能放上许多香料的烤全羊,更没有各种花里胡哨的制作方式,有的只是几十口大锅。 肥美的羊肉成块状被丢到锅里,与羊骨一起熬煮,没有香料和各种手艺,唯一的调料就是晚秋时保存下来的姜葱蒜。 可即便如此,伴随着烹羊的水开始变沸,时间开始推移,那羊肉的肉香味却还是向四周飘去,引得许多百姓前来围观。 其中,不少娃娃流着口水蹲在广场的角落,直勾勾的看着那锅里沸腾的羊肉块。 他们之中许多人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一块羊肉,因此十分渴望,心中不断催促着那羊肉快点煮熟。 羊肉在烹饪,其它饭菜也在准备。 除了二百只羊以外,朱高煦还为今日的冬至宴席准备了数百只鸡鸭,以及卫所之中数量不多的肉猪。 吉林和辽东军户所圈养的猪,都是来自山东的沂蒙黑猪,这种猪比不得后世的约克夏白猪,需要养一年的时间,才能长到三百斤的重量。 当初迁移到此的军户只带来了六头沂蒙黑猪,即便已经过去七年,数量也只有二百来头。 朱高煦让人抓了十头大的,为的就是让吉林城的军民在这冬至的日子把各种能吃到的肉全都吃一遍。 他之所以舍得,不仅是因为今日是冬至,也是因为渤海军至今还没有举办过庆功宴。 “让大伙放开些,该上桌吃席的上桌吃席,不要怠慢了。” 朱高煦偏头吩咐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傅让等人,几人闻言也笑着看向了这广场通往的各条街巷。 在那些街巷里,从广场开始就已经摆上了桌椅板凳,全城一千余户都参与其中,俨然一副长桌宴的姿态。 “开席了!” 傅让起身朝着广场上忙活的兵卒们吆喝着,听到他声音的百姓纷纷跑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而广场之上的兵卒们也开始炒菜的炒菜,端菜的端菜。 一个四尺长的长盘托着一碗碗肉上桌,多月不见荤腥的娃娃们顾不得高温,拿起筷子就夹起肉往嘴里塞,哪怕被烫到也只是大口呼气,舍不得将肉吐出来。 鱼肉、鸡肉、鸭肉、猪肉、羊肉…… 各种肉菜粉墨登场,各桌百姓也纷纷伸出筷子,大快朵颐。 朱高煦他们所坐的这一座,也迎来了王府小灶的饭菜。 烤羊腿、羊排,炒鸡鸭鱼猪肉,还有一盘盘饺子,一碗碗馄饨,一盆盆主食。 它们品类不同,但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它们都没有太多香料,除了葱姜蒜外,能提味的便只剩下那一把青盐。 对于经历过前世诸多酒宴洗礼的朱高煦来说,眼前的酒宴是那么的简陋,可是那饭桌上和四周的人是那么的热情。 他们的热情,让在冰冷的城市生活了三十几年的朱高煦重新触摸到了热情的温度。 身下普通材质的长板凳,却比在武英殿之中的金丝楠椅子更为舒服。 环顾四周,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个个都因为早熟需要干活而晒得黝黑黝黑的,但他们的那种黝黑给人有不同的感觉。 小孩子们让人感到一种活泼可爱的童真在跳跃,青年男子们手臂上青筋暴起,再添上黝黑的颜色,显得是那么的活力,能干。 老人们虽然人老了,黑乎乎的皮肤松懈了,但看起来却能让人感到坚强里夹着些温和。 细数四周,那些小巷中长桌宴上的百姓们的衣裳也是很单一的,几乎人人的款式都一样,只是有些颜色艳了些,有些暗了些。 瞧着他们谈笑风生,那笑声在朱高煦耳边徘徊,久久不愿离去。 “来,庆贺冬至,也庆贺我们凯旋而归!” 举起酒杯,朱高煦与亦失哈、林粟、傅让、张纯及王义等人纷纷对视,脸上笑容难以收敛。 一杯酒下肚,整个人都温暖了几分。 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朱高煦似乎应该庆幸,起码比起自家爷爷,自己还能感受到四周的人情味。 “干!” “皇爷爷万福安康……” 几乎在朱高煦他们举杯痛饮的时候,南京城的朱元璋也在经过简短的大朝会后返回了华盖殿,并在这里接受了在京子孙的冬至唱礼。 坐在华盖殿内,朱元璋看着好似走马灯的子孙,尽管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他的子孙,可他却不能将每个人的名字都念出来。 这样的宴席,对于他来说,似乎与臣子一起用膳无区别。 望着张灯结彩的华盖殿,朱元璋那多了几分浑浊的目光放到了身旁的朱允炆身上,他开口提醒道: “过节,就不要太多礼数了,让他们都坐下,好好安生吃个团圆饭便是。” “是……”朱允炆应下,此时的他比起半年多前已经成熟许多,身上的那股自信更是无法遮掩。 他重新找回了自己,因为他的地位已然稳固,加上朱高煦出走,他的自信自然也就回来了。 侧过身去,朱允炆便吩咐了班值太监去通告诸王、诸王子,让他们都放松些。 班值太监不敢耽误,当即照办,可架不住诸王与王子都放不开,这过节的家宴依旧规规矩矩,让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他没有表露出来,可这样的失望,却让他的胃口大减。 “羊肉炒,火贲羊头蹄,咸鼓芥末羊肚盘,蒜醋羊血汤,元汁羊骨头,羊肉水晶饺,三鲜汤,绿豆棋子面,椒末羊肉,香米饭,蒜酪,豆汤,泡茶……” 殿内,班值太监不断唱出菜名,这适合吃羊肉的冬至节日里,所有人都等待着朱元璋动筷。 对此朱元璋却没有了心情,在数十个子孙面前,他缓缓起身,低头对朱允炆交代: “这宴席你主持着,朕有些乏了……” “是,孙儿会好好负责的。”朱允炆大抵是猜到了朱元璋的心思,因此很是听话的说了一句“孙儿”。 听到这个自称,朱元璋眼中算是有了一丝温度,但他依旧在朱允炆作揖过后转身离去。 “皇爷爷万岁……” 见他离开,殿内众人慌忙起身唱声送礼,朱允炆则是看着自家爷爷的背影,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很清楚自家爷爷为什么会那么低落,其原因追溯,无非就是三个月前信国公汤和薨逝一事。 傅友德、冯胜、谢成、王弼、汤和…… 自家爷爷能念出来的名字越来越少了,兴许这些人的离去,让他感受到了冷落吧…… 朱允炆表情复杂,可一想到奉天殿上的那把椅子,他还是整理了心情,转头开始经营华盖殿内的这场为家宴。 “都坐下吧,爷爷走了,你们也能放开些吃了。” 脸上挂起笑容,朱允炆和煦的对自己的叔叔兄弟们招待,同时也举起酒杯:“孤就先敬诸位叔叔、姑姑、弟弟一杯了。” “太孙安康……”见朱允炆一饮而尽,诸王纷纷举杯,陪同饮下。 一杯酒下肚,朱允炆也重新坐下,目光在自己这一桌扫视了一番。 和当初的除夕家宴差不多,能坐在这一桌的,除了自家这一脉,便是留京的几位王爷了。
朱允炆低头吃饭,时不时与辽王朱植等人推杯换盏。 他们倒是热闹,只是在下首的宴席上,朱高燧瞧着第一桌的景象,满眼羡慕: “要是二哥在,估计也是坐那一桌吧……” 突然听到关于朱高煦的事情,旁边吃得正香的朱高炽手头一顿,抬头顺着朱高燧的目光看去,但很快又低下了头: “兴许他在皇爷爷离场后就跟着离场了,这样的宴席他应该不会喜欢。” 不管怎么说,朱高炽还是很了解朱高煦的,即便两年前他性格没变化前,他也不是那种喜欢跟着一堆辈分、身份比自己高的人吃饭的性格,更别提性格变化后了。 “倒也是,唉……”朱高燧摇头叹气:“二哥真是苦,被分封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说着,朱高燧拿起一只羊蹄,美滋滋的品尝起来,边品尝还边道:“恐怕在那吉林城,就是想吃些羊肉都不容易吧。” 他这般说着,余光却看到了殿门口匆忙走进一名正五品的武官。 这武官的到来,不止他一人看到,而是许多人都看到了。 这些人的动作吸引了其它人的目光,纷纷往他们的目光看去,这才看到了入殿的五官。 “正五品都督府武官,发生什么事了?” “应该是大事,不然不会派正五品的武官来。” “是南边还是北边?” “入冬的话北边应该没事才对,肯定是南边,近来西南不是有几个叛贼又造反了吗?” “好像是,听说动静不小,不过西南有魏国公他们在,想来应该无事……” 见武官直奔朱允炆,诸王与王子交头接耳的猜测。 他们大多都觉得是西南出了事情,朱允炆也是如此。 因此当他侧头听了武官来到他耳边低声说出的答案时,他脸上的表情忽的僵硬几分。 “皇爷爷不在这里,你去乾清宫把这奏疏传过去吧……” 瞧着武官递来的奏疏,朱允炆笑容僵硬的让他离开,武官见状也作揖告退。 “怎么了?” 辽王朱植看着朱允炆表情变化,好奇询问,朱允炆却假笑道:“兹事体大,得皇爷爷看后才能知道能不能往外说……” 他如此说着,目光却盯着那离去的武官背影,内心不知盘算着什么。 至于诸王,他们也面面相觑,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 不过他们联想的地方错了,因为事情并非是坏的那一面,或者说这事情对大明朝来说并非是坏的一面。 离开华盖殿,武官寻着踪迹往乾清宫的乾清门赶去,并在一刻钟后抵达,双手将手中重要的奏疏递给了班值太监。 不过多时,这份奏疏就送入了乾清宫内,而此刻刚刚返回乾清宫不久的朱元璋则是坐在自己的拔步床上,手中拿着一幅画。 画上所画之人,是已经崩逝的孝慈高皇后马氏,尽管这画上之人与朱元璋记忆中的那人相差许多,但这或许是他唯一能看到那人容貌的存在。 “那华盖殿里人再多,也没这屋子和这床有人情味……” 看着手中的画,老朱躺在了床上,姿势轻松,不再端着。 “陛下,左军都督府有急报。” 忽的,殿内响起了班值太监的声音,朱元璋闻言也叹了一口气:“真是片刻不得休息……” 他起身坐起,将手中的画重新卷了起来,同时对外道:“进来吧!” 声音落下,脚步声就响了起来。 老朱将卷起来的画放到了床头,坐在拔步床上坐了片刻,便见到班值太监带着一本夹着信的奏疏走了进来。 “陛下,左军都督府急报,另外还有一份手书,奴婢没有看,还不知道是谁的。” 班值太监双手呈上奏疏,朱元璋闻言也满意颔首,同时伸出手去接过奏疏,打开后所见到的内容让他的原本僵着的脸露出了半点温情。 【孙儿朱高煦亲启爷爷】 手书的信封留名让老朱不自觉的就高兴了起来,原本在华盖殿受到的人情冷落,似乎一下子就被这一行字打散了。 此刻老朱心里有种先看手书,再看奏疏的想法。 不过他的帝王本能和习惯,还是让他拿起手书,目光看向了奏疏。 【九月戊戌,渤海王领马步兵千余北征,行陆路经剌里、崔哈河等处林地。】 【戊申,渤海王渡松花江,入大黑山岭,次日命吉林卫指挥使傅让设伏兵六百,伏西阳哈,破敌斩首六百余级,阵斩西阳哈之子舒尔哈,西阳哈闻子阵没,率部北逃】 【己酉,渤海王领骑二百余横穿大黑山岭,袭西阳哈部万人,西阳哈率骑千余与战,渤海王独率百骑冲阵,复射没敌数十人,西阳哈阵没,其子秃查哈东逃,俘其部众八千余口,牛马牲畜近万……】 【庚戌,渤海王复卜颜堡,更其名为安东城,留驻马步兵五百防备西阳哈长子阿台外兰……】 一封详细的军报奏疏出现在老朱的面前,尽管亦失哈避重就轻的落笔,但却瞒不过老朱这双眼睛。 其中,尤以朱高煦率百骑冲阵千余让他最为惊心。 幸亏朱高煦没出什么事情,并且还击毙了西阳哈,不然老朱恐怕要让亦失哈他们给朱高煦殉葬。 “事情倒是办的不错,不过恐怕又要与他爹一样来讨好处了……” 老朱心情好了不少,即便知道那手书内容是朱高煦哭穷的借口,但他还是放下奏疏打开了那手书。 【已至吉林半载,未与大人报平安,今孙顿首、顿首、再顿首……】 【九月初,今孙率军出吉林,得大人垂福,为大人除东虏叛贼,今关外泰安,终得脸面与大人手书】 【闻大人今岁以来多染风寒,今孙日夜难安,不审近日如何?身体若未壮健,须安生休息,给今孙为大人颐养之机会也!】 【今东虏稍平,然隐伏者尚难测,老奴数子据忽喇温势未少减,恐卷土再来,复设安东城以御东虏】 【此战虽有所获,然粮饷之不继,马疋乏绝,护卫日疲,贼寇觊觎,吉林城殆】 【望……】 不出意外,朱高煦先是卖了一波孝心,关心了一下老朱的身体,随后又开始哭穷。 即便他已经在捷报上写了个清楚,说缴获了牛马近万,俘虏人口八千,但在家书中他还是像一个撒泼打滚的孩子般与老朱哭穷。 当然,他信中所说的一些事情也不是妄言,例如西阳哈的儿子们势力没有减弱太多,依旧有威胁吉林的能力。 至于粮饷不继,马疋乏绝和护卫日疲这些事情,想来也假不了太多,毕竟关外缺粮,朱高煦又俘虏了那么多人马,吉林城原本的粮食自然是不够吃的。 此外,突然接收了那么多女真人口,吉林城的平衡也被打破了,这些种种事情,对于吉林城来说都是一种挑战。 正因如此,这小子才会在最后向自己哭穷,希望迁移一些军户充实吉林城人口,同时请增吉林城拨粮数额。 “吉林城那边的情况如何,入冬前有消息送出吗?” 朱元璋没有直接做出回应,而是抬头对寝宫一角开口询问。 他这一开口,寝宫一角的屏风背后就走出了一名四旬太监朝他作揖: “回陛下,九月二十六有信送抵南京,眼下吉林已有挽马耕牛近六千余头,今岁所开荒地近三万亩,来年亩产恐怕不下一万四千石。” “至于其它的……恕北边兄弟的官职不高,并没有打探出来,只是上报俘虏牛马人口皆近万。” 朱高煦的话,于公于私听上去都没有破绽,可即便如此,老朱还是询问了自己手中的锦衣卫。 对于太监的回答,老朱并不是很满意,因为近来吉林城锦衣卫汇报的消息越来越马虎了。 尽管内容属实,但确实有些春秋笔法。 不过对此,朱元璋也并不打算撤回他们,毕竟这样做容易打草惊蛇,即便他十分信任朱高煦,但他却也不得不防备朱高煦。 “草拟旨意,让户部从山东迁民户一千前往吉林城,此外将吉林城的岁输提高到米七万石,马豆料五千石,草料十五万束,行粮三万石,拨盐五万斤,棉布一万匹,绵花三万斤……” 老朱一句话,便让朱高煦每年从辽东都司可获得的粮食提高到了十万石,其余各类岁输也纷纷提高乃至翻倍。 当然,这些岁输物资的数额还是被老朱紧紧把控着的。 如今的吉林城有军民一万九千余人,算上即将迁移过去的一千户,差不多也就是两万五千人不到。 十万石粮食虽然多,但即便加上朱高煦的岁俸,也只够供给两万人,剩下的五千人,便要朱高煦用吉林城的耕地来养活了。 这么一来,即便朱高煦想要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也没有太多粮食来达成想法。 念及此处,朱元璋脸上的笑意虽然收敛,但手中紧握朱高煦手书的动作却并未放松。 望着朱高煦那独有的字迹,老朱不舍的将它缓缓合上,同时叹了一口气。 局势,始终在他的掌控中。 只是这样的局面并不是他个人想要拥有的,但他是皇帝,皇帝就必须掌握这样的局面。 《明太祖实录》:洪武二十八年十一月辛酉朔冬至,上闻渤海王平奴贼西阳哈,甚喜之,诏赏兵马数千,白金数万,与左右言‘安辽东者,吾孙也。’ 第147章 闷声做事 冬至过后,朱高煦击毙西阳哈的消息开始传开,这代表着由西阳哈引起的辽东北边之乱终于得到短暂的平息。 至于这辽东北患能不能彻底平息,还得看阿台外兰走什么路线,以及渤海军能不能守住安东城,抑制住阿台外兰等人的野心。 可不管怎么说,最少在当下,辽东的军户们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而朱高煦的这一举动,也自然引来了某些人的不满。 “他倒是还真有本事!” 东宫之中,刚从武英殿返回东宫的朱允炆在面对殿内两班十数位大臣时饱含深意的倾述自己的不满。 对此,暴昭也作揖说道:“虽说陛下提高了吉林城的岁输,并要从山东迁移民户一千前往,但吉林之地毕竟贫瘠。” “何况我等也都观看过岁输的事情,以当下岁输的情况,吉林城只能依附于朝廷,因此太孙您大可放心。” “我就是太放心了……”朱允炆心中有些不满,但终究没在脸上表露出来。 不过从他的话中,众人也不难听出他的想法。 “如今看来,那西阳哈之子的阿台外兰恐怕在短时间内无法与吉林城为敌。” “当下需要注意的,还是苏温河地面的兀良哈诸部。” 齐泰一直对朱高煦十分在意,如今见他取得了功绩,势力也逐渐扎根关外,齐泰自然要想办法遏制朱高煦的势力扩张。 因此在朱允炆表达不满后,他便拿着笏板作揖道: “如今通往吉林的道路已经被大雪覆盖,想要输送旨意也得等到来年三月末。” “因此,臣建议让吉林城在开春后对阿者迷残余的七部女真围剿,如此既能保障我辽东之安危,又能将渤海王牵制在阿者迷地面。” “渤海王手中护卫即便算上这次迁移的一千户,也不过两千余人。” “两千余人对付处于阿者迷广袤山林之中的七部女真,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齐泰的话已经说的很露骨了,就差没把削弱朱高煦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不过对于他的话,春和殿内两班的大臣们却毫无任何反应,似乎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藩王势大,本就该遏制,朱高煦不过一郡王,坐镇关外拥兵两千余众已经是不得了的局面了。 如果不是吉林城孤悬关外,他们甚至都想抓住朱高煦的痛脚,狠狠参他几本。 “事情,就按照先生说的办吧。” 朱允炆看着难得附和自己一次的齐泰,原本不太好的情绪也稍好了一些。 他将这件事情交给齐泰来办,自己则是与其余大臣商谈起了庙堂之上更为重要的事情。 “广西和贵州、四川行都司等地的蛮寇围剿如何了?” 朱允炆谈起了因为金银矿而引起的西南叛乱一事。 自七月金银矿消息扩散开来后,大明与土司之间的土地矛盾也日益加重。 八月,广西奉议、庆远,湖广沅州,贵州镇远等地先后有苗瑶入寇劫掠,为此朱允炆不得不将顾成调回贵州,同时负责围剿贵州和广西的蛮寇。 此外,湘王和楚王也被朱允炆调去平定沅州瑶寇。 这些叛乱还没结束,广西平川等三十六源猺贼和彬桂山贼又趁机作乱,劫掠府县。 除了这些规模超过千人的叛乱外,地方之上还有数十处超过百人的叛乱。 好在这些叛乱之地都在两广及西南,有徐辉祖坐镇,瞿能、顾成、宋晟、沐春等人能安心平叛。 三个多月的时间过去,当时间进入冬季后,西南终归安稳了许多,还算有实力的,也就乌蒙山和大雪山之中的啰啰了。 “诸位真乃我大明辅国良臣,有诸位,实乃孤之幸也……” 见齐泰、暴昭、黄子澄等人汇报结束,朱允炆也难免客气了下。 “我等不敢受……”两班大臣闻言纷纷作揖回礼,而这时朱允炆也拿出一份奏疏,得意洋洋道: “这是工部的奏疏,自去岁皇爷爷派出国子监两万贡生前往地方衙门后,至月初已开天下郡县塘堰四万九百八十七处,河道四千一百六十二处,陂渠堤岸五千四十八处……” “地方之上完成如此多事情,想来明年的赋税会比今年高许多。” “不知今年以钞抵税数额几何?”朱允炆询问起了他最为关心的问题,对此户部的主事走出作揖道: “下面的文册是送上来了,不过其中数额恐怕有些……” 这名主事的话让众人心里一紧,朱允炆也笑容有些僵硬,但他养气功夫不错,笑着说道:“毕竟是朝廷的政策,若是有问题,再做更改便是。” “今年……”主事忐忑道:“今年秋税以钞抵税的政策依旧是苏松二府,但二府赋税三百九十七万余石,最终交上来的却是九十六万四千余锭宝钞,实缴税粮仅有不足七十万石……” 触目惊心……朱允炆未曾想过苏松二府的士绅富商们会做到如此地步。 近四百万石税粮,最后只交上来七十万石,剩下的尽数用宝钞抵税。 确实,以钞抵税是朝廷颁布的政策,他们也确实可以这么做,但他们这么做的后果等同于吃绝户。 如果皇帝看到这账目,恐怕明年再想实行以钞抵税就困难了。 “你们好歹交一些啊……”朱允炆紧咬牙关,他没想到这群人会这么贪得无厌。 这已经是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第二年了,去年一百四十万贯的实税,被他们弄得朝廷只到手不到四十万贯。 今年更甚,近一百五十万贯,朝廷到手的或许连二十万贯都没有…… 说他们贪得无厌,朱允炆都觉得在抬举他们,可眼下他已经没有心思追究了,他只在想自家爷爷看到这文册后会如何作想。 “告停明岁夏税的以钞抵税” 忽的,朱允炆宣布了自己的抉择,而这样的举动也让殿内众人面面相觑。 显然,朱允炆是想用这种手段来提醒苏松二府的士绅富户吃相不要太难看。 面对他的做法,群臣没有说什么,只是纷纷作揖应下。 至于他们背后会不会说什么,那已经不是朱允炆考虑的事情了。 他必须在江南士绅和自己皇爷爷这两边势力中间选择一个平衡点,不然再放任江南士绅这样下去,谁能知道他们会不会变本加厉? 想到这里,朱允炆收敛了眸光,挥袖示意群臣告退,同时眼神放到了他们之中的黄子澄身上。 “我等告退……” 群臣示意,纷纷作揖唱声离去,只有黄子澄留了下来。 待他们彻底离开,朱允炆这才对黄子澄道: “已经过去四个月了,西南金银矿场的事情进展如何?” “开采进度不错,四个月时间就开采黄金七百余两,白银一万四千余两,铜锭十二万斤,折色下来几近四万贯。” “在下问过工部和云南都司的官员,若是没有贼寇动乱,并且每年都能移民万户以上充实各地矿场来保证开采,那明年应该能岁入三十万贯,此后每两年翻一番,直到岁入二百余万贯为止……” 黄子澄汇报的时候,尽管已经尽量平复心情,但他的语气却依然雀跃。 “真有这么多?” 云南矿场的产出让朱允炆都不由愣神,黄子澄更是笃定的点头:“云南都司的矿工奏报,只要矿工足够,云南仅铜矿便能岁产出数百万斤,可铸钱百余万贯。” “太孙,若是朝廷能在云南安生开采银矿,那即便以钞抵税数额过大,也能依照渤海王所说的,以云南矿石来弥补抵税亏空。” “何况,如今江东六府的宝钞价格已经涨回每贯七百文,这次回收的宝钞虽然数量多,但也值钱六十余万贯,只是朝廷暂时不动用它们罢了,不能说朝廷亏损了百余万贯……” 黄子澄的话,听上去是在诡辩,但朱允炆此刻正需要这样的诡辩来为自己开脱,因此他也不由颔首: “虽然这么说,但明年夏季还是得停一停这以钞抵税,以此来敲打敲打这江东六府之士绅富户。” “太孙英明……”黄子澄见说不动朱允炆,只能唱礼认可其行为。 他的唱礼声让朱允炆十分受用,因此也不由沉下心来准备处理其它事情。 至于朱高煦的事情,恐怕早就被他抛之脑后了,而黄子澄见状也说起了一件关乎朱允炆自己的事情。 “太孙,礼部和陛下那边已经选定了太孙妃,据闻是光禄少卿马全之女。” “此外,燕世子妃与诸王子、世子妃均选出,其中武定侯的小孙女被选为渤海王妃,陛下准备在来年开春迁移一千军户北上时,让其随军北上,与渤海王完婚……” “郭英的小孙女?”听到黄子澄的话,朱允炆有些忌惮。 如今傅友德等人已死,洪武开国元勋之中,便只有耿炳文和郭英还活着。 郭英虽然未有拉帮结派的举动,但他的旧部也不算少,如今他的孙女与朱高煦婚配,朱允炆不放心倒也不奇怪。 不过好在辽王朱植在去年就娶了郭英的女儿,如此一来朱高煦也分不到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朱允炆也淡然了:“随他去吧,不过一孙女罢了。” “是……”见朱允炆不在意,并且没有其它要交代的话,黄子澄也在作揖回礼后退出了春和殿。 瞧他离去,朱允炆久坐许久后才看向窗外,随后又将目光放到了朱元璋让他挂了一年多的那篇《削藩论》。
望着那篇《削藩论》,朱允炆脸上露出轻嘲。 “有才又如何?还不是一个臣子之辈。” “轰隆!!!” 就在朱允炆轻嘲朱高煦的时候,在一片冰天雪地的山林之中也爆发了沉闷的爆炸声。 只是对于这爆炸声,山中一个石堡的许多人已经习以为常,此刻他们更关注的,是正在拿着一根铁棍的高大男人。 “这炸矿的声音还挺大的……” 拿着手中铁棍,朱高煦向一旁的亦失哈调侃着,随后又将目光放到了这铁棍上。 这铁棍四尺长,约拇指粗细,内里被人用不知名的工具钻出了一个孔。 这样的锻铁空心棍,旁人或许不知道能用来干什么,但朱高煦可是清楚得很,因为这玩意就是他让人弄出来的。 “走,去里面说。” 抓着锻铁空心辊,朱高煦带着亦失哈与石堡的百户官走进了一处简陋的木屋之中。 他们进了木屋后,跟随而来的林粟就让人把木屋包围起来,勒令所有人不得接近十步。 做好这一切,他才走进了木屋之中。 在进入木屋后,他便默不作声的走到了朱高煦身旁,朱高煦则是拿着这铁棍询问面前的百户官: “孟章,你是戌字百户的老兄弟了,所以我才将这事情交给你做。” “你现在告诉我,这锻铁的空心棍,到底能不能作为火铳来使。” 孟章,作为戌字百户之中的老兄弟,朱高煦委派他来到着炼铁石堡,在这里监督炼铁和秘密制造火药。 月前,朱高煦又让人送了一张图纸给他,让他按照图纸上的东西弄出锻铁的空心铁管,也就是此时朱高煦手中的东西。 今日朱高煦来着炼铁石堡,想知道的就是这锻铁空心铁管到底能不能用。 对此,孟章也没让他失望,自信满满的作揖道: “殿下,俺是按照您给的那图纸制造的木车床,也是用这木车床弄出的这锻铁空心棍子。” “俺问过弄出这棍子的铁匠,他说这东西比铜铳管用太多,虽然俺没试过,但肯定能用。” “能用就好!”朱高煦拿起了那锻铁枪管,只觉得它十分滚烫。 大批量制作火绳枪,这种事情朱高煦做不到,但这不代表他就要坐以待毙,等到能做到再去做。 尽管火绳枪还没被朱高煦设计出来,但他知道火绳枪最耗时的东西是什么。 无他,无非就是枪管罢了。 在工业革命以前,枪管一直都是火器之中最费时费力而需求最大的火器材料。 朱高煦制造不了火器,但他可以先制作足够强度的枪管备用,到时候只要解决火药仓和击发问题,他就能立马用熟铁热锻的技术将枪管和其它零件组装起来,在最短的时间里拉出一批可以上战场的火绳枪。 明代中后期的火绳枪枪管,简单说就是熟铁热锻,拿熟铁皮通过种种方式敲成有孔的长棍,接口处热焊,再在预定位置钻点火孔,然后再处理一遍内膛到合规大小,最后用螺丝构造封死枪管尾部。 在明代中后期,汉人就已经发明出了脚踏式车床和立式车床来钻铳管。 如今的朱高煦,不过是提前一百多年把这东西带到这个时代罢了。 不得不说,这两种车床确实好用,所钻出的锻铁枪管可以说十分完美。 这枪管,比朱高煦前世去一些明清火器的博物馆看到的火绳枪管还要好,可见明初锻铁技术有多么成熟,工匠用料又有多么扎实。 “这枪管制作一根需要多久?耗费多少?” 朱高煦一边观摩枪管,一边询问孟章,对此孟章也一五一十的回答道: “用立式车床的话,三个人配合只需要三天就能弄出一根来,而且这活简单,就是随便拉三个人来回拉动,也能在三天钻出一根。” “这根枪管也只是三个师傅用了三天弄出来的,铁料咱们自己开铁矿不要钱,所以只算师傅的工钱,成本也就一百五十文一根。” “不过如果按照关内采买铁料,雇佣工匠的价格来算,这一根枪管起码得四百文钱。” 朱高煦搞基建的好处开始体现了,一根枪管一百五十文的价格,足够他一直生产下去。 如果没有铁矿,那他就得花钱买铁料来制造枪管,这一来一去价格翻了两倍不止。 另外让他诧异的是钻枪管的速度,要知道他前世明明记得网上说明清时期一根枪管需要一个月才能弄出来,怎么到了这里就只需要三天了? 不过他仔细想了想,倒也觉得不奇怪。 有的东西看上去需要二十几天,但实际上弄完也就半天的事情,例如朱高煦前世单位的一些材料。 只要减去部分不必要的流程,生产力和行动力想不提高都困难。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就不再纠结,而是继续追问道:“火药的生产如何?” “每日开矿消耗不少,眼下每个月能存四百多斤,现在火药库里存了一千六百多斤,若是增添二十个人,每个月或许能弄出五千斤。” 孟章压低了声音,显然他也知道渤海军私下制作火药是违反律法的事情,但他依旧愿意为朱高煦制作火药。 他的话让朱高煦精神一振,继而转头看向亦失哈:“调二百个女真健妇给孟章……” 说着,他又看向孟章,递过去手中的枪管,同时交代:“二十个人制作火药,剩下的人都用来制作枪管。” 朱高煦心算了一下,一百八十个人差不多每个月能制作出六百枪管,一年就是七千多。 眼下即将进入洪武二十九年,老朱又是洪武三十一年五月离世,十二月朱允炆开始监视自家老爹,次年七月靖难之役爆发…… 如果只算到洪武三十一年十二月,自己现在还有三十五到三十六个月的时间,哪怕只算三十五个月,也能弄出两万多根枪管。 “两万多……”朱高煦呢喃着这数目,他并不确定自己在靖难之役中能拉出多少军队。 至少从眼下来看,哪怕他整合了投靠自己的六十九部,麾下兵马也不太可能超过三万。 两万的火绳枪,足够将装备这三万人了,毕竟他不可能全军火绳枪。 在线膛枪还未出现的时代,骑兵和重步兵在战场上的统治力依旧存在。 必须有足够的长枪兵和骑兵,朱高煦才能发挥出火器的威力。 想到这里,朱高煦心头痒痒,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想要击败南兵,首要的就是有足够的大威力火炮。 铸造火炮,他已经有了人手,就是他当初从南京城物色而来的钟匠。 在十九世纪以前,铸造火炮和铸钟的办法和方式没有太大区别,能铸造多大的钟,也就能铸造多大的火炮。 朱高煦物色而来的钟匠只需要经过几次实验,就能制造出他所需要的火炮。 但眼下的问题在于,火器不比火铳。 朱高煦弄出枪管,旁人或许还看不出那是什么,但火炮却能一眼看出。 现在朱高煦没办法确定除他们四人外的其他人是不是锦衣卫,但凡有一个锦衣卫看到火炮,那他就得面对老朱的严厉追责了。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一拖再拖,甚至连火炮泥模都不敢让人制作,生怕泄露了消息。 可如今不一样了,只要明年开春后松花江流域被渤海军掌控,那朱高煦完全可以在上下游任何一个地方修建一处石堡,并选出一队自己信得过的兵马驻扎,进而研究合适模数的火炮。 只要研究成功,立马销毁火炮,随后按照比例制造足够多的火炮泥模。 等老朱离开,几个月的时间足够自己锻造上百门火炮来应对接下来的战事。 念头通达间,朱高煦对林粟、亦失哈和孟章分别交代道: “眼下我能信任的人不多,除了你们以外,我还能信任的人就只有傅让。” “这军中有旁人的眼线,我们做的事情如果被他们知道,那必然会被上奏我爷爷。” “我要你们在军中选五十个信得过的兄弟,最好在开春前选出来。” 朱高煦从未如此认真的与亦失哈他们交代一件事,闻言的他们也反应了过来,自家殿下恐怕想要做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不过他们并未往造反去想,只当是朱高煦要做一些违反律法的事情,因此他们纷纷作揖:“请殿下放心。” 作揖起身,作为常年行走宫中的人,亦失哈不假思索的建议道: “殿下,其实最好的人选就是俘虏而来的女真人,尤其是不会说官话的女真人。” “我也知道,可你能确保他们会听话,不会被收买吗?”朱高煦有自己的担心,但亦失哈却想了想道: “女真之中也有平常女真人听不懂的话,如果殿下愿意,可以让嫌真部的弗达哈他们从更东边带来一些兀狄哈野人。” “如果用这些兀狄哈野人来做事,即便是精通女真语的间客也不能收买他们。” “好!”朱高煦颔首,看着亦失哈道:“这事情交给你去办,最好带多些人来,避免日后被人掺沙子。” “殿下放心,奴婢不日就能将此事定案!”亦失哈恭敬作揖。 见状,朱高煦也安心不少,心中对于推动火器研究的想法愈发浓重了…… 第148章 洪武二十九年 “噼里啪啦——” 鞭炮炸响,新春味浓…… 伴随着正旦节到来,朱高煦也迎来了自己在大明渡过的第三个正旦节。 比较起第一个正旦节时的茫然无措,第二个正旦节时的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第三个正旦节,或许是朱高煦经历过最没有负担的一个。 渤海王府前烹羊宰猪的画面重现,许多知了肉味的娃娃又循着肉味前来。 承运殿里,朱高煦面前的桌上饭菜也比平日里丰盛许多。 羊肉炒、煎烂拖齑鹅、猪肉炒黄菜、素熇插清汁、蒸猪蹄肚、两熟煎鲜鱼、炉坢肉等十道菜的新年宴让朱高煦难得吃了顿好的。 “殿下,这是熊掌和虎掌,是昨夜嫌真部派人送来的食材,俺们特意炮制的。” 本以为十道菜就已经是最高规格,不曾想两道比脸还大的熊虎掌摆在了朱高煦的面前。 坐在椅子上,身穿一身绯袍的朱高煦略感唏嘘。 放在前世,别说他,就算那些权贵,又有谁能吃上这熊虎掌的? “动筷吧。” 看了一眼等待动筷的亦失哈等人,朱高煦先拿起了筷子,而后对熊虎掌开始下筷。 见他动了筷,林粟、张纯、亦失哈等人纷纷动筷,这四人十二道菜的规格还算是有些高的。 当然,比起朱高煦的那些叔叔伯伯,他吃的就比较寒酸了。 不过吃嘛,朱高煦也不是特别挑剔,况且他的胃口也顶多就是三四个菜罢了,因此平日也是两荤一素一汤的吃着。 今日人多,多些菜倒也是应该。 “洪武二十九年了……” 嚼着没太多味道的熊掌,朱高煦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啃猪蹄,脑中则是对已经到来的洪武二十九年感慨万千。 “可惜这大雪漫山,不方便走动,不然我们倒是可以去游猎。” 张纯听着朱高煦感慨时间,还以为他是觉得在吉林城无聊,因此跟着附和起来。 不过朱高煦却没有顺着说下去,反而询问道:“那些归化的女真人如何了?” “回殿下……”亦失哈连忙喝了一口茶来将食物咽下,而后交代道: “都安排了屋舍,也给他们分配了煤块和粮食,王府外的猪羊鸡鸭肉,也会酌情分给他们每户一斤,吃的比他们在老奴手下时好太多了,不少人都感激殿下。” 亦失哈的话没有夸大其词,尽管女真人行走在白山黑水间,可以通过狩猎来获取肉食,但能吃上肉的日子,一年到头也就是那几十天,剩下的日子还是该耕种耕种,该交粮交粮,饿肚子那是常有的事情。 正因为生存环境恶劣,所以他们才会有血性来拼杀。 相比较之下,吉林城虽然也需要他们开荒干活,但在粮食上却从未克扣。 每月成人五斗米的稳定日子,对于他们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更别提吉林城军民每次吃肉也都没少过他们的份,只是份量多少罢了。 如果连这样的日子都能被视作奴隶生活,那恐怕大半关外的女真人都会愿意来吉林城做‘奴隶’。 在吉林城,朱高煦给他们的身份定调,那就是在三年劳工时间没有结束前,他们是吉林城的劳工。 三年时间结束后,如果愿意留下,那他们就是大明子民,他们的孩子将会有书读,他们将会有自己的耕地和生活。 正因朱高煦的平等,才会让南下的女真人心悦诚服,如今的他们干活没有偷奸耍滑,都尽心尽力。 尽管语言不通,但汉民手脚比划后,他们也能明白汉民说的是什么意思,因此跟着去干活。 只要时间足够,汉人那不记仇的性格就会开始发作,因此大多女真人都没有遭受歧视。 在这一点上,朱高煦还是十分满意的,唯一对女真人看不下去的,也是参与过作战的渤海军兵卒。 尽管他们接受了朱高煦的教育,但他们暂时还是放不下仇恨。 对此,朱高煦也只有等时间来冲淡这一切,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兵卒们对女真人的歧视,也只是存在于西阳哈部罢了,对于其它部落的女真人还是照常的对待。 “呜呜呜……” 呼啸的寒风声将朱高煦唤醒,他看向下得愈发大的大雪,不由叹气:“这大暴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 “有几个小部落熬不过去来投靠我们,接收了这么多人,粮食恐怕吃不到四月去了。” 见朱高煦说起暴雪,亦失哈也说出了近来发生的事情。 冬至过后,傅让乘坐犬橇返回了安东城坐镇,朱高煦也借机看了一眼这个时代的雪橇犬。 和哈士奇没太大区别,就是更瘦,毛发更长。 在傅让带人离开后,暴雪就降临了关外,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许多小部落就面临断粮的危险,因此成群的来投靠吉林城。 对此,朱高煦也是让亦失哈照单全收,并且还将新建的民坊划给他们居住,这些民坊只修建了围墙,里面是一块块空地,但这不妨碍归顺的女真部落搭帐篷。 安置好他们后,朱高煦将这些小部落的头人任命为坊长,每个月除了六斗米的口粮,还能领一石米的俸禄。 这样的待遇让这些只有几十上百人的小部落头人很受用,毕竟他们在部落时,一年能收上来的粮食也就二三百石,还得照顾所有人的口粮,实际上也剩不下多少。 如今来到了吉林城,不用再过着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且不说,单单口粮加俸禄,每年就能收获十九二十石粮食。 除此之外,朱高煦还承诺来年开垦结束后,同样给他们均发田亩,开春之后就开办有女真教习的学堂,让他们的孩子学习官话,未来担任官员。 这样的待遇,让许多小部落在来到吉林城后纷纷安分守己。 如果不是暴风雪阻碍了消息的传播,恐怕许多实力不济的小部落都会前来投靠吉林城。 “那几个小部落的人口都点齐了吗?”朱高煦端着一碗汤询问亦失哈,亦失哈也点头道: “点起了,四个小部落都安排在一个民坊里,有三百二十一户,一千三百二十七人。” “他们带来的牛马牲畜和粮食都充了公,但奴婢也告诉他们,等到开春过后,王府还是会给他们发耕牛和农具种子的。” 亦失哈办事基本没有让朱高煦失望过,尤其在对女真人的安排上,他海西女真人的身份往往能获得其它女真人的认可和信任,为吉林城招抚女真人做出了显著的成果。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对亦失哈交代道: “开春之后,六十九部也会送来两千扈从和牛马牲畜了,到时候我让林粟帮你,你们两人把这两千人训练好。” “对待他们,不能用对待汉人的办法,最好是先让他们学习三个月的官话和文字,然后再调整和其它兵卒一样的作息。” “这两千人,分为两个千户,你与林粟各领一个。” 两千女真人还未到手,朱高煦就已经给他们安排了去处,不过对此张纯却开口道: “殿下,虽说这两千女真人和我们无仇无怨,但三个月时间就把他们归入军中,是不是太快了?” “他们虽然来到了吉林城,但他们的亲眷毕竟还在曾经的部落,万一他们的部落要他们做一些损害朝廷的事情怎么办?” 张纯虽然年纪小,却有些记仇,对关外女真始终抱着一些怀疑的态度,不过这也可以理解。 对此,朱高煦也举起酒杯对他们三人说道: “关外很大,足够汉人和女真人共同生活和发展。” “同时,关外也很小,只能容得下亲近大明,渴望融入大明的人。” 他的话说的很隐晦,但张纯却理解了。 说到底,只要亲近大明,朱高煦就可以允许女真各部安稳生活,可若是不亲近大明,还意图反明,那朱高煦就要清理门户了。 他这个渤海郡王所节制的,是整个关外,也包括了关外土地上生活的女真诸部。 说到这里,朱高煦也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这关外之地,我看女真诸部不会少于大小三百部。” “如今我们只招抚了六十九部,剩下的许多部落,我们还有很多都没有接触过。” “就好像这些日子来投靠我们的这些小部落,他们虽然小,但实力并不弱,只是苦于没有足够的甲胄兵器罢了。” “若是我们能将这关外之地的所有部落纷纷招抚,那这关外之地起码能在数年耕耘后养兵数万。” 朱高煦这话不是夸大,这是他在前番讨伐西阳哈时,亲自考察并发现的事实。 东北之地之所以贫瘠,是因为没有投入,而本地的女真诸部又拿不出那么大的物资来投入开垦,因此自然没办法开发东北。 因为生产力不足,女真诸部只能零散的生活在东北大地上,即便这样,他们之中却还是有不少部落无法养活自己。 宋元小冰期降温加上蒙古人对东北农业设施的破坏,这一切就决定了想要开发东北,就必须有足够的投入。 吉林城为什么能开发那么快?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大明在吉林城背后不断给人给钱给粮。 就拿朱高煦抵达前后来说,他抵达前的吉林城军户只能领到够吃的粮食,手中的畜力虽然足够,但粮食却不够开荒。 可朱高煦抵达后,先后十几万石粮食砸下,仅仅几个月就在吉林城砸出了三万亩耕地。 如果从投入和产出来说,这十几万石的投入,起码要这三万亩耕地十年的产出才能回本。
要是计算得更精细些,三万亩耕地只收取田赋的话,哪怕十赋二也需要五六十年的时间才能回本。 一个王朝的寿命,短则十几年,长也不过三百年不到。 用五十年时间来回本,对于许多没有强大自信的王朝来说,这样的投入完全就是在豪赌。 不过对于老朱来说,他既然选择将朱高煦放在吉林城,那怎么折腾就是朱高煦自己的事情了。 藩王嘛,放在哪里不是养着,放吉林城也一样。 老朱的自信让他给朱高煦提供了足够的粮食,而朱高煦对历史的自信则是让他不断的对吉林进行投入。 以大明当下面对的世界气候和局势,哪怕是朱高煦也不敢保证他能在西北能有所建树,因此对东北、西南和南洋的开拓和巩固就是他在当下能做到,且有把握做到的事情。 他不仅要依靠吉林起家,还要利用吉林串联起松花江流域。 他不会像自己那个还不存在的大侄子一样,大手一挥就撤回关外所有卫所。 他要做的,是将东北大地郡县化,他不怕投入,因为他有自信能搞好。 甚至于怎么开发东北的人口,他都已经提前想好了,只等靖难之役爆发,吉林城就会迎来一波移民潮。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会积极开发东北,因为这些机会只要他抓住,那他就能巩固住东北。 让吉林城自给自足只是开始,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抢在洪武三十一年腊月前,让吉林城拥有足够多的耕地。 “以我们当下的畜力,若是明年没有战事,能开垦多少亩耕地?” 朱高煦目光看向了亦失哈,对此亦失哈也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盘算过后才解答道:“就当下的畜力和人力来说,明年起码能开垦出十万亩耕地。” “十万亩?”张纯和林粟有些诧异,他们可是参与过吉林城开荒工作的,自然知道如今的吉林城开荒有多么困难。 对于他们的吃惊和诧异,亦失哈也解释道: “去年我们开荒,基本是往西边的山林开荒,因此越往里开就越容易遇到难以开垦的石头地、树根地。” “之所以选择往里开垦,是因为靠近松花江的两河河湾虽然土地肥沃,却很容易在雨季遭遇江水倒灌的灾害。” “可是后来殿下您弄出了水泥,那水泥干得快,还能透水,并且也容易修建事物,因此后来我们将开荒调转方向往河湾开垦而去,效果显著,没有遭遇到江水倒灌的情况。” “正因如此,奴婢准备明年将开荒方向主要放在吉林湾的几块河湾地上。” “这些河湾地起码能开垦出三四十万亩耕地,而且没有山地那样多的石头和树根,只要解决排水的问题,三年左右就能全部开垦出来。” “现在比较为难的,还是开垦所用的粮食……” 开荒开久了,亦失哈也有了心得,不过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吉林城有了粮食,能养的人多了,干活的人也就多了。 这些原因,加上水泥的出现,这才让吉林城有了能在短时间构筑泄洪、防洪的手段。 如果没有这些手段,那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开垦河湾的肥田,而这些手段中,粮食最为重要。 “粮食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杨彬和辽东都司与我的岁俸全部加一起,明年起码能有三十万石粮食。” 朱高煦给亦失哈定了定心:“虽说眼下城中近两万人,但供给这点人并不困难。” “何况我也向朝廷手书,明年起运的粮食应该能多些。” 尽管这么说,但朱高煦心底也没有底气,毕竟他很清楚老朱一直在控制他。 接收到手书后,老朱能不能多给他批些粮食,朱高煦自己也不能确定。 如果老朱不给,那自己也只能想办法来通过贸易获取粮食了,总之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要在松花江流域开发出足够十几万人生活的耕地。 这般想着桌上的饭菜也吃的差不多了,朱高煦收拾了一下自己,起身便返回了自己的书房。 他的书房,陈列着许多书籍,其中有明代留存的古籍,也有他自己编写的书籍。 朱高煦毕竟是后世来人,虽然做不到门门精通,但自己精通的一些门类如果编撰成书,想来也能激发部分有天赋的人。 天文、地理、洋流、火器进程、火炮进程、火药、稀有金属名称和特性…… 看着自己书架上那一本本由自己写出的书籍,朱高煦发自内心的觉得自豪。 尽管这些书暂时还没有编写审核完毕,但有朝一日它们终将会印刷发行,成为学子手中的读物。 只是在他畅想的时候,距离他两千余里外的高山之下,坐落于哈剌温山东北麓的兀良哈秃城也正在就东北一事进行讨论着。 兀良哈秃城,这是兀良哈部生活的一座土城,每年一到冬季,这里就会吸引来被明人称为朵颜三卫的兀良哈、翁牛特、乌齐叶特等部的牧民。 他们之所以来到这里,是这里毗邻哈剌温山脉,拥有足够多的树木,足够他们渡过一个温暖的冬季,并且冬季结束后他们还能在当地种植一些谷物来熬过年底的冬季。 这地方虽说只是一座土城,但城中却修建了石砌的宫殿院落,尽管有些简陋,但在这漠东北部也算了不起的建筑物了。 受难于今年的暴风雪,此刻的兀良哈秃城聚集了十余万蒙古人,他们帐连帐,营连营,只为能够躲过这一场惨烈的白灾。 只要躲过这一场白灾,三部大汗就会在开春之后带回粮食,供他们活过那青黄不接的季节。 在这兀良哈秃城,几乎所有的蒙古人都期盼着来年的粮食,可他们不知道,他们所期盼的粮食贸易已经中断了…… “这西阳哈就是个蠢蛋,几千人居然打不过一千人,现在丢失了城池和性命,也算他活该!” “不能这么说,他是死了,但我们的粮食就没了着落,牛马也没有了贩卖的地方。” “现在头疼的不是西阳哈那蠢蛋死了,而是大明要重建肇州城。” “对!肇州城一旦重建成功,我们要么就只能北迁,要么就只能投降了。” “哈喇兀,你说出个办法,我们听你的!” 兀良哈秃城的石堡大殿内,三部的大汗与贵族齐聚与此,殿内燃烧着篝火,为众人驱散了不少寒冷。 作为当下实力最强大的一部,正直壮年的哈剌兀沉着倾听众人的吵闹。 只是他们的吵闹到了最后,还是需要他来做决断,对此并没有人持反对意见,毕竟哈剌兀的能力有目共睹。 当初,三卫当中以翁牛特部最强、其次乌齐叶特,兀良哈在后。 后来,在哈剌兀的带领下,兀良哈的实力迅速壮大,跃居三部之首。 因此,大明往往把三部笼统之地称作朵颜三卫或兀良哈三卫,把三部驻地统称为“兀良哈地面”。 兀良哈诸部在元代并不讨喜,获取的资源也极少,因此他们总是充当着投机者,时不时在明朝或北元身上下注。 纳哈出被击败后,他们在哈剌兀的带领下接受明朝册封,成为朵颜三卫。 然而当时被委任节制三部的前元辽王阿札失里并不满意大明的安排,并在之后带领本部兵马与兀良哈三部南下寇边,结局失败。 这之后,兀良哈三部便彻底叛变大明,取而代之开始每年南下劫掠大宁与辽东,成为大明东北边塞的边患。 不过,叛变一时爽,下场亦凄惨。 自从背叛大明,兀良哈三部小到箭簇、大到甲胄粮食通通难以为继。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通过扶持东北的女真,用他们来中转牛羊马匹贩卖给大明,同时又让他们从大明手中买卖一些货物来养活兀良哈三部。 西阳哈就是接手这个中转生意的人,但这生意没持续太久就被大明发现,继而断绝了西阳哈的互市资格。 正因如此,西阳哈才屡次入寇。 他入寇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还因为他身后的兀良哈诸部在不断给他施压。 大明是不可能与兀良哈三部互市的,但大明却可以与西阳哈互市,只要西阳哈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原本这个价值已经被西阳哈通过这几年的寇边而展现出来,不曾想南边来了一个朱高煦,就藩不到半年时间,就把哈剌兀手中的这个重要棋子给杀了,并且根据消息汇报,这个朱高煦还要在撒叉河重建肇州城。 朱高煦要是真的在撒叉河口重建肇州城,那无疑会极大限制兀良哈三部。 往近了说,肇州城重建成功,它将会把兀良哈三部的活动范围从东西一千五百余里,缩小为东西八百余里,兀良哈三部会失去数十万倾的草地牧场。 往远了说,如果肇州城重建成功,并且还能长期维持下去,那它将会成为进攻兀良哈秃城的桥头堡,因为从肇州城到兀良哈秃城,其距离不过七百余里,并且其中有四百里可以走水路。 尽管这条水路无法通行大船,但走一些百来料的小船是没有问题的。 因此,肇州城绝对不能重建,他们必须阻止朱高煦这一疯狂举动。 念头通达间,四十来岁的哈剌兀也抬起了头,露出了那隐藏在毡帽下的目光。 他扫视了一圈众人,最后才缓缓开口:“肇州城不能重建,我们也不能坐着干等。” “明天开始派出哨骑南下打探消息,从大宁到肇州城,所有消息都得探明。” “除了这一点,再告诉所有人,磨好手中的刀枪箭矢,是时候去南边打打草谷了……” 第149章 战火再起 “驾!” 洪武二十九年正月末,在南方已经开始享受春和日丽之时,漠东的草原上却不同寻常,暴雪纷飞。 漫天风雪在草原上肆虐飞扬,使得许多经不住刺骨寒风的军民躲在屋里,坐在火炉旁取暖。 在这样恶劣的季节和天气里,十余名塘骑裹着布面甲与棉甲,冒着暴雪在大明王朝北疆的辽河以北巡逻。 尽管他们的脸上到处是冻疮,却依旧咬着牙在这冰天雪地中巡逻,没有偷奸耍滑。 “头,我感觉这几天暖和多了,估计再过几天这雪就停下了!” 风雪中,一名裹得只露出眼睛的塘骑对前方的小旗官哟呵,在他呦呵之余,那名小旗官也没有分神,而是目光如炬的探查着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 “头,您别光顾着看,咱们都看了一年多了,这北虏也没敢来南边啊……” 那话痨的塘骑絮叨个不停,身旁人却已经习惯了,没人与他说话。 越过积雪的丘陵,不多时他们出现在了一处空旷的草原上。 “东边!” 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一名塘骑喊叫着,策马往东边冲去。 其余反应过来的明军纷纷策马追去,不多时就追上了那名塘骑。 那塘骑翻身下马,从雪地里抓出一个残缺的木质车轮。 当那车轮出现的时候,所有塘骑不假思索的调转马头对外,生怕遭遇埋伏。 小旗官翻身下马将那残缺地只剩三分之一的车轮接过,眉头紧皱:“这是车辐,看摸样是不久前才断裂在此的,北边的兀良哈应该是派哨骑南下了。 “这事情,得赶紧禀告王百户!” 不敢耽搁,小旗官翻身上马,当即带着一旗塘骑策马南下。 几个时辰后,他们带着车辐返回了百户所的军堡,而见到车辐的百户官也当即派人将消息送往南边。 车辐与消息被明军一层层的传递,至两日后的正午,车辐与消息被成功送抵大宁城。 “殿下,卜都指挥使求……” “殿下,卜万冒犯了!” 大宁城宁王府存心殿内,当一名属官慌张跑入殿中对主位所坐之人作揖,不等他说完,殿外就传来了一道大嗓门。 只是几个呼吸,一个身穿长膝窄袖内实红胖袄的武官就从殿外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有些横肉,胡须十分茂盛,年纪五旬上下。 如此一个一眼便能看出是武将的人,便是时任大宁都指挥使的卜万,而他前来寻找的人,便是当下的宁王朱权。 面对卜万的失礼,坐在上首位看书的朱权没有动怒,而是缓缓起身从位置上走下。 朱权生得一张清秀脸,身材虽然没有朱棣、朱高煦这两父子夸张,但好歹也有五尺五,放在寻常人中也算得上高大。 他自幼聪明好学,加上善骑射,性子冷静,因此被朱元璋派到了大宁就藩,负责抵御兀良哈三部。 “发生何事了?” 朱权性子冷静,他清楚卜万平日里不是鲁莽的人,因此沉着脸色询问。 没有让他失望,卜万也作揖道:“全宁卫北边的塘骑发现了车辐,而且是坏了没多久,恐怕是兀良哈的那些贼人在前段日子南下来刺探军情所遗落的。” 卜万说话间,两个气喘吁吁的兵卒也抱着一个损坏严重的车辐走进了存心殿中。 朱权见状瞳孔紧缩,上前仔细观察了车辐断裂的痕迹。 在得出与卜万同样的判断后,他立马看向卜万,脸色凝重:“这事情必须立马告诉四哥和陛下,我现在就去写信,你好好备边,需要的时候,我可以调三护卫归你调遣。” “谢殿下开明!”听到朱权的话,卜万咧嘴一笑,满意的抬手作揖。 二人寒暄几句,便各自离散。 朱权返回位置手书两份一份送往了北平的燕王府,一份送往了南京。 这两封信最先送抵的自然是距离近的北平府,不过信件送达时,朱棣正在开平卫备边,因此接到这封信的是徐氏。 燕府没有权力调北平兵马前往大宁,因此徐氏一边通知朱棣返回北平,一边手书两份,分别往大宁和南京送去。 二月初六,历经数日奔波,来自燕府与宁府的两封信先后送抵武英殿。 【近者骑兵巡塞见有脱辐遗于道上,疑胡兵往来恐有寇边之患】 【近十七弟手书,言全宁边塞有脱辐遗于道上,疑胡兵恐有寇边之患】 两份手书,内容相差不大,这让得到信件的朱元璋不由抚了抚白须。 他的动作,牵动着武英殿内所有人的人心,不管是朱允炆还是朱济熺、朱高炽,他们三人都在从朱元璋的举动中学习。 没有沉默太久,朱元璋拿着这两封信,对送信而来的都督府武官说道: “胡人多奸,常示弱于人,引我大军深入,此季节不当大军南下,因此必为设伏引诱之举。” “告诉宁王,暂时不要理会他们。” “另外让燕王和辽王各选北平、辽东精卒壮马驰援大宁,抵达大宁后与宁王会师,燕王节制辽东、大宁、北平三都司兵马,在全宁卫集结兵马,沿辽河南北巡边。” “若是遭遇胡兵,不用自我束缚,让燕王率兵掩击。” “其次,令渤海王复筑肇州城,再迁移民户一千前往肇州城戍边,以监视兀良哈诸部动向。” “另外,敕令老五,令世子有炖率河南都司精锐骁骑往北平塞口而去,代替燕王巡逻北平边塞。” “晋王那边,让他带兵前往东胜筑城,这次的事情他就不用参与了……” 朱元璋的一席话,让朱允炆心里一紧。 让朱棣节制三都司兵马,这样的事情未免太大了,毕竟三都司兵马相加几近三十万。 显然,自家爷爷准备让自己的那个四叔为北方备边。 相比较下,周世子朱有燉和渤海王朱高煦的事情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爷爷,高煦那边兵马不足,让他筑城会不会……” 朱允炆还在作想,朱高炽却担心的起身作揖。 只是不等他话说完,朱元璋便摆摆手:“听闻他手下有军马一千余匹,女真扈从两千人。” “算上之前调去吉林的一千军户,以及这次调过去的一千军户,他手里也起码有五千人了,你不用担心他。” 朱元璋说出了他所掌握的最新情报,其中甚至连朱高煦手中有一千军马和两千女真扈从的消息都被老朱所熟知,若是朱高煦听到老朱的这话,恐怕已经汗流浃背了。 “五千?”朱允炆瞳孔一缩,显然他没能料到朱高煦就藩一年就能拉起五千人的队伍。 “嗯,五千……”朱元璋似乎是有意在告诉朱允炆,不过在告诉之后,他又笑道: “这渤海郡王府毕竟领一护卫,虽说我大明一卫从数千人到上万人不等,但这渤海的吉林卫却实力增长最快。” “这样吧,令宗人府和都督府规制渤海郡王护卫,止步余六千户所,不得再增多。” 六千户所,也就是六千人,尽管在规制上,朱高煦还能发展一千人,但谁都能看出,老朱是在限制朱高煦的实力。 显然,朱高煦的兵力增长有些过快了,就连他都不得不在依仗他稳定关外的同时加以限制。 见老朱这么说,朱允炆虽然还有些琢磨不准,但他并没有继续与自家爷爷深究下去。 “也只是六千人罢了……”朱允炆呢喃着,将心思放到了手头的政务上。 对于他来说,朱棣即便节制三都司,却也只是暂时的,只要确定了兀良哈没有南下的打算,亦或者驱赶了兀良哈南下的部落,那该收回的兵权一样要收回。 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的。 不久,关于兀良哈哨骑出现在全宁卫北边的事情也在老朱宣布后开始传开,与之传开的还有朱棣节制三都司的事情。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朱高煦的吉林卫并不在朱棣节制的范围内。 因此,在消息传回北平,风尘仆仆的朱棣也不由在得到消息的时候愣了愣。 “俺不能节制俺家老二?” 一身罩袍的朱棣看着眼前为他分析局势的姚广孝,脸上的肤色比起去年却是黑了更多,显然在开平卫吃了不少苦。 “圣旨上,确实没有您可以节制殿下的消息。” 姚广孝将手中的圣旨双手呈出,错过了传旨太监的朱棣见状抢来圣旨,一目十行的将其看完。 他抓着字眼,指着辽东都司道:“老和尚,你看看这,俺可以节制辽东都司,怎么节制不了老二?” “殿下……”听到朱棣的话,存心殿内站在他身后的张玉忍不住道: “去年我们去开平的时候,陛下就下过旨意,渤海王府与亲王府无异,吉林卫则是渤海王府的护卫。” “您能节制辽东都司,可渤海王府不归辽东都司管啊……” 张玉感叹朱棣贵人多忘事,朱棣却抓了抓自己的大胡子。 就在张玉和姚广孝以为朱棣要说什么的时候,却不想他一脸懊恼:“坏了,这小子和俺平起平坐了……” “额……”朱棣的话让二人无言以对,从王府权力来说,渤海郡王府除了护卫少些,俸禄少些以外,其它方面似乎确实与亲王府没什么区别。 按道理来说,郡王府理当受到本宗亲王府节制,可皇帝不仅不让燕王府节制渤海郡王府,还不让辽东都司节制。 这么一来,朱高煦名义是郡王,实际和亲王没区别。
何况按照朱高炽寄来的信中所写,渤海郡王府的护卫已经有三千多护卫了,加上明年开春迁移过去的两千军户,那就是五千多护卫。 这护卫数量,比一些不受宠的亲王还多。 “算了……”朱棣也懒得追究,毕竟儿子大了总归要分家的,他抓了抓自己的大胡子: “等开春让人送信过去给他,就说好好去肇州城盯着兀良哈的胡兵,要是见了胡兵就给他爹送消息,他爹打胡兵比他厉害,千万别出击,就算出击也得等他爹带兵快到了才能出兵……” 朱棣侃侃而谈,张玉却越听越不对劲,不由说道:“殿下,您这与下令有何异?” “嗯?”朱棣也反应过来了,他这话确实有些像在下令,但是他又不好意思收回刚才的心里话,所以咳嗽道: “俺就算节制不了他,但毕竟是他爹,哪有儿子不听爹的理?” “像俺,俺就听俺爹的话,他也得听!” 朱棣一副他说他有理的摸样,不等姚广孝反驳他,他就拿着圣旨往后宫快走而去。 “俺去拿圣旨给徐妹子看……” “王妃已经看过了……”望着已经走远的朱棣,张玉摇头叹气。 也就在他叹气的时候,近两千里外的吉林城里,朱高煦却在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带领下走进了吉林城角落的一处院子。 只是刚刚跨入院子,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与朱高煦一起来的亦失哈和林粟、张纯三人皱了皱眉,好奇之余也与朱高煦走进了这院子的主屋。 只是当他们走进主屋,他们便见到了令人心惊的一幕。 只见那主屋中此刻摆放着两具被解刨的尸体,而尸体一旁还摆放着骨架。 在屋内,一张立起来的人体绘画夺人眼球,上面描绘着人体各种器官,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可以说是妥妥的禁书。 “殿下,这两具尸体……” 亦失哈压下了想要作呕的心思,强忍不适询问。 虽说他也上过战场,但战场上看到尸体和生活中看到尸体却是两种感觉。 “东边劫掠驿站被射死的野人。” 朱高煦解释了尸体的来源,便对带他们进来的那名白衣老者和他身边的三名青年询问道: “解剖的如何?有什么进展吗?” “回殿下……”老者作揖回答:“按照前宋的医家典籍和您所提供的手札,我等均确定无误,将血管、骨骼、脏器等人体结构都弄了个明白。” “那就好。”朱高煦颔首,然后走到尸体面前,看着已经开始有些发臭的尸体,他皱了皱眉道: “弄明白后,最好一层层的绘图,日后教导军医时用得到。” “除此之外……”朱高煦讲解着自己所知道的部分医疗知识,而他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医家外科重新站起来。 说起中医,大部分人都只会想到号脉、开中药、针灸,似乎外科与中医无关。 然而在宋代和明代,精通中医的大夫不仅会做手术,而且做得很好,从技术和技巧都碾压世界各国。 从剖腹产手术到急性肠吻合手术,再到开放性粉碎性骨折、鼻息肉摘除手书和针对眼睛的晶状体针拨术…… 中医的外科手术始终在进步,到了宋代甚至可以对开放性的内脏进行手术。 这些外科的进步让世人受益,而外科之所以进步神速,首要在于随军军医在战场上观摩人体的经验。 到了北宋时期,解刨学开始大行其道,为此北宋时期的中医外科达到了一个小巅峰,许多外科手术都通过解刨学有了相应的进步。 只可惜伴随着程朱理学大行其道,解刨学这种损伤身体发肤的事情开始被抵制。 从北宋到明初,中医在解剖和外科手术上基本没有进步,直到晚明风气开放才重新得到研究,陈实功的《外科正宗》便是古代外科手术的集大成书籍。 这次北征西阳哈,朱高煦就发现了军中军医在很多技术上的落后,正因如此他才会特意开辟了这样的一个院子,准备将这里打造成日后大明的外科学院。 朱高煦没有陈实功,但他可以提供一些基础医学的知识和思路,进而帮助吉林城的军医提高医术。 解剖尸体,就是朱高煦让军医们学习的第一课。 如今看来,军医们学得很不错,远远超过了朱高煦的预期。 看着那两具已经发臭的尸体,朱高煦也对那四名军医道:“日后你们跟随军队前往前线征战,随时解刨尸体记录,对一些必死的战俘,也可以用他们来实验手术,救活是最好的,救不活也不要有负担。” “是……”四名军医颔首应下,但声音低沉,显然即便他们是军医,但程朱理学那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精神却还阻碍着他们。 对此,朱高煦也开导道:“你们若是能通过一场场手术来获得经验,那日后我大明的兵卒再征战时就不会有后顾之忧,因为他们知道,你们能保住他们的性命。” “你们四人好好学习,而后传授经验给军中的三十多名军医,再由这些军医传授给日后的新军医,如此一代代人的传承,总有一天许多无法完成的手术都会被一代代人给完善,直到最后无法阻碍你们救人。” “是,请殿下放心!”听着朱高煦的开导,四人兴趣也被提起。 见状,朱高煦简单看了看这外科学院的设施与军医们的手术用具,适当提出自己的一些看法。 如此待了半个时辰,直到朱高煦也找不到问题,他才带着亦失哈他们离开了外科学院。 走出外科学院,门外是一片积雪的土地和土路,四周十分空旷。 对此,朱高煦也指着前方空旷的土地说道:“这些土地,来年都得利用起来。” “所有老旧的房屋都得推倒重建,布置好火墙和火道,按照我之前说的,将开荒时期的木头囤积到了冬天,然后把所有房屋的火道联通,分别在不同的地方建设锅炉房。” “到了冬季,锅炉房就可以通过烧火添水的方式来为全城的房屋供暖,不至于分散开来,浪费许多人力和物力。” 集中供暖,这是朱高煦为了试验田和过冬而准备的未来基建。 没有出乎朱高煦的意外,他们从江南带来的水稻,几乎都在十月初就青黄不接,只能强行收割。 正因如此,收割过后的稻田产量十分感人,不仅米硬且小,而且还有些霉变的迹象,亩产也只有寥寥的八十斤,还不如因为兴修水利而亩产达到九十来斤的粟米、蜀黍和小麦等作物。 不过幸运的是,城内的两亩试验田由于朱高煦下令盖上火道,烧火埋粪,因此成功的从十月初熬到了十月末。 尽管只是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但两亩试验田的产量却达到了一百零九斤。 这样的亩产,还是因为朱高煦种晚了些,十月末的吉林寒冷远超他预计,因此不得不抢先收割。 如果按照“先育苗后插秧”的办法,从三月开始育苗,四月插秧播种,那起码能让亩产两到三石的江南水稻在这吉林之地达到每亩一石的亩产。 “育苗田营造的如何了?”想到自己的办法,朱高煦转头询问起了亦失哈。 刚从外科学院走出的亦失哈脸色有些苍白,但为了回答朱高煦的问题,他还是强撑着说道:“按照您的安排,现在城中修建了五十亩育苗田。” “嗯……”听到亦失哈的话,朱高煦满意的点头。 五十亩育苗田,这数量虽然听上去有些少,但却足够满足最少两千亩稻田所需。 尽管这样育苗的手段有些奢侈,但在当下的关外,只要今年“先育苗后插秧”的实验能够成功,那朱高煦只需要营造五千亩育苗田,就能满足吉林城未来二十万亩稻田所需。 二十万亩稻田,只要能达到亩产一石的平均水平,那吉林城就足够养活三万多人。 把关外的农业搞起来,这就是朱高煦当下最重要的任务。 想到这里,他让亦失哈带路,往育苗田的地方走去。 只是一刻钟,他就看到了成片的育苗田。 它们四周铺设了火道和火墙,横七竖八,覆盖很广。 “这些火道,若是全部要供热,你算过每日需要多少木柴或煤块吗?” 朱高煦询问起了成本问题,亦失哈也驾轻熟路的指着火道和火墙回答: “按照之前那两亩育苗田的成本来看,其实只要给全城通上火道,连接上这里的火道,那每家每户烧柴做饭都可以惠及育苗田。” “在火道没有联通前,像这五十亩的开销,差不多是每日八千斤木柴,五千斤煤块……” 亦失哈所说的成本十分高昂,即便这五十亩育苗田可以育出两千亩稻田,但两千亩稻田所产出的粮食也就价值六百余贯,而煤块价格若是按照关内和辽东的来计算,提前育苗一个月,最少需要十五万斤煤块,起码二百贯。 也就是吉林城当下这种吃大锅饭的模式才能运行,换做普通百姓,那肯定是坚持不下去的。 “先弄着,等明年城内的火道都通了,到时候再试试看。” 朱高煦没办法中断,因为他清楚靖难之役一旦爆发,自己就断了外来粮食。 因此不管“先育苗后插秧”的代价如何高,他都得支付,最少在靖难爆发到结束的这期间,他都必须承担。 想到靖难,朱高煦也看向了灰蒙蒙的远方: “今年,兀良哈应该就要寇边了……” 第150章 风雨前缀 “都按照标准来,不能密也不能疏,这可是关乎俺们的饭碗,别大意了!” “知道咧……” 时光如梭,一个多月的时间很快过去,当时间来到三月初,尽管积雪还没彻底融化,但朱高煦预备的五十亩育苗田却已经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这样重要的日子,朱高煦自然也到了现场,并且与管理这片育苗田的一位坊长提及了许多注意事项。 例如如何管理苗床、如何控制温度和光照、如何防治病虫害等等他所能了解的有限育苗知识,他都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坊长。 “殿下您放心,俺知道这关系着城里所有人的饭碗,俺绝不会马虎的。” 当着朱高煦的面,坊长拍着胸口保证,朱高煦虽然也很担心,可他也没办法时时刻刻呆在育苗田里。 他只能在简单交代过后,将位置让出来,亲眼看着那几百个育苗好手在田间育苗。 在他的注视下,那些育苗好手的手法熟练,可以说比朱高煦想象的还要好。 “倒是我杞人忧天了”朱高煦轻声自嘲着,仔细想来也是这样。 若说温室育苗和空气湿度、日照什么的,他确实可以说得头头是道。 只是他说的这些东西,这些百姓也懂,不过他们把这种东西称呼为经验,而自己只是总结罢了。 如此想着,朱高煦也放心了不少。 恰巧此时林粟骑马而来,并在他身旁停下,递出了手中书信:“殿下,南边陛下给您下的加急。” 从正月末到三月初,朱元璋所下军令被关外大雪所阻碍,迟了整整一个多月才送到朱高煦手中。 对此,朱高煦皱眉接过,并将这加急书信缓缓打开,一目十行。 对于老朱把吉林卫定额为六个千户所,朱高煦虽然有些不舒服,但他也早就有了准备。 老朱不让他养兵,那他就偷偷养,或者说换个名头养。 只是书信之中,老朱居然连自己招募了两千女真扈从的事情都知道,这让朱高煦有些举棋不定。 好在老朱的消息并不算准确,不然老朱也不会将他们归入了渤海护卫之中。 “兀良哈巡边,爷爷让我们早做准备,开春后尽早修建肇州城,并让我驻兵肇州,以便侦查敌情。” 朱高煦念出信上的第二件事,对于这一点,他很早就在准备了。 肇州毕竟位于撒叉河口,也就是松花江与嫩江的交汇处。 在这里修建一座城池,立马就能将吉林与安东城联系起来,因此朱高煦从去年就开始准备。 如今一整个冬季过去,他手中的原料也十分充足,想要修建一个小一些的石堡先驻兵并不困难。 让他在意的,是信中提及的朱棣节制三都司兵马巡边,周世子朱有燉巡塞一事。 这事情朱高煦从去年就开始盘算,只是让他没想到,老朱居然没有让自己也参与进去,不过…… 朱高煦目光在信上打量,很快看出端倪。 老朱是没有让他参与三都司巡边一事,但却给予了自己‘监视兀良哈诸部动向’的任务。 兀良哈诸部常年在紧邻哈剌温山脉东部的林场草原,自己想要监视他们,不说别的,起码得沿着嫩江往北走个二三百里。 这二三百里的距离,差不多就快进入他们放牧的腹地了,再往北就是后世的齐齐哈尔一带。 “殿下,那我们是不是等江水融化就出发修建肇州城?” 林粟不知道朱高煦在想什么,他只是按照自己所获得的信息来询问。 对此朱高煦微微颌首:“届时你先带二百甲骑和一千女真男丁护送两千石水泥沿江而下,在我原先定下的肇州城地址选择一个合适屯垦的地方修建城池。” “有水泥,修建一座不大的小城也就三四个月罢了。” “是!”林粟脸上露出笑容,他上次错过了讨伐西阳哈,如今总算赶上了一个处在前线的差事。 他还在笑,朱高煦的目光却在老朱派人送来的加急信件上打量。 也不知道老朱是不是压制自己而良心过意不去,他居然给自己调来了两千军户,这是朱高煦自己都没敢想的事情。 那是两千军户,不是两千个人,如果算上家眷,起码能有四千乃至一万人。 想到这一人口数目,朱高煦又是高兴又是担心。 高兴在于这么多汉人进驻关外,这代表汉人在关外的实力将增强,自己手中能用的人也会变多。 担心在于,这么多汉人进驻关外,他们人吃马嚼都需要消耗粮食,无疑让朱高煦心想的自给自足变得更远了。 不过……朱高煦看向眼前的育苗田,只要这些育苗田能培养出秧苗,并且能达到朱高煦预期的产量,那这些事情就不是事情。 “殿下!” 忽的,马蹄声与亦失哈的声音同时传来,朱高煦与林粟先后看去,这才看到亦失哈带着十余名护卫向他们策马而来。 在距离他们还有七八步距离的时候,亦失哈勒马停下,随后翻身下马跑到了朱高煦身边。 “怎么了?”朱高煦好奇亦失哈为什么那么着急,对此亦失哈也缓了一口气才道: “是开荒的事情,河滩上的沼泽淤泥太多,虽然没有石头树根,但容易积淤,水始终排不出去,得等到夏季河滩变干才能用水泥修建出水渠,继而整理田地。” “因此,在夏季以前,这开垦还是得朝西山和东山走。” 亦失哈讲述了在河滩开荒的问题,朱高煦听后倒也不觉得奇怪。 东北的黑土地十分肥沃不假,但嫩江与松花江、黑龙江共同构成的大江大河使得东北在工业革命前并不适合搞农业。 漫长的冬季冻土层与春秋两季极容易形成的沼泽致使土地淤积,排水不畅。 吉林湾的环境还算好的,真正‘恶劣’的还是东北的几大平原。 东北几大平原经历了数百上千年的江水漫灌,这些漫灌的江水经过蒸发后使得矿物盐沉积反碱,正因如此松嫩平原和三江平原才鲜有人开发。 至于最惨的辽河平原则是因为没有修建各项水利设施,因此入海口的海水时常倒灌进入其中,致使辽河平原变成一大块盐碱地。 这一系列问题使得古代东北大河径流区发展农业不顺畅,哪怕是被誉为海东盛国的渤海国,也只能开发长白山丘陵一带的河漫滩附近,在这些地方种植水稻。 如今朱高煦他们要在紧邻松花江的吉林湾开垦河滩地,其中难度自然不小。 不过只要他们跨过这个难度,那便很难有任何农业上的困难来难住他们。 “开荒的事情照你的意思办,总之河滩地是一定要开发的。” “等到夏季,水渠和排水设施修建好,到时候开垦河滩地就轻松多了。” “这些河滩地肥沃,我都不敢想利用它们耕种,能取得多高的亩产。” 朱高煦一如既往的支持亦失哈,正如他支持林粟、张纯和傅让一样。 对于朱高煦这屡见不鲜的支持,虽然已经经历太多次,但每次亦失哈都会觉得心头一暖。 “殿下您放心,奴婢一定会解决这河滩地的!” 亦失哈做出承诺,朱高煦也颔首面带笑意,十分信任他。 在亲眼看着育苗田栽种差不多后,朱高煦与林粟前往了军营,亦失哈则是返回河滩继续准备开荒。 渤海军军营设置在炮台山与桃园山南边,军营只是用木栅栏简易围了起来,栅栏周长六里,足以容纳万人在营中训练。 朱高煦抵达军营时,由于已经是午后,所有兵卒都在穿甲结阵训练。 “扎扎刺扎!” 军营之中,对于士兵的兵器训练并没有太过繁琐的步骤,要求的就是所有人结阵持枪,在结阵的同时步步为营的前进或后退。 坐在校台上,朱高煦可以看到偌大的军营之中只有数百人在训练,这与军营的规模相比十分渺小。 “三场去了二百人,安东城去了五百人,南边随杨善人去了一百人,马队又需要五十人,当下城中只有留守六百五十六人。” 见朱高煦打量训练,林粟说出了当下军营兵马的数量,而张纯正在下面训练兵马。 “各部的女真扈从送来吗?”朱高煦偏头询问,林粟也点头道: “各部都很准时,虽然还没完全开春,但眼下书院那边已经接收了六百七十五个女真扈从,另外冬季归顺我们的那些部落也有一百六十二个人想要报名学习参军,您看……” 他小心询问,朱高煦却不假思索:“他们要参军就让他们参军,同样在书院学习三个月,哪怕三个月后不能做到交流顺畅,但起码的军令得会听。” 身处关外,朱高煦不可能指望拉出一支完全由汉人组成的军队,别说他,就是当下的明军,也是由多民族士兵组成的。 朱高煦在武英殿时看过一些卫所的奏疏,如果依照这些奏疏推断,那当下的二百万明军军户之中,起码有五十万是色目、苗瑶、蒙古人。 日后的渤海军,肯定会比这个比例高,就当下来说,即便算上老朱给自己的两千军户,他手中也只有三千五汉兵,两千女真兵。 这么一算,老朱给渤海王府的护卫名额似乎很快就要用完了…… “殿下,那些女真扈从的军饷要给吗?” 林粟突然提起了女真扈从的军饷问题,朱高煦对此也早就有了腹稿,因此回答道: “教导他们的时候告诉他们,他们来吉林城参军入伍,虽然是被部落送来当扈从的,但我们都将他们视为渤海军的一份子。”
“不过当下的他们还不符合许多条件,因此军饷只有米十二石,盐二斤,布一匹。” “等他们掌握了汉话,并且为渤海军上了战场,那时候他们就可以成为真正的渤海军,他们的家人可以接到吉林城生活,孩子可以读书写字,军饷也会和真正的渤海军一样。” 朱高煦交代着林粟关于这些扈从待遇的一切,他不可能按照真正渤海军的军饷给这群人发俸禄,因为现在的他还拿不出那么多钱粮。 只有先稳住他们,慢慢培养出归属感,加上吉林、安东、肇州三座城池可以自给自足,到时候后就能他们归入真正的渤海军了。 在朱高煦这般想着的时候,军营之中也出现了百余骑兵,他们人马皆负甲手持长弓与无箭头的箭矢,于三百长枪兵阵前来回面突,箭矢不断落入人群之中。 这是在训练长枪兵能否忍耐箭如雨下那种环境的忍耐力,同时也在训练军马对长枪的耐受力。 正因为有这样的训练,大黑山之战时,渤海军的长枪兵才敢挺枪而上,与舒尔哈的骑兵相撞。 除了这些,渤海军还有诸多阵前的应激训练,为的就是让士兵对战争习以为常,不会自乱阵脚。 “唏律律……” 朱高煦在打量训练,校台之下的赤驩却并不安分,不断的用蹄子去踢校台。 “这家伙,到了春天倒是发情了……”朱高煦笑着,同时想起了配种的事情,转头询问道: “与赤驩去年配种的那二十匹大食马,有几匹成功的?” “十六匹成功了,生下的马驹大者四个月,小者两个月,都身强体壮的。”提起育种的事情,林粟也讨好笑道: “殿下,这十六匹马,能不能匀一匹给我?” “给你!”得知赤驩一下子有了十六个娃娃,朱高煦也高兴点头:“不止你,傅让和亦失哈、张纯、孟章、王义他们都每人一匹,剩下的留着三年后育种。” 朱高煦高兴为马驹安排了去处,同时也伸出手指向张纯道:“把张纯叫上来,给他安排个差事。” “是”林粟应下,并让一旁的护卫去通传张纯。 不多时,张纯就一路跑上了校台:“殿下……” 他作揖行礼,朱高煦也开口与他说起了朝廷让自己去肇州筑城监视兀良哈的事情。 说到最后,他这才说起正事:“我与林粟去了肇州城后,这吉林城便由你和亦失哈两人做主。” “开荒和三场由亦失哈负责,你就给我好好练兵。” “对于那些前来参军的女真人,不要抱有太大的偏见,他们与我们并无仇怨,不要将对西阳哈部的仇恨带到他们身上。” 朱高煦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尽管张纯一直假装对女真人参军不感兴趣,但朱高煦很清楚,张纯对女真人是有很大偏见的。 当下林粟很快要前往肇州城,而自己也会在南边的两千军户抵达后前往肇州城。 这么一来、只有年纪最小的张纯能留守吉林城。 对于张纯的能力,朱高煦并不怀疑,他只是放心不下张纯对女真人的偏见。 “殿下放心,末将知道了。” 见自己的偏见被看出,张纯也没有反驳,而是干脆应了下来。 张纯的性格朱高煦知道,大是大非他还是分得清的,倘若针对女真人导致渤海军后院着火,那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见他答应,朱高煦也颔首道:“除了让你训练兵马,我还有一件事交代你。” “殿下但说无妨。”张纯好奇朱高煦还会对自己说什么,但对此朱高煦也坦然道: “从吉林城往三万卫去的驿道绕了远路,我想在西边的山中开辟一条新的驿道,这条驿道你闲暇时可以带兵马和城中女真劳工一起去修建,速度不用太快,慢慢来就行,不要耽搁开荒。” “末将领命!”没有过多问题,吉林城的地理条件张纯比朱高煦更清楚。 从山中修建驿道,最好走的无非就是朱高煦他们来时的那一条。 “好了,去训练吧。”见张纯对自己提出的军令都应下,朱高煦也就摆手示意他回去训练了。 留下一句“末将告退”,张纯便返回了正在训练的队伍之中。 比起傅让和朱高煦,张纯的领兵经验太浅薄了。 哪怕就是林粟,他也有过三年小旗官的经验,到了吉林城后又经过一年的锻炼,不说能独自领兵千人破敌,但起码他能带领一千人井井有条的行军。 这些事情,如今的张纯还做不到,所以他才需要学习。 正因他需要时间学习,朱高煦才会选择让林粟带队先前往肇州城。 林粟现在需要的是亲自带兵对敌,张纯需要的是练兵经验。 “走吧,你也去准备水泥的事情,我也要去船厂看看造船的事情如何了。” “是” 见张纯离去,朱高煦也起身准备离开,毕竟他手中的事情也不少。 走到台下,望着发情的赤驩,朱高煦只能摇头让人带着赤驩去马场育种,自己则是换乘了一匹河曲马前往吉林船厂。 相比较入冬前,历经五个多月时间改造的吉林船厂规模更大,也更正规化了。 一进入船厂内部,朱高煦就看到了五个比起早前大了许多的船坞,以及如细木作厂、艌作厂、烤厂、铁作厂、船篷作厂、索作厂等加工木料和保养船只的工厂。 待他走近些,便能看到在船厂那为数不多的空地上也堆放了七八丈长的木料。 这些木料正在被剥皮运入烤场之中,整个船厂里敲敲打打的声音连绵不断。 朱高煦选了一个船坞进去,所看见的便是一艘已经快要建造好的大船。 “殿下!” 王船工的声音响起,他一路小跑来到朱高煦面前,作揖后才气喘吁吁的指着那大船说道: “殿下,这船便是按照您要求修建的战船,八百二十五料,水兵三十二人,可上火炮十八门,算是这松花江之上能通行的最大战船了。” “不错……”看着这艘已经快要建好的战船,朱高煦也不免感叹明代船工那巧夺天工的手艺。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建造好这么一艘战船,足以说明大明的造船潜力有多大。 “这船造那么快,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朱高煦提出自己的疑问,但王船工却笑道: “殿下不用担心,这些船只用的木料都经过处理,所造船只航行个十几年还是不成问题的。” “那就好……”朱高煦松了一口气,又转而询问道:“只造了这一艘船用来实验吗?” “实验?”王船工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了这词的意思,因此笑着回答道: “不止,八百料战船有二艘,一千二百料的马船有三艘。” “战船还需要下水才能知道情况,但那一千二百料的马船基本不会有问题,只要下水就能使用。” 有了龙江船厂的刘船工等人加入,吉林船厂的造船技术上升了好几个程度,如今对一千二百料的马船都自信无比。 见他这么说,朱高煦也点了点头:“等江水解冻,需要用到三艘马船和一艘战船,时间上来得及吗?” “马船应该是来得及的,就是这战船……”王船工有些吃不准: “战船还是得下了水才能知道,毕竟我们也是第一次建造。” “好”得了答案,朱高煦也不催促,而是说道:“无碍,若是战船走不了,用之前那二百料的战船也足够。” 此话说完,朱高煦又让王船工带自己参观一下如今的船厂,期间还遇到了刘船工他们,与他们讨论了一下战船的一些事情。 “若是在吉林船厂制作船料,然后运往金州建造战船,不知是否可行?” 朱高煦询问刘船工,对此刘船工倒也没多想,毕竟吉林确实适合造船,只是回答道: “可以,不过要把造船所用的木料运往南边,这需要的骡马数量恐怕不会少。” “这样啊……”朱高煦沉着的眸子似乎闪过一道精光,不过他没有继续讨论下去,而是找了一个借口便走出了船厂,往王府返回。 在马背上,他对刘船工的话进行回味,心里也有了谋划。 从辽东渡海进攻登州,拿下登州后沿海而下,利用马船补给来迅速南下斩首南京,这是他的计划之一。 如果可以达成,期间朱棣又能牵制住绝大部分南军,使得朱允炆无兵可守,那靖难之役对大明所造成的损失将被极大控制。 不过,自己不能寄希望于这一条线,历史上的朱棣是重创了除宋晟、沐晟两大兵团外其它所有兵团,才致使朱允炆无兵可守。 除此之外,统领水师,负责镇守南京江防的陈瑄突然投降,也是燕军能够在朱允炆未反应过来前包围南京的重要一点。 “水师……” 朱高煦呢喃着水师二字,脑中却想起了南边的杨展和王瑄。 二人就职后,时不时会写信来给朱高煦,但他们的升迁并不顺利,至今都还在原来授职的官职上打转,不知道何时才能得到升迁重用。 尽管这两步暗棋还没有展现出效果,但朱高煦却有自信在日后靖难时成功渡江。 一想到自己的布置,朱高煦对于提早结束靖难之役的信心也增强了几分。 第151章 姻缘自天降 三月尾巴,伴随着松花江彻底解冻,五艘大船陆续从吉林船坞之中进入松花江中。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两艘战船和三艘马船毫无意外的在江上呆了三天三夜,除了其中一艘八百料战船有部分渗水问题需要返回船坞检修外,其余一艘战船和三艘马船都已经合格下水。 战船的成功下水与松花江的解冻,催促着渤海军前往肇州修建城池。 四月初十,林粟带着二百甲骑与一千从西阳哈部俘虏的人口和五百石粮食、两千石水泥、五百匹挽马乘船顺江而下。 过了两天,吉林城培育的半温室稻苗也到了移植的时候。 在吉林城的第一场春雨过去后,四周山林绿植萌动、鲜花盛开。 漫山的野花含苞待放,抑或迎春怒放,给这关外之地增添不少诗情画意。 可惜,吉林城的所有人都对这漫山的鲜花不感兴趣,此刻的他们正沉浸在抛秧春耕的幸福中。 吉林城的百姓们第一次体验在春耕时直接插秧,因为害怕耽搁,他们在田地里连话都不敢多说,抓紧农时将水渠的闸口打开,伴随着水入稻田,他们将犁过的田用耙子拨平,然后开始抛秧。 那秧苗落入田间的景象让所有人笑容洋溢,尽管抛下的秧苗像喝醉了酒一样东倒西歪的。 但谁都知道只要它们能扎根,就能在之后长直,只有遇到歪得不像样子的,他们才会出手去帮扶。 “好啊……” 站在吉林城的箭楼上,朱高煦双手撑着女墙,脸上难掩高兴。 他刚才也参与了抛秧的过程,只是才抛了十来把秧苗,便感觉手臂酸痛酸痛,直到现在还觉得有些发酸。 他一边笑一边对身边的几个护卫道:“这干农活和打仗还真不是一回事,起码我这身子不太适应。” “呵呵……殿下若是有时间,掌握了技巧后肯定要能抛的极好。”几名兵卒恭维着,朱高煦却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们别再夸了。 恰巧这时亦失哈笑着走上了箭楼,朱高煦见他笑容洋溢,也知道是秧苗取得了成果,当下迫不及待的问道:“如何?抛了多少?” “还没抛完,不过两千亩是有的。”亦失哈很是高兴,因为他知道抛秧成功代表什么。 “好!”朱高煦高兴的拍了下手,猛地转身看向正在抛秧和种地的大部分吉林百姓,也给出肯定道:“现在只要看这些半温室弄出来的秧苗能不能长出效果就行了。” “只要有了效果,明年我们就能自给自足!” 朱高煦难以形容自己的高兴,身旁高挂的渤海旌旗也猎猎作响,似乎在表达他的心情。 “今年的田好种了许多……”亦失哈走上前来,与朱高煦一样扶着女墙,眺望吉林城外的数万亩耕地。 “自修建了这些水渠后,开春的地也不再积淤了,土地不泥泞也不板实,松软程度刚好。” “比起去年犁地粘上一堆淤泥来说,今年这地的土也太好了。” 亦失哈夸赞着吉林城的土地,但更多的是在夸赞朱高煦大力修建水利设施的命令。 松花江流域就没有缺水的说法,反而是因为水过多而容易涝没作物,致使作物患病。 然而从朱高煦下令‘深挖沟、多建渠’开始,吉林城四周的土地便不再积水。 便是靠近河滩的那些土地,也在积雪融化后好种了许多。 “这水渠还得继续建造,不止是吉林城,日后的肇州城、安东城都得大力修建水渠。” 朱高煦这般交代着,亦失哈也郑重的应下:“殿下放心,奴婢一定会为殿下开好荒的!” “哔哔——” 这边亦失哈才郑重表明态度,城外却突然传来了马蹄声和哨声,所有人下意识看了过去。 “是张六!他们回来了!” 箭楼上,一个百户官激动地指着那疾驰而来的哨骑,朱高煦听后也下意识看向亦失哈。 两人四目相对,下一秒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与杨彬一同南下的兵马回来了,这说明杨彬也回来了。 “总算来了,再不来,府库也快空了。” 亦失哈舒缓了一口气,天知道这些日子里吉林城的粮食有多紧张。 如果不是靠着捕鱼和狩猎获取了些肉食,恐怕府库之中的粮食早就空了。 “小旗官张六,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 疾驰而来的小旗官听到了自己同袍的声音,在即将抵达护城河石桥前抬头一看,不仅看到了自己的同袍,还看到了自己的恩人。 他连忙作揖唱礼,朱高煦也开口询问道:“杨彬可曾来了?” “杨善人在盖州接收粮食北运,我们这次是与辽东都司周千户的队伍一同来的!”张六放声喊着,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朱高煦听清。 “辽东都司的也来了?”亦失哈脸上笑意更浓,却不想这时那张六又道: “对了殿下,周千户说王妃也来了!” “我娘?”听到王妃二字,朱高煦下意识回应,脑中空白一片。 只是不等他猜想,那张六疯狂摇头:“不是,是您的王妃!” “胡说!”亦失哈连忙打断:“殿下还未成亲,哪里来的王妃!” “啊?”张六那张粗糙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只得脱了头盔,挠挠发痒的头皮:“可是周千户说那就是俺们的王妃啊……” “坏了……”朱高煦反应了过来:“多半是我爷爷给我娶了个媳妇。”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这吉林城待久了,朱高煦的口语也开始慢慢粗鲁起来,听着他的话,旁边的亦失哈呆若木鸡:“那这…这…这……” 他‘这’了半天也没说出后面的话,倒是朱高煦冷静的不像自己,对城下的张六询问:“王妃叫什么名字?” “听说姓郭!”张六不明所以,心想自家殿下怎么连自家媳妇叫啥都不知道。 “不会是郭英家的吧……” 一听说姓郭,朱高煦就大脑飞转,不由的想起了历史上的朱高煦似乎确实娶了郭英的一个孙女。 不过他记得,那好像是朱高煦随朱棣打下南京城后才娶的,正妃应该不是这位。 “管他的,反正也没什么感情!” 嘴巴一撇,朱高煦也就坦然接受了这天上掉下的媳妇。 对他来说,娶一个武定侯府的女眷并不差,哪怕捞不到半点资本,最少也能让郭英在日后与自己交手时留情几分。 至于这女眷的长相、身段,朱高煦根本一点也不在意。 天下好看的女子多的是,只要这女眷长的别太丑,自己完全可以在日后多选美女入宫。 在这大明朝,只要他不欺辱这正妃,好吃好喝伺候着,那就是最大的‘深情’。 为君者,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又有谁敢说对每一个都用情,还不只是占有青春年少的那几年,之后再换一批更青春年少的罢了。 “要真是武定侯家的女子,也不知道武定侯有没有给这女子准备嫁妆。” 相比较这个未曾谋面的王妃,朱高煦更在意她从娘家带来的嫁妆。 “走,我们出城看看。” 朱高煦对亦失哈吆喝一声,转身便要下简陋。 倒是亦失哈听后大惊失色,连忙拦住:“殿下,您最少也得换身衣服啊。” “换衣服?”朱高煦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粗布做成的短褐,上面还沾满了泥点子。 此刻的自己,好像不是什么渤海王,更像是一个高大的庄稼汉。 “行,我回去洗漱换衣去,你留在这里迎接王妃。” “奴婢领命……” 朱高煦把亦失哈留下,自己则是下了箭楼,回王府洗漱换衣去了。 瞧着朱高煦下楼,亦失哈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紧急叫来了十余名兵卒在吉林城的东城的长安门迎接。 他们站在护城河的石桥起点,局促不安的等待着。 伴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道路尽头开始出现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前端是辽东都司的兵马,人人着胸甲步行,中间还有一辆驼运明甲的板车。 再往后去,队伍突然变得衣着杂乱起来,显然是被迁至辽东城的军户们。 亦失哈还没看清队伍全貌,便见一队马步兵护送着一辆双挽马马车往这边加速而来。 不用多想,亦失哈也知道来人就是自家殿下的未来王妃,因此转头招呼了身后的十余名兵丁就等待了起来。 大约半刻钟后,马车与十余名马步兵护送马车而来,领头的一名三旬短须武将也上前对亦失哈作揖:“辽东都司沈阳中卫千户官周定,敢问可是亦掌印?” “是在下,不知这马车之中……”亦失哈小心翼翼的询问马车之中的女子是何人,周定也回礼道:“此乃武定侯之嫡长孙女,被陛下钦点的渤海郡王妃,此为礼部与宗人府之凭证。” 周定递出了两份红信封,亦失哈接过后打开看了一眼,这才确定了来人真的是自家郡王妃。 虽说这赐婚赐的有些突然,但亦失哈在宫里也倒是见过几次,因此没有慌乱,只是对马车作揖: “既然是王妃,那奴婢这就为王妃带路……”话音落下,亦失哈看向了一名兵卒: “你带周千户入城内驿馆休息,另外让张佥事来交接军粮与军户事宜,记得与军户们交代好城中的规矩。”
“是!”兵卒站的笔直,亦失哈见状也带着其它兵卒为马车带路。 见他们动起来,马车也跟上,随之跟上的还有十二名兵卒。 亦失哈倒也不奇怪,毕竟武定侯府好歹也是一个侯府,安排些护卫护送自家小姐也是应该的。 带着未露面的王妃,亦失哈往渤海王府赶去。 不过一刻钟,他们就抵达了渤海王府。 相较于亦失哈和渤海兵卒的习惯,跟随而来的武定侯府护卫则是纷纷皱眉,只觉得这郡王府太过寒酸了。 亦失哈没有关注他们,只是在翻身下马后来到了马车车窗旁作揖道: “奴婢敢问王妃,宫里可下了三书,走了六礼?” 他这般询问,那马车的门却被打开,从中走下来两个身穿百子衣和马面裙,长相娇俏的婢女。 二女下了马车便对亦失哈行礼,声音轻柔道:“回亦掌印,三书六礼已经走过,如今只欠缺婚礼未走齐。” “婚礼的一应装饰,皆在队伍之中,这是我家小姐的嫁妆,请您转交给郡王过目。” 二女交代了自己该交代的事情,这才有心思看向了渤海王府。 与其它护卫的表情差不多,她们都为渤海王府的寒酸而咋舌,倒是亦失哈接过写满嫁妆物品的红单,随后才对马车作揖道: “若是如此,那奴婢先寻一院落为王妃落脚。” 说罢,也不等马车内是否有回应,亦失哈便带着人将距离王府最近的一处空院打扫了出来。 马车驶入空院,期间郭氏女在两名婢女的簇拥下下了马车。 她年纪大概十二三,相貌与亦失哈在内廷之中见过的许多妃嫔都差不多,一张还未张开的鹅蛋脸上琼鼻高挺,眉浓目长,肤色白皙。 以亦失哈的眼光来看,她虽然算不上至美,但放在内廷之中也算中上了。 亲眼瞧着她入了主屋,亦失哈这才作揖唱礼告退,出了院子后,转头就拿着那红单去隔壁寻朱高煦去了。 不多时,他便在后院见到了刚刚洗漱完毕,还披散着头发的朱高煦。 “殿下,王妃接到了,就住在王府隔壁的院子,这是嫁妆的红单。” 入了书房,亦失哈就火急火燎的告诉了朱高煦一切,并将红单递上。 听到自己拿素未谋面的媳妇住下,朱高煦倒是不太关心她,毕竟政治婚姻不需要太多感情。 他接过红单看了看,不得不说郭英是会挑嫁妆的。 【白金二百两、宝钞五百锭、米千石、金银首饰三百件、文绮帛绸缎各百匹、胡椒苏木各十斤……】 “武定侯还挺大手笔的。” 看完红单所写的东西,朱高煦脸上也露出笑意,亦失哈更是盘算道:“这些东西,放在南京城起码价值三千贯。” 朱高煦将红单放在一旁,按照他之前的性格,这些东西他肯定是能卖则卖,不过现在有了媳妇,就得考虑对方的衣食住行了,因此他对亦失哈交代道: “这些东西都留着吧,我用不着,但我那未来的王妃用得着,尤其是那些金银首饰和文绮帛绸缎。” “是……”亦失哈应下,紧接着又说起正事:“殿下,虽说三书六礼走完,但婚礼还没开始。” “奴婢来的路上看了看黄历,三日后癸未是个好日子,不如定在那天完婚?” “一切从简吧,别耽搁我去肇州。”朱高煦不太在意,亦失哈闻言却担心道: “大婚便出远门,这是否不太好?” “不如让林粟代守,多派些兵丁去便是。” 肇州毕竟紧邻兀良哈地面,亦失哈担心朱高煦过去后会遭遇兀良哈骑兵,因此不太想他去以身犯险。 “放心……”朱高煦笑着伸出手将自己的头发挽起,用旁边的木簪弄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此刻的他一身黑色圆领袍,配合已经初步长成的近六尺身高和结实的身材,压迫感十足。 尽管铜镜没办法照出全貌,但朱高煦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挺满意的。 十七岁的他已经生得隆鼻阔脸、剑眉虎目了。 不似南京城翰林院那群俊美的探扇翰林,他的长相攻击性极强,身材配合长相无时无刻都在凸显着性张力。 当然,这样的长相容易让整个人显得十分成熟,也因此吉林城中许多人都以为自家殿下已经二十来岁了,但实际上朱高煦只有十七。 “肇州固然重要,但北平、辽东等三都司兵马已经和我爹一起开始北巡,这次不出意外会从全宁卫一直向北深入三四百里来巡边,同时烧荒。” “以我爹的个性,被其遇到的部落不被砍杀迫降才是奇怪。” 坐在椅子上,朱高煦说着自己的知道的历史。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朱棣这次北巡回遭遇兀良哈的胡兵,并追击其至彻彻儿山,在彻彻儿山交战,俘元将孛林帖木儿等数十人。 平常人打到这种程度,肯定见好就收了,然而朱棣却在击败这支兀良哈胡兵后又乘胜疾进,攻克兀良哈秃城,迫使哈剌兀率部众北遁。 从大宁到兀良哈秃城,这足足一千一百多里的路程,可以说朱棣硬生生把朱元璋吩咐他的巡边给弄成了北征,而且还一口气端了兀良哈老巢。 在这样的情况下,朱高煦都不知道兀良哈诸部怎么能有精力来打自己。 在朱高煦这么想着的时候,脚步声也从附近传来,不多时张纯就带着一本文册走进了书房内,并朝着朱高煦作揖: “殿下,都弄好了,这是文册。” 他双手呈出文册,亦失哈和朱高煦都有些吃惊他的速度,不过紧接着张纯的解释就让整件事情合理多了。 当着朱高煦和亦失哈的面,他将文册双手呈给朱高煦,如实交代道: “这次负责运送的是周总兵的五子,沈阳中卫的千户官周定,以及他麾下的一千兵卒。” “因为随军而来的军户多达,三千余一十六口,所以没有带来太多东西。” “朝廷答应给的十万石米和马豆料、草料、盐布绵花等东西都被分成了十批运转。” “除了这些,您的岁俸也被安排到了四月末才押运结清。” “这次运来的只有一万石粮食和五百石马豆料,倒也足够城里的百姓再挺二十来天了。” “另外杨善人那边将粮食分为五十批,每个月运送十次,需要五个月才能完全运完,这次跟随大军北上运来了四千石粮食,并带来了九十二名童生。” 张纯笑着交代,因为在他看来这些东西都能解吉林城的燃眉之急,然而面对他的笑容,朱高煦却在心底感到担忧。 他不是因为粮食分批运送而感到担忧,而是因为吉林城膨胀的人口而担忧。 想到这里,他看向了亦失哈:“如今吉林城与安东城的每月开支多少,你可曾算过?” “钱一千八百余贯,粮食一万二千三百余石,豆料一千九百余石,草束二十四万束,盐三千余斤……” 亦失哈对吉林城的开销如数家珍,朱高煦一询问他便像倒豆子一般全都抖落出来。 听着他所说的这些话,朱高煦舒缓了一口气,倒是张纯微微张嘴,表情惊讶,显然没想到开销有那么大。 “这么大的开销,那我们还能撑下去嘛……”他心虚的询问亦失哈,倒是亦失哈自信道:“自然!” 他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道:“府库虽然已经快空了,但还有三千余石粮,今年辽东都司与户部合计会拨发十二万石粮食,加上杨善人那边的二十万石粮食,哪怕算上这六百余军户,也能吃个二十个月。” “当下唯一有问题的是豆料,仅朝廷提供的豆料在草束折豆料后,仅能维持八个月,剩下还有四个月的缺额。” 亦失哈坦率说着,并不等二人开口就笑道:“好在今年画出了五千亩地为豆田,可以解决一个月的豆料,至于剩下的……” 他说着说着便将目光放到了朱高煦脸上,无奈道:“只能让杨善人在入冬前帮忙买些了。” “这倒不是问题。”朱高煦和亦失哈一样,没把豆料当成一回事,他担心的是钱的问题,因此在回应结束后也对亦失哈询问道:“若是要再募汉兵两千,支出得多少?加上两千女真扈从呢?” “这个……”亦失哈不紧不慢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算盘,敲打许久后才收起算盘。 “募汉兵两千,每岁得多支出四万石粮食和一万两千余贯钱,加上两千扈从就是六万四千石加一万两千余贯钱。” “若是细分到月份上,每月总支出一万七千六百余石,钱三千二百贯。” 亦失哈交代完一切后,张纯不免有些汗颜的看向朱高煦。 就朝廷发的钱粮,顶多维持当下的吉林城不到半年罢了,剩下半年的钱粮都得靠自家殿下自谋生路。 张纯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他是自家殿下,恐怕现在已经想着怎么裁军,亦或者削减百姓口粮了。 不过对此,坐在椅子上的朱高煦尽显自信:“看样子,得通知各部族来吉林城互市了。” “这次的互市就由亦失哈你操办吧,肇州那边要开荒,我得亲自去才行。” 朱高煦又将话题绕了回来,亦失哈闻言后欲言又止,可朱高煦却抬手打断,对于亦失哈眼中的危险视若无睹,自信道:“放心。” “在这关外之地,还没有谁能拿得下我。” 第152章 大婚告急 “驾!驾!” 四月、饶是东北苦寒,却也尽数化了冻,山岭草甸纷冒绿色,偶尔大风刮来,却也只能刮飞些树叶草屑。 这样的好时节,放在以往定然会引来许多牧羊人,但眼下方圆百里都难见几个牧马的胡民。 作为兀良哈等部常来牧马的彻彻儿山下,此刻胡兵不见,只见数万举着赤红旌旗,身穿鸳鸯战袄的汉人连车扎营,延绵十余里。 “吁……” 数百骑兵在一处大帐驻足,领头将领翻身下马,一路跑进了这大帐之中。 帐内,正在穿戴甲胄的一个黢黑的高大汉子引人注目,那将领寻了进来后连忙作揖: “殿下,末将麾下三千余塘骑往北搜寻二百余里不见胡兵踪迹,宁王遣末将前来询问您,是否要继续往北巡边?” 这年近五旬的中年骁将说明来意,那穿戴好甲胄的朱棣也将宝剑悬在腰间,抱起了自己的头盔。 他伸出手抓了抓自己的大胡子,沉吟片刻后便继续下令:“这北边的胡兵狡诈,见俺们人多了,肯定往北边跑了。” “他们这次敢南下,定然是修养好了,俺们这次不趁机打疼他,来年他们肯定还会南下。” “俺了解他们,他们虽然能跑,但这季节牛羊马群都得吃草,即便再往北去,也顶多到兀良哈秃城罢了。” “这次出来已经耗费了十余万石粮食,若是无建功,便苦了南边的百姓。” “卜万,你去告诉十七弟,让他带兵走前边,往北边的兀良哈秃城寻去,我随后就到。” 朱棣吩咐着卜万,卜万虽然是北平行都司指挥使,能够节制大宁及全宁等卫兵马,但如今朱棣节制三司,便是连他也得乖乖听令。 不过对此,他倒也没有什么异议,毕竟朱棣的能力有目共睹。 “末将领命!”卜万作揖应下,转身便退出大帐,上马往北边飞奔而去。 “来人,让张玉和丘福、朱能、周兴他们召集兵马,俺要检阅大军!” 瞧着卜万离去,朱棣也对帐前两名千户官吩咐。 二人领了命,当即便去告知参与了这次北巡的诸将。 不过半个时辰,数万名参与北巡的步卒便精神抖擞地挺立在彻彻儿山下的草原上,接受燕王朱棣与诸将的检阅。 朱棣穿着大铠,头戴凤翅抹额盔,身佩宝剑,模样十分英武。 此刻他骑在一匹高大的红鬃马上,与诸将围着集结起来的数万将士打转,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每一队荷枪执戟的兵卒。 他驻马大军身前,兵卒们从他身前一直排列到远方。 对于这般北国精锐,饶是他善于射箭,却也只能看清楚前面数十排兵卒的面孔,再往后的兵卒已经很难分辨他们的面容,只能看到他们手中密林般的刀枪和旗帜。 尽管大明内部自称三都司兵马为北国精锐,但朱棣很清楚,无论是他燕王府的护卫还是北平都司所辖各卫的士兵,事实上都未曾经历太多的实战。 北平、辽东、大宁等地兵马中,只有朱高煦的渤海军在三年内打过仗,其余的兵卒最近一次作战已经是四年前了。 四年的时间似乎看上去很近,但如今的大明也不过立国二十九年罢了。 四年没有仗打的日子,足以将一群骁卒养成废物。 朱棣别的不清楚,但对于这四年来三都司老卒退伍多少,新卒入了多少却无比了解。 这一点,从当下大部分士兵们脸上的稚嫩就可看出来。 对于这一张张稚嫩的脸庞,朱棣心情沉重。 自己即将要带着他们去辽阔的荒原上接受战争的残酷洗礼,只是不知道这一战下来后,自己面前的这些面孔又会消失多少张。 “出兵!” 没有什么庄严的誓师典礼,有的只是朱棣举拳对大军吆喝的那一声。 这一声过后,巡北大军继续踏上了巡北的道路。 朱棣在诸将和一干将校的簇拥下,骑马走在队伍的中军,三万巡北大军与十二万被从北平、大宁征召而来民夫开始行军。 浩浩荡荡的大军日夜兼程,出彻彻儿山山口,逶迤行进在苍凉的塞北古道上。 前些日子,这些地方经常有胡骑侵扰,古道两旁不时可见到一些篝火堆。 然而当明军开始北上,那些胡兵开始纷纷北遁,早早奔窜到彻彻儿山以北很远的漠东深处去了。 担任前军的宁王朱权指挥着陈亨、平安两部作为先锋,同时让卜万派出的数千塘骑探索,然而从彻彻儿山一路往北,从四月初一到四月初十,他们依旧没有碰到一个胡骑的踪影。 面对当下的局面,朱棣开始狐疑,好在在即将接近兀良哈秃城时,前方朱权派回塘骑传信,闻平安与陈亨两部先锋遭遇胡骑,追逐并剿灭于乃忽儿山。 得此消息,朱棣留周兴、张玉坐镇中军,自己率朱能与丘福率王府两千余骑奔赴前线。 四月十一,朱棣抵达了兀良哈秃城。 这座石砌土坯的城池,本该是兀良哈诸部躲避风雪,春季放牧的城池,可当下却空无一人,只有城外有着部分还未消失的血迹。 “这些鞑子,都跑哪去了?” 瞧着空无一人的兀良哈秃城,朱棣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觉,并催促战马往兀良哈秃城外的明军营垒赶去。 不多时,他率领两千余骑靠近迎来,而宁王朱权也与陈亨、平安出营远迎。 对于这三人,朱棣都十分熟悉了,陈亨年老但心思缜密,平安虽然年轻却为人骁勇善战,被人称为北军第一猛将。 “四哥辛苦了!” “十七弟,你来北边就藩五年,长结实多了,也黑多了,终于像铁骨铮铮的汉子了!” 翻身下马,朱棣凑近与朱权拥抱,尽管朱权不适应朱棣这粗鲁的见面方式,但在这漠北能见到亲人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当下的他一身甲胄,平添了几分英气,与朱棣说的一样,像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嘿嘿,愚弟奉父皇之命在此镇守,成天要防蒙古人来袭,自然老得快啊!” 朱权苦笑,他也不知道就藩大宁是好事还是坏事,倒是朱棣拍了拍他的肩,转头看向陈亨与平安。 陈亨是朱元璋的老部下,从濠州开始随大将军徐达北征,期间把守东昌。 当时远超数万大军兵临城下,陈亨带兵固守城池,又多出奇兵出城鏖战,这才守住了东昌城。 后来他镇守大同,随徐达、冯胜、蓝玉、朱棣数从出塞,屡立战功,如今已经六十有五的年纪,却依旧老当益壮。 “陈老将军倒是老当益壮,看样子比俺都年轻。” “嘿嘿,殿下谬赞了……” 朱棣恭维陈亨,与当年一样,陈亨闻言也笑着作揖回礼。 二人打了招呼,朱棣便看向旁边那六尺逾的平安。 平安留着短须,整个人身材魁梧高大,在朱棣手下任职时常在酒后与众人玩力举,最夸张的一次举起了近五百斤的石墩而闻名军中。 当时的他不过二十来岁,眼下却已经三十有二了。 “平保儿,不认得俺了?”朱棣打趣平安,平安却勉强挤出笑容: “殿下哪里的话,末将可在您手下当了十年差,当下不说话只是怕您有要事与宁王殿下相商罢了。” “嘿嘿……”见平安吃瘪,朱棣嘿嘿一笑:“等击败了哈剌兀,俺要看看你那长槊使得如何了,本领落下没。” “是……”对于朱棣的恶趣味,平安早就已经习惯了,也没反驳。 倒是朱棣瞧他这摸样,也不与他说笑了,转头询问朱权道:“十七,你们遇到的鞑子呢?” “尽数打杀了只有六百余人,像是留驻兀良哈秃城不肯走的。”朱权老实回答。 “只有六百人?”朱棣狐疑,又追问:“可问他们,哈剌兀往何处去了?” “抓了个舌头,也问了。”朱权先回答,后解释:“那舌头说妇孺都被赶回北边放牧了,二月还在积雪的时候,哈剌兀便带着三万余骑放牧往南边去了。” “往南边?”朱棣看向身边的丘福、朱能,二人也面面相觑,满脸疑惑。 他们就往南边来,可却没有遇到哈剌兀手下那三万人。 “难不成这厮穿过哈剌温山,往西边投人去了?” 一名千户官小心开口,朱能却否决道:“那哈剌温山的小道通行不了这么多人,况且既然要投靠,为何不带部众一起去,而是将他们安排去了北边那天寒地冻的地方。” “这厮,明显是让部众去北边避难,自己带兵往南边谋事情去了。” 朱能的话很有见地,朱棣闻言后也沉声分析:“我们没遇到他,恐怕是他在大宁虚晃一枪,往东边的辽东奔去了。” “可眼下辽泽积雪融化,泥泞一片,根本无法通过辽泽往辽东而去。” 陈亨及时开口说出问题关键,但朱棣却脸色突变:“哈剌兀,莫不是往高煦那边去了……” 当朱棣正在怀疑的时候,关外沿江而下终抵肇州的林粟却在船上紧皱眉头。 不止是他,应该说悬挂渤海旌旗的三艘大船都在靠近肇州流域的时候紧张了起来。 一股股炊烟在肇州嫩江流域的上空飘扬,林粟只是一看便断定了来人规模不小。
“坏事了。”林粟抬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转头对随自己前来的两个百户吩咐:“就在这里停下,让火炮随时准备放炮,派几个人上岸刺探敌情。” “是!” 他让两个兵卒提前上岸去刺探敌情,两位百户也按照他所说的准备。 不多时,船上众人就看到了几个赤膊的兄弟下水,在那刺骨的冰水中穿梭,不多时游到了岸边,将挂在脖子上的鞋子穿上往山林之中跑去。 船上,所有人苦等,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林中传来了马蹄声,林粟脸色一变:“备炮!” 随他开口,船上的兵卒开始将战船上那几门由炮台山端到船上的洪武铁炮对准密林,同时战船也开始靠近江边。 不多时,前番离去的几名兵卒仓皇失措的从林中跑出,林中还依稀能看到追捕他们的骑兵。 “放空炮!”林粟冷静应对,闻他军令的几名炮手将手中石弹放下,点燃引线后不多时便平地惊雷。 “嘭!!!” 四门洪武铁炮与碗口炮纷纷作响,如闷雷般,将林中敌军惊退,而逃跑回来的几名兵卒也往船这边游泳而来。 林粟让人将他们接应上船,尽管平安归来,但他们脸上却惊恐万分。 来不及穿衣,他们就从船舷翻入甲板之上,对着林粟便紧张作揖: “千户,是西边的兀良哈胡兵,我们还没靠近就被他们的哨骑发现了,但是从被砍伐的树林来看,起码是上万人的规模!” “上万人……”林粟脸色难看,他没想到兀良哈人居然将肇州给占了。 且不提这么一来他们的筑城的任务宣告失败,单单这群兀良哈人为何到此就值得林粟深思。 “返程,先把这事情告诉殿下!” “再放出小舟,让几个兄弟去安东城告诉傅指挥使胡兵至肇州的消息!” 没有犹豫,他转身下令战船返回吉林,从这里返回吉林,只需要不到三天的时间就足够。 肇州是皇帝钦定筑城的地方,如今被胡兵占了,而胡兵数量又远超自己这一部人,想不撤都没办法。 况且胡兵占据肇州还没有什么,但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六城之地,亦或者是吉林城,那就糟糕了。 他做着最坏的打算,同时也宣告了自己第一次领兵镇守的失败。 或许他应当庆幸,如果他早到几天,并且开始筑城,那到时候他们这群人恐怕得要遭遇胡兵的围剿。 林粟带人撤退了,但他们的消息却被外围放哨的哨骑带回了肇州之地。 此时的肇州之地已经不似原始,而是被兀良哈诸部的胡兵砍伐树木,焚毁灌木,硬生生开辟出了一块白地。 数万人驻扎在这数里的白地与嫩江河滩上,简陋的兽皮帐篷一座连着一座,延绵不绝。 数万胡兵在帐篷之中随意穿梭,每个帐篷前都拴着马匹与两三只羊。 他们并不担心有人会偷羊,因为在游牧部落中,能吃牛羊肉的只有头人和大汗、台吉等权贵,普通的蒙古人只能吃一些粟、黍。 如当下,发现的明军的十余名哨骑往大帐赶去,路上可以看到许多蒙古人将一些粟黍放到石臼中研磨,随后随便往里放点羊乳,便放到篝火旁边等待吃饭。 或许是因为长期无法保持碳水来源,因此许多人肤色黝黑而身材瘦小。 十余名哨骑穿过了百来个帐篷,最后抵达了一座足以容纳几十个人的大帐面前。 哨骑的牌子头统领翻身下马,随着两个百户进入了大帐。 在帐内,一锅炖羊和一只烤羊摆放中间烹煮,那飘散的肉香味让这牌子头统领直咽口水。 “说吧,发现了多少明军?” 大位上,正在吃肉的哈剌兀将桌上的一块羊肉丢向了那牌子头统领,见状的牌子头统领连忙捡肉来吃了一口,并一边吃一边老实回答: “大汗,我们看到了五六个汉人,他们往江里游了过去,江上有四艘大筏子,他们开炮轰我们,我们没能凑近看。” “大筏子?”哈剌兀不紧不慢的吃了一口肉,继续问道:“有多大?” “很大!”牌子头统领回答道:“它距离我们一两百步,我们的箭射不到,而且船上的人好像有几十个还是几百个。” “……”听着这牌子头统领的话,哈剌兀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是!”牌子头统领抓着羊肉就退出了大帐,倒是在他走后,四周的贵族们纷纷向哈剌兀询问:“现在明军发现我们了,我们还要去吉林城?” 面对他们的疑惑,哈剌兀没有立马回答,而是不紧不慢的吃了两块肉,然后才开口道: “你们也听到了刚才的话,四艘大船,几百人……” 重复情报间,他缓缓抬起头:“南边的皇帝给吉林城运了不少钱粮,与其去抢全宁城,不如去抢吉林城。” “抢完吉林城,再把卜颜寨堡抢回来,然后往北边的水路退回北边,我要看看朱棣怎么来追堵我们。” “万一他们追过来了呢?”一名贵族有些担忧,哈剌兀却吃了一口肉平淡道:“那就撤退。” “我们这次往吉林城去,沿途的女真大小寨堡可以不封刀,抢不到吉林城也能抢他们,反正西阳哈那笨蛋已经死了,留着海西也没用。” 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举起木头制作的酒杯对众人举杯:“准备准备吧,明天该渡江去六城之地了。” 在哈剌兀下交代后不久,次日的兀良哈三万余骑开始用羊皮筏子渡江往南边的六城之地、吉林城进军。 同一时间,林粟也一边乘船返回吉林城,一边派人下船去通知松花江沿途的六城之地寨堡敌情。 一些实力弱小的部落得到了消息,当即就带着牛羊牲畜往吉林城撤退。 当初朱高煦答应过六十九部,六十九部都可以得到他的庇护,因此他们才会献上扈从和牛马。 只是不曾想这个去年才答应下的条件,今年就被他们用上了。 两天时间,十余部数千人往吉林城迁移,剩下没有迁移的部落都是诸如弗提斤这样的大城,他们有粮食自给自足,并且舍不得抛弃田地。 十月十三,在数千女真人往吉林城迁移的时候,吉林城内却在敲锣打鼓的举办婚礼。 朝廷为渤海王府准备的不止有婚礼所需的绫罗绸缎,还有朱元璋给的赏赐,以及教坊司的乐班。 乐班三十余人,吹拉弹唱间便把气氛烘托起来。 为了庆祝婚礼,亦失哈也难得大方,特意让人宰了城中的三百只羊和两头老迈而无法劳作的耕牛。 长桌宴再度在城内上演,兵卒们熟练的系上围裙,在王府门前烹羊宰牛。 王府门口,亦失哈代朱高煦待客。 由于王府太小,能入里的基本都是小旗官以上的军官,便是那不足百人的吏目,也得一半坐在外面。 婚礼事前朱高煦交代过不用交礼金,但即便如此,一些武官还是想着办法送礼。 礼金太多不收,那就是随便塞个几十文,聊表心意。 礼物太多不收,那就送些鸡鸭肉食,即便王府不吃,那也可以直接丢给广场上的兵卒们,让他们收拾过后给百姓添菜。 一场婚礼,硬生生让整个吉林城提前半天进入休息的时间,所有人都为自家殿下吆喝着。 相较于众人的兴高采烈,朱高煦这厮倒是在后院书房翘着二郎腿,摆弄着自己许久未曾弹奏的琵琶。 “来了个乐班……来的好啊……” 眯着眼睛弹起琵琶,朱高煦也为教坊司送来的这个乐班而高兴。 自己弹奏曲子固然有趣,但若是百般乐器齐奏,那才叫一个热闹。 有了乐班,吉林城的娱乐也能被丰富些。 这么想着,朱高煦都准备在之后让城中百姓修建个乐台了。 “殿下!殿下!” 人还没到,声音先到,张纯火急火燎的从外面跑进了书房,看着穿着衮服躺在床上的朱高煦,张纯连忙上前把放在一旁的九冕给抱起来: “殿下,该拜堂成亲了。” “知道了……”朱高煦坐起来,将那衮冕戴在头上,起身抖了抖自己的衮服。 相较于天子大裘冕的十二章,朱高煦身上穿的则是衮冕九章。 正常来说,郡王结婚要换三套衣服,不过朱高煦这边也没准备通天冠服和皮弁服,因此一身衮冕就是他缩减步骤后的成果了。 王府不大,规矩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定那么多。 这般想着,朱高煦也与张纯往前府走去。 只是不等他们走出内府,便见到一名兵卒在内府与前院之间的廊道久等着,看模样十分焦急。 “你是谁的部将,怎么敢来这里?” 瞧见那兵卒张纯便开始斥责,只当是这兵卒走错了路。 却不想拿兵卒听到了张纯的声音,并见到朱高煦后,立马就半跪在地上作揖: “殿下,标下是林千户麾下兵卒,如今前来报信!” 兵卒一开口,朱高煦和张纯就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们没想到兵卒接下来的话。 “兀良哈诸部举兵而来,现如今已经占据肇州,渡嫩江往吉林而来了!” 第153章 烽火将至 “兀良哈诸部举兵而来,现如今已经占据肇州,渡嫩江往吉林而来了!” “你说什么?!” 朱高煦最先反应过来,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一旁慢了一手的张纯也急切问道:“兀良哈不是在全宁卫叩边吗?怎么来肇州了?” “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抵达肇州的时候,那兀良哈已经举众而来了。”兵卒对朱高煦搀扶自己的举动受宠若惊,并继而继续汇报道: “林千户率水师返程,如今距离吉林城已不足四十里。” “六城之地诸部有半数举众步行,往吉林城而来,剩余弗提斤诸城纷纷闭城自守。” “林千户让标下先快马来禀告消息,说算算时日,那兀良哈大军距离吉林城恐怕只有不到三百里了。” 站在长廊上,朱高煦耳边尽是那的乐班敲打声。 可饶是如此,兵卒所报军情还是被他听了进去,振聋发聩。 “殿下,军情紧急,但您婚事也重要。” 张纯看着朱高煦半晌没开口,当即作揖道:“末将现在就调兵马去鸡西堡备边,您安心完婚。” 他话音落下,不等朱高煦反驳,便先一步向前院走去,准备调兵去鸡西堡驻守,但朱高煦却抬手抓住了他。 张纯紧张回头,却见朱高煦沉默着。 过了片刻,他才对那兵卒拍了拍肩膀,宽慰道:“来的路上也辛苦了,自己寻一处位置坐下把宴席吃了。” “是……”兵卒忐忑的作揖,起身后小心离去。 见他离开,朱高煦这才松开了张纯的胳膊,简单分析起了局势: “当下,城中老卒只有不到七百,即便算上周定的那一千人,也不过一千七。” “可我们还有那新到的六百多军户和一千多女真扈从。”张纯想到了此前抵达的那六百多军户。 不过对于他的想法,朱高煦却摇头反问:“这一千多人有多少人上过战场?亦或者说,他们有多少人当过兵?” 他这两个问题,将张纯给问住了。 见张纯说不出来,朱高煦才顺带捋了捋思路。 尽管他没有想到兀良哈弃了全宁往吉林来,但仔细想想倒也不奇怪。 兀良哈本来就要在今年入寇,而入寇的目标就是抢钱抢粮抢工匠。 现如今自己把西阳哈宰了,还准备在肇州筑城,加上现在的吉林城比全宁卫富裕,兵马也没有全宁卫多。 两相对比之下,去打有大宁支援,本身还有六千兵马驻守的全宁卫,不如来打只有一两千人驻守的吉林城,更何况吉林城眼下也算是孤立无援。 “还好……”朱高煦忍不住庆幸起来,如果今日不是周定押运粮草前来,那吉林城就真的要以几百兵卒和数千未经训练的男丁来对抗数量上万的兀良哈了。 捋清楚所有的情报,朱高煦也开始对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出安排。 “大婚照旧进行,不过我要你在册封王妃结束后立马去寻周定。” “其一,询问周定那六百余军户之中有没有人参过军,是民户编军户还是军户迁移。” “其二,询问周定本部有多少兵马,并告知他兀良哈入寇之事。” “若是周定得知兀良哈入寇后想要返回辽东,叫他将兵马留下,给他十余人护送他回南边去。” “若是周定沉稳询问我知道这件事情没有,那你便让他召集兵马前往鸡西堡驻守。” “鸡西堡去年经我们加固过后,如今已经成为吉林门户,只要守住鸡西堡就能将敌军阻挡在吉林之外,吉林依旧可以耕种,以此来拖延时间。” 朱高煦做出了第一手安排,那就是获得周定手中的兵权。 在这步安排后,他立马又对张纯继续说道:“找完周定,你立马去让亦失哈派人往南边走山路去辽东求援,其次让亦失哈去鸡西堡接收六城之地的女真各部,算好他们有多少人后,再计算府库之中的粮食够吃多久。” 兀良哈入寇对朱高煦来说是一次极为凶险的挑战,但凶险与机遇并存。 六城之地的中小部落纷纷逃往吉林城,自己也完全趁这个时候接收他们的武装,一口气吃下大量女真人。 以上这些事情只要都能有条不紊的做到,那吉林城起码能拉出两千老卒和近万男丁。 这样的局面下,完全可以让少量兵马和大量男丁驻守鸡西堡,而他则是可以率精锐埋伏在鸡西堡南边的哈达岭中。 只要兀良哈不想攻城,亦或者想以最小代价攻城,那就必须抛下马匹上哈达岭。 蒙古人不善山林战,而自己手中的老卒和女真人都善于山林作战。 只要他们抛下马匹上哈达岭,那自己就可以有所斩获,继而将他们逼退。 “是!末将这就去办!” 见朱高煦能在短时间安排好一切,张纯起先愣了愣,但反应过来后便如释重负的作揖回礼,转身走出了长廊。 瞧他离开,朱高煦也松懈几分,眉头微微皱起。 兀良哈的这次入寇,说压力不大是不可能的,早前能击败西阳哈,完全是因为西阳哈误判了己方人数,错误以为自己是明军的先锋,继而才抛弃城墙,舍弃了地利。 加上傅让伏击成功,西阳哈又调了大半兵马前往忽喇温堡,自己才能成功击败只有战兵不足两千的西阳哈。 可如今,上万兀良哈骑兵来袭,而他手里能被称作兵的只有两千人。 尽管明军骁勇善战,但具体能不能击退兀良哈,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唉……”长叹一口气,稍微整理了心情后,朱高煦这才走出了长廊。 当他来到前院,前院的所有人都在热热闹闹的等着婚礼举行。 见到朱高煦的到来,所有人纷纷起身对他作揖,笑呵呵的唱礼“殿下”。 望着那一张张面孔,即便朱高煦心情再怎么沉重,却还是勉强扯出笑脸作揖回礼:“都吃好,今日就不饮酒了。” “额啊?是……”听到朱高煦说不准喝酒的话,所有人纷纷一愣,但长期保持的服从性还是让他们答应了下来。 他们倒是没有深想,毕竟此刻的吉林城在关外之地如日中天。 亦失哈笑呵呵的走到了朱高煦面前说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此朱高煦也没有提醒他,毕竟稍许张纯会告诉他,因此他也只是颔首表示知道了。 很快,乐班换了曲目,那偏屋的郭氏女也在两名婢女的引路下走到了正殿门口。 她用团扇虚掩着脸,身上穿着凤冠霞帔与大袖。 只是对于朱高煦来说,二人的身高差让他只是一低头就看清了郭氏女的容貌。 兴许是后世化妆邪术看太多,突然看到郭氏女这种妆容清淡、容貌俏丽的小女孩,朱高煦还挺喜欢的。 唯一让他不满意的,也就是郭氏女那十三岁的年纪了。 相较于他的从容,郭氏女与那两名婢女,包括其余周定等未曾见过朱高煦的人纷纷被他所震惊。 六尺身材虽然少见,但在军中也不罕见,不过军中那些六尺以上的汉子大多长相平平甚至有些粗犷,不似朱高煦这般高鼻阔脸,剑眉长目。 他长得不算英俊,至少比起徐辉祖、朱允炆、李景隆这些人来说差了些,但这三人加一起却也没有他那样的气质与气势。 “入殿……” 在周定等人失神的时候,笑脸不断的亦失哈却在见到两位主人翁都出现时唱礼送二人入殿。 正常来说,像朱高煦这样的郡王娶妻,起码需要准备御座,制案,节案,卤薄,彩舆等等东西。 除此之外,王府属官还需要负责把地方官员送来的礼物摆放在举行婚礼的大殿台阶上面。 等到天明的时分,朱高煦需要穿戴好衮服上座,王府及封地官员需要穿戴朝服来行礼。 迎娶的工作是由正副使来担任,正副使需要先向朱高煦叩拜四次,然后拿上制案,节案,从大殿中门出,彩礼紧随其后。 不过由于渤海王府太小,加上吉林城没那么多东西,所以该节省和删减的步骤都删减了,整个婚礼变得极为简洁。 “孤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 宣读婚词的是周定,繁琐的数百字婚词被他宣读完毕之后,两名婢女托着木盘出现,木盘上托着九龙四凤冠与冠冕。 “及冠……” 周定唱礼,亦失哈走到了朱高煦夫妻二人面前,亲手为二人脱冠,并将冠冕与九龙四凤冠戴在二人头上。 “殿下王妃里面请吧……” 做完一切,亦失哈示意二人可以相互行礼了,朱高煦与郭氏女也开始相互行夫妻之礼。 礼毕过后,朱高煦与郭氏女从两个不知道亦失哈从哪招来的金童玉女手中接过宝玺,这也就代表礼成了。 不过,在礼成之后,他们还需要经历一些繁琐的流程。 比如在册封礼仪都结束之后,朱高煦与郭氏女牵着红缎往家庙走去,前去拜谒家庙之中的朱初一、朱五四二人。 在拜谒完毕之后,按理来说这夫妻二人要上象辂,随后绕城一圈。 只是这一繁琐的环节也被朱高煦取消了,毕竟眼下城中百姓都在摆长桌宴,若是象辂要通行,那又得大动干戈。 与其带着郭氏女在城内转一圈,倒不如请百姓们吃肉来得实在。 “请王妃入主三宫……”
在亦失哈的唱礼下,正式成为渤海王妃的郭氏女被两名婢女带着前往了后府。 与此同时,后府之中的兵卒也被换为了郭氏女带来的那十余名护卫。 也是直到现在朱高煦才知道,那十余名护卫不是武定侯府派来的,而是老朱派来的太监。 他们将充当王府的净军,保护王府的宫闱。 对于太监,朱高煦个人是不喜欢的,他并不是厌恶太监本人,而是厌恶太监这个制度。 对于他来说,婢女都比太监要好,但他暂时无法改变现状。 “殿下……” 见婚礼结束,周定出现在了朱高煦身旁,脸色凝重,显然是从张纯那里知道了兀良哈入寇的事情。 周定这人长相坚毅,看上去就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加上他的父亲是周兴,朱高煦本以为他会选择留下,却不想他羞愧的躬身作揖: “北虏入寇,末将愿意将兵马留下守城,自己带领亲随南下走小道求援!” “去吧……”朱高煦有些失落,心中暗叹;“果然以貌取人不可行。” “谢殿下,末将告退!”见朱高煦同意,周定好似怕他反悔一般,急匆匆的带着亲随离开了王府。 瞧着他离开的背影,朱高煦算是知道为什么周兴这样的猛人会沉没于明代历史中了。 说到底,无人继承他的衣钵,这也就代表门道中落。 这周定,哪怕有周兴的帮助,也顶多爬到指挥使那一级罢了,而大明朝的指挥使,足有数百人。 “殿下……” 继周定之后,亦失哈与在府内的百户官们纷纷凑了上来,他们眼神之中透露着迷茫和紧张,对此朱高煦也露出笑容安抚道: “不用着急,张纯已经去调集周定的兵马了,之前我们以千人破老奴数千,当下我们以两千人守万余人。” “何况你们别忘了,城中还有女真扈从及军户男丁一千余人。” “三千人守一万人,你们难道没有自信吗?” 朱高煦笑着反问众人,他从不在诸将面前给他们压力,故此不管面对何种情况,他大多都是笑着的。 “殿下您放心,前边有俺们,您放心在后面洞房!” “哈哈哈……”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来了这么一句,众人都笑开了花。 朱高煦也有些窘迫,但还是咳嗽道:“该安排的事情,我都已经吩咐了张纯,你们听他调遣便是。” “至于战事,若是鸡西堡破了,我便是娶再多的王妃又有什么用?” “战端一开,你们便能见到我与你们共同戍守鸡西堡!” 明确自己的态度后,朱高煦看向亦失哈:“当下的问题是粮食多寡,你准备将南逃的女真诸部安顿好,计算好粮食还够吃几天。” “我不管是从水里捞鱼,还是宰杀牲畜,总之一定要撑到兀良哈退兵!” “是!”亦失哈挺直了背,大声应下。 瞧众人都拾起了信心,朱高煦也吆喝道:“走,吃饭!” 他一开口,众人便往外走去,大伙各自回了自己的位置,朱高煦也坐下看起了自己的婚席。 饭桌之上,鸡鸭鱼羊猪等各种肉食俱有,诸如青菜、白菜等蔬菜也摆了好几盘。 没有太多话语,似乎是知道战事到来,所有人都开始闷头吃饭,再也没有一个人提起要喝酒的事情。 尽管朱高煦让他们放宽心,但他们都吃得很快,沉默着在一刻钟内吃了个饱后,便纷纷起身与朱高煦笑着作揖告别。 不过一刻钟,府内除了敲锣打鼓的乐班和朱高煦外,便再也没有了人,亦失哈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简单漱了漱口,朱高煦往后院走去。 后院那被朱高煦称为存心殿的主屋并不大,此刻两名净军守在门口,朱高煦进去之后,他们便关上了门。 屋内张灯结彩,红蜡烛与红灯笼还有各色红色的剪纸、红缎。 自己平日里休息的那张床被换成了拔步床,两名婢女站在旁边,郭氏女坐在里面。 那两个比朱高煦还小一岁的婢女红彤着脸,而郭氏女头上盖着盖头,看不见她表情如何。 朱高煦往里走来,每一步都似乎牵动着三个女人的心。 他走进拔步床内,坐下后用老朱赏赐的玉如意挑开了郭氏女的盖头。 说实话,郭氏女长得很不错,朱高煦很喜欢,但碍于她的年纪太小,朱高煦对她的喜欢倒是没有那种兽欲。 原本他还想着可以让两个婢女侍寝,发泄发泄积攒了几年的欲望,但是兀良哈入寇却将这事情打断了。 挑开盖头后的朱高煦没有按照正常夫妻的生活进行下去,而是与郭氏女交代道:“兀良哈入寇,往我们这边来了。” “啊?”听到兀良哈入寇,率先吓出声的不是郭氏女,反而是那两个比她还大三岁的婢女。 郭氏女倒是很冷静,虽然年纪很小,但她却很懂事的抓住了朱高煦的手。 “臣妾未北上前,阿翁便与臣妾说过,吉林地处塞外,苦寒且战事频发,让臣妾不要在关键时刻耽搁殿下。” “虽说新婚夜应该夫妻同床共枕,共度良宵,但战事在前,若是殿下需要动身,也不用顾及臣妾,尽管行丈夫事去。” 毕竟是武定侯府出来的人,郭氏女很镇定的说着自己出嫁前郭英对自己的吩咐,朱高煦听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感受,或者说他并没有感受。 自傅友德薨逝那一夜后,他便情感淡漠了些,如今面对郭氏女的这席话,他除了觉得郭氏女善解人意外,倒也没什么感动的说法。 他伸出手将郭氏女的手拿开,轻声安慰道:“你但且放心,我去些日子就回来,些许胡兵奈何不了我。” 话音落下,朱高煦就站起身来,准备去换衣服。 倒是他走到衣柜前,两名婢女就小步快走上前为他打开了衣柜,眼神询问他要哪一件衣服。 “夜里天气凉,拿件厚实的吧。” 朱高煦说着,也按照前身在燕王府时的记忆一般抬起了手。 两名婢女为其宽衣解带,寻了一身红色的胖袄给他穿上,又招呼门口的两名净军去为战马穿戴马鞍,自己则是为朱高煦穿上了胸甲,将外面的明甲交给了那两名净军。 “我走了,你今夜早些休息,我恐怕得去几日。” 站在门口,朱高煦与起身前来送他的郭氏女说着,郭氏女闻言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行了一礼,并补充道:“臣妾名郭琰,希望殿下回来后还记得。” 郭琰好似交代一件寻常事,倒是给了朱高煦一种出远门被人念叨的感觉。 “放心,我记得。”没有说太多,朱高煦便趁着天还亮走出了后府。 在后巷里,两名兵卒已经持着他的兵器甲胄等他上马,没有耽搁,朱高煦翻身下马,乘骑赤驩向鸡西堡赶去。 由于婚席还未结束,许多百姓都还在街头欢声笑语的吃着,因此朱高煦往空旷且无人居住的街道绕路出了城。 约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便骑着赤驩带着两名护卫抵达了鸡西堡。 在他抵达之时,鸡西堡城下也刚刚抵达一队兵马。 朱高煦定睛一看,却是前番领兵前来的张纯。 此刻的他们刚刚抵达鸡西堡,只比自己快了一步。 在他翻身下马时,张纯也在吆喝着沈阳中卫的千户官兵们准备吃饭。 在张纯来时,他便叫人带来了五十只炖好的羊肉,又叫人提前一步到鸡西堡熬煮米饭和滚水。 待他们一到,张纯便让人把煮熟的羊肉倒入那一口口大锅之中,两千多斤羊肉放入滚水之中,加上些盐就成了极为美味的肉食。 许多官兵排队等着分配,朱高煦则是招呼了张纯一声,便与他上了鸡西堡的箭楼。 站在箭楼之上,可以将西南边的哈达岭和东北边的松花江收入眼中。 相较于朱高煦他们来时的摸样,此时的鸡西堡在人多力量大与水泥的共同努力下,已经被扩充成为了一条堵在哈达岭与松花江之间的‘长城’。 六座长宽均五十步的水泥石堡之间构筑了一道内部由夯土夯实,外部由碎石与水泥坯成的城墙。 六座石堡之间的城墙长均百步,宽两丈,高两丈,总长一里三百余步,连接哈达岭与松花江,其中没入松花江的地方被称为龙头,深入江水七八步,水深丈许。 这道吉林长城虽然只覆盖了不到两指宽的碎石水泥,但防御渔猎和游牧民族却是绰绰有余。 它从松花江水中延绵进入哈达岭半山坡上,想要绕过它,就必须翻越哈达岭山脉的吉林山。 吉林山上树林繁多,马匹难以攀爬,极易设伏。 可以说,朱高煦从去年开始就在准备,不过他原本以为自己要防御的是南边的辽东兵马,却不想当下用在了兀良哈身上。 北国江风凛冽,箭楼旌旗猎猎作响。 朱高煦与张纯向北方望去,只见四艘大船正在逆流而上,远处的地平线上,也出现了许多举家迁移而来的女真人。 望着这一幕,张纯转头看向了自家殿下,却见自家殿下直勾勾的看着这一切,沉稳自若。 被他所感染,张纯也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前方因为太阳落山逐渐昏暗的一切事物,他也为之做好了准备。 “战事,又要来了……” 忙工作,更的晚了些 第154章 枕戈待旦 “快快快!都快些通过,进入城门就都安全了!” “注意自家的娃娃,不要落下!” “石锅什么的都丢下,入了城里有铁锅给你们。” “诸部头人都听好,粮食统一征收,入了鸡西关后,每人每日发二斤粮食,不要担心没饭吃!” “哔哔——” 黄昏之际,鸡西堡的城门被上万女真百姓拥堵着,渤海军指挥他们排队依次进入城门后的吉林湾。 虽然只有上万人,但他们拉拽驼运着数千辆牛马挽车,驱赶着上万只羊。 鸡西堡虽然有六座石堡,但城门却只有一处,故而所有人拥堵在城门口。 吵闹声,木哨声,牛羊哞叫声连绵不绝,吵得人头疼。 在这样的嘈杂的环境下,鸡西堡内的门楼之中却聚集着带着部众南逃的二十四部头人。 他们现在十分紧张,时不时看向坐在主位的朱高煦。 面对他们的紧张,朱高煦不紧不慢道:“现如今刚刚开春,各部都没有粮食,吉林城也没有。” “不过,孤说这话并不是要赶你们走,而是把当下的困难与你们说清楚。” “兀良哈举兵万众而来,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围城多久。” “你们依靠你们的牛羊是熬不过去的,所以孤会给你们的部众按照每日二斤粮食,你们则是每日一斤肉、三斤粮食。” “作为交换,孤希望你们能按照牛羊马匹的价值与孤交换粮食。” “除此之外,你们二十四部也要出男丁来配合守城,当然孤也不会让你们的人站在第一线,他们只需要在战兵之后打打下手就足够,真到了需要他们拼命的时候,恐怕不用孤说,你们也该明白。” 朱高煦提出了自己庇护二十四部的条件,对此二十四部纷纷松了一口气。 按照他们的经历,这种投奔人的情况,一般都要被吞并。 如今渤海王只需要他们出牛羊马匹来等价交换粮食,并且不让他们的男丁冲在第一线,这样的做法可以说十分仁善。 “我们愿意遵从殿下的规矩……” 二十四部头人用女真语喊着,亦失哈也及时为朱高煦翻译。 “既然谈好了,就让他们去吉林城吧,除二十四部头人及他们的家人外,其余部众都在城外扎营,另外让人调些木柴给他们。” 朱高煦不可能让二十四部的人进城,毕竟明末女真蒙古人是怎么攻破沈阳城的,他可比谁都清楚。 见朱高煦吩咐,亦失哈也应下,起身带领二十四部头人向吉林城而去。 不多时,鸡西堡背后进入吉林湾的部众也被他们带走,不过其中每户都留下了一个男丁来帮助守城。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天色彻底黑下,城外的女真人还有数千人,而林粟也带着自己麾下的二百人来到了鸡西堡。 “殿下!” 林粟穿着胸甲而来,见到朱高煦后立马作揖:“末将劝了弗提斤等六城多次,但他们不愿意来。” “不用管他们,他们没事。”朱高煦扶起林粟,并不在意六城之地的情况。 六城并非那么好攻破,如果这么容易攻破,也不可能坚持到土木堡之变后才惨遭屠戮了。 脱欢带着几万人都没能彻底拿下六城,何况兀良哈这万余人。 兀良哈和鞑靼、瓦剌两部的实力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说是墙头草都算赞扬兀良哈了,实际上他们的战力也就马匪的水平。 就兀良哈这点人想要拿下六城,未免有些痴人说梦。 正因如此,六城的各城大汗才不愿意南下投靠吉林城。 不过饶是如此,朱高煦也得到了二十四部的投靠。 这二十四部人但凡被困在吉林城十天半个月,那他们也就不得不归顺自己了。 关外女真人的脆弱是汉人无法想象的,耽搁了这十天半个月的春耕,那他们就没了吃食,哪怕想用毛皮换粮食,一时间也难以找来足够的毛皮。 耽搁越久,朱高煦吃下他们的几率就越大,到最后很有可能朱高煦还没开口,他们就自己开口归附自己了。 想到这里,站在城墙上的朱高煦低头看了一眼甬道之中那涌入的无数女真人。 这些女真人,都将在这一战后成为自己的臣民。 “殿下!” 林粟刚刚抵达不久,张纯也甲胄完备的走了过来。 来到朱高煦面前,他脸色凝重的作揖道:“如您的预料一般,那六百多军户大多都是民户编入军户的,只有八十几个人在之前是山东的军户。” “八十几个人……”朱高煦沉思,他算了算自己的本钱,可以说能打仗的也就那一千九百多人,即便加上在学院读书的那一千多女真人,也不过三千五六百罢了。 这么点人想要守好鸡西堡,确实有些困难,不过胜算依旧很大。 “女真诸部的男丁有多少,都算好了吗?” 朱高煦转头看向亦失哈,他闻言也走到女墙旁边往下对统计人数的吏目询问。 不多时,他便转身走了回来作揖道:“目前已经有一千四百二十七男丁留下,算上城外还没有进城的,起码能有两千诸部女真参战,加上西阳哈部一千男丁,差不多三千人左右。” “三千人,足够了。”听到手头可以使用的普通男丁都多达三千人后,朱高煦心中安定不少。 如果不是担心这批女真人反水,加上城中甲胄不足,他都有意让这些女真人披甲跟随作战。 “城中甲胄,发给书院读书的那一千女真人,以及城中那刚到的六百多军户。” “这样算来,我们披甲之士也能有三千五六百人,加上另外三千扈从,守城足矣。” 朱高煦说出己方情况来为诸将打气,听到他的话后,众人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行了,都去休息吧,兀良哈人还得对付六城,我们还能有些时间。” “明日将所有男丁编练,虽然时间短,但练了总比没练好。” 摆摆手,朱高煦示意诸将退去休息,他自己也往一处箭楼走去。 瞧这他的背影,林粟、张纯几人面面相觑,不多时便纷纷散去了。 不过他们没有按照朱高煦的话去休息,而是继续忙碌守城所需的檑木滚石等物资。 至亥时,城外数千人与他们的牲畜总算进入吉林湾,并在子时前抵达了吉林城。 这本该是朱高煦新婚之夜的夜晚,最后却成了他一人睡在箭楼的木床上。 亦失哈彻夜未眠,只为统计好所有人口与粮食、牲畜数量。 不止是他,许多人也未能按照朱高煦所说的休息,多是辗转反侧。 次日天还未亮,朱高煦便穿着胸甲起身。 只是比起他,许多人起的更早,他才刚刚走出箭楼,便见到了堆满物资的城头和石堡。 檑木、滚石、铁锅柴火和一桶桶等待煮沸的江水,这些都是守城所用的简单手段。 昨夜一些木匠还加工制作了狼牙拍和刀车,一种用来守城墙,一种用来守城门。 尽管一夜只赶制出了十来具,对于延绵一里又三百步的鸡西堡杯水车薪,但这也让朱高煦看到了大家对于守城的决心。 “殿下,您起床了?” 张纯的声音从城墙之下的鸡西堡内响起,朱高煦扶在女墙上往下看去,只见张纯正在带人熬煮造饭,旁边还有人在炖羊骨。 “弄一碗来尝尝。” 朱高煦没说什么多的话,只是让张纯给自己也弄一碗早饭,张纯闻言咧嘴一笑,点头表示知道了。 见状,朱高煦也转身开始巡视城墙。 一里又三百步的城墙堆满了物资,那宽两丈的马道上有一半被堆满了物资,许多女真男丁依靠在女墙背后睡觉。 或许是清晨太冷,他们睡梦中都紧紧拉着那兽皮衣。 “殿下!” 张纯的声音响起,朱高煦回头便见他端着木盘走来,上面还摆放着一碗羊汤泡饭和一块拳头大小的煮羊肉。 见到这样的早饭,朱高煦下意识便反问:“这羊肉和这汤饭是人人都有?” “不是……”张纯摇头:“羊肉只有兄弟们才有,汤饭倒是人人都有。” “这么吃,城里的粮食能撑几天?”朱高煦有些担忧,但张纯听后却将木盘放在女墙上,从怀里掏出了一本文册。 “殿下,这是昨晚亦掌印登记造册的粮册,所有粮肉加一起能撑二十天。” 张纯递了过来,朱高煦也低头看了一眼,眉头紧锁。 吉林城的粮食不够,这点朱高煦早就知道,即便前几日算账时,亦失哈也说过城中粮食只够吃一个月。 当时他不以为意,因为辽东都司还会在之后送来粮食,可当下伴随着大量女真人口涌入吉林卫,加上他们所带粮食并不多,因此这个时间从一个月下降到了二十天。 “二十天……”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确定二十天内,跑回辽东的周定能否带回辽东援兵。 按照大军日行五十里来算,即便从开原、三万两卫调兵前来,也需要最少十天的时间才能抵达吉林城。 要是再加上周定返回的四五天,那起码要十四五天才有可能等来援兵。
换做往日,朱高煦可以相信这个时间,但现如今朱棣节制三都司兵马北巡,眼下极有可能在全宁卫或者彻彻儿山。 这两个地方距离吉林卫近一千里,中间还有巨大的辽泽所阻碍,算上绕路的距离,差不多近一千五百里路程。 每日五十里的速度,即便朱棣得知消息来援,也起码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通晓一切的朱高煦抬头,与张纯那充满希望的眼神对视。 他清楚,张纯以为只要守十五天就足够,不止是他,许多人也是这么想的。 朱高煦本想告诉他们真实的情况,可他转念一想,或许这样的期待反而能让吉林城守的更久些。 “不过万人入寇罢了,我们没粮食,他们也不多,撑到他们走就好……” 朱高煦自我安慰着,同时将文册递回给了张纯,自己端起已经凉了许多的汤饭大口吃了起来。 那拳头大小的羊肉,也被他用随身的割肉刀给切割吃了下去。 味道不是很好吃,但足够填饱肚子。 “稍许你选一千女真人和二百兄弟随我上哈达岭山,兀良哈若是在这鸡西堡吃了亏,他必然要想着翻过哈达岭山,从背后夹击我们。” “是!” 朱高煦吩咐,张纯也咧着嘴应下。 见他应下,朱高煦眼神示意旁边那群缩在女墙背后的女真人:“让人从府库里取些粗布,给他们发身衣裳。” “额……是。”张纯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应下了。 熟知他为人的朱高煦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摆手示意他去把自己交代的事情都给办了。 张纯作揖退下,不多时就选出了千余名二十四部女真男人和二百渤海军。 带着他们,朱高煦沿着小路上了哈达岭。 哈达岭虽然并不高大,但坡度大,土壤多,即便干燥的情况下也很容易打滑,更别说这随时下雨的四月了。 虽然这几日没有下雨,但上山的路上还是有些泥泞。 便是朱高煦自己,走起来也多少有些吃力,倒是他回头看了看队伍,不管是渤海军还是那一千女真人,他们都健步如飞,即便背上背负甲胄与工具,却依旧谈笑着赶路。 这样的山地行军,倒是让朱高煦那焦虑的心情放松不少。 带着他们,朱高煦花费了半个时辰才终于登顶,可见哈达岭山的攀爬难度并不算低。 虽然临近鸡西堡这段山岭不算高,但也足够常年在漠东草原上的兀良哈喝一壶了。 朱高煦不相信他们能穿着甲胄攀爬哈达岭,更不相信在攀爬过后他们还有力气和渤海军交手。 不过虽然蒙古人爬山不行,但他们可以一段段的爬,爬一段休息一段,以此来保存体力。 因此,朱高煦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上了哈达岭后,他先是观察了一下地形,然后才开始指挥张纯他们砍伐树木。 在这个时代的吉林,所有山林之中的树木大多都是生长六七丈高,人腰宽的大树。 这样的树木砍倒之后削干净枝树冠,而后将它滚到两颗大树背后卡住,继而用锄头把土刨到树干后。 待填平之后,再度滚下一棵光秃秃的树干,又再度用土堆平。 如此一点点的垒砌,很快就垒出了一排排高丈许的平台。 直至黄昏,朱高煦带着人在哈达岭西边的山坡上弄出了几十个这样的平台,并让人用修剪的枝干敲成一堵木墙,只留下可以射箭的孔洞。 如此一来,这几十个木垒土砌的平台就可以充当几十个箭楼,居高临下的对试图想从西坡上来的兀良哈兵马放箭。 不仅如此,为了不给兀良哈人留掩体,朱高煦带人将木台之下三十步的树木全部砍伐锯断,将一段段重达百斤的树墩放置在平台上,以作檑木使用。 待天色彻底暗下,朱高煦终于带人完成了一切。 六十二个木台呈扇形在西坡一里余长的半山腰上散开,借助地势,只需要一千人就能挡住上万人的进攻。 “你和二百兄弟带着四百扈从留守这里,我回去后叫人背粮食上山,你记得让他们自己给木台搭个棚子,未来二十天,您们都得驻守在这里了,没有我的军令不得下山。” “您放心!” 做完了一切,点着火把的朱高煦与张纯交代着,此刻他们脸上都是泥点子,但没有谁笑话谁。 稍许,朱高煦带人摸黑点着火把下山,等他下山回到鸡西堡时,鸡西堡的肉香味也开始飘来。 所有人都咽着口水,但他们也知道羊肉不是他们每天都能吃到的。 朱高煦叫人找来了林粟,让他派五百扈从背负铁锅和烹煮好的十头羊,以及二百石米上了哈达岭。 由于回来时朱高煦他们将山路扩宽了些,因此背负这些东西上去并不是难事。 晚饭过后,许多人都疲惫睡下,一日夜的构筑城防,已经让鸡西堡的城防足够坚固。 现在的众人只想躺下,安静的休息一会儿。 当然,也有不少人想到了接下来的大战,不由的躲在角落啜泣。 这样的人,多半是南边来的那六百多军户。 他们之中许多人在此前都生活在承平的山东腹地,如今刚刚迁移到吉林卫这样的穷乡僻壤,就遭遇了战事,不知道还能活几天。 这样的压力下,许多人想要哭倒也正常。 相比较下,早就来到吉林卫的其它军户与兵卒,还有那生活更为艰苦的女真人们反倒是很坦然。 在关外生活的人,从不讲究什么未来,毕竟他们连明天有没有饭吃都保证不了,更何谈理想? 站在箭楼上,朱高煦看着他们,心里百感交集。 军队承平容易被击垮,但民族承平就容易被征服。 一个王朝的结果如何,需要看的都是它的政治走向。 如今的大明朝还维持着朱元璋的政治理念,既不主动出兵,但积极平叛,不耗费钱粮,但也不吝啬钱粮。 古往今来,能像老朱这样一边打一边富裕的时期,也只有唐太宗李世民的贞观之治了,哪怕是朱棣的永乐之治,也不过是在征战的同时,勉强维持着洪武年间的经济情况。 若是历史上没有靖难之役,而是直接过渡到自家老爹,恐怕大明朝会出现在一个洪永盛世,而非那所谓的永乐之治。 当然,不管是洪武之治还是永乐之治,总归比那掺了水分的仁宣之治要好得多得多。 朱高煦在冬季的时候按照吉林城的人口增长来推算过,如果永乐年间的人口是六千万,那到宣德元年,大明朝起码应该有八千人口,到了正统元年应该有九千余万。 哪怕丢弃了交趾,也应该保持在八千万左右的人口。 这样多的人口,本该可以用来开疆拓土,可朱瞻基却选择了缩边。 “好圣孙……” 朱高煦呢喃着这三个字,脸上露出嗤笑。 这大明朝,只有由他来接手,才能渡过封建王朝八十年开始土地兼并的难关,才能让洪武与永乐成为盛世的基础。 盛世,就得在他朱高煦的手上开创。 区区一个兀良哈,又能耐他如何! 眺望北方,朱高煦似乎已经看到了兀良哈的营垒,但他有底气将兀良哈挡在鸡西堡的城下。 “额啊!!!” 朱高煦还在眺望,可北边却已经成了一副人间炼狱。 许多不愿意南下的中小部落被哈剌兀带兵沦陷,女人被抓来发泄兽欲,高于马车的男人被杀死,所有娃娃被充作奴隶。 大火从嫩江南岸一直往吉林城蔓延,除了少量石堡,其余寨堡不管是有人还是没人,都被大火焚烧一空。 火光照亮了天空,在被焚毁寨堡的不远处,兀良哈人搭起了帐篷。 最底层的兀良哈人正在屠宰抢来的牛羊作为食物,高兴的在篝火堆旁舞蹈。 中层的军官和高层的台吉们则是抓来了不少女人,不管漂不漂亮,他们将这些海西女真女人压在身下,肆意发泄着兽欲。 在营地最大的帐篷里,哈剌兀与其它兀良哈贵族一样,身下躺着一个年纪尚小的女真人。 她已经麻木,但哈剌兀不管不顾。 靡靡之音传出帐外,但帐外却跪着一个千户:“托温、弗思木、弗提斤、考郎古、乞列迷、莽吉塔……” “这些城池都在守城,我们的人没有攻城,只是烧毁了他们田地里的粮食。” “前军的哨骑已经打探了消息,我们距离吉林城还有五十里,明天黄昏时分就能抵达。” “不过吉林城被哈达岭和松花江包围,想要进入吉林湾,必须先攻陷卡在松花江和哈达岭的鸡西堡。” 这千户汇报着自己探查而来的情报,不多时帐内的靡靡之音中也传来了哈剌兀的声音: “不过是一个石堡,不用在意,等我明天看到了它的模样,它就会臣服在我的脚下。” “去,传令所有人,明天出发,在黄昏前抵达鸡西堡。” “是!”千户点头应下,随后离开了帐篷前。 这一夜,所有兀良哈人都在狂欢,但他们都知道,拿下吉林城才是他们此行最大的狂欢…… 第155章 兵临城下 “驾!驾!” 四月十五,清晨…… 在三万卫兵卒如往常一般值守城门的时候,远处突然响起了马蹄声。 城门口的兵卒还未反应过来,地平线上却冒出了十余名身骑战马往南边奔走而来的骑兵。 若不是他们举着明军的旌旗,班值的兵卒都还以为是北边南下劫掠的胡兵。 不过……胡兵? 想到这两个字,值守城门的兵卒脸上都露出轻嘲。 自渤海郡王驻扎吉林城以来,三万卫就再也没有受到北边胡兵和野女真的侵扰,更何况今年三都司集结重兵巡边,北边的胡兵怕是已经落荒而逃了。 值守城门的兵卒们笑着,那百户官也准备上前询问来人。 只是不等他走近,那十余骑便冲了过来,领头之人百户官认识,是如今总兵官周兴的儿子,沈阳中卫千户官周定。 “周千……” “诏令诸卫集结战兵!” 百户官还没请安,那周兴勒马于城门前,放声大吼着下令。 他的军令让众人表情一滞,这才注意到他们身上的狼狈。 他们这十余骑人皆双马,所有人眼睛遍布血丝,衣衫被泥水点满,狼狈无比。 “快啊!”周定见众人不动,当即发怒: “向万岁与周总兵官发出加急,兀良哈入寇吉林城,大军集结准备驰援吉林城!” 他发怒的将手中令牌掷出,那是朱高煦渤海王府的令牌,显然吉林城真的遭遇入寇了。 “啊?”百户官与众官兵被这消息吓了一跳,所有人都脑袋空白。 待他们反应过来,立马有两个腿脚快的往城里跑去,准备将消息告诉本卫指挥使。 还有两名负责塘报的军户连忙捡起渤海王府的令牌,随后一路跑到城门口的两匹军马身上,翻身上马后就往南边疾驰而去。 望着自己的求援带到,周定也松懈了下来,差点一头从马背上栽倒,幸亏那百户官手疾眼快将他扶住。 “安排地方给周千户和兄弟们休息!” 百户官朝后喊着,紧接着带着官兵们抱着周定去城内的倒座房休息去了。 周定可以放松了,但整个三万卫却紧张起来。 三万卫指挥使在确定了消息的真实性后,也跟着派出塘骑,做双重保护,同时点齐了三万卫的兵马,等待辽东都司的军令。 塘骑奔走,不过半个时辰,全城便得知了吉林城被围的消息,全城的战兵被集结起来,随时等待出关。 “走开走开!” “前面的让道!” “胡兵入寇吉林,商贾通通让道回驿馆,军户各自回家中去!” 军队是消息传递最快的地方,相反民间反而需要军队做出反应,宣布消息才能得知消息。 当塘骑往沈阳去的时候,三万卫才开始进入了戒严模式。 伴随卫所衙门下令,三万卫全城进入了军管模式,官兵开始巡逻,同时散播消息。 在城中一处驿馆里,正在喝茶的杨彬听到吉林遭遇胡兵入寇,吓得手中一抖,茶水打翻一桌。 “入寇吉林城了?”杨彬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旁边的几名掌事也一脸惊恐。 今日他们本准备跟随辽东都司的官兵一起运粮前往吉林城,却不想还未出发,就得知了吉林城告急的消息。 一时间,几名掌事纷纷将目光放到了杨彬脸上,杨彬感受到那目光,也强装镇定道: “慌什么!殿下可是陛下的孙子,辽东都司哪怕举全都司之力,都要出兵驰援吉林城。” “何况就吉林城去年入冬前的情况来看,些许胡兵就算再能,也不可能攻破吉林城。” “都给我安生着,过几日说不定吉林城就解围了。” 杨彬恶狠狠地教训着几个不安的掌事,并将吉林城说的固若金汤。 可只有他才知道,吉林城确实固若金汤,但吉林城现在是缺衣少粮啊…… 杨彬心里苦极了,但面子上却得装得凶悍,他不由的在心底暗骂:“贼老天,你莫非是瞧不得我杨胖子赚钱不成?” 杨彬比谁都清楚,要是吉林城或朱高煦真的没了,那他这一年多以来的富贵荣华很快就会成为过眼云烟了。 没了朱高煦庇护他,江南眼红他的那群人,立马就能把他手中的毛皮产业给瓜分,他以往帮朱高煦买卖的那些东西,说不定都得成为罪证。 想到这里,杨彬不由的在心底祈祷:“殿下啊殿下,您可千万要平安无事啊,我的身家性命可都在您手中握着的啊……” 杨彬在祈祷,但他不是唯一一个为朱高煦祈祷的人。 三万卫、铁岭卫,以及刚刚得知胡兵入寇的沈阳等卫纷纷为朱高煦祈祷。 要知道大明朝可还没有过藩王失陷的这种事情,这事情要是真的发生了,辽东都司从上到下全得被老朱撸一遍,但凡在撸的过程中查出几份罪证,那他们以往那些蝇头苟利的事情足够被杀上十几次。 在这样的气氛下,越是靠近边塞的卫所便越担心吉林城。 黄昏时分,当塘骑消息送抵沈阳的时候,沈阳立马派人通知辽阳,同时向南京、大宁分别派出塘骑。 只是当他们的塘骑从沈阳城冲出前往传信的时候,吉林城鸡西堡前的地平线上也冲来十数名骑兵。 “驾!” “驾!” 马背上,几名明军骑兵一边抖动马缰,一边回头往身后看去,好似身后有什么大恐怖般。 他们埋头冲向鸡西堡城门,并提前招手呐喊:“准备关城门!” “准备关城门!” “哔哔——” 呐喊声,叫嚷声、木哨声先后响起,城门口严阵以待的十数名明军步卒当即做好准备。 伴随着那十余骑冲入堡内,十余名步卒立马关上城门,并上了门栓。 “放千斤闸!” 带着兄弟们走出甬道的小旗官冲鸡西堡城门楼上喊着,在他喊出这话的第一时间,城门楼内一名举着几十斤大木槌的兵卒立马挥槌砸下。 伴随“砰”的一声,重达数百斤的千斤铁闸落下,彻底断绝了敌军正面攻破城门的机会。 “呜呜——” 号角声响起,这一刻鸡西堡墙背后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举动,正在吃饭的朱高煦与林粟等人也囫囵吞枣的吃干抹净,一步作三步的冲上了马道,再登上箭楼。 夕阳西下,昏黄的太阳余晖照耀着整条松花江与哈达岭。 太阳一点点落下,它落下的方向是鸡西堡的正前方,也是外界通往鸡西堡唯一一条的驿道。 阳光一点点往鸡西堡上走,一刻钟后,照耀鸡西堡的阳光消失。 同一时间,前方的地平线上开始冒出一个个人头,马蹄声与蒙古人特有的呼麦声正在从前方传来。 “备战!!!” 林粟转头往箭楼下大吼,渤海军一千五百余名战兵立马在扈从的帮忙下穿戴甲胄,披着扎甲上了城墙的马道。 数千扈从分别聚集在六个石堡之中,等待随时登城守城。 “呜隆隆……” 马蹄声越来越多,愈来愈密集。 眺望远方,箭楼之上的朱高煦可以清楚的看到一片杂色的浪潮正在朝着鸡西堡拍打而来。 他的一只手放到了铁锏的把上,似乎早就知道今日会与兀良哈人会面,他早早穿上了扎甲。 大风吹来,箭楼之上的渤海旌旗猎猎作响,与它相呼应的,还有朱高煦肩头的的熊裘。 杂色浪潮还在席卷来,鸡西堡前宽里许的河滩地已经容纳不下他们,有的骑兵甚至蹚进了松花江的浅滩中。 “这不止万人……”林粟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这样的动作,此时此刻出现在了所有渤海军的身上。 太多了…… 人云兵马过万无边无际,而如今的鸡西堡前,哪怕已经被开辟出里许宽的河滩地,可依旧容纳不下不断涌来的兀良哈骑兵。 马蹄似闷雷,沉闷隆隆,压在每一个渤海军的心头,好似地龙翻身般。 一眼望去,不仅河滩地被占据,便是一些紧邻河滩地的树林之中也在涌出兀良哈人。 他们身材矮小消瘦,可如今这份矮小消瘦在数万规模下不仅没有让人轻视,反而让人感受到了他们的凶性。 即便相隔数百步,城头之上的渤海军兵卒们也能感受到对方那渴望攻陷鸡西堡和吉林城的贪念。 “太多人了……” “这…这…这应该有好几万了吧……” “不是说只有一万吗……” 一时间,渤海军士气低落,纷纷被那漫山遍野的兀良哈人给打压了士气。 当着他们的面,兀良哈人在距离鸡西堡一里的位置开始止步,两军在昏暗的天色下对峙。 一刻钟后,一名身穿扎甲,披着黑色毛皮的人骑着高头大马从兀良哈人之中走出。 他往前走了几步,摆出了自己的身份。 只是一眼,朱高煦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哈剌兀……”他抓住了自己的铁锏,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名字。 “说是石堡,但却被南人建造的和关隘一样……” 几乎同一时间,哈剌兀给出了他眼中鸡西堡的评价。 他双目似狼一般阴狠,目光不断在松花江、鸡西堡和哈达岭这三处地方打转。 只是片刻,他就了解了朱高煦的布置。 当后方的诸多台吉和头人赶来,哈剌兀举起手中的马鞭,顺着松花江向哈达岭移动,同时嘴里吐出评价:
“依托松花江建立山隘,延绵上哈达岭,不出意外的话,南人在山上布置了木堡和石堡一类的手段。” “大汗,我们要在这里扎营吗?” “退后一些吧,万一南人有火炮,我们会被打到的。” 两名台吉先后上前发表意见,但哈剌兀却手腕一抬,示意他们不要说话。 见状,二人闭上了嘴,哈剌兀则是享受着安静,静静观摩起了明军布置的防线。 “布置的不错,但没有足够的人就发挥不了作用。” “这条线修得太长,他们人手不够,守不过来的。” 评语说完,哈剌兀也调转马头,留下一句:“就在这里扎营。” “是……”二位台吉回应,随后开始下令大军在此扎营。 不多时,数万兀良哈人开始下马扎营,他们的营垒与其说是营垒,倒不如说是前来放牧的帐篷。 上万毛皮帐篷搭建起来,外围用不知从哪缴获来的板车横在鸡西堡与营垒中间。 “他们这是不把我们放眼里!”林粟咬牙切齿,毕竟来了北方一年多,他也清楚蒙古人和女真人的扎营方式。 由于马力充足,蒙古人通常只会在作战时才会大军抵达前线,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都会后撤二十里扎营。 因为明军多步卒,来回四十里的距离,最少需要明军走四五个时辰,甚至六七个时辰。 这么长的时间,蒙古人早就休息好了。 因此,哈剌兀不按套路出牌的举动,无疑是在渤海军脸上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对此,林粟义愤填膺,但朱高煦却双手抱在胸前,并不认为哈剌兀的做法有问题。 吉林城的兵马太少,哈剌兀驻扎大军在阵前,可以随时在气势上压制着渤海军,打击渤海军的士气。 一旦渤海军的士气垮了,那鸡西堡也坚守不了多久。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能理解这层含义,哈剌兀能被北元大汗也速迭儿册封为大将倒也不奇怪。 “不用在意他们,明日他们应该会试探城墙与哈达岭的兵力,让兄弟们做好准备。” 面对哈剌兀的攻心计,朱高煦不以为意,毕竟攻心计想要奏效,那必须是所有人都还有生路才行。 可当下的吉林城,除了辽东都司那一千兵马没有死战决心外,其余众人的身后都生活着自己的妻儿老小。 他们已经退无可退,即便是攻心计也无法奏效,更何况吉林城的待遇比他们在外面好太多了。 跟随哈剌兀,对于他们来说没有好处。 最后看了一眼城外的兀良哈军队,朱高煦转身下了箭楼休息。 对于他来说,这一日恐怕是他未来几天里唯一能好好休息的一天。 类似的话,林粟也对军中兵卒、扈从交代。 书院的一千女真扈从在林粟的安排下领到了甲胄和兵器,如此一来,吉林城依旧有近三千甲兵,而城外的兀良哈人似乎甲兵不多。 生活在关外的人们都清楚有甲胄和无甲胄的区别有多大,因此当甲胄到手之后,他们也心安了不少。 可惜饶是如此,却还是有人因为紧张和压力而失眠的睡不着。 这一夜的鸡西堡内外火光通明,睡不着的人有许许多多。 只是伴随时间流逝,饶是他们压力再大,却不得不屈服于身体的本能,缓缓睡了过去。 在江滚马啸声之中,一夜很快过去。 伴随天色渐渐亮起,所有人纷纷起床为今日可能爆发的一战做准备。 城内的渤海军烧火做饭,备水备柴。 城外的兀良哈大军砍伐树木,督造云车、云梯和吕公车、回回炮等攻城器械。 不过在双方交战前,哈剌兀还是想以最小的代价攻下鸡西堡和吉林城,因此他放出了一名女真俘虏去给朱高煦捎话。 “哈剌兀将军说,您如果愿意投降,他可以上表大汗册封您为吴王,并且继续将吉林城作为您的封地,条件只需要您每年为大汗提供粮草就足够……” 鸡西堡城门楼内,朱高煦用刀削着桃子,一名在书院读过书的女真扈从为他翻译面前那女真俘虏的话。 他跪在地上,将哈剌兀让他交代的话纷纷交代,眼神惶恐的看着四周沉闷着的渤海军将校们。 对于哈剌兀的话,朱高煦吃了一口桃肉,满不在意的对那俘虏询问:“还有家人吗?” “没有了,都死了……”提及家人,那俘虏愣了愣,随之痛苦说出答案。 “既然没了家人,就在这城里呆着。”朱高煦说着,转头对林粟交代:“给他一把刀,能杀几个胡兵看他自己。” “是!”林粟作揖应下,对这名俘虏也没有太大敌视。 说到底,这些人也曾是渤海军庇护之下的女真部落,不过因为他们的头人愚蠢而丢了妻儿老小的性命。 如今渤海军正缺人,杀一个俘虏对他们来说也无法提升士气,更何况这俘虏还是女真人,若是被其它二十四部的女真人看到,恐怕会影响士气。 “呜呜呜呜……” 刚收下这女真人没多久,城外就响起了号角声。 城门楼口的一名百户官观察了兀良哈人的动向后,转身走入楼内对朱高煦作揖: “殿下,胡兵开始进攻了,他们分成了两部,一部往哈达岭去了。” “数量呢?”朱高煦头也不抬,继续吃着那桃子。 “各千余人,应该是试探我军布置。”百户官低头回答,朱高煦听后也应了一声,继而对林粟吩咐道: “都吃得差不多了,现在也就该干活了。” “传我军令,女真扈从凡杀一人,可入吉林城,受均田。” “渤海军凡杀一人,赏田五亩,酌情擢升官职。” “沈阳中卫千户官兵凡杀一人,赏钱三贯!” “是!”听到朱高煦开出的赏赐,众人皆激动回礼。 眼下是洪武年间,由于明军多次出塞,动辄斩首数千上万,因此对于斩首并没有太大的功赏。 赏钱三贯看似不多,但在这个普通百姓一年也就十贯左右的时期,三贯钱足以做许多事情。 对于辽东的官兵来说,吉林城的田地他们不感兴趣,他们对钱更感兴趣。 只要杀几个鞑子,家中一整年的开销就有了。 对于吉林城的官兵来说,赏田五亩无疑是最大的激励,尤其是对于女真扈从来说,只要杀三五个人,他们就可以全家在吉林城衣食无忧。 吉林城的均田政策对于饱受头人压迫的他们来说,不亚于翻身农奴把歌唱。 只要杀一个人,全家人都能在年底得到数亩的均田,何况这个均田不是一次性的,而是每年都有。 “杀!杀!杀!” 不多时,伴随军令传达,整个鸡西堡防线开始响彻喊杀声,所有人只觉得干劲十足。 这样的情况,也被兀良哈营垒之中的哈剌兀察觉,不过他不以为意。 在他所掌握的情报里,吉林城不过千余官兵,算上男丁也不过两三千人。 即便女真人南逃加入其队伍,数量最多也不会超过四五千。 况且这群人之中,只有那一千多甲兵有战斗力,只要甲兵消耗光,整条防线就会立马崩溃。 带着这样的想法,哈剌兀冷静等待着派出去的那两千人建功。 他只需要知道哈达岭、和鸡西堡各自的守军是多少,就能决定从哪边下手。 想到这里,他安静骑在马背上,看着己方千余兵马向哈达岭、鸡西堡进发。 进攻鸡西堡的胡兵推着回回炮到前线,随后开始将昨晚刚才到的石头放上回回炮,挥木槌砸下。 “砰!” 十五架回回炮发射,十来斤的石头被抛射出半里逾的距离,最后沉重砸在了水泥墙上。 拌有水泥和碎石的水泥墙被砸出白印,尘土飞溅。 感受着脚下轻微的震动,朱高煦眉头微皱。 他所制作的水泥十分粗糙,尽管已经在城墙上糊了厚厚一层,加上了足够多的碎石,但如果放任这十五架回回炮狂轰滥炸,说不定还真的会被砸开。 “这群胡兵,居然到现在还掌握着回回炮的技术……” 观摩着城外的回回炮,朱高煦算是了解朱元璋和朱棣为什么没能一举消灭北元了。 能跑是其次,主要还是元朝留下的底子太厚了,草原各部都掌握着一定的元朝技术,不管是攻城还是打仗、甲胄制作,都比之前的匈奴、鲜卑、突厥、回纥等部落要强大太多。 北元的底子,支撑着他们渡过了最为艰难的洪武、永乐时期,之后便引来了仁宣缩边暗弱的发展期。 再往后的正统年间虽然也发动三次北伐,打击了鞑靼和瓦剌,但终归不痛不痒,不仅没能重创他们,还在土木堡之变中贡献了大量的军械和工匠,使得蒙古人再度势大,继而为后来达延汗的崛起留下了本钱。 不过那终究是前世所发生的历史,这一世的草原诸部,不会再有喘息的机会。 至于当下…… 朱高煦伸出手揣摩身上的甲胄,那冰冷的甲片给他提供了足够的安全感。 “把我的备甲拿来……” 朱高煦转头吩咐身边的两名护卫,二人闻言面面相觑,最后小心翼翼询问:“殿下您……要披双甲?” 他们询问的十分小心,但眼神却透露出不可置信。 明军甲胄沉重,寻常人披单甲作战一刻钟都会力竭,何况双甲。 只是面对他们的不可置信,朱高煦却看向城外的兀良哈大军:“自然!” 第156章 血色漫天 正午时分,呼声焦躁。 鸡西堡外,十五架回回炮连续抛射石块,不过一个上午,飞砸而来的石块就多达数百枚。 鸡西堡内,所有兵卒依偎在城墙背后,眼睁睁看着石块飞入城中,砸出一个个大坑。 女墙背后,朱高煦与林粟坐在一起,林粟焦急道:“殿下,用火炮吧,一直挨打,兄弟们士气都快被打没了!” “是啊殿下,我们不是有八门火炮吗?!” “殿下,用火炮吧!” 女墙背后,紧邻朱高煦的将领们纷纷请求他用火炮,不过只有朱高煦才知道,己方的那八门火炮威力如何。 这些火炮都被林粟从船上拆卸放置到了鸡西堡的六座箭楼上,如果硬要打也可以,但所造成的杀伤并不大。 与其用来打回回炮,不如留着打试图攻城兀良哈人。 “还不是用他们的时候,没有我的军令不得用火炮。” 表明态度后,朱高煦又继续道:“这回回炮暂时攻不破城墙,也伤不着兄弟们,他们要打就让他们打,等他们发现无用功,自然会改变进攻方法。” “让兄弟们都等着,给我稍许好好招呼这群胡兵!” “是……”尽管有朱高煦的解释,但众人依旧觉得胸中憋了一口气。 不过相较于他们憋着的那口气,此刻的哈达岭山上所驻守的张纯却迎来了自己单独指挥的第一战。 “砸!砸死这群家伙!” 哈达岭西坡上,上千兀良哈人被张纯等人用檑木砸倒一片又一片。 几十具尸体如倒葱般横七竖八的躺在被砍伐一空的西坡白地上,剩余的九百余名兀良哈人纷纷躲在白地之下的林中,依靠树木来苟全性命。 哈达岭的西坡并不难攀爬,可相较于爬山,那不断往坡下丢檑木的渤海军才让人恐怖。 几十斤的檑木从木台被抛出,顺着缓坡滚下来,挨着即伤,撞到即死,却是一条活路都不给他们。 最为关键的是,渤海军的檑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凡砍下一两颗树木,就足够弄出几十个檑木。 上千人就这样被坡上的六百人所压制,战兵与扈从抛出的檑木都是一样的,一个人可以当几个人使。 哪怕兀良哈的千户不断让人进攻,可一旦有人冒出头试图攀爬,坡上立马就滚下四五个檑木,那威势吓人,所有人都被吓得倚靠树木,不敢随意动弹。 千户无奈,只能派人下山传信。 “借口!” 当西坡的消息传回哈剌兀耳中,他当即就骂了出来,对此那前来传信的百户只能低下头。 瞧着他的摸样,哈剌兀便知道西坡的消息属实,因此只能平复心情后继续问道:“山上有多少人?” “他们躲在木排后面,我们看不清,但是从他们丢木头的速度来看,应该不会低于五百人。” 百户硬着头皮禀告,哈剌兀听后倒不觉得奇怪了。 依仗地利,用五百人挡住一千人并不奇怪。 “五百人……”哈剌兀看向正在被回回炮压制的鸡西堡城墙,他简单算了算:“也就是说,这城墙上的人应该只有三四千人。” “停下回回炮!”哈剌兀心里有了打算,抬手示意回回炮停止抛射。 在他下令后,十五架回回炮开始停止抛射,负责操作这些回回炮的蒙古人也开始将回回炮的皮带进行更换。 由于是兽皮带,因此它们并不耐用,一旦使用频繁就得更换。 望着麾下兵马更换皮带的举动,哈剌兀看向身旁的的一个胖子:“阿札施里台吉,请你带你的五个千户攻城吧,注意看南人的城墙,找他们的漏洞。” “您放心,我会找到的!”阿札施里没有抱怨,只是抱胸答应了下来。 他调转马头离开,过了约半个时辰,营垒之中走出了千余名遭受过殴打的女真俘虏。 他们上前为兀良哈人推动吕公车、云车等攻城器械,阿札施里的五千人则是跟在他们的身后小心行走。 “开始攻城了,各百户准备!” 城头上,朱高煦满眼激动的看着走出营垒的五千多兀良哈人,林粟则是站起来对四周的战兵呐喊。 步塘开始传递林粟的军令,城墙之上一千五百余名战兵和一千着甲女真扈从开始备战。 一直冒着火星的灶台被添上煤炭和干柴,铁锅被摆上,倒入一桶桶江水。 这些铁锅并不大,一桶水对应一口铁锅,而每一口铁锅对应每一个垛口。 一旦兀良哈人开始攻城,这些铁锅中的沸水可以温暖的照顾到任何一个试图攻城的兀良哈人。 “擂鼓助阵!” “咚…咚…咚…咚……” 城头,六处箭楼上的擂鼓开始作响,由于间隔很大,那鼓声不算大,却足够马道上的所有人听到。 它不嘈杂,反而振奋了人心。 “胡狗!来杀你爷爷我!” “俺入你娘!” “啊!!!” 女墙背后,一些未上过战场的辽东新卒呐喊着,以此发泄紧张的情绪。 不得不说这很有用,因此许许多多的人都开始谩骂了起来。 攻城器械被逐步推进,十座云车和四座吕公车分别向着城墙攻去。 由于时间不足,鸡西堡只在去年加固延长了城墙,并没有挖掘护城河。 因此,攻城器械毫无疑问的来到了城下。 明军们举弓射箭,许多被俘后帮助兀良哈人攻城的女真人被射杀。 没有甲胄的他们,只是一群羔羊。 期间不是没有人试图向城头的明军投降,企图他们将自己拉上城去,然而战场的嘈杂遮盖了他们的声音,一千女真人被箭矢射杀。 同时,云车和吕公车也撞上了鸡西堡的城墙。 兀良哈人开始登上云车和吕公车,伴随着云梯和攻城板的放下,兀良哈人开始攀爬云梯,爬上吕公车后冲向城墙。 “射!” 林粟带领身边的兵卒对准吕公车内那狭小的空间射箭,但能攻城的往往都是精锐,身披扎甲的兀良哈精锐举着圆盾,顶着箭矢冲出了吕公车,冲上了城墙。 双方开始在马道上搏杀,大部分兀良哈人身材矮小瘦弱,但能披甲的兀良哈人多半粗壮,即便矮小也能爆发出杀人的那股劲。 弯刀、铁骨朵、腰刀、金瓜锤…… 两军兵器在马道上相撞,明军配合默契,利用身高力大的优势,前方举盾夹击,后方往兀良哈兵卒的脸上刺出长枪。 云梯上,不断有攀爬的兀良哈士兵,他们被女真扈从倒出的滚水烫的皮开肉绽,血肉与身上的皮甲粘合在了一起。 哀嚎惨叫声在一瞬间响彻整个战场,一名身材与明军差不多的高个兀良哈士兵从攻城板上跳了下来,手中两个铁骨朵四下挥砸,好几个明军猝不及防吃了闷亏,但很快找回主场优势,利用人多将他挤下马道。 从两丈余高马道摔下来的兀良哈士兵还未起身,就被等在城墙根的女真扈从用铁锤、木槌连番轮砸,不多时就抽搐着断了气。 个人的勇武在战场上所能发挥的作用是很有限的,除非能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程度…… 城墙上通过吕公车进入马道的兀良哈人逐渐变多,他们开始扩散开来,扩宽己方的阵脚。 由于双方都披着扎甲,交战许久所战死的人屈指可数。 倒是攀爬云梯的那些皮甲兀良哈兵卒被烫伤、射杀的不在少数。 “我本阵的五百甲兵都派上去了,只要站稳脚跟,很快就能攻下这里。” 本阵之中,阿札施里与哈剌兀说着自己的安排,哈剌兀则是凝重的看着战场。 明军准备充足,攀爬云车的兀良哈人几乎没有几个人能爬上去,倒是吕公车能源源不断的输送兵卒上马道。 “让工匠再造十座吕公车!” 哈剌兀转头对身边的千户下令,千户领命而去,不多时后方就开始出现了斧凿刀削的声音。 不过与这声音相比,更能笼罩整块河滩地的,是鸡西堡上的喊杀声。 城上的明军有所准备,只要有机会就把兀良哈人推向城内,让埋伏在城下的女真扈从发挥作用。 期间也有明军跌落下去,但他们很快被人抬着离开战场,送到了鸡西堡后方的临时军医所检查伤势。 如果没有内伤和骨折等伤势,他们会被叫醒继续上战场。 如果遭遇了内伤和骨折等伤势,他们的甲胄会被人脱下,接替他们上城墙。 时间推移,阿札施里的五百甲兵锐减到了四百多,但他们也成功站稳脚跟,许多皮甲兵开始跟上他们的步伐,通过吕公车爬上马道。 站住跟脚的兀良哈甲兵目标明确,他们往城门楼杀去,试图将千斤闸通过机关拉起。 明军试图阻拦,但终归因为城墙狭窄和防守面太大而节节后退。 不多时,林粟与百余名明军退到了城门楼旁边的马道上,而他们眼前的兀良哈甲兵虽然一直被后方的数百明军锤杀,但他们悍不畏死的将主攻方向放在林粟这一百人身上。 “守住!别让这些胡虏扰了殿下清静!” 林粟挥锤喊着,提醒着所有人。 他正欲带兵继续冲杀,却见面前的胡兵纷纷停下了脚步,惊恐的看向自己后方。 林粟回头,高大的身影将他笼罩其中。 “殿…殿…殿下……”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朱高煦,由于身披双甲,此刻的朱高煦比平日里看上去魁梧太多。
“让开!”朱高煦伸出手扒开他,那力气太大,林粟差点被扒倒在地。 待他仓皇爬起身来,朱高煦两只手拿着铁锏朝着胡兵冲撞而去。 朱高煦的武力究竟如何,似乎没有人深刻了解过,平日里与林粟他们练习武艺,也通常留手。 唯一一次认真出手,恐怕就是上次一箭重创西阳哈,一骑当千冲入敌阵并顺利冲出。 这些事情,军中许多人都知道,但除了亲眼看过的人以外,其余人皆将其当做夸大的说法。 可今日,他们的看法改变了…… “滚!” “额啊!!” 两把十斤重的铁锏在朱高煦手中比平常兵卒手中二三斤的钝兵还要轻巧,他一个人顶着百余名甲兵冲锋。 两方相撞,有的胡兵想用刀插入扎甲缝隙中,有的挥锤,还有的投掷飞斧。 只是不管如何,朱高煦身上那甲胄始终未被砸穿一点,他本人甚至没有退后半步。 铁锏挥舞,挨到的胡兵满口牙齿被砸飞,整个人如旱地拔葱般起飞落入城中。 有胡兵跃起,持尖刀试图插入朱高煦颈甲缝隙处,却被朱高煦一锏打得栽倒回人群之中。 “冲!跟殿下上!” “冲杀!!!” 热血直冲脑门,林粟大喊着,整张脸都因为充血而通红起来,他身后的兵卒也是,热血沸腾。 “抱住他!他只有一个人!” 胡兵之中的百户官大喊,三五胡兵立马舍弃兵器抱住朱高煦双脚双手。 朱高煦丢下一只手上的铁锏,抓住其中一人。 身长不及五尺,体重不过百二三斤的胡兵被他单手抓起,狠狠摔砸在面前的胡兵之中。 “再来!!” 朱高煦激动地发抖,数把尖刀刺入胸膛,顺着扎甲缝隙。 得手的胡兵脸上露出笑脸,可那笑容还未展露,便变得僵硬起来。 “扎…扎不进去……” 一名胡兵颤抖的说着,脸上惊恐。 没有人想到朱高煦穿了两重甲,他们只当是朱高煦已经刀枪不入了。 铁锏挥砸,那名惊恐的胡兵被力劈华山砸中天灵盖,一头栽倒。 “这家伙不是人!” 看着刺不透的朱高煦,一些胡兵肝胆欲裂的想要往后逃跑,朱高煦也想上前追杀,但手脚却被胡兵抱住,只得挥锏砸死那几个抱住自己的胡兵。 还有的胡兵不相信朱高煦刀枪不入,试图贴近朱高煦,挥刀从他颈甲刺入,但被朱高煦抓在手中。 另外几名胡兵见状,有的目标颈部,有的腿部。 朱高煦伸出另一只手抓住那人,与另一人一同夹于双臂腋下,手肘猛然发力。 “呃呃呃……”窒息感传来,两名胡兵被双腿四下乱蹬。 “殿下!” 林粟带兵冲了上来,将试图挥砍朱高煦腿部的胡兵砸开,一脚将他踹下城墙。 待他回头看向朱高煦,却见朱高煦死死夹着那两名胡兵,脚下尸体十数具。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两名胡兵反抗稍弱,最后再也没了反应,竟被朱高煦活生生夹死,尽显力气…… 此刻,林粟方才知道平日里朱高煦与自己众人练武时到底收了多少力气。 “杀光他们!” 林粟还没反应过来,朱高煦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被渤海军压缩空间不断后退的兀良哈甲兵。 “是!”反应过来,林粟立马加入了渤海军中,倒是朱高煦一屁股坐在了一具胡兵尸体上,靠在女墙上大口喘着气。 他是力气大不假,但他不是超人。 十几个呼吸间步战连杀十数人,这已经到了他如今这个年纪的体力极限。 此刻的他只感觉疲惫,如果不是他确定了自己身上没有较大的伤口,恐怕这脱力感都让他以为自己受了重伤。 “杀!!” 喊杀声在耳边响起,眼前是满地的尸体,鲜血染顺着马道流入堡内。 望着眼前的一幕,朱高煦抬头看向了天空。 与地上的血腥相比,天空始终是湛蓝一片,那照耀着天地的太阳,耀得他睁不开眼来。 “铛!铛!铛!” 城外、鸣金声响起了,许多还未战死的甲兵闻声开始跳回吕公车撤退,那些皮甲的轻兵更是一股脑的往本阵跑回。 “不能退!就快拿下来!” 本阵之中,阿札施里赤红着眼睛对哈剌兀喊叫着,哈剌兀被他说烦了也反骂道:“看看你的甲兵死了多少,他们已经开始被明军冲回吕公车了,我让鸣金是在保全你的实力,你这个蠢材!” 哈剌兀的叱骂让过阿札施里颜面扫地,但他也反应了过来,哈剌兀确实是在为自己好。 不过被当众这么骂,阿札施里还是挂不住面子,因此恶狠狠对身后的千户嚷道:“全军撤退!” “是……”千户虽然也被凶了,但他也知道现在撤退确实是个好时机。 虽然战事开始不过半个时辰,但他们的伤亡已经多达数百了,军心动摇是一方面,实力受损才是最为致命的。 兀良哈开始全线收兵,城头的明军也欢呼着举弓搭箭,朝着逃跑的胡兵放箭。 进攻或许很缓慢,但在撤退上,兀良哈的胡兵却将两条腿跑出了四条腿的速度。 不过一字时,大军撤退,只留下了城内外数百具尸体。 “胡狗!来啊!来杀你爷爷!” “狗鞑子,再战!” “一群野驴子,想杀你爹,再等十辈子吧!” “反叛肏,再来战啊……” 面对撤退的胡兵,所有人都发泄着谩骂。 相较于他们还有时间发泄,朱高煦与林粟却已经开始统计伤亡,同时命人将城外的尸体吊入城中,准备统一处理。 “嘶……” 城门楼内,朱高煦倒吸了一口凉气,将两重甲胄一一脱下。 战时不觉得,待打完了仗后,他才觉得身上刺痛。 两重甲胄被脱下,一名护卫用干净的粗布沾着热水为朱高煦擦干净身上的血污。 “殿下,您这中了六处刀伤,还好只是被刀尖擦破,没伤及骨肉。” “殿下这伤都是正面,真是骁勇……” 两名护卫,一人擦血污,一人端沸水,同时感叹着朱高煦的勇猛。 对于他们的夸赞,朱高煦不以为意,只是对二人说道:“弄两桶热水,找身衣裳。” “是!”两人站的笔直,转身便出去寻了两桶热水和一桶凉水。 朱高煦起身洗了洗身子,期间还看了看自己的伤口。 胸前四道伤口,都是一寸和半寸大小,应该都是刀尖造成的创伤,小腿上有两道两寸和一道一寸左右的划口,只是划开些皮肉,没有缝针的必要。 洗漱结束,朱高煦自己给腿部的三道伤口上了药,随后招呼门楼守着的两个护卫为他胸前上药。 沸水煮开烘干的粗布被缠上,按照正常来说,顶多六七天就能好。 “殿下!” 上药刚刚结束,朱高煦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林粟和亦失哈的声音就从楼外响起。 两人穿着甲胄,身上还有一些血污,但脸上笑容却十分高兴。 “殿下……”二人入楼作揖,林粟报喜道:“兄弟们算了算,杀了一千三百九十六个鞑子,其中一百二十五个甲兵,八百二十五个女真人,剩余都是普通胡兵,另外缴获了一百二十五套扎甲。” “死伤呢?”朱高煦穿好了衣服,整理自己的同时向他询问。 这时负责指挥扈从的亦失哈上前一步作揖:“战死十七个弟兄,二十六个辽东的,还有二十五个扈从,重伤休养的弟兄三十五个,辽东的七十二个,扈从五十九个。” “算下来,战死六十八,重伤休养一百六十六,死伤二百三十四人。” “也就是一百五十个甲兵不能参战了……” 亦失哈的话很沉重,可相比较被杀的那近一千四百个鞑子来说,近一比十的死伤已经堪称大捷。 “不算女真人,我们只杀了他们不到六百人。” 比较他们的高兴,朱高煦却高兴不起来。 死伤一百五十个甲兵换五百七十多个鞑子阵毙,看上去战果辉煌,但如今鸡西堡的甲兵只有三千人,其中有一千二百多人连新卒都算不上。 一百五十个甲兵的死伤,对于朱高煦来说已经难以接受。 “殿下!” 楼外,昨日被朱高煦擢升为千户官的王义走了进来,与林粟他们同样造型,满身血污。 他一走进来就作揖,紧接着汇报道:“城墙都检查过了,没有裂开的地方。” “好……”听到这个消息,朱高煦那略微沉重的心情总算舒缓了些。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看向了门外。 透过这里,他可以清楚看到撤回本阵的兀良哈胡兵。 尽管战死一千多人,但这对他们根本算不上太大死伤,毕竟其中只有不到六百的胡兵,而鸡西堡已经战死、重伤减员一百五十人了。 六百换一百五十,哈剌兀和兀良哈能换,可他朱高煦换不起…… 第157章 黑云压城 “六百三十七!我死了六百三十七个儿郎!” 午后,阿札施里找到了正在大帐吃肉的哈剌兀,发泄着自己这一战死伤的部众。 这其中,大头是在进攻鸡西堡时战死的,少量是在进攻西坡时战死的。 对于只有五千部众的阿札施里来说,一下子死伤这么多部众,他需要拿出许多牛羊去抚恤他们的家人。 如果抢不到东西,那他将成为这一战最大的输家。 “脱鲁忽察儿,让人给阿札施里台吉送两千只羊和二百头牛,以此来弥补他的损失。” 哈剌兀对着帐内同样在吃肉的另一人吩咐,那是兀良哈部的台吉,脱鲁忽察儿。 “是,我这就让人去办。”脱鲁忽察儿轻蔑看了一眼阿札施里,随后走出大帐。 得到了牛羊,阿札施里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气愤了,他干脆坐下,对帐外吩咐:“给我也取一只羊腿来!” 说罢,他又看向从容吃肉的哈剌兀:“下次攻城不能再让我的儿郎去了,他们刚刚受挫。” “放心……”哈剌兀不在意道:“之后都不会再让你的人上了,你也可以带着部众去其它的野人城池打草谷。” “你什么意思?”阿札施里脸色大变,哈剌兀却轻蔑道:“你的甲兵死了这么多,现在连四百人都凑不齐,吉林城这块肉在刚才就已经分给你了。” “不过两千牛羊,你……”阿札施里忽的站起身来,满脸通红,显然被气得不轻。 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实力已经受损了。 阿札施里的翁牛特部本来就是三部之中实力最弱,加上这次他只带来了一半的部众,因此自然成为了最先被排挤出局的人。 不过对此,他还是对哈剌兀放着狠话:“我这四千多人走了容易,可以后你要是再想找我南下打草谷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恐怕那个时候是你会来找我。”哈剌兀并不在意阿札施里的话,毕竟只要他拿下吉林城,兀良哈和翁牛特的实力差距会越来越大。 到时候,翁牛特部不管面对什么事情,都还得来找自己。 “哼!”冷哼一声,阿札施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帐。 不久之后,脱鲁忽察儿返回了大帐,来时脸上还有几分玩味的表情:“干嘛不留下他?” “他死伤那么多人,想留也留不下来的,不如让他走,还能少给了四千多人的粮食。” 哈剌兀说着自己的想法,同时也对脱鲁忽察儿说道:“下令大军休息一日,明日继续攻城,这次换我们兀良哈本部上。” “好。”脱鲁忽察儿颔首应下,转身离了帐去。 也在他离帐的同时,吉林城那边也短暂休整好了。 所有尸体被抛入松花江中,顺江而下,兴许能被江下的六城所看到。 “看样子,兀良哈是不准备再攻城了。” 鸡西堡箭楼之上,朱高煦双手扶着女墙,换了一身黑色衣裳,目光眺望鸡西堡前方的兀良哈营垒。 在他身后,林粟与王义、亦失哈三人站立,闻言纷纷松了一口气。 一日死伤甲兵一百五,这对吉林城来说已经是不可承受之重了。 眼下的吉林城,所需的就是时间,城池晚一天被攻破,那他们就多一分援军的希望。 其实朱高煦不是没有想过要带兵出去野战,可他手中算上新老卒不过三千人,甲胄虽然足够,但对上这数万兀良哈人,便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胜算。 没有胜算的事情,朱高煦不会去做,他不能用手下兄弟的性命开玩笑。 念及此处,朱高煦回头看向了南边,似乎想要看到吉林城此刻的景象。 六十八个人战死,他们身后是六十八个家庭,是数百口人的顶梁柱。 这还只是第一天的一次试探性攻城,朱高煦无法预料到明日的战事会如何,会有多么惨烈,又会有多少人失去自己的孩子、丈夫和父亲。 “宰羊五百只,让所有参战的兄弟和扈从都吃上肉!” 一想到许多人活不过明天,朱高煦也不再节省粮食,转头吩咐亦失哈让兄弟们吃顿好的。 他话中的深意被林粟三人猜到了,三人皆沉默着回礼,不多时各自离散了。 站在城头,看着猎猎作响的渤海旌旗,朱高煦很清楚,这不过是他未来成长道路上的普通一战罢了。 兀良哈,这群放在大明只配充当一帮马匪的人就让眼下的自己如此头疼,若是自己碰上了鞑靼、瓦剌本部又该如何? 或者说,如果自己要面对人均披甲的南军,他又该如何? 问题在脑海中出现,朱高煦也下意识将手放到了旁边的洪武铁炮上。 感受到手中的触感,他侧头看向了那门洪武铁炮。 兴许只有自己脑中关于未来的知识,才能让渤海军越来越强大,才能逐渐摆脱今日的这种窘迫。 在他这般想着时,身后的堡内哗然一片,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到那哗然声,朱高煦连忙转身走到箭楼的另一面,随后他便看到了骑着一匹挽马走入堡内的郭琰。 她穿着鸳鸯战袄,身后跟着一辆辆驶入堡内的马车。 见到她,朱高煦皱了皱眉,并不高兴她来到这凶险的前线。 似乎是感受到朱高煦的目光,郭琰也抬起了头,与他四目相对。 不多时,郭琰翻身下马上了马道,朱高煦也借此下了箭楼。 二人在马道上碰面,而郭琰却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朱高煦紧皱的眉头。 对此她不紧不慢的说道:“殿下不是很高兴臣妾来,可当下城中男丁大多都调往前线,若是臣妾不带健妇为大军运粮,便只能让书院之中的那些孩子来充当娃娃兵了。” 郭琰说出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朱高煦听后没有多说,只是对跟在郭琰身后一起上来的亦失哈说道: “稍许带一千扈从去城中运粮,运够二十日的。” “奴婢领命……”亦失哈作揖应下,郭琰也走到女墙前看了一眼墙外那延绵看不到边的兀良哈营帐。 马道上弥漫着血腥味,郭琰皱了皱眉的同时也转身露出不同于她这个年纪的成熟。 “殿下何不趁这个机会,向陛下请求增设兵马?” 郭琰的话出乎朱高煦的意料,她没想到老朱口中亲近的郭四孙女,居然会在来到吉林城的第五天来教自己扩充兵马。 朱高煦不太确定这是郭琰的试探还是郭英的试探,只能冠冕堂皇的搪塞道: “爷爷要给我多少兵马,自有他的考量,即便只给我一千兵马,我依旧能守好吉林城。” 他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没有任何破绽,郭琰听闻后只是眼神失落片刻,随后作揖: “既然如此,那臣妾就回府静待殿下凯旋而归了。” “亦失哈,送送王妃。”朱高煦吩咐亦失哈,亦失哈也侧过身子做出请的手势。 片刻后,二人下了马道,亦失哈扶着马鞍,帮助郭琰骑上了马匹并走出了鸡西堡。 望着郭琰消失的背影,朱高煦心中狐疑,但也不得不承认郭琰说的很对。 哈剌兀的入侵,给了朱高煦一个增设兵马的好借口。 自洪武二十二年以来,北方能遭遇数万胡骑入寇的地方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每新多出一处地方遭遇胡骑入寇,老朱都会增设当地的兵马,少则千余,多则数千。 这个机会,自己一旦把握住,就能让吉林城的兵马增多。 不过朱高煦很清楚,自己不能那么做,因为主动要求和被动接受是两码事。 自己本就饱受朱允炆猜忌,如果自己还主动要求增设兵马,那即便是老朱想要准许,朱允炆也会从中作梗。 与其自己主动要求,倒不如让老朱自己做选择。 依自己的了解,如果老朱知道吉林城的事情,他一定会决定为吉林城增强实力,亦或者增派兵马,亦或者派出足够的战马和火器,总之他不会让吉林城没有自保能力。 老朱主动决定的事情,除了马皇后外,没有谁能干预。 想到此处,朱高煦看向了远方,也瞧见了郭琰远去的队伍背影。 “这女子,虽说成熟同龄人许多,但毕竟太小,藏不住念头。” 给出评价,朱高煦便下了马道,等待那五百只羊中的二十只处理差不多后,便带上了十余名兵卒和二十名扈从上了哈达岭。 他们抵达山上时,时间已经是寅时。 得知朱高煦前来,张纯连忙带着几个人来迎接他。 “殿下!” 张纯跑来,朱高煦却侧过身子示意身后扈从背着的羊肉:“这是二十只羊肉,先招呼兄弟和扈从们收拾,我今日也在你这里吃,顺带再说说今日守山的感觉如何。” “是!”张纯闻言转过身吩咐身边的百户:“照殿下说的做,今日一起吃羊肉。” “领命!”百户官咧嘴笑着接令,紧接着带着嗷嗷叫的守山兵卒开始接过二十筐羊肉,抱着羊肉跑远了。 在他们离去后,朱高煦才拍了下张纯,示意他跟上。 张纯跟上后,也随即说道:“这守山好守,殿下您的布置足够让我们这六百兄弟守住数千人的攻势。” 一日的同袍之情,已经让张纯将兵卒与女真扈从分的不是那么开了。 朱高煦为此而感到高兴,张纯却继续说道:“今日胡虏遣千余人来攻山,却是连林子都没走出几步,就被檑木给砸的撤军,丢下五十多具不敢收走的尸体后仓皇逃了。” 张纯兴奋的说着西坡的战果,朱高煦没有打断他,只是微笑听着他讲述。 “殿下,末将别的不敢说,就这西坡,除非胡虏出兵万众来攻,不然六百人足够守住!”
“好好好……”朱高煦笑着轻摇头,不是在嘲讽张纯,而是觉得他这般年纪,能有这样的胆气很不错。 虽说朱高煦也不过十七,但他前世已经三十二,今世又活三年,算起来也差不多是三十五了。 不过,他前世的三十二年,比起今世的三年来说,实在是太过平淡了。 站在木台之间的土道上,朱高煦往山下眺望而去,可以清楚看到延绵数里的兀良哈营垒。 这是朱高煦第一次从这个方向看兀良哈营垒,可就是这一看,他就看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胡虏调兵了。” “哪?!” 朱高煦诧异开口,张纯也连忙看去。 张望几番,他便见到了数千兀良哈人被调动,带着牛马羊群穿过营垒,往后方走去。 由于木台的位置可以看到整个鸡西堡和西部、北部的丘陵平地,因此兀良哈人的动向对于朱高煦他们来说一览无余。 “他们要去干嘛?绕路偷袭我们吗?” “不像……” 张纯疑惑发问,朱高煦同样疑惑,但他可以断定这支兵马不是要偷袭吉林城。 偷袭吉林城的地方有很多,如松花江北岸的平原绕道可以直接进入吉林湾,但想要进攻吉林城还是得渡过松花江。 朱高煦根本不担心兀良哈人会那么做,因为明军的战船便是撞都能将他们的木筏撞沉。 不能走水路,那就只能绕道从哈达岭西侧一路南下,走山道进入吉林城。 只是这些山道狭窄崎岖,根本通行不了马匹。 倘若要开辟出一条道路,哪怕动用数千人,也需要一两个月时间才能开辟出一条山路,因此朱高煦根本不觉得这支队伍会绕道走山路进攻。 “他们这离去的方向……” 张纯小心翼翼的看向朱高煦,朱高煦也略皱眉头:“他们走北边,难不成要去六城?” “兴许是粮食快吃光了,去六城打草谷。”张纯猜测着,朱高煦也是这般猜测。 饶是他们怎么想,也没能往撤退这方面想,毕竟现在的兀良哈依旧保持着绝对优势。 他们只是一次试探性进攻,就让吉林城死伤二百余人,因此攻陷吉林城与鸡西堡是有指望的。 “你之后关注些,若是这支兵马超过一日还没回来就派人下山告诉我。” “是!” 朱高煦心中有许多猜测,但他需要时间来逐一确定。 只要张纯禀告这支队伍消失了多久的时间,他就能一一排除那些不正确的答案。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继续和张纯巡视起了哈达岭的木台防线。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因为吉林城的被围,辽东都司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辽东都司虽有军户十万余,但其中七成为屯,三成为战。 四万的战兵数量,实际上就是大明在辽东可以出城野战的兵力总数。 然而这四万战兵之中的一万,却早在二月初就已经被总兵官周兴带领前往全宁卫,参加和朱棣北巡的任务。 也就是说,当下的辽东只有三万余战兵,其中有些地方还不能随意调动,例如广宁三卫、金州、定辽等地兵马不能调动。 这几个卫所的战兵不能调动后,能够出动的兵马仅有一万五千人,而辽北诸卫还需要留下足够的兵马守城,因此辽东能出的兵马数量不超过一万。 换做往日,一万兵马驰援吉林城绝对是足够的,但如今总镇辽东的周兴不在辽东,这就致使辽东拉不出一个可靠的大将驰援吉林城。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在于,辽东都司并没有随意调动大军出塞的权力,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奏报南京后,由都督府决断才行。 可当下吉林城被围,渤海郡王朱高煦处于危难间,急的众人焦头烂额。 出兵吧,犯了律法,事后即便保住了朱高煦,也要被论罪。 不出兵吧,失陷藩王,一样要被论罪。 面对这样的情况,辽东都司最后只敢派出千余骑兵出塞,步步为营的往吉林城赶去。 虽说是八百里加急,可当下辽东都司距离南京和朱棣都远超八百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一夜时间再度过去,四月十六如期到来。 “呜呜呜……” 清晨,天还未亮,号角声便在松花江河谷回响。 号角声不仅吵醒了兀良哈人,也惊醒了守城的明军。 呼声焦躁中,明军穿戴甲胄,略微紧张的走上了马道。 不凑巧,今日的天气雾色浓浓,大雾遮蔽了鸡西堡和兀良哈营垒,可见度不超过二十步。 山中水汽重,许多留着胡须的兵卒在走上马道没多久,呼吸间就让胡须沾满了水珠。 朱高煦也穿着双甲起床,端着一把椅子坐在了城门楼的门口,安静的看着那浓浓的大雾。 渐渐地,吕公车的木轮声开始在浓雾中清晰。 再往后,一辆辆吕公车先后从浓雾之中缓缓出现,好似白色海洋之中的黑色灯塔般引人瞩目。 昨日的四座吕公车已经被明军用特制的木槌推倒在了地上,倒下的吕公车让今日吕公车不能再在同样的位置攻城,但这并没有打乱哈剌兀的节奏。 “十辆吕公车,都是甲兵……” 站在朱高煦身旁的林粟深吸一口气,他看到了距离城墙只有几十步的吕公车,也在吕公车进入二十步的范围时看到了那一名名身披扎甲的兀良哈精锐。 虽然无法看清其它吕公车下跟随的兀良哈兵卒是否身披甲胄,但众人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今日,注定是一场血战。 “放!” 关键时刻,明军打响了今日防守的第一波反击。 “轰轰轰!!” 火光在浓雾中乍现,紧接着细小的火铳弹丸像是不要钱般的朝着吕公车发射。 好似暴雨梨花般,成千上万枚铁丸击穿了并不厚重的吕公车,一些露出身子的倒霉鬼甚至被击穿甲胄而倒在了攻城的路上。 “他们用上火炮了。” 兀良哈本阵中,脱鲁忽察儿听着那沉闷的炮声,以及一闪而过的火光判断出了明军的手段。 在他身旁,坐在马札上的哈剌兀却脸上露出笑容:“他们用上了火炮,就说明他们已经没有其它手段了。” “他们的手段用完了,现在到我们了……”说着,哈剌兀站起身来,转身看向了自己身后。 当他转过身来,在他面前站着的,是延绵的披甲兵卒,数量之多,一直蔓延到了浓雾之中。 “探马赤军出阵!” “呜呜!!” 伴随着他一句话,更为沉闷的号角声开始响起,大批披甲精锐开始登上战场。 对于这一切,明军并不知道。 “禀告殿下,十座吕公车,约有甲兵千人准备登城!” 女墙背后朱高煦在吕公车已经撞上城墙的时候,才得知了推动吕公车攻城兵卒数量。 千余甲兵的数量让人倒吸一口凉气,但朱高煦却将手中的铁锏磕在地上,眸光沉着:“迎战!” “遵命!!” 看着朱高煦的如此沉稳,众人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 亦失哈继续指挥扈从,林粟依旧组织马道上的防御。 有了昨日的经验,今日的明军开始依靠火炮来进攻躲在吕公车之后的胡兵,马道上的兵卒也准备着圆盾和长枪,在马道上列阵,将那一个个登上马道的胡兵一一推下堡内,看着他们被城墙下的扈从锤杀。 事情似乎在往好的一方面进行,在渤海军和辽东军的配合下,今日不再出现胡兵一登上马道就能站稳脚跟的情况。 尽管对手是一千甲兵,但明军依旧掌握着战争的节奏。 这样的好情况,就连朱高煦也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的这口气还没舒展,他的耳朵便灵敏的听到了雾色之中传来的声响。 渐渐地,朱高煦的表情开始变化,他起身走到了女墙背后,扶着女墙,死死盯着浓雾中。 很快,排列整齐的胡兵从大雾之中走来,他们身披粗糙的扎甲,手中持着钝兵,腰间挂着弯刀。 雾色太浓,朱高煦只看到了一队,甚至看不太清。 他沿着女墙边走边看,死死的盯着这些新出现的胡兵。 他们从雾色中走来,延绵着,好似永远看不到头。 “胡兵的援兵来了!” “怎么都是甲兵!” “直娘贼,来啊!来战!”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马道上,许多明军都看到了第二批参与攻城的兀良哈甲兵,他们数量之多,已然远超马道上的明军数量。 见此情景,朱高煦也不敢耽搁,转过身去对身边的一名护卫下令:“告诉亦失哈,所有扈从尽数参与交战,坠下城去的胡兵,扒了他们的甲胄,穿上作战!” “是!”护卫扯着嗓子应下,而朱高煦也转头看向了浓雾中的胡兵。 他承认,便是他这样的人,此刻也无法保持镇定了。 敌军,实在太多…… “杀!” “放箭!” “登城,三天不封刀,高过车轮的男人都杀光,不许动任何工匠!” 蒙古语、汉话在吉林江滩回响,听着前方那愈来愈大的喊杀声,哈剌兀的心中也自信了起来。 “三千多甲兵,我倒要看看这群南人怎么挡住!” 第158章 血战不退 燕台烽火延绵,羌胡兵抵汉营…… 鸡西堡,这个被朱高煦屡次加固,几乎成为关隘的地方,此刻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绞肉机。 探马赤军在攻城,如蚁聚蜂攒般攀爬吕公车,跃入马道上,挥舞着手中钝兵,口中不断呐喊着明军听不懂的话。 他们没有结阵的说法,有的只是一鼓作气和那足以压垮明军的数量优势。 “放!” “轰轰!!” 八门火炮再次冒出冲天火光,将许多试图攀爬吕公车的探马赤军击毙。 作为回应,无数探马赤军张弓搭箭,朝着女墙上反击的明军射箭。 一支支利箭从耳畔呼啸而过,马道上短兵交击,惨叫声四起,满目血肉横飞。 暴雨般的箭矢飞掠着甲胄擦过,但更多是射中甲胄,把人射成一个个刺猬。 骂人的话已经没有,四周都是人,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飞溅的血污在空中抛洒,骁勇的兵卒连连反击,饶是死去,那灵魂都似乎还在染血的浓雾中嘶吼。 一双双杀得血红的眼睛在狰狞的面孔上显得尤为凶狠,空气中飘散的血腥气也成为了最为强大的兴奋剂。 硝烟弥漫,城内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来战!” 马道上,林粟放声嘶吼,脸上满是血迹,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亦或者是同袍的。 此刻,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必须守住鸡西堡,与殿下一起。 “额啊!” 挥锤,这似乎成为了城墙上所有人机械性重复的一件事情。 不断地有人从马道上落入城中,也不断地有人倒在马道上。 不足两丈宽的马道,此时此刻挤满了人。 数千胡兵蜂拥而至,连梯上爬,不断抢占着鸡西堡马道上的空间。 滚水泼出,烫伤一片,惨叫连连…… 短兵交击,火星飞溅,生死搏杀…… 甲兵对上甲兵,这样的势均力敌使得战线变得焦灼。 数千人鏖战一字时却未进一步的场景令人震撼,一些上不了马道的胡兵开始用步弓瞄准明军的面颊放箭面突。 同样的,无法冲上阵前的明军也纷纷举弓射箭。 “轰轰!!” 火炮声每隔一字时作响,每次都能带走十数条乃至数十条性命。 即便如此,胡兵的数量依旧要比明军多太多太多,许多明军战至力竭,被同袍拉至身后,换人再上。 一时间,整条防线岌岌可危…… “噔!” 短兵交击,传递过来的力道让王义虎口疼痛。 他个人武艺与气力并不强大,相貌也十分普通,正因各方面都十分普通,他才当了八年的百户官。 在朱高煦没有来到吉林城前,就连他这百户官,都是承袭父辈的余萌才混上的。 “老王你退开!” 有人伸出手将王义拽回,却是他身前的胡兵挥动兵器即将击打到他。 谁都看出了王义已经是强弩之末,因此连连将他往后拽。 在这浓雾中,王义在后退的路上已经渐渐看不到敌军,只能听到耳边的喊杀声。 他得到了休息的机会,整个人倚靠在马道的一处石墩上,奢侈的恢复着气力。 望着前方还在拼杀的同袍,他低头瞥了一眼已经迸裂的虎口,鲜血将手上缠绕的粗布浸透,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抬头,他看了一眼四周不曾散去的浓雾,似乎想到了记忆中父亲。 “爹,我当上了千户官,比您的官大……” 咧嘴一笑,王义不顾手上的疼痛,强撑着力气准备奔赴前线。 “可以了!” 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肩头,王义转头看去,却见朱高煦站在他身后。 此刻的他重新披上双甲,王义虽然已经伤痕累累,却依旧咧着嘴笑:“殿下您放心,只要还有一个兵活着,这鸡西堡就破不了!” “我知道……”朱高煦戴上凤翅盔,取出一块铁面甲戴在脸上。 隔着铁面甲,朱高煦沉闷的继续开口:“现在,我也是兵!” 话音落下,朱高煦便往前方走去,王义见状也抓起丢在一旁的金瓜锤,踉跄着跟了上去。 “杀!” “娘贼酋,来啊!放箭!” 浓雾之中,双方谩骂,尽管各自听不懂对方的语言,可手上的举动却代表了一切。 一名渤海军被尸体绊倒,站在他前方的胡兵见状便要朝他的后脑砸下铁骨朵。 “滚!” 浓雾中,黑影一闪而过,瞬间将那胡兵手中铁骨朵撞飞。 一时间,那胡兵虎口迸裂,来不及呼叫便抬头看到了高出他几乎半个身子的朱高煦。 这样的人突然出现在战场,饶是身经百战的探马赤军也不由吃了一惊。 没有反应的时间和空间,两把铁锏挥动砸下,左右开弓之间,两名探马赤军栽倒。 “兄弟们!咱们捡殿下落下的胡狗来吃!” “吼!!” 王义嘶吼着,挥动铁锤便将朱高煦重伤的其中一名探马赤军砸死。 在他身后,渤海军与辽东军纷纷跟上,将另一名探马赤军砸死,尸体丢下堡内。 “放箭!先射那个大个子!” 探马赤军之中,一名百户官指挥着无法在一线厮杀的探马赤军弯弓搭箭,朝着朱高煦便射去。 数十支箭矢尽数射在朱高煦正面,大多被双重甲磕飞,但也有少部分射在了外甲的缝隙中,晃悠的卡着。 这次朱高煦学聪明了,面甲挡住了他正面唯一暴露在外的皮肤,而王义则是带着兵卒们跟在他身旁,帮他解决那些试图从多角度偷袭的胡兵。 没有了被偷袭的顾忌,朱高煦需要做的,只有一往直前。 在王义的配合下,朱高煦的体力消耗也不如昨日那么大,渐渐的适应了这种节奏。 很快,这一段城墙开始反扑,在两丈宽的马道上,能正面短兵与朱高煦交击的仅有那七八名胡兵,加上王义保护他的两侧,他所需要面对的只有五六人。 哪怕佩戴面甲视线受阻,可朱高煦却渐渐享受了起来。 他数着倒在自己锏下的探马赤军,从两个到五个,再到十个,二十个…… 渐渐地,他忘记了数目,只觉得胸中的那口气正在被疯狂消耗。 不过二字时,他的喉咙有了火辣辣的灼烧感,面甲成为了阻碍他呼吸的存在。 “再来!全都上来!” 朱高煦在心中吼叫,手中的铁锏也开始渐渐沉重。 “砰!!” 一击之下,朱高煦在击倒一名探马赤军的同时,手中一把铁锏也脱手而出。 “他没力气了!” “宰了他!” “他个高,打断他的腿!” 探马赤军之中,看到朱高煦的动作越来越慢,他们终于摆脱了恐惧,将前番的恐惧转化为了当下的动力。 他们前仆后继的杀向朱高煦,企图利用个矮的优势去进攻朱高煦下三路。 “保护殿下!” 王义满脸血污,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敌军的。 饶是他已经力竭,却依旧放声嘶吼,带着兵卒们护卫着朱高煦。 “快了……” 朱高煦的目光不在面前的探马赤军身上,他的目光放在大雾中,而那雾中此刻终于出现了他要看到的东西。 “他们赶下去!” 当吕公车出现,朱高煦就知道探马赤军已经所剩不多。 他抢过身边一名兵卒的盾牌,一手持盾,一手持锏,埋头便往前方的探马赤军撞去。 当一个身长六尺,连人带甲重逾二百余斤的存在朝身长不过五尺,体重不过百斤出头探马赤军撞来时,任何阵脚都挡不住那股力道。 只是一瞬间,探马赤军便被朱高煦撞倒数名,阵脚破开了一个口子。 他们的栽倒引起了连锁反应,让拥挤的阵脚开始往后倒。 “杀!” 王义把握住了机会,带着身后的兄弟踩着倒下的探马赤军开始往前进攻。 百来人从他们身上践踏而过,并刻意避开了朱高煦倒下的位置。 “撤!” 眼看己方阵脚已乱,负责指挥的探马赤军千户不得已下达了撤退的军令。 紧接着,残败的探马赤军开始撤退,明军追杀着他们,直到看着他们退下城去,这才拼尽力气用戳枪将攻城塔推倒。 当高大的攻城塔倒下的那一刻,所有明军都松懈了下来,他们瘫软在了这一段马道上,横七竖八,与尸体躺在一起却再也没有了恐惧感。 朱高煦也是其中一员,他脱下了凤翅盔和面甲,大口的喘着粗气。 许多兄弟看着他,见他大喘气时总算露出了笑容。 说句实话,如果朱高煦能保持这样强度的手段而不疲惫,那他们反而要怀疑自家殿下是不是神仙转世了。 躺下一字时,朱高煦扶着女墙站了起来。 在他四周是无数的尸体,几乎堆满了马道。 “起身,去下一段!” 朱高煦疲惫的仰天喊出这一句话,随后便带着百余名兵卒开始驰援其余段的城墙。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大雾随着太阳的升起而开始消散,不等被朱高煦他们赶下城的千户官率领残部撤退回营垒,雾气就已经变淡,渐渐地哈剌兀已经可以看清楚当下的战场。 当他看到己方一队兵马撤回的时候,他脸上面色铁青。
但今日的鸡西堡,注定了要让他吃上一次闭门羹。 在他的注视下,一队队兵马被赶下鸡西堡,全部败退回来。 当最后一队兵马被赶下鸡西堡的时候,第一队败退阵来的千户官也狼狈逃回。 “说说吧,你是怎么在一刻钟的时间里从报捷变成败退的……” 哈剌兀看着跪在地上的探马赤军千户,对此那千户也硬着头皮说道: “南人之中有一个猛将,我们的人在马道上施展不开,实在挡不住他……” “你是在欺骗我吗?!”听到千户那可笑的话,哈剌兀举起了马鞭,欲要打下。 倒是这时在旁边的脱鲁忽察儿忽然询问:“你手上的,是那人的兵器吗?” “是!”千户连忙双手呈出自己从战场上命人捡回的兵器。 哈剌兀见状也压住了脾气,接过那铁锏后脸色稍缓,却在片刻后变得更为难看。 “这起码有十斤,能用这样短兵的人,看来南人之中真的有一个猛将,不知道是平保儿还是谁。” 哈剌兀和脱鲁忽察儿看着那沉重的铁锏,用手掂量了一下,都不由觉得头疼。 “南人都叫他“殿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千户模仿着官话之中的殿下解释,听到这话的二人也愣了愣。 胡兵不知道官话还好说,他们这些贵族可是精通官话。 南音之中的“殿下”,不就是指藩王和亲王吗? “是渤海王朱高煦,燕王朱棣的二儿子。” 脱鲁忽察儿看着哈剌兀说出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哈剌兀听后也攥紧了手中的铁锏。 “倒是没想到,那个疯子也能生出这么勇猛的儿子。” 哈剌兀拿起铁锏观摩,他只是单手观摩片刻,就感觉到了小臂发酸,真不知道朱高煦是怎么用它来做兵器的。 “清算死伤,命大军休整一日,明日看看南人还剩多少兵马。” 哈剌兀没有再度下令反攻,他看过中原的兵书,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脱鲁忽察儿抱胸应下,随后开始安排大军准备杀羊造饭。 同样的事情不止是他们在做,明军也在做。 朱高煦回到了门楼处,脱下了甲胄后只觉得重获新生,整个人轻松太多。 他靠在椅子上,腹中饥饿难耐。 不多时,门楼外传来了脚步声,满身血污的亦失哈端着一盆羊肉走进了门楼内。 “殿下,先吃些垫垫肚子,饭很快就好。” 亦失哈将那盆羊肉放在了朱高煦的面前,足有好几斤重。 一见到这盆羊肉,朱高煦就下意识伸出手去,好在他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血污,只能强忍着疲惫起身,去角落清洗了一番。 待他回来,伸出手便开始大快朵颐,同时他还对亦失哈交代:“坐下一起吃。” “奴婢就不吃了,堡内还有事。”亦失哈也很疲惫,尽管他负责的是二线战场,但今日跌落城墙的甲兵,比昨天攻城的甲兵还多。 简单作揖后,亦失哈便转身离开了门楼。 一刻钟后,朱高煦吃干抹净,林粟与王义也带着几名百户官从门外走来。 “都吃了没?”朱高煦见到众人便询问是否吃饭,但众人面色凝重,朱高煦见状也意识到了今日上午的死伤不少。 “殿下,今日吉林与辽东的兄弟战死一百三十七人,重伤二百五十二人,扈从也死伤四百七十二人……” 仅仅一日,明军死伤便达到八百余人,其中甲兵死伤近四百人。 “四百人……”朱高煦沉默了,哪怕是昨日战后,他们也没想过一日时间会死伤近四百人。 “两天时间,我们已经死伤五百余人了。”林粟等人低下头。 吉林城甲兵不过三千,如今已经战死六分之一。 如果他们的身后不是家人,那恐怕他们早已崩溃。 “胡兵死伤多少……”朱高煦沉声询问,一旁的王义也作揖道:“还没算好,但应该不低于一千五,被火炮打死的就多达三四百人。” 还好,胡兵的死伤让朱高煦缓了一口气。 今日攻城尽数是甲兵,一千五百余名甲兵的身死,恐怕让对面的哈剌兀很不好受。 毕竟在草原上,哪怕是吃着元朝老本的明初蒙古诸部,一千五百甲骑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即便现如今的鞑靼、瓦剌二部合并,所能拉出的甲兵也就在四五万罢了。 像兀良哈这样的部落,全军甲兵也很难过万。 十分之一的甲兵死伤,足够让哈剌兀发狂。 想到这里,朱高煦对亦失哈几人交代道:“今日哈剌兀死伤这么多甲兵,明日要么撤军,要么就会加大攻势。” “他们应该不知道吉林城中有辽东都司的一千甲兵,这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倘若明日他再度压上甲兵,那再鏖战一日,他们就会承受不住死伤而撤退。” “吩咐扈从将这几日从胡兵身上扒下的甲胄清洗修复,随后所有身强力壮的都穿上甲胄,上城驻守。” “只要鸡西堡不破,哈剌兀他们挺不了多久!” 朱高煦很有自信,因为他了解兀良哈诸部,更了解攻守形式。 冯胜与傅友德告诉过他,古往今来攻城多以围困为主,其次攻心,最后才是强攻。 强攻的例子之所以少,就是因为强攻死伤太大,但凡优势足够大,统兵的将领都不会选择强攻。 这样的例子,也可以用《孙子兵法》中的“十而围之,五而攻之,倍而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能避之。”来理解。 短短的一句话,却是从竞争的全面状态和情势中给出了最优的决断参考,这就是《孙子兵法》的价值所在。 当下哈剌兀面对的局面,已经开始逐渐倒向撤退。 尽管他城外还有看似两三万规模的大军,但无甲之兵一旦攻城就会死伤惨重,而鸡西堡守备完善,即便甲兵来袭,没有数倍兵力也难以沦陷。 今日哈剌兀五千余甲兵都没能拿下鸡西堡,并且痛失三分之一的兵力。 到了明日,若是他能发现鸡西堡的甲兵数量并不少于他,那他就会衡量撤退。 “殿下,他们会不会继续围城?” “对啊,若是围城就不妙了,我们的粮食只够吃十九天了。” 林粟作揖询问,王义也跟上,对此朱高煦却并不担心,并解释道: “倘若他们的粮食够吃,他们应该选择围城,而不是强攻。” “他们选择强攻,就说明他们自觉粮食不够,并且摸不准我们有多少粮食,因此才会选择强攻。” “现在强攻失败,胡兵退意已生,只要我们继续坚持下去,用不了几日他们就得撤军。” 朱高煦安抚了众人,也算是变相激励。 听到他的话,亦失哈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里,他们离开的同袍太多,再继续下去,他们都担心下面的人会崩溃。 吉林城自筹建以来,从未遭遇过如此大敌,更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死伤。 现在有了朱高煦的答案,他们也就知道怎么和下面人说了。 想到这里,他们纷纷侧过身子,看向了城外,看向了那连绵的营垒。 “死了这么多人,我们要不要撤?” 当朱高煦等人看向兀良哈营垒时,哈剌兀的大帐内也在经历争吵。 乌齐叶特部的海撒男答奚在见到了这两日翁牛特部和兀良哈部的死伤后,心中早已有了退意。 当他提出这个想法,乌齐叶特部的万户、千户和台吉们也纷纷颔首点头,都不想继续死磕鸡西堡。 不仅仅是他们,就连兀良哈部的许多将领也都不想继续死磕鸡西堡,尤其是今日一战中,那些见识过朱高煦的厉害的人。 哪怕已经退了回来,但回想起朱高煦的勇猛,他们还是止不住的害怕。 一想到要继续打下去,并且还要和朱高煦这样的人打下去,他们就心底直犯嘀咕。 “今日的失败,是我的问题。” 在众人争吵的时候,哈剌兀没有推卸责任,反而是承认了问题,并且点出了问题: “他们的甲兵,比我们估计的还要多,他们守城的人,也比我们估计的要多。” 说着,哈剌兀丢出了一块牌子,众人纷纷看去。 【辽东都司沈阳中护卫左军千户甲……】 “辽东的兵马怎么会在这里?” 捡起令牌的海撒男答奚疑惑看向哈剌兀,可哈剌兀也摇头道: “我也不知道,但战场上捡回的牌子里,只有这个千户和吉林卫的牌子。” “南人的兵马比我们估计的要多,哪怕加上这辽东的一千兵马,也足够我们喝一壶。” “因此我决定,明日撤军,但是在撤军路上,我们会进攻六城,这样不至于无功而返。” “好!”听到哈剌兀的话,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答应了下来。 此刻的他们已经不再妄图吃下吉林城,因为吉林城这块肉已经崩碎了他们的牙。 相比较之下,北边的六城更容易攻取,并且也能获得不菲的收获。 “既然这样,那就都退去吧。” 哈剌兀摆了摆手,众多贵族见状也纷纷抱胸回礼,随后退出了哈剌兀的大帐。 脱鲁忽察儿也准备离开,可他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哈剌兀抓住了手。 “嗯?”脱鲁忽察儿疑惑回头,却见哈剌兀脸色阴沉: “传令部众,今夜丑时全军进攻哈达岭!” 第159章 哈达岭之战 “果然要撤军了,太好了……” “狗鞑子,呸!” “滚吧!” 与朱高煦猜想的一样,自上午攻城失败后,鸡西堡便没有再遭遇一次进攻。 尤其到了黄昏后,哈达岭山上的张纯也派人下山禀告,说是兀良哈营垒之中的乌齐叶特部兵马开始撤退,一下子就撤走了近万人。 随着盟友的撤退,兀良哈三部只剩下了兀良哈一部,因此他们的营垒也开始往后方移动,许多牛羊被往西赶去。 兀良哈人移营十里,基本超过了哈达岭瞭望台能看到的最远距离。 这些种种信息,似乎都在透露着兀良哈即将撤退的消息。 见此情况,明军也发泄般的站在城头,对那一队队撤走的兀良哈人谩骂。 “真的撤退了吗……” 站在门楼处,林粟与亦失哈、王义等人都觉得这消息来的有些虚幻。 站在他们身前的朱高煦,更是眉头紧皱,似乎觉得兀良哈人撤退的太及时了。 转过身朝门楼内走去,朱高煦边走边吩咐道:“他们只是退营,还不是撤军。” “交代好诸部,都给我好好巡夜,不要试图偷懒。” “只有熬过这最后一晚,我们才能知道这兵灾是不是真的退去。” “是!”听着朱高煦的话,三将纷纷挺起胸膛应下。 很快,他们将朱高煦的军令传达到了鸡西堡城内所有人耳中,并且派人上哈达岭山通知了张纯。 对于朱高煦的军令,张纯并没有因为兀良哈的动向而松懈,反而是让人备足了檑木,直到木台再也无法放下才停止砍伐。 张纯的举动都在朱高煦眼里,因为他可以清楚看到哈达岭山上不断倒下的树木。 太阳落入西陲,鸡西堡开始点燃篝火与火把。 这一夜,朱高煦躺在城楼内的几块木板上休息,城中兵卒也是如此。 所有人都不想折腾,只是在备足守城的檑木和滚石、沸水后就纷纷躺下,再也不想动弹。 不止是他们,就连那两千多名扈从也是能躺则躺,都在寻求安逸。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很快夜幕便笼罩大地,鸡西堡的兵卒们除了能听到松花江的江水声,剩下的就是哈达岭山上的一些自然之声。 哈达岭的山顶,张纯让所有人熄灭了火把,以防胡兵摸黑,以火光来判断己方人数。 由于营养不良,许多女真人都患有夜盲症。 相比较下,渤海军的二百兵卒则是被朱高煦养的膀大腰圆。 在月光下,他们坐在木台中临时敲出来的椅子上。 还有的,则是坐在了树木的枝干上。 他们借助月光来监视四周,这样的行为在后世十分困难,但在六百多年前的这个时代,月光足够给他们提供明亮。 “呜…呜…呜……” 山林中,被女真人称为夜猫子的斑头鸺鹠站在大树枝干上低沉叫着。 山风吹拂,一棵棵大树发出“沙沙”的响声,听着这些声音,渤海军的兵卒们四下打量,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发现,只能听见阵阵风声和野兽走过时发出的回音。 没有火光的山林,使人感觉那些充满野性的花草树木,都化作了凶猛的野兽,正在暗处窥视着你。 这寂静、幽暗的林中透露出一种异样的气氛,显得阴森恐怖。 “嗷…嗷……” 忽的,怪叫声从远方隐约传来,吓人一跳的同时,却又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令人毛骨悚然。 只是这样的情况,驻守哈达岭的渤海军兵卒已经体验过许多次,虽然心中还是有些发毛,但总归不至于怯场。 “这还要打吗?” “不知道,应该是不打了。” “那我们没杀人,能入吉林籍吗?” “得看渤海汗了……” 土道之上,一些女真人聚在一起讨论着自己一行人有没有获得吉林籍的可能,由于不知道王的意思是什么,他们将朱高煦称为汗。 如他们这些聚集起来的人并不少,哪怕是渤海军的弟兄,也围在张纯周围,与他牢骚道: “这一战,俺们这六百来人就获了几十个首级,怕是没有军功分。” “应该有,只是不如城里的兄弟多。”张纯对身旁的百户官安慰着,同时也叹气道: “军功日后有机会拿,可若是丢了性命就坏事了。” “你们只看到那城里的兄弟拿军功,不曾记得他们的死伤。” “说不定死伤的那些兄弟里,有许多还是你们的熟面孔。” 张纯一开口,众人便纷纷闭上了嘴。 没有人觉得他说错了,毕竟军功再好,也得有命拿才行。 似乎是被张纯这话说的有些紧张,众人也不再讨论军功的事情,而是转而讨论起了城中琐事。 “这胡兵退了以后,城里应该开始继续屯垦了吧。” “今年不知道会不会修建房屋,去年说了今年修,只是当下被这事情耽误了。” “修了好啊,听说俺们也有机会享受那火道,日后在屋里不用挨冻了。” “这天杀的胡兵,若是耽搁了新屋的修建,俺非得活劈了他们不可。” 众人畅聊琐事,越聊越起劲,时间也越聊越推后,渐渐的聊天的人开始变少,最后大部分都休息去了,只剩下了守夜的兵卒和扈从。 时间流逝,很快就来到了子时。 在众人未察觉时,脱鲁忽察儿率领千余探马赤军和两千扈从往南边绕道,来到了一处山坳之中。 黑夜里,所有人都看不清各自的面孔,脱鲁忽察儿转身看了下身后的探马赤军,他们的甲胄尽数由扈从背负,此刻只穿着了胸甲。 “一个时辰,爬上山顶,绕道从侧边偷袭明军,半个时辰后哈剌兀汗会为我们吸引明军注意。” 脱鲁忽察儿对身边的几个百户吩咐着,随后开始带队爬山。 漆黑的原始山林中,古树藤蔓繁多,时不时就能在行走之间被树根绊倒。 饶是如此,这哈达岭也没有拦住脱鲁忽察儿,他们缓缓往山上爬去,虽然速度很慢,但始终在前进。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他们终于抵达了山顶,而这里距离明军哈达岭西坡的木台还有七八里路。 “先休息,等哈剌兀汗进攻。” 脱鲁忽察儿累得够呛,气喘吁吁的说着,身后的探马赤军也纷纷坐在地上休息。 时间一点点过去,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兀良哈大营火光大盛,一条‘火龙’从营垒之中走出。 起先由于距离太远,张纯他们并未发现,直到他们走向哈达岭数里后,才有人发现了那举着火把赶来的队伍。 “哔哔——” “胡兵出营了,传报殿下!” 木哨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惊醒了正在睡梦中的张纯。 仓惶醒来,张纯眯着眼睛,疲惫的听了会四周的叫喊声后才猛然惊醒,忽的就从木台上站了起来: “备战!点亮火光,射火箭!” 在他的喊叫中,蹲守在树上的许多兵卒立马点燃火箭,朝着前方的林子射出去。 坡下的密林被浸满火油的火箭点燃了部分干草,由于刚刚开春不久,干草数量并不算多,只能勉强让人看到林中景象。 幸好林中无人,这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备檑木和滚水,通知殿下备战!” 确认无人后,张纯下意识将胡兵进攻的方向放到了山下的鸡西堡上,他吩咐着两名听得懂官话的扈从去山下通知,自己则是在山上备足檑木和滚水。 即便他并不认为胡兵会进攻西坡,但他也觉得有备无患。 同时,山下的明军也听到了哈达岭上密集的哨声,朱高煦从睡梦中被亦失哈叫醒。 得知了山上情况的他,当即就召集了一千扈从和五百兵卒。 扈从们背负甲胄,兵卒们轻装等待,只要哈达岭传来消息,他们都可以迅速转换,亦或者在鸡西堡守城,亦或者上山驰援。 不止是他们,许多扈从和兵卒都被叫醒,鸡西堡内人影晃动,灯火通明。 “他们的人果然还有不少……” 一二里外,黑夜之中的松花江北,哈剌兀正带着百来骑兵在黑夜中观摩鸡西堡。 他们没敢照明,因为害怕暴露目标。 倒是鸡西堡不得不照明,因此他们可以看到在马道上来回奔走的人影。 哈剌兀不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悔恨。 倘若他知道吉林城有这么多兵马,那他是万万不会来攻打吉林城的。 只是眼下说什么都晚了,死伤数千人的他不能空手回去,想到这里他转头看向了哈达岭上的火光。 能否拿下吉林城,就看是否能攻下哈达岭了。 只要哈达岭被攻下,他们就可以开辟道路,走哈达岭来绕过鸡西堡,长驱直入吉林城。 哪怕鸡西堡明军撤退回援也没用,吉林湾有上万人,这点哈剌兀已经通过俘虏的口中知道了。 眼下刚刚开春,吉林城内粮草必然不济。 只要拿下鸡西堡,随后留兵驻守,他完全可以一边抵御来援的明军,一边围困吉林城。 朱高煦挺不了太久,只要吉林城一破,自己就能带着城中工匠渡江,往江北从容撤退。 念头之间,哈剌兀死死盯着哈达岭西坡,而此时他麾下的近万部众已经抵达骑马了哈达岭坡下。
在张纯以为他们会继续往前,前去进攻鸡西堡的时候,他们却停下了脚步,翻身下马,往哈达岭山上涌来。 那上万火光朝自己涌来时,张纯只觉得毛骨悚然,下意识便抓住身边人:“去!去山下求援,就说胡兵大举进攻哈达岭!” “是!”被吓得不轻的不止是张纯,而是在场的所有人。 得了军令,那小旗官连滚带爬的带人往下山跑去,张纯也拔出腰间长刀:“备战!” 顶着苍白的脸色,紧张的身心,哈达岭上六百人开始备战,扈从站在了檑木旁边,他们的旁边还站着保护他们的持械明军。 明军在他们的帮助下穿甲,待甲胄具全,他们也开始准备听从号令,随时抛下檑木。 夜幕中,被吵醒的鸟群飞出山林,见此情景,等待许久的脱鲁忽察儿也下令全军动身。 他们一路往哈达岭明军摸去,一路上不知道惊起多少飞鸟。 起先是因为距离太远,明军看不到,等明军看到时,山下的胡兵也已经上了山,此刻四散上山攀爬。 “抛!” 一声军令下,四百扈从开始联手抛出一个个重达数十斤的檑木。 檑木顺着山坡往下砸去,一时间被砸伤砸死者无数,但更多的则是侥幸躲过,铆足了劲往上爬。 情况危急之时,朱高煦没等到张纯的步塘,就已经看到了火光大盛的哈达岭。 有傅友德和冯胜教导的他,仅凭火光就得知了胡兵的主攻方向,因此立马对身后的王义吩咐:“带城外准备的兵卒上山,胡兵在攻山!” “是!”听到张纯驻守的哈达岭被攻,王义片刻不敢耽误的转身离开。 瞧着他离开,亦失哈也担忧道:“张纯是王义看着长大的,王义会不会担心误事?” “胡兵的数量太多,即便担心误事也没用。”朱高煦面色凝重,但还是对身边的一名百户官吩咐道: “你随王义前去,抵达后将胡兵的数量传回来告诉我,尤其是甲兵的数量。” “末将领命!”百户官作揖应下,转身随王义而去。 朱高煦见状也看向亦失哈:“城中还有六百渤海军的兄弟,让他们去喂食军马。” “殿下您……”亦失哈似乎猜到了朱高煦的想法,对此朱高煦也不隐瞒: “若是哈达岭岌岌可危,那我只有带兵出城,袭扰哈剌兀营垒。” “他但凡回军,我便带人往北边去,届时鸡西堡命林粟留守,你带人回吉林城驾船南下,准备随时接应我们。” 比起兀良哈,朱高煦多了一样具有机动性的队伍,那就是吉林城的水师。 尽管水师的八门火炮已经被卸下,没有进攻陆地的能力,但用它们来救援还是种不错的选择。 “奴婢知道了,殿下您保重。” 亦失哈自知没有劝阻朱高煦的份量,因此只能尽自己的最大力来保证朱高煦可以突围而出。 作揖过后,他吩咐人返回吉林城,将战船开拔到鸡西堡。 这一来一去,鸡西堡内的守军只剩下了五百等待出发的骑兵和二百步卒,以及两千多女真扈从。 “杀!!” 哈达岭上,面对如海浪般打来的胡兵,张纯等人努力维持的防线终究被打破。 几十步的缓坡被铺满了人,檑木已经无法将他们全部解决,始终有人爬上了木台。 “都是普通的胡兵,不要畏惧!” 张纯看着穿着兽皮甲上阵的胡兵,心中闪过了一丝轻松,对四周吩咐的同时,他也识趣的坐镇军中,而不是亲力亲为的上阵搏杀。 说到底,他只有十五岁,而且他也并非朱高煦那样的猛将,与胡兵搏杀的事情,他上去只能拖累四周兵卒。 二百渤海军与四百扈从开始居高临下的使用长枪和檑木守城。 被朱高煦有意派人挖掘出来的六尺土坎成为了一道低矮的城墙。 站在木台上的明军肆意射杀、刺杀着胡兵,扈从们也尽量抛出檑木。 战事僵持在了这一道防线上,但事情却很快迎来了转机。 大量胡兵的死亡让其余攻山的胡兵开始止步不前,甚至有人掺杂在攻山队伍中浑水摸鱼。 对此,指挥大军的探马赤军千户也怒不可遏:“敢后退的人,全家充作奴隶!” 他这句话让许多浑水摸鱼的胡兵不敢再耽搁,纷纷硬着头皮往上冲去。 交手一刻钟,倒下的胡兵几近千人,张纯等人几欲脱力。 “哔哔——” 忽的,西边传来了急促的木哨声,张纯立马反应过来:“坏事了,胡虏从西边摸上来了!” 张纯脸色惨白,可他已经无能为力,六百人抵挡万人攻山已经是强弩之末,现在再无人手抽调往西边。 “千户!”恰逢此时下山步塘来到张纯身旁激动汇报:“千户,王千户已经带领五百兄弟和一千扈从上山,他请您再坚持一刻钟!” “守!”听到步塘的话,张纯咬牙说出这个字,四周的兵卒听到这消息也咬着牙做好了硬顶的准备。 交手之间,许多手中无力的兵卒被胡兵拽下木台,没入胡兵之中,多处中刀而死。 战事与军功来了,可并非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西边的防线率先崩溃,脱鲁忽察儿所率的甲兵穿甲攻入了西边的防线,明军节节败退。 防线冲出了一个口子,众多胡兵纷纷沿着西边无人防守的木台登上土道,开始与明军在林中鏖战。 王义带兵抵达了山顶,却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一千扈从帮助明军穿甲,五百明军上阵鏖战,扈从们也持着短兵跟着冲了上去。 黑夜里,林中火光冲起,杀声漫天。 朱高煦穿戴两重甲胄,坐在了鸡西堡的城门前,旁边的赤驩已经被披上马甲,不安的踢着地面。 在他们一人一马身前,五百整装待发的精骑紧张握住了手中的长枪。 不多时,林粟沉默着从队伍后方走出,甲片声簌簌作响。 他走到朱高煦面前,不用开口朱高煦就知道了他想说什么,因此起身抓住了赤驩的马缰。 不过这时林粟却一同抓住了马缰,凝重的看向朱高煦:“殿下,让我带弟兄们去吧!” “呵……”朱高煦轻笑:“我去,我有把握突围,你有吗?” “……”林粟沉默了,他个人武艺并不算好,连南京城的武章一和王俭都比不上,更何谈与朱高煦相比。 “放心,有赤驩在,况且胡兵大军都在攻山,这是一个好机会。” 安抚了林粟,朱高煦抓住了马缰,回头看道:“弟兄们!” 他拔出插在地上的丈六铁枪,牵着赤驩往城门走去的同时,也背对着所有人喊道:“走!我带你们杀鞑子去!” 没有过多言语,五百精骑抓住了马缰,林粟也强忍着情绪命人拉起千斤闸,将城门打开。 “大汗,南人好像开城门了。” 城外,隐藏在黑夜里的哈剌兀听到了身旁人的提醒,他仔细看去,果然看到了被打开的鸡西堡城门。 “不好!”看着城门打开,哈剌兀心中一紧。 现在军中营垒是什么情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除了一千留守胡兵外,就只有他手中的四百甲兵。 如果明军出兵,并且派出的还是精骑,那他们就完了。 “让脱鲁忽察儿台吉带本部三千人回营!”哈剌兀一边调转马头,一边冷静下令。 “可是,哈达岭就快攻下了……”旁边的千户不忍,但哈剌兀只是看了哈达岭一眼:“他们守不住的。” 与哈剌兀所说一般,失去了木台的防线后,明军确实守不住哈达岭了。 没有地利的优势,他们节节败退,而哈剌兀也调转马头带兵返回营垒。 不过在离开前,他还是看了一眼鸡西堡的城门。 距离太远,他看不太清,可饶是如此,他还是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牵着马从城内甬道中走出。 “走,杀鞑子去!” “一群娘贼,宰了他头领拿来领功!” “看谁杀的多!” “哈哈……” 鸡西堡甬道中,牵着军马走出的渤海军跟在朱高煦与赤驩身后,而这一幕被哈剌兀尽收眼底。 “吉林城有这么多甲骑?!”哈剌兀心里一惊,但还是跟没发生一样的带着兵马埋头往营垒撤去。 不多时,山上的脱鲁忽察儿也接到了哈剌兀的军令,对此他没有任何异议,在接令的第一时间便要撤回营垒。 下山时,他看到了鸡西堡方向点着火把往营垒赶去的明军。 由于距离太远,加上明军牵马步行,因此他并未看清明军是甲骑,并对此轻嗤:“不过数百人,哈剌兀也太小题大做了。” 虽然不满,可脱鲁忽察儿依旧按照哈剌兀的吩咐撤回营垒,毕竟眼下营垒之中还有涉及全军的牛羊。 一旦这些牲畜没了,他们连撤回兀良哈秃城的希望都很渺茫。 没有任何耽搁的举动,脱鲁忽察儿带着脱甲的探马赤军与负甲的扈从开始撤退。 他这三千人撤走后,张纯与王义的压力大减。 此刻的他们还不知道是朱高煦以身做饵,只是奋勇道: “弟兄们!胡兵甲兵锐减,继续杀!!” 第160章 一骑当千 “把牛羊往北赶,所有人在帐中蹲守,一旦明军甲骑前来,用弓箭面突!” 兀良哈营垒处,当哈剌兀骑马返回此处,他第一时间就是把牛羊往北赶,其次便命令在营兵马准备设伏。 他们忙活许久,大量牛羊被二百普通胡兵驱赶往北方而去,最后剩下一千二百多胡兵。 等待了一刻钟,脱鲁忽察儿也带着三千人抄近道返回了营垒。 在入营后,他立马就猜到了哈剌兀的意图,因此主动找到了哈剌兀。 “你是要设伏?我看那南兵不过几百人,需要把我调回来吗?” 脱鲁忽察儿询问哈剌兀,但此刻在大帐内坐着吃肉的哈剌兀却不着急,而是丢出一把小刀示意他来吃。 脱鲁忽察儿也没有着急得到答案,因为此刻的他确实因为翻山加上奇袭哈达岭明军西营而饥饿疲惫。 他坐下吃起了肉,那哈剌兀也顺应解释道:“这次出来的是数百甲骑,不然我也不会召你回来。” “数百甲骑?”脱鲁忽察儿愣了一下,紧接才颔首:“怪不得,不过就凭我们这点人,想要设伏数百甲骑也不容易。” 数百甲骑,这个概念或许不是特别清晰,但如果横向对比,这点数量可一点都不少。 能负甲者不一定能乘骑,能乘骑者不一定能负甲,即便能负甲骑射,也不一定能有载得动他们的马匹。 哪怕是兀良哈这种放牧马匹十数万的部落,却也因为豆料不足而不善养马,尤其是养军马。 正因如此,搜刮整个兀良哈,甲骑也不过四百余众罢了,即便算上另外两部,也顶多凑出八百甲骑。 即便是哈剌温山脉西边的瓦剌和鞑靼,也不敢说能拉出万余甲骑,而明军甲骑更是只有几千。 这其中原因涉及经济,瓦剌和鞑靼有足够的马匹,但他们没有稳定的豆田来培育军马。 大明有足够的豆田,但他们没有足够的马匹。 兀良哈的问题和瓦剌、鞑靼一样,所以他们手中甲骑并不多。 正因如此,脱鲁忽察儿和哈剌兀才会对鸡西堡明军能拉出数百甲骑而惊讶。 数百甲骑,若是使用得当,那完全可以利用步卒凿开敌阵,在步卒掩护下于万军之中冲杀。 哪怕是辽东都司,能拉出的甲骑也不足千人,这很难不让脱鲁忽察儿让这批甲骑联想到辽东都司。 “没想到辽东那边居然把这么多甲骑放在吉林城,看来他们早就做好北征的打算了。” “这次若不是我们先发制人,恐怕等肇州筑城成功,我们就得面临辽东和北平的围追堵截了。” 脱鲁忽察儿将甲骑的来源归到了辽东都司的身上,毕竟他并不认为朱高煦能在这么短时间拉出那么多甲骑。 “所以设伏这支甲骑,足以重创辽东都司。”哈剌兀也不紧不慢的吃着肉,说着自己的想法。 对此,脱鲁忽察儿的面色也凝重起来:“需要我做什么?” 见他认真,哈剌兀也放下刀,擦了擦嘴:“你率甲兵埋伏他,一旦他阵脚不稳,我率甲骑横击,你带甲兵持枪将他们全歼!” “好!”没有任何问题,脱鲁忽察儿直接答应下来。 闻言,哈剌兀也与他继续吃肉,享受起这战前的休整。 时间在流逝,一点一滴。 朱高煦也带人牵马步行缓步走了数里,时不时停下休整。 由于身处敌军回援路上,他们没有人敢脱甲,只能这样缓慢的赶赴兀良哈营垒。 此刻的他们不知道哈达岭是否被攻陷,也不知道他们的踪迹是否暴露。 他们只知道一点,那就是如果捣营无法成功,那不管哈达岭能否守住,渤海军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只有捣营成功,焚毁兀良哈人的粮仓,放走牛羊马匹,兀良哈才会因为缺粮而撤退,吉林之围才能解除。 “加把劲,还有二里地。” 朱高煦对身边人招呼着,咬牙起身,继续牵马步行。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他们前方的营垒火光越来越大时,朱高煦这才抬起了手:“准备绕营放火箭!” “放火箭?”人群之中,许多兵卒面面相觑,一名百户官不安的作揖道: “殿下,我们均为甲骑,马力不足,若是绕营放火箭,一旦马力耗尽,恐怕难以突围。” “况且,我们不应该直取敌营吗?放火箭恐胡兵有所防备。” 百户官道出了所有人关心的一点,但朱高煦却沉声道: “纵是你我也无法判断敌营之中有兵马几何,若是胡兵营中兵马甚众,你我身陷囹圄,又当如何?” 朱高煦并不知道哈剌兀在设伏,他担心的是早前撤离兀良哈营垒的那两支队伍。 白天兀良哈都摆出要撤退的阵仗了,可晚上突然袭击哈达岭。 若是先前撤走的两支兵马也只是虚晃一枪,那他们现在冲营岂不是要被上万人包围? 五百甲骑是可以横行一些战场,但那是有步兵掩护两翼的情况。 当下朱高煦他们只有甲骑,且军马只有一人一匹,万一失陷营中,那便只剩下追悔莫及。 他很惜命,更惜渤海军所有兄弟的命,因此他不愿意犯险。 只有用火箭试探出营垒之中的兵马数量,他才会决定是否冲营。 这是老朱奇袭横山涧元军的办法,不过当时老朱是为了威吓敌人,迫使元军投降,而自己则是用来探查胡兵数量。 “上马!” 不等那百户官再次询问,朱高煦便翻身上马,双重甲与兵器加上朱高煦的体重,近三百斤的东西压在身上,饶是赤驩已经成年,却依旧被这重量压得后退了两步。 “倒是苦了你了……” 朱高煦伸出手在赤驩脖颈处安抚,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上次赤驩中箭流泪的景象,朱高煦转身对众人吩咐:“注意胡兵砍马腿。” “是!” 对于如何预防敌军砍马腿,明军有着自己的手段,不过也仅限于持枪护腿,加上平日里与军马的一些联合训练罢了。 只是一些动作,就能提醒战马抬收左右腿,以此来减少被砍马腿的窘迫现象。 不过即便如此,到了真正拼杀起来的时候,还是会有人注意不上,因此遭了敌军的道。 在朱高煦的号召下,五百渤海军将长枪挂在了得胜钩上,取出未上弓弦的骑弓,将弓弦费力搭上后拉动试了试。 再往后,众人翻身上马,将普通箭矢放在箭囊前部,将绑好火棉的火箭放在了后方。 “上!” 没有其它激励的话,朱高煦一马当先带着精骑缓步向兀良哈大营走去。 一里、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 “哔哔——” 当放哨的胡兵吹响木哨,朱高煦单手持丈六长枪,另一只手举起了整支队伍中唯一的火把。 他绕到了队伍侧方,举起火把,身后精骑纷纷催动战马,一手持火箭,一手持弓,从他身旁掠过的同时,用手中火箭从朱高煦手中火把的火焰穿过。 一支支火箭被点燃,随即张弓搭箭,一气呵成。 火箭若流星般落入兀良哈营中,对于使用兽皮帐篷的兀良哈营垒来说,浸满火油的火棉箭矢无疑是致命的。 兽皮帐篷被瞬间点燃,尽管燃烧缓慢,但却将藏在帐篷之中的不少胡兵惊吓而出。 “大汗,他们在放火箭!” 一名胡兵仓皇跑到了大帐处,告知了哈剌兀最新消息。 哈剌兀脸色很不好看,转头看向旁边的脱鲁忽察儿:“没想到南人这么谨慎。” “一路走来没哨骑,自然谨慎。”脱鲁忽察儿回应着,同时也反问:“还要继续守株待兔吗?” “不!”哈剌兀摇头:“我带甲骑从正门出去拦住他,你带轻骑追剿他。” “好!”脱鲁忽察儿颔首,随后用手放在嘴巴开始呼麦。 不多时,营帐之中走出上千人,许多甲兵吃着长枪往大帐集结。 “扈从留给你,我带一千甲兵上马追击。”脱鲁忽察儿对身旁哈剌兀交代一声,随后便率兵前往后方马厩。 哈剌兀见状也开始召集甲骑与扈从,不多时带着四百甲骑与四千扈从上马,从正营奔走而出,堵在了明军撤退的路上。 “殿下!胡兵出营拦住了我们的退路。” 绕营射箭一圈后,朱高煦与众多甲骑勒马停下,清楚看到了前方哈剌兀率领走出的四千余骑。 他们没有发动进攻,朱高煦见状也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决断道:“全都下马恢复马力!” “是!”众人闻言,纷纷翻身下马休息,为战马喂食豆料与水。 “大汗,他们为什么见了我们不撤?” 在朱高煦命令众人下马的时候,哈剌兀身旁的一名千户疑惑询问,哈剌兀却眯了眯眼睛: “这领兵之人是个知兵的,他恐怕是想在这里拖住我们,好让营中火焰大作,吸引哈达岭山上的兵马撤回来。” “那我们……”千户还想再说,但哈剌兀却抬手道:“派人去告诉哈达岭的攻山兵马,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得回营。” “他要吸引我撤下兵马,我偏不让!” “即便他有数百甲骑又何妨,我不信他与他的部下可以以一敌十。” 哈剌兀传令与千户,千户闻言也派人去通知哈达岭山上的攻山兵马。 时间一点点过去,约一字时的时间被双方磨耗后,渤海军身后突然传来了沉闷且密集的马蹄声。 “上马!”听到后方传来的马蹄声,朱高煦心里一紧,当即下令大军翻身上马。 没有片刻犹豫,所有人纷纷上马,将长弓挂在马鞍一侧,取出了得胜钩上的丈四长枪。 朱高煦将丈六铁枪插在一旁,取出一块粗布盖在火把上,紧紧套牢。 不多时,火把熄灭,他又将火把插回马鞍一侧,拔出一旁铁枪。 “前军转后军,竖起旌旗,随我杀敌,誓死方休!” 朱高煦一边带着五名百户官往后军奔赴,一边高声呼唱。 军中兄弟听了他的话,又见他亲自带队冲锋,自是信心倍增。 一名百户官将自己的长枪挂上了渤海军旌旗,自觉将自己的位置调整到了朱高煦的后方。 渤海军中,所有人都很清楚,只有在自家殿下的身后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能及时支援他的地方。
旌旗为军中之重,当下最为重要,只能放在这里。 在他来到这个位置的同时,前方也出现了许多火光,数量之多,密密麻麻。 “上!” 没有太多激励的话述,朱高煦一骑当千,往来者杀去。 众军无言,唯随其冲锋,方显丈夫本色。 蹄声隆隆,火光盛盛,脱鲁忽察儿没想到明军敢朝他杀来,但他也不惧。 “担长枪,冲阵!” 脱鲁忽察儿举起手中长枪,对四周百户吩咐,百户随之传递军令,不多时千余着甲轻骑开始持枪担在手臂上,对正朝他们冲来的明军发起进攻。 “杀!!” 宽阔的平原上,一侧是正在燃烧的营垒,一侧是漆黑的丘陵。 两支兵马没有露怯,所有人嘶吼着,向苍天刺出手中长枪,面容狰狞。 朱高煦戴上了面甲,身先士卒,一骑当千。 百余步的距离,转瞬而至,这一刻的时间里,朱高煦与渤海军的众人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胡兵的数量,并且从他们人均皆甲的身上感受到了极重的压迫感。 两军即将相撞间,脑中的记忆在一瞬间好似走马观花过了一遍,兴许这是第一战,但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战。 这样的感觉,是朱高煦当初单骑直冲西阳哈甲兵时未曾有过的。 只是那刹那间,朱高煦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很快,胡兵的喊杀声将他唤醒。 他没有胆怯,反而胸中凭空生出一股怒气:“来啊!!!” “碰!!” “杀!” “唏律律!!” “额啊!!” 刹那间,两军正面相撞,朱高煦手中丈六长枪将与他交手的胡兵顶飞,落入马群之中,万马践踏。 碰撞前,朱高煦以为自己可以护住自己身边的弟兄,然而当真正碰撞开始,他这才发现自己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个人的武力,在这千军万马碰撞之间显得那么弱小。 便是他都在呼吸间被数杆长枪刺中,肉身疼痛。 这疼痛未让他害怕,反而刺激了他,气血直冲脑门,那疼痛感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用不完的力气。 “来战!!” 他一手脱缰,双腿用力夹住马腹,腾出手抓住一杆朝自己刺来的长枪,在一瞬间将这长枪夺到手中,那人连人带马栽倒,他却挽了个枪花,双手持枪,左突右刺。 凡他路过之地,甲兵皆落马,硬生生在那千军万马之中凿出了一条道,为身后人开辟出一条生路。 这一幕被大军之中的脱鲁忽察儿所见,头皮发麻。 “是他!”尽管没有见过朱高煦,但脱鲁忽察儿在一瞬间就判断出了那人的身份。 “渤海王,朱高煦……”他突然没了力气,但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这么多年来,被赶回草原的蒙古人从来没有俘获或击毙明军超二品的官员,但眼下,一个超品的藩王就在自己面前! 一瞬间,他持着长枪指向朱高煦:“那持双枪的将领就是渤海王朱高煦,杀了他,赏牛羊千头,升千户官!” “哗!!”听到脱鲁忽察儿的话,就近的蒙古人纷纷激动,相互传递信息,并且催动战马,发动对朱高煦的围剿。 一些错过的蒙古人听到这条消息也纷纷调转马头,试图围剿朱高煦。 一时间,朱高煦的压力开始骤增,可如今的他已经杀红了眼。 左突右刺间,数人坠马,不仅没有拿到朱高煦的人头,反而自己丢了性命。 期间朱高煦也遭长枪刺中,然而双甲极大保护他,唯有那股冲力让他皮肉疼痛,可这只是在刺激他。 纵铁骑儿成百数千,可挡在他面前的始终就是那几个人,只是几个人,他又有何惧! “再来!来啊!!” 面甲之下,他表情几欲癫狂,杀红了眼。 这一刻,鸡西堡内死伤将士的模样出现在他眼前,似乎每杀一人,他眼前的那虚影都能减少一帧。 “殿下……” “殿下……” 似有人呼喊他,他正欲回头,却见四五杆长枪朝他刺来。 “杀渤海王,赏牛羊千头,封千户!!” 四周蒙古人高呼着朱高煦听不懂的话,但此刻的他面对那四五杆长枪未曾畏惧,只是手中沉重铁枪一甩,转瞬间砸飞所有刺向他的长枪。 那骁勇之景象,让四周企图围攻他的蒙古人皆心惊胆战。 火光之下,朱高煦脸上佩戴的铁面甲狰狞恐怖:“再来啊!!” 他的怒吼声从铁面甲中传出,几乎击溃围攻他那上百蒙古人的心理防线。 关键时刻,一支箭矢射中他的胸膛,所有人下意识看去,却见外围的脱鲁忽察儿正举着弓,面色铁青:“怕什么!他再骁勇也只有一个人!但我们是千军万马!” 似乎为了回应他的这段话,鸡西堡方向开始传来马蹄声,十分密集。 许多人回头看去,却见一直站着的哈剌兀眼见探马赤军拿不下这明军,亲率四千余轻骑杀来,为首的则是那四百甲骑。 “他们有甲骑,我们也有!”脱鲁忽察儿还想再射一箭,却见一道黑影闪过,猛然击在他胯下军马颈处。 人马栽倒,一杆长枪洞穿了军马,更刺在了脱鲁忽察儿的胸膛。 尽管他没什么事,但这突如其来的长枪还是惊吓住了他。 他费力从马尸下摆脱,两腿止不住的打着摆子,显然被朱高煦这一击吓得不轻。 惊恐抬头,却见那朱高煦却已经双手持枪,正欲朝自己冲杀。 “殿下!!” 忽的,在朱高煦欲动时,身后传来了官话。 他回头看去,却见甲骑们因为马力不足,正被更多的探马赤军包围,奋力冲杀却因为距离太短而提不起马速。 “驾!” 没有片刻犹豫,朱高煦向着那探马赤军杀去,四周探马赤军见他冲杀来,下意识后退数步。 “蠢材,杀了他!他马力已经要完了!” 摆脱那股恐惧感的脱鲁忽察儿恼羞成怒,大声怒吼着,叫醒了因朱高煦而止步不前的部分探马赤军。 “杀!” 鼓足勇气,他们再度向朱高煦杀去。 与此同时,哈剌兀也率领骑兵杀来。 探马赤军为他们让开冲锋的道路,只是一瞬间,四百甲骑几乎将渤海军甲骑凿穿。 近百渤海军被这数千骑兵冲倒,脱鲁忽察儿见状也放声道:“下马!围杀他们!” 数百探马赤军翻身下马,持长枪开始包围渤海军,哈剌兀则是十分配合,带着甲骑率领的轻骑穿过长枪阵,命令轻骑也下马结枪阵。 很快,数千兀良哈人结枪阵将渤海军重骑包围,长枪如幕,步步紧逼,限制他们的空间,不让他们冲出包围圈。 “殿下!” “殿下是我们连累您了!” “疼……” “额啊!!” 马背上,朱高煦听着耳边兄弟的愧疚声与呼痛声,他没由来的愤怒,扯下铁面甲:“我大明以长枪见长,你们若是没了甲骑就不敢冲杀,就不要说是我的兄弟!” 说罢,朱高煦率先翻身下马,将丈六铁枪插在地上。 虽只是一人,却犹如千军万马屹立此处。 “结阵,让这群娘婢的胡虏知道,我们汉人是怎么把他们赶回老家的!” “是!!”听到朱高煦的这话,平日里听着老明军是如何以步击骑故事的渤海军纷纷精神。 哪怕是受伤的兵卒,也持着长枪结成圆阵,朱高煦扫视一眼,出征时的五百兄弟,如今已经不足三分之二。 这样的死伤,让他心胸悲愤,即便双臂已经酸麻,可他依旧站到了先锋的位置。 朱高煦承认,这次是他判断失误,没有预料到兀良哈大营之中居然有甲骑和甲兵。 他将一旁长枪拔出,四周是自己兄弟,而外围,数千兀良哈兵马已经将他们的空间缩小,双方长枪已经相撞。 哪怕这样的局面,朱高煦依旧不相信自己会失败。 “你们信不信我!”朱高煦忽然喊出这么一句话。 “渤海军万岁!” “渤海军万岁!!” 四周信任之声四面八方传来,与之传来的还有呼喊渤海军万岁的雄壮吼声。 “信我……”朱高煦紧握手中丈六铁枪,沉着眸光,死死盯着眼前朝他步步紧逼的胡兵:“那我就带你们回家!!” “回家?”长枪之后,听得懂官话的哈剌兀与脱鲁忽察儿纷纷嗤笑。 “杀!!” 三百余残兵放声嘶吼,这一吼让哈剌兀与脱鲁忽察儿的笑容僵硬了,但却不是因为渤海军。 “后面!!”哈剌兀反应最快,他回过头去,所看到的是一片火红。 “杀!!” 漆黑一片的丘陵上,火光星星点点的朝这边冲来,军马践踏声远超哈剌兀他们冲锋的声势。 万军冲杀,那个留着大胡子的黢黑汉子挥舞长剑,放声大吼着。 在他身后,数千甲骑冲杀而来,震透松花江。 “给俺杀!!” 《渤海纪事本末》:洪武二十九年春四月癸巳,元将哈剌兀以兵三万围吉林。上以军民万人拒之。连兵三日,元兵数败而死者多。 后三日,元将哈剌兀诡计夜袭哈达岭,上率骑五百出城战之,哈剌兀伏兵数千。 乱军中,上持长枪左右奋击,搏杀数十人,中流矢十数,褁创与战,乃被围。 是夜,太宗率轻骑驰援而来,元兵解围去,上复得其救。 太宗率骑逐之,元兵皆走渡江,是役获马三千,毙敌万众。 ———— 《明世宗实录》:洪武二十九年春四月癸巳,元将哈剌兀以兵十万寇边。上以兵三千拒之。连兵三日,元兵数败而死者多。 已未,元将哈剌兀诡计夜袭哈达岭,上率百骑出城战之。 元兵伏骑数千,为上所识,与左右言’胡兵怯,何惧哉’,乃持长枪入阵奋击,杀百余人,复入阵,毙敌数十,中流矢。 元将哈剌兀惧上而欲撤,恰太宗率轻骑驰援,上遂与追之。 是役,斩首三万,得马数千。 第161章 死伤甚重 “撤!!” 三魂惊掉七魄,当哈剌兀和脱鲁忽察儿见到数千甲骑朝他们杀来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有联想到别人身上。 除了大明,没有任何一方势力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拉出这么多甲骑。 “撤!!”声嘶力竭,哈剌兀调转马头就要往南边逃窜。 不止是他,所有兀良哈轻骑纷纷跟随他南逃。 “撤!”脱鲁忽察儿也反应过来,他招呼剩余的探马赤军,但是却没有跟哈剌兀往同一个方向逃窜,而是往鸡西堡这条死路逃窜。 一时间,围绕在渤海军四周的长枪纷纷撤去,所有探马赤军跟随脱鲁忽察儿开始撤退。 渤海军得到了喘息,朱高煦也失去了破釜沉舟的机会,但这个机会……他宁愿不要。 似乎是先前的发狂得到了报应,他身体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不止是他,所有渤海军纷纷瘫软在了地上。 “给俺杀!一个都别放跑!” “殿下,您退后些,这地方危险!” “俺要身先士卒!” “殿下……唉……” 千军万马前,朱棣一马当先,此刻的他,似乎比朱高煦更像一个一骑当千的猛将。 他的这番勇猛,却让朱能、丘福等人头疼不已。 无奈,他们只能率人保护朱棣,拱卫他四周。 他们的目标是随军数量最多的哈剌兀,他与数千轻骑被明军甲骑追赶,左右甚至有明军轻骑包夹。 左右轻骑仗着马力充足,夹击挤压哈剌兀的轻骑,但对此哈剌兀根本不在意,他带着数千轻骑往南逃窜,抛下了一些被缠住的轻骑。 “别在意这些小鱼小虾,给俺杀前面那条大鱼!!” 朱棣挥舞长剑,黑夜之中火光大盛,大明燕府旌旗在黑夜中飘扬,数千甲骑挥舞长枪,拉弓射箭。 从北往南,他们一路追杀哈剌兀向南而去。 也在这时,一支近千人的轻骑来到了朱高煦他们的面前。 “敢问哪位是渤海郡王!” 马背上,一名身材比朱高煦还要高大魁梧的汉子询问,朱高煦闻言也站了起来:“孤便是渤海郡王朱高煦。” 听到朱高煦的话,那汉子瞳孔一缩,显然没想到朱高煦会这般魁梧高大。 他翻身下马,走到朱高煦身前,却高过朱高煦半个头。 “末将密云指挥使平安,见过殿下!” 平安作揖躬身,而当朱高煦得知他名字的时候,也下意识打量起了他。 这位当下的北军猛将确实身材魁梧,见到他后,朱高煦反倒不觉得后世史料之中说他身负数百斤的说法了。 就这个个头和身材,举不起四五百斤的东西简直浪费。 朱高煦在打量平安,平安也在打量朱高煦。 不同的是,朱高煦知道平安能打,但平安并不知道朱高煦也很能打。 正因如此,当他看到朱高煦手里握着一杆丈六铁枪的时候,他才瞳孔一缩。 下马来到他身前后,所见他身披双甲,平安更是心里一紧。 明军明甲四十五斤沉重,双甲即九十斤,能穿着这样重量甲胄还能上阵杀敌的,他平保儿从军十余年还从未见过。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四周落马死者无数,许多尸体死状凄惨不说,更要紧的是他们的扎甲甲片凹陷得厉害。 钝兵可以破甲不假,但这个破也有限度,顶多将甲片砸得略微变形,伤及敌军肺腑,却不会像当下四周尸体一样,甲片几乎被打砸成了‘凹’状。 “此子,勇力惊人……” 平安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后便对朱高煦继续道:“殿下可以收割此地敌军首级与甲胄马匹,末将先率军去追刚才逃往河谷中的那支贼兵。” “将军且慢……”朱高煦拦住了平安,随后将哈达岭的敌军数量告诉了平安。 不过对此平安却道:“殿下放心,此次奔袭,虽然燕王殿下只带了五千精骑前来,但辽东都司已发兵卒四千余往此地而来。” “稍许末将过去,只需要派兵将那些山上的贼兵围住即可。” “如此便多谢将军了。”尽管知道日后自己与平安必然交手,但眼下的朱高煦确实很感谢平安。 “末将告退。”平安没有与朱高煦过多寒暄,他并不结党结派,并努力回避着与诸藩王亲近。 待他转身上马,不多时便率千余精骑向鸡西堡杀去。 朱高煦见状,也对身后还能行动的三百余渤海军道:“打扫战场,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其它兄弟,让林粟派军医与挽马车来救治伤重的弟兄们。” “是……”三百余渤海军,脸上尽数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 在朱高煦的号召下,他们开始清扫战场,而两名骑兵脱下马甲与甲胄往后方鸡西堡返程。 朱棣还在追杀哈剌兀,而那脱鲁忽察儿则是带着八百甲骑提前到了哈达岭山下,下令大军全数撤退下山,骑马准备突围。 数千大军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哈达岭,如潮水般褪去。 哈达岭山坡上,无数尸体躺在山林间,张纯与王义靠在一棵树上,浑身血迹。 活下来的渤海军和辽东军将他们扛下了山,一时间军医成为了紧缺的人才。 数百伤员被先后送下山,鸡西堡内躺满了伤员。 “冲!” 脱鲁忽察儿率领数千轻骑开始突围,与正面率上千轻骑的平安碰撞交手。 没有了甲骑的压阵,饶是明军皆是着甲轻骑,却依旧拦不住这数千轻骑的突围。 在留下的数百人后,脱鲁忽察儿率领轻骑突围成功,与哈剌兀一南一北的开始奔逃。 朱高煦率领的渤海军亲眼看着脱鲁忽察儿逃跑,饶是他想要上马再战,可那股气力褪去后,身上四处传来的痛感告诉着他,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不止是他,许多渤海甲骑兵卒亦是如此。 这一夜,他们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也完成的足够好了。 可当脱鲁忽察儿率领三四千轻骑突围成功,朱高煦便看到了亦失哈率领的水师沿江而下。 看着四艘舟船,朱高煦询问过自己的内心,要不要带着兄弟们上船,将战果扩大。 可是当他低头看着随自己出战的五百甲骑之中有近一半人躺在地上的时候,他放弃了这个选择。 即便他想要乘船追击,可脱鲁忽察儿并不傻,他可以不走松花江沿岸,直奔草原而去。 闭上眼睛,朱高煦将甲胄一重重的解下。 “殿下!” 亦失哈带着水师寻了一处浅滩,放下数艘小舟靠岸。 从舟上下来了五六名军医,以及二十余名扈从。 “末将来晚了,请殿下降罪!” 亦失哈焦急的跑步而来,跑到朱高煦身边后,当即看了看他的现状。 “不怪你,你是按照时辰来的,是我没有撑到……” 朱高煦皱着眉回应,甲胄上插满了箭矢。 见此情况亦失哈连忙为他脱甲,而甲胄之下的衣袍并没有太多血迹。 可饶是如此,亦失哈也能从朱高煦皱眉的举动猜到他所受伤势如何。 没有耽搁,他拉开朱高煦的衣服一角,果然衣服之中的许多皮肉已经发青发紫。 “张医匠!!” 亦失哈转头对一个正跑过来的三旬医匠招呼,那医匠听了也连忙过来,与亦失哈一起将朱高煦身上的衣服解开。 眼前的一幕让他们倒吸了一口凉气,此刻朱高煦的上身,尤其是正面受了十余处创伤,基本都是钝器击打后的撕裂伤痕。 张医匠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朱高煦此刻也感觉到了肉身上的那股疼痛,不多时额头就渗出了密密麻麻冷汗。 “还好,没伤到骨头,都是皮肉伤。” 张医匠一边庆幸,一边从药箱之中取出药酒,倒在双手之上,为朱高煦所受的伤口揉搓。 那股痛感让朱高煦脸色苍白,牙关紧咬。 与此同时,其它扈从和还能走动的兵卒开始将战场之上还活着的伤员搀扶上了小舟,用马匹拉着往上游的鸡西堡走去。 天色开始灰蒙蒙,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寅时六刻。 朱棣带着大军不知道追着哈剌兀往哪里跑去了,平安则是率着千余轻骑砍杀俘虏了近千被截留的兀良哈轻骑。 待平安解决了那些轻骑,朱高煦也重新穿上了那衣裳。 他首先看了看依稀能看清的战场,在渤海军四周,数百具北虏尸体躺在地上,有探马赤军、也有普通的轻骑。 遗弃的马匹被亦失哈派人聚拢到了一起,足有数百匹之多,虽然大部分都只是下等马,但对于吉林城来说,这是不可或缺的生产力。 “走吧,我们可以回家了……” 坐在赤驩背上,朱高煦摸了摸赤驩的脖颈,似乎是在对它说,却也像对所有人说。 他们踏上了返程,留下了几十名扈从在兀良哈营垒收缴战利品。 期间,他们路过了平安与脱鲁忽察儿交手的地方,死尸甚众,不下千人。 对于这样的战果,渤海军却已经麻木,这几日的搏杀中,类似这样的轻兵,他们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 他们往鸡西堡去,渐渐地,便看到了敞开城门的鸡西堡,以及全部出了城的兵卒与扈从们。 战前的近七千人,眼下还能站在的,不足当初的一半。
在他们的旁边,下马卸甲的平安与其它明军也敬佩的看着他们,兴许是看到了哈达岭上的惨状,亦或者是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了这一战的惨烈。 朱高煦乘马而来,尽管表面上看着他没有什么伤势,可他与亦失哈,张医匠却十分清楚他的状况。 不过即便如此,朱高煦依旧装作没事一样,骑马来到了平安、林粟等人面前,翻身下马。 在他下马后,平安也敬佩的作揖道:“不曾想殿下居然仅依靠不足两千兵卒,就挡住了兀良哈诸部的三万骑兵,还能杀敌数千余众。” “我父亲来了吗?”朱高煦询问平安,平安也颔首道: “冲锋前,燕王殿下让我率千余骑驰援殿下,自己率四千余骑追击胡兵主力而去。” 说到这里,平安皱了皱眉:“只是不曾想,那哈剌兀居然将主力用来攻山,致使末将未能将其主力截留。” 平安或许是自责,又或许是认为自己没抓住这样大的泼天富贵,总之不管如何,眼下的他十分懊恼。 对此,朱高煦倒也并不奇怪,松花江河谷最狭窄的地方就是鸡西堡,只要过了鸡西堡,不管往东还是往西,都是宽阔的丘陵或平原。 在平安率兵进攻的时候,朱高煦就料到了他拦不住脱鲁忽察儿突围。 不过对此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触,能带着吉林城一半的男丁活下来,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况且兀良哈这次在吉林城丢下了数千近万的尸体,恐怕未来三五年都得用来恢复元气。 “马匹缴获如何?”朱高煦询问平安,平安脸色却有些难看。 朱高煦有些不解,林粟却厚着脸皮上前作揖:“胡兵没能带走一些马匹,都被末将尽数缴获了,约三四千匹。” 听到这里,朱高煦算是明白平安脸色为什么难看了,兴许是他在和脱鲁忽察儿交战时,林粟这个老六带人摸去把马匹缴获了。 “这次平将军远道而来,稍许我会从这些马匹之中挑二百匹中等马送与将军的。” 尽管平安也缴获了不少马匹,可二百匹中等马的价值不菲,因此平安听后倒也没有一开始那么臭脸了,反而作揖感谢:“多谢殿下……” “平将军与诸军可用饭了?”朱高煦询问,平安却摇头: “实不相瞒,自我军兵抵兀良哈秃城,得知哈剌兀率骑军三万南下后,燕王殿下便带全军五千余骑奔赴而来。” “六天时间,大军奔袭九百余里,至今未曾吃过一顿热饭,今夜也是日夜兼程而来。” “燕王殿下本欲让大军吃一顿冷饭再出兵,不曾想见到殿下被胡兵包围,这才下令出兵突袭。” 六天,九百余里…… 听到平安的话,朱高煦不得不佩服自己老爹,不过当下他要做的不是佩服他,而是准备安排朱棣这五千余人的食住问题。 “亦失哈,宰羊杀鸡,烹煮足够的饭食,犒劳来援的弟兄们。” 朱高煦吩咐了亦失哈,又紧接着对平安说道:“鸡西堡只有此处城门一座,若是扎营在湾内,来日返程时不甚方便,不如将胡兵营垒简单收拾一番,让大军今日在那里休息?” “末将听殿下安排。”平安没有提出其它意见,而是公事公办。 倒是他这公事公办的摸样,让朱高煦松了一口气。 平安若是和他凑近乎,两人相处熟络一些,他还不知道日后怎么面对他呢。 至于和平安拉近关系,朱高煦更是从没想过。 历史上朱棣和他关系不可谓不近,结果平安还不是该杀杀,丝毫没有放水。 正因如此,靖难结束后的靖难功臣们才不待见他。 至于他是不是真的因为朱棣一句“平保儿尚在”而自杀,这已经无从考证,但从朱棣在平安死后,照旧将平安指挥使的俸禄承袭给平安的家人来看,朱棣应该不至于小心眼到杀一个自己可以用的将领。 不过平安被靖难功臣排挤,也应该是事实,毕竟朱棣不小心眼,不代表别人不小心眼。 平安曾经和燕军一起几次扫北,然而靖难之中却杀了那么多昔日的同袍,他能受待见才奇怪。 “朱允炆啊……” 朱高煦倒是没有把罪责怪到参与靖难的人头上,他真正想要怪罪的,只有朱允炆一个人。 他收拾了心情,忍受着肉体上的疼痛示意众人进城,平安没有跟进来,只是说自己需要安排兵马休息,但朱高煦很清楚他是不想和自己牵连过深。 对此,他也没有强求,只是同意过后,自己带人上了鸡西堡的城门楼。 上了城门楼,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依旧没有表现出哪里受伤,亦失哈担心的看着,却也不敢说出来。 林粟不明所以,加上他知道朱高煦想问什么,因此上前作揖道:“殿下,刚才末将让兄弟去统计伤亡了,眼下还没出来。” “好……” 朱高煦强撑着笑,随后看了看跟上来的人,担心道:“张纯和王义呢?” “他们受伤了,不过都是轻伤,殿下不用担心。”林粟反应及时,朱高煦见状也不再说什么,而是招呼亦失哈去准备饭食,自己依旧等着死伤和缴获的统计。 靠在椅子上,他在等待中渐渐疲惫睡着。 护卫他的两名百户官见状也缓缓退了出去,将门给关上,招呼四周的兵卒动作小些。 外界的事情,朱高煦已经不知道了,此刻的他疲惫得连梦都未曾做,只是感觉闭了一会儿眼。 等他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以为顶多过去一刻钟,却不想城门楼已经关上了门,阳光从门缝中洒了进来。 “崔均!”朱高煦喊了一声,片刻后门就被推开了。 一个十八九岁的总旗官趴在门口,显然刚才正躺在门口睡觉。 “现在几时了?我父亲还没回来吗?” 崔均痛苦的睁开眼,听着朱高煦说完后,看了一眼城门楼旁的日晷,回头道:“殿下,辰时三刻了,兄弟们都没听到或看到燕王殿下回来。” “知道了,你让亦失哈他们把死伤报来给我。” 虽然不忍心打扰崔均,但朱高煦现在迫切想知道弟兄们的死伤。 倒是不曾想他才说出口,崔均就踉跄着爬了起来,拿着一本文册走过来。 “殿下,这是前番亦掌印送来的文册,战死兄弟的姓名和籍贯、年龄都在上面了,至于缴获还在统计中。” 崔均说完就要出去,朱高煦见到却拦住他:“躺那张木板上休息吧,稍许我也要回吉林城了。” 朱高煦不忍让他在门口睡地上,吩咐他去一旁睡自己这些日子睡的那张木板床。 换做往日,崔均肯定会拒绝,但此刻的他脑子浑浑噩噩,居然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走到那木板床旁,栽下便睡了起来。 见他睡下,朱高煦也深吸了一口气,沉重的翻开了这本文册。 在这文册上,一个个熟悉的人名被书写。 因为记忆力太好,朱高煦几乎能记住渤海军的所有弟兄,因此此刻的他一旦看到那人名,脑中便立马出现了这人洋溢着笑脸,对自己作揖呼喊‘殿下’的画面。 就这样,他一页页的翻到了中间…… 【吉林卫阵没三百七十六人,沈阳中卫阵没四百九十二人,军户阵没二百四十一,女真诸部男丁阵没八百七十五人。】 【城中伤重者一百七十六人,轻伤一千四百三十七人,阵没军马一百七十六匹,残疾九十四匹……】 看着手中所写的阵没数字,那不是一个个名字,而是一条条性命。 八百六十八名甲兵阵没沙场,加上军户与女真扈从,合计阵没一千九百八十四人。 轻重伤者,一千六百一十三人,能够负甲的军马更是死伤二百七十匹。 鸡西堡近七千男丁,过半的伤亡让朱高煦一口气喘不上来。 他原本的计划被这一战破坏,不管是肇州城的修建,还是吞并六城女真,亦或者是其它各种……全都被破坏了。 他看了看文册书写战损的末尾,沈阳中卫幸存不过四百九十八人,死伤近半,吉林城的渤海军在加上安东城和后方三场的兵卒后,只幸存一千一百一十三人。 哪怕加上刚刚抵达吉林城的军户,还有书院读书的女真扈从,吉林城的兵员数量仅有二千八百余人。 这点兵力,加上南边还没迁移过来的军户,吉林城的兵力不会超过四千。 “必须吞下诸部女真!” 朱高煦没有考虑的机会,他必须将躲在吉林湾里面的诸部女真吃下。 只有吃下他们,留下他们之中的两千多壮劳力和三千多的青少年,吉林城才能维持六千左右的兵力。 想到这里,朱高煦缓缓起身,小声走出了城门楼。 在他走下马道,来到鸡西堡背后的吉林湾时,许多伤员正在被医治,亦失哈则是带着人在杀羊烹煮。 朱高煦见状走到了亦失哈身旁,亦失哈也在他走到身旁后才发现,急忙作揖。 “不用……”朱高煦扶住了他,随后看了一眼四周,低声对亦失哈交代: “我要回去吉林城,若是我父亲回来,你便说我受了伤,回吉林城修养去了。” “另外……”朱高煦看了一眼那些正在烹煮羊肉的女真男丁:“想办法,拉拢他们这些女真人,让他们说服他们的头人留在吉林城。” 亦失哈颔首,显然明白朱高煦的意思。 见状,朱高煦也拍了拍它,随后独自一人乘骑赤驩往吉林城返去…… 第162章 归家亦苦 “殿下!” “殿下,不是说打赢了吗?我家娃怎么还没回来?” “殿下,我家五郎,张五郎还活着吗?” “殿下……” 吉林城内,当朱高煦乘骑受了几处箭伤的赤驩单人回到吉林城的时候,大街上满是翘首以盼,等待自家丈夫、父亲、儿子回家。 担心家人的百姓们向朱高煦询问,他们脸上担忧,而朱高煦却在听到张五郎这个名字的时候停了下来。 张五郎……这个人如果朱高煦没有记错,应该是阵没于哈达岭上了。 “我……” 一时间,朱高煦不知道说什么。 他带出去那么多兵,他们都没回来,可他却回来了。 这一刻,朱高煦只觉得如鲠在喉,难以下咽。 “诸位……” 朱高煦翻身下了马,四周数以百计的百姓围住了他,所有人的心都悬着。 他们眼巴巴的看着朱高煦,试图听到他们家人还活着的话。 可对此,朱高煦却没有回应,而是先躬身朝他们作揖一圈。 见到他的举动,许多人当时便腿软了。 遥想上次远征西阳哈时阵亡数十人,自家殿下都没有如此过,那现在…… 怀揣着难以言表的心情,朱高煦作揖一圈,随后才起身,艰难道: “这一战,胡兵三万余众,弟兄们为了保卫家国,有八百余人阵没……” 一句话说出结果,四周人纷纷腿软跪在了地上,尽管他们还不知道自家人如何,可这串数字足够让他们悲痛。 “殿下!殿下,我家五郎还活着吧!张五郎!时常跟在您身旁的那个,个头不大,二十三岁,他……” “大娘,您别激动。” “是啊,大娘,殿下一定记得的。” “对对对,五郎肯定还好好的……” 一名五旬大娘往前扑来,四周人抓住她的同时安抚着她,可面对她,朱高煦却只能沉默。 有的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那大娘瞧他沉默着一直不说话,整个人瞬间瘫软在了地上,哀嚎着哭了出来。 悲伤是会感染的,当下吉林城战死那么多人,谁都不知道自家人回来时是躺着还是站着,一时间许多人都开始啜泣。 对此,朱高煦没有沉默,而是说道: “此战开战前,我便与兄弟们说过,若是不幸战死沙场,每人家中发抚恤田四十亩,粮二十石,另外每一战的赏田也依旧照发……” “此外,若是家中有娃娃的,额外再发五亩抚恤田。” 朱高煦坦然自己对兵卒们所说的抚恤待遇,并没有因为这一战牺牲的人多而苟且,反而开诚布公道: “诸位也都知道,我吉林城没有那么多田地,但今年开垦的荒地,都会如数按照抚恤政策交到你们的手中。” “其余的人,我相信你们也知道这些弟兄是为了保护谁而死,不仅仅是为了他们的家人,也为了你们。” “因此请诸位放心,不管是抚恤还是均田的政策,只要我还主政吉林城一日,便一日不会更改,更不会行那苟且赖账一事!” 朱高煦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转身便翻身上马,在百姓们的拥簇下离去,回到了他那连千户府都比不过的寒酸王府之中。 回到府中,他没有偷懒,而是对门口两名兵卒道:“召集这次入吉林城避难的二十四部头人,就说大敌已退,我有要事与他们相商。” “是!”两名兵卒作揖应下,随后便分出一人去通知消息去了。 另一人依旧尽忠职守,朱高煦则是骑马往后门而去。 到了后门,值守的两名兵卒为他开了后门,并在他翻身下马后接过马缰,牵着赤驩往马厩去。 朱高煦走进了后院,当即便见到了隔着马厩与柴房的中后门,在这里值守着两名净军。 “殿下!” 两名净军作揖,朱高煦颔首:“辛苦了。” 没有多说,朱高煦走进了真正的后院,并继而前往那被称为存心殿,实则连院子都算不上的主屋。 他走进主屋,见到了正在刺绣的郭琰,以及跟在她一旁刺绣的婢女。 “殿下……”见朱高煦回来了,郭琰当即站了起来,并吩咐左右婢女:“去给殿下烧水沐浴。” 两名婢女退下,朱高煦则是坐在了郭琰一旁。 郭琰已经知道胡兵退兵的消息,更知道自己的公公就在吉林城不远处围剿胡兵,她上前正欲为朱高煦更衣,但双手却停在半空中,小心询问道:“殿下可曾受伤?” “受了些钝兵的伤,不碍事。”尽管这么说,但朱高煦还是对郭琰说道: “稍许我父亲若是来王府,便由你带人招待招待他,我召令了二十四部的头人前来,兴许要说许久的事情。” “殿下放心,妾身知道该怎么做。”郭琰缓缓回了一礼,随后才上手,小心翼翼的帮朱高煦脱下那一层层衣服。 待衣服全都脱下,她瞧着朱高煦身上那成片青紫的钝伤,心里又是担心又是害怕。 饶是她经过武定侯府的嬷嬷们教导,但终究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孩。 面对那恐怖的伤势,她试图伸出手去小心触碰,见朱高煦没有哼出声,她才紧张的转身往卧房走去。 在衣柜面前,她挑选了许久,过了片刻后才选出了青色的圆领袍。 瞧她拿来青色圆领袍,朱高煦略微皱眉道:“这样的日子,穿着青色是不是不太好?” “妾身觉得青色正好。”郭琰为朱高煦拿来衣服,同时解释道:“这青袍与素袍颜色相近,素袍又是祭奠亡人的衣服,殿下穿这青色圆领袍,正好可以昭示百姓,以示您对将士们阵亡而表现的悲痛。” 郭琰所说的这些,朱高煦倒是没有详细的记忆,毕竟明初百废待兴,诸多礼法也需要不断从古籍之中挖掘。 类似明朝中后期那种礼法全制的情况,在明初是极为困难的。 这青袍的说法,朱高煦也是第一次听,早前他与朱棣他们祭祀时,常穿着黑衣,本以为黑衣才是祭祀亡者的衣服,却不想青袍也有这种说法。 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前番离开的那两名婢女也走回了屋子门口。 “殿下,可以沐浴了。” 两名婢女作揖,朱高煦闻言也起身拿着青袍,赤膊走了出去。 两名婢女看得脸红,更看得心惊。 脸红是因为朱高煦那身上的腱子肉,心惊是因为他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不多时,朱高煦去到了沐浴的屋子。 由于身上的伤势,朱高煦不敢整个人进入浴桶内洗澡,而是用粗布沾水擦拭身体。 这过程中,不免会将药酒给擦干净,但好在朱高煦离开时带了一瓶,稍许让两名婢女帮忙即可。 擦拭好上身,朱高煦顺带洗了一个头,并认真擦了个干净。 他披散着半湿的头发,抱着青袍回到了屋里,并从先前的衣裳之中拿出了药酒。 “你们为我擦吧。” 朱高煦如此说着,却是让郭琰三人羞红了脸。 郭琰上前接过药酒,倒是没让婢女帮手,就自己独立为朱高煦擦好了药酒,转身放好药酒的同时还洗了洗手。 两名婢女见状,也在药酒擦完后为朱高煦穿衣,梳理头发。 时间一点点过去,大约两刻半钟,朱高煦的发髻也被挽好,插上了他常用的木簪。 弄完一切,朱高煦也没在后院久留,而是起身前往了前院。 那速度太快,郭琰便是想与他说些什么,却也没有时间。 他来到前院承运殿时,殿内已经坐满了二十四部的头人。 他们都得知胡兵败退,同时也不难想到自己的寨堡是何种下场。 对于朱高煦的传唤,他们之中许多人其实大概能猜到他的目的。 不过即便知道,他们也依旧来了,没有想着偷跑。 原因有三,其一是吉林湾确实很难逃出去。 其二是他们的寨堡下场可能不会太好,秋收时很难提供足够的粮食让整个部落渡过那长达半年的寒冬。 其三,经过这一战,各部落男丁死伤不少,若是没有足够的男丁,回去之后恐怕也会被一些部落吞并。 关外的规则就是这样,如果之前吉林城没有遭受重创,那吉林城还能派兵保护他们。 可当下吉林城遭受的死伤并不比他们少,吉林城是否有意出兵保护他们,这很值得商榷。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二十四部之中的头人渐渐分出两个派别。 一个派别是想干脆加入吉林城,毕竟在吉林城的这几日,他们也看到了去年寒冬逃荒加入吉林城的那些部落过得生活如何。 他们自认为若是自己献上牛羊马匹和部众,没有理由会比那些部落过得差。 反正就算回到寨堡也难以存活下去,不如直接投靠吉林城。 这是其中一个派别的想法,另一个派别的想法则是认为,只要贩卖部分牛羊给吉林城,然后获得部分粮食后返回寨堡,他们依旧可以抢在寒冬前种出一批新的粮食。 对于这两种派别的支持人数,前者偏多,后者偏少。
不过不管是站在哪一派,他们只敢与自己人争吵,当朱高煦出现后,他们纷纷闭上了嘴。 朱高煦坐到了自己的御台上,面对沉默的二十四部头人,他看向了旁边等候许久的一名吏目。 当初朱高煦让城中吏目学习女真语,不仅是为了教导女真孩童,还有就是充当翻译。 与那吏目对视一眼,朱高煦也就扫视了二十四部头人随后才开口说道: “这一战,你们二十四部的男丁死伤八百余人,尽管他们是为了你们的安危而拼命,但也确实保护了孤这吉林城中的百姓。” “当下胡兵虽被击退,实力大减,但你们的寨堡据传也被尽数捣毁,粟苗尽数被牛羊啃食,田地也被牛羊踩踏而夯实。” “如今吉林城口粮虽然不多,但若是你们之中有人愿意留在吉林城,我也会授予坊长的吏职,每月可领六斗口粮和一石俸禄,以及每岁分发的三匹粗布。” “你们部落之中的牛羊马匹,孤也会以田价来收购,在吉林城给你们分发田地,让你们可以继续富裕下去。” “具体的价格是一头牛或两匹马、五只羊换一亩地,若是你们愿意,那可以起身站到一旁。” 朱高煦这话说完,吏目那边也同声翻译传达到了。 在二十四部头人之中,毫不犹豫起身的是八个只有数百部众,千余牛羊马匹的头人。 他们的部落本来就小,如今又死了不少男丁,加上朱高煦给出的条件丰厚,他们没有不接受的理由。 吉林城的土地他们都看过,很是肥沃,并且居然还能种植水稻。 若是将加起来数量超过一千的牛羊马匹换做田地,起码能换个三四百亩,每年能收获二三百石粮食。 虽然这笔粮食不足在寨堡时产出的五分之一,但架不住他们不用养活部众,这二三百石粮食都可以花在自己和家人身上。 八个小头人的带队起身,掀开了二十四部女真站队的大戏。 面面相觑中,又有三名头人起身,紧接着是一名又一名。 如此过去了一字时,直到最后还有六个头人站在原地时,朱高煦也没有使用暴力手段,而是颔首道:“孤尊重你们的选择,三日后你们即可带着部众离开吉林城,返回你们的寨堡,继续挂上孤的旌旗。” “谢殿下……”六名头人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对此朱高煦却并不在意。 他很清楚,以女真人那脆弱的经济环境,这六个头人顶多撑到冬季,到头来还是得带着部众来投靠自己。 想到这里,朱高煦对身旁的吏目道:“给愿意留下来的十八个头人分发坊长的腰牌,另外准备开辟二十四个新坊。” “二十四?”吏目以为自家殿下说错了,毕竟当下只有十八个部落愿意留下,而且他们的数量顶多五个坊市就能塞下。 二十四个新坊市,足够完善吉林城的城区部分。 虽然不知道自家殿下为什么说这个数,但吏目还是选择先记下,后续再上报给自己的上官,最后由自家殿下再确认一遍。 他这般想着,朱高煦也抬手道:“好了,你们都散去吧。” “殿下千福……”二十四部头人用蹩脚的官话说出了这句话,随后一窝蜂的离去。 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朱高煦没有说什么,而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愣。 过了片刻,他才抬头看向吏目:“你也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会。” “是……”吏目作揖退下,朱高煦继续坐在原地发愣。 他或许是在想刚才进城时的场景与画面,并进而想到了数年之后靖难之役那数十万将士厮杀,数十万户人家披麻戴孝场景。 “兵贵神速……”朱高煦呢喃着这四个字。 经此一役,即便自己刚才已经吞并十八中小部落,可他能拉出的兵马依旧不足五千。 就这点兵马,即便加上了南边还未抵达的军户,也不过四千余人罢了。 这点兵力若是全部着甲,那自然可以称霸女真诸部,但这个时代的女真诸部,说好听点是野人军队,说难听些就是渔猎部落的猎户。 称霸几十万猎户,对于他朱高煦来说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哈剌兀……”朱高煦脑中闪过这三个字,继而咬牙切齿。 这一战,虽不至于瓦解朱高煦的所有布局,但却破坏了许多东西。 朱高煦睚眦必报的性格不仅在前身身上存在,在后世的他身上也不少。 他前世不能发挥这种本性,是因为以他的条件,确实不具备发挥本性的机会。 可放在这一世,他报仇绝对不会讲究是什么‘十世犹可报’,更何况攻打兀良哈,获得大量马匹本就在他计划之中。 “一年……我只会忍一年!” 朱高煦攥紧一旁的扶手,而与此同时,王府正门也走来一个吏目。 他手中拿着一本文册,在见到朱高煦后他便双手呈出,一直走入殿内,走到朱高煦面前他才开口道: “殿下,此为亦掌印刚刚算好的缴获。” 瞬间,朱高煦便把那文册夺了过去,快速翻阅到了最后的总结。 【计缴明甲一千九百七十六套,皮甲四千九百六十七套,兵器七千余计,马匹三千四百一十六匹,各类粟黍七百二十六石,箭矢无算……】 只是甲胄相加,吉林城将士所杀胡兵便不下六千九百人,达到了一比三的战损。 这战损不算好,但也不算差,毕竟吉林城明军这次守城之中最大的死伤来自女真扈从。 “皮甲让亦失哈看着操办,至于明甲和兵器箭矢,工艺太差的就直接熔炼为铁,重新锻造吧。” “缴获的马匹里,选二百匹中等马送与平安,再选三百匹留着送给父亲。” 送马给平安是朱高煦答应的,至于留三百匹给朱棣,则是出自朱高煦对自家老爹的了解。 哪怕用老朱的话来说,朱棣也是揣着金子哭穷的货,这次林粟摸到了这么多马匹,朱棣不眼红才奇怪。 选三百匹能用的军马给朱棣,就当自己替前身尽孝心了。 “只可惜没能俘获牛羊马匹……”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若是他能俘获哈剌兀的那十余万牛羊,那吉林城的经济实力将会真正的更上一步。 他这般想着,同时却已经开始为怎么支付那笔庞大的抚恤开支而头疼了。 “你让人按照阵亡将士的数量,以及这次缴获甲胄数量来算抚恤田粮与赏钱、田。” 朱高煦对那吏目交代着,吏目一听也作揖应下,不过最后他也反问道:“殿下,那些女真扈从和辽东兵卒的抚恤要怎么算?” 吏目本以为朱高煦会说那些不用算,却不想朱高煦沉吟片刻后便回答道:“终归是我吉林百姓作战而阵没的英雄,辽东军按照阵没者二十贯算,若是他们的家人愿意迁移吉林城,还可再发田四十亩。” “至于阵没的女真人,发粮二十石,愿意留在吉林城的,一样发田四十亩,其中有西阳哈部劳工参战而阵没者,其家中父母妻子罪刑全免,入吉林籍,与寻常百姓一样享受子女入学和均田的政策。” “除此之外断手足,亦或者伤及内腑需要退军的,也发田四十亩,粮二十石。” “这……会不会过于丰厚了?”吏目虽然也觉得该抚恤,但没想到自家殿下给出的抚恤有这么多。 可对此,朱高煦却叹气道:“我若对保家卫国的人都不能倾尽财富,那百姓何以信服我?” “殿下……”吏目百感交集,末了只能深深作揖鞠躬,随后转身离开了王府。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那吏目再度返回,并拿来了一本新的文册。 这半个时辰里,朱高煦未挪动一步,兴许是战场厮杀后的疲惫,此刻的他已经全然不想再折腾了,只想安静的坐着。 待那吏目拿着文册递来,他也接过翻阅起来。 按照吏目们的计算,这一战渤海王府起码要支出六万三千余亩耕地来作为抚恤田,三万二千余石粮食来作为抚恤口粮,以及辽东沈阳中卫的一万两千余贯抚恤钱。 除此之外,还有杀敌赏钱的一万七千八百余贯。 算下来,参战之人平均能分到手三贯左右,这也是笔不少的赏钱了。 况且,这还只是吉林城发给他们的赏钱,回到辽东之后,只要朱高煦写信表明了他们的功绩,划些缴获的人头给他们,那他们也能获得额外的赏赐和升迁。 想到这里,朱高煦就不免想起了那个逃跑的千户官周定。 不管怎么说,这些抚恤钱粮和赏钱相加,基本能掏走今年吉林城财政的五分之一。 可对此,朱高煦却心甘情愿。 唯一让他头疼的,是那六万余亩抚恤田,但好在林粟缴获了三千余马匹,即便选出中等马和上等马,也能剩下千余匹下等马来充当挽马耕种开荒,算是这一战中唯一值得称道的缴获了。 “呼……”呼出一口浊气,朱高煦也起身返回后院休息去了。 他昨夜本就没怎么睡,今早不过睡了一两个时辰,当下着实困乏。 摇晃着困乏的身体,他返回了后院,不过却没有去存心殿休息,而是选了一处倒座房,躺下后连被褥都没有便睡着了…… 第163章 燕王扫北 “杀!!” “殿下…殿下……” 青黄不接的吉林西北部丘陵草原上,数千持着‘朙’字旌旗的骑兵正在追杀他们前方近万胡骑。 面对明军的追杀,胡骑疯狂往北逃窜,从鸡西堡往北边的六城之地逃窜。 追击路上,朱棣身骑高头大马,在四周燕府精骑的护卫下张弓搭箭,时不时射中几个倒霉的胡骑。 此刻的他们只剩下了两千余轻骑,甲骑因为马力不足,早已不知道落后了多少里。 期间,哈剌兀不是没有组织骑兵来反击他们,然而即便朱棣身旁只有两千余轻骑,可面对倍于他们的反击胡骑,他们依旧左右奋击,在马背上张弓搭箭,将一支支试图反击的胡骑击退。 “要不是我们的甲兵死伤太多,哪里容得下他这点兵马寻衅!!” 回望己方狼狈的情况,哈剌兀愤怒异常,眼眶几欲迸裂。 他们在鸡西堡死伤了太多部众,加上甲兵也被朱高煦阵毙太多,以至于现在的他们凑不出有效的甲兵对明军反击。 现在的他们只能一味逃跑,但凡停下,后方的明军轻骑就会纠缠住他们,等待明军甲骑前来围剿。 两军边打边往北边跑,矮小的蒙古马,在马速上并不如明军胯下的秦马,虽说耐力良好,但明军也在追逐路上不停地缴获蒙古马。 渐渐地,朱棣这边的马力也是越来越充沛,反观哈剌兀一方疲惫不已。 他们在追逃经过弗提斤城时,在此打草谷的海撒男答奚、阿札施里等人也早早得知消息。 得知朱棣轻兵而来,他们以逸待劳,率领万余部众朝着朱棣这二千余人扑来。 “杀!!” 阿札施里坐镇后方下令,千余甲兵在海撒男答奚的率领下,朝着明军直扑而去。 哈剌兀与脱鲁忽察儿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他们抓紧时间重新召集四散开的兵马,尽可能的恢复马力。 “不要与他们正面交手,面突迂回!” 瞧着直扑而来的千余甲兵与上万胡骑,朱棣毫不犹豫的抬手下令大军停下前进的步伐。 在他的指挥下,明军骑兵开始依仗马力充沛而牵扯海撒男答奚。 ‘敌进我退、敌退我扰’这一战术被朱棣提前数百年在这丘陵之地上演,完美发挥了今日明军难得获取的马匹机动性。 如此反复拉扯一刻钟,海撒男答奚所部未曾杀死明军几人,反倒是被明军的强弓面突阵毙数百人,气得他双手发抖。 “不要与朱棣这个疯子缠斗,步步为营撤往北边!” 花费一刻钟,哈剌兀终于整合起了自己被朱棣冲到溃散的部众们。 曾经的上万胡骑与五千甲兵,四百甲骑,此刻只剩下了不到一半,这样的凄惨模样让哈剌兀气急攻心,脸色透露着一种不正常的红色。 可饶是如此,他却还是努力冷静下来,提醒着海撒男答奚和阿札施里。 虽说他眼下遭受重创,致使兀良哈部实力衰弱,但他并不想让二人的部落也遭受重创。 一旦三部都遭受重创,那迎接他们的,极有可能是来年明军的北征捣穴。 “朱棣?!” “是朱棣!” “是南兵的燕王!” 哈剌兀的提醒被淹没在了隆隆的马蹄声中,不过即便如此,当海撒男答奚率部众与明军拉扯时,还是被那熟悉的燕府旌旗便被吓出一身冷汗。 朱棣名声在外,多次组织北平与大宁兵马北巡,致使兀良哈诸部牧民不敢南下放牧。 正因如此,当下许多胡兵瞧见燕府旌旗,不等海撒男答奚下令,便开始勒马停止追击。 “废物!” 瞧着自己麾下部众居然如此胆怯,海撒男答奚破口大骂。 他试图指挥部众和朱棣纠缠,但部众却不敢上前,一时间双方算是僵持住了。 正在这时,一支兵马从北边往南边而来,那模样就好像刚刚败退下来一样。 待他们走近,本阵的哈剌兀脸色突变,只因他认出了这支兵马是自己下令让护送牛羊向北撤退的兵马。 “发生了什么!” 哈剌兀策马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对应上前的也是一名丢失了头盔的千户。 “大汗,东北十余里外有数百披甲的明军,我们的牛羊被他们冲乱劫走了不少!” 前番负责转移牛羊的兀良哈部千户羞愧难当,闻言的哈剌兀气得面红耳赤:“怎么会有南兵往东北来?是谁的部曲?!” “他们打着渤海的旌旗,怎么出现的我们也不知道。”千户埋头逃命,心里紧张万分,生怕哈剌兀挥刀把自己砍了。 “应该是安东城的明军,就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败退下来的。” 哈剌兀还没来得及分析,一旁陪同逃了一路的脱鲁忽察儿便与他分析了起来。 “朱高煦……”听到居然是朱高煦麾下的兵马,哈剌兀十分气愤。 “明军的甲骑!他们追上来了!” 后方,海撒男答奚的部众们忽的响起惊恐之声,哈剌兀也连忙往后看去。 只见在朱棣与兀良哈胡骑拉扯间,数千明晃晃的明军骑兵正从南边朝他们冲来。 “他们的马力怎么恢复的那么快?!”哈剌兀额头冒汗,要知道甲骑马力消耗很大,便是他与朱高煦各自麾下的甲骑,也只是在一个冲锋后便马力耗尽。 他能带着自己的甲骑逃到这里,是因为他在南逃的同时,下令所有的甲骑将军马马甲取下,放在了其它马匹背上驼运,这才让他们坚持着由南向北的逃窜了二十余里。 在哈剌兀的判断中,朱棣远道而来,随他一起来的那几千甲骑应该早早耗尽马力了才对。 “他们骑的是我们的马!” 本阵之中,阿札施里破口大骂:“他们掳了我们的马换骑,你看!” 阿札施里的话,让哈剌兀头疼欲裂,他仔细看向了后方,果然发现南边奔袭而来的明军大多带着两三匹马一起奔袭。 这样的场景,放在今日以前,哈剌兀是万万不敢相信的,毕竟明军向来缺马,能够一人双马就已经算是精锐之中的精锐的,怎么可能一人三马? “我的马!!” 哈剌兀气得想要吐血,他想不到朱棣是怎么知道自己跑来袭击吉林城的,要知道他在兀良哈草原上来回兜了许多圈子来迷惑明军。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朱棣不仅来了,还破坏了他攻破吉林城的计划,原本他已经快要生擒朱高煦了,现在这一切都被朱棣这个疯子破坏了。 “留下两千人断后,我们撤!” 哈剌兀最终选择断臂求生,见他这么吩咐,脱鲁忽察儿和阿札施里也毫无意见,三人各自拼凑了几百骑兵,留下千余骑与明军纠缠,随后吹响木哨,通知海撒男答奚撤退。 “哔哔——” “他们要逃!” 胡骑的木哨声响起,正在率领轻骑与胡骑拉扯的朱棣一马当先,在朱能与丘福的保护下,率兵冲入海撒男答奚的阵型之中,一路左右张弓,连续射落许多身穿简单兽皮甲的胡兵。 在他身旁,一直持刀为朱棣扫清两侧障碍的丘福目光如炬,时不时看向后方。 由于距离更近,他可以清楚看到,后方的三千甲骑,此刻正骑在另一匹马上,军马的马甲则是放在另一匹马上,军马得到了充足的休息。 一人三马,这样的奢侈待遇,是洪武年间天下所有明军骑兵不敢想象的待遇,但眼下却实现了。 “撤!” 海撒男答奚见到数千甲骑出现,饶是他再怎么自大,也意识到了不妙,当即留下部分兵马断后,自己率领大部兵马撤退。 撤退路上,哈剌兀派出的千余断后兵马也加入了战局,拉扯住了朱棣他们这两千余骑。 哈剌兀与脱鲁忽察儿等人带着万余兵马撤退,明军则是在拉扯间,不断与断后的胡骑厮杀。 “殿下!我们这趟来对了!这么多年总算逮到他们一次了!” 厮杀间,游刃有余的丘福回头激动地说着,朱棣也气喘吁吁的放下手中弓箭,对身旁丘福道:“就是不知道老二怎么样了,那小子应该没事吧。” 虽说人在杀敌,但朱棣心里还是想着朱高煦的。 好在这时一旁警惕的朱能宽慰道:“殿下放心,刚才平保儿派人送来消息,二殿下无碍!” “那就好!”听到朱高煦没事,朱棣深吸一口气,瞧着前面渐渐逃远的哈剌兀等大队人马,心中痒痒: “告诉卜万,让他继续追击敌军主力,我们先吃下这断后的残兵。” “是!”朱能应下,当即命人传递消息给了刚刚率领甲骑抵达战场的卜万。 卜万作为归化的蒙古将领,他对漠东地形熟悉,因此在接到朱棣的军令后,他立马带着甲骑绕过正面战场,往北追击哈剌兀等人的踪迹。 “杀!!” 眼看卜万成功绕道追击,朱棣也再次持弓射箭,呐喊厮杀。 面对明军的甲兵轻骑,被留下断后的两千余皮甲胡骑并没有能阻拦他们太久。 双方来回面突不过一刻钟,伴随着胡骑死伤逐渐变大,当阵亡人数超过本阵五分之一的时候,他们便忍耐不住,在瞬间开始溃散。 朱棣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一边领兵收割溃逃胡骑,一边让军中的归化蒙古人劝降。 这场追逐仅仅持续了一字时,大部分胡骑便下马投降,被明军俘虏。 “下马恢复马力,派两队哨骑回吉林城,让老二准备粮食和马料,交给平保儿带回,俺这次要拿了这哈剌兀的首级来告功!”
翻身下马,朱棣对身旁的朱能与丘福吩咐,自己则是在下令过后坐在一块稍微干净的草地上。 他的肚子饿的咕咕直叫,着急忙慌的从马背上的行囊取出了一块粟米饼和水壶。 面对这一路尸体的战场,他视若无睹的将手中东西吃了个干净。 在他吃着东西的时候,朱能与丘福也在率领兵马也在打扫战场。 朱棣观摩战场时,他忽的看到了从东北方向探查四方的哨骑回归,眼看他们在回归的第一时间找到了丘福。 他们不知道与丘福说了些什么,总之在交代过后,丘福也骑着马匹一路小跑来到朱棣面前。 “殿下,东北的哨骑传来消息,说是遇上了安东城的兵马,您肯定猜不到安东城的将领是谁。” “谁?”朱棣还真的猜不出来,他现在只想吃口热乎的。 “是傅让!”丘福咧嘴一笑,朱棣听后,脑中也想起了曾经跟随傅友德在北平练兵的那个年轻人。 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他也乐呵道:“俺倒是知道那小子现在到老二麾下当差,只是俺还以为他在吉林城,没想到他在安东城。” “怎么,他传来了什么消息?”朱棣反应过来,丘福也被他这话提醒,激动作揖道: “傅让本要南下驰援吉林城,不曾想遇到了那胡兵提前迁移的牛羊,那护送牛羊的胡兵被他设伏袭击,牛羊往西北逃散了,起码有数万头!” “多少?”朱棣坐不住了,原本想吃口热乎的想法也荡然无存,现在满脑子都是那数万头牛羊。 “数万!”丘福也是激动的不行,他们屡次出塞巡边,哈剌兀都避而不战,这次借助吉林城这个诱饵,居然能寻到如此大的功劳。 “儿郎们!!” 不等丘福开口继续说下去,朱棣就来了精神,四下招呼道:“都给俺上马,不要管缴获的事情了,跟俺去逮胡兵的牛羊,晚上与俺一起吃羊肉!” “吼!!”听到有羊肉吃,许多疲惫的明军纷纷来了精神。 那可是羊肉啊,他们几年都吃不到的东西! 不用朱棣鼓励,所有人都精神起来了,留下百余人打扫战场,监视俘虏后,朱棣乘骑着缴获的马匹,率部开始继续追击…… “杀!!” “殿下……救命!” 昏暗的环境下,火光与万军搏杀的场景模糊的在眼前上演。 在这空间中,朱高煦见到了许多已经阵没的面孔。 瞧着他们的面孔,他却没由来的心里惊恐,忽的从这环境中脱离。 再睁开眼,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昏黄的倒座房顶。 “做噩梦了……” 朱高煦翻身坐了起来,虽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身上的疼痛却减轻许多。 他扯开衣服看了看,伤口基本已经由紫转青黄。 在他身上盖着一床被褥,想来是郭琰发现了他,让婢女给他盖上的。 掀开被褥,他穿上鞋子走出了倒座房去。 在王府那并不宽大的后院里基本空无一人,都是有些琴音往存心殿传来。 他抬腿往存心殿走去,在进屋之后,便在书房看到了巧妙弹琴的郭琰。 听到脚步声,郭琰也停下手上动作。 在抬头看到来人是睡了几个时辰的朱高煦后,她起身缓缓行礼:“不知是否是臣妾的琴声打扰了殿下休息?” “倒也不是……”朱高煦没有因为郭琰会弹琴而对她刮目相看,毕竟在这个时代的女性,琴棋书画不敢说,刺绣女红等手艺还是基本人人都会的。 像郭琰这种勋贵人家,比起那些大户人家要更为开放和宽裕,骑马射箭也算是必修的课业之一。 “你这古琴弹得倒是不错。”朱高煦说着,也看了看四周。 “见殿下这里有乐器,便一时兴起了。”郭琰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对此朱高煦却并不在意。 自他来到吉林城,古琴、古筝和琵琶等乐器他倒是很少触及了,主要还是因为没有时间。 除了冬季大雪封山的时候,他能闲暇小酌两杯,自弹自唱,其余时间都是在忙碌着。 “我父亲回来了吗?” 朱高煦没有继续对乐器的话题深入聊下去,而是询问起了正事。 闻言的郭琰轻轻摇头:“臣妾询问过亦掌印,亦掌印说公公追击那哈剌兀往三万卫去,当下不知道追到什么地方去了,便连平指挥使都不曾知道。” “倒也符合他的性格。”听到朱棣追杀哈剌兀追杀了一天一夜,朱高煦倒不觉得奇怪。 毕竟如果朱棣不这么做,那反倒不像他了。 朱高煦如此说着,同时郭琰也想起了一件事,连忙道:“对了殿下,安东城的傅指挥使率兵来援,听说在路上缴获了些牛羊,刚刚入了王府,现如今正与亦掌印在承运殿议事。” “傅让来了?”听到傅让来援的话,朱高煦很是高兴,尽管傅让没有及时支援,但这是朱高煦在战前让人告知他不用参战的原因。 却不想傅让没有理会他的话,反而带兵来了,就是不知道带了多少兵马,路上又缴获了多少牛羊,安东城守军还有多少,会不会被阿台外兰袭击。 种种事情在朱高煦脑中闪过,因此他没再继续和郭琰聊天,而是留下一句:“让人做饭送往承运殿,我与傅让他们谈些事情,你就自己吃吧。” 话音落下,朱高煦转身便走出了存心殿,那郭琰虽然有些失望,但她也能理解。 男人若是整日情情爱爱,不以事业为重,那她反倒看不起了。 在她这般念想的时候,朱高煦也从后院走到了前院,并听到了傅让那熟悉的声音。 他没有犹豫的走进了殿内,正在议事的傅让、亦失哈二人突然见到他,下意识站了起来。 “殿下”二人躬身作揖。 “怎么来援吉林城了?听说你路上有了缴获。” 朱高煦开门见山询问他最担心的两个问题,对此傅让也作揖道: “林粟那消息送抵时,我便带着三百马步兵出发了,期间遇到了一些逃亡安东城的女真人,接收他们浪费了些时辰,不然昨夜应该能赶到的。” “至于缴获,我率兵南下时,遇到了兀良哈人正在驱赶牛羊向北走,见他们人不多,我便趁机打了个伏击。” “他们兴许以为我这支人马只是设伏的先锋,因此惊慌之下往西北去了。” “虽人手有限,但我们也截获了数千头牛羊马匹。” 傅让说完了自己这一路南下的经历,一旁的亦失哈也笑着说道:“准确些,应该是八百四十六头牛,七百五十七匹中下等马,以及三千余只羊。” 亦失哈报出的数目让朱高煦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庆幸道:“倒也算多挽回些损失了。” “只可惜兵马不够,不然我或许能多截留些。”傅让也是十分惋惜,随后又继续笑道: “不过幸亏路上遇到了燕王殿下的哨骑,所以我将胡兵牛羊北逃的消息告诉了他们后,便带着缴获的牛羊往吉林城赶回来了。” “遇到我父亲了?”朱高煦疑惑看向左右,询问道:“那哈剌兀不是往南边逃了?” 他这问题问出来,亦失哈没能给他解答,倒是傅让清楚的解释道: “据说是往南逃了十数里后,又绕道往北遁逃,燕王殿下命令甲骑脱马甲,北上追逐。” 说着,傅让也宽慰道:“那十余万牛羊走得慢,若是燕王殿下麾下马力充沛,兴许能截回些。” “应该没有问题,就是还没抓到哈剌兀让我有些难泄心头之恨。”朱高煦略皱眉头: “这次若是让他们逃了,来年或许我们还得受其侵害!” 十数万的牛羊,朱高煦也十分眼热,可眼下他没有能力吃下,因此对于他来说,杀哈剌兀才是可以让他和吉林城利益最大化的一种成果。 最少哈剌兀死了,兀良哈三卫的联盟会暂时瓦解,短时间内不能对吉林城造成威胁。 “这点你不用担心!”朱高煦还在担心,可傅让却打断开口道: “我率兵南下时,一路都是被砍杀的胡兵尸体,想来哈剌兀即便没死,也起码死伤惨重。” “这样最好。”朱高煦颔首,随后与傅让说起了十八部头人投效的事情。 傅让听闻,也说了安东城接收女真难民三百余户,两千余人的事情。 有了这批人,安东城开荒就会轻松些,不过伴随而来的就是安东城的粮食也不够吃了,所以他正准备询问朱高煦的意见,想着要不要留下这批人。 “这两千多女真人,你看要不要留下?” “自然!”朱高煦没有犹豫,当下的他最缺的就是人。 这一战,吉林城损失了太多人,不管是汉人还是女真人,他都需要。 因此他不仅要招抚女真人,还要旁敲侧击的从南边的老朱那里要人。 尽管不知道老朱会不会给他,但一年要一次移民倒也不过分。 《明太宗实录》:洪武二十九年四月癸卯,上率军解吉林围,遇胡兵,与战,杀元将察林帖木儿,追哈剌兀至六城之地,遇阿扎施里,复与战,杀敌万众,哈剌兀败逃,俘牛羊数万,上逐之。 《渤海纪事本末》:四月癸卯,颖国公于六城赫赫勒山设伏,元兵死伤甚重,牛羊溃逃,颖国公俘牛羊数千南下,遇太宗,告之元兵踪迹,太宗追往阿者迷去。 第164章 偷梁换柱 “安东城眼下过的如何了?” 承运殿里,在朱棣着急忙慌的追杀哈剌兀时,朱高煦却已经放下心,与傅让聊起了安东城的事情。 “赶在去年入冬前和今年开春前开辟了不少耕地,眼下城池内外有熟地一万三千余亩,尽管做不到自给自足,但今年应该能产出至少六千石粮食,算是为你省点心了。” 傅让略带笑意的说出了自己在安东城取得的成果,尽管成果不算太大,但起码能让朱高煦的压力小一些。 对此朱高煦也清楚,并非傅让不想要更进一步,只是安东城和吉林城当初的境况一样,都是没人。 没有人,自然也就不能弄太多事情。 原本傅让应该准备一边练兵,一边开荒的,可当下刚刚开春就爆发了战事,他都还没来得及施展拳脚就着急忙慌的带兵南下驰援了。 对于安东城,朱高煦并不抱有太大的期望,只需要它自给自足就足够。 它更大的作用,是成为未来吉林城和三江平原的中转站。 朱高煦通过女真诸部了解了当下的三江平原,这个时代的三江平原,与它在十九世纪时的情况差不多,依旧是茫茫荒原一片,境内荆棘丛生,四处生有塔头甸子和沼泽遍布。 建设它,与建设吉林城和肇州城的思路都是一样的,就是修建水泥水渠来结束土地积淤的局面。 这个问题,不止是这几个地方才有,而是当下的整个东北都有的一个问题。 水泥修建的水利工程,能够极大的解决这个问题。 在没有机械化的这个时代,三江平原虽然也十分难以治理,但比起松嫩平原和辽河平原,三江平原最少是可以通过现有手段治理成为良田的地方。 辽河平原虽然距离中原更近,但想要耕种它,得解决海水倒灌和辽泽问题,需要梳理和建设的水利工程,绝不是辽东和北平那百来万劳动力能解决的事情。 辽河不行,曾经是古松辽湖的松嫩平原就更加难以治理了,方圆千余里都是沼泽密布的地方,距离更加遥远。 相较之下,三江平原虽然是三江汇流形成的丘陵平原地区,但它没有古湖泊的存在,并且三江汇流后形成的黑龙江迅流量也可以承载更大吨位的船只。 只要吉林城可以成为关外的一个手工业城池,那就可以顺着江河支援三江平原,进而慢慢开发三江平原。 当然,说到底,不管怎么开发,都需要足够的劳动力。 这劳动力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畜力。 相较之下,朱高煦能获取到的,反而是畜力,就好像眼下的吉林城一样。 “算上这批牛羊,以及加入吉林城的十八部人口,今年能否开垦出十五万亩熟地?” 坐在位置上,朱高煦询问着亦失哈,对此的亦失哈也沉吟片刻后说道: “若是算上十八部的人口,自然是能开垦出十五万亩熟地的,不过吸纳了他们,粮食这块就有些问题了……” 他看向了朱高煦,停顿片刻后才继续说道:“算上杨善人的粮食,以及您的岁俸,吉林城的钱粮,这三者相加得到的钱粮是钱五万贯,粮食三十二万石。” “十八部的人口,奴婢姑且算七千人,这七千人加上还未全部抵达的军户,差不多是两万人,加上原本吉林城中的人口,也就是接近四万人。” “开荒极为耗费粮食,若是按照去岁入冬前殿下您所说的规矩,这四万人每个月都要领取两万四千余石的粮食,这还没有算上兵卒的军饷。” “哪怕维持三千人的兵马,每个月也是五千石,加上如今增多的军马豆料,一年下来最少需要四十万石才能维持吉林城……” 亦失哈看着朱高煦,他觉得自家殿下应该明白,如今的吉林城到底是一个多么大的负担。 虽说今年吉林城能掏出三十二万石的粮食,但其中有二十万石都是用生意做出来的,万一什么时候被发现,继而断绝了这条路子,那吉林城真就成等死的地方了。 就吉林城那三万多亩耕地,今年能产出两万五千石粮食都算烧高香的。 不解决粮食问题,哪怕三十二万石都运抵吉林城,支付了抚恤粮后,也就够他们撑到明年二月份去。 二月份距离开春可还有两个多月呢,更何况这次兀良哈入寇,许多部落都因为躲避而中断了春季狩猎的行动。 今年的皮毛,还能不能像去年那样多,这还是个未知数。 在亦失哈看来,在这样的局面下,还是开源节流比较好。 他有他的看法,但对于朱高煦来说,他可没有时间在这种事情上耽搁。 “我们手里的牛羊还有多少?” 朱高煦看向亦失哈,亦失哈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但还是老实说道:“算上傅指挥使带来的这些,以及十八部手中的牛羊牲畜,牛有大约八千头不到,羊加上缴获的这批,应该有上万只。” 吉林城原本的牛羊并不算多,但前来寻求吉林城庇护的十八部牛羊马匹足够多。 仅算十八部,其耕牛就不少于三千头,羊更是多达五六千,马匹也有千余匹。 海西六城诸部,在土木堡之变前都是关外富庶的代表,十八部联合能拿出那么多牛羊马匹也不足为奇。 不过这些牛羊朱高煦还没办法直接动用,得按照与十八部头人说好的,用耕地来换才行。 “把十八部的牛羊马匹数量计算好,用耕地来换,就按照我与十八部头人所商量的价格。” 朱高煦安排着吉林城的事情,同时继续道:“另外不愿意留下的那六部,他们部落之中粮食肯定也极大不足。” “用粮食和他们交换他们手中的牛羊马匹,若是他们不愿意也不强求。” “尽数换完过后,待杨彬前来吉林城,你将一些羊售出给杨彬,让他牧羊南下去金州,用王府的印信乘船渡海,将这些牲畜贩往山东。” 贩卖羊群,朱高煦也十分不舍,可他清楚眼下的吉林城确实养不起太多牲畜。 “好!”亦失哈爽快答应下来,他也知道吉林城现在养不起太多牲畜。 “对了……”见朱高煦和亦失哈聊完,傅让也开口准备说些事情,不过还没等他说些什么,承运殿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当着三人的面,一名身上尽是血垢的兵卒走到了殿门处停下,毕恭毕敬的朝里作揖: “殿下,燕王殿下派哨骑回来,让我们为他准备八百石粮食和二百石豆料,尽数交由平指挥使带往北边,另外让您派人去北边接收牛羊和俘虏。” 这兵卒带来了好消息,而朱高煦一听到朱棣让自己接收牛羊俘虏,瞬间计上心头。 “坑人嘛,坑谁不是坑,坑爷爷和坑爹都是一样的……” 朱高煦已经盘算好如何坑爹,因此对亦失哈吩咐道:“你去办吧,顺带把牛羊带回来吉林城,俘虏就带往安东城好了。” “这……俘虏不应该留下等燕王殿下处置吗?” 亦失哈有些迟疑,毕竟明军的传统是谁俘虏谁处置。 可是对于他的问题,朱高煦却不以为意道:“他是我爹,他处置和我处置是一样的。” “这倒是。”傅让也在一旁附和,他可不会放过这充实安东城人口的机会,更何况吉林城的明军和这批俘虏有仇,带他们来吉林城很容易激发矛盾。 “那奴婢这就去办……”见二人这么说,亦失哈也只有轻笑着接下这差事。 他转身走出殿外,为平安和朱棣调粮食去了。 瞧他离开,傅让这才说起了自己刚才想说的事情: “我来的路上,六城之地许多城池都被攻破,这次六城之地可谓死伤惨重,粮田都被牲畜啃食殆尽,估计兵灾过去后,六城之地会十分缺粮。” “不止他们……”朱高煦也苦笑道:“我们现在也十分缺粮,希望南边的辽东都司赶紧把粮食送来,不然我们也快断粮了。” 朱高煦说完,与郭琰交代的饭菜也开始上桌。 饭菜上了桌后,二人边吃边聊,很快天色便暗了下来,鸡西堡那边的遗体也开始一具具的由板车运回。 一时间,整座吉林城都能听到哭嚎声,那声音让人心里压抑。 朱高煦和傅让一直等着亦失哈的消息,直到亥时,亦失哈才带人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吉林城。 与他们一起回来的,是数量以万计数的牛羊。 傅让因为白天赶了五十余里路,并带队与胡兵交手而疲惫,因此先去休息了,倒是朱高煦因为白天睡过一觉,整个人很是精神。 吉林城内的哭嚎声让他备受煎熬,他承认这一仗他还能打得更漂亮,死更少的人,可时间没有重来的说法,已经死去的人,再也无法复活。 离开那充斥着沉重的吉林城,朱高煦骑着一匹普通的挽马回到了鸡西堡。 在这里,他见到了不断在城门口点数的兵卒,以及那不断涌入吉林城的牛羊。 “怎么只有牛羊?” 朱高煦从那挽马背上翻下身来,与举着火把计数的亦失哈交谈。 “马匹都被燕王殿下带走了,据说已经往北追逐了百余里。” 发现朱高煦来了,亦失哈与身边人作揖回礼,同时说着他们刚刚获知的消息。 “有多少头了?”
对于朱棣能赶出追逐哈剌兀百余里的事情,朱高煦一点不好奇,他更关心能薅到多少羊毛来补贴城中牺牲的将士们。 “还有大半在城外,当下已经有一万四千余头牛,五万三千余只羊了。” 亦失哈侧过身子,把火把凑近,让朱高煦看清了正在计数的牛羊数额。 瞧着这么多牛羊数额,朱高煦拉着亦失哈走到了一旁,小声道:“平保儿的人也跟着去北边了吧?” “是去北边了。”亦失哈不明所以,老实的回答。 “这样啊……”听到吉林城都是自己人,朱高煦也不再藏着掖着,咳嗽道: “你带着四千头牛和两万只羊进我们自己的畜舍,剩下的新造一个畜舍。” “啊?”听到这里,亦失哈哪里还不明白朱高煦话里的意思。 他看了看四周,虽然都是自己人,但他开始心虚道:“殿下,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朱高煦下意识回应,随后才为自己找补道:“我们都不说,他们哪知道?” “何况,我大婚之日,我爹也未曾送来什么东西,而且这一战杀甲兵最多的也是我们,我们拿三分之一的牛羊怎么了?” “那……”亦失哈也被朱高煦说的心动了,因此招来了一名吏目,将这事情当着朱高煦的面与吏目说了。 吏目可没有亦失哈那么担心,一听到是这事情,当即笑呵呵的点头应下了。 带着几十名吏目,他们很快就在点数的文册上做了手脚,吉林城的畜舍,也在几个时辰的时间里被扩建了好几处,驱赶进去了许多牛羊。 待到天亮,所有俘获的牛羊计数完毕,账面上还有一万八千余头牛和七万九千余只羊,以及从胡兵尸体上搜刮来的一千四百余石粟黍。 除了这些,还有近二百余套明甲和五千余套皮甲。 这些基本就是朱棣昨日的斩获,算上吉林城的缴获,这次兀良哈三部差不多死伤近一万三千人。 “殿下,我们这么做,不会被燕王殿下看出来吧?” 陪着朱高煦做了一晚上的假账,亦失哈有些心虚,但朱高煦却拍拍他肩膀: “我们又不是自己吃下,而是日后要分给城里百姓的,你要想开些,别觉得我们在做坏事,我们今日做的是好事。” 亦失哈被朱高煦说服了,忙碌一夜的他,最后检查了一遍那本最后统计的文册,随后才惴惴不安的往吉林城回去休息去了。 朱高煦在他走后,趁机上了哈达岭。 不得不说,张纯与王义遭遇的这一战死伤惨重,哈达岭上充斥着被烧毁的树木和遍地猩红的泥土,还有被破坏到不成样子的树林。 许多树木上都有刀劈斧凿的痕迹,裹上泥土的碎肉更是随处可见。 林中穿梭着不少在清理战场的女真人,他们在见到朱高煦时,隔着老远便作揖回礼,许多人心中忐忑。 虽说是逃难入吉林城,但在吉林城的这几日,可比他们在原来的寨堡时幸福多了。 当下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头人要带着他们留在吉林城,因此还在为自己的前路而担心。 不过等他们知道自己可以留在吉林城的时候,兴许会高兴的手舞足蹈。 瞧着他们搬运尸体,朱高煦挑了一处干净的木台,在这里坐着休息了一会儿。 过了两个时辰,伴随着这片山林被清理干净,他才最后看了一眼这道差点让自己出城丢掉性命的防线。 “若是无战事,兴许只要两三年,这里便看不出眼下的样貌了。” 唏嘘一句,朱高煦转身下了山,而山下的许多女真人也已经得知了自己的去留消息。 不愿意留下的那几部头人带着自己的部众已经开始在鸡西堡城门口排队离开,人群之中许多普通女真人对鸡西堡流露出了不舍的目光,便是七八岁的娃娃也都知道吉林城的日子过的很好,不舍得离开。 相较于他们,与头人一同归入吉林城的女真人可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他们脸上洋溢笑容,尽管语言不通,但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中,朱高煦可以看出他们似乎在说着留在吉林城能吃饱饭的话题。 轻笑摇摇头,朱高煦骑上挽马返回了吉林城。 等他回到王府时,却已经是午时六刻了。 因为疲惫,亦失哈还在休息,傅让倒是起床了,不过他没有来王府,而是与林粟一起去弄阵亡兵卒抚恤的事情了。 朱高煦也没有闲着,草草吃过午饭后,便去医院看了那些轻重伤的兵卒。 对于伤残者,他承诺城中会养他们,所有抚恤政策都会到位。 对于轻伤者,朱高煦则是可以轻松些的鼓励他们好好养伤,等待他们回军参加训练。 他在医院待了很久,直到夕阳西斜才起身离去。 走前,他还不忘对班值医院门口的小旗官交代道:“进了医院的伤员,叫人宰羊杀鸡给他们养身体,只要不浪费,宰杀多少都可以。” “是!!”听到朱高煦的话,医院门口的兵卒们挺直了腰杆,只觉得心头暖暖的。 “放轻松些。”拍了拍他们,朱高煦没有骑马,而是在两名护卫的随从下,步行往王府走回。 这一路上,他见到了许多百姓,他们用白色的粗布缠绕在额头上,神情悲戚。 在他耳边,一直回响着哭嚎声,几乎大半个吉林城的百姓都在披麻戴孝。 正如朱高煦所说的,他确实不应该对兵卒们吝啬。 没有兵卒们用性命守城,他这渤海王恐怕早就被哈剌兀生擒去和老朱换东西去了。 纵然他们也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人,可他们保住的,更多的还是朱高煦的财产。 不多时,朱高煦回到了王府,尽管面上伪装的十分平静,但早早在王府等待的亦失哈等人都能看出他的不舒服。 “殿下,城里的牲畜增多,豆料不足了……” 似乎是为了让朱高煦振作,亦失哈主动提起了话题。 “给辽东都司送信了吗?”听到亦失哈的话,朱高煦提起了给辽东都司送信的事情。 “送了,但恐怕还得半个月才能收到粮食。” 亦失哈面露难色,毕竟眼下朱棣率兵北逐哈剌兀,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而吉林城的粮食仅够维持半个月了。 “北边有消息传来了?” 朱高煦和亦失哈担心的点一样,都是担心朱棣打的太高兴,为吉林城增加后勤负担。 “没有……” 负责军情的林粟摇摇头,一旁的傅让也趁机说道: “我南下时,瞧那胡兵往阿者迷跑去,应该是准备逃入山中,走小道迂回漠东北部真河一带,往那边逃回哈剌温山脉的北虏。” “阿者迷道路崎岖且容易设伏,估计燕王殿下率兵抵达那里后,便会停止追击,返回吉林城。” “这一来一去,差不多五六天时间。” 傅让的话让朱高煦皱眉,而亦失哈也说道:“粮食挤挤还能等到下一批粮食运来,但豆料就不行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也没别的办法。”朱高煦也十分无奈,毕竟在这关外,就算他舍得出钱,也买不到多余的豆料。 当然,比起现在的事情,他更担心之后的事情。 他们这一战从胡兵手中获得了这么多马匹,其中许多马匹只要舍得下本钱,都可以培养为军马,填补这一战中损失的军马数量,并且能让渤海军拥有更多骑兵。 只是如果他们真的想要将这些马匹培育成军马,那成本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今年的豆田都种完了吧?” 深吸一口气,朱高煦询问起了豆田的事情,毕竟养军马需要充足的豆料,而这一战渤海军又战死了那么多军马,重新培养一批军马的花费可不小。 “都种完了,奴婢上午去看了看,一万亩田都种上了豆,到了七月初收获的时候,差不多能收到三千余石豆料。” “三千……”听着这可怜的产量,朱高煦有些头疼。 他只知道部分农业知识,就这些还是他和隔壁单位闲暇磨洋工时聊天得来的。 兴修水利能让作物增产,这就是他唯一知道并能实现的增产方式,与古人所知的并没有太大区别。 至于其它的什么钾肥、磷肥……这些东西他听过,也用来种过花花草草,可他听过用过不代表他会弄。 把吉林城百姓的人工肥收集后沤肥使用,这就是他目前能掌握的唯一肥料了。 产量不够,只能用地来凑。 “俘获的马匹,你们好好挑选培养,算好我们的豆料还有多少缺额。” “这次被胡兵堵在家门口,死伤了那么多兄弟,等我收拾了阿台外兰这个隐患,下一步就要找胡兵报仇!” 朱高煦沉着开口,闻言的三人不敢怠慢,纷纷抬手作揖。 瞧着他们,朱高煦目光平静,却又有些放不下。 这一仗,他打得实在是太憋屈了。 他不想说什么兵马不够、粮草不够的借口,他只知道一件事。 来年,他一定要把这场子找回来,以同样的方式…… 第165章 父子相见 “殿下,我们走了……” 四月二十清晨,鸡西堡城门口,当初整编而来的沈阳中卫左军千户,当下还能站着的,只剩下了四百余人。 在不远处的板车上,上面还躺着几十名身受重伤的左军千户兵卒,以及一坛坛骨灰。 这是朱棣追击哈剌兀后的第四天,他还未返回吉林城休整,左军千户的弟兄们就已经等不及要返回南边了。 对于他们来说,前来吉林城的这十余日让他们这辈子都难以忘记,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自己的同袍和兄弟。 “去吧……” 城门口,朱高煦颔首,同时看向了那一坛坛骨灰,对当下左军代千户的蒋纪提醒道: “若是有阵亡弟兄的家眷无法养活自己,让他们戴上阵亡兵卒的军籍牌来吉林城,不管何时,抚恤田一直都等着他们。” “是!”蒋纪低下头作揖,身后的许多兵卒也受到了感染。 他们之中,许多人在经历了这一战后都想着留下来,因为朱高煦的慷慨与吉林卫的政策有目共睹。 可是,他们毕竟早早入了沈阳中卫的军籍,是沈阳中卫的军户。 因此,在没有朝廷调令的情况下,他们无法投奔朱高煦。 “去的路上慢些,注意受伤的兄弟。” 拍了拍蒋纪的肩膀,朱高煦摆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自己也转身往鸡西堡内走去。 瞧着他的背影,蒋纪与左军千户的兄弟们,纷纷朝着朱高煦作揖。 “呜呜呜……” 城头,林粟与张纯、王义等恢复好伤势的渤海军弟兄吹响号角,为蒋纪他们奏响凯旋回家的战歌。 听着战歌,感受着胸前那朱高煦发下的赏钱,蒋纪与左军千户的众多兄弟带着失落与庆幸转身离去。 他们失落自己不是朱高煦麾下的兵卒,也遇不到如朱高煦这样慷慨的上官。 可他们也庆幸自己从战场上活下来,能活着回沈阳城与亲人团聚。 唯一的遗憾,便是相较他们来时的队伍,返回的队伍实在少了太多太多。 在他们离去的同时,朱高煦也走回了鸡西堡的出口,准备返回吉林城。 他身上的伤势还在,因此是由亦失哈扶他上马的。 在扶着他上马后,亦失哈也自己寻了一匹挽马乘骑,同时上前与朱高煦说道: “殿下,南边的辽东都司送来了信,已经派出运粮的兵马和队伍了,大约半个月后就能到。” “知道了。”朱高煦颔首应下,目光却眺望着前方。 在他们行走的这条土驿道前方,道路两侧的荒田正在被驱使数千耕牛挽马的吉林城百姓们开垦。 人是适应力最强之一的动物,几日前还有许多人沉浸在悲伤之中,但现在的他们却已经投入到了开垦的工作中。 兴许只有在日后某一个普通的时刻,瞧见那熟悉的物品,回想起熟悉的人时,他们才会再度难过。 路过田野间,正在驱使耕牛耕地的许多百姓都对朱高煦投来了目光,隔着老远作揖。 感受到他们的尊敬后,朱高煦也招手表示回应,同时回头对亦失哈说道: “等下一批粮食运来,先发放抚恤粮,一点都不能耽搁。” “殿下您放心,奴婢知道。”亦失哈郑重点头,朱高煦见状也回过了头去。 他们送走了左军千户,但这么一来,吉林城的实力就有些空虚了。 因此在返回吉林城后,朱高煦便让人寻来了傅让与林粟。 扩军,毫无疑问成为了当下吉林城的头等大事。 由于城中人口增多,因此朱高煦手中的人力比先前宽裕了太多,他让傅让与林粟、张纯、王义等人从城内男丁之中选兵,对于不愿意参军的也不强求。 不管是女真人还是汉人,只要他们看上,经过个人同意后,立即收入书院之中读书,学习官话,参与操练。 这一过程繁琐且缓慢,朱高煦没等来募兵结束的消息,倒是在左军千户走后第五天得到了另一条他等待许久的消息。 四月二十五日,朱棣班师的消息传到了吉林城,也传回了朱高煦的耳边。 “回殿下,燕王殿下此刻正与诸位将军率军往南边班师,需要在鸡西堡外扎营,因此燕王殿下命标下前来传信,请殿下命人构筑营垒,埋锅造饭,为三军将士犒劳!” 承运殿里,一名百户官半跪在地上作揖,将朱棣交代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与朱高煦听。 “这么快就回来了……” 听到朱棣回来了,朱高煦还有些不敢相信。 以他对朱棣的性格了解,朱棣追杀哈剌兀两三个月都算理智,这次居然只追击了九天便即将返回吉林城。 算算时间,估计朱棣也就率兵追击到了肇州城南岸的松花江附近,便决定班师了。 朱高煦思索间,那百户官也声音僵硬道:“燕王殿下派人传信,说让殿下准备些好吃的,他两个时辰后就抵达王府,想与殿下和王妃吃一场家宴。” “好!”朱高煦颔首,随即又询问道:“那哈剌兀与胡兵情况如何?” “我们追击他们到了松花江,他们往西北而去,而我军粮食马料不足,只能撤军。”百户官解释着: “沿途算下来,胡兵应该被杀伤不少于八千,我军先后缴获马匹一万六千余匹。” “这样啊……”朱高煦有些失望,他本以为朱棣能杀了哈剌兀,却不想哈剌兀依旧能跑,不仅历史上逃跑成功,到了这个世界也成功断臂求生。 不过好在朱棣对兀良哈诸卫的杀伤足够大,算上吉林城的杀伤,这次兀良哈诸卫算是阵没一半以上,堪称毁灭性的打击。 更好的一条消息,则是朱棣居然俘获了一万六千匹马。 这匹马,若是按照林粟缴获后选出军马的几率来推算,那起码能为明军带来至少五千匹军马的庞大数量,让洪武朝的军马一下子增加十分之一。 “老朱听到后估计该开心了,我要是想要些马,只能趁着消息还没送到南京,早早下手。” 朱高煦依旧想着在朱棣身上拔羊毛,因此他对身旁的亦失哈吩咐道: “王府的家宴和犒军的军宴,但凡城中能上的肉都尽数上了去,另外让王妃准备准备,一个半时辰后与我去北门迎接父亲。” “殿下放心,奴婢知道了。”亦失哈作揖应下,起身便要去操办。 一旁的傅让见状也站了起来,朱高煦见他起身,疑惑道:“你不一起吃?” “算了,我可不想与你们朱家的其它人打交道,我还是去军营练兵吧。”傅让摇头向外走去。 朱高煦知道他心里有芥蒂,因此只能对亦失哈追加吩咐道:“军营那边也准备好肉食,别苦了自己人。” “是……”亦失哈应下,而傅让没有回话,只是抬手摆了摆后便走出了王府。 朱高煦瞧着他的背影,也不由露出苦笑。 老朱为了朱允炆所做的那些事情,可是寒了不少人的心啊。 他这般想着,整个人也放松了许多,起身也跟着离开了王府。 不过他倒也没有闲着,而是去了军械坊。 在那里,数千套兀良哈人的甲胄兵器被融化为铁水,而后重新锻造。 朱高煦瞧着那些染满自己弟兄们鲜血的兵器被融化,虽然心中发泄了一口气,但终归不算特别顺畅,总感觉有些憋屈。 或许只有什么时候他亲自带兵捣了兀良哈的老巢,这口气才会彻底顺畅。 怀揣着这种想法,朱高煦在军械坊待了许久,亲眼看着胡兵的甲胄兵器被炼化为铁水后才步行返回了王府。 倒是在他来到王府门口的时候,却见到了梳妆整齐的郭琰率领府中婢女和净军太监站在王府门口,正准备登上一辆马车。 朱高煦看了看王府门口的日晷,这才发现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因此也走到了郭琰身旁。 “你上车吧,我骑马过去便是。” 朱高煦对郭琰说着,郭琰却担心的伸出手放在了他的胸膛上:“可是您的伤……” “已经不影响骑马了。”朱高煦侧过身子示意她上车,郭琰见状也不再耽搁,上车后亲眼瞧着朱高煦翻身上马。 稍许,车队驶出吉林城,往鸡西堡方向驶去。 马背上的朱高煦原以为自己已经出发的足够早,却不想他们才出城数里,便见到前方土驿道上出现了百余骑兵。 零散的马蹄声开始从前方传来,众人都被吸引,闻声看去。 待前方的骑兵凑近,众人果然见到了负责开道的燕府骑兵。 那个被众人簇拥在中心,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红胖袄,皮肤有些黑红,留有一脸大胡子的人,不用说便是朱棣了。 朱高煦与郭琰在看朱棣,朱棣也在看着他们。 时隔近三年,朱棣重新再见朱高煦,却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便觉得这小子变化未免太大了些。 他悄悄对左右的丘福、朱能说道:“那小子是老二?怎么看着比俺还要高了?” “殿下,二殿下好歹也十七了,正是长个子的时候。” “末将也是这般觉得。” 丘福见到朱高煦,脸上不自觉洋溢起笑容,一旁的朱能虽然没和朱高煦培养过什么感情,但起码也常常见他,因此附和起了丘福。
“你们不懂……”朱棣有些捉摸不定道:“毕竟是俺的儿,反正俺是感觉这小子比以前变化太大了,变得让俺都有些不敢认了。” 朱棣见过太多次自己凯旋而归时,朱高煦迎接他的场景,几乎每一次都是以朱高煦咋咋呼呼作为开头。 只是这次,朱高煦却像个不相干的人一样,安静的坐在马背上。 这样的性格落差,让朱棣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只可惜不管他怎么想,也想不出重生这种事情,因此只当是朱高煦去了京城,被老朱给吓成了这样。 在朱棣看来,也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 “吁……” “参见父亲……” 时间推移,两方人马凑近,朱棣策马上前来到朱高煦他们队伍面前,随之勒马。 马背上,朱高煦也率领众护卫对朱棣先后作揖。 父子二人同一时间下马,动作整齐划一,那下马的姿势和身法,一看就是一家人。 “高……” 在下马前,朱棣还挺高兴,但是当他翻身下马后,他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在他走到朱高煦身前时达到了顶峰。 “娘嘞,老二怎么比俺还高出这么多……” 朱棣在心底咋舌,但脸上却乐呵呵的上前将再度作揖的朱高煦扶起,拍了拍他的双臂:“去了几年应天,倒是沉稳了许多。” 他这边评价着,那边马车上的郭琰也下了马车,走到朱棣身前缓缓行礼:“儿媳郭琰,见过公公……” “好好好……”听到公公的称呼,朱棣乐的合不拢嘴,笑呵呵道:“你便是武定侯的孙女,俺的二儿媳吧?” 朱棣的自称让郭琰一时语塞,在见到朱棣前,她从未想过那个威震塞北的燕王,居然会用“俺”这样的自称。 好在经历了朱高煦这个一直用“我”自称的郡王夫君后,她对于自称‘俺’的朱棣有了些抗性。 她不紧不慢的再度行礼:“正是儿媳,儿媳此前也从阿爷口中听过公公的威名。” “呵呵,好好好……”朱棣脸上乐开了花,虽然他还没能接受自己成为别人公公的事实,并觉得有些奇妙,但这并不妨碍他高兴。 高兴之下,他那大方的本性也展露出来:“朱能,把俺们缴获的马匹之中选一千匹军马和两千匹挽马留给老二。” “是!”朱能咧嘴一笑,倒是不觉得私自处置缴获有什么不对。 “谢谢公公……”郭琰眼睛笑得弯起来,像月牙般。 一旁的朱高煦也趁机说道:“王府里准备了午膳,想来父亲您也饿了,小子给您带路。” “好!”朱棣满口答应,毕竟他们肚子是真的饿了。 追击哈剌兀这些天,除了头天吃了顿煮羊肉外,其他时候他们一直吃的是冷饭肉干。 眼下来了城里,自然要好好吃吃热菜。 这般想着,朱棣也带人翻身上马,在朱高煦的带路下往吉林城去。 这一路上,朱棣一边与朱高煦说着追杀哈剌兀的细节,一边目光如炬的观察吉林湾。 在进入吉林湾前,朱棣还以为吉林湾会十分贫苦,却不想这里的百姓基本每三人便能驱使一头耕牛或挽马,以很快的速度在开垦荒地。 除此之外,朱棣还见到了正在栽植粟、麦、豆料的百姓,以及那灰白色的特别水渠。 对于水渠,朱棣好奇问了问朱高煦,朱高煦也给出解释,说是类似三合土一样的建筑材料,但却没有说出配方。 朱棣还没有那么多心思,因此听了解释后,倒也没有说什么,毕竟筑城和修建水渠这些事情,都是北平的三都司负责,与他燕王无关,他没必要去关心这些事情。 与其关心这些事情,他更在意自己这次重创兀良哈的功绩。 “听你这么一说,俺们父子几乎杀了这兀良哈一半的胡兵,这么一来,这胡兵怕是三五年不敢南下了。” 朱棣从朱高煦那边听完了他防守鸡西堡的事情经过和战果,当即便笑了出来。 在他们身后的丘福也笑着附和道:“一门二将,这事情若是传回南边,想来陛下也会十分高兴的。” “那是!”朱棣一点不客气:“俺早就说过了,高煦只是贪玩些,等大了就好了,现在你看看……” 朱棣骄傲的拍了拍这个能力出众的儿子,随后又对朱高煦说道: “你这次打的不错,就是最后有些莽撞了。” 对于朱高煦的这一战的经过,朱棣以过来人的身份指点道:“甲骑若是没有轻骑或步卒护卫两侧,最好不要冲阵,哪怕要冲阵也不要披马甲用甲骑冲,而是弃了马甲,以我军弓矢之利来反复扰敌,直至敌军阵脚打乱再冲入敌阵,左右奋击。” “这次虽说你是为了围魏救赵,但那胡兵马比你多,人比你多,你这边恐怕才出城,他那边就得知消息,带兵回营等着你了。” “若不是你带人在营外放了火箭,兴许撑不到我出兵就要阵没于胡营之中了。” 朱棣的语气在教育之间渐渐加重,显然他很满意朱高煦打出来的战果,却不满意这过程。 对于他的指点,朱高煦虚心接受,毕竟他心里也知道,这一仗他打得不算很好。 “你倒是受人尊敬……” 忽的,朱棣开口说了这么一句,朱高煦看了看四周,果然如往日一样见到了许多朝他行礼的百姓。 “不过是给了百姓们活路罢了。” 朱高煦沉吟开口,而这一回答更是让朱棣感叹朱高煦变化之大。 曾经的朱高煦,可不会说出什么百姓之类的话,开口便是泥腿子或其余贬低百姓的字词。 “这应天,老二算是没白去……” 在心中感叹片刻,朱棣也沉默着与朱高煦来到了吉林城的北门。 入了吉林城后,朝着朱高煦作揖行礼的百姓更多了,这让朱棣乃至朱能、丘福等人纷纷心惊。 不提朱高煦这一仗的手段,单单治理民生,使得民心归附这一点,众人想不佩服都不行,因为他们的眼睛无法欺骗他们。 在那些行礼的百姓之中,充斥着大量的女真人。 能让女真人都这样心悦诚服,足以说明朱高煦对吉林城的百姓不差。 这么一想,朱棣更心疼了。 “要是老二去北平,北平估计也就没有那么多鞑子叛乱了……” 朱棣难受得紧,不过比起心里的难受,腹中的饥饿更让他提不起力气。 “父亲,到王府了。” 朱高煦的声音响起,朱棣闻言也立马咽了咽口水,好像好吃的东西很快就会出现一样。 只是他左右看了看,并未看到王府的门楼。 “在……”顺着朱高煦所指,朱棣看到了那还不如千户府的寒酸渤海王府。 “这是你的王府?” 不止是朱棣,应该说是随他而来的所有人都在为那矮小的渤海王府而感到寒酸和震惊。 “有些小,不过小子府中人也不多,凑合着居住……” 朱高煦尴尬一笑,估计也只有这种时候,这寒酸的渤海王府才会让他感受到窘迫。 “这王府忒小了些……”朱棣有些嫌弃,但更多是对朱高煦的心疼。 翻身下马,径直走进了王府之中,瞧着那寒酸的主屋居然挂着‘承运殿’的牌匾,朱棣只觉得朱高煦过得也不容易。 “你这王府,若是让你娘看到,恐怕又得说俺没对你上心了。” 朱棣感叹着,同时看了看府中的护卫和奴婢,继续道: “你们这奴婢也不算多,改日我让人从北平带些过来。” 这般说着,朱棣也对身后吆喝道:“马和!记得挑些年轻能干的奴婢送给老二。” “奴婢领命!” 人群之中,一名高鼻深目的将领闻言作揖应下,朱高煦也顺着朱棣的目光看去,与这将领四目相对。 他年纪约二十六七,在一众人中唯一没有留胡须。 “这就是未来的郑和……” 看着马和,朱高煦搜寻着前身的记忆。 在前身的记忆里,他与郑和倒是时常在一起,不过多是练习武艺和骑马射箭的时候。 “你还真靠热爱武艺,以此混迹燕王府的嫡系之中啊。” 回忆到前身的记忆,朱高煦自己都不由感叹前身这人交友全靠武艺。 只可惜,他交好的这些人,不管是丘福还是朱能、张玉,这群人要么战死要么病逝,剩下那三五小将,还被朱棣一道令旨就直接诛杀,搞得前身成了孤家寡人,被朱瞻基随意拿捏。 不过那也只是前身罢了,自己可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准备了什么吃的?俺追了那蛮子一天一夜,肚子饿得不行。” 朱棣往承运殿里走着,朱高煦带着郭琰落后半个身位,同时嘴里也说道:“吉林城物产不算丰富,只是有些野味,不知道您吃得习不习惯。” “有什么吃不习惯的,当年爬冰卧雪的时候连马肉都吃过,寻常人说不好吃的,俺吃着正香。” 朱棣乐呵呵的说着自己当年的光辉事迹,同时也在走进承运殿后止不住的嫌弃: “你这承运殿,怎么还没北平家里放草料的地方大……” 第166章 啃老趁早 “这也太小了……” 站在承运殿之中,朱棣随意打量四周,脸上是说不出的嫌弃。 不止是他,便是丘福、朱能和马和都脸上表情如同便秘一般。 和朱高煦这王府一比,他们的千户府和指挥府都似乎成了王府。 郭琰被说得羞红了脸,倒是朱高煦厚着脸皮道: “出京时爷爷说过,让小子不要骄奢淫逸,不要寻求着把王府建得太好,因此小子就凑合着用下来了。” “那也不能……”朱棣还想说什么,却一听是自家老爹说的话,当即便闭上了嘴,只是回头时看向朱高煦的目光充满了同情。 “俺家这老二,估计被俺爹吓得不轻,现在都这么实诚了。” 朱棣都在为朱高煦叫苦,毕竟曾经的朱高煦可以说是飞扬跋扈,吃穿用度也是挑最好的来。 如今来到吉林城一看,这活得还不如一个关内的千户呢。 见到渤海王府的寒酸后,朱棣都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回了朱高煦身边,一脸愧疚道: “老二啊,爹没想到你这里居然……唉!” 他话说一半,又对朱高煦安慰道:“那平保儿在外面缴获的甲胄兵器什么的,俺让人送给你了,另外俺刚才追击那哈剌兀时缴获的两千多牛羊也一并送与你,好好和你这媳妇过日子。” “嗯?”朱高煦没想到自家这个不走空的爹,今日居然这般大方。 尽管他感觉不对劲,但还是笑呵呵的作揖:“小子领了,多谢父亲。” “这有什么的……”朱棣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他还想再说什么,但殿外却走来了人。 亦失哈来到朱高煦等人面前作揖:“奴婢参见殿下。” “殿下,可以传膳了。” “传进来吧。”听到亦失哈的话,朱高煦颔首,而饿了许久的朱棣也被打断了自己想说的话,一时间回想不起来,干脆坐在了主位上,并对朱能、丘福他们示意: “都坐下吧,吃饱了饭,明日俺们也该回去了。” “是!” 面对朱棣的话,朱能等人作揖应下,先后入座。 趁着这个机会,朱高煦也开始有时间打量起了他们。 朱能与丘福,这两人都是勇将型的武将。 不同的是,丘福个人容易冲动,只适合做先锋或独领一军而朱能则是更为冷静,并且能够统筹三军,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在外观上,常年奔波的武将往往要比面相上老那么几岁,朱能和丘福也不例外。 朱能和丘福说白了都是燕王府的老班底,而燕王府之中的老班底,说穿了也就是朱棣常年节制的北平、大宁两都司的官兵将领。 在靖难之役中,老班底又分为朱高炽,姚广孝为核心的北平留守团体,以及跟随朱棣在前线厮杀的朱高煦、张玉、朱能、丘福等前线核心团队。 在靖难之役前期,朱棣身边的战将里以张玉,陈亨,朱高煦,谭渊,丘福,李彬,朱能,孟善这几人是最为重要的。 张玉和朱能不用多说,朱棣最信得过的两位主要军官。 陈亨,朱棣的好朋友,也是帮助朱棣解决大宁都司和宁王的主要功臣。 大宁战将之中,除了卜万和刘真不亲近朱棣,其余的房宽,刘才等大宁战将都和陈亨一样,十分敬佩朱棣。 除了张玉和陈亨这两个前期最重要战将外,其次的李远、李彬攻守均衡,孟善防守能力极强。 谭渊与丘福则是属于骁勇突击类的猛将,并不适合作为一方统帅。 此外,年轻一代的比如张辅、陈懋,孟瑛也是极为优秀的中层骨干。 当然,除了这些人以外,最为重要的自然还是靖难时期节制燕府骑兵,总是执行最关键任务的前身朱高煦。 靖难时期的朱高煦勇武盖世,当时的瞿能是被公认的大明第一猛将,但就是这样的存在,却被朱高煦带队给挑了,而且还是父子三人一起被朱高煦给挑了。 之前朱高煦一直担心自己领兵不行,原因就在于历史上的朱高煦不提兵团作战,单说突击战术这块绝对是燕军第一。 自己要是达不到他的成就,说不定朱棣真的会被瞿能父子和平安带兵给挑了,靖难也就自然失败了。 不过从当下看来,自己取得的成就比历史上的朱高煦更高,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最好还是不要让朱棣孤军与瞿能、顾成、何福所率的西南兵团接触才是最好。 “我怎么感觉殿下沉默的有些可怕……” 朱能年轻些,因此侧过头去与更熟悉朱高煦的丘福交流,丘福闻言也微微颌首,脸上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僵硬。 按理来说,三年时间就要改变一个养尊处优,横行霸道的贵胄,这未免也太短了些。 可如今看来,不管自家这位二殿下经历了什么,他的改变确实让自己都不敢与之相认了。 丘福能感知到的东西,朱棣自然也能感知到,不过对此,他只当是朱高煦被老朱恐吓了太多次而发生的性格变化。 “老二啊……” 饭菜一盘盘上桌,朱棣也看着这一盘盘鸡鸭羊鱼熊鹿肉,胃口大开的同时,也动筷询问起了朱高煦在南京城时的经历。 南京城的经历,是朱高煦不愿意回想的经历,仅是傅友德与冯胜二人,便让他不知道从何说起。 可是面对朱棣的询问,他却不得不说,不然不足以解释自己的性格变化为什么那么大。 在话题上,他避开了诸如《钱钞法》、《削藩论》、《平倭论》等事情。 朱棣也知道有些事情能听,有些事情不能听,因此他只是听了朱高煦与傅友德和冯胜的事情,就不由的咋舌起来。 在他看来,老朱做这些事情是足够残忍了。 明知道最后要杀傅友德和冯胜,却还让自家老二去跟着这两人学兵法,培养感情,最后还带着自家老二去见证傅友德薨逝。 这些事情,若是丢在普通人身上,没疯已经算是奇迹了。 一桌子饭菜,在朱高煦的讲述下变得索然无味,朱棣带人不断动筷,似乎想要结束这沉重的话题。 直到饭菜吃完,朱高煦也停下了讲述,而朱棣也抬手示意他别说了。 “行了,老二啊,你的事情俺都知道了,回去之后也知道怎么告诉你娘了,不过……” 朱棣顿了顿,看了一眼郭琰,随后才起身道:“你随我出来,我有些事情要与你说。” 朱棣率先起身,朱高煦紧随其后,父子二人走出了渤海王府,在吉林城的街道上散步消食的同时,朱棣又开始详细指点起了朱高煦在这一战的种种不足。 有些不足,他刚才当着丘福、朱能的面不好说,但眼下只有父子二人,他倒是也不避讳了。 “这一战,你在那前几日指挥过于呆板,不过好在你知道在哈达岭设防,这才避免在一开始就被攻破城池。” “面对哈剌兀这种人,你一开始就应该率轻骑提前出城,集结城中健妇男丁,以数万人的数量尽数压在城上,威吓住他。” “瞧他不敢动,你便率轻骑在他后方干扰他。” “便是三五百轻骑,只要调度得好,依旧能让这群胡兵日夜难安。” “唉……也就是你爷爷不让你回北平,不然俺得好好教教你。” 朱棣将朱高煦的错误毫不留情的指点出来,对于这些错误,朱高煦又何尝不知道。 只是一开始他的情报就获取错了,所以才致使之后一步错,步步错。 他以为哈剌兀率领的只有万余兵马,却不想是三万。 若只有一万兵马,哈剌兀瞧见明军数千人守城,他自然不敢进攻,顶多劫掠一番海西女真便撤退。 可惜哈剌兀有三万人,朱高煦还来不及修改计划,他便已经开始扎营造饭了。 战争玩的就是情报,可情报也是随时随地在变化的,除非有绝对的把握,不然任何一条情报都具有迷惑性。 他此前打西阳哈,说实话与打山贼强盗差不多,但这次打哈剌兀,尽管哈剌兀麾下大量兵马都是与西阳哈部无异的普通兵马,但哈剌兀的那数千甲兵却是实打实的正规军。 带给吉林城兵马的伤亡,也大多来自于他们。 同样的道理,明军给予胡兵最大死伤的也是明军之中的甲兵,而非无甲的扈从。 练兵,练足够的甲兵,这就是朱高煦接下来需要做的。 对此,他与前面正走着的朱棣说道:“小子准备向爷爷再要些军户移民,不知父亲觉得是否行得通。” 朱棣的政治眼光和军事眼光都在此时的自己之上,询问他对于朱高煦来说,并没有什么觉得不好意思的地方,而且他也相信朱棣。 “俺看,你爷爷多半不会给你。”朱棣毫不留情的打击道: “我还没北巡的时候,便听说都督府内有人上疏,请求增设开平卫的卫所,在当下一卫所的基础上,再增添左右前后四卫所。” “这次添增的卫所,多是以凤阳流民为主,一口气设立四个卫所,还是从两淮迁移,这就断了从江北编民户为军户的路子。” “加上西南的不少土司因为作乱被平定,都督府一口气又设三个卫所,从江南等地移民,这一南一北移民七个卫所,你自己想想吧……” 朱棣透露着自己所知道的消息,不得不说他的消息确实灵通,而七个卫所的事情也让朱高煦想要移民的想法被断绝了。 大明的人口放在当世确实很多,但绝对没有多到迁移七个卫十几二十万人而不肉痛的存在。 这等体量,若是按照比例等算放到后世,那也是相当于移民上千万的存在。 这样体量的移民,对于进入电气时代的后世尚且不易,何况对于当下的大明朝。 这十几二十万人口人吃马嚼,从淮北走到开平,从江南走到云南,起码需要大半年。 维持他们的口粮,最少需要六七十万石粮食,这可等于不少贫困行省一年的赋税了。 这还只是迁移,更别提发放农具、布匹、耕牛等等开销。 算下来,这次的移民,起码要耗费二三百万石。 关于开平四个卫的增设,朱高煦并不记得,也许是看书看漏了,但对于向西南的移民,朱高煦敢保证历史上的老朱绝对没有保持那么大力度。 在他刚刚抵达大明朝的时候,云南军户也不过三十万户。
在他记忆里,这个数量维持了几十年,但当下云南的军户数量,恐怕已经突破了三十五万户。 这样的移民,加快了西南汉化的步伐,也促进了当地的经济。 对此,朱高煦还是喜闻乐见的,不过就是这次移民波及到了他的计划,这让他有些遗憾。 谈话间,朱棣带着朱高煦上了城墙的箭楼,他指着南边的稻田询问道: “这个事情我前面就想问,你这地方怎么能种水稻?” 朱棣来到吉林城,最诧异的事情不是自家老二能拉出五百甲骑,而是吉林城这鬼地方居然能种植水稻。 对于他的疑惑,朱高煦也只有对他讲解起了“先育苗后插秧”,以及利用各种手段让育苗田温度比普通耕田略高的事情。 听完了他的话,朱棣第一反应就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因此对朱高煦笑道:“你这办法若是在北边推广起来,恐怕能解决大部分军屯的问题。” 朱棣还在以大明燕王的角度来看待事物,可朱高煦却很清楚,他要是真的把这水稻技术推广到整个辽东、大宁,那到时候他们父子就有苦吃了。 大宁、甘肃和辽东,这是当下大明负担最重的三个地方,其中难度,朱高煦在武英殿时翻阅奏疏时看过。 大宁戍边军户八万余人,算上其家眷接近三十五万,由于粮食亩产低,以及时不时要面对北方的劫掠,因此当地的自给水平奇差。 为了维持当地的这三十几万人口,老朱除了每年要散出足够的银锭外,还需要征发数量众多的北平民夫。 仅是洪武十九年,为了运粮给大宁,大明就征发了二十余万民夫,为大宁运米一百二十三万余石。 结果这一百二十三万石粮食,只维持了大宁两年的消耗,洪武二十一年大宁又复上疏请求输米。 两年消耗一百二十三万石粮食,这是个什么概念 朱棣五征漠北,平均下来也就消耗了不到二百万石粮食,即使是耗费最巨的第一次北征,也才用了九十五万石,第二第三次北征也才动用三十余万和四十余万石。 换句话说,养一个大宁,所花费的粮食,平均下来可以让朱棣北征两次了。 面对这样大的后勤压力,朱棣不得不在夺下大宁后,卷着大宁百姓往北平三府迁移。 朱允炆在靖难之役中,一直催促耿炳文和李景隆北上灭燕,不顾冬季行军难度,也是因为再不解决朱棣,调动北平人力物力去接济大宁,大宁就要断粮了。 相比较大宁,可以走海运的辽东倒是后勤压力小一些,但也没有小到可以忽视的程度,对大明来说依旧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推广水稻种植法,在朱高煦看来就是‘资敌’,而且这也不符合他的想法。 他曾经想过要用外来人口充实关外,而这个所谓的外来人口,实际上就是大宁的那三十几万人口。 三十几万人口内迁北平三府,对于大明和朱高煦来说都是一笔损失,可如果迁移到关外,那就是一笔天大的财富。 不过这笔财富是否能接住,还得看朱高煦能不能让渤海自给自足的同时,还能养活三十几万人。 水稻,就是朱高煦在关外的杀手锏,只要‘先育苗后插秧’的技术能成功,并且能让水稻在关外产出比粟、黍更高的粮产,那他就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吉林湾的人口容纳数量。 只要吉林能接收这三十几万人口,并且可以养活他们,那他们只需要两三年的时间就能让吉林湾更上一层楼。 吉林城一旦安稳,拿下辽东之后,朱高煦就可以解放大量军户,让他们在辽东屯垦。 届时南边有朱棣的北平三府挡着,自己完全可以在后方大搞建设,同时支援朱棣。 等到时机成熟,从金州渡海而下,直取山东,随后长驱直入江淮之地。 所有的步骤,朱高煦都已经想好了,唯一难住他的是粮食。 想到这里,朱高煦看向那一亩亩稻田,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这些稻苗还在培育之中,若是成功了,那自然要推广至辽东和大宁,但眼下还不行,这一批也只是小子播种的第一批罢了,成与不成还得等到收割才能知道。” “倒也是。”朱棣不疑有他,毕竟这么多年以来,也没听说有人在辽东种出高产的粮食,何况还是水稻。 贸然推广,恐怕只会让辽东和大宁蒙受损失,还是得等到完全之时才能推广。 朱棣理解起来,但他也很快凑近朱高煦,小声道:“老二啊……” “您说…”朱高煦察觉到一丝不妙,却不想朱棣笑呵呵的说道: “俺知道你小子偷偷学了看山点矿的本事,你老实告诉俺,俺们那北平有没有金银矿什么的?” “……”朱高煦千算万算,没算到朱棣居然和朱高炽一样,在想着这件事。 “爹,真没有……”朱高煦叹气道:“小子当初从古籍上学得这本事,当时便看了看北平的地形,这才发现好的金银矿早就被人开采至今了。” “啊?”听到朱高煦这么说,朱棣脸上露出一抹失望:“俺还以为你能成为俺的金鸡蛋,没想到你小子这本事学的还是不够啊。” 他这话说的朱高煦无语至极,他确实不知道燕山还有没有什么隐藏着的金银矿,但他知道东北这边有足够多的矿产资源。 只可惜他不敢说出来,一旦他说出来,谁知道老朱会不会加强对关外的管控。 这么一来,他想要苟到靖难的计划就得破灭了。 “算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吧。”朱棣忽的来了这么一句,朱高煦有些诧异。 面对他的目光,朱棣也叹气道:“道衍那老和尚说了,俺们父子还是少见为妙,不然恐怕会引起庙堂之上的许多人不高兴。” “俺也想帮你,但你爷爷不开口,你也知道……” 提起老朱,朱棣就开始吞吞吐吐了,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 别说朱棣害怕,朱高煦又何尝不怕,他要是不怕的话,那早就拉人在山里开始搞火炮和燧发枪了。 不过如今吉林城遭遇重创,在老朱和朱允炆那里,恐怕吉林城两三年内是难以恢复元气了。 “希望他们能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去,给我些时间。” 朱高煦啧了啧这想法,旁边的朱棣也继续说道:“你娘思念你的紧,只是你不能去看他。” “俺明日就要带兵回南边了,你写多些信,俺回去之后,时不时拿一份给她,也好让她对你安心些。” 朱棣说起了徐氏,说话间脸上都是高兴,眼神中却有着几分无奈。 或许他在自责,但对于朱高煦来说,他对徐氏的记忆都来自前身。 前身的朱高煦性情凶悍,哪怕是徐氏教训他,他也要硬着头皮顶嘴,气得徐氏好几次都追着他打,朱棣在旁边气都不敢吭。 其实,徐氏与前身有很多误会,只是前身性子要强,不愿意解释,所以造成了许多误会。 回忆着那些误会,朱高煦一时间突然有很多话想对徐氏说,不知道是因为想帮前身解释,还是想为前身安慰徐氏,总之他现在有很多话都想告诉徐氏。 “爹您放心,小子晚上回去后会写信的。” 朱高煦语气轻柔了不少,这让朱棣有些诧异,心里直呼‘这孩子转性转的也太彻底了。’ “还是让俺爹吓得啊……” 看着朱高煦,朱棣真是为他感到可怜,毕竟整日被盯着,那滋味肯定不好受,毕竟当初他大哥朱标也被老爹朱元璋搞得一惊一乍。 想到这里,朱棣伸出手拍了拍朱高煦肩膀:“好小子,你倒是长大了。” “毕竟小子已经十七了。”朱高煦没往深处想,只是笑着解释,同时与朱棣下了箭楼。 他们二人继续在城内外闲逛,偶尔遇到一些朱棣感兴趣的事情,他便停下来询问一番,尤其是对朱高煦弄出来的水泥极为感兴趣,让朱高煦日后手中宽裕了,给他送几个这方面的工匠。 对此,朱高煦自然是答应下来了,不过这个口头上的宽裕,恐怕要到靖难之役才行了。 水泥这种东西,若是被朝廷所掌握,那以当下大明朝的体量,完全可以垒城而进,把他和朱棣给困死。 闲逛许久,朱棣带着朱高煦回了渤海王府。 朱高煦还想留他在王府休息,他却说住不习惯,还是城外的军营更适合他。 父子二人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临行前,朱棣再次交代了让朱高煦给徐氏写信的话,随后便离开了。 毕竟是父子,两人能聊的东西虽然多,却怎么也不能心无旁骛的聊出来。 朱棣要维持父亲的威严,朱高煦要藏住心底的秘密,两人各有心事。 不过相比较面对朱棣,对于远在千里之外的徐氏,朱高煦却不知道为什么,少了许多防备心。 回到存心殿的他,原本只是准备写几封信,可是却在不知不觉中越写越多,难以停下。 次日,朱棣与昨日说好的一样,在卯时埋锅造饭,吃了一顿羊肉后,便带骑兵离开了吉林城。 临行前,朱高煦前来送信,但父子二人却没说太多的话。 队伍北上时,朱高煦骑马跟了很久,朱棣看到了,但他却没停下,直到再也看不到朱高煦,他才对左右的朱能和丘福说道: “高煦变了太多,兴许是南京的事情对他打击太大了。” “确实。”丘福与朱能颔首,下意识看向了朱棣马背上放着的厚厚书信。 只是一眼看去,这书信恐不下数十封。 放在以前,他们所熟知的朱高煦,肯定不会写出那么多东西来给管教他甚为严格的徐氏,但现在却反转了过来。 他们二人思虑间,朱棣也催动战马往前走了几步,走出大军之中,来到了队伍的一旁。 他勒马往吉林城的方向看去,即便已经看不到任何有关吉林城的一点东西,但他还是能感受到吉林城的位置。 眺望那地平线,朱棣咧嘴笑了笑:“俺家这老二,日后肯定能管好这关外……” 《渤海纪事本末》:四月丙午,太宗逐元兵而还,入吉林城,与上言兵,甚喜。 《明世宗实录》:四月丙午,太宗逐元兵至松花江而还,率兵入吉林城,上与诚孝明皇后郭氏出城相迎,四方百姓见上而拜服,太宗见之甚喜,与淇国公、成国公言”二子类我“ 第167章 茁壮成长 “这次倒是凶险,好在这小子没有辜负朕对他的期盼。” 春去秋来,五月初六的应天府紫禁城内,朱元璋接到了来自辽东都司送来的奏疏。 这份迟到的奏疏上,清清楚楚写了朱高煦是如何死守鸡西堡,如何等来了朱棣的援军。 尽管这仗在老朱看来打的憋屈,但当他看到吉林之围被解开,他还是打心底的高兴。 解围吉林城,重创兀良哈后,朱棣只停留一夜便在次日离开吉林城的做法,倒是甚得他欢心。 当然,更让他欢心的,还是这次北巡的战果。 渤海王朱高煦斩首兀良哈胡兵七千级,缴获牛羊马匹数千。 燕王朱棣,追击并斩首兀良哈胡兵八千余级,缴获牛羊马匹近十万。 尽管明军付出了阵没近两千人的代价,但与之相比,兀良哈付出的代价更大,三部都遭遇重创,部落男丁死了至少两成,起码三五年无力南下扰边了。 朱元璋十分满意这结果,与此同时武英殿内翘首以盼的朱高炽也小心翼翼的走上前,递出渤海王府送来的奏疏。 “爷爷,吉林城这次死伤军民两千余,是否要再迁移部分军户补足吉林城军户缺额……” 朱高炽的话一开口,坐在不远处的朱允炆便有些不快了。 这次北巡的结果,若说朱元璋是最高兴的,那无人敢有二意,但若是说第二高兴的,那恐怕就是朱允炆了。 吉林卫经此一役,伤亡甲兵一千六百余人,其中近九百人阵没,可以说极大削弱了朱高煦的实力。 尽管这不方便大明统治关外,但对于大明来说,关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统治的地方。 只需要维持现状,让诸部女真不乱就足够了,而吉林城受创后的兵力数额,依旧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因此,维持当下,便是朱允炆所想要的局面。 所以面对朱高炽的主动站出,他心中是很不高兴的,不过他也没有站出来反驳,只是看着自家爷爷,想看看他怎么做。 “济熺,你说朕该不该给他补足军户?”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朱元璋没有直接回答朱高炽的话,而是反问起了殿中另一位世子朱济熺。 朱济熺也没想到朱元璋会询问自己这个问题,不过对此他还是起身作揖回应道: “孙儿以为,今年朝廷才决定了要迁移三万余户军户前往开平、云南,若是再补两千军户给吉林,那动作未免太大了,户部那边也不一定吃得消。” “不过,若是一支兵马都不调动,那也不太好,毕竟吉林城遭此重创,难免忽喇温之地的阿台外兰会生出祸心,届时若是因为兵力短缺而重新丢失安东城,那反而得不偿失。” “因此孙儿想,不若从山东、直隶等处调二千独身的兵卒前往吉林城。” “如此一来,不用拖家带口,行军速度可以快些,维持兵马所耗费的钱粮也可以少些,吉林城与安东城也得到了安稳,肇州城也可以兴建起来。” 朱济熺给出了一个比较中肯的回答,对此朱高炽松了一口气,而朱允炆虽然不高兴,但也能接受。 两千兵卒虽然很多,但他们没有家属,因此前往吉林城后,他们只能依靠吉林城供养。 如此一来,反而加重了吉林城的粮食需求,增加了吉林城对辽东都司的依赖,很符合朱允炆节制朱高煦的想法。 不过比起这件事情,让朱允炆更加在意的,是自家爷爷为什么要问朱济熺这个问题。 朱济熺本就是晋世子,哪怕如今晋藩被削弱,但朱济熺还有一个最大的身份,那就是诸孙之中最为年长的长孙。 这个身份让朱允炆颇为忌惮,哪怕如今也依旧挥之不去。 自家爷爷重新提问朱济熺,是不是要委任晋府做些什么事情,让他从东胜那地方回到太原? 朱允炆还在猜想,朱元璋却已经颔首道:“你这话说的不错,就按照这办法拟旨吧……” “另外,催促高煦在肇州筑城,赏布三千匹,棉花五千斤,绸缎各百匹给他,以示嘉奖。” 他话说完,一旁的司礼监太监便作揖应下,往角落的书桌走去。 不多时,他便起草了一份圣旨,交给朱元璋确定无误后,由朱元璋盖印下发。 待圣旨被带走,这个小插曲便结束了,殿内的爷孙四人继续开始处理朝政。 对于他们来说,吉林城的事情,只能算是一件小事,当下大明朝的大事,是今年的秋税是否要‘以钞抵税’,以及西南平叛进行的如何了。 没错,时间进入洪武二十九年后,云南与四川行都司及等处相继又有土司叛乱。 贵州都指挥使司的中平等寨群蛮聚众四千叛乱,洞水等寨蛮贼作乱,并杀其土官王应名。 四川威龙州土官知州普习叛乱,松潘的纳卜、薛卜、任昌等寨番寇作乱,并杀害当地官军百余人。 云南金齿芒宽蛮作乱,袭击大明在金齿的矿场。 这些叛乱,只是诸多叛乱中的一部分事情,大部分的叛乱正在被西南的蜀王朱椿,魏国公徐辉祖、都督顾成、何福、瞿能等人平定。 虽然听起来似乎是西南大乱的局面,但实际上这些叛乱的规模远不如之前的三土司叛乱来得严重。 不过这样的局面,也诉说了西南土司对大明的不满。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金银矿的开采权分一些给地方土司,但如果朱元璋真的这么做,那勋贵和文臣们肯定也会下场分食一杯羹。 这么一来,简单的局面就被弄得复杂了。 所以面对西南的屡屡叛乱,朱元璋选择的办法就是武力平定,哪怕会付出不少死伤,他也绝不会向土司妥协。 南方的局势十分复杂,可是这对于远在吉林城的朱高煦来说,却根本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眼下的他,正因为大批粮食陆续运抵而松了一口气。 “两个半月,先后运抵十四万四千三百余石粮食,钱五万贯,三万二千余石豆料。” “此外,三万卫还有二十万石粮食尚未运抵。” “其中辽东都司尚积欠六万石,杨善人这边还有十四万石。” 七月初九,伴随着三千军民押运的最后一笔粮食抵达,辗转多日的粮食终于送抵吉林城,尽管还有二十万石还未运抵,但当下的粮食足够吉林城熬到冬季。 承运殿内,伴随着亦失哈说完这些话,站在他一旁的杨彬也作揖道: “不经殿下意见,草民就擅自将盐引换成了粮食与豆料,请殿下降罪。” 在二人面对的方向,朱高煦坐在主位,手里拿着那本粮册,脸上露着笑容,显然心情不错。 对于杨彬的话,朱高煦也抬起头看向。 杨彬比起去年时瘦了许多,自他得知吉林城被包围,他便将手中渤海王府盐引所换得的钱粮,尽数用在了购买粮食、豆料上,从山东不断购粮运到三万卫,等待吉林城解围。 正因如此,未运抵的粮食才会增多了两万余石。 于情于理,朱高煦都不该苛责他,反而应该感谢他。 “这些事情你做的很好,劳你操劳了。” 比起两个月前,朱高煦更显成熟,他抬手示意杨彬和亦失哈坐下,紧随其后对二人询问道: “兀良哈入寇让海西诸部女真实力受损,近来请求互市粮食的部落不少,需求也很大。” “入夏以来,海西哈喇温地面先后有十二部落加入我吉林城,致使吉林城人口增多,不知眼下我城中粮食配给如何,是否还需要购粮?” “此外,海东的东海诸部得知我们的人也变多,近二月来,贩卖毛皮者甚重,互市体量巨大。” “府库之中的毛皮,想来杨彬你也见到了,你是否有实力吃下?” 朱高煦讲述着近两个月来关外的变化,其中变化无非就是因为兀良哈入寇,致使许多部落的粮田被毁,继而导致无法赶在入冬前收获成熟的粮食。 这么一来,亩产下降,原本能能养活一人的田,需要两亩才能养活一人,各部粮食都出现了缺口。 有的部落还算有些实力,贩卖了部分牛羊马匹后,还能从吉林城买些粮食熬过去。 但许多中小部落,包括原先走出吉林城的那六个部落,都因为实力不足而返回吉林城,选择投入吉林城中。 不过两个月时间,吉林城就接收了中小部落十二个,其中还包括东边的三个野人部落。 这些部落的到来,让吉林城人力大增,同时他们带来的牲畜也让吉林城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海东繁城。 其次,随着吉林城击退兀良哈入寇的名声传开,东海诸部的野人女真部落,也在嫌真部弗达哈等人的宣传下,得知了吉林城这个互市开放的地方。 许多野人部落都将自己手中积压的毛皮手挑肩扛的运到吉林城,换取足够部落过冬的粮食后离去。 诚然,这样的局面让吉林城变得强大,但毛皮的数量,以及吉林城人口的数量也在增加。 吉林城能否养活那么多人,还得看杨彬能不能吃下这么多毛皮。 对此,听完这些话的亦失哈没有先开口,而是看向了杨彬,杨彬也汗颜道: “殿下,说实话,这次府库之中的毛皮数量确实太多了,去岁草民买入的毛皮,直至当下还没售卖结束。” “这批的毛皮、草药,草民与亦掌印算过,若是按照之前的价格,刨除草民的份额,吉林城起码能拿到三十万贯。” “想要吃下倒是容易,但想要贩卖出去,却需要很长的时间,即便今年只收这一批,想要处理完也得两年后。” 杨彬说出了当下的困局,说白了就是内地权贵对毛皮的需求已经开始饱和了。 如果不想降价,那就只能慢慢售卖,这个售货时间就得往后拉,回笼金钱的速度也就慢下来了。 杨彬可以吃下,但这次拿钱肯定不如之前快了。
若是换做旁人,肯定觉得杨彬矫情,但朱高煦毕竟懂些市场经济,因此他没有苛责,只是对杨彬说道: “毛皮和药材你带往南边去,这次的三十万贯,你差人运五万贯来吉林城,其它的用来买粮食,来年四月送来便是。” “二十五万贯都买粮食?”杨彬楞在原地,毕竟按照当下的粮价,二十五万贯能买最少七十五万石粮食。 这么大笔粮食,他想安全运出内地就已经很困难了,更别提拦在吉林城前面的辽东都司了。 不过对此,朱高煦却安抚道:“辽东都司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这次会派王义带五百弟兄随你南下,他会打点辽东都司的事情。” “可……”听到这里,杨彬还是说出第二个问题:“这么多粮食,起码需要二十万民夫才能将粮食运到吉林城。” “这个你也不用担心,你可以每个月运几万石粮食,我会派张纯率军民驾驭挽马车前去三万卫拉运回吉林城的。”朱高煦再次安抚。 “另外这次的王义南下,也会带着一千民夫和一千挽马车南下,与你们一同运粮。” 如今的吉林城,虽然遭到了兀良哈入寇而死伤不少弟兄,可这次兀良哈入寇也让女真诸部死伤惨重,不得不以牛羊马匹来吉林城换取粮食。 吉林城的挽马数量,早已经达到了九千匹。 只要朱高煦想,这九千匹挽马都可以暂时从吉林城开荒的运动之中独立出来,花费半个月去三万卫运回三四万石粮食。 正因有了如此庞大的挽马队伍,朱高煦才敢让杨彬买这么多粮食。 由于畜力和人力不足,尽管杨彬在三万卫还存有十四万石粮食,可想要尽数运抵辽东,按照当下的速度,起码要到入冬前才能完成。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会让王义带一千挽马车南下,希望提早将所有粮食运回吉林城。 “若是如此,那草民可以一试。”杨彬缓了口气,朱高煦见状也颔首: “如此,便多谢你了。” “为殿下办事,是草民的幸事也。”杨彬客套了一下,随后见朱高煦有送客的意思,也不再久留,起身作揖道: “草民明日还得返回三万卫运粮,便不久留了,祝殿下千福安康。” “去吧……”朱高煦没有留他,而是看着他走出王府后,这才看向亦失哈: “这三十四万石粮食若是都运抵吉林城,我们能撑多久?” 似乎早就知道朱高煦会这么问,亦失哈没有迟疑,下意识便说道: “先前积欠的抚恤钱粮,这次已经尽数拨发下去,府库之中眼下尚有钱两万六千余贯,粮五万六千余石,豆料两万一千余石。” 五万贯钱,十四万石粮,三万二千余石豆料,只是两个月时间就一边运送一边消耗成了这副模样,吉林城的开销,可见一斑。 朱高煦还在唏嘘,亦失哈却皱眉道:“当下十二部加入吉林城后,城中军民数量已经有户九千四百三十二,人口五万三千一百六十九人。” “算上城中三千兵卒的军饷和马料,每年需要开支钱两万九千贯,粮三十七万二千余石。” “殿下,再不削减开荒粮,我们可就真的挺不下去了。” 亦失哈一脸担忧,毕竟当下他们对吉林城的百姓一直在支出,基本没有回报。 倒是对此,朱高煦很是平静的反问:“四月以来,开荒多少耕地了?” “九万四千六百余亩。”说起开荒的耕地数量,亦失哈缓了一口气,显然十分得意。 面对他的得意,朱高煦也淡然道:“没有这笔支出,我们也开垦不出这么多田地。” “何况当下才过去两个月,到了入冬,恐怕能开出二十万亩耕地。” 除去三千兵马和一万四千未成年的孩童,吉林城共有三万六千余口不分男女的壮劳力,此外还有九千余匹挽马,七千四百余头耕牛。 这些,就是当下吉林城的所有劳动力,而他们在做的就是不断地开垦荒地,将荒地变成生产资料的耕地。 当下,吉林城已经有新老耕地近十四万亩,按照两个半月开垦九万四千余亩的速度来看,到入冬前,吉林城的耕地恐怕能达到二十三四万亩的数量。 到了来年,估计还能保持每年开垦二十万亩的速度。 现在是洪武二十九年,也就是说在洪武三十一年五月老朱病逝前,吉林城起码能有四十五六万亩耕地。 不过如果增加的仅仅只是耕地,这还不足以让朱高煦放松,他要紧盯的,还有粮食。 “城外的稻田没事吧?”朱高煦跳转话题,询问起了稻田的情况。 闻言的亦失哈也面上喜色的点头:“生长得不错,按照当下的稻穗来看,只要不出现什么问题,这两千亩稻田,起码能收获两千石粮食。” 亩产一石,这对于关内百姓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在山海关以北的大宁、辽东和吉林城来说,这就是可以救活无数人的产量。 “亩产一石嘛……”朱高煦脸上也露出了笑意,虽然他没有培育出耐寒稻,但先育苗后插秧的办法确实让关外有了另一条可以提升粮产的道路。 面对亦失哈的话,朱高煦认真吩咐道:“如果真的能产出一石粮食,秋收结束后就停止开荒,从老地里面挑出一千亩地来修建育苗田。” “一千亩?”亦失哈面露难色:“殿下,这么多育苗田,所耗费的煤炭柴火恐怕不是少数。” “总比一直依靠朝廷要好。”朱高煦何尝不知道育苗田的耗费高昂,可他没得选择。 “日后,新田第一年先种粟、麦,次年种植水稻。” 朱高煦深吸一口气吩咐,同时也对亦失哈说道:“我那五叔那边据说有不少熟知农学的先生,你看看我们是否也能找些这样的先生来吉林城?” 他虽说是询问,但语气却不容置疑,亦失哈也理解了他的想法,当即应下:“奴婢稍许就去与杨善人谈及此事。” “嗯……”朱高煦颔首,亦失哈见状也起身作揖告退了。 在他走后,朱高煦没有离开,而是静静等待着。 过了一刻钟,王府照壁才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 傅让、林粟、张纯、王义四人先后从照壁后走出来,隔着老远就见到了坐在承运殿内的朱高煦。 四人说说笑笑,待他们走进承运殿,便先后作揖:“殿下……” “先坐吧。”朱高煦吩咐着,随后四人按照官职坐在了两边 等他们坐下,傅让率先开口道:“我才回去安东城不到一个月,便又被你召来。” “那边事情多,你若是无事,那我就被你害惨了。” 傅让在吉林城身份最为特殊,论辈份,他比朱高煦高一辈,论身份,却也是颖国公傅友德之子。 尽管傅友德死后,老朱没有让任何一个人承袭他的爵位,但傅让的身份依旧在这里放着。 对于他,朱高煦也尽量包容着,所以在他询问后,朱高煦便回答道: “南边发来了消息,朝廷从山东和南直隶调了两千独身的军户北上,我的意思是分一分这批兵马。” 没有客套,朱高煦说出了传他们来的原因。 自沈阳左军千户一走,遭受损失的吉林城便不可避免的进入了实力空虚的尴尬期。 战前一千五百零七人的吉林卫,算上安东城和三场的百人,仅存一千一百三十一人。 因此在战后,伴随着辽东都司将去年老朱批准的剩余军户送抵吉林城后,朱高煦从他们之中和女真扈从之中选出不少合适的男丁参军,凑足了三千人整。 之后,朱高煦将他们调往安东城,在安东城留驻一个千户,鸡西堡留驻一个千户,三场各驻扎三个百户。 如此一来,吉林城的兵马只剩下了七百人。 这次老朱又拨了两千人来吉林城,朱高煦需要与傅让他们商量这两千人的归属问题,以及他自己的想法。 当着傅让他们的面,朱高煦这才说道:“肇州那边必须筑城,不然日后兀良哈再次入寇,吉林城还得成为战场。” “不过这次,我准备让林粟去安东城督管,傅让你亲自带这两千人和鸡西堡一千人去肇州筑城。” “此外,我还准备从加入吉林城的女真人中募一千兵卒,凑够吉林卫的六个千户所。” 朱高煦说完自己的安排,当即扫视了一眼四人,四人都无异议,唯有傅让在颔首后反问道: “实额六千兵马我倒是没有意见,只是你准备怎么配置?” “另外,城中入了那么多人,你确定养得活这六千兵马?” 傅让沉稳的问出两个众人关心的问题,但对此朱高煦已经有了腹稿。 “吉林城的七百人为甲骑,另外再编一个千户为马军,三场的三个百户不动,剩下的四个千户为长枪兵,日后马匹多了,配给挽马,充作马步兵。” “至于养兵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万事有我与亦失哈。” 朱高煦说出自己的想法,傅让听后却不由咋舌:“你倒是舍得下本钱。” 七百甲骑和一千轻骑,加上四千马步兵…… 朱高煦所说的这个配置若是能成,那估计会成为仅次于殿前河州卫和豹韬卫的精锐兵马。 对于傅让的赞叹,朱高煦却不曾谦虚,反而笑道: “我渤海军,本该如此……” 《明太祖实录》:五月辛酉,上闻燕王、渤海王破元将哈剌兀于吉林,甚喜,宴群臣于奉天门。 《奉天靖难录》:五月辛酉,上闻燕王破元将哈剌兀,甚喜,召诸臣再议储君。 上言皇太孙暗弱,燕王在国,抚众安静不扰,得军民心、众咸谓其有人君之度。 翰林学士刘三吾疏言“立燕王,置晋王于何地?且皇孙年长,可继承矣。” 上闻之,意罢。 第168章 西虏猖獗 八月,秋高气爽…… 按常理来说,这样的日子,理应是值得高兴的日子。 可是南京城奉天殿外,却是一片寂静。 奉天殿广场上,数百名正五品以上官员眼观鼻,鼻观心。 奉天殿门口,正三品以上官员也是如此。 唯一没有沉默的,是那名正在低头上疏的正五品礼部官员。 “丁巳朔戊午,陕西行都司肃州卫上疏,国使傅安、郭骥,及率将士一千五百余人于今岁二月抵达帖木儿国都。” “然帖木儿傲慢,言“倨中国去我远,天子何如我也”,遂扣国使。” “百户官张樽率十数人及时逃离,于七月返回肃州卫,遂上疏言情,请朝廷派兵救援国使……” 礼部官员的话说完了,可奉天殿上下却更为寂静了。 朱元璋脸上无悲无喜,倒是那朱允炆眼神忽明忽暗。 “还真被他说对了……” 朱允炆脸色很不好看,脑中瞬间想到了那张消失好几个月消息的面孔。 当初朱高煦在武英殿里的话还依稀在耳,如今不过才过去两年不到,事情却被他说中并发生。 那帖木儿,难道真的要出兵入侵我大明吗…… 朱允炆将目光放到了自家皇爷爷身上,相比较他,朱元璋依旧稳坐钓鱼台。 “那张樽,如今到哪了。” 朱元璋缓缓开口,礼部尚书门克新上前一步,持着笏板作揖道: “那张樽,如今已经在奉天门外候着,等待陛下传见。” “传他上来。”朱元璋不假思索的开口,门克新也作揖应下,随后命人去传张樽。 约两字时,朱元璋便看到一名武官被人带着穿过奉天广场,往奉天殿上来。 不多时,那人便来到了奉天殿门前,并五拜三叩道:“百户官张樽,参见陛下,陛下万福安康……” “那帖木儿国,国力如何?” 朱元璋脑中还记得朱高煦说过,帖木儿有民两千余万,兵马数十万,因此他想知道是不是朱高煦那小子胡诌。 “臣与国使一路西行,越往西便越为繁华,那撒马尔罕人口丝毫不亚于苏松等府繁华。” “其麾下兵马,虽说不如国朝明甲俱全,却也能将锁子、明甲装备其军,依臣这一路过去,所见兵马便不下数万。” “据其官员所说,其最精锐兵马还在外征战,控弦之士便不下三十万。” “此次他们不仅扣押我朝国使,还将西边的鲁迷国国使一同扣押,以示其国强大。” 张樽诉说着自己这一路所看到的一切,而他口中讲述的种种,也让金台前的六部尚书、五军都督等文臣勋贵紧皱眉头。 单一来说,帖木儿官员或许是在夸大自己的实力,但对于大明朝来说,刚刚将蒙古人赶回漠北的他们还未享受几年太平,如今突然又冒出这样一个强大的蒙古人国家,饶是他们足够有自信,那防范之心却不敢松懈。 更何况,当年渤海郡王朱高煦在武英殿为傅友德、冯胜开罪的说辞,基本朝中正四品以上官员都有所耳闻。 现在扣押使臣这事情被朱高煦说中了,那帖木儿是否会真的借助别失八里国作为跳板,从西域入侵大明的河西走廊? “你们以为如何……” 朱元璋坐在黄帐之下,金台之上,轻声开口。 在其面前,众人纷纷催动脑筋,沉吟了许久后才有一人上前。 “臣曹国公李景隆以为,帖木儿距国朝数千里之遥,即便有别失八里国相助,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侵犯我大明。” “当务之急,应当是派使臣前往别失八里国,打探其态度如何。” “若是真如当年渤海郡王所言,那理当防范。” “如何防范?”朱元璋心里有自己的主意,却还是询问李景隆。 对此,李景隆也没有露怯,而是根据自己所知的河西情况分析道:“河西之地,如今常以陕西输粮才得以维持,当地色目、胡鞑、番人常有叛乱。” “臣以为,可增设卫所,增加屯兵,大开其屯田,以养军用。” “若行此法,不出三载,河西诸卫皆可自给自足。” 李景隆毕竟经略过西北,还主持过松潘地区的茶马贸易,对于陇山以西的地情地貌还是十分了解的。 在他看来,河西走廊虽然比起汉唐时贫苦恶劣了许多,但也不是不能屯田耕种,最少地图上有卫所的地方,基本都紧邻祁连山上流下的河流。 只要合理利用这些河流,依旧可以开垦田地,并且还是质量仅次于水田的水浇田。 不过想要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去开垦荒地为水浇田,那就需要足够多的屯田兵。 在不影响战兵数量的情况下,屯田兵只能通过移民的方式来增加。 李景隆对此心知肚明,而朱元璋也更为果决,他目光扫视左右,随后开口道: “诏令四川承宣布政司,移成都府民户五千前往陕西汉中,又移陕西汉中三千民户编为军户前往陕西行都司。” “臣,领旨……”六部尚书纷纷作揖,朱元璋继而再开口道: “礼部派人前往别失八里国,询问其国主近况,若是别失八里有助帖木儿之心,速速回禀。” “臣领命……”礼部尚书门克新作揖应下。 见此情况,朱元璋也起身离开了金台,旁边的鸿胪寺卿见状唱声:“散朝——” “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唱礼,随后在朱元璋离去后,先后有条不紊的离开了广场上。 在他们走后,五军都督府的李景隆等人也继而离去。 倒是朱允炆与六部尚书留了下来,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留下了,最少户部尚书郁新转身离去了。 瞧着郁新离去的背影,朱允炆倒是不觉奇怪,只是上前皱眉对暴昭等其余五部尚书开口道: “这事情,倒是让高煦给料中了,你们以为那别失八里国的国主是否会嫁女给帖木儿?” “这……”暴昭等人面面相觑,却是说不出个一二。 他们这群人里,哪怕是北方山西人的暴昭,也不曾了解过陇山以西的一些事情。 倒不是他们不想了解,而是即便想要了解,也得听得懂当地官员的话才行。 更何况,甘肃行都司的军户读书都还没几年,基本都没有参加科举,因此他们想了解陇西是十分困难的。 这个时候,众人不免怀念起傅友德和冯胜了。 起码二人对陇山以西十分了解,而且又是当世名将,若是他们在…… “罢了。”朱允炆有些不喜,但还是保持着自己的平静。 他朝暴昭等人作揖,众人也纷纷回礼,而后看着他转身离去。 见他离去,众人也先后离去。 在他们离去的同时,帖木儿扣大明使臣的事情,也通过塘报传遍了各地衙门。 这其中不少人都有些担心蒙古人会卷土重来,但只有始作俑者的朱高煦才最清楚,帖木儿根本没有实力远征大明。 “殿下,您不担心吗?” 八月中旬的吉林城承运殿里,看着面带笑意看完塘报的朱高煦,亦失哈脸上忧虑之色难以掩盖。 “担心?”朱高煦放下塘报,脸上笑容更甚:“与其担心这些,不如担心担心我的稻田什么时候成熟,又能产出实粮几何。” 朱高煦确实不担心帖木儿的事情,因为他记得没错的话,帖木儿当下应该准备同印度西北地区的德里交战。 这场战事会拖住他大半年的时间,随后接着爆发叙利亚战争和安哥拉战争。 等他回过头来,大明靖难之役已经结束,他错过了最好的东征时间。 当然,这是朱高煦这个清楚历史的人才能知道的情报。 如果当下的大明去打探东察合台汗国的消息,那他们就会获得许多让朝野震动的消息。 礼部现在派人前往东察合台汗国,那应该可以打听到其大汗黑的儿火者派其长子沙米·加罕前往撒马儿罕,商谈同帖木儿和亲的消息。 不仅如此,黑的儿火者汗还在两国商谈结束后,将宗室之中的一名公主嫁给帖木儿,并与帖木儿签订盟约。 他不仅将女儿嫁给帖木儿为妻,还口头承诺,日后会为帖木儿的东征活动准备粮饷。 尽管这些消息,都只是黑的儿火者汗为了稳住帖木儿而做出的部分假消息和妥协,但在大明看来,这不就是他们之间结盟的手段吗? 所以,如果朱高煦没有猜错,那等到明年大明得知东察合台汗国和帖木儿结盟的消息,便一定会增加甘肃屯兵,一直到帖木儿和东察合台汗国汗国撕破脸才会撤军。 不过,这两个国家撕破脸皮,得等到三年后的建文元年。 建文元年,这一年的整个世界,可以说是十分热闹…… 东察合台汗国的黑的儿火者汗去世,其子继位后率领东察合台汗国和帖木儿撕破脸皮,两国战火再起。 其次,北元的额勒伯克汗为部下所杀,坤帖木儿被立为王。 往东南亚看去,安南国相黎季犛杀其主陈日焜,拥立自己的长子颐为王,不久,黎季犛杀子颐,立幼子寅,因其年幼而诛杀,自立称王。 至于欧洲,朱高煦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英国国王亨利四世将会继位,而英国也会在他即位后不久爆发贵族叛乱。 以上这些,都还只是国外的事情,若说国内,那则是更为热闹。 朱允炆下令包围湘王府,湘王自杀,随后又废齐、代、岷三王为庶人,朱棣被逼奉天靖难…… 这一年,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各国皆有大事爆发,可谓热闹。 到了那个时候,朱允炆根本来不及获知东察合台汗国的消息,也不敢轻易调离甘肃等卫兵马。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朱棣已经解决了大宁,而自己…… 朱高煦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却是让面前的亦失哈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其实这个时候,朱高煦在想自己有没有机会拿下西域。 诚然,眼下的东察合台汗国对大明十分恭顺,但这是因为大明强大。 如果朱高煦没有记错的话,朱元璋和朱棣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朱元璋从洪武八年开始在肃州以西设立安定卫,随后又会在明年的洪武三十年设置罕东卫。 尽管这些卫所都是蒙古人当政,但他们毕竟还是大明的臣属,而朱元璋的这些布局,也让大明逐渐对哈密地区形成了战略包围,为日后朱棣经略哈密打下了基础。 等到朱棣靖难结束后,经过三四年的休养生息,朱棣又开始着手对西北进一步深入。 先是册封安克帖木儿为忠顺王,不过这人在哈密根基不稳、威望不足,致使他连三五千人的哈密都难以管理。 与此同时,由于他接受大明册封,并且帮助大明打探西域和漠西的消息,因此哈密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大明对西北的边防前哨。 这样的情况,引起了哈密周边势力的不安。 北元大汗鬼力赤在获知哈密倒向大明后,立马派人前往哈密刺探消息。 在得知安克帖木儿毫无威望后,鬼力赤当即便派人将安克帖木儿毒死。 安克帖木儿死后,尽管他有自己的孩子,但由于他的侄子脱脱自幼被俘入大明,因此朱棣为了更好的控制哈密,于是决定派他前往哈密继位,继续为大明稳住哈密。 这一举动,可以说是朱棣直接干预哈密内部事务,并重新进行西北战略布局的重大举措。 在朱棣的压力下,哈密贵族们只能被迫接受了脱脱袭封忠顺王的事实。 不仅如此,朱棣为了保护脱脱,还派了一百甲兵充当他的护卫。 一百甲兵对于只有三五千人的哈密卫来说,绝对是威慑力极大的一股力量。 不过脱脱带领着一百明军入驻哈密的举动,也让当地贵族开始不舒服,毕竟安克帖木儿有自己的继承人,脱脱属于鸠占鹊巢,因此他们开始派人与北元鬼力赤密谋驱赶脱脱。 这一消息被朱棣很快获知,因此朱棣派遣千余骑兵常年来往哈密与肃州之间。 然而即便有着明军在一旁威慑,但由于脱脱毫无威望,且无能力,最后脱脱还是被当地贵族驱逐出了哈密,对此朱棣极为失望。 毕竟朱棣寄大希望于脱脱身上,希望他能为大明守住这个明军进驻西域的桥头堡。 结果脱脱和支持大明的五六百哈密百姓被驱赶,并且在逃回肃州后纷纷乐不思蜀,整天就是种瓜放债,生计百出,把甘肃视为人间天堂,完全乐不思蜀。 他们的这副模样,让许多文臣明里暗里的都认为朱棣做错了,就连朱棣都陷入自我怀疑,继而对哈密轻视了起来。 不过,即便如此,大明却并非没有再次拿下西域的可能。 毕竟在脱脱被驱赶后,哈密贵族依旧愿意被大明弱羁縻,而东察合台汗国也承担着为大明侦查鞑靼、瓦剌两部情报,时不时配合明军出塞的任务。 这样的局面,本该很好的维持下去,然而它却在宣德年间发生了变化。 宣德三年,东察合台汗国大汗在作战中身亡,此时因为王位问题,东察合台汗国贵族分成两派,整整闹了七年时间。 可以说这七年时间里,是大明介入西域的最好机会,但这个时候的大明皇帝,是朱高煦的那个未来大侄子朱瞻基。 朱瞻基曾经明确讲述过他自己的军事理论,他反对汉武帝“海内虚耗“和唐太宗“恃其英武而勤远略”的战略思想,主张“有寇则乘机剿捕,寇去不必穷追”的守备战略。 这条战略看上去与老朱的“来则御之,去则勿追”的守边战略一样,但问题是老朱的守边战略,他是一条也没有遵行。 既没有移民实边,又没有恢复洪武年间的漠南卫所,搞得北地沿边兵马不经训练,放任瓦剌坐大。 放着现成的作业不抄,偏偏在意那百来万石粮食而缩在关内,错过了出兵西域和打击鞑靼、瓦剌的两个重要战略时机。 一想到自己那个大侄子,朱高煦就有些上火。 他那十年寿命,还不如全拿给朱高煦那好大哥朱高炽,起码朱高炽知道守边要怎么守。 明明是一个不错的骑将,朱棣活着的时候他表现也十分惹眼,结果当了皇帝就畏首畏尾了。 “果然,这大位置就得我来做!” 朱高煦暗自笃定,同时也站了起来,对亦失哈说道:“走,陪我出去看看。” “是”虽然不明朱高煦的想法,但亦失哈却从不质疑他,因为朱高煦在大方向上从没有出过错。 他既然不担心西北的事情,那就说明西北很难有事情。 跟着朱高煦走出渤海王府,亦失哈在走出的同时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对朱高煦的背影道:“殿下,王府是不是得修葺扩宽一下?” “嗯”听到亦失哈的话,朱高煦也停下脚步,转过了身来。 他看着自己那低矮的渤海王府,虽然并不觉得寒酸,但这王府确实是张纯他们抓紧时间抢修出来的,因此有着不少毛病。 例如火墙和火道无法对所有房间供暖,以及部分房间积水,返潮等现象。 想到这里,朱高煦看了看四周,只见王府四周的房屋已经大多被推倒,废墟之中到处都是正在为自己干活的百姓们。 房屋被推倒,并不是它们都是危房,而是因为当下的吉林城正在进行重筑。 城内连接育苗田的供暖管道正在铺设,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修建的所有房屋都将有火墙和火道进行单独的街道供暖。 供暖燃烧后的水蒸气,将通过火道的倾斜角度,经过育苗田,流入松花江。 火道加上火墙,以及可以保温的马粪,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把热量更久的留在育苗田的范围,继而让育苗田在三月就能生长秧苗,继而在四月抛秧。 这样的设计,可以让吉林城百姓过个较为温暖的冬季,也能让育苗田始终保持温热。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耗费燃料。 经过朱高煦的计算,吉林城五万余人,从十一月开始供暖,三月末停止,五个月时间里,总共需要二千余万斤柴。 由于数量庞大,因此即便可以满足,但也会把四周的树木砍伐一空。 好在对于柴的索取,朱高煦早就做好了明文规定,将松花江上游的山林做出了规划,把临近松花江的长白山脉划为二十个区域,每年换一个区域。 当然,这里的供暖自然是比不上后世的供暖系统,说白了也就是让屋子里能保持在零度以上,不可能达到后世供暖的屋内十八度以上。 但即便如此,这样的政策放在工业革命前的任何一个时代,都是了不起的仁政。 “城内火道的铺设都进行如何了?” 想起自己在吉林城的种种新政,朱高煦就有种自豪感。 “已经基本竣工,因此奴婢才询问是否需要翻修王府。” 亦失哈交代着,同时给出方案道:“奴婢以为,可以先拆前院,随后铺设前院火道,而后修建火墙,加盖房屋,让王妃她们从后院搬到前院,随后再拆后院,以此类推。” “这王府确实有些小,议事起来不方便。”听到亦失哈这么说,朱高煦也围绕着王府走了两圈,最后才说道: “这样吧,就按照朝廷的礼制,修个东西阔四十六丈,南北长六十二丈,门楼四座、置承运一殿、厨库各一座、米仓一处,厅廊五十六,屋舍二百六十间的郡王府。” 朱高煦这般说着,但就这一句话,便让眼下的郡王府面积翻了数倍。 原本占地不过九亩三分的王府,经他一句话,便成了四十七亩六分地的规模。 当然,朱高煦并不是为了自己享受,而是为了日后做准备。 他可以肯定,当朱允炆要对燕府削藩,那自己将会与朱棣一起被接管兵权。 届时,朱允炆估计还是和历史上一样,假惺惺的给自己留个几百护卫。 到时候,这几百护卫都必须住在王府之中,因此王府不够大是不行的。 “奴婢领命。”见朱高煦同意扩建王府,亦失哈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他走到了一旁指挥百姓们修建水稻的一名吏目旁,对吏目指着渤海王府指指点点,吏目也颔首应下。 朱高煦好奇走了上去:“你说什么了?” “呵呵”亦失哈尴尬笑道:“奴婢让他去找城中工匠,早些把王府给推平重建。” “额……”听到亦失哈的话,尽管知道这是好事,但朱高煦总感觉奇奇怪怪的。 “罢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别打扰到王妃就行。” 摆摆手,朱高煦提起了郭琰,心中有些头疼。 击退哈剌兀后,郭琰就时常问他何时同房,对此朱高煦倒也想,但是不是与郭琰,而是与她带来的那两名婢女。 对于朱高煦来说,他对现在的郭琰,实在是有些下不去手,尽管在这个时代是合法的,但内心的那些想法还是没办法彻底抛弃。 对此,他只能以王府太小,配不上她身份来搪塞。 不过这搪塞久了,终究还是得迎来个结果。 等这新的王府弄好了,朱高煦也就没有理由回避了,不过就算到了那个时候,估计郭琰也才…… “唉……”朱高煦长叹一口气,一旁的亦失哈见状,还以为他是觉得修建新王府劳民伤财,因此故意岔开话题:“殿下,该去看看各坊的工地了。” “走吧。”抛下那些想法,朱高煦示意亦失哈先走,自己跟在他身后。 二人一路走去,路上到处都是正在施工的工地,许多百姓见到朱高煦,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向朱高煦作揖。 路上,时不时还有人喊着亦失哈,称呼他为大人或将军。 这样的感觉,让亦失哈挺起了胸膛,朱高煦在他身旁也看得十分高兴…… 第169章 野人来投 “这是坊中集市,排污石盖,下水道……” “这是坊中的图纸,都是按照您制定的规矩来绘画的……” 吉林城的一个工地之上,亦失哈拿来了一份图纸,一边走一边为朱高煦介绍四周工地对应图纸上的地方。 二人走在这已经修建了坊墙与火道、下水道的民坊工地上,四周到处都是正在工作的百姓。 不过相较于汉人,他们的五官和容貌还是可以分辨出女真人的模样。 如今的吉林城,实际上已经是女真多而汉寡的局面了。 五万三千余军民之中,汉人只有一万九千余人,剩余尽数都是女真人,比例达到了二比三的程度。 正因如此,朱高煦再度向老朱写了请求移民的书信,并与他说了吉林城的情况。 如果不加大移民力度,那女真文化就会成为吉林城的主流。 朱高煦有着自己的担忧,也有自己的抱负,但在当下,老朱不可能毫无保留的支持他。 走在坊内,听着亦失哈的解释,看着自己手中的图纸与面前的工场,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在朱高煦心中蔓延……他在一件十分伟大的事情。 如果吉林城能够长治久安的矗立在这关外大地,并进而影响三江流域,那汉文化将提前五百年在这片土地上传播,而不仅限于仁、宣二帝以后的龟缩辽东,更不会有清廷的柳条边和民族隔离。 “东西南北各二百步,建屋舍四百处,坊市一处,每坊四百户。” 亦失哈说着吉林城对于坊市民户的规矩,朱高煦也认真听着。 在这次规划后,这样每坊四百户的规制将会一直延续,而吉林城也将有五十二民坊,东西二市坊的规划和设计。 算下来,这次扩建过后,吉林城可容纳的民户将达到两万余八百户,计十万四千人。 就这还只是吉林一城的容纳力度,不包括其它城池。 在朱高煦的规划中,肇州城和安东城也将在后续不断招抚女真诸部的过程中聚集人口,进而修筑为规模不小于十个坊,人口最低两万人的关外城池。 除了这些,朱高煦还准备在今年冬季继续打造水师,然后组建大军沿黑龙江直下三江平原。 盘踞在忽喇温的阿台外兰,要么投降,要么逃跑,要么抵抗到灭亡,别无其它选择。 在解决了阿台外兰后,他也会在忽喇温城的基础上新筑一座十个坊的新城。 这座新城,朱高煦将把它交给孟章管理。 眼下,孟章与他手中原先的一百人是值得信任的,把他们派往忽喇温城,然后在那里锻炮铸枪,这就是朱高煦想要做的事情。 洪武三十年解决这座城,提前算好火炮模数,进而坯出泥模,锻造舰船加农炮与野战加农炮。 以当下三场的铁产量,只要朱高煦想,数百门野战加农炮会在一个很短的时间内产出。 朱高煦并不需要攻城,以辽东的生产力,他只需要围上几个月,就足够迫降辽东都司所有兵马。 不过这样做的前提是,吉林城的粮食必须要足够多…… “走吧,去城外看看育苗田。” 看完了民坊的建设,朱高煦与亦失哈走出了民坊。 在路上,曾经的土路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拉刻有防滑线的水泥路。 这些水泥路并不厚,路过一些工地时可以看到民夫与健妇们是如何建造的。 他们先是将下水道和火道铺上泥土夯实,然后撒上碎石和烧光的木炭,继而开始用碎石和河沙、水泥开始搅拌,在原本木炭的基础上,浇灌出高两寸的水泥路。 这样的工程,放在后世看,肯定是豆腐渣工程。 但是放在吉林城,想要三合土和青石来铺设道路是不可能的,关外的粮食比铜还贵,而水泥产量也很有限,所以只能弄出这样的道路。 虽然看上去很豆腐渣,但起码铺设过后,百姓们走在加上不用再担心衣服裤子会沾染上泥点子了。 “水泥够用吗?” 朱高煦看了看热火朝天的吉林城,此刻它已经成为了一个大大的工地。 “不够,但只能加工来提高产量。” 亦失哈摇摇头,随后说起水泥作坊的产量。 “此前水泥作坊只有健妇百余人,当下却已经有六百人,每日用石碾和石磨能够制作三万斤水泥。” “虽然已经很多,但需要用到它的地方太多,况且傅指挥使那边修建肇州城,尽管当下只需要修建一个军堡,但依旧需要一百万斤。” “这样看来,今年吉林城的扩建和道路的铺设怕是不能如期完工……” 他一边说,一边担心的看向了朱高煦。 对此,朱高煦倒并不觉得头疼,毕竟现在的水泥作坊就是草台班子,使用人力来制作的效率自然不够快,而他自己的蓝图又太大,跟不上也不奇怪。 当下吉林城取得的成绩,已经让朱高煦很满意了。 如果以这个时代的重量单位来算,吉林城已经能够年产铁锭二十二万斤,煤炭一百七十二万斤,水泥则是一千一百余万斤左右。 这个产量,是在吉林城从事三场工作的六千百姓努力而达到的产量。 在这个时代,这个产量已经十分惊人了,尽管相比较后世随便一个小工厂就能年产数万、数十万吨,这点产量微不足道。 但对于朱高煦来说,这些产量,将会成为吉林城走向强盛的台阶。 “铁的产量还是太少了……” 朱高煦暗自盘算了一下,以当下的铁锭产量,顶多能做到每年生产四千套甲胄与其配套兵器。 这还是理想化的数据,如果扣除百姓需要的铁料,那只能留下十六万斤给他,而其中若是用来铸炮,哪怕每门五百斤,每年一百门,也需要五万斤,这么算下来就只剩下十一万斤。 “十一万斤,差不多只能造两千套甲胄与其配套兵器,就算加上辽东都司的铁料,也最多能多出个五百来套。” “看样子,还是得在其它地方寻找铁矿,专供日后的忽喇温城来研制火器才行。” 朱高煦想着这些事情,人也与亦失哈走到了城外已经修建好的育苗田前。 水泥铺设的火道在地下看不到,但火墙却十分显眼。 低矮的火墙加上四周砌起来阻挡寒风的夯土墙,双重保护让育苗田可以享受比室外高出不少的温度。 “比预期想的多建造了些,一共是二千四百亩育苗田,育出的田地,可以抛秧九到十二万亩稻田。” 亦失哈汗颜的说着,朱高煦听后却皱眉:“建的太大了,如果牛马粪便跟不上,保温就不能做好。” “是……”亦失哈也叹气道:“奴婢原先只让他们准备一千亩,但工匠们说这育苗田若是不一口气建好,日后新建育苗田有可能会破坏原先的火道。” “知道了。”朱高煦颔首,虽然他觉得建造太大,但还是选择相信工匠们的手艺。 他起身离开了这被圈起来的两千余亩育苗田,往今年的水田走去。 两千亩水田种满了水稻,此刻虽然已经是八月,它们却依旧翠绿,少有泛黄的水稻。 望着这些水稻,朱高煦蹲在田边看了看稻穗的数量。 他前世也陪着单位的领导下过乡,不过大多都走走过场。 好在有一次下乡时,当时的领导是曾经下过乡的知青,十分了解农业,因此特意对朱高煦他们这帮小年轻说过一些农业知识。 后世的水稻,大多是经过科学培育的高产水稻。 一般来说,一粒稻谷在播种长成一棵稻苗后,大约可以分长出十五到三十株稻穗。 这其中,每一株稻穗大约有一百二到二百粒稻谷,合计估算每株稻苗最少可结稻谷一千五,最多可结六千粒。 这听上去很多,但放在一个标准的碗里,却并不算多。 可即便如此,对于朱高煦来说,这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产量。 在看过后世的水稻稻穗后,又再来看大明时期的水稻稻穗时,他除了叹气便只有叹气。 扶起吉林城水田之中的一株水稻,朱高煦看了看,它只有七株稻穗。 只是一眼,朱高煦就判断出每株稻穗上的稻谷不会超过百粒,只有江南水稻稻谷的二分之一不到。 朱高煦挑二十株数了数,基本每株水稻稻穗上的稻谷都在六十到八十之间。 “把督管稻田的吏目叫来。”朱高煦回头对亦失哈吩咐,亦失哈不明所以,却还是叫来了督管水稻田的吏目。 在他到来后,朱高煦指着水稻对那吏目说道: “你身为督管水稻的吏目,日后要常常在不折断稻穗的情况下,抽选出部分田地的稻穗来计算,最后交出一个结果。” 说着,朱高煦从那吏目手上抢来了执笔,按照自己的方式写下来记录的标准格式后,又转而递给了吏目。 “这水田之中,我观这水稻,大多每株水稻只有五六株稻穗,每株稻穗又只有七八十粒稻谷。” “你既然做了这督管水稻田的吏目,便要时常关注稻田,将一些粮种给选出来。” “像这种每株水稻只有五株稻穗,每株稻穗基本都在八十粒以下稻谷的稻穗,来年就不要再播种了。” “这样一年年的筛选下去,若是每株稻穗都能稳定生长出七株稻穗,每株能产出百粒乃至百五十粒稻谷,那大明的百姓就不用再担心吃饭的问题了。” 朱高煦的话或许有些夸张,但放在当下的大明来说,若是连吉林城的水稻都能种出七穗且每穗百粒的稻谷,那天下的粮食亩产起码要提升三成。
当然,正因为这很困难,所以朱高煦才没有抱太大期望。 能将吉林城的水稻维持在每穗八十粒,他就已经满足了。 想到这里,他放下了稻穗,站起了身来,对那吏目说道:“这城外的稻田,若是今年能每亩产出百斤成米,你当即便是吉林城的百户了。” “若是能达到一石成米,我便封你为千户,世袭罔替!” “草民拜谢殿下!”听到朱高煦给出的诱惑,这吏目立马作揖拜谢。 朱高煦也不以为意,拍拍他后转身便与亦失哈离开了。 百斤成米,起码需要亩产一百四十斤才能得到,而一石更是需要二百斤的亩产。 吉林城若是能亩产二百,产出成品米一石,那朱高煦就轻松多了。 如此想着,朱高煦露出一抹苦笑,与亦失哈往城内走去。 只是半个时辰,他们回到了渤海王府,而此时的渤海王府已经开始有人丈量,计划着如何拆除了。 瞧着他们忙碌,朱高煦倍感唏嘘。 说个好歹,这也是他住了一年半的院子,真拆了他还有几分舍不得。 倒是他还没感慨多久,脚步声便从照壁后传来,不多时张纯便一路快走而来。 经历哈达岭一战后,张纯脸颊多出了一道伤口。 这道伤口很浅,因此愈合后并不影响感官,反而让张纯多了几分男人味。 “行事匆匆,怎么了?” 朱高煦喝了一杯茶,好笑的询问张纯,张纯也缓了口气后作揖道: “殿下,东边的嫌真部弗达哈派人送信来,说是东边的好几个野人部落遭遇了山洪,粮食全都绝收了。” “弗达哈见状,便说服他们前来吉林城加入,那些人也有这意思,不过就是那几个部落的头人担心自己来了吉林城后和普通女真人一样,所以弗达哈派人来询问,想知道我们能给那些头人什么身份。” “这倒是意外之喜!”听完张纯的话,朱高煦忍不住笑了出来,起身来回渡步片刻后才给出答案: “告诉弗达哈,这次他若把事情办成,我便送他二百石粮食。” “另外那些头人的待遇,也按照之前的头人待遇一样,给予他们坊长的身份,每月禄米一石,并以田地收购他们手中的牲畜。” “是!”张纯作揖应下,随后转身离去。 瞧着他的背影,朱高煦也十分高兴的哼起了曲子,朝着后院走了去。 那曲子声音轻快,致使他还没走进存心殿,便让里面的郭琰听了进去。 “殿下今日这么高兴?”郭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刺绣,脸上笑容可人。 她那模样,显然是知道了渤海王府准备新建的事情,毕竟她这段时间在意的,一直都是这件事。 “刚才听了些有意思的事情,你这刺绣弄完,我们也差不多可以入住新王府了。” 朱高煦走进殿内,坐在郭琰旁边,旁边站着的两名婢女为他端茶递水,朱高煦也都欣然接受。 他与郭琰聊了一些事情,不过大多都是旁敲侧击郭英曾经的往事。 这倒不是他才探查什么情报,而是他想知道郭英是怎么打仗的,又或者郭英的性格如何。 至于日后是否会与郭英交手,朱高煦压根没有想过。 郭英的女儿、孙女都嫁给了藩王,朱允炆并不信任郭英,也不可能让他放手一搏。 朱高煦了解郭英,是为了靖难之役后的治天下做准备。 郭英、傅忠、傅家子弟、冯城…… 这群人都是自己可以拉拢来治天下的人,这是朱高炽和朱棣做不到的。 这般想着,朱高煦也渐渐沉浸到了与郭琰打情骂俏的日子里。 只是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伴随着时间步入九月,身处吉林城的朱高煦也能感受到了凉意。 不过不等他等待收割水稻,便得知了东海六部野人归顺吉林城的消息。 嫌真部的弗达哈带着六部野人女真跋山涉水,从毛怜、颜春等地区迁往吉林城。 九月初五,他们成功抵达吉林城,六部野人合计七千八百余人,对此朱高煦将六个坊留给了他们,授予六部头人坊长的吏职。 他们手中的牛羊马匹并不算多,但朱高煦依旧按照承诺,按照田价换成了熟田给他们。 在他们抵达后,吉林城的人口达到了五万九千余人。 作为回报,朱高煦也让弗达哈带着二百石粮食返回了嫌真部。 他前脚刚走,后脚朱高煦就迎来了好消息。 九月中旬,老朱答应了两千明军抵达吉林城,如此一来,吉林卫的六千人也终于满编。 一切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稻田也是一样。 “都小心点!稻谷要是弄到了地上,回头还得捡!” “真多啊!今年冬天能吃饱饭了!” “瞧你说的,这两年你哪年冬天没能吃饱饭了?” “殿下没来之前,俺们确实吃不饱!” “哈哈哈哈……” 吉林城外的田野上,成片的麦田与稻田正在被数以万计的百姓收割,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近四万亩耕地上的粮食得到了收获,在那乡间的土路上,朱高煦带人搭了一个台子,用来记录此次收获的粮食数量。 “户主王武,田三亩二分,收豆六十七斤,收蜀黍九十五斤,收水稻九十七斤,合计收粮二百五十九斤!” 木台上,吏目大声报着去年分稻田的百姓名字,同时报上收获的粮食数量。 被报到名字的王武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农民,他手足无措的看着自己的二百多斤粮食,时不时看向站在一旁围观的那道高大身影。 在这吉林城,能被称为高大的,那自然只有朱高煦一人了。 望着朱高煦在打量自己的粮食,那王武好像有天大的冤屈一样,直接跪下来说道: “殿下,俺不要这些粮食了,俺只要管粮食就行!” “是啊!殿下,俺们也一样!” “我们也是……” 王武的下跪,让许多百姓纷纷跟着下跪,不管是汉人还是女真人,此刻他们都愿意交出粮食来换取王府继续管口粮。 他们的要求并不难理解,毕竟在去年,他们每个月能领到六斗口粮,一年下来就是七石二斗,折合近一千一百二十余斤。 哪怕到了今年,口粮降低为成人每月五斗,小孩三斗,他们依旧能领到九百多斤口粮,每天能得到二斤半的实粮。 这实粮生米煮饭后,能得到四五斤的粮食,每天吃的肚皮圆滚滚。 这样的好日子,是他们从未体验过的。 如今虽然有了自己的田地,还产出了二百多斤粮食,但加工之后最多也就只有二百斤粮食,根本不够吃。 因此,王武他们宁愿不要这一年的粮食,也要继续享受之前的待遇。 对此,朱高煦表现得颇为无奈,尽管他早就知道了吃“大锅饭”的优缺点,但面对吉林城百姓的恳请,他还是觉得头疼。 倒是这个时候,亦失哈走上前来,对王武等乌泱泱上百人说道: “你们啊,殿下可未曾说过不给你们发粮食,只不过发粮多少罢了。” “真的吗亦掌印?”人群之中有些不放心的反问,朱高煦闻声也开口道: “粮食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这次的粮食,除了豆料以外,你们都可以领回去自己吃。” “王府会记录你们的粮食,以及够吃多久,等到你们没有粮食的时候,依旧可以去各坊的吏目处领取口粮。” 朱高煦的话,就好像定海神针,原本躁动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却依旧摇着头说道:“殿下,您还是把粮食都收走吧,反正您会养我们的对吗?” “这说的什么话……”朱高煦听着这话有些奇怪,却还是在吐槽过后叹气道:“行了,都留下粮食吧。” “谢殿下!”听到朱高煦的话,王武等人立马放下手中粮食,返回去了田野间,继续帮着所有人收割粮食。 瞧着他们远去,亦失哈这才笑道:“殿下,您这手段好。” “也是无奈之举……”朱高煦轻摇头。 亦失哈口中的手段,就是让百姓领走自己田地的粮食而不加以阻拦。 这么一来,许多百姓心中自然惶恐,生怕领走了这粮食,就拿不到每个月五斗的口粮了。 到最后,他们只会把粮食留下,并且是求着把粮食留下。 这是朱高煦耍的手段,但他也是无奈之举,毕竟想要从百姓手中收粮食是很困难的,只有刺激他们,让他们惴惴不安,主动交粮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今年能收获多少粮食?” 深吸一口气,朱高煦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书写粮册的吏目。 那吏目被看过后也递过粮册,解释道:“不出意外,今年能收获最少四千余石豆料,以及除稻种、粟种外的两万四千余石粮食。” “稻田的亩产如何,都计算过了没有?”朱高煦很满意今年的收获,低头看了看粮册上的水稻产量。 那吏目见状,也伸出手为朱高煦示意道:“殿下您看,这稻田基本都在九斗到一石二斗左右的产量徘徊。” “好!”听着吏目所说的水稻亩产,尽管朱高煦知道这产量还需要打七折,可心里却依旧高兴。 他转头看向那一望无垠的粮食田,肩头的压力似乎在无形之中轻了许多。 这或许,是一个好的开头…… 第170章 亲情难割 “稻谷二千一百六十余石,比我们估计的还多。” 九月二十二日,伴随着吉林城的秋收结束,朱高煦坐在一处新建不久的院子书房内,感叹着手中粮册的粮食亩产。 坐在他一旁的,是正在泡茶的亦失哈。 毫无疑问,这里是亦失哈的住所,而朱高煦的渤海王府,如今已被拆了一半,正在兴建中。 “这稻谷奴婢试过了,一石稻谷能出七斗半,比我们预估的还要高,而且颗粒饱满,味道也不错。” 亦失哈为朱高煦倒茶,同时说起了吉林稻谷的优点。 朱高煦听后也颔首表示赞同,毕竟黑土地名声在外,只要有配套的农业设施,所耕种的粮食即便亩产不高,口感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叫人弄了没有?我要吃吃这吉林城的稻米。” 他笑着催促亦失哈,亦失哈也笑着回应:“殿下放心,已经让庖厨在弄了。” “好……”朱高煦笑着低头继续翻看粮册,果然发现吉林城的粮食不论品种,基本都提高了一些产量。 曾经亩产七十多斤的蜀黍,如今居然能有八十多斤的产量,小麦和豆料、粟米也是一样基本都提高了一成左右的亩产。 虽然提高的产量只有七八斤,但加工过后便能得到五六斤成品粮,足够一个人省着吃三天了。 尽管这没有达到朱高煦预期的三成,但一想到这其中许多田地才被开垦第二年,明年才是第三年,因此他也不由高兴了许多。 水利对农作物的重要性,在这收获的时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今年开荒了二十二万亩河滩地,比我们想的还多。” 朱高煦看着粮册上的开垦田地数量,心中又小小振奋了许多。 对此,亦失哈却无奈的泼冷水道:“只可惜其中许多地方只简单挖掘了土壑,排水不及水泥沟渠。” “没事,冬季囤些水泥,三月后气候稍暖,赶在四月前将水渠修好就行,水泥别的不说,干得足够快。” “这倒也是……”亦失哈笑着附和,同时对朱高煦说道: “按照今年的安排,明年应该也是这近四万亩老田种水稻,那二十二万亩新田三分之一种植豆料,其余种植小麦,是这样没错吧,殿下?” “嗯”朱高煦应了一声,手中不停翻看着粮册,怎么看怎么满意。 不到两年的经营,曾经只有几千人的吉林城,如今人口翻了近十倍,耕地更是翻了近三十倍。 这其中之艰难,恐怕只有一路走来的人才能体会。 “今年所收的粮食,老田的粟米和小麦都达到了一百二十斤左右,加工后能得到接近九十斤的成粮。” “去年开垦,今年耕种的新田,产量则是在八十五斤左右,能得到近六十斤的成粮。” “奴婢算了算,今年收获的粮食中,除去那四千石充作马料的豆料,剩余的二万五千四百余石粮食,能得到一万九千余石成粮,起码能解决三千二百多丁口的粮食。” 亦失哈高兴的说着,朱高煦也唏嘘道:“让吉林城自给自足,这条路还真是任重道远啊……” “呵呵……”亦失哈笑道:“您少收些野人,我们就能快些了。” 亦失哈的话让朱高煦轻笑摇头,收获粮食的这几日,又有不少东边的野人小部落来投。 他们来投,主要是因为粮食不够吃,其次是因为嫌真部的弗达哈。 不得不说,弗达哈眼下都快成为朱高煦在野人女真之中的宣传委员了,但凡哪里有女真人遭了灾,他就派人去找当地的头人,与他们交流后,推荐他们前来吉林城。 当然,弗达哈也不是什么不求回报的良家子。 他介绍一些野人部落来吉林城,也是会收取一些牛羊作为回报,同时还能在吉林城这里领到几十到几百石不等的粮食报酬。 朱高煦算了算,仅今年,弗达哈就从他手里得到了近二千石粮食,基本能养活部落之中的千余丁口了,毕竟野人女真对谷物的要求并不算高。 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一名兵卒也端着一张木盘从屋外走了进来。 亦失哈见状,亲自收拾了一下桌面,将木盘上的饭菜给摆上了桌。 一桶五六斤的稻米饭,一盘炒白菜,一盘炒羊肉和鸡肉,这便是亦失哈招待朱高煦这位郡王的饭菜。 说寒酸吧确实,但在这即将入冬的关外,能吃上这些肉菜已经是十分滋润的日子了。 朱高煦也不以为意,毕竟他在渤海王府,也基本属于一日三餐,每餐两荤一菜一汤。 即便后来郭琰嫁过来了,也只提升到了三荤两菜一汤的标准。 在他看来,两个人吃五菜一汤,已经极为奢侈了。 要是按照关内的物价算,他与郭琰每日饭食钱都在一百五十文到二百文之间,每年光吃饭就要吃去五六十贯,等同寻常关内百姓三四年的收入。 朱高煦很挑吃的,但却不追求铺张浪费。 若是让他像诸如靖江郡王一样的郡王,每年花费数百上千贯在饭食上,他宁愿将多出来的钱粮拿去养兵。 不过说起养兵,朱高煦也询问起了亦失哈:“眼下还有多少兄弟没有军械甲胄?” 老朱是给了朱高煦两千拖家带口的军户和两千独身军户,但这四千人是没有甲胄兵器的,所有的一切都得朱高煦自己准备。 三场的事情,朱高煦交给了孟章负责,但孟章一般都找亦失哈禀告,由亦失哈转告朱高煦。 见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也开口道:“之前缴获胡兵甲胄和兵器都熔炼来锻甲了,眼下六千兵卒之中,仅有不到三千人装备有明甲、暗甲各一套,兵器俱全。” 明甲即扎甲,重四十五斤。 暗甲即布面甲,重十八到二十六斤,渤海军基本选用二十六斤的暗甲。 在一人双甲的情况,养一个兵光甲胄就得拿出不少于六十五斤铁,加上兵器的话就是七十斤左右。 这还不算弓箭、箭矢之类的兵器,所以亦失哈先说有的,再说缺的:“当下还有三千二百一十六人缺少甲胄,府库之中熔炼胡兵兵器后,得铁料六万四千斤,又库存十万一千余斤,尚缺六万斤铁。” “另外暗甲需要棉花,府库之中的棉花只够做两千套。” “真算起来,恐怕得到明年四月,辽东都司运新的棉花来时,才能赶在七月前让六千人尽数得到双甲。” 亦失哈算好了时间,对此朱高煦也不着急。 冬季他们不会出兵,对暗甲的需求并不高,明年虽然他准备对三江平原动兵,但也会挑在春耕过后才动兵。 等回来的时候,渤海军六千人应该甲胄双全了。 “六千人……”朱高煦在心中呢喃这个数量,还是觉得太少了。 老朱虽然给了他两千独身军户,但始终没有提高他麾下护卫的限额,这就让他有些不太好办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接下来两年时间里,东北都不会再发生什么大事,而兀良哈这次又被打残,不出意外的话,三五年不能作乱。 这么一来,他连想要提升兵马数量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私下养兵了吗……”朱高煦脑中下意识想到了天高地远的忽喇温。 那个地方,依托松花江和吉林城,几乎能零损耗的将吉林城粮食运到当地,不管是铸炮还是私下养兵,都是一个极好的地方。 至于练兵养兵的兵源,以现在的局面来看,只有用北山一带的野人女真来练兵了。 梳理好一切,朱高煦一边吃一边询问道:“船厂那边,明年开春能下水几艘船?” “五艘,都是按殿下您的要求制作的千料马船。”亦失哈不假思索,闻言的朱高煦也颔首。 这五艘马船加上之前的两艘战船、三艘马船,差不多能运三千兵马和两万石粮食。 如果只运粮食,一艘马船能运粮三千石,八艘就是两万八千石,加上战船,一次性就能运三万石粮食前往忽喇温城。 “开春之后我要征讨忽喇温城的阿台外兰,你让人去打探打探消息,看看从吉林城乘舟师沿江而下,需要多久才能抵达忽喇温城。” “是……”亦失哈点头应下,不停为朱高煦夹菜。 二人酒足饭饱,过了些许时间,朱高煦便返回了自己那正在被拆迁的王府。 他近来在学女真语和蒙古语,也算是休息时的兴趣。 倒是在他等来这个可以休息的冬季之时,他那南归的老父亲却在忙的焦头烂额。 北平之地有人口一百九十八万,然而其中大半是未曾逃回北方的蒙古人、色目人,以及之后战败投降南下的蒙古人。 可以说,眼下蒙古高原上的蒙古人数量,还不如北平一省之地多。 这样的蒙古人数量,自然也就造成了北平时常发生叛乱,需要明军常常平叛。 没有出现意外,在时间进入晚秋之后,北平一带的鞑官又爆发了叛乱,这次的理由是觉得卫所之中的南人针对、歧视他们。 保定、河间二府数千蒙古人叛乱,但叛乱不到十天,就被朱棣领燕山三护卫平定,恶首被诛杀,从犯被赦免。 平叛归来,朱棣依旧精神奕奕。 北平王府内,德胜归来的他往存心殿走去,在即将进殿的时候看到了拿着一封信,恬静坐着看信的徐氏。 “徐妹子,俺回来了……” 朱棣小心翼翼的走进殿里,徐氏听到他的声音后,也放下手中的书信,笑着回头:“吃了吗?”
“没吃。”朱棣走到她身旁坐下,瞥了一眼她手中的书信。 信是朱高煦写的,但送信的人却是朱棣安排好的。 类似这样的信,他在军营里还放着二十多封…… “这次叛乱的百姓都安排好了吗?” 徐氏笑容亲和的询问起了朱棣,脑中还在想那二十几封信的朱棣回过神来,点头道: “安排好了,不过他们多少都有些怨气,很难解决。” “这倒是……”徐氏皱了皱眉,脸色担忧道:“两边百姓语言不通,本就容易闹出矛盾,加上我们这边都是军户,难免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在仗势欺人。” 徐氏口中的我们,赫然就是类指从南边移民实边而来的汉人。 北平作为前元重要的统治地区,聚集了大量的蒙古人和色目人、汉人贵族,加上从辽东、漠南迁移而来的六十余万蒙古、高丽俘虏,种种内迁手段让北平这地方与甘肃一同成为了大明民族矛盾最严重的两个地区。 相比较之下,像辽东这样原本都是蒙古、女真、高丽人的地方,反而变得民族团结了起来,因为只剩下了汉人。 北平的复杂性,让朱棣十分头疼,好在他这个人个性豪放,许多蒙古、女真、色目、汉人都信服他。 正因如此,这次的叛乱才这样轻松的被解决,并没有将范围扩大。 “也不知道高煦那边是怎么解决这些事情的……” 徐氏忽的好奇开口,并疑惑道:“按理来说,高煦那里是女真人多,汉人少才对,可他那里好像没有发生过叛乱。” “这个嘛……”朱棣欲言又止,去过吉林城的他,自然知道自己家那个老二是怎么做的,可他能做的事情,自己不一定能做。 想到这里,朱棣便老实与徐氏说了吉林城的情况,以及朱高煦在吉林城的手段。 “这些……是高煦做的?”徐氏听完后脸上不敢置信。 饶是她身为朱高煦的母亲,却也不敢相信朱高煦在理政方面还有这样的才干,并且品德会如此高尚。 她很了解朱高煦,朱高煦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总是肆意妄为,觉得没有人能处置他,所以别说平等对百姓,就连对一些武将勋臣,他都十分无礼。 这才过去几年?这孩子现在都这么听话了? 徐氏不敢相信,但她从朱棣的脸上看到了答案。 “高煦……真的变了……” 徐氏看着桌上的信,有些不敢承认,却又在语气之中有些欣慰。 她那个长不大的孩子,总算长大了。 感叹过后,徐氏也道:“确实,高煦做的那些事情,我们不可能做。” 均屯田、分口粮、高军饷、开卫学…… 朱高煦在吉林城做的这些,放在别的地方,那就是杀头的罪,即便是老朱的儿孙,也免不了圈禁南京或凤阳的结局。 正是因为他所在的地方是吉林城,所以才没有人管他。 “这均屯田,从殿下往高煦那边看来的结果,是好事还是坏事?” 徐氏忽的询问朱棣,朱棣闻言却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沉思片刻后才开口:“俺当时在城内外走了走,发现那吉林城内外军户,即便遭遇胡兵入寇,男丁大多上了战场,后方的健妇却依旧积极开垦田地。” “只是一日,俺观她们便开垦出数百亩熟田,几乎能与俺们北平的二年田相比。” 朱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采取一个个故事来为徐氏解答。 闻言,徐氏也有些惊讶:“一日数百亩,那现在高煦那边的田地,难不成有十数万亩?” “差不多吧……”朱棣想到了四月份吉林城那热火朝天的景象,顿觉牙疼。 “这小子若是来帮俺管事,俺估计就不用总为钱粮头疼了。” 朱棣十分惋惜,一旁的徐氏闻言也感慨道:“若是如此,高煦在那吉林城也是一件好事。” “照此下去,再过六七年,那吉林城恐有耕地百万亩,即便土地贫瘠,也能养民十数万。” “他那里现在就有四五万人了。”朱棣毫不保留的揭穿,徐氏听后诧异回头:“现在就有这么多人?他靠什么养活的?” “这个……”朱棣想了想,也觉得十分好奇:“俺也不晓得,但这小子多半是掺和了毛皮的生意。” “这可不是一件幸事……”听到朱棣这么说,徐氏脸上又露出担忧之色,可一想到自己身为娘亲却不能帮自己的孩子,孩子自谋出路也是无奈之举。 “不知道高炽和高燧什么时候能回来。” 徐氏叹气看向殿外,心思也渐渐飘向了南京城。 “这小子确实能耐不小。” 在徐氏担心的时候,南京城乾清宫里,朱元璋拿着两份锦衣卫所书写的吉林城情况文牍阅览。 这两份文牍,分别出自第一批与朱高煦去吉林城的锦衣卫,以及两千独身军户之中隐藏的锦衣卫。 两份文牍的书写与内容都相差不多,只是细节上前者模糊,后者更为清楚。 前者描述吉林城近况时,以“城中汉胡五万余,甲兵两千余,耕地四万余亩”便总结了个清楚。 到了后者描写吉林城近况时,却可以说是事无巨细,以“新城未善全,若善全,则官民坊五十二处,可容十数万百姓。” “城外有其田,熟田近四万亩,生田十余万亩,种以粟、麦,试种水稻。” “又有兵卒六千,其甲兵不足三千,兵器不全,缺棉、布,铁料充足……” 再往后,新去的锦衣卫还写了很多东西,老朱也都事无巨细的看了进去。 按常理来说,老朱看完应该是惊讶,而后是震怒,毕竟朱高煦把他的卫所制改的一塌糊涂,并且还隐瞒了许多事情。 可真的看完过后,老朱却有些暗自高兴,似乎觉得朱高煦能在不足两年时间里做出这样的一番伟业,真不愧是他的孙子。 这份高兴,即便尽力掩饰,却还是被朱元璋身旁坐着的郭英所察觉。 郭英一言不发,倒是朱元璋递了文牍过去:“瞧瞧你这孙女婿,他干的事情还真是不错。” 他这般说着,却不等殿内的一些宫女太监反应过来,话锋一转:“你那孙女,没给你说这些事情?” “未曾……”郭英老实回答道:“只是写了吉林简陋,尤其以王府最为简陋,还不如南京城的一些千户府气派。” “另外她还说,渤海郡王是个亲善的人,关外汉胡都十分拥戴他。” “拥戴?”朱元璋笑了,用手指着那两份文牍道:“这小子给人又发粮食又发田地和耕牛挽马,换做我们还是田地刨食的时候,你说你遇到这样的人,拥不拥戴?” 朱元璋看透人性,说白了吉林城的百姓已经被朱高煦在不知不觉中用利益给捆绑起来了。 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要调走朱高煦,或者对朱高煦做些不好的事情,那吉林城的百姓都不会认从,除非取代朱高煦的那人,能维持朱高煦对吉林城军民的政策,不然就算下令的人是他这个皇帝,也没办法在吉林城百姓那讨得了好。 “这小子,把握人心是个好手……”想着这些事情,朱元璋不由称赞,但同时心底又升起一丝担忧。 朱高煦才去了吉林城两年,就把吉林城经营成了这副模样,将几万百姓都绑在了他身边。 若是再给他几年时间,那吉林城又会发展成什么模样? 想到这些,朱元璋心里的那份高兴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默。 一旁的郭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因此缓缓开口道:“若是他能将肇州城和安东城都经营起来,那日后朝廷的大军就可以从肇州城出发,比起从全宁卫走,距离缩短了五百里,而且还可以用水运输送粮草……” 他这话,让朱元璋重新审视起了朱高煦的能力。 郭英的话不可置否,但具体能不能做到,还是得考察考察。 “快入冬了,现在送消息已经来不及……” 朱元璋沉吟片刻,随后才道:“开春之后,迁移军户两千至吉林卫,设立肇州所和安东所,二所暂时归于吉林卫下,归渤海郡王节制。” 他这话像是在对郭英说,但站在乾清宫角落的一名司礼监随身太监却提笔将其记录。 朱元璋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不会导致朱高煦实力提升太快,但他仔细想了想,不过八千军户也做不成什么事情,况且兀良哈入寇一事也确实体现了吉林城兵马不足的缺点,增设两个千户不算过分。 但即便如此,朱元璋却还是看向了郭英,瞧着这个熟悉的老伙计,他坦然道:“郭四,你倒是开始偏向他了……” “臣,只不过是站在朝廷的角度做出决定罢了。” 郭英起身作揖回礼,朱元璋瞧他这模样,也没有再纠结,而是摆摆手: “罢了,坐下与我下下棋吧……” “是……”郭英坐下,与朱元璋下起了棋。 只不过二人下棋没多久,朱元璋又轻声道:“朕这些儿子们的俸禄还是太高了,是该削减一些了。” “另外老四这次缴获的那些牛羊马匹,差人叫他分出一半,交予河南、山东两都司吧。” 他的话,让郭英心里一紧,但最终没说什么。 渐渐地,乾清宫里只剩下了围棋落子的声音…… 第171章 育婴圣手 “又增设两个千户……” 十月如期而至,当春和殿内的朱允炆得知了吉林卫增设两个千户所的消息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皱眉。 从去年到今年他一直在忙碌瓦解朱棡在朝野上下的势力,但架不住朱棡不安分。 如眼下,在朱允炆的桌上,正摆放着一根比起正常明代稻苗大了许多的稻苗。 这是今年秋收后,朱棡让人快马送来的水稻,这水稻有一茎九穗,每穗有百粒以上稻谷。 这样的水稻,被称为“嘉禾”,翻译过来就是预兆祥瑞的水稻。 它能获得这样的称赞,也是实至名归的,毕竟若是整个山西的水稻都能达到这种程度,那就代表山西的水稻亩产达到了平均二石三的亩产。 这还是在山西,若是放到水利配套充足的江南来,起码能达到四石。 要是天下水稻都能如此,那大明百姓过的可就舒服了。 老朱注重农事,朱棡寻这样的水稻来,无疑是想让自己重新回到老朱的眼前。 “殿下,这水稻…还种吗?” 东宫太监李权小心翼翼询问朱允炆,朱允炆却抓起那水稻仔细看了看,眯了眯眼:“种,自然要种……” 回应间,朱允炆看向了桌上的另一本奏疏,其上内容是削减宗室俸禄的具体规定。 原定亲王岁用禄米各五万石,可经过这次削减,亲王岁给禄米仅剩万石,而郡王只有二千石,其余镇国、奉国等将军,中尉的俸禄尽数被削减。 尽管这其中,渤海郡王与靖江郡王在俸禄上被定性为了亲王级别,但不管怎么说,这次的岁俸削减,都是削弱藩王的一次手段。 朱高煦那两万禄米被减半,其它亲王更是被砍去八成。 这样的结果,让朱允炆很是高兴。 削减岁俸禄米,为的就是藩王兵马难以养兵,只能依靠朝廷,继而削减他们对兵马的控制力,不过…… 朱允炆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稻穗,他很清楚这样的手段对于秦晋燕周等强藩毫无作用,因为他们敛财的手段并不仅限于俸禄。 他们是这样,朱高煦也是一样。 “江南的毛皮生意,他倒是做的红火。” 朱允炆放下稻穗,摸了摸自己脖颈处的狐裘,闻言的李权也躬身道:“想来,渤海郡王便是通过此道,才得以养军六千的。” “来年就是八千了。”朱允炆意有所指,但却并不以为意。 八千人,能做什么? 比起他,朱棡和朱棣、朱橚才是他朱允炆需要对付的对象。 这其中,首当其冲的依旧是朱棡。 “西南的战事加快速度,不然下面的人心慌,孤的心也难安。” “你派人去告诉魏国公,移民西南需要钱粮,而朝廷这些年入不敷出,只能靠吃以前的存粮过日子。” “他再这么慢下去,怕是朝廷就要坐吃山空了……” 朱允炆如此说着,但话里内容未免太夸张。 朱元璋休养生息数年,积攒下的粮食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只要朱元璋愿意动用各地的常平仓和水次仓、储备仓,朝廷即便每年入不敷出,这些粮食也能维持十数年。 但这仅限于不进行‘以钞抵税’的局面,而‘以钞抵税’一旦要继续下去,朱允炆就必须想方设法的为大明创收才行。 西南金银铜矿便是他想要的东西,而现实是这些东西也确实满足了他的需求。 “今年收入府库的金银铜矿,各几何?” 朱允炆坐回了位置上,李权也小心翼翼的回禀道:“据户部的官员回禀,金银铜三者相加后折色,约为钱九十二万七千余贯。” “不错……”朱允炆十分满意这数额,毕竟这还只是西南大开矿场的第二年。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的西南矿场就能开采出价值上百万贯的金银铜矿,到时候明年的‘以钞抵税’也就可以在秋季继续进行了。 三年时间,在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政策下,江东六府的宝钞价值已经稳定在了每贯七百文左右,其余各行省也能维持在五百到六百文之间。 在朱允炆的敲打下,苏松二府的乡绅富户也懂得了什么叫做‘放长线钓大鱼’。 就拿今年以钞抵税的情况来说,苏松二府三百八十万石的田赋粮,只以宝钞抵了二百万石的田赋,剩余一百八十万石依旧交了田赋粮。 二府乡绅富户的知进退,也让朱允炆没有再为难他们,同时也减轻了户部的压力。 每年赤字二百万石,总比赤字近四百万石要好得多,况且按照回收的宝钞价格来说,真正的赤字也就六十万石罢了。 这点窟窿,户部还是能填补的。 只要等西南的金银矿顺利开采,到时候也就可以将二府扩大为六府,乃至湖州、杭州等浙西二府。 把这八个府的人绑到自己身边,自己那个三叔,也就再也没有能力和自己争了…… 目光放到涉及朱高煦的那本奏疏上,朱允炆略微眯眼:“你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好暖和啊!” 在朱允炆已经不把朱高煦放在眼里的时候,吉林城也随着时间推移进入到了冬月,全城开始享受供暖。 每个民坊的锅炉开始不断添加柴火,旁边还有一口类似手动压水机的东西,不断将水从地下抽到一旁类似锅炉的铜炉之中。 沸腾的水化作水汽,在漆黑一片的火道之中飘荡。 它们涌入民居之中的火道与火墙,接触到火墙顶部后汇聚成水,顺着火道往东边流去,经过军营与育苗田,渐渐冷却后流入松花江中。 许多百姓这辈子第一次用上火墙、火道这样的奢侈品,因此十分新奇的。 水泥墙上刷有白石灰及特制的刷料,能够有效的防止水汽外逃,因此墙壁温温暖暖,许多百姓都将手放在墙上。 与百姓的新奇不同,郭琰、亦失哈这些在南边便享受过火墙与火道的人倒是十分平静,但对于能在吉林城享受火墙火道,他们还是比较满足的。 唯一对火墙火道不满的,或许就只有朱高煦一个人了。 “还是不够暖和……” 渤海王府的存心殿里,朱高煦用手摸着地砖,脸上略微不满。 虽然没有体温计,但是单凭体温来衡量,存心殿内的温度估计也就十二三度,并不算暖和。 “已经很不错了,殿下。” 郭琰在刺绣,听到朱高煦的话,她笑着安慰朱高煦。 朱高煦听后,也只能无奈点头,毕竟明代的防水和保温手段与后世相比,差距实在太大,能做到这样,确实已经相当不错了。 “得加大煤炭的开采才行,不然这么下去,过个七八年就得把许多山上的树木砍伐殆尽。” 朱高煦坐回位置上,旁边站着亦失哈。 他倒是让亦失哈坐下,但亦失哈偏要站着,他也不能强迫他。 “开春后扩充煤矿的矿洞吧。”亦失哈见朱高煦开口,他也说道:“再调两千人过去开采煤矿,应该能日采两万斤。” “也行,记得做好安全准备。”朱高煦点头应下,同时对亦失哈询问道: “对了,城里均田结束了吗?” “昨夜刚刚结束,二十五万七千九百六十七亩,先均分了抚恤田和赏田,其次按照今年与去年参与开荒的百姓口数分下田地,有四万余人都领到了田地,每个人四亩二分左右。” 亦失哈笑着回答,朱高煦听后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 “四亩二分,哪怕是按照今年粟麦的产量,也能种出二石粮食了,虽然不足以自给自足,但起码能解决半数口粮了。” “来年,起码两万四千人的口粮有了着落,接下来就看明年能否做到自给自足了。” 自给自足,这是决定朱高煦是否能够参与靖难,并且能以何种方式参与靖难的一个先提条件。 他若是粮草充足,那他可以慢慢调兵,稳扎稳打的与自家老爹一起夹击辽东,将辽东拿下后获得一个稳定的大后方,进而解决大宁。 只要大宁和辽东都被解决,那朱棣将会获得比靖难之役中更多的机动部队。 这么一来,至少在李景隆挂帅前,朱棣丝毫不需要自己帮忙,而自己可以专心对付辽东的杨文、吴高和平安,并在击败他们后拿下辽东二十五卫,利用手中兵马滚雪球式练兵,同时打造战船,渡海拿下登州,从后方牵制李景隆。 “兵贵在精,但也必须够多……” 朱高煦眼神闪烁,一旁的郭琰、亦失哈还以为他在为百姓分田而高兴,却不想朱高煦已经想到更后面的事情去了。 “军中兄弟与其子弟读书的事情,不能松懈。” 朱高煦抬头看向了亦失哈,与之交代着,亦失哈对此也铭记于心:“殿下放心,近二年以来,除了出战以外,军中兄弟都在认真读书,学习官话。” “如今学习一年有余,许多弟兄已经能书会写,拨算数术了。” 读书写字是很难,但架不住天天学习,如今的吉林城兵卒之中,最老的那一批兵卒基本个个能书会写,虽然写不了文章,但凭借着基础的九九乘法表,还是能做一些简单账目的。 这样的学习只是第一步,之后朱高煦还要他们继续加强学习。 等他们把大部分基础知识都学懂的时候,自己所编撰的《练兵实操》就会成为他们人手必备的读物。 当下的《练兵实操》已经是朱高煦多番更改过后的存在了,他结合了平灭西阳哈,以及这次胡兵入寇的经验,将部分用不上的练兵方法删减,留下了足够实用的基础训练和练兵、带兵要领。 诸如教导新兵们学习如何使用各类兵器,如何读图、翻阅军用公文、搜索目标和传递情报,还有如何利用效利用地形构筑工事等基础知识,以及军事纪律、军队思想、军队常识、指挥结构和一般卫生救护等较简单的内容。 用《练兵实操》来培养军官,细分下来是五百一十六节课程,每日二至三节,为期一百七十二天。
在这一百七十二天里,有接近一半的培训时间用于野外演练,学习如何在野外执行各种任务,其中包括高强度的行军训练。 例如完成军营之中的基础训练,之后还必须必须能够背着甲胄兵器行走三十里,同时部署先锋和后卫并进行步塘侦察任务。 朱高煦的这一套军官培训,并不需要军官必须在体能方面比普通士兵更出色,而是要他们的头脑必须非常敏锐。 如果渤海军的兵卒能有三分之一通过这场最后的训练,那朱高煦有把握在击败辽东都司后,就地以这些军官骨干练出十倍于己的兵马。 如今的渤海军只有六千人,但哪怕如此,三分之一的十倍,也能达到两万人,何况六千人只是开始…… “等四月春耕结束后不久,我得带水师和兵马去忽喇温城讨伐阿台外兰,届时我留下亦失哈在府上,你不用担心。” 朱高煦一边把玩着手中如何转动都不会掉出炭火的暖手铜炉,一边对郭琰交代着。 郭琰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面色略显担忧:“又要打仗?” “放心……”朱高煦安慰道:“阿台外兰比胡兵弱太多,也就一般的山野盗匪水平,我猜他若是得了消息,不是投降便是北遁。” “这样啊……”郭琰沉吟着,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朱高煦没等来他的话,倒是等来了一名净军。 脚步声传来,一名净军从殿外走入殿内,并躬身作揖道:“殿下,张佥事请殿下议事,不知道……” 净军看了看朱高煦,似乎想问朱高煦在哪待客。 这不是他找存在感,而是王府的外府已经拆除,眼下能待客的好像只有内府了。 “我去耳房刺绣,你们聊事情吧。” 关键时刻,郭琰让出了存心殿,朱高煦见状也颔首让净军把人带来。 不多时,郭琰离开,张纯也带着一个身披兽皮,剃着地中海头型的女真人走进了殿内。 那女真人见到朱高煦,便不假思索的跪在地上,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一些朱高煦听不懂的话。 张纯见状不等亦失哈翻译,便开口说道:“殿下,这人是北边阿者迷地面那七部头人派来的使者,说是要归降我们。” “归降?”朱高煦看向亦失哈,见他也点头,便好笑的对那野人开口道: “你们这群人,此前不是还与西阳哈劫掠?怎么现在知道投降了?” 亦失哈将朱高煦的话进行翻译,那野人闻言也解释起来: “殿下,我们并不是有意反抗天朝,只是山里面太疾苦才会南下劫掠。” “呵……”听着亦失哈翻译的话,朱高煦冷笑: “若是孤未曾平灭西阳哈,未重创兀良哈,你们还会老实投降吗?” 对于阿者迷地面的七部女真,朱高煦在来吉林城的这一年半里已经了解了个透彻。 这群人说不好听点就是墙头草,哪边给利益就往哪边倒。 之前西阳哈被灭时,他们也没有立马投降,而是继续在阿者迷山脉之中猫着,准备随时出兵偷袭。 现在来投降,估计是才知道兀良哈被重创的消息,担心来年开春被围剿,这才老实来投降。 不给那野人开口的机会,朱高煦不耐烦道:“投降的诚意在哪?” “我们愿意归还之前劫掠的牛羊,另外还愿意为殿下当先锋去攻打阿台外兰。” 那野人急忙表忠心,亦失哈也将他的话如数翻译给朱高煦。 不过对此,朱高煦却并不以为意,毕竟等到开春,自己手下起码有四五千甲兵,区区一个阿台外兰,不过翻手之间即可覆灭罢了。 七部头人想用这种小利益来捆绑自己,以免异想天开了。 “阿台外兰不用你们当马前卒,孤开春之后自然会捣灭忽喇温城……”朱高煦轻蔑道: “孤要的,是你们拿出实打实的诚意来赔礼道歉。” “那……殿下想要什么?”野人心虚的询问,朱高煦见状却看向张纯。 张纯心领神会,他与麾下兵卒和阿迷者七部结仇最深,若是他开口让七部赔偿,那下面的弟兄也能接受。 想到这里,张纯才开口说道:“开春后上交三百头牛,三百匹马和两千只羊,另外每部移民二百户到安东城充作囤奴。” 张纯了解七部的家底,知道他们虽然人多却并不富裕,因此他主要的是人。 每部二百户,即便是小户,七部也能凑出一千四百户,不少于三千人。 如今的安东城正缺人,如果弄来这些人力畜力,那安东城自给自足的速度肯定会加快。 “这…太多了……” 那野人听着亦失哈翻译出来的条件,脸上十分为难,但朱高煦却道: “你们若是愿意和解,日后孤可在安东城开互市,准许你们以毛皮、牛羊交换粮食。” “小民愿意回去说服七部头人!”听到朱高煦愿意开互市,那野人眼神都明亮了许多。 粮食在关外,那是比金银还要管用的一种物资,如果能通过互市获取粮食,七部也就没有必要和明军为敌了,在山里养养牛羊,猎些皮毛就足够。 虽说三百牛马和一千四百户奴隶,以及两千只羊的要求有些苛刻,但咬咬牙,七部还是能凑出来的。 “下去吧。” 朱高煦不再看他,那野人也在亦失哈的翻译下,高兴离去。 “殿下,您干嘛给他们互市的恩典?” 张纯有些无奈,似乎觉得开互市的恩典太大了。 不过对此,朱高煦却并不在意,反而询问张纯:“春秋时期,管子以贸易来使鲁梁、莱莒四国无粮而降,如今我们为何不能这么做?” “可……”张纯自然是看过《春秋》的,因此他也担心道:“可若是他们有了粮食,继而繁衍人丁,最后劫掠边塞,我们又当如何?” “只有他们会繁衍,我们不会吗?”朱高煦被张纯的问题逗笑,张纯那古铜色的脸皮也是一红。 瞧着他那模样,朱高煦转头对亦失哈询问道: “今岁,城中出生多少婴儿?” “前日奴婢看过,至前日,共诞下二千一百四十五名婴儿。”亦失哈回应着,而这件事情也是朱高煦交代他关注的。 “医院的《育婴手册》传开后,婴儿夭折的数量多少?” 朱高煦继续询问,亦失哈也笑着作揖道:“自殿下的《育婴手册》交予医院,并在医院设置育婴堂后,至今只有二十四名因为先天不足而夭折的婴儿。” 亦失哈话里提到了《育婴手册》,这是朱高煦根据前世帮他姐姐带孩子时看过的一些育婴手册所作出的总结,另外还加入了一些自己记得的育婴心得。 婴儿夭折,这是在现代医学普及前,很多国家和时代都难以避免的一个问题。 “每100个新生婴儿里,只有不到一半人能够活到20岁,刚刚出生的婴儿中,大约有五分之一会在他们第一个生日前夭折。” 这句话是欧洲近代史中关于中世纪末期欧洲人寿命的记载,而同时期的大明,虽然已经有了诸多育婴的医术和儿歌,但婴儿夭折却还是常有的事情。 古代孩子容易夭折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当时的医疗水平非常低,而且普及范围有限。 在后世看来很小的疾病,比如感冒伤寒、水痘、牙痛等疾病,在此时却基本上属于很难治疗的范围。 加上婴儿、儿童的抵抗力非常差,部分地方环境不达标,因此十分容易致使婴儿染病。 在现有的医疗条件下,一旦生病,那就基本上只能听天由命、等待阎王的宣判。 朱高煦想要开疆拓土,必要的人口是少不了的,《育婴手册》这本书也是因为朱高煦了解了去年吉林城的婴儿夭折率,才特意书写的。 去年的吉林城诞下婴儿四百二十七人,只是一年时间就夭折四十七人,那恐怖的夭折率让他至今还难以忘记。 正因如此,在印刷《育婴手册》的同时,朱高煦也将当初的医院增设了一所育婴堂,并且挑选了一些健妇,让吉林城的医匠们先了解手册后,再进行传授。 这些手段加上吉林城对粪便与垃圾的集中处理,以及吉林城的医匠大多都是朱高煦从南边带来的良医,因此吉林城的婴儿夭折率开始下降,直至当下很少出现。 类似那种先天不足的婴儿,朱高煦拯救不了。 但是正常体质的婴儿,只要营养跟上,注意育婴手段和保持卫生,那还是很容易存活下来的。 当然,这其中最需要注意的,还是在婴儿比较脆弱的时期,杜绝和大部分亲戚接触。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亲戚里有多少人身上沾染了一些对婴儿致命的病毒。 一个最简单的感冒,就足够杀死许多婴儿。 当然,这么做很容易让城中百姓不满,因此育婴堂虽然杜绝太多人进入,但孩子父母还是可以进去看孩子的,只是在进入育婴堂前需要戴上口罩,并且全程不能脱下,直到一个月后才能带孩子回家。 口罩,一个小小的东西就可以隔绝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传染性疾病。 对于戴口罩这一点,朱高煦前世可不要太熟悉,老实戴口罩那段日子,他可是一次感冒都没有过。 唯一不太好的,就是这个时代想弄口罩还有点困难,粗布棉花的口罩可是奢侈品,除了三场和吉林城的医院,其它地方还真用不起,而且就算这几个地方的口罩,也得经过沸水消毒来反复使用。 想到这些,朱高煦只能感叹生产力落后,同时也不忘对亦失哈交代: “育婴堂的事情,一些刚刚迁移过来的女真百姓会难以理解,所以要注意宣传。” “殿下放心,奴婢知道。”亦失哈颔首应下。 见此,朱高煦也把玩起手中的暖手铜炉,心里所想的,是自己还能为这个时代改变什么…… 第172章 翻手之间 “这雪倒是下的有些大了……” 寒冬腊月,北边的朱高煦还在过着抱着媳妇热炕头日子的时候,南边南京城却有一支数千骑兵的人马往西北而去。 站在城墙上,一身普通常服的朱元璋站在江东门上,感叹着今年的风雪。 那离去的队伍,是由长兴侯耿炳文和武定侯郭英率领的殿前河州卫三千骑兵。 他们此去,是为了检阅西北防务,同时备边练兵。 之所以朱元璋会派殿前河州卫骑兵随从他们而去,也是因为他收到了一条在他看来十分重要的情报。 那就是东察合台汗国的黑的儿火者汗,确实派出了自己的长子前往撒马尔罕,为的便是与帖木儿商讨联姻一事。 这条消息对于朱元璋来说,不算什么好消息。 “老了……” 朱元璋呢喃着,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尤其是进入今年冬季以来,他的脑子也没有几年前那么灵活了,身体也逐渐不听使唤,好像慢一拍似的。 “西边的胡兵,真的会来吗。” 他转身往城墙下走去,身后跟着身穿常服的朱允熥。 爷孙二人步行下了城墙,上了马车。 路上朱元璋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那就是帖木儿是不是真的要入侵大明。 他过往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不可能,比起入侵大明,帖木儿更像是垂涎东察合台汗国,假道伐虢。 这帖木儿的心思,黑的儿火者汗不应该看不出来。 不过,哪怕帖木儿是打着假道伐虢的心思,这也足以对日后的大明造成威胁。 “得派人去提点一下那黑的儿火者。”朱元璋这般想着,坐下的马车也往紫禁城驶去。 半个时辰过去,他回到了紫禁城,而朱允熥也在东宫门口下了车,朱元璋自己则是回乾清宫换回了皇帝的常服。 收拾完自己,他一如既往的去参加了午朝,而武英殿的事情,他已经全权交给了朱允炆。 眼下的他不太确定,自己的脑筋会不会出错,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安排。 因此所有的奏疏,他都让朱允炆、朱济熺与朱高炽三人处理。 只有他们处理完,朱元璋才会在晚上时挑灯翻阅奏疏,反复衡量每一本奏疏发出的每一条内容,直到他确定可以,才会将所有奏疏下发。 这样的生活,他已经有些疲惫厌烦了…… 不过他所厌烦的东西,却是别人梦寐以求的,尤其是朱允炆。 【腊月癸丑,肇庆府泷水县猺蛮李敬宗等作乱,李敬宗率其党四百余人袭神电卫,神电卫指挥郭昂战死,广东都指挥使司发兵讨之】 武英殿里,感受着殿内的温暖,朱允炆的内心也十分火热,足以将南京城的积雪都融化。 他已经入主武英殿三个月了,这三个月时间里,任何事情都经过他的手,尽管还需要自家皇爷爷点头,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他都更像一个皇帝了。 正因如此,瞧着手中这份兵败的奏疏,朱允炆才会面露不喜,面对眼前带来奏疏的都督府官员,朱允炆将奏疏丢到了桌上。 “啪……” 奏疏落在桌上的声音,引起了为朱允炆充当助手的朱济熺、朱高炽关注。 他们还在好奇朱允炆为什么生气,朱允炆就冷声对眼前的都督府官员质问道: “四百贼寇,就袭杀了四千人的神电卫,这到底是贼寇骁勇,还是神电卫武备松弛?” “回太孙……”那官员跪在地上作揖道:“神电卫八屯二战,仅有八百兵卒,且当时有四百人出海搜捕倭寇,这才致使神电卫被袭。” “那搜捕到倭寇了吗?”朱允炆略微抬着下巴询问,那官员却支吾着说不出话,显然是没有搜捕到。 “两广的倭寇,我记得不错的话,都被杨文率舟师驱至南洋了吧?” “这倭寇都被驱离了,为何你们还在搜捕倭寇?” 朱允炆步步紧逼,那官员无奈只能以头叩地:“请太孙恕罪……” 他好似一直在等这话,因此一见官员如此,朱允炆也不再说什么,而是摆手: “罢了,许是你们懈怠了,诏令杨文平叛结束后巡视两广都司,节制其兵马剿贼,此外督练两广各卫兵马,不得耽搁。” “臣领命……”见朱允炆不再追究,那官员也松了一口气,起身后作揖缓缓退下。 待他彻底消失不见,朱允炆这才拿起下一份奏疏。 这份奏疏,是杨文送上来的奏疏,内容是对南丹、奉议、庆远三地改土归流和平叛的详细书写。 杨文平倭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自去年六月他平定了两广最后一处倭岛后,沿海倭寇便纷纷逃窜南洋。 杨文没了事情做,恰逢奉议三地土司不奉朝廷,朱元璋便发广西都司并护卫官军三万九千人归其节制,从征奉议等处蛮寇。 当地人闻杨文率军抵达奉议,纷纷逃入山林,据险自固。 杨文率大军主力进攻奉议,并将其平定。 与此同时,广西都康、向武、南丹等地也相继爆发叛乱。 朱元璋又派遣杨文出征,得到调令的杨文也没有耽搁,当即率兵平叛。 经过两个多月的艰苦征战,广西蛮寇叛乱基本平定。 似乎是为了锻炼他,朱元璋在他平定叛乱之后,又让他在当地主持改土归流,设置南丹、奉议、庆远三卫。 眼下距离杨文进行三卫改土归流已经过去一年,取得的成效也显而易见。 这份奏疏,便是杨文对军中有功之将的报功。 对此,朱允炆也是认真翻阅,不过在其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东海水师百户官杨展……” 朱允炆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他也没有多想,提笔便朱批同意,将奏疏发回都督府,让都督府评功擢升。 不过这次的擢升,也让朱允炆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关于吉林城的擢升,自家皇爷爷似乎一直没有做决定。 “……”朱允炆沉默片刻,随后才对朱高炽开口笑道:“高炽,吉林卫与沈阳中卫左军千户在吉林城立下的功劳,皇爷爷擢升了吗?” “未曾……”朱高炽下意识回答,但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妙。 在武英殿学习两年半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生手,朱允炆只是随口一问,他便猜到了朱允炆想说什么。 他想开口接上刚才的话,可不等他开口,朱允炆便对身边的武英殿班值太监道:“去都督府取擢升的奏疏来。” “奴婢领命……”班值太监作揖回礼,随后离去。 在他离去的期间,朱高炽心里忐忑,直到半个时辰后脚步声再次传来,他才紧张的看向了殿门口。 他望着那班值太监拿着都督府的评功奏疏走到朱允炆面前,并亲眼看着这奏疏被朱允炆接过翻开。 “张纯…林粟…王义…傅让……” 朱允炆由上到下的将这些人在吉林之战中的功劳阅览,又看了一眼左军都督府给出的擢升。 正三品指挥使的傅让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到正面战场,但依旧获得了部分功劳,左军都督府给出的意见,是将他从正三品的卫指挥使,擢升为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 至于张纯与林粟,则是建议擢升为正三品的卫指挥使,王义擢升为卫指挥佥事。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批中下层军官的名字,基本都提了一级。 望着这些名字,朱允炆真想将他们都调往‘更需要’他们的地方。 想到这里,朱允炆拿起朱笔,在那一个个擢升的官职前面加上了地名。 【张纯,神电卫指挥使】 【林粟,开平右卫指挥使】 【王义……】 朱允炆停顿了笔锋,似乎是觉得自己将朱高煦麾下的这些将领调得太远,意图太过明显,因此思虑过后才写到…… 【王义,吉林卫指挥使】 【孟章,吉林卫指挥佥事】 【傅让,辽东都司都指挥佥事】 【刘……】 他一笔笔写下这次获功人的擢升地点,有近三分之一的人被调到了西北与西南,还有三分之一被调往北平和辽东、大宁、山西等距离吉林不是太远的地方。 最后的三分之一,朱允炆倒是大发慈悲的留给了朱高煦。 看着由自己完成的杰作,朱允炆嘴角一挑: “高煦啊高煦…你可比三叔容易对付多了。” 这么想着,朱允炆将奏疏递回给了班值太监,和睦道:“便如此下发吧,高煦身边的猛将太多了,恰好去岁战死不少武官,可以让他们卫国戍边。” 朱允炆的笑容,对于朱高炽来说显得格外刺眼,但他却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他亲眼看着那份奏疏被发出,最后自己还得向朱允炆作揖回礼,随后返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为他理政出谋划策。 这一刻他算是知道,自家老二为什么不对这位太孙抱有期待了。 即便他不曾得罪过这位太孙,并且为他献上许多益策,但终究逃不过被针对的下场。 “高煦如此,那我呢……” 朱高炽扪心自问,但却没有答案给他。 “这份图没问题……” 正当朱允炆随手几笔将朱高煦身边人调走的时候,并不知情的朱高煦还在皑皑雪山之中与几人商议要事。
炼铁场,由孟章驻扎的要地…… 此刻,朱高煦坐在一间石屋里,面前摆着一个火盆,身边还坐着孟章与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工匠。 他们三人在围观一张图纸,而这张图纸上所绘画的东西,足以改变整个世界军事进程。 “殿下,这东西俺们真的能弄吗,不会杀头吧……” 咽了咽口水,昏暗的石屋里,那名年轻工匠担心的询问。 对此,朱高煦笑着颔首道:“放心吧,我已经向朝廷上疏,陛下批准我可以锻炮。” 火炮,朱高煦心心念念的东西,终究还是被他提上了进程。 虽然已经是大雪封山,但耐不住寂寞的他却已经开始研究火炮了。 他手上的图纸,绘画着三种不同模数的火炮,它们的倍径比分别是二十二、二十、十八等三种不同的倍径。 除了倍径,火炮的形制也与当下的洪武铁炮不同,更偏向于十八、十九世纪的野战加农炮。 他并不清楚这一时期的火炮内外构造,因此只能借助他从军事博物馆中看到的一些构造来绘画。 “火炮想要射的大,射的远,得弄清楚倍径和形制、模数,也就是……” 坐在这昏暗的屋子里,朱高煦与这年轻工匠毫无保留的分享着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这些东西,对于一个熟练的铸炮工匠来说,几乎是等同于从头学起,但对于这年轻工匠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倒不是他已经听懂了,而是他连怎么铸炮都不知道。 没错,他并不懂铸炮,他原本是一个钟匠,在南京时所做的事情,就是用泥模铸钟。 原本他以为来到吉林城,依旧是从事这份轻松而复杂的工艺,却不想他这一年半的时间里铸了几十口铁钟。 朱高煦对这些铁钟的要求极为奇葩,不求听响,只要它们足够厚实,通体没有瑕疵就足够。 原本他还以为自家殿下要在这关外之地弄几十个城池,所以才需要这么多铁钟。 可十日前,自家殿下带着他和他的几名徒弟来到炼铁场后,居然与他讨论起了铸炮的事情。 私自铸炮,那可是杀头的罪,尽管有着朱高煦的保证,他却还是怕的不行。 “王元,我要你做的,就是把这火炮的模数搞明白,不断调整模数和倍径,继而用同等火药,打出威力巨大的炮弹。” 石屋里,朱高煦看着这个曾经的铸钟匠,目光炯炯。 面对他的话,王元也咽了咽口水:“若是殿下真的上疏了,那草民愿意一试。” “好!”听到王元的话,朱高煦松了一口气,随后对王元说道: “你们眼下要做的,就是跟着这份图,分别画出各种各样模数的火炮,然后等待开春之后随军前往忽喇温城。” “到了忽喇温城后,我会让孟章给你找一个地方,你们安心在那里制作火炮泥模,然后慢慢铸造火炮,选出最实用的模数就足够。” “从今日起,你的工钱提升到每年二百贯,你的几个徒弟也分别是每人五十贯。” “如果你们能找到最适合的模数,铸造出大明朝需要的火炮,那我再额外赏百贯钱,百亩熟田。” “谢殿下!”听到钱粮赏赐,王元眼前一亮。 对此,朱高煦也露出笑意,他不相信在钱粮攻势下,会有匠人能守住本心。 “好了,你退下好好研究去吧。” 朱高煦摆摆手,王元见状也兴高采烈的作揖回礼,随后在孟章的开门下走出石屋。 门口的孟章示意两名兵卒贴身跟着他,对此王元也心知肚明,没有做出什么不对劲的举动。 待他走远,孟章才关上了房门,走回原来的位置上坐下,略带担忧: “殿下,这人太过于年轻,恐怕没有真本事。” “有真本事的人,我们也弄不到。”朱高煦轻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 是啊,大明朝怎么可能会没有天才呢,只不过那些天才都不能为他所用罢了。 只有像王元这种无人重视的小人物,才有可能被当下的自己拉拢。 “你准备准备,把三场留给你信任的人照看,开春后带着部分铁匠随军征战。” 朱高煦开口,孟章也激动作揖:“是!” 孟章的激动,朱高煦能够理解,毕竟孟章一开始是奔着建功立业来的,却不想在这深山老林里,一蹲就是近两年。 不管是平西阳哈还是抵御胡兵入寇,他都没有参与上。 眼下终于有机会率兵征战,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枪管弄了多少了?”朱高煦再问,孟章也如实答道:“七千八百余根。” “好!”听到已经存下这么多枪管,朱高煦的笑意更浓,伸出手拍了拍孟章: “别把它们落下,等到了忽喇温城后,它们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是”孟章点头,但片刻后却脸上有些担心: “殿下,虽说我们眼下弟兄多了,但人多眼杂,吉林城中不知混入了多少人,我们……” “这个你放心。”朱高煦打断他说道: “这次出征的人,除了你手上的五十号人,其余都是今年归入吉林城,并接受训练,还不懂官话的女真人。” “我让你学了两年女真语,为的就是这件事。” “原来是这样。”孟章恍然大悟,两年前朱高煦就让他学习女真语,他当时还以为是为了日后征战女真方便,却不想居然是为了让他领女真兵马。 “我从兀狄哈中选了两千独身男丁随我们往忽喇温去,若是那阿台外兰敢战,便新仇旧怨一起算。” 朱高煦对孟章毫无保留的说着自己的计划,因为在孟章的操持下,三场基本没有走漏半点风声,不然以老朱的性格,写信叱骂自己一顿,然后诛杀所有参与锻造枪管的工匠是少不了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孟章是朱高煦当下最信得过的人,没有之一。 让孟章驻守即将到手的忽喇温城,这是朱高煦最能放心的安排。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改变了话题,与孟章聊起了在南京时的趣事。 二人聊着聊着,便让人取了几斤米酒和肉干来,一边吃肉一边饮酒,直至深夜才返回各自卧房休息。 此后十余日,朱高煦都没有返回吉林城,而是与王元等人讨论着铸炮的事情。 除此之外,诸如枪管、击发装置,他也与王元等师徒六人讨论,并将这一事情也交给了他们来做。 朱高煦提供大致的思路和轮廓,内里的机械装置则是由王元他们研究。 原本朱高煦是准备待到他们有了头绪再离开,可年关将至,他总是得回吉林城处理事情。 赶在除夕前,他返回吉林城。 相较于夏秋两季一天一个变化,冬季的吉林城基本还保持着入冬前的模样。 这也是无奈,毕竟不管是水泥还是三合土,放在冬季的吉林城室外,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冻成一团,各项工程都无法推进。 朱高煦倒是已经习惯了,所以在急匆匆回到家后,便回到存心殿里暖和起来。 虽说他出去了大半个月,但郭琰却并没有露出什么小女人脾气,反而是在他回来后为他宽衣。 “这趟出去很辛苦吧,我在南边还未见过如此大的雪。” 为朱高煦解开沾满泥雪点子的红胖袄,郭琰心疼的说着。 “就是有些泥泞,不碍事。”朱高煦笑着回应,同时在郭琰的帮助下脱下衣服,换上了新衣。 刚刚坐下,郭琰又上手为朱高煦脱鞋。 瞧着她的模样,朱高煦倒是汗颜道:“若是被武定侯看到,恐怕我这吉林城第二日就要被夷为平地了。” “瞎说……”郭琰被逗笑:“我阿爷才没有那么跋扈。” 说话间,两名婢女也端来了温水,朱高煦将双腿放进去,舒服的吸了口气。 郭琰见婢女来了,也做到一旁,满眼都是朱高煦:“开春后去忽喇温要去多久?” “快的话一个月,慢些就两三个月。”朱高煦下意识回应,同时回头看了一眼郭琰。 不得不说,郭琰的长相确实很合朱高煦胃口,就是她的年龄让朱高煦有些担心。 过小结婚生子,很容易在生产时遇到事故,以当下的医疗条件,朱高煦还是想着再等等。 关于这点,他在写《育婴手册》的时候,便与郭琰说过,郭琰虽然第一次听说,但也选择相信朱高煦。 她来到吉林城已经大半年了,亲眼看着吉林城在朱高煦手上日渐繁华,而且朱高煦也没有他在南京城时了解到的那些勋贵子弟坏。 南京城的那些勋贵子弟,不是整日玩马球、就是去十六楼找娼妓,像朱高煦这样能做出一番事业的人,简直就是在大海淘沙。 “如你这般不注重礼节,还能成就事业的人,也难怪阿爷会愿意让我嫁给你……” 郭琰笑得很明媚,朱高煦也跟着唏嘘道:“我当初第一次见武定侯时,可未曾想过他老人家会是我未来的阿爷。” “不过……也挺好的。” 他瞥了一眼郭琰,嘴角笑意压不住,而这时,那两名婢女也开始端着一盘盘除夕饭菜上桌。 瞧着那五菜一汤,再瞧瞧身边为自己衣袍刺绣的郭琰,兴许到了这一刻,朱高煦才觉得有了几分家的感觉。 第173章 天子收网 “这雪总算停了……” 腊月三十,除夕夜前。 在这天下百姓都等待除夕的时候,身着明黄色常服的朱元璋却步履蹒跚的在紫禁城马道上行走。 相较于月初,他似乎更显苍老了几分。 锦衣卫那名不知姓名的武官跟在他身后,再往后还跟着司礼监的不知名太监。 在朱元璋的身边,他们的姓名无足轻重,只有他们所做之事,可以抉择轻重。 “宝钞如何了。” 朱元璋老迈的声音响起,那武官闻言连忙上前,紧紧跟在朱元璋身后,轻声说道: “按照预期的路子在走,应天府的宝钞已经涨至每贯七百六十文,江南之地也趋于七百文。” “如您的预料,许多商贾富户都在这些年囤了不少通行宝钞,仅衙门里兄弟们探查的,就不下千万贯,且多是在每贯四五百文时换来的。” “千万贯……” 朱元璋轻声呢喃着,眼前有些模糊看不清道路,但他目光却并未浑浊,反而愈发明亮。 “他们在赚取钱财上,倒是眼光独到,比朝廷的消息还要灵通……” 他没有看向武官,可武官却觉得如芒在背,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 “回陛下,此事消息,一开始由太常寺传出,而后经过汉中教授方孝孺与其弟子传播两载,故而江南富户尽知内幕……” “太常寺……”朱元璋沉默了,那里是谁主政,这点他不用询问,而那主政之人的身后是谁,他更是明明白白。 是啊,他想起来了,当初朱允炆做这事的时候,他并未阻拦,反而在其身后推波助澜。 “老糊涂了……” 朱元璋有些惊恐,但不是因为旁人,而是因为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记性越来越差了。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他不能承认自己的错误,何况他也没错。 以钞抵税,本就是便宜百姓的政策,然而这政策才经过两年,却已经成为了乡绅富户抵税的办法。 今年的粮册他看过,虽说以钞抵税的数量降下来了,可在那一本本粮册之中,他很难看到普通百姓以钞抵税的身影。 这项利民政策,终究还是被败坏了…… 乡绅富户,这群人总是无孔不入,不管自己采取什么手段、什么方法对付他们,他们都能利用规则的漏洞躲过去。 争斗了这么多年,朱元璋只觉得自己好累,他再也不想斗下去了。 可是如果不继续争斗,那自己的那些儿孙,能稳稳的压住他们吗? 以钞抵税这政策才开启两年,并且中间还中断过一次,结果江南的乡绅富户就能找到规则漏洞,敛钞千余万贯,直接获利倍数。 “陛下……”武官见朱元璋不说话,小心翼翼的开口,朱元璋也侧目看向了他。 一时间,一股无形的气势压在武官肩头,使得他心跳加速,莫名心虚。 面对这目光,他连忙低下头,继而继续说道: “江南的乡绅富户,经衙门里的兄弟追查,拥有田七顷以上者,约五千六百余户。” “若是算上浙江、江西、湖广、四川、山东及河南、福建、山西、等八省,除去宗室武勋及在朝官员,天下拥田七顷以上者,不下一万四千户……” 武官汇报着天下富民的情况,这样的情况让朱元璋思维渐渐清晰了起来。 一顷为百亩,也就是说这一万四千户人,起码掌握着不下九百万亩耕地,而这只是最低数。 当今天下有多少耕地,不足三亿八千万亩。 当今天下有多少户数,一千余六十五万余户。 如此,事态明了…… 区区一万四千余户人,占据了这么多的耕地,这还不算勋贵和文臣、宗室,如果算上则更多。 这样的情况,怎能让他高兴。 朱元璋的亲身经历让他深知豪强富民欺侮贫弱﹑鱼肉小民的危害。 因此,在建立大明过程中﹐他一方面安抚富者,以换取他们的支持。 一方面,他也对某些豪凌乡里,作恶多端的富民进行镇压,以使贫者安其生,不致犯上作乱。 他与乡绅富户的较劲,从吴元年平定张士诚后就开始了。 当时,他让李善长着手迁移苏州富民实濠州,引得苏州乡绅富户对他破口大骂,无数污蔑他的文章如雪花般飞来。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妥协,反而在洪武三年,再次下令迁移江东及闽浙等地的东南富民充实凤阳临濠。 两次大迁移,让江南富户的影响力下降,可朱元璋依旧觉得不够。 洪武十三年起,他在此下令,迁移苏﹑浙等处上户四万五千余家,以填实应天府。 此外,这些上户家中壮丁还被他下令发往各监局充工匠,余为编户﹐置南京城内外,名曰坊厢。 这么一看,似乎他对富户的打击已经足够了,然而他一样不满足。 此后,他但凡发现江南富户兼并土地数量过多,他就会采取手段来整治这些人。 洪武十四年,徙江南富民十四万人于濠州﹐并交予李善长管辖。 洪武二十四年七月﹐徙天下富民五千三百户实京师。 洪武二十五年…… 洪武二十六年…… 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方豪强或被籍没诛戮,或被剥夺财富,或寄籍京师,或沦为厢民…… 他们失去原来的政治﹑社会地位,或徙或死﹐从此声销影灭。 仔细一想,距离他上次迁移富户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只是三年时间,一批新的富户再度诞生,兼并的土地比此前的富户更多,速度更快。 想到这里,朱元璋脑中闪过了当初朱高煦的话。 ‘回收宝钞,致使市面宝钞流通减少,自然物以稀为贵,宝钞价值回升。’ 这句话,当初听到时,他心里就已经有了想法,而眼下也是时候该施行这一想法了。 “传旨……”朱元璋沉着声音,武官当即低下头,身后不远处的司礼监随身太监也上前,用毛笔准备记录下圣旨内容。 在二人的关注下,朱元璋缓缓开口: “命户部籍浙江等九布政司﹐直隶﹑应天十八府州富民田七顷以上者,并徙其家以实京师。” 果然…… 听到朱元璋的话,武官与随身太监皆是心头震动,先后作揖应下。 “去把事情办了吧。” 朱元璋步伐缓慢的向着前方走去,身影渐渐模糊。 应了他的旨意,随身太监起草圣旨,将圣旨交给武官,而武官差人将圣旨送往了武英殿。 当这份圣旨出现在武英殿的时候,朱允炆简单阅览了一遍,心中虽然已经波涛海浪,但面上依旧平静。 殿内的朱济熺与朱高炽并未察觉他的异常,朱允炆也小心将圣旨收了起来。 他没有立即下发圣旨,而是准备针对这件事与黄子澄商议。 过了片刻,他抬头对朱高炽与朱济熺笑道:“高炽,今夜还要准备除夕家宴,你们先回府上休息,准备晚上参加家宴吧。” 正在处理奏疏的朱高炽与朱济熺闻言抬头,表情先是惊讶,随后疑惑,最后二人相互对视,这才起身对朱允炆作揖:“臣告退……” 二人没有久留,似乎已经在这些个时日里,与朱允炆协从理政时,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 尽管朱允炆伪装的很好,但他们还是看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心知大事的他们没有选择留下牵扯,而是果断的起身离开。 朱济熺是担心朱允炆找他晋府的麻烦,朱高炽则是不想惹上麻烦。 总之,二人在唱礼过后便先后离去了。 待他们走后,朱允炆才缓缓收起笑脸,转头对一旁的随身太监道:“去传文华殿,将正三品以上的都召来。” “奴婢领命……”随身太监应下,转身前去文华殿通传去了。 只过了半个时辰,文华殿内当差的六部尚书、左右侍郎等二十余名正三品以上文官纷纷到场。 除了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的官员也在后续到场,不多时武英殿内便到场四十余位文官,其中包括了已经站队东宫的黄子澄、齐泰、暴昭等人。 当着众人的面,朱允炆公布了朱元璋的圣旨,而这也是朱元璋想让他做的。 “陛下有旨意,命户部籍浙江等九布政司﹐直隶﹑应天十八府州富民田七顷以上者,即日起徙其家以实京师。” 朱允炆取出圣旨,一边念着上面的内容,一边用余光打量殿上众人。 对于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四十余位大员各有表情,皆不相同。 有的人沉思,有的人沉默,还有的人则是左右打量,似乎在看戏。 “既是陛下的旨意,那照办便是!” 率先开口的人,正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户部尚书郁新。 刚刚过完五十一岁生日的他,依旧与曾经的他一样,油盐不进。 “对天下富户造册,这恐怕有些困难吧……” 人群之中,一名正三品左侍郎开口,众人闻声看去,在见到他后,纷纷露出释然的表情。 这名左侍郎,出自吴中三氏,若是迁移天下富户,那吴中三氏恐怕要被连根拔起。 “对天下富户造册确实困难,不过各地衙门都有《鱼鳞图册》,只记录下七顷以上者,并不麻烦。” 一名三十出头的兵部官员站了出来,而他的身份让许多人皱眉。 古朴,太学生出身,是皇帝青睐的那几名白衣官员之一,因此也是支持皇帝政策的官员之一。 迁移天下富户,对于富户子弟和官员们来说是祸难事,但对于他们这些白衣出身的平民官员却是大好事,古朴没有理由不支持。
“说的不错……” “确实如此……” 古朴一开口,许多同样白衣出身的官员纷纷附和,但他们不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是为了自己。 他们这群白衣官员虽然在朝中任职,但在地方上毫无势力,很难庇护自己的家人。 这其中原因,说到底是因为在他们还未起家时,家乡的条条框框就已经被立下了。 立下这些条条框框的人,便是地方上的豪强富户。 白身官员若是想要在地方上取得成就和名望,那就必须和地方上原本的豪强富户碰上,继而引发矛盾。 白身官员虽然得皇帝青睐而有权,但豪强富户的背后也有权,因此在权力上,双方很难直接扳倒对方。 加上豪强富户掌握着地方上的吏治和土地,因此白身官员想要把这些豪强富户拉下马,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可眼下,经过皇帝的一道圣旨,这平衡的局势发生了倾斜。 天下富户入京师,这是白身官员的机会,也是国子监那两万余天子门生的机会。 抓住这个机会,他们就能在地方上站稳脚跟,以自己的家乡为点,逐步培养自己的势力网。 因此,不管富户出身的官员如何说,白身官员都死死咬定了‘听从上意’的这个借口。 这个借口很容易击破,但却没有人敢开口。 一时间,黄子澄、暴昭、齐泰等人纷纷沉默,郁新则是沉声道: “国子监有贡生一万七千四百余名,可派出他们前往地方,与五府的地方兵马登籍造册,记籍实田。” 明明众人还在讨论,可郁新却已经拟出了流程,这样将众人视作无物的做法让不少人忌恨。 可惜的是,他们手中没有郁新的把柄,更没有对付他的借口和胆量。 郁新虽然是江东人,可他是以布衣人的身份被朱元璋征募的。 被征募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他的才干远超一般人。 从洪武二十一年踏上仕途开始,他着手制定了《折纳绢匹则例》、《灾伤去处散粮则例》、《招商开中纳米则例》、《宗室岁俸》等等国策,不仅保障了大明的边塞粮储,还保障了内地灾民的赈灾事宜。 论民间声望,这殿内的所有人绑在一起,也不如他一个人的名声好。 具有这样才干的人,本就难以对付,更何况他还毫无把柄。 作为户部尚书,他家中人口并不兴旺,踏上仕途至今九年,他未曾提拔过与自己沾亲的任何一人。 家中沾亲带故的不过几十口,全家都靠着他的俸禄和朱元璋赏赐他的田地过活,没有其它行当营生。 这样的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香饽饽,而在朱元璋的心中,郁新则是占据了一个难以动摇的位置。 便是朱允炆这位太孙,想在钱粮之上动手脚,也得看看郁新的脸色。 攻击郁新,不是在攻击他一个人,而是在攻击儒家忠孝道义之中的忠。 谁去攻击他,反而是在变相贬低自己。 “郁尚书……” 见郁新再次开口,而旁人不敢开口反驳,朱允炆只能自己笑着起身说道:“孤并非觉得皇爷爷的旨意有问题,而是觉得迁移如此多的富户,是否有些大动干戈了……” “殿下……”郁新不卑不亢的作揖回礼,随后才直起腰杆说道: “统计天下富户登其籍贯,将其造册,都是在防止他们兼并百姓土地。” “况且,从至正二十四年开始,朝廷就多次迁移富户到淮西,京师,这么多次都未发生过什么动摇国本的事情,为何单独这次会被称为大动干戈?” 郁新能力很强,但人不会一直完美,他的直性子就是他的缺陷。 面对朱允炆,他依旧不卑不亢,以谏臣的口吻步步紧逼: “近年来,以钞抵税这一惠民新政的好处没有落到百姓身上,反而肥了多少富户……” “这些富户手中良田甚广,却不舍得缴纳赋税,部分胆子大的,甚至敢与县官勾结,将赋税推到百姓头上,让百姓交更多的税。” “臣以为,万岁徙天下富民于京师,实乃利国、利民、利天下之举。” 郁新自以为自己苦口婆心的在解释,却不想他那口吻反而像是在教训朱允炆,字里行间好似在质问朱允炆‘您作为太孙,怎么会理解不了皇帝的意思?’ “呵呵……”朱允炆不动声色,反而露出笑容,作揖回礼道: “郁尚书所言甚是,既然如此,就请郁尚书按照旨意办差吧。” 说着,朱允炆走回到了主位,用宝玺在圣旨上盖章,随后双手拿起这圣旨,将它带到了郁新的面前,双手递过。 面对圣旨,郁新也是毕恭毕敬的跪下,五拜三叩后才接过圣旨,唱礼道:“臣郁新领旨……” 他倒是坦然领旨,不过四周的许多人要么表情僵硬,要么笑容之中带着一丝嘲讽。 显然他们都看出了一件事,那就是郁新日后的下场恐怕会不太好。 在大明朝这庙堂上,即便你能力出众,但不会为人处世,终究难以长远。 “既然如此,那就都退下吧,黄太常寺卿与齐侍郎留下。” 朱允炆示意群臣退下,但唯独留下了他信任的黄子澄与齐泰。 “臣等告退……” 群臣告退,脚步匆匆离开武英殿。 待他们走后,朱允炆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站在殿内的黄子澄与齐泰,这才开口道: “爷爷此举一出,孤这些年以钞抵税惠利富户的行为就白费功夫了。” “确实如此……”黄子澄表情凝重颔首,一旁的齐泰倒是能猜到皇帝的心思,因此作揖道: “依在下之见,陛下此举恐怕是担心富户会尾大不掉,因此特意为太孙您清理。” “尾大不掉……”朱允炆揣摩手指,心里虽然知道朱元璋不会害他,但他布局数年却被突然打断,心里总归有些不太舒服。 “天下富户被徙入京师,是否会影响到孤?” 朱允炆询问二人,虽然字字没有提到朱棡,却字字都在提及朱棡。 对于这个问题,二人沉吟许久,大约一字时后,齐泰才率先作揖道: “依在下之见,陛下敢于动手,自然是做了万全准备,山西那位很难再在庙堂之上站住根脚,太孙不用担心。” “山西的那位不行,那河南和北平的另外那两位呢?”朱允炆靠在了椅子上,显然放松许多。 “那两位……”齐泰还想继续,不过黄子澄却道: “河南那位仅有三护卫兵权,不足为惧,倒是北平的那位,眼下三都司兵权可都还在他手上……” 黄子澄提醒了一件事,那就是朱棣北巡归来后,皇帝一直没有将三都司兵权收回来,而是一直委任在朱棣手上。 三都司兵马数量几近三十万,这样规模的兵马放在朱棣手上,朱允炆怎么睡得安心…… “在下以为,北平那位反而是最不用担心的。” 齐泰突然开口,并继而说道:“陛下未收回燕王兵权,兴许是为了来年巡边。” “又巡边?”黄子澄不知兵,因此对于连续连年巡边的做法持怀疑态度。 倒是齐泰,见黄子澄疑惑,他也为二人解释道: “此前数次巡边,都只能在亦集乃、开平烧荒来遏制残元兵马南下,而不能如早年般出塞千里直捣漠北,皆因兀良哈劫掠。” “自兀良哈诸部反叛后,陛下多次让燕王带三都司兵马巡边,都是为了重创兀良哈诸部,为朝廷赢得一个出漠北的机会。” “只是近些年来,元将哈剌兀一直避而不战,致使兀良哈诸部实力未曾减弱。” “今岁元将哈剌兀率兵惨败于吉林城,近半兵马阵没,已经无力南下牵制大宁与辽东。” “加上去岁残元大位易主,很有可能迁回斡难河故地,威胁开平等卫。” “正因如此,上半年陛下才会下旨,在开平增设四卫。” “如今哈剌兀惨败,朝廷应当组织一次北巡来侦查胡兵是否迁回斡难河,因此明年的北巡,并不以交战为目的,而是为了刺探残元动向。” “若是残元依旧还在漠西,那陛下自然会解除那位的兵权,若是残元迁回斡难河,朝廷恐怕要再一次北征了。” 齐泰分析地清楚,让不知兵的黄子澄也了解了朱元璋的目的,更不用说朱允炆了。 得到了解释后,朱允炆也稍微安心了不少,收拾收拾心情后,他这才看了看左右,随后小声道: “今岁入冬来,皇爷爷便染上了风寒,身子有些差了……” 他的话,让齐泰与黄子澄心里一紧,毕竟朱元璋已经六十九了,这个年纪放在这个时代,可谓高寿。 因此,他的身体情况早就成为了各派关注的对象,而朱允炆之所以说出这话,恐怕也是觉得这事情瞒不住了。 “这事……得早做准备,尤其得防备着山西那边。” 齐泰不假思索的给出意见,黄子澄也说道:“西南那边还算安定,不如将魏国公调回?” “若是真的安定,那倒也……”朱允炆想说什么,却见东宫带班太监李权从殿外走进来。 他行色匆匆,显然有什么事情发生。 见状,朱允炆也闭上了嘴,静静等待着李权走到他身边。 黄子澄与齐泰看着李权轻声在朱允炆耳边禀告,朱允炆的脸色也开始渐渐凝重。 待李权汇报结束,朱允炆才看了二人一眼,缓缓开口: “乾清宫传来消息,皇爷爷命指挥佥事宋忠为锦衣卫指挥使。” 第174章 睚眦必报 “铛…铛…铛……” 寒冬之中,又是晨钟暮鼓同日作响,而这也代表着洪武二十九年悄然逝去,到来的,是洪武三十年。 在这新的一年,许多人都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南京城街头多了许多巡视的兵卒,往日读书声成片的国子监也变得安静。 出入南京城的检查,比以前过得更为森严。 这些种种,便是普通百姓都感觉到了不一般,更不用说那些掌握着秘要情报的高官们了。 正月初三,在许多人还在过年的时候,国子监的许多贡生被授了官身,在兵卒护卫下走出南京城,往四面八方走去。 正月初五,籍天下富户,将其田亩造册的消息开始传开,与之传开的,还有徙天下富民入京师的消息。 一时间,整个南京城周围的府县纷纷炸锅,然而贡生们已经带着兵卒开始根据各地县衙的《鱼鳞图册》,对田亩超过七顷者进行登记编册。 朱元璋,这个已经六十九岁的男人,在此刻展现出了他对治下王朝的强大控制力。 这种控制力不仅仅存在于民间,也存在庙堂之上。 “锦衣卫……” 正月二十,当北平城已经从张灯结彩的元宵佳节走出时,朱棣却拿着手中的一纸书信心头惶恐。 在他面前,张玉与朱能、丘福众人纷纷落座,坐在他右手第一位的姚广孝一边盘算佛珠,一边轻声开口道: “这书信是十日前送来的,至初十,便有二十六位正五品以上的官员被都察院弹劾查办,都是与江东六府有关之人。” 姚广孝说着自己从南边搜罗来的消息,承运殿内众人也纷纷咽了咽口水。 正五品以上的文官,可比他们这些千户、指挥使的地位高得多。 可即便如此,他们却依旧被查办,可见触碰了皇帝底线的人是个什么下场。 “此外……”姚广孝沉吟片刻,抬头扫视了一眼殿内,发现都是朱棣亲近之人后,这才压低了声音:“宫中有消息传出,说是陛下身体抱恙……” 只是一句话,承运殿内众人只觉得体温下降,纷纷看向了朱棣。 对此,朱棣没有直接开口,而是揣摩着手中的书信,似乎在思考什么。 “这事情,就当没听过。” 良久之后,朱棣用八个字作为结束,众人闻言也纷纷起身作揖,随后离开了承运殿。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姚广孝并未离开,而朱棣也一直没有起身的迹象。 过了会,朱棣这才抬头看向姚广孝:“俺那哥哥,估计也知道这消息了吧?” “知道。”姚广孝轻轻点头:“五日前,晋王殿下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并且写信给了晋世子。” “虽说信中内容没有获知,但想来应该是教晋世子如何在病床前尽孝心。” “他还真是放不下啊……”朱棣听后感叹一句,随后将手中信纸丢到面前的火盆中,燃烧殆尽。 亲眼看着信纸消失,朱棣才抬头继续看向姚广孝:“老和尚,这事情俺可不想掺和,俺就守好俺的北边就行。” “不出意外,俺爹应该会给俺来信,让俺开春后带兵去巡视斡难河一带。” “虽然俺觉得北边的元人不敢东迁,但以防万一,俺还是准备让人去牵制哈剌兀……” 说到这里,朱棣脑中突然出现了朱高煦的身影,下意识绽放笑容:“就让老二去。” “兵事,贫僧便不建言了,殿下做主便好。”姚广孝没有插嘴兵事,而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提醒起了朱棣: “不过贫僧还是要提醒您,若是南边真的有了大变动,您与晋王和周王,便是首当其冲,需早做准备……” 姚广孝提醒着朱棣,朱棣闻言也略微皱眉,但皱眉过后他却回道:“不就是护卫的事情吗?” “俺看过史书,历代开国之君的继任,但凡上位,都是要削兵权的。” “俺手上的三护卫,若是朝廷要削,尽管削去便是了,但凡朝廷用得上俺,俺一样可以带兵打仗。” 朱棣边说边站起身来:“行了老和尚,回你院去吧,今日府上不管饭。”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了,生怕姚广孝又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姚广孝盘算佛珠的手停下,缓缓将目光抬起。 “若是真如此,那便好了……” 叹息过后,他起身朝着殿外走去,虽然已经六十有二,可他脚步在跨出殿门的时候突然停在了半空中,顿了半个呼吸后才落下。 “吉林城……” 他呢喃着吉林城,虽然只是灵光一闪,但他想起了朱棣在北巡回来后与他说的那些关于吉林城的话。 他总觉得,那位二殿下并非表面那么简单,兴许在准备着一些事情。 不过这种念头,也只是在姚广孝脑中一闪而过,很快他便没有继续纠结,而是向着王府外走去。 在他离开燕王府的同时,远在千余里外的吉林城外,朱高煦却在高兴的看着眼前的事物。 “这军马场,与我心中所想无二!” 吉林城外,当朱高煦说出这句话,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建立在松花江东南部的一处河湾马场。 如果朱高煦没有记错,这里应该是后世吉林市的丰满区,而眼下却是渤海军的南湾马场。 这块河湾的面积,并不如后世的大,但即便如此,却依旧有东西五里,南北四里的面积,足够放牧上万匹军马。 如今的它被木栅栏围了起来,内部设有大小马舍二百处,每处有马厩五十间。 这些马舍,是吉林城百姓在正旦节后冒着寒霜修建的,原因则是因为原来的马舍太过拥挤,致使细菌滋生,许多马匹都因此患病。 无奈之下,吉林城百姓只能点着大篝火,每日在正午较为暖和的时候修建这处马场。 朱高煦挑了一处马场走进去,里面左右各有二十五间马厩,整体由实木板打造,看上去十分结实,也能遮挡风雪。 尽管里面空空如也,但朱高煦可以想到日后这里面住满军马时的场景。 跟着朱高煦走进马舍的亦失哈也趁机介绍道:“殿下,如今军中挑出了三千七百三十六匹三岁以上军马放入了马场,此外还有其它五百七十二匹军马驹,二百匹种马和四千匹母马也在马场内。” “按照去年的情况来算,这处马场只要维持当下的数量,那每年都能产下三千匹马,起码能选出不少于五百匹军马驹。” “好!”听到亦失哈的介绍,朱高煦很是高兴。 他拍了拍胯下的赤驩,回头询问道:“赤驩的儿子也在吧?” “回殿下,都在!”亦失哈笑着回应,朱高煦见状也骑着马走出马舍,带着亦失哈与张纯前往其余有马匹居住的马舍。 在这些马舍中,基本都按照规矩铺设了防止马匹打滑的草料,马槽之中也放着一定数量的豆料和草料、水等食物。 瞧着他们,朱高煦心中很是高兴,同时也对亦失哈询问道: “按照你先前说的,这马舍岂不是再过一两年就满了?” “殿下放心……”亦失哈接上话茬,解释道:“这南湾有通往北湾的道路,开春之后衙门就会在北湾的东南边也修建一处牧场,届时就可以将母马与中湾的牛羊迁往北湾牧场了。” “北湾那边宽大,虽然多草丛与沼泽,但开辟起来也很快。” 亦失哈口中的北湾、中湾和南湾,分别指的是吉林被松花江冲出的三个河湾,其中吉林城所处的中湾适合耕种,最为平整。 北湾面积最大,但沼泽与灌木丛占比最大,想要开垦得花费很大力气。 南湾面积最小,但水草丰茂,很适合用来建设马场。 正因吉林三湾有着这样那样的优点,它才会在历史上被老朱和朱棣选为经略关外的要地。 不过饶是他们两人在历史上经营了吉林湾五十多年,可取得的成果却也不如朱高煦经营的这两年。 骑马在积雪的草场上行走,朱高煦眺望着关外之地的白山黑水,以及松花江对岸那屹立不倒的吉林城。 这里,将是他朱高煦取得成就的第一步,同时也是大明实控东北的第一步。 “走吧,可以回城里了。” 看完了马场,自觉满意的朱高煦开始带着亦失哈他们向着渡口走去。 正月的松花江还积着三尺厚的冰层,众人下马,小心翼翼的往西岸的中湾走去。 约两刻钟的时辰,他们一行人返回了西岸的中湾,并在不久后返回了吉林城内。 一整个冬季过去,吉林城内兴修起了不少建筑。 虽说冬季的吉林难以动工,可城中六万余人也不可能整日什么都不干。 挽马队来拉运三场的铁料、煤炭和石灰石,健妇们在研磨制作水泥,编织甲片。 至于工匠们,他们也在锻铁刨木,还有的搭起架子,以便开春之后能立马动工。 正因如此,进入吉林城后,许多木架子随处可见,街道上也行走着许多清理道路积雪,点燃篝火的人。 朱高煦他们回到了王府,而王府的前院已经不是废墟,整片场地都被清理干净,占地二十六亩的前院搭满了木架子,备好了石料和河沙、水泥灰、砖块等材料。
一个冬季过去,吉林城多出了许多工场,同时也生出了许多手工业。 诸如砖窑、瓷窑、陶窑、染坊、磨坊、油坊、机坊、纸坊、酱坊、弹棉花坊、糖坊、木作、铜作、漆作、铁作等大小手工作坊如雨后春笋般冒头。 曾经的这些行业只有朱高煦带来的那些工匠,可伴随着数万女真人的归化,这些工匠开始招收学徒,为此朱高煦又单独开办了一个鲁班院,专门教导城内的女真孩童们学习汉话,学习手艺。 如今,城内近一万七千孩童里,有九千六百名七岁以上孩童,而他们尽数入了书院和鲁班院。 他们学习官话,书写汉字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许多孩童都可以用官话来进行基础的沟通,连带着他们的父母也在日常中学会了几句日常的官话。 不仅是他们在学习,朱高煦本人也在学习。 他从俘虏的蒙古俘虏那里学习了蒙古话,又与亦失哈学了海西、东海女真话。 凭借那高超的记忆力,他只要能腾出时间,基本上都能在三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基本掌握一门语言。 前年的冬季他没有时间,因为要编撰一些教材,而这些教材已经大多编撰好了,所以他也有了足够的时间。 因此在去年的冬季,他便学习掌握了海西与兀良哈等地的语言,眼下他则是在学习东海女真人的语言。 他的学习速度之快,让亦失哈和张纯都瞠目结舌。 在张纯还在学习日常用语的时候,朱高煦已经能熟练和海西女真人对话了。 正如眼下,王府工地上许多不懂官话的海西女真人在和朱高煦打招呼时,朱高煦也能用极为地道的海西女真语回答。 这样的对话,极大加强了海西女真人对吉林城的归属感。 “殿下您这学习的速度也太快了……” 走进王府的存心殿,由于没有议事的地方,郭琰将这地方让给了朱高煦他们,自己则是带着两名婢女住进了耳房。 这样的情况已经维持了一个冬季,所以张纯他们也熟练的在朱高煦坐下后,先后入座。 瞧着他们二人坐下,朱高煦也轻笑回答道:“我时间不够,若是不能在冬季学好,等待开春就没时间学了。” 说到这里,朱高煦也看向亦失哈,询问其道:“府库之中的粮食还够吃吗?” “够!”亦失哈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府库之中的粮食,还够吃到五月,届时只要我们派出足够多的挽马,辽东都司那边的粮食可以在一个月内运回吉林城。” “之后要做的,就是维持挽马驼运的路子,等着驼运杨善人的粮食就足够了。” 运粮是吉林城的一件难事,但好在眼下的吉林城的挽马足够多。 在接纳了许多女真中小部落后,吉林城的挽马已经在入冬前突破了一万匹。 一万匹挽马,若是走驿道,用马车可以每个月运回八九万石粮食。 辽东都司在三万卫准备的王府岁俸和卫所军饷,也就是挽马车队走三个月的事情罢了。 真正有难度的,还是朱高煦让杨彬准备买粮的那二十五万贯钱。 以之前杨彬所说的粮价来看,二十五万贯钱,起码能买到七十五万石粮食。 杨彬要花费两年的时间来一边散货,一边购粮,所以每个月运来辽东的粮食也不会太多,基本也就是三五万石之类的。 驼运他的粮食,只需要保持三千匹挽马左右的挽马队就足够。 虽说组织挽马驼运会耽搁开荒,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开春之后,我会如去年说的一样,从吉林城和鸡西堡带走一千五百人,另外肇州城调一千人,安东城调五百人。” 朱高煦说着自己开春后的计划,并继续说道:“如此,领兵三千与水师顺江而下,前去进攻阿台外兰。” “若是他撤退,我届时会留兵五百驻守忽喇温城,随后带两千五百兵马赶赴肇州城。” 说到这里,朱高煦看向二人,果然看到二人脸上露出疑惑。 去年的朱高煦可没说打完阿台外兰去肇州城,如今突然说这件事,莫不是…… “哈剌兀前来袭扰我,我若是不袭扰回去,岂不是对不起战死的弟兄!” 朱高煦说出了他的想法,那就是学习哈剌兀,对兀良哈诸部打草谷。 “这……”听到朱高煦的话,张纯迟疑作揖:“殿下,您这次准备带多少兵马去攻打哈剌兀?” “留五百人守肇州城,调四千人去打兀良哈打草谷。”朱高煦说出自己的意图,并进一步说出配置。 “我出兵打阿台外兰后,亦失哈你在运辽东都司粮饷抵达吉林城后,分出四千匹挽马、两千匹军马调给肇州城。” “此外,再准备八百石军粮,四千两盐晶和四千张醋布,四千斤干蔬果、三千五百石豆料和十艘二百料船只。” 朱高煦交代着一切,其中八百石军粮代表了他这次要出征兀良哈草原多少时日。 八百石粮食和八百石军粮不同,制作一石军粮,基本需要五石大米,其中办法也不过就是蒸熟、晒干、再蒸熟、再晒干。 如此缩小体积和减轻重量的原始军粮,基本能做到二斗就能满足一名战兵五十日的需求。 八百石军粮,三千五百石豆料,这样的配给足够四千马步骑兵出塞,而朱高煦要十艘二百料船只,也是用来方便运送豆料的。 军马每日要吃豆料三斤,挽马一斤,算下来五十日最少需要三千四百石,因此朱高煦多备了一百石。 豆料不比军粮和盐晶、醋布、蔬果干。 这些东西人均下来,每个兵卒也就多出三十来斤的负重,放在挽马背上对兵卒和挽马都没有什么体能上的消耗,但是豆料不同。 三千五百石豆料,均算下来那就是每匹挽马要多出一百三十几斤的负重。 这点负重加上甲胄、军粮,那再想乘骑挽马就基本别想了。 因此,朱高煦需要十艘二百料的船只,用它们来运送豆料。 用二百料船只运豆料,起码能走九百里嫩江水路,届时从嫩江上游渡江打兀良哈草谷,从嫩江西跑到哈剌温山脉东部,便只有二三百里。 在这样狭长的地方打草谷,但凡打到几个部落,朱高煦就能满载而归,根本不用与哈剌兀正面交手。 这次和哈剌兀打,朱高煦就没有守城的担忧了,完全可以发挥游击作战的十六字诀,掠夺兀良哈诸部的牲畜来发展壮大自己。 不过想要彻底发挥十六字诀的真谛,还得要在机动性上超过兀良哈部才行,而这也是朱高煦要那十艘二百料船的原因。 牛羊马驹他可以用船送往东岸,亦或者顺着嫩江直下肇州城,而成年马匹则是留下提高军队的机动性。 只要机动性够高,朱高煦就可以把哈剌兀耍的团团转。 他有这份自信,但并不是盲目自信,而是因为他已经获得了兀良哈草原的情报。 这些情报,正是从投降的兀良哈诸部降兵身上获取的。 “殿下……” 朱高煦还在想着怎么发挥‘我军游击精神’的时候,亦失哈却担心开口道: “先打阿台外兰,又出漠东五十日,这是否太赶了……” 亦失哈的话说出口,便是连张纯都忍不住点头附和。 确实,从沙盘和地图来看,走吉林城打忽喇温城,水路几近二千里。 若是再从忽喇温城返回肇州城,又是水路一千二百里,而从肇州城前往漠东,起码又是一千三四百里。 这一来一去,也就代表朱高煦在今年开春后,起码要东征西讨四千余里。 即便走水路,全军皆为马步兵,四千余里光赶路也得两个月,算上塘骑出侦、搜敌的时间,没有三个月是绝对不够的。 这还是在阿台外兰不做抵抗的情况下所得出的日子,若是阿台外兰负隅抵抗,那这个日子还得被往后拖。 虽说届时很可能还没入冬,可朱高煦离开吉林城这么几个月,饶是亦失哈这样在宫中摸爬滚打的人,也不由觉得有些心慌。 倒是对此,朱高煦却爽朗道:“就是赶,才能打哈剌兀一个出其不意。” 他笑声爽朗,可实际上他为什么这么做,以及他心头有多少压力,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如今已经是洪武三十年正月二十了,距离老朱离开也只有一年半不到了。 他和哈剌兀已经结仇,吉林之战他手刃哈剌兀麾下三分之一的甲兵,而这样的大仇,哈剌兀必然难以忘怀。 重创打击他,让他在靖难之役初期老老实实的呆着,这就是朱高煦想要的。 不然放任他不管,让他和靖难之役一样带兵南下,到时候遭殃的就是自己。 历史上哈剌兀打的是大宁和辽东,牵制的也是大宁和辽东。 可现在,吉林城比大宁和辽东距离他更近,并且比大宁更富裕。 但凡有机会,朱高煦不相信他会放着吉林城这海东繁城不动手。 正因如此,不管遭遇什么问题,这一仗朱高煦都得打。 “这次,新仇旧恨一起算账!” 第175章 三王巡边 “咚…咚…咚……” 晨钟暮鼓,当代表京师宵禁即将开始的暮鼓声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开始急匆匆的跑回家里。 百姓们如此,军户们也是如此,唯有班值当差的兵卒才能坦荡的在街上跟随队伍巡逻。 只是三百通鼓结束,南京城街道上便已经空无一人,唯有时不时出现的上直十二卫和五城兵马司在向上苍表明,这座中世纪最大的都城,依旧还有活人在活跃。 当然,这只是在街道上的少部分活人,而在那些屋舍中,还有数量庞大的活人在活动。 他们之中,根据身份与收入被分为三六九等,其中仅次于皇帝和宗室的,自然便是有着官身的人。 尽管洪武年间朝廷一直在打击党派,可党派这种事情,自古以来都是春风吹又生的野草,难以彻底消灭。 正如眼下,伴随着天下富户被登籍造册,天下富户的声音也如浪潮般,拍打向了他们所支持的人。 不管是淮西还是浙东,亦或者是江右、江东,所有有着官身和话语权的人,都成为了地方豪强的嘴替,试图制止这场风波。 然而,朱元璋想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够挡住,饶是他们努力许久,却依旧不见朝廷停下动作。 面对这种情况,有的人选择退缩,还有的人则是选择知难而上…… “户部的《富民册》,老夫已经看过了,其中七成为我汉人,唯有三成为北人。” 亭楼之中,当雅间内传出这样一句带有歧视的话,雅间内乌泱泱十余人居然无一人反驳,反而是颔首附和。 在这雅间内的十余人,都是曾经出现在常朝金台前五排的人物,也就是正五品以上官员。 身为正五品以上官员,居然说出这样带有歧视性的话,并且还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也不知道被他们骂做‘北蛮’的人听到后会有多么愤慨。 坐在宴席主位,八十五岁高龄的翰林学士刘三吾举起酒杯,一手轻抚白须: “昨日,陛下钦点老夫为会试主考,因此才特此宴请诸位。” “坦翁破费,早知是此事,我等当共请坦翁才对……” “正是,坦翁为国朝三老,士林领袖,由坦翁主考,定当公平!” “坦翁……” 刘三吾一开口,众人纷纷附和。 在他们口中的刘三吾,就好像一个心胸慷慨坦荡之人,可任谁能想到,这样的人居然会把南方人称呼为汉人,而将北方人称呼为北人。 更讥讽的是,所有人都还觉得他说的很对,为之附和,追捧。 他们的追捧附和是有道理的,因为刘三吾是南方大儒,与汪睿、朱善三人并称为“三老”。 因为他的名声,朱元璋与朱标、朱允炆爷孙三人都对他多有尊敬。 正因如此,大明的科举制度条例就是由他率领弟子、官员制订的。 除此之外,洪武年间的刑法《大诰》也是由他作序,并且他还主编过《寰宇通志》,这本书可堪称为大明周边国家的百科全书。 当然,以上这些事情,只是他数十年仕途中的冰山一角,他影响最大的一件事,应该就是在朱元璋罢享孟子后,亲自负责对《孟子》一书的删减。 洪武二十七年,朱元璋因为《孟子》之中的部分言论而不喜,所以下旨命令刘三吾主持删减《孟子》不符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言论。 就这样,刘三吾本着一切为了朱元璋统治的思路,对《孟子》大刀阔斧地进行修改,删去将近一半内容之后辑成了一本书,名叫《孟子节文》。 此书成后,朱元璋又下了旨意,规定此书下发全国州县作为科举标准教科书,而且以后科举取士命题,如果牵涉到《孟子》,只允许从《孟子节文》当中去找材料,至于被删掉的八十五篇,科士不以命题,科举不以取士。 可以说,这等于变相地把孟子那些不讨喜的话用科举给过滤掉了。 作为典型的南方文人,刘三吾推崇程朱理学,而反对《孟子》之中的许多“正论”,因此在删减《孟子》一书的事情上,他完成的极为用心。 在他的删减修改下,《孟子》一书变得面目全非,而这也是他此生以为自己最大的成就。 不仅如此,在去年的时候,刘三吾又在朱允炆要求完善下《大明律》,并主动依据自己所喜欢的《礼经》进行《大明律》的修订。 在南方士子看来,刘三吾修的这些书十分贴合他们治学理念,因此大为吹捧。 反倒是北方文人对于被修改的面目全非的诸多文章义愤填膺,对刘三吾多有攻击。 这些攻击,都被刘三吾所记下,而这次他作为主考,自然想要给北方人一些颜色看看。 当然,如果只是个人情感,那还不足以推动他去做这件事,不过伴随着南方富户被朱元璋强行迁至京师,这样的怨气开始形成危机感。 这样的危机感,在入冬后紫禁城中传出朱元璋身体不好的消息后,渐渐转变为了谋划和爆发。 “此次会试,老夫定当会以圣贤之典意命题,好考校天下士子对典籍理解,以此为朝廷筛选出真正的千里驹!” 刘三吾的话说的很隐晦,但在座的都不是蠢蛋,结合刘三吾的经历,众人自然清楚他话中含义。 想到这里,众人纷纷与刘三吾讨论起了古今典籍,并暗中记下刘三吾的倾向。 明初科举,虽然还没有出现后世所熟知的‘八股文’,但对于应试文内容格式已经有着严格要求,偏题那是万万不行的。 命题只是一个题目,真正想要答对,还得看自己所想所写的,与主考心中答案是否一致。 通俗些来说,命题的答案很难被限定,想要登科,最好就是站在考官出题时的想法和角度来作答。 只有了解了刘三吾崇尚什么学派,皇帝喜欢什么理政方式,才能根据这些慢慢写出讨他们欢心的文章。 与刘三吾谈古论今,谈的不是古今,而是当下…… 他们高谈阔论,却不知所有的消息都被传到了朱元璋的耳边,只是当下的朱元璋,情况并不好…… “额……” 病痛的呻吟声与药味充斥着乾清宫中,躺在养心殿的拔步床上,朱元璋脸上有种病态的蜡黄。 他的身子比起入冬前消瘦了许多,这位昔日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此刻与普通的病人无二异。 “皇爷爷……” 朱允炆的声音响起,他跪在拔步床前,手里端着一碗汤药,小心翼翼的喂食朱元璋。 朱元璋的意识因为病痛而模糊,面对递过来的药勺,他偏过头去不想喝。 朱允炆好说歹说,他总算转过头来喝了一口。 间隙,锦衣卫指挥使宋忠走进了养心殿内,就这样静静地等待传唤。 只是当下的朱元璋,已经看不清他的面容了。 “来人是谁……” 朱元璋的声音虚弱,朱允炆听后回头一看,转过头来小声回答道:“是锦衣卫指挥使宋忠。” “叫他…上前来。”朱元璋虚弱的吩咐,朱允炆听后却面色担忧:“可您的身体……” “叫……” “是”见朱元璋这么说,朱允炆也不敢忤逆,而是回头对宋忠传唤:“你上来吧。” “臣领命……”宋忠是个长相周正,身材匀称的人,因为不苟言笑,不攀富贵才被朱元璋提拔到如今的位置上。 虽然他没有什么才干,但他很听话,能将朱元璋吩咐的事情有条不紊的办好。 正因如此,这次他升任锦衣卫指挥使后,如朱元璋所期盼的那样,将反对迁移天下富户的官员逐一惩治。 回了礼,宋忠走到拔步床边上,跪在朱允炆身后。 他与朱元璋的距离只有两三步,可即便如此,朱元璋还是看不清他的五官,因此伸出手来,虚摆了摆:“再上前来些……” 宋忠闻言,连忙跪着往前走了几步,直至朱元璋能看清他。 “说吧……”似乎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朱元璋这次不再避着朱允炆,而这一举动也让朱允炆心中一喜,手中握着药勺的力气都大了些。 “回陛下、太孙,翰林学士刘如孙在家中宴请了朝中许多大臣。” 刘如孙就是刘三吾的真名实姓,三吾为他的表字。 对于刘三吾这个文化上的白手套,朱元璋还是很喜欢用的,毕竟刘三吾为他删改了《孟子》,还制定了许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和文章。 正因如此,他才会让刘三吾担任此次春闺会试的主考。 “他说了什么。”朱元璋似乎有片刻清醒,宋忠闻言却摇头:“他与大臣们谈论文章,讲述经义。” “……”听到宋忠的话,朱允炆看了看自家皇爷爷。 他双目紧闭,似乎在思考,又似乎睡着了。 “允炆,你以为如何……” 就在朱允炆以为朱元璋睡着的时候,朱元璋忽然开口询问他,而他则是小心回答道:“主考在会试前理应避嫌,这刘三吾还是太高调了些。” 虽然刘三吾是东宫的人,但朱允炆还是批评起了他。 他本以为朱元璋会借此罢黜刘三吾主考的位置,却不想朱元璋疲惫道:“没有透露考题就行……天下富户的事情进行如何了……” 朱元璋略过了刘三吾的事情,并不是因为刘三吾的事情不重要,而是他眼下没有精力去管这件事。 他关注的地方,是这次天下富民的登籍编册之事。 对此,宋忠也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户部那边,富民册的登籍编册已经完成了一半,如今已经编出直隶、浙江、山东、江西、湖广等十八府四省富民册。” “十八府四省中,田地超过七顷的富民有七千五百九十七户,户名皆已记下。” “涉及多少田亩……”朱元璋依旧是那副昏昏沉沉的模样,但他却能清醒询问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 “合计……”宋忠迟疑了一些,随后艰难道:“三十七万八千九百七十二顷……” 宋忠的话,让朱允炆心里一惊,他没想到直隶十八府与四省的富户居然掌握了那么多田地。 “允炆,直隶十八府与四省有多少耕田。” 朱允炆还未从惊讶中走出,朱元璋的声音便在他耳边响起,他连忙回答道:“大约不到二百万顷……”
“有口数几何……”朱元璋再询问,朱允炆也如实回答:“大约五百一十万户……” 朱允炆回答结束,朱元璋却不再开口,这让朱允炆明白了自家皇爷爷想说什么。 不到七千六百户,却掌握了接近当地五分之一的耕地,而剩下的五百万户则是均着剩下的五分之四。 拥有这么多财富的富户,只要团结起来,那完全可以将朝廷任命的流官给架空。 他们在地方上的人脉、财富和权力只会越来越大。 更为致命的是,距离朱元璋上次徙天下富民,不过才过去了七年,也就是说这七千六百余户富民在七年前根本算不上富民,而他们只用了七年时间,就兼并了直隶十八府和四省近五分之一的田地。 这样的局面,让朱元璋更加下定了要迁移富户的决心。 迁移富户,为的就是在地方上结束这些富户扩大权力与财富的局面,给百姓留着上升通道。 “爷爷,孙儿省得您的意思了。” 朱允炆小心翼翼的回答,朱元璋听后也终于再开口道:“你且记得,时常关注着这些富户,若是尾大不掉,便要将他们迁来京师或中都,好教他们知道这天下的主人是谁。” “孙儿谨记……”朱允炆记下了朱元璋的话,而朱元璋闻言又慢悠悠道: “北边……兀良哈受了重创,这是个机会……” “你代朕下旨,调济南、洛阳、开封、北平、太原、常平等仓粮,运抵七十万石至开平,三十万石至大宁,二十万石至吉林。” “诏令你四叔节制三都司兵马,北巡斡难河。” “再诏令你十七叔率本部三护卫,高煦率本部护卫,各自北巡兀良哈地面,牵制哈剌兀……” 朱元璋果然再次下令北巡,而对此的朱允炆也松了一口气。 这事情被齐泰预料中了,这也就说明这事情一过,自家爷爷应该就会解除朱棣节制三都司的兵权了。 松了一口气,朱允炆却不放心的询问道:“爷爷,出兵的时日呢?” 朱允炆的这个问题,让朱元璋感觉十分疲惫,但还是勉强开口道: “七月前、粮食尽数运抵,出兵时日由你四叔审视夺度安排……” “孙儿省得了。”听朱元璋将一切安排好,朱允炆也放松了些。 他继续喂药,直到朱元璋将那苦涩的汤药饮尽,这才起身行礼离场。 宋忠见状,也起身跟随离开。 拔步床上,朱元璋也在安排好一切后沉沉睡去。 走出乾清宫门,朱允炆没有离开,而是停下脚步,等待着宋忠。 见宋忠走出来,他这才开口道:“宋指挥使,孤想知道一些事情,不知你能否如实告知。” “太孙询问,臣知无不言……”宋忠不是傻子,刚才既然朱元璋已经让朱允炆留下听事,便代表朱元璋已经将大权交到了朱允炆手中。 这种事情,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自然也要将各种情报告诉这位未来的天子。 “北平三都司,可用战兵有多少?” 朱允炆询问起了三都司的战兵数量,闻言的宋忠也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按照去岁的衙门文牍,不算燕王、宁王、辽王与渤海郡王的护卫,三都司战兵分别是北平十四卫五万六千余名,大宁有战兵三万二千余名,辽东有四万二千余人,三都司合计十三万战兵,二十二万六千余名屯兵。” “这样啊……”朱允炆沉吟,随后又询问道:“山西都司呢?” “山西九卫五所,数量虽少,但战兵却有六万三千余名。”宋忠不假思索的回答。 “行,我知道了。”朱允炆笑着颔首,随后对宋忠道: “山西、北平、大宁、辽东等都司兵马动向,还得宋指挥使监察。” “这不过是卑职分内之事罢了。”宋忠作揖回礼,随后转身离去。 瞧着他的背影,朱允炆用手揣摩腰间的玉璧,紧接着也坐上了象辂,往东宫离去。 此后日子,他每日主持早朝与午朝,午后便在武英殿处理奏疏,傍晚来侍奉朱元璋服药。 期间朱济熺也表达了想要伺候朱元璋的想法,不过都被朱允炆以‘皇爷爷不想太多人入乾清宫’而回绝。 朱高炽看着这二位争宠,倒没有加入进去,只是老老实实的做完朱允炆分给他的那些奏疏。 就在所有人都在观望朱元璋身体的时候,朱元璋也顽强的扛过了这次风寒,渐渐病愈。 正月二十八,朱元璋病愈之后依旧将武英殿交给朱允炆,自己仅参加早朝与午朝。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没有任何事情的时候,在朱元璋病愈后的第三天,西北传来了让五府六部都震动的消息…… “你是说,黑的儿火者确实嫁了女子给帖木儿。” 正月的最后一天,午朝的奉天殿前,朱元璋坐在金台之上,脸上还有些蜡黄。 在他面前,五府六部与都察院的官员都屏住呼吸,等待跪在地上的那人回答。 礼部官员王孟,这是礼部派往西域的主事官员,负责探查东察合台汗国与帖木儿国的情况。 这件事情从去年七月开始,直到今日才得到了结果。 跪在地上,王孟面色凝重的回禀道:“回陛下,那黑的儿火者,确实让长子与帖木儿商讨嫁女事宜,并且臣等秘密返回肃州时,还在路上听到了黑的儿火者嫁其侄女与帖木儿的消息。” 又被说中了…… 当王孟的话说完,五府六部的文武官员纷纷想到了当年朱高煦在武英殿内所说的话。 扣押国使,联姻亦力把里,派兵入侵大明河西。 以上这三件由朱高煦所说的事情,已经有两件实现,那这么说来,最后一件事恐怕…… 想到这里,群臣隐晦看向了坐在金台之上,刚刚病愈不久的朱元璋。 站在朱元璋身旁,朱允炆心里也是十分忐忑。 曾经的他以为朱高煦是胡诌,却不想现在他所说的事情正在一条条实现。 如果真的如此,岂不是说帖木儿真的会举兵东侵? 朱允炆还在忐忑,可朱元璋却依旧稳坐钓鱼台:“王孟,以你们去亦力把里所见,那亦力把里能否供应十数万大军的粮草?” 朱元璋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他的风寒还未痊愈。 对于他的询问,王孟沉吟片刻,脑中想到了黄沙漫天的亦力把里,沉声道:“以臣之见,亦力把里无法供养十数万大军的粮草。” 王孟先给出答案,又具体说明:“臣此行出肃州往西去,一路上经沙州、哈密、火州、吐鲁番、委鲁母、昌都剌、怕剌、拉力马力至其国都亦力把里。” “这一路上所经过城池,多为土城、石城,百姓多则万余,寡者千许,唯一能称为人口稠密的,仅有拉力马力及亦力把里。” “可纵使如此,其国都亦力把里也不过数万人口,国中半数人口都生活在亦力把里所处河谷之中。” “虽然亦力把里的使臣称呼其国控弦百万,但以臣所见,亦力把里或许连三十万男丁都没有,想要给养十余万大军横渡西域,实难为也……” 王孟交代着自己这一路所见,听到他的话后,五府六部中对西域不了解的许多大臣纷纷松了一口气。 只是面对他们的轻松,朱元璋却将目光放到了不苟言笑的李景隆身上。 “曹国公,陕西行都司的屯军与屯田如何?” 朱元璋开口询问,李景隆也似乎早有准备,作揖回应道:“回陛下,前日陕西行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陈晖上疏,言凉州等十一卫,有战兵一万八千六百人,屯军三万三千五百三十六人,共开辟屯田一万八千三百七十二顷。” “凉州、西宁、永昌、肃州、庄浪等卫屯田累岁丰熟,每年军饷以官八分,外输二分来给与士卒。” “甘州、山丹等六卫地寒,每年四月雪消方可耕种,因此比凉州等卫难以屯垦,只能做到官四分,输六分。” “算下来,十一卫五万二千一百三十六军户,可以做到自给七分,还需外输三分。” “然屯军增加,陕西行都司备边兵马不足,因此请陛下徙民往肃州、西宁、甘州等卫……” 经去年朱元璋委任,李景隆开始主持河西屯田事宜,陕西行都司十一卫兵马此前就有屯田的习惯,经过李景隆和户部商议迁移人口,分发耕牛,当地十一卫在去年成功开垦出二千余顷耕地,换算为二十万亩。 在当地一百八十三万亩军屯田的供给下,五万余军户已经可以达到七成自给自足的程度。 不过,增加屯军也导致了陕西行都司守备力量下降,所以李景隆希望继续迁移人口,编练屯军来实现河西兵马自给自足的目标。 对此,朱元璋自然不可能拒绝,毕竟在他看来,编民为军来充实边塞,是他采取卫所制的重要原因,因此面对李景隆的话,朱元璋也用那沙哑的嗓音开口道: “着户部、吏部与右军都督府编四川、湖广民户三千徙甘、肃、西宁等三卫。” “臣等领命……” 朱元璋一开口,郁新等人纷纷作揖应下。 见没有人忤逆,朱元璋也缓缓起身,最后交代道:“近来西南、西北、北边皆有异动,诏令魏国公守土御贼,不得轻动。” “再诏燕王节制北平、辽东、大宁三都司,大暑前后出兵北巡,宁王与渤海王各率护卫巡兀良哈。” 兴许是说的话太长,朱元璋有些气喘,但他还是强撑着继续道: “春闺在即,会试选材需顾察天下,不得徇私!” “臣等领命……” 朱元璋的话,让五府六部的官员心里纷纷一紧,奉天殿广场上被任命为会试主考的刘三吾也心虚半分。 众臣纷纷唱礼,朱元璋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下了金台,往步辇走去。 朱允炆跟上他的背影,鸿胪寺卿也开始唱礼散朝。 兴许在朱元璋看来,自己已经提醒的十分明显了。 可他不知道,如今的他就好像风前烛,但凡是道风,都想来试试他的温度…… 第176章 南北榜案 二月,南京内城无比热闹。 至于原因,皆因这一月是大明建立以来的第六次科举,而它也如期举行。 从天南地北赶来的士子们,极大促进了南京城的民间经济。 这其中,还有朝鲜、安南的部份读书人,尽管他们在去年落榜,没有获得参与今年会试的名额,可他们也赶着来到南京城,只为看看今年科举高中的是谁。 “铛…铛…铛……” 洪武三十年二月初九,大明第六次科举丁丑科如期举办,翰林学士刘三吾﹑王府纪善白信蹈为考试官,开始组织会试。 对于这件事,朝野上下都尤为重视,毕竟这是大明朝第六次科举,而这次科举中录用的进士,将在未来跻身官场,十数年后,成为庙堂之上的中流砥柱。 因此,把握住了这批人之中的佼佼者,就能在未来更进一步的扩大己方的影响力。 正因如此,许多佼佼者在会试还没开考前,就已经收到了不少富户的投资。 然而还不等会试开始,朱元璋的《富民册》便打断了这一投资进程,大量富户被登籍造册,迁移南京,致使这一届的许多士子在会试开始前,都没有得到自己期望的待遇。 不过这对于他们来说可有可无,毕竟能走到京师会试这一步的,基本都是家有余财,亦或者视金钱为粪土之人。 对于他们来说,眼下的钱财并不足以让他们迷失,反而会激励他们。 只有登上庙堂,他们才能实现各自的抱负,所以参加此次会试的二百余人,早就做足了准备。 当南京城内晨钟作响,他们便整理心情,自信满满的走进了会试考场内。 他们被搜身,被检查,最后坐到了自己考试的位置上,并且再度被检查,直到开考前一刻,考场内都有巡逻的兵卒。 这样的环境下,心理脆弱之人往往会崩溃,但能走到这一步的,无不是意志坚定之人。 不多时,考卷下发,所有考生阅览卷目,并没有任何一人对题目有所质疑,只是在片刻的沉默后开始研墨动笔。 明代会试分三场进行,时间为二月初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一般较重视第一场。 第一场会试题目是经义、四书义各一篇,分别限制在五百字和三百字以内。 面对这两篇文章,每一个士子都认真作答,先不提内容,单说文章的卷面就十分漂亮。 刘三吾走在会试考场内,抚须看着那一名名考生,见他们卷面字体规整,大小一致,端庄有致,雍容有度,看上去赏心悦目,心里十分满意。 一连三天,刘三吾都不曾离开考场,以八十五岁高龄和考生们同吃同住,直至二月十一考试结束,他才带着七百二十三份考卷返回衙门,一篇篇批阅。 在他批阅这些考卷的同时,王府纪善白信蹈开始主持丁丑科的第二场会试。 这第二场会试,主要科考礼乐论,限六百字内容。 一连三日,白信蹈也如刘三吾一样未曾离开考场半步,直至十四日酉时科考结束,才带着所有考卷返回衙门。 翌日、会试第三场开始,此次科考的时务策。 兴许是因为兀良哈遭受重创,加上西北和西南叛乱不止,因此今年的时务策题,主要以平叛为主,对象不作限制,可以西南、西北、东北、倭寇为平叛目标,文章不尚文藻,内容规定在一千字以上。 在这场策题回答中,许多人都在模仿着朱高煦的《平倭论》来对西南、东北、西北和倭寇来对应平叛。 这并非说朱高煦的《平倭论》有多么高超,而是朱高煦的《平倭论》得到了朝廷的认可,这也就说明朝廷是比较偏向这种平叛思路。 借助这种思路,许多人都写出了自己认为较为出彩的策论文章。 如此过了三日,待二月十七酉时结束第三场会试考试,作为考官的刘三吾通知了所有考生,于次日参加“骑射书律”的辅科。 在后世印象中,古代的秀才和举人都相当的文弱,手无缚鸡之力。 这不能说错误,也不能说正确,但至少在明代,秀才和举人们却是另外一种画风。 因为明朝科举制度一个特别之处就在于,即使是文科儒生,也被要求具备军事能力。 早在朱元璋开办科举,制定《皇明立学设科分教格式》时就规定,参与科举的生员必须每天在未时,习弓弩,教使器棒,举演重石。 为了鼓励生员练习骑射弓马,朱元璋甚至规定了奖励制度。 弓箭射的好的秀才,会得到喝酒的赏赐,而碰上会试,擅长射箭也被做为“加分”项目。 骑马弓射三箭中靶,这是洪武年间生员骑射加分的一个必须项。 这也就导致明代文官普遍不文弱,有些文官甚至比武官更不怕打仗,而秀才以及举人们遇到战事也往往变成当地的临时军事指挥官,在没多少正规兵的县城尤其如此。 在刘三吾的督考下,此次参与会试的考生纷纷在翌日前往外城的大教场,在大教场上进行骑射的科考,不少人因此而得到了刘三吾、白信蹈等考官的青睐。 “好!” 大教场上,看着一名白净的南方士子熟练翻身上马,纵马左右开弓,连射三箭,饶是刘三吾这种老而持重的人也不由喝彩了起来。 相比较下,许多北方士子居然马术生疏,鲜有能连续中靶之人。 坐在刘三吾一旁的白信蹈见此情形,也不由抚须道:“人言北人善弓马,如今看来,南方考生反而文武双全,北方考生却是文才武艺皆不如。” “呵呵……”刘三吾没有说什么,只是轻笑一声。 尽管他们二人调侃过后,北方考生之中的军户、匠户子弟开始上阵,不断在弓马上取得成绩,压制南方考生,可二人却十分吝啬夸赞,视北方考生弓马精湛为应该。 忙碌三日,待二十日酉时结束骑射书律等辅科,所有会试士子被安排入住会馆,而刘三吾等人也开始带领参与丁丑科的所有官员批阅考卷。 由于刘三吾为主考官,所以对于批卷,他自然是以自己的三观和感悟来批卷。 至二月二十七日,刘三吾在白信蹈等官员的帮助下,批阅完所有考卷,并从七百二十三名南北士子中,取录了宋琮等五十一名士子为贡士。 “噼里啪啦!!” “放榜了!放榜了!” “前面的快看,有没有我家少爷!” “别挤啊!我看完就出去!” “我家少爷中了!我家少爷中了!” “落榜了,怎么可能……” 二月二十八日,在一片敲锣打鼓声中,会试终于发榜。 这一日,中榜之人激动万分,抛洒散钱,而未中之人只是叹气,整个人瘫软在地,又或者站着啜泣。 只是此刻,没有人会关注落榜之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中榜之人身上。 在一片喝彩声中,被取录之人得到了通知,中榜者五十一人,都将在三月初一卯时上朝参加殿试。 这次的科举给人时间过得很快的感觉,那是因为如今的大明朝实在有太多事情需要忙碌。 山东、山西、河南、北平等地在调粮,西南的云贵桂三省再度爆发土司叛乱,汉中高福兴带着叛军在秦岭与大巴山之间来回伏击明军,被耿炳文与郭英率军围追堵截。 水西土司叛杀普安卫千户张骇、贵州卫百户魏安、汪俊及军士数十人,举兵万余叛乱。 右军都督佥事顾成被委任征南将军,率兵五千与左军都督佥事何福征讨。 直隶十八府富户率先被迁徙至南京城,他们变卖了家乡的千亩良田与数处房产,却只能在南京周边买到二三百亩地。 尽管从价值来说,他们的资产并未缩水,因为南京城的田地更贵。 但是从产出和消费来说,来到南京城后的安家,几乎掏空了他们的家产,他们之中大部分人,被迫在高物价的南京城中过起了相较以前节衣缩食的日子。 这样的生活落差,也让他们心中对朱元璋的怨气变得越来越重。 面对这复杂局势,加上身体抱恙,朱元璋不得不将目光放到了更为重要的备边平叛、迁徙富户之事上,故而忽略了会试。 直到三月初一,他才腾出了时间来,拖着抱恙的身体参与了这一日的殿试。 “贺!” “万岁、万岁、万万岁……” 洪武三十年三月初一,伴随着鸿胪寺卿唱礼,群臣推金山倒玉柱的跪下,行五拜三叩礼。 顶着那张依旧蜡黄的脸,朱元璋走进了奉天殿内,坐到了那许久都没有坐回来的龙椅上。 由于今日早朝要进行殿试,因此奉天殿难得大开门户,正五品以上百官纷纷入殿。 在奉天殿广场上,五十一名贡士等待皇帝的召唤。 “平身……” 朱元璋的声音较之上个月好了许多,但他的身体也比上个月消瘦许多。 瞧着他的模样,许多大臣眼神闪烁,也有部分大臣面露担忧。 诸如郁新、李景隆等人更是十分担心他的身体。 站在朱元璋跟前,朱允炆可以在金台上看到所有大臣的一举一动。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听到身后传来“开考”的声音,他才开口道:“开考!” 伴随着朱允炆开口,殿内正五品以上大臣纷纷退到奉天殿两侧,班值的金吾卫则是搬来矮桌与矮几。 五十一位贡士得到传唤,踏上汉白玉台阶,走上奉天殿。 “陛下圣躬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入殿后,他们在刘三吾和白信蹈的带领下,高声唱礼。 尽管不如群臣整齐,但朱元璋也没有在意,只是颔首示意朱允炆。
朱允炆见状点头,回头后唱声:“入坐!” 五十一名贡生低着头入座,虽然那矮几坐着难受,但总比站着殿试要好。 待他们坐下,在群臣的注视下,刘三吾与白信蹈开始发卷。 考生们洗笔研墨,等待着金台之上的那位出题。 瞧着他们准备,朱元璋这才缓缓开口道:“朕闻古之造理之士,务欲助君,志在行道。受君之赐,而民供之。所以操此心,固……” 朱元璋的制策题,相较于历史上发生了变化。 兴许是朱高煦的出现,为朱元璋解决了钱荒和宝钞的问题,因此他对治内的民生还是十分满意的。 也因此,他将这次的制策题目做了小小的修改,不似历史上的单一,主要在询问贡士们大明的君臣关系,以及如何促进君臣关系,同时如何推动时政,不致使君臣关系失衡而导致官员不敢做事。 对此,贡士们在听后,也对其作出回答。 由于是殿试,卷面是很重要的加分项,因此所有人都得控制好笔墨,以免污浊了卷面。 一些官员距离数步看向桌案,尽管看不清内容,却能将试卷字迹看个模糊。 那试卷上的字写得错落有致,温润而雅,可谓赏心悦目,许多大臣都感到十分舒服,低声夸赞。 在金台之上,朱允炆也提起了兴趣,走下金台,在贡士桌案间穿梭,满意的看着那一张张宛若书贴的卷子。 从辰时到未时,三个多时辰后,五十一名贡士开始陆续交卷,并在刘三吾的指引下,暂时离开考场。 待所有人结束考试离场,朱元璋也让群臣们阅览考卷,直至黄昏才带着考卷回到了自己的乾清宫。 “爷爷,您不用亲自批阅,交给孙儿就行了……” 乾清宫内,朱允炆看着身体抱恙却依旧批阅殿试考卷的朱元璋,心有不忍。 只是面对他的话,朱元璋一心扑在考卷上,一边批阅一边说道:“为自己家选材还要偷懒,那还能指望谁呢?” 他这话说出后,朱允炆也不再反驳,只是为他添茶倒水,随后与他一起批阅。 期间,朱元璋与朱允炆说了很多话,教导他如何选材。 “卷面不一定要干净,内容不一定追求辞藻,选材不是选秀,要的是务实,而不是样子。” “是……” 在朱元璋的教导下,朱允炆从初一至初三都在乾清宫,就连奏疏都是在乾清宫处理的。 三天的时间,朱元璋带着朱允炆将五十一份殿试答卷批阅完毕,并从中选出了陈、尹昌隆、刘谔三人为一甲进士。 裁定过后,他并让朱允炆传达旨意,将他点出的三甲名录交给刘三吾。 刘三吾将名录交给了吏部,而吏部的官员只是简单看了看名录,填上籍贯后便将这份名录交到了吏部尚书杜泽的面前。 望着这份名录,年过六旬吏部尚书杜泽只是一眼便瞧出了猫腻。 他看着手中名录,对着面前的主事询问道:“这名录,你觉得没有问题吗?” “嗯?”见杜泽这么说,这名主事凑上前来阅览,只是这一看,他便表情僵硬了。 只见那名录上的五十一个人名前,居然清一色的都是南方籍贯。 “这这这……” 瞧见这五十一人的籍贯,主事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杜泽也额头冒出冷汗,压低声音询问道: “陛下批阅时,可知道进士们的籍贯?” “不曾知道……”主事反应了过来,这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你是说……” “唉!”杜泽没有回应主事的话,而是缓缓摘下了自己的乌纱帽,用桌上的粗布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细细算来,老夫也六十有四,是时候告老还乡了……” “这…祁山先生,是否要禀告陛下?”听到杜泽居然被这件事逼到告老还乡,主事一下子就着急了起来。 杜泽是六十有七,可他才三十过二,如何能退? “这事情,我来全权处置,你放下离开吧。” 杜泽承担了一切,摆摆手示意主事离开。 “先生……” 见杜泽如此举动,主事跪在地上,连忙叩首。 杜泽见他叩首,也叹气道:“明日,我便调你去地方上任职,京中的事情自此便与你无关了……” “这件事太大,便是我也承受不来,希望你不要怨恨我。” “学生怎么会……”主事被杜泽说的鼻头一酸,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杜泽摇头制止。 “出去吧……”杜泽再度开口,而那主事闻言,也吸了吸发酸的鼻子,起身后离去。 瞧着他离开,杜泽看了一眼那本名册,不由自嘲:“我这尚书,未免过于短暂了。” 说罢,杜泽提笔写了一份告老还乡的奏疏。 他这份奏疏,不是为了开脱和逃跑,而是为了提醒坐在金台上的那位皇帝。 只可惜,他的这份奏疏被送到乾清宫后,朱元璋却因为连日的操劳而头疼,躺在卧榻上以汤药驱赶头痛。 瞧见这奏疏的他,并未作想其它,只是对朱允炆道:“这杜泽蹉跎半生,却不想只在尚书之职上待了不到二载,着实可惜。” “要留下他吗?” 拔步床内,喂朱元璋服用汤药的朱允炆也有些惋惜,可朱元璋却摇摇头:“他为人忠直,既然开了口,自然是做好了准备,成全他吧……” 兴许是感觉到身体带来的无力,朱元璋特别清楚年老之后的那种无力感,因此倒也没多想。 只是正因为他的没多想,那份名录终究以皇榜的方式发了出去。 “铛…铛…铛……” 三月初五,在晨钟作响后,整个南京城的百姓都开始了新的一天。 这其中,来自五湖四海落榜的生员们纷纷朝着长安门赶去,渴望成为第一个见证皇榜之人。 然而当他们抵达长安门时,那份皇榜却还未张贴,所有人都在清晨的寒风中苦苦等候。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四周的人越来越多,而那张皇榜,也在万众瞩目下登场。 “让让!让让!” “贴了!你们说这次的前三甲是南人还是北人?” “肯定是南边的士子,就是不知道是直隶的还是江西、浙江的。” “那说不定,万一今年是北边的呢?” “对啊,江南已经蝉联五次恩科三甲了,是时候让我们北方的士子坐坐这状元位了。” “哈哈哈……状元位置可不是靠嘴说出来的,而是要真才实学!” “贴了贴了,你们看……” 在无数读书人的注视下,那张皇榜慢慢被贴平,中榜之人的籍贯与姓名也被昭告天下。 当“洪武三十年丁丑科殿试金榜”这一行字出现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安静向下看去…… 【福建闽县、陈,第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 【江西吉安、尹昌隆,第一甲第二名,赐进士及第】 【浙江山阴、刘仕谔,第一甲第三名,赐进士及第】 对于一甲榜单,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异议,尽管北方士子有些遗憾,但江南士子霸榜前三已经持续五次科举,倒也没有人多想,因此继续往下看去。 【洪武三十年丁丑科殿试金榜,第二甲赐进士出身十三名】 【直隶武进、芮善,第二甲第一名,赐进士出身】 【浙江钱塘、王洪……】 【江西南昌、邬修……】 【直隶苏州、盛敬……】 【浙江温州、黄淮……】 【江西吉安、宋琮……】 【江西吉安……】 当二甲十三名赐进士出身的籍贯与姓名出现,渐渐地开始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不对啊!怎么二甲都是南方人!” “不止是二甲,三甲也都是南方人!” “对!都是南方人!没有我们北方人!” 伴随着人群之中许多北方士子出声,所有北方士子都开始大声不忿了起来。 面对他们的不忿在,许多南方士子也不敢像先前一样回怼,眼下的情况,即便再愚蠢的人,也能发现不对劲。 要知道眼下是洪武三十年,而大明朝的科举已经进行了五次,算上今年就是第六次。 在此之前,北方士子虽然上榜人数确实明显少于南方,但起码都能上榜,并且能占据三成左右名额。 可今年,上榜的都是南方人,甚至大部分都是江南之人,没有一个北方人。 如此情况,南方士子如何敢开口,而北方士子则是在榜上消息片刻的发酵过后开始质疑起了这次科举的真实性。 “舞弊!” “没错!这绝对是舞弊!” “够胆的都和我去吏部,我们去鸣冤!” “对!去吏部鸣冤!” “走……” 数以百计的北方士子被皇榜冲昏了头脑,成群结队的往吏部冲去,一路上大声叫嚷,诉说着这次科举的不公。 他们的行为,很快就吸引了武城兵马司的官兵,然而面对这群不是生员就是举人的士子,武城兵马司也不敢动手,只能被他们推搡着后退。 渐渐地,丁丑科科举舞弊的消息开始在南京城传开,而坐在吏部衙门之中的杜泽,也脱下了自己的乌纱帽,安静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也在他等待的同时,房门被人推开了…… 第177章 得寸进尺 “五十一名进士,居然没有一个北方人!”

“你们说说,这到底是朝廷没有在北边设官学,还是北方没人了!”

武英殿里,刚刚结束早朝的朱允炆才返回武英殿不久,丁丑科舞弊,北方举人跑到明朝吏部鸣冤告状的消息就经宋忠的提醒,传到了他的耳中。

面对这一消息,他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因为所有考卷是他和皇爷爷亲自批阅的,不存在殿试舞弊的可能。

然而,当宋忠提醒他,此次参加殿试的贡士也全是南方人后,朱允炆总算后知后觉了起来。

不是殿试北方人考不赢南方人,而是北方人压根就没有上殿试的机会。

反应过来的他,当即召来了六部都察院的所有大臣。

望着这群六部的大臣们,朱允炆养气功夫十足,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可声音却透露着一股寒意。

他将目光放到了暴昭等人身上,似乎想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

当他看到暴昭等人低下头去的举动时,他脑中立马想起了自家皇爷爷说过的一句话。

“外臣与你我不是一家……”

回想起这句话,朱允炆便能对暴昭等人隐瞒自己的举动理解了。

他们是想要下注,可自己没能护住江南的豪强们,那他们就只能自己做事来试探皇帝心意了。

“只是一场病,你们便忍不住了吗?”

朱允炆将隐藏在桌案下的拳头攥紧,面上依旧平静,他想要众人给他一个回答。

“此事,需要彻查!”

人群之中,户部尚书郁新第一个站了出来。

在他站出来后,一些官员也纷纷表态,例如甲戌科状元张信便露骨表示:“朝廷此前科举,北方考生都能占据三成进士名额,此次却一人未入,必有猫腻,请太孙下令彻查!”

“请太孙下令彻查!!”

十数名官员躬身作揖,朱允炆见此情况,也对殿上的吏部尚书杜泽质问道:

“杜尚书,你在放榜前,就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吗?”

朱允炆质问着杜泽,可眼下的杜泽却目光沉寂,面对朱允炆这位太孙的询问他也是缓缓开口道:“回太孙,臣只是将陛下批阅过后的名录,如实张榜发布罢了,科举乃糊名,也看不到考生籍贯,如何能够舞弊作假……”

只是几个时辰,杜泽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居然开始推诿了起来。

面对杜泽的推诿,朱允炆牙关紧咬,养气功夫几乎破裂。

他不明白,昨日还是那副忠直模样的杜泽,今日为何会变得油盐不进,成为一个偷奸耍滑的小人。

“你……”

“陛下万福安康!!”

朱允炆的话还没说完,殿外就传来了唱礼声,所有人听到唱礼的时候,皆心头一震。

朱允炆站了起来,殿内六部与都察院的大臣也纷纷回过身,往殿门看去。

在他们的注视下,昨日才被太医诊断为风寒的朱元璋,却奇迹般的站在了门口。

虽然他的脸色依旧蜡黄,可他的目光却如刀子般锐利,几乎要刨开在场所有官员的胸腔,看看他们究竟长着一颗怎样的心脏。

“皇爷爷!”

“陛下万福安康……”

朱允炆走下金台,群臣纷纷跪下五拜三叩。

待朱允炆走到朱元璋身边,朱元璋却无视了他,径直走上了金台,站着俯瞰那跪下的群臣。

“朕听说,此次取录的进士,都是南方人,没有一个北方人,杜泽!”

朱元璋声音突然拔高,让原本还推诿的杜泽恨不得将头埋到胸中。

“回陛下,此次科举,所录之人皆为南方人不假,但科举以才干取胜,这……”

杜泽还想糊弄,可朱元璋却眯着眼睛质问道:“朕就奇怪了,朝廷从洪武元年以来,已经组织过五次科举,算上这次是第六次!”

“当年第一次科举时,北方战乱刚刚结束不久,北方大地还处于百废待兴,百里无鸡鸣的凄惨局面,但即便如此,那一年的北方士子依旧占了二成名额!”

“此后四次科举,北方士子虽然不如南方士子,但也能牢牢占据三成名额,怎么到了这次,却是连一个名额都拿不到了?”

“这到底是今年的南方士子才干超人,还是有人徇私舞弊,败坏科举!”

朱元璋口中所说的话,一个字比一个字重,每一句话都如重锤,敲打在群臣心头。

前一刻还在朱允炆面前推诿的他们,现在却乖乖匍匐在地,这样的反差让朱允炆面色阴沉。

他还没想好是谁在徇私舞弊,却见宋忠一路快走进殿,走到金台前跪下五拜三叩,而后禀告:

“陛下,丁丑科北方数百士子围堵吏部门口,状告考官刘三吾﹑白信蹈偏私南方人。”

“内城街头上,更有数十名北方考生沿路喊冤,甚至拦住了五府和六部一些官员的马车上访告状。”

宋忠的话刚刚说完,殿外就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十余名文官出现在了殿外,他们气冲冲的走到殿门,却不想见到了站在金台上的朱元璋,顿时跪倒一片:

“陛下万福安康!!”

他们的唱礼声吸引了众人注意,所有人回头看去的同时,心里暗道不好。

这十余名文官,皆出自都察院,而这一情况是众人没有想到的。

“陛下!臣右都御史严震直上疏,请陛下严查丁丑科科举舞弊一事!”

是这个家伙……

当严震直的声音传来,所有人纷纷将目光看向了还跪在殿内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杨靖。

同样是都察院都御史,但右都御史的严震直可是开国老臣,大明开国那一年,是他捐献家中万余石为大军筹集北伐粮草,地位不可谓不高。

他这人,虽然与淮西部分勋贵牵扯过深,但为人正直,爱好打抱不平,因此当初在工部和刑部时,就搞出过不小的事情。

旁人可以贿赂所有人,但唯独贿赂不了严震直。

严震直出现在这里,这也就代表这次的丁丑科举之事闹大了。

想到这里,暴昭等人汗颜,而他们的一切举动都在朱元璋的眼皮底下。

瞧着畏手畏脚的这群人,朱元璋心里知道这次的事情,绝不仅仅是一党一派就能组织起来的事情。

这件事情,恐怕与自己迁移天下富户有关……

“请陛下彻查丁丑科举舞弊一事,还北方士子一个公道!”

朱元璋还未想好怎么处理这件事,却见殿门口的十余名监察御史异口同声,大声唱礼。

面对十几名都察御史和南京城内动乱的北方士人,朱元璋看向了此刻站在殿上的刘三吾和白蹈信。

二人与朱元璋对视后,先后走上前来作揖:

“陛下,此次科举,无徇私舞弊之可能,臣请陛下命人复查考卷,以还臣等二人清白……”

刘三吾和白蹈信胸有成竹的模样,让许多人举棋不定,但他们也很清楚,北方考生不可能一个都没能取录,因此纷纷缄口不言,等待皇帝发话。

朱元璋扫视众人,唯有张信走出来作揖道:“陛下,臣侍读张信愿意查阅此次会试考卷!”

“好!”朱元璋了解张信,这个人虽然有些爱出风头,比较执拗,但做事算是比较公正的,让他查卷倒也贴合。

想到这里,朱元璋不假思索的下令道:

“召侍读张信﹑侍讲戴彝﹑右赞善王俊华﹑司直郎张谦﹑司经局校书严叔载﹑正字董贯﹑长史黄章﹑纪善周衡、萧揖,以及廷试取录的陈﹑尹昌隆﹑刘仕谔等人查卷,给天下士子一个公道!”

“朕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南方人才干超人,还是有人徇私舞弊!”

“臣等领命……”听到朱元璋的话,群臣纷纷作揖应下,心头一沉。

不多时,被朱元璋召来的十二名官员开始阅卷,而朱元璋坐在金台之上,冷着脸看着这一切。

与此同时,关于此次科举舞弊一事的各种流言纷飞。

街头巷尾中,有说主考刘三吾收了钱的,也有说主考歧视北方人的,种种说法让主考们说不清楚。

此后三日,刘三吾及张信等人都在武英殿查卷,并且是在朱允炆、朱高炽、朱济熺三人的监督下进行。

宫里将这消息传出,许多北方士子算是按下了怒火,纷纷咬牙等待着答案。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当朱元璋于三月初八拖着病体来到武英殿时,此刻的武英殿已经站满了臣工。

六部与都察院和各文官衙门的官员纷纷到场,伴随着推金山倒玉柱的唱礼结束,朱元璋大马金刀的坐在了金台上,等待张信等人的答案。

“臣侍读张信有事起奏……”

“说!”

不出意外,这场在武英殿举办的早朝,以张信的开口而开始。

伴随着朱元璋的准许,张信开始上奏查卷结果:“启奏陛下,经臣等复阅,北方贡生所上呈试卷,文理不佳,并有犯禁忌之语……”

“臣等以考生水平判断,所录取的南方五十一名贡士,皆是凭才学录取,无任何问题!”

当着朱元璋的眼皮底下,张信等人经过三日复核所得出的调查结论,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所谓纹理不佳,禁忌之语是指哪些,这么多北方士子,难不成连一个文章内容毫无问题的人都找不出来吗……”

金台之上,朱元璋尽力压着脾气,质问着做出回答的侍读张信。

这是他曾经亲信之人,因此他不可能看不出自己的意思。

自己不想追究这件事情,自己想要的不过是在丁丑皇榜上,增加一些北方考生的名字罢了。

朱元璋目光深沉,张信却假装不懂,双手呈上一叠奏疏:

“回陛下,此乃此次复阅十二人分别给出的进士名录,请陛下阅览。”

他话说完,朱允炆就走下了金台,将那十二本奏疏双手接过,呈到了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接过这十二本奏疏,一一翻阅。

朱允炆和群臣与朱高炽、朱济熺等人看着他,眼看着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平静到忍耐,最后再到波澜不惊。

“坏事了……”

瞧着朱元璋的表情,所有人心底都咯噔了一下。

“十二本奏疏,为何戴彝、尹昌隆二人所写奏疏中,有北方士子的名字,而你们其余十人没有?”

“回陛下……”张信与刘三吾二人分别站了出来回答,而他们回答的回答并不能让朱元璋满意:

“陛下,臣以为,北方考生卷中禁忌之语甚多,如‘君王不贤,臣可弃之’的话更是提及多次。”

“此等言论,若是被选为进士,那日后天下人必定效仿,致使风气败坏!”

“陛下,臣亦是这么觉得……”

刘三吾与张信所说的话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自从朱元璋下令刘三吾删改了《孟子》内容后,‘君王不贤,臣可弃之’这句话就成为了不敬之言论。

他们以此来驳回北方考生考卷,倒也于情于理说得过去。

“陛下!臣吏部员外郎孟朝弹劾侍读张信与翰林刘三吾沆瀣一气,故意以陋卷进呈陛下,以此干扰陛下圣听!”

“陛下,臣礼部员外郎王歇附议!”

“臣都察院……”

当孟朝开始弹劾刘三吾与张信,许多官员便纷纷站了出来。

从他们的口音中不难听出,他们大多都是北方人,显然这场科举已经从简单的名额之争,变成了南北之争。

但不得不说,张信与刘三吾二人用朱元璋的制定的规则来攻击他,手段可谓精彩。

若是放在十年前,朱元璋一定会卯足了劲,与他们死磕到底,直至他们服软。

可当下,朱元璋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恶化,他要做的事情不是与这群江南的腐儒纠缠,而是尽快的将天子的权柄交接到自家孙儿手中。

因此面对群臣,朱元璋再度看了一眼刘三吾与张信:

“传旨,再复阅会试考卷,朕不相信这么多北方士子,人人都犯了忌,更不相信数百北方贡生,会连几个进士都找不出来!”

朱元璋的这话,已经说的十分露骨了。

复阅会试考卷,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学术问题,而是政治问题。

不管这次事情的真相是北方考不过南方,还是南方用了手段,总之朱元璋不想追究,他现在想要的,只是刘三吾和张信选出几个北方人,占上几个进士名额,以此来平息南北之争。

想到这里,他深深看了一眼刘三吾与张信等人。

与此同时,第一次复阅的结果也传出了紫禁城,许多北方士子听到刘三吾和张信说自己的文章犯忌后,纷纷对其破口大骂。

刘三吾是江南三老,在江南仕林有着极高的声望,因此当北方士子开始谩骂刘三吾后,许多听不过去的南方士子也开始回怼。

双方这一来一去,很快就从口角上升到了拳脚。

数百人在紫禁城的西华门斗殴,偏偏他们都有功名在身,最低的也是举人。

因此,五城兵马司根本不敢管,最后还是五军都督府的李景隆带兵出面,平息了这场闹剧。

然而这场闹剧并没有结束,并很快就在士子们的书信往来中发酵。

不过数日,直隶、湖广、浙江、江西、山东、河南等地士子就知道了今年北方无一人被取录,并且南北士子在西华门斗殴的消息。

一时之间,各地士子但凡有了功名的,纷纷开始上疏朝廷,奏疏如雪花般飞入南京城,同时北方的诸王府也得到了这一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这群人,明显是在试探俺爹!”

三月初九,当燕王府的朱棣得知丁丑科舞弊一案的消息后,他立马就将目光放到了江南豪强身上。

他虽然只负责带兵,但他的政治眼光却并不短浅,更何况他身边还有姚广孝。

燕王府承运殿里,朱棣说完那话后便看向姚广孝:“老和尚,你说说这是不是江南那群人弄出来的事情。”

当下的承运殿里,只有二人因此朱棣也没有什么顾忌,直截了当的询问。

对此,姚广孝盘算了手中佛珠,头也不抬的回应:“殿下已经想到了,何必还要问贫僧呢……”

“嘿嘿……”朱棣干笑几声:“总得问问你,这样俺心安些。”

干笑过后,朱棣也慢慢收起笑容,他很清楚这次的事情是南方豪强想要争夺官场主导权,并且他也理解。

“开国北方百废待兴,除了山西和山东,其它地方都得靠江南的钱粮贴补。”

“如今过去了那么多年,俺爹虽然弄了以钞抵税,但能惠利的人实在太少。”

“加上俺爹多次迁移江南富户,他们恐怕早就积怨,这次为的就是想要往朝堂塞入足够多的同乡人,以便日后来控制朝局……”

朱棣说着自己的看法,不过说着说着他就感叹道:“这群人,是完全不把允炆看在眼里啊。”

“南人抱团,认为宗族大于朝廷,自然如此。”姚广孝轻声说起了南人的特性。

确实,抱团是宗族势力强大的地区的固有特点,出身江南的朱棣自然了解江南豪强的宗族势力有多大。

江南抱团,这听上去天方夜谭,但在明初确实普遍存在的现象。

站在时代背景下,源自于南宋、蒙元时期的“南人”政治集团是很特殊的一群人。

这些人不同于南方人北方人的地理区分,而是一个以南人为名号,以仕途经济为目标的江南政治集团,其政治属性包括了江西、湖广、浙江、两淮和福建。

其余诸如广东、四川都被他们排斥在外,更别提云南和广西这种蛮荒之地了。

尽管元末过后南人政治集团瓦解成为淮西、江东、江右、浙西、浙东等派系,但他们抱团的性子却没有一点变化。

这次丁丑科的问题,其实并没有出在北方人和所有南方人身上,而是出在了南人抱团的性子上。

南人是一个很特殊的群体,而他们的起源来自北宋在南渡后,与金国达成了北人归北的协议。

协议中,南宋将南渡的北人全部捉拿交还金国,而这其中包括的“北人”,不仅仅是平民,还包括了大量北方官宦。

当时宋臣宇文虚中陷入金国,因为担心家人,所以特意派人专程来信,请求南宋朝廷不要将他的家属送往金国。

但是面对宇文虚中的请求,南宋却仍旧按照金国的要求,将宇文虚中在南方的家人全部送往北方。

临行前,宇文虚中的女婿要求将宇文虚中的次子留下,以保全血脉于汉地,然而却遭到了南宋的严词拒绝。

最后,宇文虚中因为试图颠覆金国,整个家族都被烧死在了大街上,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这样的事情,不仅仅是宇文虚中一家人的事情,而是发生在大部分宋臣身上的事情。

宋金议和后的十数年里,几乎每日都有百姓和官宦逃亡南宋,但是等他们逃入南宋境内后,毫无意外都被南宋守军抓获并送回金国去了。

这种事情,简直就好像日战区百姓逃回抗战区,被运输大队长诱捕送回日战区一样。

为了合理的驱赶北方人,南宋大臣曾经公开质疑北人没有英雄,理由是北人没有奋起反抗,将金国赶走。

这样的‘政治正确’,埋下了南北互相歧视的种子。

朱棣不喜欢在大本堂读书的原因,就是因为大本堂内的先生以南人为主,而他们虽然极力掩饰,但心中却一直鄙夷北方人。

之前,朱棣也就只当他们是自命清高,可从这次的丁丑科举来看,他们不是自命清高,而是根本不把北方士子当做人,哪怕这其中许多北方士子都是从江南迁往北方的军户子弟,他们却也视他们为叛徒。

“此次事情若是不能妥善处理,北边的百姓恐怕会与朝廷离心离德……”

朱棣叹气一口,他很清楚北方百姓的负担有多重。

在那些南人官员看来,北人每年都要从江南拿走许多钱粮,可他们不知道,那些钱粮根本没有多少用到北方百姓的民生之中,而是都用在了维持北地沿边数十万军队上。

若说洪武初年,北方百姓还需要南方的钱粮牛马才能恢复经济,那当下的北方已经很少有缺少钱粮的情况了。

不仅如此,在赋税的贡献上,北方百姓也不比南方百姓弱。

就拿山西与江南来对比,总体经济并不靠前的山西,在北方诸省中承担的税负是最高的,但是山西人叫苦的声音却远不如直隶、浙江人响亮。

天下田税,往往是每亩五升或三升,唯有山西是每亩一斗者,是以山西之粮在江北独重!

在这个同样靠土地和劳动力增长经济的时代,山西百姓的赋税负担却要比天下许多省份要重得多。

就如人口千万,耕地五千余万亩的浙江省,其夏秋两季赋税不过二百七十余万石,而仅有四百多万人口,三千余万亩耕地的山西,却要上缴二百八十余万石赋税。

即便如此,在山西任职的江南官员,却依旧侃侃而谈,认为北人无功。

回想起这些事情,便是朱棣都会觉得气血上头,因此他不由看向姚广孝,询问道:“老和尚,你说俺爹这次能制服他们吗?”

朱棣的问题,让姚广孝停下了手中佛珠的盘算。

他缓缓睁开眼睛,神情复杂:“恐怕这次,陛下不能如殿下愿……”

“你说什么?”朱棣愣了愣,他不敢相信自家老爹居然制服不了江南。

“殿下没发现,陛下已经在交权给太孙了吗?”

姚广孝并不避讳,而是提醒着朱棣:“陛下今年,已经七十岁了,古人云七十古来稀,而陛下从去年开始,便多次染病卧榻,陛下的身体,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陛下是要赌自己能制服那群人,还是要将天子权柄交给太孙?”

“……”朱棣沉默了,姚广孝给出了他一个选择题。

面对这个问题,朱棣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他是自家老爹,此刻恐怕不会有比顺利交接权柄更重要的事情。

似乎与朱棣所想的答案一样,眼下的朱元璋,确实没有精力去整治组织这次科举案的富户与士人们了。

第178章 磨刀霍霍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月二十八日,伴随着推金山倒玉柱的唱礼声响起,间隔十数日的第二次复阅结束。 为了彰显公正,朱元璋这次在更为隆重的奉天殿开办午朝。 在他看来,他已经给足了南方人面子,而他想要的不过是几个北方人名额罢了,刘三吾和张信都是他亲近之人,应该能读懂他的意思。 然而现实与朱元璋的想法背道而驰,刘三吾与张信等人再次交上来的十二份进士名录中,依旧只有戴彝、尹昌隆这两个参加了这次会试的考生给出了北方人名额,并且名额只占总名额的二成左右。 反观刘三吾、张信等人,他们明明已经读懂了朱元璋的意思,却依旧执拗的给出了全是南方人的奏疏名册。 朱元璋精力已经没有那么旺盛了,他不想与这些人争斗,因此他放下面子,再度询问起了刘三吾: “难道北方数百名入京参加会试的士子,连一个文章无缺憾的人都找不出吗?” 可是面对朱元璋的隐晦提醒,被特批今日能够参与午朝的刘三吾上前一步,作揖道: “臣以为,北人士子文章犯禁,皆不得入选!” 刘三吾驳回了皇帝的旨意,这一举动让奉天殿上数百名臣工哗然。 面对他的驳回,饶是朱元璋这样经过大风大浪的布衣皇帝,却也生出几分怒气。 他尽量压着脾气,反问起了刘三吾:“难道朕的旨意,如今走不出奉天殿了吗?” “陛下的旨意,自然能走出,但这份旨意,恕臣无法接受……”刘三吾摇头跪下: “这样犯忌讳的文章,怎么能作为进士的敲门砖?” “若是这次选入,那下次科举,是否还会有贡生以为可以这么写?” “陛下,恕臣直言,您这样做不是在帮助北方的考生,而是在纵容他们犯禁……” “够了”朱元璋沉着打断了刘三吾的话,反问起刘三吾与殿上众臣道: “你们说他们的文章全部触犯忌讳,那是不是说,从下面办学的教谕、到主持乡试的官员,以至主持会试的翰林,这一个个的都是奸臣?” “怎么?是他们联合这些北方考生来诽谤朝廷,侮辱朕吗?” “臣……”刘三吾一听朱元璋要给自己扣这么大顶帽子,当即就要解释,但却不等他开口,就被朱元璋打断: “那是不是说,朝廷里就这些南边的官员是忠臣,而北方的官员就该杀?” “陛下息怒!!”听到朱元璋的话,不管是南人出身还是北人出身,所有官员纷纷跪拜。 瞧着他们跪倒一片,尽管朱元璋身心俱疲,但他很清楚,他必须得给这群蹬鼻子上脸的人一点颜色看看了。 仔细算来,他也好久没有动刀了…… “传旨,除此次取录的五十一名进士外,着所有贡士于六月初一入奉天殿,再行殿试。” 奉天殿里,当着数百臣工的面,朱元璋算是承认了先前那五十一名南方贡士的进士身份,不过他又单独恩准先前落榜的数百人再行殿试。 只是对此,拜服的群臣中,不少人露出了笑脸。 他们都想到了皇帝的想法,无非就是再考一次,从其中取录北方人罢了。 不过再考一次容易,但取录的名额,却不能偏向北方人。 “万岁、万岁、万万岁……” 唱礼之中,许多人都在盘算应该怎么在六月的二次殿试上再博得一些进士名额,只是他们不知道,朱元璋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退朝!” 一生气,朱元璋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身上的病痛都仿佛被驱散了一般。 他抬头走出了奉天殿,抛下了站在金台下的群臣,甚至连朱允炆、朱济熺和朱高炽三人都未反应过来。 对此,三人面色难看,朱允炆更是深深扫视了一眼群臣。 至于朱高炽与朱济熺,则是第一次了解了这庙堂之上结党成群的危害和力量。 当他们团结起来时,便是他们皇祖父那样的英雄人物,也不得不妥协、屈服…… 朱允炆深深看了一眼群臣,随后下了金台,跟随朱元璋的背影而去。 朱济熺与朱高炽见状,也纷纷离开了奉天殿,但他们没有跟上朱允炆和朱元璋,而是返回了武英殿。 他们很清楚,这次的事情不是他们能掺和的…… 追出奉天殿外,与朱元璋先后上了步辇后,朱允炆这才轻声询问道:“爷爷,不继续查下去吗?” “你觉得呢。”朱元璋坐在步辇上,瞥了一眼隔壁步辇的朱允炆。 朱允炆沉吟片刻,随后才道:“孙儿以为,哪怕不继续查下去,也起码得杀一儆百,好让他们知道,这天下是谁家的天下。” 面对朱允炆的话,朱元璋缓缓闭上了眼睛,轻声道:“要杀,但不是现在。” 随着这句话说完,朱元璋不再言语,朱允炆则是见他不说,也不敢继续追问下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次的科举有猫腻,可文章这种东西,解释权通常都是在那群钻研文章的儒生身上。 推翻先前的皇榜,那是自打嘴巴,而且还要消耗大量精力和文官扯皮。 虽说朱元璋感觉自己的病症轻了些,但他依旧不准备与这群文人扯皮,他只要一个机会,那就是杀一儆百的机会,这就足够了,至于对象…… 朱元璋脑中闪过了刘三吾和张信,以及其余复阅考卷的那十人。 戴彝和尹昌隆二人领会了自己的想法,还付诸行动,可保全性命,但其余领会了想法却一意孤行的人,朱元璋就不打算放过了。 坐着步舆,他与朱允炆在中左门分开,随后返回了乾清宫中。 在享受宫女们更衣的时候,朱元璋也咳嗽道:“此次复阅试卷的十二人,以及参与会试的考官,除戴彝、尹昌隆二人外,其余人,你尽可操办……” “臣领命。” 宋忠的声音在朱元璋身后响起,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朱元璋回头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同时摇了摇头:“可惜了,才熟悉就得换人。” 他这般想着,同时不知怎么的,脑中却闪过了朱高煦的模样。 “那吉林城也快开春了,不知那小子几时能收到南边的消息……” 坐回拔步床上,朱元璋缓缓躺下,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倒是在他睡着的时候,二次复阅的消息也开始被有意散出。 在宋忠的推波助澜下,北方考生渐渐得知了此次考官刘三吾和侍读张信等人的名头,更知道了他们两次都未取录北方人的消息。 这样的消息,原本并不会有什么,但这次的考官与复阅考卷的官员,大多都是南方人,因此许多北方考生都将此次复阅视为南方官员自导自演的戏码。 如果不是皇帝在六月初一开设的恩科,北方考生恐怕早就把吏部和礼部掀翻了。 一想到六月的恩科,所有会试落选的考生纷纷开始挑灯夜战,一时间因为春闺而闹得不可开交的众人纷纷闭门不出。 不仅如此,皇帝也没有对一些官员做出惩治,这让许多官员心情忐忑,只觉得这是暴风雨的前夜,脚下的“船”随时都有可能倾没。 感受到压力的不仅仅是他们,北边的朱棣、山西的朱棡、西北的陈晖、西南的徐辉祖,南京城的李景隆等等宗室武勋都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 当然,他们的压力是来自外部,起码有准备的时间。 倒是相较于他们,北边吉林城的朱高煦则是兴高采烈地接收了辽东都司押运而来的粮食。 “今年怎么运来这么多粮食啊!” 四月开春,伴随着辽东三万卫通往吉林城的驿道积雪融化,辽东都司的周兴命周定率三万卫的两千战兵与两万民夫,驾驭着三千挽马车,给吉林城运来了第一批军饷和粮食。 “南边辽东都已经绿草丛生了,殿下你们这里才刚刚入春呢。” 作为海东江城,吉林城的春天自然比南边的辽东来得比较晚,进入四月份,万物才开始有春的萌动。 站在鸡西堡城头,周定眺望着才冒出绿色的吉林城,感叹之余也将手中的两份诏令双手递给了朱高煦: “殿下,这是朝廷的诏令,您请过目。” “诏令?”专心物资的朱高煦回过头来,从周定手中接过了两份诏令。 他先打开了第一份,而这份诏令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份惊喜。 老朱在关外增设了肇州所和安东所,这两个所也就是两千军户,代表老朱要移民起码上万人来这两座城池。 尽管两个千户所不是增设在吉林卫头上,但它们暂时归自己节制,这也就代表自己手上起码能名正言顺的调动八千人了。 当然,比起多出两千兵力,他更在意的是这两千军户的拖家带口。 “军户什么时候能到?”朱高煦来不及看第二份诏令,就高兴的抬头看向周定。 周定闻言也笑着说道:“末将北上时,便听说金州卫已经接收了六百军户,想来应该六月就能抵达吉林城,剩余的一千多户,应该在入冬前能达到。” “好!”听到周定的话,朱高煦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而周定却笑道:“殿下,您还没看第二份诏令呢。” “喔?”见周定这么说,朱高煦也知道这第二份诏令多半是好消息,因此迫不及待的将其打开。 果然,当朱高煦瞧见里面的内容后,他立马就高兴的对左右的张纯、亦失哈等人说道: “看看,我才说要在入秋前去收拾兀良哈,爷爷就给我差派了任务,还给我发了粮食,我们这次可不用为粮食发愁了。” “十万石?!”张纯瞧见了诏令上的行粮数额,激动地话都说不出来。
旁边的亦失哈听到张纯的惊叫声,也连忙看去,见到后立马笑道:“殿下,这下我们可不缺粮食了。” “呵呵……”朱高煦笑道:“粮食嘛,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他笑着将两份诏令收起来,对周定询问道:“对了周千户,这批军饷动用了那么多民夫和挽马车,不知输送来了多少东西?” “这是文牍,您看看就知道了。” 周定收起了笑容,从旁边的一名辽东兵卒手上接过了文牍,转而递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低头一看,这次运来的东西是粮食一万五千石,铁料三千斤,豆料一千石。 按照这个数额,单单朝廷拨发给吉林城的军饷和渤海王府的岁俸,就需要最少六个月才能运完。 朱高煦可等不了那么久,因此他对身边的张纯说道:“你今夜调集所有挽马车,带一千兄弟和三千男丁,明日与周千户一起南下,我可不想把粮食放在南边太久,城里的男女老少还等着粮食吃呢。” “得令!”张纯咧着嘴作揖应下,而这时瞧着场景欢快的周定也渐渐收起了笑容。 “殿下,除了这些事情,末将还有些事情得和您说。” “你说”朱高煦还没意识到会发生什么事情,转头之后瞧见周定收起笑脸,才察觉了一些。 他渐渐收起笑容,周定也拿出了一份五军都督府下发的文册。 “这是都督府对吉林卫弟兄们擢升的名册,您看看吧……” 周定一开口,朱高煦和张纯、亦失哈几人的笑容就全然不见。 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不妙,因此朱高煦出手很快的将文册打开,果不其然看到了一份份擢升和调令。 【张纯,神电卫指挥使】 【林粟,开平右卫指挥使】 【刘……】 薄薄的一本文册,却让朱高煦的表情僵硬。 他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队伍,居然在转瞬间就要离开一大半的骨干。 “神电卫?老子不去!” 一旁的张纯听到擢升文册后,心里就有了想法,果然凑过头来看到自己被调往神电卫后,他立马就骂了出来。 虽然他不知道神电卫在哪,可他宁愿在吉林城当他的指挥佥事,也不去南边当指挥使。 对于他的叫骂,周定权当听不见,也眼神示意四周兵卒别说出去。 说到底,朱高煦对周定是有救命之恩的,如果朱高煦把周定临阵脱逃的事情捅上去,那他和他爹都吃不了兜着走。 周定不怕打仗,但他怕死。 上次的局面,显然是死局,如果不是燕王救场及时,渤海军和沈阳中卫左军千户的弟兄们,起码要死七成以上。 周定不敢保证自己能活下来,所以才会慌不择路的以求援作为借口逃跑。 朱高煦没把事情捅出来,他就已经很感激朱高煦了,更别提朱高煦还将他求援的事情算了功绩,使得他在这次擢升中,也混到了一个指挥佥事的官职。 如此一来,倒是周定羞愧了,心想平日能帮忙吉林城便帮些。 不过在他看来,吉林卫将领擢升,这对朱高煦来说应该是好事才对,毕竟这些人都是他的旧部,日后他们升了官,朱高煦在京中也就有人能帮忙说话了。 不得不说,周定想法是好的,可朱高煦却很清楚,他压根没有等到林粟这群人升到京师的机会。 再过一年,朱允炆那小子就要对他们这群藩王下手了,这个时候被抽调走一大批骨干,对于渤海军来说,打击不可谓不大。 只是周定在面前,朱高煦自然不可能装出不高兴的模样,因此他强颜欢笑的拍了拍张纯等人: “你们能擢升也是好事,日后升了官,在京中也就能有人帮我说话了。” “殿下……”张纯鼻头一酸,他并不想离开吉林城,更不想离开朱高煦。 朱高煦帮他报了父仇,还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让他从一个连千户都不一定能成功承袭的少年郎,成为现在的指挥佥事。 这样的恩情,他还没来得及报答,就要被调走,他心何安? “好了,不要做小女儿姿态,你们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不着急。” 朱高煦用手指了指文册上让众人去应天五军都督府述职的时间,一旁的周定也笑道劝慰道: “张哥儿不用难过,你们去了南边也有立功的机会。” “南边也不太平?”朱高煦疑惑看向周定,周定闻言也转身从另一名兵卒背着的斜跨布包之中拿出了厚厚的一叠《邸报》。 “南边的事情太复杂了,我是说不完,您看了就知道了。” 周定将邸报递给了朱高煦,朱高煦也顺手接过。 不过他的心思并不在邸报上,更不关心南边发生了什么大事。 眼下的他,只是在想傅让他们离开后,自己要花多长时间才能重新拉起一批骨干。 然而他虽然不想看,但当他瞥到邸报封面所写的《丁丑科舞弊》后,脑中却还是空白了片刻。 “我怎么把这事情忘了……” 看到《丁丑科舞弊》后,朱高煦立马对亦失哈说道:“这里的事情交给你,我去箭楼看看邸报。” 他有些慌张,亦失哈见状连忙应下。 张纯还想说什么,但朱高煦却抱着邸报往箭楼大步走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了张纯视线中。 朱高煦已经顾不上他们的情绪,他在走进箭楼后,立马将邸报摊开,详细的看了起来。 南北榜案,这是朱元璋执政期间的最后一个政治案件,但这个案件却闹得虎头蛇尾。 对于南北榜案,朱高煦前世了解的也不多,如今却从邸报中看到了个大概。 虽然整个案子还没结束,甚至连一半都没走过,但其中的各种事情,已经足够让朱高煦吃惊了。 他一直以为老朱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但这次的南北榜案却刷新了他对老朱的认知。 在邸报中,老朱一开始要求刘三吾、张信等人重新审卷。 可以说,他仍旧尊重了刘三吾对丁丑科举的控制权,而他的意图,朱高煦也能透过邸报大概猜到。 老朱不想搞南北内斗,所以想让刘三吾选几个入得了眼的北人取录,但是刘三吾却选择与朱元璋对抗到底。 在朱高煦看来,刘三吾就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可是他详细看了看前面的邸报,这才了解了刘三吾和他背后的势力为什么敢和老朱对着干。 早前的邸报之中,朱高煦可以看出老朱的身体似乎并不好,因为他将武英殿的事情都交给了朱允炆,并且自己也很少出现在朝会上。 老朱是一个工作狂,除非身体病到不行,不然他不会将这些重要的事情交给别人,哪怕是朱标复活也不行。 他之所以这么做,只能说明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情况不容乐观…… 想到这里,朱高煦脑中出现了老朱那老而雄壮的身体,不知那具身体现在究竟何样。 片刻的担心过后,朱高煦继续沉浸在了邸报之中。 说实话他还是不懂,为什么这群江南文人要在这种时候来惹老朱,明明他们只需要再忍耐一两年,等朱允炆即位就可以掌握一切事情,可他们偏偏要玩火。 在邸报之中,朱高煦看到了老朱面对这件事时,一开始的反应也是对其妥协,基本承认春闺的殿试结果,只不过他想要稍作改变,糊糊面门给天下一个交代罢了。 结果南方官僚一看老朱妥协,立马就想再进一步,而刘三吾和张修口中说“北方学子的文章多犯忌讳”就是他们更进的一步。 文字,这东西玩好了足够弄出一场政变,而“北方学子文章多犯忌讳”这句话的打击面可就广了。 往浅了说,是这批通过乡试的考生有问题,但往大了说,这些北方学子多犯忌讳就是北方整体存在普遍问题。 为什么多犯忌讳?那肯定是你教的就不对。 为什么教的不对呢?因为你北方的理学不正宗,受胡人影响深。 这么一说,那北方的私塾、官学是不是需要整顿? 北方流行的理学和大儒,需不需要纠察? 如果整顿了、纠察了,那自此北方文风不正,自然就没有实力与南方士子争夺进士名额了。 “真狠啊……” 思来想去,总算想通一部分的朱高煦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算是看明白了,得亏他出身就是宗室,不然他要是在大明朝当官,他迟早有一天得被这群人精玩死。 不过更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的,还是老朱的应对方式。 借着刘三吾和张信的话,老朱居然能顺藤摸瓜的用刘三吾和张信的话来反驳对方。 刘三吾和张信说北方文章犯忌,那顶多就是指责他们没有按照朝廷设定的路线走下去,但老朱呢? 老朱直接反问二人,询问他们说文章犯了忌讳,那北方在乡试层层考试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这些问题? 是官员有意包庇,还是官员亵渎职守? 要知道,大明文官数量,江南占据六成位置,如果他们承认北方乡试的官员有问题,那到时候倒霉的绝对是在北方当官的人。 如果说刘三吾他们牵扯的还只是考生,那朱元璋牵扯的可就是北方数千名官员了。 为了一次春闺的五十几名进士,而将数百上千的江南官员葬送,即便刘三吾敢点头,他身后的那些人也不敢触犯。 想到这里,朱高煦叹了一口气,他很清楚,刘三吾和张信那群人,很有可能要被他们身后之人抛弃了。 老朱的刀,估计快挥下了…… 第179章 另寻他路 “希望老朱杀狠点,这样以后我和我爹能少杀点……” 坐在箭楼的石阶上,朱高煦吧唧嘴巴,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平心而论,历史上的南北榜案,老朱杀的真的不算狠。 他如果没记错的话,等朱元璋去世以后,虽说建文年间再也没有人搞南北榜了,但那是因为一甲二甲几乎被南方人包圆所至。 朱棣倒是花了大力气整顿,又是迁都、又是在北方大办官学,总之能增加北方文风的事情,朱棣都办了,因此他在位的中后期,北方士子在进士名额上的占比一直不低。 然而还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历史到了朱高煦那好大哥和好大侄子在位后,局面立马就开始了崩坏。 从洪熙到崇祯年间,明代二百余府中,出进士最多的前十府内,北方仅有西安和开封上榜,其余八府皆出自江南,排名第一的苏州府,更是走出进士八百九十四名。 明代两万四千多名进士中,南直隶与浙江、江西三地便占据一万三千余位, 这样的局面,说是江南把控朝堂也不为过。 如果不是嘉靖挑拨离间,让南人陷入内斗,说不定南人会一直把控朝堂。 虽说这样的局面,有利于大明持续走下去,但那是在王朝末期,而不是初期。 江南文人团结,对中晚明有好处,但对明初却没有一点好处,因为明初的大明需要不断从江南调拨财政去支援北方,南人过于强势,就会影响北方北方休养生息,继而反哺南方的计划。 “您多杀些,孙儿日后才好迁都啊……” 想到江南的抱团,朱高煦忍不住感叹一句。 在他看来,迁都北平是必要的。 从地理位置来说,北平是一个临海的地方,在京杭大运河开通后,从北平到天津可以走陆路,也可以走水路,距离不超过三百里。 这样的距离,比巴黎到勒阿弗尔还要近,可以支撑国家进行海上运动。 加上其独特的地理位置,东有辽东半岛和胶东半岛、皇城群岛为前沿,北有燕山作为防御阵地,可以说不管是从海上还是陆上来说,放在十九世纪前,北平拥有充足的战略纵深。 这块地方,比起南京来说,不管是从陆上还是海上,都要安全许多,更适合成为首都。 如果说地理位置和军事只是其中的两个原因,那政治和经济上,迁都北平都是一步好手。 不管在什么时代,都城都是一个吸引人口,发展经济的金字招牌,明代也不例外。 立国都于南京,并不能对南京周边的经济形势做出多大提升,反而会增加就业困难。 原本江南就人口稠密,还把国都放在江南,那只会让江南进一步的虹吸全国人才与人口。 在后世,经济发达的省份往往要给经济落后省份转移支付,因为这样能帮助落后省份提升经济,帮助落后省份。 当然,这其中原因也有经济大省从落后省份平价甚至低价从落后省份买走资源来发展自己的问题。 同样的道理,放在古代也一样适用。 现代的资源是钢铁、人力、粮食等资源,古代的资源也是这样。 江南文人自私的觉得自己在养活江南以外的所有省份,但如果没有这些省份运送来的粮食、钢铁、煤炭和各种资源,江南也不会发展的如此快速。 坐在那个位置上,朱高煦就得考虑平衡各地区的经济差异,而将经济发达地区的财富转移支付到经济落后地区,帮助经济落后地区建设,这还只是最基础的一点。 从江南拨钱粮支援北方,长期下来江南人不满,那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定都在北方,尤其是北平这种经过蒙金战争之后的经济落后地区。 这么一来,先不提可以从江南虹吸人口,单单用税收的形式,把江南的财富源源不断的通过京杭大运河运往北平,然后再经北平将南方财富分配到周边的河北地区,就足以帮助河北经济恢复。 朱高煦没有记错的话,洪武八年的北平城人口只有十四万人,但自从朱棣自南京迁都北京后,随着移民政策和从仕的人不断迁移,到嘉靖后期,北京城人口已经达到了近七十万人的程度。 如果加上驻京的军人及家眷以及居于皇城内外直接服务于宫廷的人员,嘉靖后期的京城人口基本达到八十五万人。 一个迁都的举动,瞬间让北平从一个边城重城,变成一个仅次于南京城的繁华大都,河北一带文风开始兴盛。 这一举动,对于历史进程来说,无疑是在走向好的一方面。 唯一值得诟病的一点,就是朱棣之后的皇帝,除了成化以外,几乎没有几个皇帝对北直隶进行大规模的屯垦和经济建设。 明代的河北因为人口仅有后世的五十分之一,所以土地上的水资源丰富,例如三角淀、白洋淀、五宫淀等后世变小或直接消失的湖泊都存在这个时代。 许多断流的河水,在这个时代也到处都是。 然而就是良好的耕地资源,明代除了朱元璋和朱棣、朱见深外,居然没有一个皇帝搞过大规模的开垦行动。 北直隶的耕地潜力只要被开发出来,那完全可以供养二三十万军队,但河北耕地潜力直到明末也没全部挖掘出来。 种地嘛,这个朱高煦最擅长了。 这般想着,朱高煦再度翻了翻前面的《邸报》。 南北榜案固然是今年的头等大事,但这案子终究牵扯不到朱高煦头上。 他想要看看南边还有没有什么与他有关的事情,不过与他有关的他没看到,倒是在前面翻看到了老朱迁移天下富民的消息。 瞧见这一消息的时候,朱高煦愣了愣,瞬间就将这件事与刚刚发生的南北榜案串联在了一起。 迁移天下富户,说的好听些是富户,说的不好听些就是豪强,毕竟以七百亩为标准来恒定的富户,那可不是简单的百姓。 以当下的田地产量,即便是北方的七百亩,那也能在纳税后产出最少六百石,折合二百贯钱。 在当下普通百姓一年只有八九贯,多则十余贯的年代,这二百贯的年收入,足以撑起一个规模不小的家族,更别说这还只是一户人家的年收入。 从秦始皇迁移六国贵族入关中开始,但凡雄才大略的君王,都会对天下的豪强做出相应的制裁。 西汉的陵邑制度和后来隋、唐迁移豪强入关中、洛阳都是一个道理,而老朱这个喜欢汉唐风气的皇帝,自然也不会漏学这一手段。 在朱高煦看来,虽说老朱之前已经进行了几次迁徙富民的手段,但那是之前,不是现在。 老朱能在之前顺利的迁徙天下富户,是因为他的老班底足够强大,而且淮西勋贵和江南、浙西的文人并不对付。 可是伴随着淮西勋贵瓦解,江南和浙西的文人没有了敌人,加上老朱年老还经常生病,他再这么做,自然就有人不满了。 这个道理,也可以用在为什么朱棣能迁都这个问题上。 前者有淮西勋贵,后者有靖难元勋,这两个政治集团,是老朱和朱棣进行政策改革的中流砥柱。 枪杆子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一旦枪杆子脱离了自己的手,那敌人见你没了枪,自然就敢对你吆五喝六了。 只有把枪顶在他们脑门上,亦或者别在自己的腰间,让这群人随时随地都能看得到,他们才会老实安分。 这么一想,朱高煦看了一眼箭楼的门口。 这枪杆子,他也得有…… 这么想着,朱高煦开始继续翻阅《邸报》,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除了南北榜案,今年的西南也会陷入战争,被大明打服的麓川将会爆发内斗,继而影响到西南局势。 如果麓川真的爆发内斗,那它或许能继续牵制住徐辉祖他们。 只可惜,朱高煦翻遍了前面的邸报,也没有看到关于麓川的消息。 云、桂、川、黔和湖广南部地区倒是爆发了数量不少的叛乱,但都规模太小,连一府之地都难以波及。 “不对啊……” 摸着光秃秃的下巴,朱高煦心想麓川内斗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西南将星的沐春也是因为在平定麓川内乱的过程中染病,在战后不久病卒军中。 论心,朱高煦不希望沐春死,但论迹,沐春不死,对靖难没有好处。 沐春可不是他那个弟弟沐晟,他可是军政一手抓,解决了明初西南主要土司,并且打崩了麓川的人。 即便不谈军政,单论同时代人对兄弟二人的评价也是差距极大。 洪武年间的文臣武将把沐春与唐代的李晟、李愬对比,而评价沐晟就是一个仗打得不错的将领。 沐春是切实可以指挥兵团级作战,并且连战连捷的人。 从十七岁参军,到三十六岁病卒,十九年金戈铁马里,他未曾尝过一次失败,优秀到连老朱都对群臣说“这是朕家的孩子”。 这样的人如果活着,恐怕率领云南兵团出云南参加靖难的人就不是何福,而是他沐春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有些牙疼,但他仔细一想,如果沐春能继续活下去,那抛开靖难之役来看,这对大明朝和自家父子是极好的事情。 沐春要是活着,那不管之后灭安南,深入缅甸,沐春都能一手操办,并且肯定能打的很好,大明在西南的版图将会更进一步。 如此一来,朱能不用南下了,自然也不会在广西水土不服而病卒,朱棣手下能用的中生代将领自然也就更多,不管是对付北边还是收拾西北,都将更加游刃有余。
“真难啊……” 朱高煦想到这一切,就有些头疼,并进而想到了自己的遭遇。 他拿起先前的擢升名册,再次打开好好看了看。 相比较刚才的匆匆忙忙,这次他看得极为细致。 自己手下的几个千户,只有王义和孟章没有被调走,剩下的几人不是和张纯一起被调到广东的神电卫,就是和林粟一起被调到开平五卫。 林粟成了指挥使,其它的几个千户则是最低也成了指挥佥事。 军中,参与了那一战的十七个百户,也有不少人被调往天南海北,基本都是擢升为千户。 原本朱高煦还有些头疼,可当他看到这群人去的方向时,他不免表情有些古怪。 “这擢升是谁弄的,怎么……” 一时间,朱高煦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本擢升名册。 将他手下包括张纯在内的三名千户,七名百户调到南方倒还没什么,像是傅让和林粟,以及剩下的人被调往辽东、北平和大宁,这才是朱高煦没能绷住的地方。 看完了他们被调的地方,朱高煦都觉得是不是老天在帮自己忙。 只是几个呼吸,朱高煦不仅没有了前面的苦恼,反而想偷笑。 他下意识伸出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而这时外面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 只是一声,朱高煦便听出了这是王义的声音,弄的他连忙憋回笑容。 “殿下,我听说朝廷要把我们调到南边去,这是不是真的!” “对啊,我们可不去,这刚分了田地呢!” “呸!徐蛮子你嘴里吐不出好话来,什么叫分了田才不去,是殿下不去我们就不去!” “对对对对!是我说错话了……” 朱高煦刚刚憋回笑容,王义就带着几个千户和十几个百户闯入了箭楼之中,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朱高煦。 他们嚷嚷着自己的想法,朱高煦则表情复杂。 他很想笑,因为五军都督府帮了自己的忙,可是面对众人义愤填膺的模样,他知道自己不能笑,而是应该要装的伤感些。 两种情绪掺杂,弄得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殿下…您…没事吧?” 王义瞧着自家殿下那古怪的模样,小心翼翼的凑上前询问。 倒是朱高煦这厮,被王义这么一说,立马就吸了吸鼻子,假装刚才难过。 “唉……”他故意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想你们之中有些人离开吉林城,但这是为了你们的前途和前景。” “吉林城终究只有六个千户,两个指挥佥事和一个指挥使,位置有限。” “这次你们得了功劳,该擢升调迁都是应该的,不要做小女儿姿态。” 朱高煦摇头晃脑的说教,同时也拿出那本名册递给了王义: “你把这个给弟兄们看看吧,要走的不用担心田地的问题,分给你们的田地不会收回,若是你们要贩卖,我按照北平的地价回收,若是你们不愿意贩卖,愿意把家人留在这里耕种田地,亦或者要雇人帮忙种,那我也绝不阻拦。” “殿下,末将不是那意思……”听到朱高煦的话,前番嚷嚷着分了地的千户徐晟便红着脸解释了起来。 朱高煦见状上前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不是那意思,总之你们先看看自己被调到什么地方吧,看完了说说想法,要卖田还是租了田地给旁人种,这些都由你们做主,想好之后告诉王义就行。” “放心,你们还有起码三个月的时间来想,年末去南京城述职就足够了。” 说清楚了一切,朱高煦也走出了箭楼,并在同一时间看到了站在马道上与亦失哈聊天的杨彬。 朱高煦朝他们走了过去,那杨彬见到了他,隔着老远便作揖唱声:“殿下千福!” “好了,不用弄这么多礼节,比起祝贺,我更想知道你带来了多少东西。” 朱高煦抬手制止了他,并说起了正事。 对于杨彬的出现,他并不觉得奇怪,因为王义正是他派去南边护送杨彬和粮食北上的人。 王义都出现了,这说明他护送的杨彬和粮队也应该抵达了,因此朱高煦在询问杨彬的同时,往城外看了去。 果然,在鸡西堡的城外,数千辆挽马车和渤海、辽东两军的几千士卒正在等待入城。 “殿下贤明……”杨彬笑呵呵的起身,随后说起了这次他带来的东西: “去年草民回了南边后,就开始张罗买粮,今年正月中旬便在登州、莱州各屯了二十几万粮食。” “二月开春后,草民雇船北上,到三万卫等了快两个月,才等来了王千户的队伍。” “这次的四千辆挽马车,一共运来了三千石豆料、五万贯钱和五千余石粮食,路上给挽马吃了四百二十七石豆料,运抵的是……” 杨彬还想详细的说下去,朱高煦却抬手示意他可以了。 见状,杨彬不再具体汇报,朱高煦也看向了一旁的亦失哈:“所里的挽马,明日准备准备,都跟着王义往南边去,趁早把粮食运回来。” “是”亦失哈颔首,朱高煦也再度看向杨彬:“现在三万卫那里有多少粮食屯放,南边还有多少运来,你这一路上可遇到了什么难事?” 朱高煦一连三问,都在杨彬意料之中,他不紧不慢的回答道:“回殿下,三万卫还屯着三十七万四千余石粮食,南边还有十二万石粮食准备起运,剩下还有七万余贯钱在下面的粮商手上,他们还在南边收粮。” “不过草民得给殿下提个醒,那就是粮食可能会比预期的少。” 杨彬如此说,便看到了朱高煦皱眉,因此他连忙解释道: “这粮食比预期少的原因,主要还是运粮来北边,路上遇到了不少拦吃卡要的胥吏,路上被这群胥吏贪墨了一些。” “此外,今年年初开始,北边的不少衙门都在屯粮,草民不敢大张旗鼓的与他们争抢,便只能高价在乡镇上收了些粮食。” 说到这里,杨彬还特意提起了周兴:“对了殿下,去年草民南下时遇到了周总兵。” “正因为周总兵给草民开了边关输中的文牍,草民才能在内地如此购粮而不引起朝廷注意。” “周总兵吗?”朱高煦倒是诧异周兴居然会帮杨彬,但仔细想想,与其说是帮杨彬,倒不如说是帮他朱高煦。 周定的事情可大可小,自己没有捅出去,算是给了周兴一些薄面,周兴投桃报李倒也是应该。 “好了,这件事我知道了,南边还有什么事情吗?” 朱高煦回过神来询问杨彬,显然他看出了杨彬有些着急。 果然,他一开口,杨彬便窘迫道:“殿下,我们的毛皮生意,恐怕要收收脚步了。” “为何?”朱高煦皱眉反问,杨彬则是汗颜道:“朝廷迁徙天下富户入南京城,这些富户都变卖了田地和房屋,只想拿着金银去南京,哪里还有多余的钱来买皮毛,因此殿下的这生意也就被影响到了。” 杨彬说完这话,朱高煦这才知道刀子割在自己身上有多痛。 “我应该想到的……”朱高煦扶额叹气,前面他看《邸报》中老朱迁徙豪强时,还觉得这个与自己关系不大,现在一想,那关系可大了。 上等的毛皮本就是稀罕物,在大明朝属于奢侈品,普通百姓是消费不起的。 现在天下富户都被老朱迁徙到了南京城,他们没了收入来源,自然要紧衣缩食,那自己的毛皮可不就是没了销路了么。 虽说土地兼并的速度很快,豪强们被迁走后,要不了几年,当地就会诞生一批新的豪强,但自己已经没有几年的时间来等待了。 “你的毛皮滞销了?”朱高煦询问杨彬,他也点头道:“出货的速度比之前慢了三四倍,仅凭勋贵和宗室、官员,想要吃下去年的那批毛皮成衣,恐怕要三四年……” “三四年……”听到这话,朱高煦脸色难看。 他本以为杨彬能在今年年末解决去年的毛皮,然后将粮食赶在明年运到吉林城,让自己在靖难前有充足的粮食来南下与辽东都司决战。 可现在看来,他的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现在他只能另寻他路了。 “府库的毛皮,停止互市吧。” 念头通达间,朱高煦交代了一下亦失哈,随后在他点头时又看向杨彬: “府库里,还收着差不多四万多张皮毛,之前亦失哈算过账,差不多是十万四千余贯。” “这批毛皮你拿去南边等着贩卖,算是我放在你那里抵账的。” “至于这批钱,你先从你手上出,留五万贯钱给我,其余依旧买粮食,如何?” 朱高煦也是没有办法了,只能让杨彬继续从家中拿钱先买粮食给自己,用货物来抵账。 杨彬跟自己做生意这么几年,也累积了不少本钱,想来应该拿得出这笔钱。 “殿下哪里的话,即便殿下不这么说,草民也会继续买粮的。” 杨彬倒是看出了朱高煦的窘迫,不仅应了他的要求,还主动说道:“殿下手中的茶引,还有吉林城的铁料,实际上都可以拿来做生意,您看看……” “不必了,茶引我有用处,铁料吉林城也稀缺。” 面对杨彬的好意,朱高煦无奈拒绝。 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吉林城的铁料只能留给吉林城自己使。 另外,他也得想想新的财源了,不然以吉林城的底子,很难拼赢辽东都司。 第180章 关外尚安 四月末,伴随着周定带来了渤海军各部武官擢升的消息,朱高煦也将被擢升的武官召回了吉林城。

回到吉林城,不管是林粟还是傅让,他们都对崭新的吉林城发出了感叹。

比起去年,新城大了三倍不止,城墙被加长加厚,均采用的是内夯土,外混凝土的建设方式,因此十分牢固。

城内,混凝土铺设的道路虽然比不上青砖美观,但总比当年的夯土路要好看好用多了。

五十二个民坊错落有致,来往街道的百姓衣着整洁,不像曾经一样,身上沾染着泥点子。

排水渠、下水道、火道、火墙、公共厕所……

这些利民的民生设施皆修建完善,五十二民坊和左右二处官坊、军坊更是整洁异常,修建的异常牢固。

坊内房屋,大多都是使用砖窑的砖块与混凝土修建起来的屋舍,美观且实用。

城中百姓,不管家中人口数量,均是以每户二进出的四合小院作为范本修建,占地四分,有主屋一处,耳房两处,厢房两处,倒座房前后四处。

将倒座房一处用来放柴火,一处做厨房,一处当茅厕,还能做到六处空屋舍,哪怕一人一处也能满足一家六口人,多的话也能住下十几口。

这样的一处院子,放在南边,没有二十贯根本修不起来,但在吉林城却是免费修建发放。

百姓的房屋都如此‘奢侈’,更别提作为渤海王的朱高煦了。

按照老朱给出的规制,朱高煦的渤海王府东西阔四十六丈,南北长六十二丈,门楼四座、置承运一殿、厨库各一座、米仓一处,厅廊五十六,屋舍二百六十间。

除此之外,王府本来的设计还有王城城墙,护城河这种防御性军事设施,但朱高煦没有让人修建,只因他并不想营造出一种与吉林百姓隔绝的氛围,因此他只让人修建了高一丈三尺,宽一尺的王府院墙。

除了护城河和城墙没有外,朱高煦倒也没有再干涉其它的规制。

承运殿、存心殿、前寝宫和后寝宫、还有世子府、山川坛、社稷坛、禄米仓、库房、马房、家庙、东西三所等王府布局都按照规制修建,唯一有区别的,就是修建的方式不同。

朱高煦很喜欢汉唐时期那种向外延伸的飞檐,尽管修建王府的工匠告诉过他,那样的飞檐是因为汉唐时期墙壁、柱子防水手段不好,为了防止墙壁和柱子遭到雨水侵蚀而做出的延伸手段,如今采用砖墙已经不需要再用,但朱高煦还是让工匠们尽可能的将飞檐向外延伸。

如此设计过后,渤海王府的建筑看上去都快比亲王府还大气了。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出征忽喇温的事情,我准备提前。”

在那占地二亩的承运殿里,朱高煦坐在高台之上的王位,对殿内左右入座的百余名武官说了关于他们擢升的事情。

得到消息,百余名试百户以上武官纷纷沉默,归来的傅让与林粟也暗皱眉头。

傅让还好说,林粟倒是经过那么多事情,比在南京城时沉稳了太多。

换做以前的他听到这种事情,肯定也会和张纯一般脱口而出,但现在的他则是在权衡。

他想升官,可他也不想离开朱高煦。

他很清楚,自己能升官不是自己能力有多强,而是他跟对了人。

现在离开了朱高煦,跑到开平去,他还能向上爬吗?

“出去也挺好的,你们不需要负担那么重,出去过后比在这里要辛苦,毕竟你们出去过后,要带比现在大得多的队伍。”

朱高煦劝慰着众人,同时说道:“肇州城那边,我准备让王义接手,安东城则是交给陈昶。”

朱高煦的目光看向了坐在左首第三位的王义,以及坐在右首第七位的陈昶。

二人先前都是百户,如今王义成了指挥使,孟章成了指挥佥事,而陈昶也成为了吉林城的另一位指挥佥事。

陈昶是戌字百户的老兄弟,他这个人沉默寡言,但朱高煦可以确定他不是锦衣卫,因为陈昶是为数不多带着一家老小北上的人,并且还在吉林城娶妻生子。

北上前,他只是戌字百户的一个普通兵卒,而眼下的他却成了指挥佥事。

他话不多,但朱高煦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并且都能完成的很好。

正如林粟所想的一样,他并非是能力最强的那个人,单说陈昶,他的带兵才干就在林粟之上,只是二人比较的话,陈昶吃了年轻的亏。

他比林粟小七岁,如今才刚刚二十一,不过这在渤海军中不是什么问题。

渤海军中的兵卒,多是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连将领普遍在二十五到四十之间。

像王义这种三十六岁的将领,在渤海军之中已经算是‘老古董’了。

“殿下,孟章走了,那三场那边交给谁?”

坐在左首位的亦失哈抬头询问,朱高煦闻言也将目光放到了位置靠后的一个人身上。

“崔均!”

“在!”突然听到朱高煦叫自己的名字,二十岁的试百户崔均下意识站了起来。

当他察觉到是朱高煦叫自己时,他立马作揖,而朱高煦也看着他笑道:“煤场、铁场和石灰场,我准备让崔均带兵照看。”

“殿下,这……”

亦失哈看着崔均,略皱眉头,他很清楚三场的秘密,所以他更倾向于戌字百户的老兄弟,而不是从其它卫投效而来的崔均。

似乎看出了亦失哈的担心,朱高煦笑了笑:“崔均也是从南京一路走来的老兄弟,虽然年轻,但与我打过西阳哈,还随我出城战过哈剌兀。”

“由他看守三场,我放心。”

“是……”见朱高煦都这么说,亦失哈也不再纠结,只是暗中长了些心眼,心中想要为朱高煦守好这个家。

见他不再说话,朱高煦也将目光看到傅让身上:“傅让,你这次升授官职最大,而且还在辽东都司任职,日后我倒是得仰仗你了。”

“不敢……”傅让虚礼作揖回应。

这话若是旁人说出,傅让只当别人在讥讽他,但如果是朱高煦说出,那他就得仔细想想了。

自从来了吉林城,他带兵打仗暂且不提,单单操办安东城的开荒,肇州城的修建,就让他提升了不少阅历。

作为朱高煦亲信的几个人,他很清楚吉林城是靠什么维持生计,更清楚朱高煦一直让杨彬运粮。

自己去辽东都司,确实有利于吉林城,不过自己的身份,去了辽东都司后恐怕会被南边的人关注着一举一动,做什么事情都得小心谨慎才行。

“林粟,你去开平,那是我父亲节制的地方,你正好可以和我父亲学些东西。”

朱高煦提起了一直没说话的林粟,而对于他的话,往日和谁都聊得来的林粟却只是作揖回应。

谁都能看出,林粟并不高兴,但他没有选择带头闹事,而是安静的呆在自己的位置上。

这对于他来说,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众位要去南边的弟兄不用担心,我已经在这些日子里为你们写好了书信,虽说不一定能起到什么作用,但也算是个安慰。”

朱高煦看着殿内的百余名武官,笑着站了起来,众人见状也纷纷站起。

“来!好酒好肉招待吃着,不过在吃之前我先说好,接下来这几个月,好好交接手头上的事情,就算要走了,也得留下一个毫无纰漏的营垒!”

“末将领命!!”

朱高煦一声交代,众人纷纷隆声回应,声音冲出武英殿,震走了飞檐上的飞鸟。

不多时,数十张大桌被抬入殿内,承运殿前的广场上也摆满了桌子。

在城中的士卒都接到了通知,今日在王府吃羊肉,但不得饮酒。

很快,除了班值的兵卒需要等待换班,其余人纷纷朝着王府涌入。

面积十亩的承运殿广场,足以容纳五六千人,区区不到两千的兵卒来吃饭,对于广场来说简直就是小意思。

为了应对这种场面,朱高煦早在去年就让自己的那几名庖厨招收了几十名徒弟。

虽然他们的手艺一般,但应付这种宴席足够了。

何况他们所需的食材被牵入王府后,很快就被军中的伙头兵联手处理,他们只管炒菜便足够了。

不过饶是如此,典膳所厨子的锅铲也都快翻飞了。

文武兵吏近二千人齐聚外廷,上百只猪羊被宰杀,除此之外,城外北湾的鸡鸭舍中,也被抓来了数百只。

这一宴席,桌上几乎摆满了肉,兵吏们吃的满嘴油光,倒是朱高煦这一顿几乎没吃什么,尽挨着各桌子去以茶代酒了。

一顿宴席下来,羊肉他没吃到几口,倒是喝了二百来杯茶,中途跑了三次茅房。

酒足饭饱过后,许多兵卒自发开始收拾。

待天色变黑,承运殿广场不仅没有变脏,反而比开宴席前更干净了。

晚风里,朱高煦坐在承运殿前的台阶上,低头看着眼前已经空荡荡的广场。

同一时间,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一道身影坐在了他一旁。

“殿下……”

林粟看着漆黑的广场,沉吟许久后才说道:“末将不想走。”

他的话很平淡,却能够听出他的挣扎。

朱高煦嘴角上扬,可话却很现实:“这世道,不是看我们想不想,而是看我们能不能。”

“你应该知道的,朝廷不想让你们一直跟在我身边,这样容易尾大不掉。”

他这么说,可林粟却担心道:“我们若是走了,留下来的人里,还有几个是真心对殿下的?”

显然,林粟他们都知道,朝廷早就开始往渤海军掺沙子了,说不定这次留下的人中,就大部分都是沙子。

对于林粟的话,朱高煦渐渐收起了笑容,颔首道:“你我都知道,但你我都没办法,因为这世道不是我们做主。”

“他们要掺沙子就掺吧,我以真心待真心,若是遭遇辜负,那也是无可奈何。”

朱高煦虽然对林粟这么说,但他比谁都清楚他那真正的“真心”是什么。

不是无条件信任,而是深深的利益捆绑。

朱高煦能动用的资源不多,但他可以把手中有限的资源,尽数交到跟随自己的人手中,这是朝廷所不具备的。

就拿屯田来说,吉林城开出三十万亩,朱高煦不留一亩在王府账面,全数发给百姓和兵卒。

若只是独身,那一年三四亩确实很难打动这些兵卒,但若是拖家带口呢?

每年十几亩十几亩的耕地交到手中,这样的利益,有谁能够不心动。

朝廷是有钱,但他们不会舍得砸上百贯钱在一个普通的兵卒身上,而朱高煦敢,这就是他的底气。

他还在,那吉林城的百姓,每年都将有耕地进账,而他走了,且不提日后没有耕地进账,单单现有的耕地归属,就足够他们闹起来。

吉林城是卫所,所开垦的田都是军屯田,朱高煦不认为南边的那群人会愿意把几十万亩耕地发给百姓,因为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其它卫所就会效仿,制度就会被破坏,这是他们所不能承受的。

制度和利益决定了一切,朱高煦在吉林城的位置,即便是老朱亲自来,在不动用武力的情况下,也难以撼动他。

真心换真心只是说辞,利益牵扯才是真的……

“不知不觉中,我也变得如此伪善了。”

朱高煦黯然,倒是面对这套说辞的林粟深信不疑。

“殿下放心,末将日后若有机会,一定会报答您的。”

林粟郑重的说出这句话,朱高煦也拍了拍他后背:“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与陈昶回安东城,交接手上事宜。”

“那末将走了……”林粟恋恋不舍的起身,在朱高煦的注视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郡王府。

倒是在他离开之后片刻,亦失哈便巡了过来。

来到朱高煦身旁,他还张望一番:“殿下,林粟没来?”

“他刚走。”朱高煦轻笑,同时抬头看向亦失哈,好奇道:

“瞧着他们一个个的擢升调迁,可曾羡慕?”

“说不羡慕是假的……”亦失哈苦笑着坐下,但坐下后又叹气道:“但瞧着他们离开,奴婢心中还是有几分庆幸的。”

“至少奴婢是王府的掌印太监,旁人不敢要,故此能和殿下在一起一辈子。”

“你这话有些歧义。”朱高煦一脸古怪,亦失哈闻言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王妃听到,恐怕要怀疑殿下了。”

“你这话……”这回轮到朱高煦无奈了。

不过说实在的,来到大明那么几年,他也有过难受的时候,只是当初在南京时没胆子去十六楼,到了吉林城又没有合眼缘的。

好不容易等来了郭琰,结果郭琰的年纪太小,因此朱高煦一直忍着。

他也是人,有的时候也想找个人撒撒野,只是吉林城资源不太好,他想撒野也寻不到好看的。

“水稻都栽种完了吧?”

朱高煦说起了正事,亦失哈也收起笑容,点了点头:“去年的稻种,经过筛选后育苗,这次插秧了两万六千四百二十七亩。”

“除了这些田用作稻田,其余的地都按照规矩,分别种上了豆子和小麦。”

“明日可以开荒了,按照今年的畜力,起码能开辟三十几万亩河滩地。”

“不过今年开辟完后,中湾的河滩地就都开辟完了,明年估计得去开辟北湾的河滩地了。”

“北湾虽然面积广袤,但大多都是灌木丛和沼泽,想要开辟那数百万亩河滩地,恐怕得花几十年的时间。”

“因此,奴婢想要不干脆往鸡西堡西边的丘陵开辟旱地。”

吉林城的河滩地是有限的,能开垦做稻田的更是有限,因此朱高煦并没有觉得吉林城可以全部种水稻。

相比较北湾的情况,开辟哈达岭西边的丘陵,显得更有性价比。

不过开辟那边的丘陵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地方一马平川,除了北边百余里和南边三百余里外的山口,几乎无险可守。

先前渤海军数量不多,朱高煦自然不会考虑往西边开垦,但是眼下渤海军实力膨胀,入冬前还会有两千军户北上加入他们。

拥有这样的力量,朱高煦不去找别人麻烦就算好了,根本没有什么人敢来找他麻烦。

唯一有能力找他麻烦的哈剌兀,还被朱棣给追杀几百里,现在正躲在兀良哈秃城舔舐伤口,无暇东顾。

更何况,过些日子自己收拾了阿台外兰,下一个收拾的就是哈剌兀,所以向西开垦荒地,已经没有了任何阻碍。

这么一想,朱高煦也对亦失哈说道:“入冬前,你带人去西边选一块地,修建个镇子。”

“今年我们不卖粮食,届时许多部落会撑不下去来投靠我们。”

“你先将南边来的两千户一分为三,一部安排在那个镇子,另外两部分别安排在安东城和打下之后的忽喇温。”

还未出兵,就已经开始规划城池了,这不是朱高煦自大,而是对自我的清晰认知。

西阳哈部的大部分甲兵,都在大黑山一战中被俘被灭,但凡阿台外兰有实力反攻,他也不会躲到现在。

哈剌兀入寇的时候,是阿台外兰夺取安东城最好的时机。

他错过了,那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次我出征,中间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你算好时间,往肇州城准备粮食挽马,届时我回来后,便直接乘船一路北上巡边。”

“箭矢和甲胄兵器,只要我不开口,便不要停下,继续打造。”

朱高煦在为未来做准备,他要和辽东都司交手,甲兵就得足够多才行。

辽东都司的战兵有四万多人,除去防守的,起码能拉出三万人和自己在旷野交手。

击垮辽东都司代表什么,这已经不用过多赘述了,现在的自己只需要一步步走下去就足够。

想到这里,朱高煦站了起来,往后宫走去。

亦失哈瞧着他走向后宫,倒是没有跟随,只是眼神示意跟随他而来的两名净军跟上朱高煦。

不久后,他离开了王府,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至于朱高煦,他则是返回了前寝宫,并在这里见到了挑灯夜读《邸报》的郭琰。

“您回来了?”

见朱高煦进屋,郭琰放下了手中邸报,两名婢女也上前为他宽衣解带。

由于王府太大,郭琰在城中募了二十个年纪十五六岁的婢女,因此在有人为朱高煦宽衣解带的时候,其他婢女已经带着洗漱的用品一拥而上。

脱下衣服的朱高煦坐在椅子上,看着婢女们为他脱鞋洗脚,洗脸刷牙。

过了一字时,待什么都做后,他这才拔下了头上的木簪,将目光放到了郭琰身上,并随之移动到《邸报》上。

“都看完了?”朱高煦询问着,郭琰点了点头:“已经看第二遍了。”

她脸色有些不太好,朱高煦以为她是为了郭英去陕西平叛的事情而担心,因此安慰道:“外爷去了陕西平叛,这次是和长兴侯一起,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平叛结束了。”

“臣妾不是担心这个。”听着朱高煦安慰的话,郭琰笑了出来,并一手放到了《邸报》上。

“臣妾看了看,这次南边的事情才闹起来,如今还没个结果,因此心中有些担心。”

郭琰担心这次的南北榜案会牵扯到淮西的旧勋,毕竟前面几次大案,基本都牵扯到了淮西旧勋。

不过熟知这段历史的朱高煦却安慰道:“兴许会牵扯出旧案,但不会牵扯到还存世的勋臣们,这点你可以放心。”

“话虽然这么说……”郭琰有些担心,沉吟过后与朱高煦对视询问道:

“殿下,您说这次陛下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惩治涉事官员?”

郭琰对于不懂的事情,就询问朱高煦,因为她觉得自家殿下好像什么都懂。

对于她的问题,朱高煦也想了想历史上的南北榜案结果,然后又想到了当下南京城中老朱可能面对的局面。

似乎是想到了老朱的困境,因此朱高煦靠在了椅子上,双眼看着前寝宫的天花板,心情复杂道:“这次的案子,恐怕会让有的人大失所望吧……”

第181章 坐井观天 “宣上意,丁丑科主考、前翰林学士刘三吾,副主考白蹈信二人勾结蓝玉余党,忤逆上意,抄家流放肃州卫!” “侍读学士张信,隐匿北方考生考卷,凌迟” “丁丑科状元陈、右赞善王俊华﹑司直郎张谦﹑司经局校书严叔载﹑正字董贯﹑王府长史黄章﹑纪善周衡和萧揖,有惑圣览,皆发配云南充军。” 洪武三十年五月十七,原本以为丁丑科春闺已经过去的刘三吾等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宋忠率领的锦衣卫缉拿。 朱元璋指斥本次科举的主考刘三吾和副主考白蹈信等人为“蓝玉余党”,尤其是抓住了刘三吾多年前曾上书为胡惟庸鸣冤的旧账,认定刘三吾为“反贼”。 除了二人,其余涉案诸官员皆受到严惩,尽数被发配流放,只有戴彝、尹昌隆二人免罪。 此二人得免的原因,是他们在复核试卷后,开列出的中榜名单上有北方考生的名字。 此事爆发过后,北方考生欢欣鼓舞,南方考生认为朝廷处事不公,许多南方士子纷纷上疏,为刘三吾等人鸣冤。 对于这些雪花般飞来的奏疏,朱元璋一概驳回,并在五月二十三日下旨,将编制完成的《富民册籍》拍案。 五月二十四日,朱元璋下旨,除云南、两广、四川富民不徙,其余《富民册籍》之上的浙江等九布政司,以及直隶应天十八府,凡田地超过七顷的一万四千二百四十一户,皆迁入南京外城,并发放宅院。 对于百姓们来说,这两件事无相关,但对于朝野上下的百官来说,他们都清楚这是洪武皇帝对南北榜案中南人富户的反击。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时间便来到了六月初一。 这一日的奉天殿上,朱元璋拖着病体亲自策问七百余名春闺落选的贡士,并钦点山东兖州府人韩克忠为状元﹑是为丁丑科夏榜状元。 不仅如此,朱元璋还取录了除韩克忠以外的六十人为进士身。 似乎是为了反击,这次所取录的六十一人全为北方人,相比较全是南方人的春榜,多出了十人。 不仅如此,由于春榜状元陈﹑探花刘仕谔被诛杀,这次取录的南方考生,仅有尹昌隆入了翰林。 反观夏榜,除韩克忠三人被选入翰林,二甲之中也有五名被选入翰林。 虽说此案杀的人不多,可影响却极为恶劣,尤其是刘三吾本人的那句“北人文理不佳”,更是激怒了北方考生。 如果不是朱元璋足够果决,那南北问题还会进一步扩大。 看似糊涂的一个案子,却被朱元璋处理到了极致。 只可惜,从这一案中,许多人都看到了朱元璋窘迫的一面。 “爹的身体不行了……” 六月初十,当南北榜案尘埃落定,太原晋王府内也响起了一句大不敬的话。 坐在承运殿里,朱棡手里拿着一份邸报,桌上摆着一封从宫里送来的书信。 根据邸报,朱棡察觉到了自家父亲的情况并不好,不然这次他不会这么仓促的就结束这案子,应该是大办特办,将站在台前与幕后的人尽数抓出来处死。 他之所以这么仓促,就是因为他觉得他的时间不够了。 想到这里,朱棡看了一眼桌上的那份家书。 那是朱元璋写来的书信,上面的内容是朱元璋告诉朱棡应该如何放牧、如何养羊养马,以及对于牧场不要竭泽而渔的各种关切之言。 除了这些,朱元璋还在信的末尾交代朱棡,若是日后胡兵十数万南下,不用与之正面抗衡,只需要将兵马百姓迁入城中,断了胡兵能打草谷的念头,胡兵自然就会退去。 这样的话,放在以前,老朱不可能交代的这么仔细,也正因为他这般仔细,才让朱棡察觉到了猫腻。 换做以往他节制山西都司、山西行都司等沿边十余万兵马时,自家父亲都是交代自己要如何巡边,可眼下却招呼自己防守。 “小儿……” 朱棡咬牙切齿,山西为什么攻守易形?还不是因为他的兵权被夺了大半! 老头子怕他作乱,把他的兵权收走了大半,调走了他的旧部,现在的他除了本部三护卫和河套的东胜卫外,根本调不动任何一卫山西兵马。 哪有老子这样防儿子的! 朱棡攥紧了拳头,胸口处也时不时发出刺痛。 自上次与老头子争斗失败而晕倒,他胸口时不时就会刺痛,但很快又痊愈。 这病症,他也问过府上的医匠,但他们都说是自己气到了根本。 “不能生气……”朱棡自我安慰,同时双目微眯:“爹,您活着我什么都不会做,但您走了,就不要怪孩儿了。” “这天下,本就是兄终弟及!” 在朱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千里之外的南京紫禁城内,朱元璋却是带着三个孙儿上了紫金山,来到了马皇后的陵前。 他带着朱允炆、朱高炽、朱济熺三人为马皇后上香,尽管今日并不是马皇后的忌辰,但他不知道怎么的,很想来这里看看。 坐在神道的树荫下,朱元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登山用的木杖。 他双手撑着木杖,看着不远处的那三个孩子为自家妹子上香,心头总算感觉到了一丝亲情。 耿炳文和郭英还在秦岭平叛,他身边没个老兄弟,便是想说些话也没有人。 这种时候,他不免有些想念朱高煦了。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念那孩子,但就是会在很多时候,下意识的想到他。 “爷爷……” 朱允炆的声音把朱元璋叫醒,等他回过神来,他们三人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见状,朱元璋缓缓起身,带着他们往山下走去时,同时也询问道: “你们三人,近日在武英殿理政,可曾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他边说边往山下走,朱济熺听到后也急忙表现道:“迁移天下富户的事情有些难,下面的许多官员阳奉阴违,还得是国子监的贡生们出面,才能顺利迁移富户。” “只是这国子监的贡生,数量未免太少了。” 朱济熺在感叹,也是在抱怨,但对此的朱元璋却像一个长者般,教导着他们道: “大开官学是好的,可以为朝廷培养人才,以防一些挟才自重。” “只是你们了解过,这官学培养一名学生需要多少花销吗?” 朱元璋不用回头,他知道这三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孩子回答不出来。 在他的众多子孙里,恐怕也只有已故的朱标,以及朱棡、朱棣、朱椿和朱有燉、朱高煦几人能回答出这个问题。 果然,朱元璋猜的不错,身后的朱允炆和朱济熺、朱高炽三人支支吾吾,却是回答不出来。 瞧他们这副模样,虽然朱元璋不知道什么叫做“脱离民众”,但他知道深宫大院的孩子很难理解百姓的苦痛。 “你们不关心这些事情,所以你们能问出这种问题……” 朱元璋看了看远处的南京城,缓缓说道:“去年,礼部和五军都督府先后上奏,朝廷所开七百四十七处官学、卫学,开支一百七十六万余石。” “就这些,还只是学子们自己带口粮、带书本、带纸笔砚墨的开支。” “这么多?”听到老朱的话,便是朱高炽都忍不住吸了一口气,朱济熺和朱允炆虽然没有他这样的举动,却也瞪大了眼睛。 见他们这么不知民生,朱元璋有些失望,并继续询问:“寻常一个人家想要供养一个孩子上官学,每年要开出多少钱粮,你们知晓吗?” “孙儿……不知。”三人先后回应,朱元璋闻言也说道: “寻常百姓供养一个孩子读书,且不提别的,单说吃饭,哪怕是个娃娃,一年也得吃去五石米,加上其余的荤素油盐,少说也需要二贯钱,这还仅仅是吃饭的开支。” “再说其它,那读书不是光需要吃饭,还需要笔墨纸砚。” “这些东西的价格,用不着我与你们说,你们应该知道。” 朱元璋说完,朱允炆趁机接上:“孙儿当时在东宫时,父亲让孙儿用普通的笔墨纸砚,每年得花三贯八钱。” “嗯……”听到朱允炆的话,朱元璋总算满意的点了点头,并在之后说道: “除了这些,那书籍也是一个大头……” “四书五经、诸子要义、历年考题都需要一份,这个价格便少不了四五贯。” “人在官学,人情世故还得应付,不然没有同窗之谊,日后想要科举,可谓是举步维艰。” “我询问过在京军中子弟,他们的孩子每年光是应付人情世故,花费就不下五贯。” “这样下来,供养一个娃娃读书,每年至少需要十几贯银子,并且还得因先生的才学程度、购买书籍的数量、文房四宝的购买数量等等而各有差异。” “如此算下来,一户百姓想要供养孩子,即便父母只应付吃喝,那也得拿出三十贯银子才能继续下去。” “这南京城虽然很大,但又有多少人家能拿出三十贯银子呢……” 最后一句话,朱元璋似乎在感叹,而他说到这里,朱济熺三人也不再追问了。 即便以大明现在的情况,每年能盈余的钱粮也不过才八九百万石,折色为铜钱不过二三百万贯。 换而言之,即便以当下大明的盈余财政,若是想要供养孩子读书,也仅仅只能维持二十几万人的数量罢了。 可问题在于,如今的大明,官学和卫学才刚刚推广,地方上还有许多府县卫所没有学校。 没有官学,就没有免费的教习,普通百姓就得自己花钱雇佣教习。
雇佣教习的费用,可不是一家一户能掏的出来的,就拿大明给县教谕的待遇来说,那起码也是正八品的待遇,每年七十八石的正俸,加上各种杂七杂八的福利,折色过后少说也有四十贯钱。 这样昂贵的先生钱,哪怕是集中一村一镇的财富,也雇佣不起几个先生。 如果朝廷不把钱投入到地方上去,那普通百姓的就学环境只会更差。 老朱的话,被朱高炽他们三人听了进去,只是他们的表现,却没能让他喜欢。 虽然眼下朱高煦不在,但以他对那小子的认知,那小子听了自己的话,肯定能说出一些新奇的点子。 可惜了…… 朱元璋眺望北方,没有继续说下去。 或许他并不知道,他所想念的那小子,此刻正在忙着帮大明朝开疆拓土呢…… “殿下,前面就是奥里迷地面!” 六月初十的同一天,伴随着孟章的声音出现,在老朱忙着教育三个孙子的时候,朱高煦正在松花江上乘风破浪。 十余艘马船在三艘战船的带路下顺江而下,桅杆上是迎风招展的渤海旌旗。 一艘战船的船头,朱高煦一手扶着船舷,一手抓着腰间铁锏,沉稳的脸上能够看出嘴角的那一丝笑意。 在他身旁站着孟章与徐晟,前者不用多说,后者则是与崔均一样,是南京城各卫投效而来,并与朱高煦一路北上的兄弟。 徐晟毕竟一根筋,打仗勇猛,所以让他和沉稳的孟章配合是朱高煦早就想好的事情。 这次北征阿台外兰,朱高煦从五月初二出发,一路设置水驿,一路北上。 由于老朱又调了两个千户北上,所以这次出兵,朱高煦动用了比原计划要多的兵马。 这次北征,他带了二百甲骑,三百轻骑和两千步卒。 加上操持战船的六百船工,钟匠王元等一百各类工匠,合计三千二百人。 他带这么多人,自然不是都要用在攻打阿台外兰上,而是在不少人在半路放下,让他们修建水驿。 水驿也就是水道驿站,从吉林城到忽喇温这两千里水路上,六城之地尚且不需要修建水驿,但从撒叉河口开始,朱高煦就每隔五十里放下一小旗兵马,并带大军在合适的地方为小旗修建水驿。 从撒叉河口到忽喇温城,差不多是一千五百里水路,因此朱高煦准备放下三十个小旗,也就是三百人来修建水驿。 至于他自己,他只需要带着二千二百兵马,就足够击垮阿台外兰了,毕竟阿台外兰充其量也就是一个盗寇的水平罢了。 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也根据孟章的话观察起了这个被称为奥里迷地面的地方。 这个奥里迷地面,如果朱高煦没有记错,那应该位于后世同江市附近。 这地方位于三江平原腹地,继续顺江而下便会看到黑龙江与松花江汇合处。 想到这里,朱高煦往四周看了看。 六百多年前的三江平原,环境远比开发北大荒时恶劣。 一眼看去,松花江两岸不是针阔混交的山林,就是沼泽化的平原,便是想停船找个可以落下的地方都难以寻到。 朱高煦回头看了一眼一个长相与汉人有些差异的渤海军士兵,开口用海西女真语对他交流道:“这地方,有人耕种粮食吗?” “回殿下,这块地方到处都是沼泽,猛兽蛇虫出没,没有人会愿意生活在这种地方,哪怕是兀狄哈的野人们,也会找靠近山的地方居住耕种。” 冲积平原在工业时代是好地方,但在古代却不是。 能够被冲击出平原的地方,本身就是地势比较低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如果没有合理的水利设施,那很容易被泛滥的江水淹没耕田,所以但凡可以耕种的地方,基本都是在靠山,地势比较高的地方。 只是朱高煦一眼望去,很少能看到鼓起来的小山包,这也说明这块地方的居民确实很少。 朱高煦知道这地方拥有最肥沃的黑土地,但就眼下的情况来说,把人拉到这地方开荒,简直和杀人没区别。 想要开发这里,他就也得像野人们一样,从地势高的地方往下修建水利设施,继而开垦荒地。 朱高煦询问过手下的女真士兵,那忽喇温城的位置,差不多就是后世的哈巴罗夫斯克,是黑龙江和乌苏里江的交汇处。 那忽喇温城,就修建在乌苏里江右岸的图勒密山下,和后世的哈巴罗夫斯克位置差不多。 算算距离,自己还得走四百里水路才行。 这么想着,朱高煦转身走向了战船的船室,准备好好休息休息。 四百里水路虽然不长,但由于渤海军要停船修建水驿的材料,因此起码还需要五六天才能抵达忽喇温城。 之所以这么慢吞吞的赶路,是因为朱高煦也不想和阿台外兰交手,他更倾向于驱赶走阿台外兰,直接霸占忽喇温城和城外的田地。 慢吞吞的走,就是为了给阿台外兰一个逃跑的时间。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渤海军也很快抵达了下一个水驿修建的地点。 在两千多人的帮忙下,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一个水驿的地基就被挖掘打好。 几千斤混凝土浇灌其中,按照平常的速度,差不多五六天就能干透。 有了地基,剩下的地表工作就交给被留下的那一小旗兵马解决了。 翌日,朱高煦继续带着渤海军顺江而下,随后又在五十里的位置停船,放下兵马修建水驿。 如此又边走边修了三日水驿,警惕性极差的忽喇温城才得知了渤海军北上的消息。 在林中狩猎的忽喇温女真人连忙往忽喇温城跑去,而此时渤海军距离忽喇温城已经不足二百里。 翌日,那乘坐小舟顺江而下的女真人跑回了忽喇温城。 忽喇温城坐落在图勒密山下,与其说是城,倒不如说是一个木寨。 城中的女真人并不算多,不过七千余口人,男丁也只有两千人。 虽说只有这点人,但在这北山之地已经算是人口大部了,因此阿台外兰根本没有想过会有人来主动打自己。 消息送达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站在坐在一个百来平的木屋里,旁边坐着当初从大黑山之战中逃走秃查哈,以及诸多小头人。 “不过就是汉人,我们守着城不出去,他们粮食吃光了自然就会走。” “可我们在城外的田等到九月就能收获了,如果熬下去,他们可以收割我们的粮食来打我们。” “主动出击,我们这里有男女五千多人,不怕打不过。” 得知渤海军来犯的消息,木屋内许多小头人开始叽叽喳喳的吵了起来。 阿台外兰没和渤海军交过手,但也知道渤海军能杀了自己父亲,并且全歼俘虏卜颜城那么多人,肯定不是自己可以抗衡的,因此他将目光放到了自己的弟弟秃查哈身上。 “秃查哈,你和汉人交过手,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阿台外兰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聚集到了秃查哈身上。 面对这些目光,秃查哈心里十分惊慌,他和城内的许多人不同,他知道渤海军的实力如何,因此他很清楚他们打不过渤海军。 “我的想法是,如果可以,我们或许能投降。” “投降?!” 秃查哈才开口,一名头人就骂道:“南边的那个汉人杀了你们的父亲和弟兄,你们居然要投降?” 这头人是秃查哈的一个族叔,因此他敢骂秃查哈和阿台外兰。 其实秃查哈知道自己这话说出口会被骂,但他还是说出了口,因为他知道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南边的汉人,人人披甲,而且是明甲,我们不是对手。” 秃查哈先说出一个事实,又对跪在木屋里的那女真人询问:“你见到他们时,他们有多少人?” 那女真人似乎等了很久,所以秃查哈一询问,他就立马交代道: “很多!他们坐着十几艘很大的船,比这屋子还要大好多。” “船上的人,我数不过来,但他们没有明甲。” “听到没,他们没明甲!”那头人好似抓到了什么痛脚,连忙对秃查哈言语输出。 这次不等秃查哈开口,阿台外兰就皱眉道;“汉人行军路上不穿甲,因为他们的甲很沉,是我们的三倍重。” “额……”听到阿台外兰的话,那头人闭上了嘴,阿台外兰也看向秃查哈说道: “那朱高煦杀了阿玛和我们的兄弟,我是不可能向他们投降的。” “我去年和北边的努儿干的苏穆察说过,如果汉人北上,我们可以去哈蛮儿山避难。” “我之前已经让人运了一批粮食过去,这次我们先派人去劝朱高煦退兵,然后把粮食装到船上往北走去哈蛮儿山。” “等到他们粮食吃完了,我们再回来。” “不行!”听到阿台外兰的话,秃查哈连忙否决:“那个朱高煦既然来了,就肯定不会走,当初的卜颜城也是一样。” “这里和卜颜不一样。”阿台外兰很不喜欢秃查哈这胆小的样子,因此摆手道: “放个奴隶出来,让他去告诉朱高煦,我愿意赔他一百匹马和二百只羊,希望他能退兵。” 阿台外兰展示着他以为的慷慨和血本,可秃查哈很清楚,这点东西根本满足不了朱高煦的胃口。 他们这次走了,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第182章 收复忽喇温 “一百匹马,二百只羊?”

六月十四,距离忽喇温城不足一百里的黑龙江上。

朱高煦坐在战船甲板上,听着眼前被放出的忽喇温奴隶所带来的话,忍不住笑着看向左右的渤海军:

“听到没,阿台外兰准备花这点东西就把我们打发了。”

“哈哈哈哈哈!!”

“就这些牛羊,还不够我们这三千人路上的肉食。”

“近来羊肉吃腻了,吃点虏肉也是不错的。”

“太膻了,还是吃鸡鸭鱼肉吧……”

渤海军将士们哄堂大笑,不知道该说阿台外兰小气,还是该说他目光短浅。

跪在甲板上的那名传信奴隶见众人大笑,被吓得不知所措。

朱高煦看着他那副奴隶的打扮,便好奇询问道:“你既然是奴隶,那为什么不趁机逃跑,还跑来这里送死?”

“我…我家人还在我家主人手上……”

那奴隶磕磕绊绊的说着,朱高煦听后却嘴角一挑:

“你可以回去,不过不是一个人回去。”

朱高煦说着,转头看向了孟章和徐晟:“你们带五百骑和他先一步去北边,那阿台外兰派他来,多半是拖延时间,你们现在往忽喇温城赶去,多半能截住他。”

“是!”孟章与徐晟抬手作揖,随后示意左右将那奴隶架了起来。

那奴隶扑腾着腿想要挣扎却于事无补,最后只能认命,被带上了另一艘战船。

很快,那艘战船与运送军马的三艘马船率先一步顺江而去,朱高煦他们则是慢慢悠悠的一路修建水驿而去。

不过三日,朱高煦便带着船队见到了横卧在乌苏里江西侧的图勒密山。

这条江由于河道弯曲,河中多沙洲和浅滩,因此在元代被蒙古人称为忽吕古江。

才刚刚驶入这段江,朱高煦便看到了停靠着前方数里的马船和战船。

岸边,提早到此地的孟章等人已经让人用树木在那淤泥沼泽之中修建了简陋的木栈道,不然朱高煦他们还得放小舟划船而去。

不多时,战船停稳,朱高煦也在船梯放下后走下战船,站在了那一人宽的木栈道上。

他环顾四周,只见从停船处往山林里去,一连百余步都是淤泥和沼泽。

松花江水冲刷着木栈道,时不时有江水溅到栈道上。

这还不是让朱高煦难受的,真正让他难受的,是他一站在木栈道上,四周就飞来了许多蚊子。

哪怕他不断挥手驱赶,却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叮出了几个大包。

为了躲避蚊子,他只好往河滩一路快走。

百余步的距离被他在一字时里跨越而过,好不容易走到了较为解释的滩头上,朱高煦也见到了早早候在这里的兵卒。

“殿下千岁!”几名兵卒见来人是朱高煦,连忙行礼。

瞧着他们,朱高煦也走上前询问:“孟章和他们呢?没能截住阿台外兰?”

“回殿下……”几名兵卒作揖,其中小旗官解释道:

“我们抵达此地时,那阿台外兰正在带人收割青苗做马料,见到我们的战船靠岸,他们便连忙跑了。”

“孟佥事与徐千户带着三百轻骑往北追去,留王百户和吴百户带着甲骑弟兄们留在了这忽喇温城。”

“他去几天了?”听着小旗官的话,朱高煦略皱眉头。

“不到两天。”小旗官回答,朱高煦闻言也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对下船的兵卒们招呼:

“把这木道扩宽为渡口,日后这里便是我们御敌的桥头堡了。”

“是!”尽管不知道桥头堡是什么,但兵卒们还是爽朗应下,紧接着开始干活。

朱高煦在那小旗官的引路下,往着图勒密山下的忽喇温城走去。

从河滩通往忽喇温城的距离足有二三里,中间有一里是灌木丛生的密林,只有人为开辟的一条丈许土道可以通行。

这一路上,朱高煦可以看到这里的灌木十分茂密,一些灌木几乎长得快有手腕粗,可见土地营养有多么丰富。

跨过这一里的密林土道,眼前豁然开朗。

一眼望去,前方二里外是依托图勒密山修建的一个木寨,朱高煦估计这就是所谓的忽喇温城。

在通往忽喇温城的土道上,左右是一片片开垦多年的耕地,一眼望去,数量足有数千亩。

在这数千亩田地上,有的黍苗被牛羊马匹啃食殆尽,但大部分的黍苗还是保存了下来。

毕竟是农业社会,朱高煦自然得关注农事,因此他走到黍田边蹲了下来,拔出刀插进了土层中。

只是尺许,他便再也插不下去,可见这耕地自开辟以来,从未进行过深耕,产量恐怕不会太高。

他又看了看黍苗,同样的季节,比吉林城的黍苗还要矮小许多。

朱高煦记得前世的三江平原,尤其是同江市往东北去的地方,基本上不到农历的九月中旬就会迎来降温。

算算时间,这些黍苗顶多再生长不到三个月,就得安排收割了。

明代品种的黍米,生长周期普遍在四个月到五个月之间,而忽喇温这边的冬期经过朱高煦出发前的询问,基本在七个月左右。

也就是说,忽喇温这边只能种植五个月以内的耐寒作物,例如蜀黍。

不过要是在这边也修建一块育苗田,那这里一样可以种植水稻,毕竟距离此地不远的后世抚远市主要农作物就是水稻,其次是大豆、然后是土豆和玉米。

这四种作物里,大豆是不可能了,明代大豆的生长周期太长,在这里种植,恐怕还没成熟就得收割。

土豆和玉米其实是最适合在这块地方种植的,毕竟土豆生长周期也就两三个月,玉米长些也就四个月。

只可惜,这两样作物都在万里海疆之外,自己根本就找寻不到,所以水稻就成为了朱高煦的唯一出路。

站起身来,朱高煦继续在兵卒们的带路下往忽喇温城走去。

约一刻钟,他便与兵卒们走进了这忽喇温城。

这城本就是一个木寨,所谓城墙也就是两面木栅栏围起来的土墙。

尽管寨墙有五尺厚,但强度根本就不行。

如果朱高煦要攻打这里,那从船上卸下几门洪武铁炮,就足够把寨墙轰塌。

他把阿台外兰视作盗寇,这点倒还真的没错。

如此想着,他也在兵卒的带路下,参观了一下这简陋的忽喇温城。

看了一圈下来,城内连些实用的东西都没有留下,犹如蝗虫过境般。

这样的情况,也能看出关外女真人的经济到底有多么脆弱。

“这地方,日后就改为黑水城吧。”

朱高煦想了想,似乎这地方往前数,也只有唐代的黑水都督府是字面上不沾任何民族属性,又能彰显‘自古以来’的名称,因此便将忽喇温城更名为了黑水城。

“是!”左右兵卒将这一事情记下,随后便带着朱高煦去了一处将刚刚清理好的木屋内休息。

至于城外,随军书吏正在带着下船的兵卒们,丈量黑水城有多少亩耕地,以及观望黑水城哪边更适合日后开荒。

从正午忙碌到黄昏,在两千余人的丈量下,黑水城城外的耕地数量被记录造册,最终交到了朱高煦的手中。

他翻阅看了看,黑水城外有田三千九百七十二亩四分,比朱高煦想象中的要少得多得多。

只是仔细一想,这黑水城原本就是西阳哈用来临时避难的地方,耕地不多倒也不奇怪。

“这土地的亩产,先前的那奴隶可曾与你们说过?”

昏黄的木屋内,朱高煦坐在篝火后询问百户官吴明,他听后也作揖回答说道:“那人说,种蜀黍的话,几个月下来还是有五斗粮食的。”

“五斗?倒也不错。”听到吴明的话,朱高煦颔首。

五斗蜀黍,精加工后大约能得到六十斤左右的成粮,够一个人节约着吃一个月了。

换而言之,这城外的近四千亩旱地,能产出大约二千石蜀黍,制成成粮,基本能解决三百多人的口粮问题。

如果依靠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中的鱼获和林中的猎物,那养活七八百人是不成问题的。

这样的土地资源,倒是减轻了朱高煦不少压力,因此他抬头对吴明吩咐道:

“我们带来的五千石粮食,留一百石放在船上,剩余的粮食都运到城里来存放吧。”

“这批粮食加上城外的田地,足够孟章他们这一千多人在这里开一年荒了。”

朱高煦这般说着,木屋外也传来了马蹄声。

他耳朵灵敏,旁人还没听到,他便已经听到,并在第一时间将一根火把放到篝火中点燃,向外走去。

“他们回来了。”

“谁?”

吴明他们疑惑回应,但过了几秒后他们也听到了零散的马蹄声。

他与左右的总旗官面面相觑,都惊讶于自家殿下的听力居然如此灵敏。

反应过来后,他们跟上了朱高煦,至于朱高煦也在这时打开了木屋的房门,见到了举着火把进入黑水城的数百轻骑。

“孟章、徐晟,可有收获?”

朱高煦大声喊道,火光之中连忙冲出几道身影,在木屋前翻身下马。

举着火把的孟章与徐晟单手捶胸算是行了礼,随后才说道:“殿下,那群家伙往山里钻了去,我们搜了几天山都没能找到他们踪迹,不过倒是俘获了他们这一路落下的百来个部众和二十几头牛,百来只羊。”

“有缴获就行。”朱高煦轻笑,他本就没打算去追杀阿台外兰。

他这次来,主要的目的是夺取黑水城,并在黑水城研究火炮和火枪。

现在他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几天只需要完成另一半,他就可以安心带兵前往肇州城,准备秋收前的北巡事宜了。

毕竟收了老朱的十万石粮食,这事情可不能耽误。

“去把王元找来。”朱高煦侧头吩咐吴明,同时对徐晟道:“你安排大军休整,孟章你与我进来,其余人都出去。”

“是!”徐晟没有多想,便转身牵着马离去。

倒是孟章很清楚自己来黑水城是要做什么的,因此他调来了自己当初在三场时的老兄弟,把木屋包围的严严实实。

二人走进木屋坐下,趁着王元还没来,朱高煦对孟章说道:

“过几日只要工场的地址选好,我便会带着其余南边来的兄弟离去,只留下哈真和跟随他而来的野人女真,以及王元他们那一百工匠给你。”

“剩下的开荒、锻炮和招抚女真就都交到你手上了,能做到什么程度,看你自己的能力。”

朱高煦的表情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十分凝重,面对他的凝重,孟章单膝跪在地上,脸色沉着:“殿下请放心,孟章就是死,也会为殿下收好忽喇温城。”

孟章还不知道忽喇温城被朱高煦改名的事情,因此朱高煦笑着扶起他:“这城已经改名了,日后就叫黑水城,取自唐代的黑水都督府。”

“是!”孟章不在意这城池叫什么名字,他只知道自己得守好殿下交给自己的一切。

就在他坐下时,敲门声也随之响起。

“进来吧!”

知道来人是王元的朱高煦直接让他走进来,而门外的王元也打开了门,并朝着里面的朱高煦二人作揖:“草民参见殿下、孟佥事。”

“如何,白天寻到你心仪的地方没有?”

没有过多的客套,朱高煦直奔主题,王元闻言也点头道:“东南边有一处山坳,那里地形狭长,不管是隐蔽还是实验火炮,都十分适合修建工场。”

“好。”听到王元这么说,朱高煦也选择相信他,不过他说的那地方,朱高煦还是准备明天自己起早点,自己带人去看看。

见朱高煦这样信任自己,王元也说起了自己的成果:

“草民根据之前殿下给出的模数,在铁场时制成过小一些的火炮,虽然都是二三百斤的火炮,但其中模数是可以等比放大,只需要加厚炮壁就足够。”

“殿下所需要的火炮,若是追求威力最大,则是身管长为十八到二十六倍口径最为妙,炮弹重量则是从十斤到二十斤不等。”

“重量呢?”朱高煦询问重量,王元也如实说道:“若是用铜铸炮,用料约在一千五百斤到三千斤之间。”

“若是用铁料,约在一千八百斤到三千五百斤之间。”

“太沉重了……”朱高煦皱眉,他目前需要的是拥有足够机动性的野战炮,而王元所说的更适合用来攻城和装备战船。

“这……”王元迟疑道:“若是要减轻重量,那就没有破城的威力了。”

“不用破城,能打穿辎重车就足够。”朱高煦打断了王元,王元闻言也点了点头,略微思考过后便给出大概的答案。

“若是如此,那可以做出五六百斤左右的火炮,只是具体的炮弹重量和射程,还得铸炮成功过后才能知道。”

“不过用泥膜铸炮,最快也得三个月才能弄出泥模,若是用烤场来烘烤,虽说一个月就能弄出来,但十成有七成都是残次品,有些耗费人力。”

王元在担心耗费人力,但朱高煦却打断道:

“这个你不用担心,孟章那里俘虏的几十个女真人都可以交给你来制作泥模。”

见朱高煦这么说,王元也就作揖回了一礼:“既然如此,那草民无异议了。”

泥膜铸炮速度很慢,但朱高煦没有更先进的办法。

他自然是知道清末铁模具铸炮的技术是个什么情况,但他不可能用这个技术。

固然铁模铸炮比起泥模铸炮有很多优点,比如炮模可以反复使用,以减少制模成本,不必像泥模那样需要等待模具阴干,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利于军队在复杂多变的环境下,生产出足够数量的铁炮,以应对战事。

此外,使用铁模铸造的铁炮由于没有什么水汽,故而砂眼更少,光滑程度堪比铜炮,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火炮的稳定性,减少了炸膛的可能。

不过相比较这两处优点,它的缺点却更多。

铁模铸造法虽然铸炮速度大大加快,但由于铁模热容比泥模低,铸好的炮身冷却时是从外层向中心快速冷却,因此会生成大量硬脆的白口铸铁。

要靠这种比较差的材料承受火炮发射时的膛压,就只能靠堆砌铸料加厚管壁,造成重炮射小弹的尴尬局面。

这么做,不仅违反了压力自药室到炮口递减的原则,还极为浪费铸料,有时甚至会出现火炮越大越重,射程威力反而不如轻炮的怪状。

使用了铁模铸炮法的很多晚清重炮,不但威力和射程不如洋炮,就连明末清初的一些好炮也不如。

看着是进步,实际上是一种名为创新的技术退化。

这件事情,还是朱高煦前世在虎门海战博物馆中了解到的。

既然铁模铸炮生产不出来朱高煦需要的火炮,那他自然就只有选择泥模铸炮技术了。

不过为了预防火炮研究出现问题,朱高煦还是将目光转向了较为简单的火枪上。

“火绳枪的研究如何,有进展吗?”

朱高煦改变话题,王元听后则是咧嘴笑道:“殿下所说的那火绳枪已经有了进展,其中最难的火绳机,我们也研究的差不多了。”

“燧发机与火绳机的方式都差不多,因此火绳机弄懂后,燧发机也被弄了个明白。”

“眼下只需要按照殿下您说的,将这些装置全部装上去,紧接着实验就能知道这东西的威力如何了。”

王元很是自信,毕竟朱高煦给出了火绳枪的工作原理和外形设计。

有了这两样东西,其内部构造的一些旁枝末节根本难不住王元和吉林城中选来的那一百多各类工匠。

在船上的这一个月,他们就已经初步想要了怎么解决火绳机和药室的问题,甚至连燧发枪的击发问题他们都想好了。

他们现在需要的,只有一个可以制作火绳机和燧发机的工场,然后实验出两种火枪的射程和管径比,以及发射药的比例。

不得不说,王元他们给了朱高煦一个惊喜,尽管他不可能仅凭借火枪就能击垮南军,但起码火枪可以作为杀手锏,帮助他尽快平定辽东。

“好!”朱高煦激动的点头:“你们若是能将火绳枪和燧发枪弄出来,我做主从府库里拨钱,参与设计并成功的人,都能拿到十贯钱!你的百户官也会到手的!”

“多谢殿下!”听到朱高煦居然如此重视他们的成果,并且愿意花这么多钱粮来犒赏他们,王元突然觉得有没有朝廷旨意已经不重要了。

当下这待遇,哪里是他做一个钟匠时能得到的?

这样的待遇和地位,正是王元多少个日夜里梦寐以求的。

“火炮,我给你三个标准……”

王元还在贪恋现在的地位和权势,朱高煦则是对他提出了标准,他也连忙收心,认真听着。

当着他的面,朱高煦说道:“火炮分三种,一种野战炮,一种攻城炮,一种舰炮。”

“野战炮的重量,最好控制在五百斤左右,攻城炮不要超过一千五百斤,舰炮不要超过三千斤。”

“至于火枪,我所要的火枪图纸,明日我会亲自交给你,你按照外形和描述,想办法把他们弄出来便是。”

朱高煦说出了自己的要求,王元也不断点头:“草民领命,请殿下放心!”

见他这样认真承诺,朱高煦也在片刻后转头,与一旁的孟章说起了其它事情。

“这工场就叫做军械局吧,若是王元他们研制成功,并且威力不错的话,你只管投入人力物力来帮助他们修建工场。”

“入冬前,我希望能看到军械局能产出我想要的火炮和火枪。”

朱高煦给出自己的预期,这让一旁的王元感到了压力。

倒是孟章毫无压力,他作揖应下,同时站了起来。

王元也识趣,与孟章一起作揖回礼,便先后退出了木屋。

朱高煦瞧见他们离开,顿时也站了起来,哼着小曲在屋里来回渡步。

“到了这地方,我总算能好好爬科技树了。”

心中窃喜的朱高煦哼曲到了半夜,直到子时他才洗漱入睡。

不过兴许是因为心情太激动,他只睡了三个时辰便爬了起来,往王元所说的那处山坳寻了过去。

倒是在他去看山坳的时候,他一直等着的一件事情,也在南边爆发了……

《渤海纪事本末》:七月乙卯、上率兵二千余征忽喇温,舟师顺脑温江下忽剌温。时步军亦进至忽喇温,阿台外兰北逃,指挥佥事孟章等率兵追至亦儿古山,不及而还。获女直镇抚管三并男女百余人,牛羊数百。

第183章 火绳枪 “杀!!!” “杀了思伦法!” “攻下允姐木!灭了勐卯龙!” 六月十九,伴随着喊杀声在西南大山中响起,朱高煦所期待的麓川内乱,终于掀开帷幕。 在盘山之下瑞丽江旁,一群身穿扎甲,身上纹有纹身的数万兵卒包围了盘山之下的一座繁华城池。 此地是此时傣人的大卯国,汉人称呼为麓川的国都,允姐木。 曾几何时,这里是蒙古铁骑的折戟沉沙处,即便当年定边惨败,傣人也未曾让明军打到允姐木城下。 拥兵十万的麓川,没有被他们视为敌人的明军包围国都,反而在定边之战后的第九年被自己人给包围了国都。 作为傣人大卯国的国主,曾经意气风发的要征服整个东南亚的思伦法,在定边一战中被时任西平侯沐英以创造性的“三段式”火枪射击法配合火炮击败。 五万麓川大军被沐英打得死伤惨重,而这一战,也彻底打掉了思伦发的锐气,不得不向大明赔罪并缴纳赋税。 此后的思伦发意志消沉,迷上了佛老之道,甚至让僧侣的地位超过了包括刀干孟在内的各部落酋长。 这样的纵容,最终引发了这次叛乱。 刀干孟联合不服思伦法的一些酋长对思伦发发难,五万大军将允姐木包围的严严实实。 允姐木的四座城门中,居然有人承受不住压力,打开了城门,将刀干孟的大军放入了城内。 很快,刀干孟率兵逼近王宫,并在这里遭遇到了阻击。 三千身穿扎甲,手持傣刀的兵卒步步为营,死守王宫大门。 “投枪!” 面对这三千锐卒,一个骑着滇西矮马的坳黑将领一声令下,军中当即便有大批壮士站出。 他们手持标枪发力投出,如同密雨一般落在锐卒阵中,敌阵内鲜血滚滚。 这时,象兵出阵,彻底扰乱了他们的队形。 伴随着锐卒阵型被破,数百滇马骑兵冲入阵中,将战果扩大。 在他们如同狂风骤雨一般的攻势下,王宫锐卒很快被击败,三千人兵败如山倒。 得知这一消息,躲在王宫之中的思伦发换上了僧人的衣服,刮去了自己的胡子和头发,伪装成僧人的模样,趁乱逃出了王宫。 翌日,刀干孟昭告麓川各部头人,思伦发自焚于允姐木王宫内,麓川内部一片哗然…… 六月二十二日,刀干孟借口思伦发企图叛乱被自己平定,向昆明派出使者,请求承袭平缅宣慰使。 只可惜,刀干孟的人还未抵达昆明,化妆为僧人的思伦法就在几名僧人的帮助下逃至金齿。 金齿卫指挥使王兆得到麓川内乱的消息,当即派人护送思伦发前往昆明。 得知思伦发幸存并逃亡昆明,刀干孟开始清理效忠于他的头人,并屯兵勐淋寨,与明军金齿卫水眼关对峙,金齿卫指挥使王兆率战兵二千屯于水眼关。 六月三十,思伦发抵达昆明府,驻扎在昆明府的魏国公徐辉祖得知此事,与西平侯沐春商议过后,决定派沐春前往永昌卫,何福屯兵金齿。 同时,徐辉祖借助沐春在云南的威望,从丽江、大理、蒙化、元谋等处土司手中调兵七千,自己则是带着思伦发前往南京城汇报此事。 消息传到南京城时,已经是七月初五,而徐辉祖与思伦法才刚刚抵达重庆。 乾清宫里,朱元璋穿着中衣坐在椅子上,身形消瘦。 望着案头的那份加急奏疏,他却只觉得十分烦躁。 刚刚解决了南北榜的事情,天下富户还没安稳迁入南京城,这西南又爆发叛乱。 更为重要的是,四川行都司的大雪山啰啰也下山作乱,理塘、巴塘、道坞等地的番人也先后入寇寻衅,湖广南部的古州蛮再度叛乱,广西也有扯旗造反的土司。 一时之间,整个西南似乎狼烟遍地,这样的局面在往日,朱元璋并不会觉得有多麻烦,可现在不一样了。 “告诉沐春、何福,让他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同时从昆明调粮到前线,等待朕的旨意。” 朱元璋对站在殿内的班值太监吩咐,那太监也作揖应下。 不等他转身离去,殿外又走进来一个太监。 瞧着他那模样,朱元璋还以为哪里又爆发了叛乱,不过待他走近时,瞧到了他脸上笑意的朱元璋才整理了心情。 “启奏陛下,吉林城捷报……” 司礼监太监笑着双手呈上奏疏,同时笑着汇报道:“六月庚寅,渤海王率马步三千人往松花江寻去,沿水路北上二千余里,忽喇温叛酋阿台外兰逃遁,指挥佥事孟章率兵追逐,俘其部众一百六十七人,牛羊二百余。” “渤海王改忽喇温为黑水城,设黑水千户所,用于招抚忽喇温地面一带的女真,同时防备阿台外兰南下。” 司礼监太监献媚着报喜,朱元璋听到这一消息后,脸上也算露出了一丝轻松:“总算有好消息了。” 才说完,朱元璋又反应过来,他的旨意可是让这小子去北巡兀良哈地面,他怎么跑到东北去了,因此追问道:“那小子可曾有话与军报传回?” “回陛下,确实有。”太监将奏疏打开,从中抽出一纸书信。 朱元璋接过打开看了看,那书信开篇还是老样子,无非就是朱高煦说着自己多么不容易,吉林城交通不便,所以不太好写信来南边,而且手中无功绩,经常写信的话,担心朝中大臣非议,因此才趁着这次建功来给爷爷写信。 尽管知道是客套话,但朱元璋看着信中内容还是十分高兴的。 他继续往下看去,这小子果然说起了正事和黑水城的重要性。 不仅如此,他还手绘了一张关外的地图给自己。 这地图的工艺精湛,不说其它地方,单说辽东这块地方,便绘画的比起辽东都司自己绘画的都还精确,至于关外的地图更是山川、水文都绘画的有条有理,不像胡画的。 “这小子,连这样的图都敢交给朝廷……” 老朱有感而发,他很清楚这样的地图代表什么。 可以说,如果这张地图是真的,那日后吉林城作乱,朝廷完全可以根据这张地图的地形去对付吉林城。 朱高煦这么做,无疑是把自己的把柄交给了朝廷。 可正是他这样的做法,才让老朱心里有些难受。 他如此压制这孩子,这孩子却还能毫无保留的献出这张如此细致的地图,他…… 朱元璋叹了一口气,不由反思起自己是否对这个孩子太过压制了。 感叹之余,他继续往下看去。 在后半段,朱高煦解释了自己先打阿台外兰的原因,说白了就是想要调动更多兵力去北巡,因此才打忽喇温,让安东城从前线变为腹地。 至于北巡兀良哈,这次他会在八月初抵达肇州城,在肇州城等待物资调配齐全后出征。 另外出征的兵马数量,他也写在了信上。 原本他是要调一千骑兵和三千马步兵北上,但得知朝廷又调来两千户兵马后,他便决定调一千骑兵和四千马步兵出肇州北巡。 他北巡的路线,是沿着脑温江北上,利用舟船运送大军五十日的辎重,然后赶在入冬前,在兀良哈地面秋风扫落叶般的打一次草谷,打完便回肇州城。 “这小子,吉林之围后倒是灵光了不少。” 瞧着朱高煦写来的信,朱元璋忍不住夸赞起他。 在他看来,朱高煦很清楚这次出塞的目的是什么,并且比起宁王,这小子脸皮更厚些,居然敢光明正大的把“打草谷”写在信上给自己看。 这样的内容,若是让那些儒生瞧见,估计得写出好几篇文章,指责他残暴了。 不过老朱却很满意这小子的说法,毕竟他当初一手创办塞王体系,其目的就是让塞王半游牧半农耕的挤着蒙古人生存空间。 正因如此,他才会将北地沿边的草原都划分给自己的儿子们,并发给他们牛羊。 不仅如此,他还给包括朱棡在内的所有淮河以北的藩王都写了信,教导他们如何放牧,如何照顾牛羊。 哪怕是河南的朱橚,他都划出了一片草场给他。 这为的,就是让藩王和北方的蒙古人有矛盾,毕竟北边的草场有限,蒙古人若是南下,必然会抢占漠南的草场,而漠南的草场都在塞王手里,双方不可避免的会爆发矛盾。 北方的塞王越多,内地也就会越安稳。 与其花几千石养将领在边塞御敌,还不如花两万石养儿子在边塞御敌。 塞王不仅可以备边,还能稳固地方,镇压叛乱,因此他在汉人多的地方少设藩王,汉人少的地方多设藩王。 如辽东这种地方,他预设要设两到三个塞王,一个用来防备女真和朝鲜,一个用来防备蒙古。 至于北平、山西、陕西、河南则是分别设一个,陕西行都司一到三个最好。 不过这么做,很容易让藩王坐大,所以必须还得再强藩中间安插一些关系稍远的弱藩,以此断绝他们的联系。 如此维持下去,只需要四五十年,边疆就能彻底稳固了。 为了防止藩王作乱,他还定下了“只分封而不赐土,只列爵而不临民”的规矩。 在这条规矩下,所有藩王的封地,实际上只有他们王府的范围,以及他们在塞外的那些草场。 藩王即便想要作乱,也得先把草场发展起来,然后才有足够的实力来作乱,不然就凭手中的一万多护卫,恐怕连王府所在城池都拿不下,就被朝廷给镇压了。 至于被拥兵不过万余的藩王给击败这种事情,朱元璋还真的想不到那是怎样的一种局面,恐怕那种时候,大明已经快到结束的时候了吧。
以他眼下练兵二十年,所练出的六十万精锐,只要允炆萧规曹随,那起码三十年内是没有问题的。 想到这里,朱元璋似乎觉得,自己确实没有必要这么压制高煦那小子。 望着手中书信,他想了想后才开口道:“这黑水城极为重要,此外吉林城通往三万卫的驿道太长,得复设一个千户所在两者中间勾连才行。” “传朕旨意,从山东、两淮之地编民户一千,设黑水千户所。” “再派旨意给渤海王,让其在北巡回来后,在吉林城与三万卫之间,择一地筑城设所,来年迁一千户过去驻扎。” “奴婢领命。”司礼监太监闻言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毕竟他们只是太监,可不敢沾染什么政事。 “退下吧。” 朱元璋将书信放在了桌上,那太监也在随后退下。 只是在他退下后不久,司礼监起草的圣旨就送到了春和殿。 穿着中衣已经准备休息的朱允炆拿到了这份圣旨,眉头微皱。 在拔步床上,一个已经脱下衣裳的俏丽少女已经躺好,见朱允炆迟迟没有放下圣旨,她好奇询问:“殿下,这圣旨怎么了?” “没事……”朱允炆没有回答那少女,只是提笔朱批,随后盖印让人下发。 片刻后他躺回了床上,只是当那少女摸向他时,他却侧过身去:“今日有些乏了,早些睡吧。” “是……”少女眼中流露出一丝失落,但还是好好躺下,抱住了朱允炆。 她的拥抱对于朱允炆来说有些碍事,不过他现在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自家皇爷爷又给高煦增设卫所这一事情。 “前年拨二千,去年拨二千,今年又拨二千……” “这样下去,年复一年,岂不是又养出一个强藩?” 朱允炆思绪万千,毕竟拥战兵超过八千的藩王并不多,而朱高煦算上这次和来年调的两千,已经有战兵一万了。 尽管说这两千人还是民户,但朱允炆清楚朱高煦的才干,他能练出八千兵,就能练出一万。 一万战兵,这已经不是小数目了。 朱允炆想起身想想怎么制衡朱高煦,可他转念一想,如今朱棡和朱橚还没解决,如果先去正对朱高煦,那反而本末倒置了。 想到这里,朱允炆缓缓闭上了眼睛:“高煦,且让你再表现些时日,三叔那边很快了……” “砰!!” 当朱允炆已经睡下的时候,北方的一处山坳里却亮起一丝火光,伴随而来的还有浓浓的烟雾。 “如何?” 火把旁,朱高煦的声音从黑暗中的烟雾里传来。 当烟雾散去,此刻的他正穿戴双重重甲,手持一把造型与近代步枪差不多的火绳枪。 这火绳枪全长四尺三寸,由于朱高煦规定了吉林城所有工匠用布尺,所以这支火绳枪枪长约一米三七。 朱高煦在前方火光处询问,很快两名工匠就搬来了一个木人桩。 这个木人桩上披着一套明甲,左腹部的甲片明显凹陷。 “四十步,三发中一发,未穿明甲。” 朱高煦转头对身边负责记录的孟章开口,孟章也连忙提笔写下实验结果。 在他所写的那本文册上,还写有其它的实验数据。 “换重型火绳枪试试。” 朱高煦将手中的火绳枪递给了旁边站着的王元,王元也递过来了另一支大到夸张的火绳枪。 “这就是重型火绳枪,长六尺二寸,装药一两五钱。” 王元介绍着这火绳枪,朱高煦也接过看了一眼。 嗯,比自己高一点点,还好自己还没长到两米。 朱高煦拿着这重型火绳枪来目测了一下自己的身高,随后才将它斜放在地上,从王元手中接过一大一小两个油纸筒。 这油纸筒已经撕开,里面是一粒粒黑色火药。 颗粒黑火药和定装药,这是朱高煦和王元他们说过的事情,他们也一应弄了出来。 由于这支重型火绳枪未试射过,所以枪管内十分干净。 朱高煦先将火药装入火绳枪的药室内,随后关上药仓,将大筒的发射药倒入枪管。 在他做完这些,王元递来了一颗用纸片垫着的铅弹。 朱高煦接过后塞入枪管内,并从枪管下抽出通条,捣实枪管内的弹丸和发射药。 做完这一切,他从腰间抽出火折子吹开,随后点燃火绳。 火绳燃烧速度较慢,他有着充足的时间把火绳固定在火绳夹上。 由于此时火药池盖是关上的,所以不用担心火绳的火星引燃引药造成走火。 做完这一切,朱高煦举枪等待,在火绳落下的同时扣动扳机。 “砰!!” 只是一瞬间,火药池内的引药‘爆炸’,发射药被点燃,火绳被这爆炸从火绳夹上弹飞,火光与烟雾冲在朱高煦脸上。 片刻后,朱高煦放下枪,脸上有些灰尘,但并不碍事。 “中了!明甲被打穿了!” 四十步外的火光摇晃,一道声音随之而来。 听到这声音,站在朱高煦四周的人包括他自己都笑了起来,朱高煦也对远处说道:“测试五十步!” “是!”火光摇晃,随后开始变小。 “哔!!” 几个呼吸后,那边传来了木哨声,这是测试可以开始的信号。 朱高煦如法炮制,再度装弹射击,他的速度不快,心中默数着数字,大约五十秒才能完成一发的装填射击。 “砰!!” 枪声再次响起,朱高煦放下枪等待。 “没有射中,可以继续!” 声音再次传来,面对没有射中的结果,朱高煦并不泄气,毕竟他清楚滑膛枪的精度很差,而线膛枪在没有进入一次工业革命前,很难标准化生产出枪管和子弹。 因此,滑膛枪是朱高煦为数不多能明确攀爬科技的机会。 再次装药射击,伴随着‘砰’的一声,不久之后火光下传来了好消息:“殿下,射中了,穿了正面!” “穿了?!”听到远处那人的话,负责记录的孟章震惊了。 六十步的距离正面击穿明甲,这重型火绳枪的威力也太恐怖了。 “继续,六十步!” 朱高煦没有被这结果冲昏头脑,毕竟重型火绳枪在五十步的距离别说扎甲,就是稍微薄一些的板甲也扛不住。 很快,负责摆靶子的人将靶子放到了六十步外,此时火光已经很微弱,朱高煦一连射击三次都未射中,直到第四次才击中了靶子。 这次的测试下,明甲再度被击穿,朱高煦也让人将靶子摆到七十步。 这次朱高煦一连射击五下未命中,直到第六次才命中,不过铅弹卡在了甲片之中。 为了知道是不是偶然性,朱高煦后续换人射击了三十多次,前后命中六次,不是射中后落地,就是被卡在甲片之中。 “看来,轻型火绳枪的破甲是三十步,重型火绳枪的破甲极限是六十步。” 朱高煦给出这次测试的结果,并对身边的王元说道:“已经不错了,接下来你们只需要再测试一下它的精确度就足够。” “精确度?”王元一头雾水,朱高煦便与他解释起了怎么测试精确度。 “准确来说,就是火枪在不同的距离射击一百次,然后记录下子弹命中次数。” “如十步,二十步、三十步,四十步,五十步……以此类推。” 朱高煦解释了一下,王元也连忙点头:“草民清楚了。” “不是草民,现在你是吉林卫军械所的百户官了。”朱高煦打断了王元,笑着告诉了他这个喜事。 在他还在愣神的时候,朱高煦也对四周的工匠说道:“虽然燧发枪还未研发出来,但伱们已经可以领取每人十贯的赏钱了。” “殿下千岁!!”听到朱高煦的话,四周工匠都欢呼了起来。 瞧见他们这模样,朱高煦也拍了拍还在愣神的王元:“明日我便要出发去肇州城了,这火绳枪你可以修建工场,准备量产了。” “火炮的泥模需要三个月才阴干对吧,我三个月后再来看,今年过冬我就在黑水城过了。” “这火炮若是你能弄出来,你就是军械所的千户官了,所有工匠每人再发十贯赏钱……” 朱高煦说罢,示意孟章跟着自己离开,只留下了欢呼的工匠,以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的王元。 “我成百户官了……” 王元呢喃着,晃神下缓缓抬起头,看向了朱高煦与孟章背影。 这一瞬间,王元整个人清醒了过来,他朝着朱高煦作揖大喊: “请殿下放心,草民一定会尽早研究出来的!!” 喊完,王元也将左右咧着嘴大笑的工匠搂住脖子:“娘嘞!咱们这一百多号人要发达了!” 他在高兴,而朱高煦也在与身旁的孟章交代。 翻身上马,在二人与兵卒往黑水城前进时,朱高煦看向孟章:“你在黑水城,我许你便宜行事。” “只要黑水城不丢,不管你是去围剿其它野人部落,还是受降他们,总之能招抚多少人就招抚多少人。” “吉林城那边,我会让亦失哈拨粮给你,每招抚一户,我要你练兵一人。” “这……”听到朱高煦的话,孟章迟疑道:“没有定额吗?” 见孟章这么问,朱高煦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道路,随后开口。 “多多益善……” 《明世宗实录》:太祖令上北巡,上练兵于黑水城,制火器,谓神机营。 第184章 东征西讨 “哗哗!!” 七月、在工匠们喜庆的气氛下,朱高煦带着一艘战船与十艘马船,一千二百余名汉兵和五百船工踏上了前往肇州城的前路。 迎着倒退的江水,船上的兵卒船工摇橹划桨,调整船帆,操控着舟船逆流而上。 “唉,跑这么大老远,连个胡虏都没见到……” “谁说不是,我还以为这一战之后,起码能领些赏钱。” “你们这小家子气的模样,我都是想着擢升。” “看北巡吧,北巡总不能还什么都遇不到了吧。” “别乌鸦嘴……” 舟船甲板上,朱高煦听着不远处兵卒们的抱怨,轻笑着摇了摇头。 阿台外兰这种存在,已经吸引不了他的注意了。 他之所以这次跟着来,主要还是为了寻一个练私兵和锻炮造枪的地方。 现在目标已经达成,那就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相比较阿台外兰,对兀良哈打草谷才是朱高煦想要的。 阿台外兰的体量,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是太小了。 例如这次拿下的忽喇温城,如果不是它的位置足够重要,朱高煦根本不会想来打它。 就那几千亩耕地,不过是吉林城八九天就能开垦出的数量,实在没有吸引力。 相比较之下,兀良哈那动辄数千上万的牛羊,才是朱高煦眼馋的东西。 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舟船也在摇橹划桨中不断北上。 虽然是逆水行舟,但由于没有了来时还需要修建水驿的麻烦,因此他们返程的速度比来时的速度要快得多。 一连十日,他们便行舟船一千二百余里,成功抵达了安东城水驿。 连续十日的摇橹划桨让舟船之上的弟兄们疲惫不堪,朱高煦见状也下令下船休整一日。 听闻他这么说,所有兵卒立马生龙活虎的跳下了船,来到了安东城的码头上。 安东城的码头是去年林粟让人修建的,按照朱高煦给出的新式建筑方法,在此地打下地基,浇筑水泥,最后形成了一座占地二亩余的军用码头。 在码头上,有一个百户所和占地一亩的临时货仓。 见到朱高煦,百户所兵卒们纷纷作揖唱礼,而得知消息的陈昶也策马而来。 他到来时,朱高煦正在观摩那个临时货仓,待他走出来,刚好看到准备翻身下马的陈昶。 “不用下马了!”朱高煦笑着打断陈昶的动作,并走到了赤驩身旁翻身上马,对陈昶笑道:“走,看看这安东城被你们经营如何。” “是!”陈昶不苟言笑,只是木讷的作揖应下,并落后朱高煦半个身位,为他介绍着眼下的安东城。 林粟在半个月前赶去肇州城,因为他与傅让他们需要在年末去南京城述职,所以他们将会参加这次北巡,在北巡结束后才会趁入冬前南下。 如今的肇州城那边是傅让在统筹大局,林粟与张纯等人协从。 说起安东城,作为西阳哈的老巢,西阳哈将它经营的确实不错,选址更不用多说。 在傅让、林粟先后接管安东城后,二人在原本的基础上修建了码头和临时货仓,又用石碾子开辟了从码头到安东城的二丈驿道。 宽二丈的驿道足足长四里,虽然看起来十分平整,但实际上是呈拱形,中间高两边低。 在道路旁,还有左右两道宽一尺,深一尺的土壑用来向松花江排水,以免道路积淤。 由于近来安东城没有下雨,因此这驿道十分平整,并没有坑坑洼洼的迹象。 不过对此,坐在马鞍上的朱高煦还是对陈昶交代道:“这水泥产量上来后,除了必要的水渠外,你们也可以用来修建道路,不要紧巴巴的存着。” “是……”陈昶还是那么沉默寡言,好在朱高煦已经习以为常。 二人往前走了一里,很快就看到了正在组织开荒的兵卒,以及三人一头耕牛的数百支开荒队伍。 瞧着他们开荒,朱高煦也询问道:“如今安东城有多少耕地,每年能开荒多少?” “有耕地一万九千四百余亩……”陈昶下意识回答,并详细说道:“按照林指挥使说的,差不多每年能从四月十二,一直开荒到九月初五,然后开始收割粮食,剩下的几天就用来准备柴火。” “按照去年的经验,一年内起码能开荒八千亩。” “不过今年冬季,安东城接受了三个小部落的投效,如今城内口数达到了六千六百七十二人,除去自家兄弟和汉家的亲眷,还有五千三百多人,因此开荒的速度要比去年快得多,近来每日都能开出近百亩地。” “好!”听到安东城的开荒走上正轨,朱高煦也笑着说道:“这次北巡,若是俘获了足够的牛羊,我派人给伱送多些就按照三人一头的方式送给安东城。” 朱高煦的承诺,让陈昶脸上总算浮现了笑容,他回应道:“若是真的能三人一头耕牛,那来年安东城起码能开辟熟田两万亩!” “多多招抚野人,不用在意粮食的事情,粮食的事情我会负责。”听陈昶这么说,朱高煦就知道他还是没有放下包袱。 “对于招抚野人,我不定额,只有一句话,那就是越多越好。” 见朱高煦这么说,陈昶愣了愣,他很清楚吉林城的家底,即便今年再开荒三十万亩,不过六十几万亩的吉林城,也顶多只能产出四五十万石成粮罢了。 这点粮食,养个八九万人就已经很吃力了,养军都只能靠朝廷发的岁俸和月粮。 不过自家殿下开口,自己照办就是,如果真的担心不够吃,那就在平日里该节约的地方节约,多多开辟熟田,减轻自家殿下压力便是。 思绪通达间,陈昶抬手作揖:“末将领命。” 在陈昶应答间,朱高煦也来到了曾经的卜颜堡,如今的安东城。 当初的木寨寨墙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开荒中掘取石头与水泥拼凑修建的石墙。 城池规模比当初的卜颜堡小了不少,城墙也仅有一丈四尺高。 走过城门,朱高煦看了看城墙厚度,大约六尺左右,算比较拥挤的程度。 走入城内,眼前豁然开朗。 远处的卜颜石堡还在,曾经的空地,有的被用来修建民坊,有的被用来修建军营和府库、粮仓,还有的则是被开辟为育苗田。 朱高煦用马鞭指着远处的育苗田询问:“这育苗田是你弄的还是林粟弄的?” “是林指挥使在去年入冬前弄的,一共一百亩,能育出四千亩的稻苗。”陈昶回答,同时说道: “城外北边靠山的田地,如今被开辟为水田,已经种上了水稻。” “不过具体能产出多少,还是得等到秋收再看,毕竟我们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冷的地方种植水稻。” 安东城比吉林城要冷,这个毋庸置疑,毕竟两地南北的直线距离就有五百多里,入冬也是安东城要早个七八天,开春则是能晚十来天。 这一来一去,安东城的水稻就少了半个多月的春季,自然要面临晚种早收的尴尬局面。 “好好管理吧……” 唏嘘间,朱高煦也在陈昶的带路上,参观起了安东城。 安东城的营造,基本与吉林城差不多,不管是火道、火墙,还是下水道、排污渠、水泥路,基本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简单看了城内的情况,朱高煦便在陈昶的安排下,在曾经的卜颜石堡,如今的安东千户所休息下来。 翌日,带着安东城的五百兵卒,他再次踏上了前往肇州城的水路。 水路上,朱高煦他们经过了曾经的金上京,也就是后世的哈尔滨。 不过这里没有金代的繁荣,更没有后世哈尔滨的先进,有的只有被灌木覆盖的遗址废墟。 “这里日后倒是可以再修建一座大城,安东城的地界始终有些狭长,而且这里有这么多废弃的砖瓦,用来修筑一个小城也不是什么难事。” 朱高煦在甲板上与随军吏目交代着,并且让人将船只靠岸,自己骑马上岸看了看这片遗址。 经过百余年的时间变迁,曾经的水渠已经垮塌拥堵,成片的良田变成了河滩草场。 原上京城的遗址上,残砖断瓦遍地都是,还有许多腐朽垮塌的屋舍。 朱高煦捡起一块断裂的石砖,试了试它的强度。 由于是由石块切割而成,因此百余年的时间,并未让它的强度下降太多,倒是那些烧制的砖块已经不堪大用。 丢下手中石砖,朱高煦对身后跟随而来的吏目说道: “这些石砖收集起来还可以筑城,烧制的砖块虽然腐朽,但也可以打碎后修建下水道。” 朱高煦这样交代着,同时骑马绕了上京城遗址一圈,边走边说道:“这遗址若是重建,按照原来的情况,可以修建起一个十余万人规模的城池,不过我们用不了那么大,一点点修建就是,而且田地也很容易再次复垦。” 吏目听他这么说,也是跟着点头附和。 上京城遗址四周的土地大多平整,尽管已经荒废,但毕竟在百余年前被人为开垦耕种过。 虽说有一些小树,但起码没有河道冲击下来的石头,只要给人给粮,几年时间就能恢复到曾经的模样。
“走吧。” 时间紧凑,既然已经给出了办法和建议,那朱高煦就没有必要继续逗留了。 带人返回船上后,朱高煦便一路向着西边的肇州城赶去。 赶在七月十二,朱高煦总算来到了肇州城地界,并且见到了肇州城的码头。 “殿下!!” 码头上,当值的兵卒瞧见了挂有‘渤海’、‘朱’等字符的旌旗后,许多人便朝着船队大声呐喊了起来,并且主动乘上小船,为船队引路进入码头。 船队在小船的引路下,很快停入码头船舶位中,下船后朱高煦看了看船舶位,果然瞧见了十艘两三丈长,吃水不过四五尺的二百料船只。 水泥修建的码头走起来十分舒服,和在安东城一样,朱高煦先是安排大军下船休息,紧接着自己去码头的仓库看了看。 在那里,堆积着数千石粮食豆料,显然都是刚刚运抵不久。 “马匹都运来了吗?” 朱高煦回头询问当值的百户官陈铭,二十五六的他面对朱高煦时,反而给人很稚嫩的感觉。 他腼腆的作揖:“回殿下,五千匹挽马,两千匹军马,都运来了。” 因此出兵的人比去年预期的多,所以作为代步工具的挽马自然也就增多了。 听到所有东西都准备齐全,朱高煦也满意颔首。 兴许是肇州城事情太多,因此傅让与林粟他们久久没有寻过来。 朱高煦也不恼,带着二百护卫骑兵便往肇州城赶去。 他还未曾来过肇州,这次前来倒也有许多好奇。 肇州城虽然是军堡,但营造的比安东城要好太多。 为了追求速度,傅让他们带着三千女真百姓与二千兵马在此驻扎,早早的就修建了从肇州城通往码头的水泥路。 这水泥路并不宽阔,仅有丈许,并且厚度也不过一寸许。 就这厚度,朱高煦估计放在后世,恐怕放在农村都得被人骂豆腐渣工程。 不过在出行不是靠腿就是靠马的时代,这样厚度的水泥路,已经算得上相当完美了。 肇州码头距离城池距离比安东城要远太多,在树林之中走了二里地,朱高煦他们才见到敞亮的前方。 待走出树林,前方出现的是数千光膀子干活的热闹场景。 “这个傅让,他倒是懂得利用东西。” 瞧着那数千弟兄和被他们驱使的数千匹挽马,朱高煦哪里还能不知道傅让他们在忙什么。 借着大军集结的机会,他们在这开辟荒田,为来年做准备呢。 在他调侃之余,前方道路上也出现了十余骑光着膀子的身影。 傅让与林粟、张纯等人策马而来,来到朱高煦跟前时,林粟与张纯都是愧疚作揖:“未能迎接殿下,末将惭愧。” 相比较他们,傅让倒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他都未作揖,只是用马鞭指着正在干活的弟兄们,骄傲道:“如何,这些日子可是在开拔前为你开辟了三千多亩旱地和二百余亩水田!” “干得不错,准你今晚饮半斤米酒。”朱高煦笑得合不拢嘴,毕竟在关外,粮食比真金白银还金贵。 花费一个多月开辟三千多亩田地,这在朱高煦看来可太划算了。 尽管挽马们消瘦了不少,但大不了多喂豆料和草料就能养回来,可田地可不是随随便便都能开垦的。 想到这里,朱高煦唏嘘道:“你若是去了辽东都司,怕不是辽东都司的耕田要在接下来几年翻倍了。” “你这厮……好个调侃。”傅让一阵好笑:“去了辽东,可没有那么多粮食和挽马耕牛来让我随便糟蹋。” “倒是你这条件,只要你下令,便是换个人,也能一直开辟良田。” 傅让这话说的不错,吉林城能发展迅速是因为老朱在给吉林城输血,加上朱高煦操持得当所致。 只要给钱给粮,想要开荒并不困难。 百姓没有资本开荒,说到底就是受限于粮食罢了,正因如此,自秦汉以来,官府都搞起了借粮给百姓开荒,三年归还的戏码。 不过这期间有的朝代有粮食,借一石还二石,有的朝代可就是与放贷无异了,不还个七八石,都别想走出衙门的大门。 不还?不还就把田拿来抵债。 如此一来,辛辛苦苦劳动三年,不仅什么都没捞到,还反而背上了一屁股饥荒,无奈只能去投靠士绅豪强,成为其手下佃农。 像渤海王府这种免费发放口粮,而且发的口粮还不一定能吃完的衙门,放在哪朝哪代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同样开荒,就拿沐英与沐春这两个开荒能手来说。 他们二人驻兵云南十四年,所开辟熟地百万亩,而这只是沐英对开荒百姓提供‘日一升粮’的结果罢了。 再看吉林城,成人日二升半,小儿日二升。 成人还好说,胃口大的完全可以吃完,小孩那就根本吃不完。 吃得多了,身材自然也就往膘肥体壮的那方面走去,干起活来自然也就一把好手。 只可惜油水不够,不然粮食的消耗也就能下来了。 像后世人,在油水充足的情况,即便一个从事体力劳动的男人,也不敢说能淘二斤半的生米来煮饭吃干净。 即便不说后世人,单说朱高煦自己。 他一个郡王,每日油水充足之下,即便个头力气再大,每日也不过吃个一斤的生米就已经饱腹了。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会想着去美洲,把花生搞到大明。 尽管这个时代的花生亩产不如后世那样动辄六七百斤,但实际上也是有两百斤左右的产量,而它的出油率是在四成。 也就是说,每亩花生基本能出油八十斤,残渣还能用来做成饲料贩卖。 相比较之下,正常之下只有八九斗产量的大豆,出油率只有二成,品质好的才有三成。 一亩大豆,仅能出油三十至五十斤。 放在民生上,这点提高可以让油价更低,让更多百姓吃到油,继而减少对谷物的摄入。 至于土豆、番薯、西红柿等等作物,则是可以栽培在小麦、水稻无法栽培的地方,对环境要求并没有小麦水稻那么苛刻,是极好的副食品。 每每想到这里,朱高煦都恨不得自己亲自带人去美洲,把这些东西全部都带回来。 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他也与傅让他们走到了肇州城不远处。 眺望远方,朱高煦可以清楚看到肇州城的全貌,傅让也对他介绍道:“这肇州城,毕竟建设初衷是军堡,所以建造的不算大,东西南北各长百步,四四方方,占地三十六亩六分。” “城墙高一丈四尺,宽八尺,长一里……” “倒不是想建造太大,只是因为水泥跟不上。” “如果不是这次要北巡,我也舍不得把水泥用来修路。” 傅让解释着,朱高煦也颔首询问道:“这城内,可以容纳多少人物?” “修建了一百处院子,每处有倒座房十间,住下七千人不成问题。” 傅让如此说着的时候,他们也骑马进入了这肇州城内。 果然,穿过甬道过后,所见到的是宽不过丈许的水泥路,两侧都是连着的院子。 这些一丈高院墙上有着一些指头宽的孔洞,显然是用来射箭的。 朱高煦翻身下马,与傅让找了一处院子看了看。 走进院里,所见到的是一处处平房,平房高度约八尺,一旁有通往平房之上的梯子。 朱高煦走上去看了看,院墙高出平房两尺左右,人可以蹲着对院墙下的人偷袭反击。 以混凝土的强度,在没有用火药和火炮的情况下,哪怕是冲车也得撞个半天才能撞开这院墙,更别提这道路根本放不下冲车了。 可以说,傅让把肇州城修建成了一个乌龟壳。 “你这地方修的不错,就是不适合居住。” 朱高煦站在房顶,看着四周那一排排串联起来的院子,无奈一笑。 “这地方,我本就不打算用来给百姓住,日后若是要扩建,你将它视作军营或牢房就行。” 傅让倒是干脆,朱高煦闻言也无可奈何,只能下了平房,走上了肇州城的城墙。 他眺望肇州城外,对肇州城的地势十分满意。 在这一马平川的地方,肇州城是唯一的一个土丘,外人进攻就得仰攻,而渤海军可以居高临下的防守。 城外,靠近肇州城的地方已经在这一两个月的时间里,被傅让开辟出了许多田地。 如傅让所说的,数量足有数千亩之多,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准备育苗田。 “这地方就不栽种水稻了,我想着把城外的田地开辟为豆田,方便你日后北巡。” 傅让说出自己的想法,朱高煦听后也赞同道:“倒是不错,日后这里必然会多用骑兵巡边,若是能提供足数的豆料,倒也不用从吉林城运来了。” “准备何时出兵?”傅让看着朱高煦询问,林粟、张纯等人也期待着。 面对他们的目光,朱高煦轻笑:“那就得看看我十七叔什么时候送来消息了……” 开会,更新晚了些 第185章 攻守易形 八月中旬,呼声焦躁…… 当南方还在歌舞升平的时候,北方全宁卫已经聚集了数千人马。 他们从全宁城内走出,队伍如长龙般向北方蔓延而去。 队伍两侧,内里穿着红胖袄,外面穿着胸扎甲的明军牵着一匹匹健壮的军马步行。 在队伍中间,一辆辆由两匹挽马拉拽的板车上堆放着粮食和甲胄、兵器、豆料。 每一辆板车上的载物接近千斤,哪怕行驶在多日未曾下雨的草原上,也能留下深深的印迹。 在他们走出城池后,紧接着走出来的是穿着布衣的民夫,他们肩挑手扛着一袋袋粮食,数量之多足有上万。 很快,他们尽数走出了全宁城,队伍漫长,前后足有五里余。 在行军的队伍中,二十岁的宁王朱权是为数不多可以在行军路上骑马的人。 在他身旁,一名年过四旬的武官一同骑在马背上,望着这浩浩荡荡的队伍笑道:“自去岁燕王殿下俘获兀良哈牛马南下,我们这大宁也能拉出三千骑北上了。” “嗯……”朱权应了一声,并眺望北方道:“这次北巡,若是有所收获,也当送些给四哥。” “就是不知道高煦那边能出多少兵马,能不能策应我军。”说到此处,朱权回头看向那将领: “刘真,你派的人还有几日抵达肇州城?” 刘真,作为宋晟在西北的得力帮手,曾经与宋晟一起打出‘哈密里大捷’的他,被老朱在洪武二十八年调到了大宁,并负责统帅宁王府三护卫的兵马。 这次北上打草谷,朱元璋不想动用太大规模,除了朱棣那边聚兵数万外,朱权和朱高煦这边的护卫规模都没有超过两万,能调动出战的兵马就更少了。 朱权本部三护卫,有一万六千余人,不过由于朱棣调了大宁兵马去开平卫集结,因此他得留下部分护卫来拱卫大宁,以免哈剌兀绕道南下,行围魏救赵之举。 因此,他这次北巡只带了本部三千骑兵,而这在洪武朝已经算得上相当精锐的兵马了。 四年前的大明,也不过只有两万余骑兵,哪怕朱棣与朱高煦打出“吉林城大捷”,俘获不少军马,明军的骑兵也堪堪才达到了三万二千余骑罢了。 不过要是老朱心一横,把各地牧马场的军马调出来,那也能凑出五万骑兵。 在骑兵规模只有这般大小的时候,手下拥有千名骑兵以上的将领和塞王并不多见。 细数下来,眼下南京有殿前豹韬卫和河州卫的七千骑兵,其次是燕府经历‘吉林大捷’后的六千骑兵,再往后就是同样节制三千骑兵的晋府、宁府。 再往下,便是节制两千骑兵的秦府和朱高煦的渤海府,以及节制一千骑兵的周府。 这几股势力手中骑兵相加,便达到了两万四千骑兵,剩余的八千多骑兵,则是分别隶属在陕西行都司、陕西都司、山西行都司和山西都司,以及北平都司和大宁都司、辽东都司。 而且八千多骑兵还不都归属他们,细数下来,他们手中连一千卫所骑兵都凑不到,因为云南的沐春手上还有五百骑兵。 因此在洪武年间,手中骑兵超过一千,便已经算是一股不能小觑的势力了。 朱权有骄傲的本钱,不过他也很好奇自己那个侄子能拉出多少兵马。 面对他的好奇,刘真则是不假思索道:“渤海王殿下那边,能拉出的兵马应该不会太多,毕竟去年吉林大捷时,听闻他手下兵卒伤亡一千六百余人,而且现在手中还有三千多人是新卒,不堪用。” “仔细算来,能有个两千人,应该就已经是尽了全力了。” 刘真的思维依旧停留在老一套的卫所屯战体系中,在他看来,哪怕吉林卫已经消灭了西阳哈,并且击退哈剌兀,可屯战体系肯定是改不了的。 八千军户,五五耕战就已经算是很了不起的情况了,所以朱高煦最大应该也就顶多拉出四千人的队伍罢了。 加上还有顾及后方,他最大恐怕也只能拉出几百骑兵和千余步卒罢了。 对于他的这套说辞,朱权也觉得很合理,因此颔首道:“如此说来,这次北巡打草谷,还得靠着我们。” “自然。”刘真摸了摸自己的短须,朱权也嘴角挑起一抹笑意。 只是他们不知道,此刻他们派往肇州城的塘骑已经懵了。 “这里……是肇州城?” 肇州城外的官道上,一队打着宁府旗帜的塘骑呆愣的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一切,脑中一片空白。 在他们眼前,数千赤膊的汉子正亮着自己的腱子肉,挥舞着镐子在田地之中开荒。 道路旁那成堆的鸳鸯战袄,无不显示着他们的身份。 “这群人,居然都是战兵!” 被派来送消息的营州中护卫百户官杨宁大脑空白,而在他一旁身骑挽马的渤海军百户官则是笑着说道:“前方才是肇州城,这些都是参战的弟兄们,就等着你们来送消息呢。” “都是参战的?”杨宁惊讶看向那百户官,百户官也笑呵呵道:“自然,我们等了你们快三个月了。” 如今已经是八月初八,肇州城的六千兵卒中,有五千人已经等了三个月。 听见百户官的话,杨宁也连忙解释道:“燕王殿下调了大宁都司的兵马去开平卫,我家殿下忙着布防,因此耽搁了些时日。” “无妨!反正能赶在秋收前出征回来就行。”百户官咧嘴笑着。 不止是他,似乎肇州城所有的人都在笑,十分阳光,让人觉得他们没有烦恼。 据杨宁了解,在大宁那边,可是有不少护卫听说要上战场,纷纷托关系走门路的请求留下。 双方的画风,怎么这么违和…… “对了,我……殿下!宁王府的人来了!” 百户官还想说什么,不过他似乎看到了谁,因此连忙朝着田里挥手,喊出了‘殿下’二字。 “殿下?”杨宁好奇的顺着他打招呼方向看去。 在没有看到朱高煦前,他以为朱高煦会和自家殿下差不多,毕竟听说朱高煦才十七八岁。 只是等他看过去,他没看到穿着华贵圆领袍的天潢贵胄,只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头戴斗笠、身穿鸳鸯战袄的高大身影。 在杨宁盯着朱高煦背影的瞬间,在田间干活的朱高煦也转过了身来,并取下头上斗笠。 “这是我们殿下,走!” 百户官翻身下马,高兴的往荒田间寻去。 杨宁与四周宁府兵卒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居然会有郡王下田干活。 不过他们的反应不慢,在百户官下马后,也先后跟着下马,向田间寻去。 待他们来到田间,这才发现这位渤海郡王高大的出奇。 杨宁自认为自己也算中人之姿,可五尺四寸的他站在朱高煦面前,居然矮出了一个头。 “营州中后卫前军千户,左掖百户官杨宁,参见殿下!” 来时,百户官与杨宁等人说过,见渤海王不要下跪,只需要作揖即可,因此杨宁他们忐忑的按照对方教导的照办。 果然,他们作揖之后,朱高煦将手中的镐子递给旁边的百户官,对杨宁一群人颔首道:“孤安,起来吧。” “谢殿下!”杨宁等人松了一口气,缓缓直起身来,这时他们才有空打量朱高煦。 不得不说,朱高煦长得身材高大,可谓虎背,长相更是坚毅威严,说句英姿勃发也不为过。 在北人之中,朱高煦这样的人被视为具有‘英雄气概’的人。 论五官,他是比不上那群英俊潇洒的士子,但他就是那种旁人一看,便觉得这是个‘真汉子’的人。 “十七叔派伱们前来,可是要出兵北巡了?” 朱高煦带着杨宁他们走到田埂间,毫不忌讳的一屁股坐在田埂上。 饶是如此,朱高煦依旧能平视他们。 他身上有种压迫感,让杨宁十分紧张。 “回殿下,算算时日,宁王殿下应该率兵出全宁卫了。” “因此末将前来询问殿下,渤海可出兵几何,以及行军阵图是否能抄录一份给末将。” 杨宁紧张的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朱高煦听后也看向一旁跟来的百户官:“赵牧,你去所里取行军阵图来。” “是!”赵牧笑着应下,转身往路上跑去。 瞧他离开,朱高煦也对杨宁回答道:“渤海此次出兵五千,骑兵二千,马步兵三千。” “多少?”杨宁愣了,渤海出兵怎么比他们大宁还多?渤海不是只有八千军户吗? “五千,你不必紧张,稍许留下来,我让人宰羊,你吃完了后明日我军开拔,你们也可以回去告诉十七叔了。” 朱高煦笑着让杨宁放松些,那没有架子的模样,让杨宁鬼使神差的坐到了一旁的田埂上。 在他坐下的时候,朱高煦也对远方的一个背影喊道:“张纯,通告全军,明日大军开拔,今日干完活后,把开拔宴的那猪羊鸡鸭给宰了,让兄弟们吃顿好的!” “是!”张纯戴着斗笠回头应下,随后放下手中镐子,叫上了军中的伙头兵,三五成群的往肇州城返回。 杨宁看着这一幕,跟随他而来的塘骑们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那可是肉啊,他们十天才能吃一顿的肉,不知道这次能吃到多少。 “对了……”朱高煦吩咐完张纯,也回头询问起了杨宁关于大宁的事情。 例如大宁有多少军户,开荒多少耕地,还有圈养多少牲畜,放牧多少牛羊等等。 杨宁不知是不是太紧张,还是没有防备心,因此居然全都告诉了朱高煦。 大宁的军户比朱高煦之前估计的要少,居然只有十万四千户,因为这些年一直有军户南逃。 除此之外,当地开荒的情况也让朱高煦牙疼。 在卜万和朱权的经营下,仅有四十二万亩,每年产出也就二十七八万石。 至于牲畜,杨宁不太清楚,倒是知道大宁有一万余头牛,十几万只羊。
毕竟他们也会护卫牧民在境内放牧,闲暇时聊过也能回忆起来。 听着他的回答,朱高煦突然觉得自己还挺富有的。 虽说他没有大宁那么多羊群,但架不住他这边耕牛挽马多,开辟的耕地就更不用多说了。 这么想着,他又与杨宁聊起了其他的事情,杨宁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跟朱高煦聊天,杨宁就感觉像是在和高自己一级的朋友聊,倒是没有像和指挥使、宁王那样的人物聊起来时感到负担。 渐渐地,他也越说越多,最后干脆不用朱高煦询问,他便能主动找话题,而朱高煦也总是笑着回应。 不多时,等赵牧带着行军阵图回来,朱高煦他们已经聊了两刻钟。 将行军阵图递给杨宁后,朱高煦也起身对杨宁笑道:“我先去城中与将领们议事,你和赵牧一起去休息休息,稍许等着吃开拔宴吧。” “与你聊天倒是开心,若是这次北巡能碰到,亦或者北巡结束后十七叔再派你来,届时送你几只羊带回去。” “至于这次就不行了,这猪羊鸡鸭肉兴许不够吃,等下次吧。” 朱高煦拍了拍杨宁后背,杨宁也是惭愧道:“是末将叨扰了殿下,如何敢领殿下的礼物呢。” “哈哈……”朱高煦闻之笑道:“都是为朝廷立功流血的弟兄,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话音落下,朱高煦也不再解释,只是让赵牧记着提醒自己欠杨宁几只羊,说罢便走回道路上,翻身上马往肇州城赶去。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杨宁也不由对身旁赵牧道:“殿下平日都是这么平易近人吗?” “是啊!”赵牧笑道:“难道宁王不是这样吗?” “额……”杨宁被他这话问的语塞,只能咳嗽着说起别的话题,同时在他的带路下前去城中休息。 在他们刚刚进入肇州城的时候,朱高煦也来到了肇州千户所内。 在此刻的所内,十余名武将正在对着沙盘和地图做出部署,其中带头的正是傅让和林粟。 “如何,都规划好了吗!” 朱高煦走进了正厅里,而傅让则是揉了揉眉心:“你设这个参谋部,真的是让人头疼。” “哈哈哈……”听到傅让的话,朱高煦笑的合不拢嘴。 作为一个在现代参军的人,朱高煦自然知道参谋的重要性。 尽管古代也设有参军,将领也有自己的幕僚,但说到底这些都只是几个聪明才智的人聚在一起,而参谋部则是聚集更多人的指挥来谋划规划。 虽然他们打仗不一定行,但用他们来筹划出兵和行军、管理后勤却没的说。 有了他们,朱高煦在行军路上无疑会轻松许多。 朱高煦记得有一本书的内容写的很通俗,写的是如何指挥各级军队。 这其中,作者连班、排都没有提及,而是直接以“一个连队可以覆盖五百到一千米宽阵地,可以进攻或防御一个村镇”作为开头。 一个营或者一个连如果加强了可以拔除水泥工事的火炮,就可以获得独立作战资格。 一个团,有可能存在独立医疗保障、执行压制任务的独立炮兵、会有反坦克和防空体系、需要组织分配物资补给。 其阵地可能有小到两公里,大到六七公里那么宽。 那么这里面的具体情报,就需要指挥官时刻组织侦查,验证上级情报。 你需要综合判断出敌方的火炮口径、装甲单位、部队番号,以协助上级进行战略判断。 若是一个师,那你需要能够绘制地图,包括交通图、地形图、炮兵校准地图,并把所有图综合起来,把一部分按照标尺网格化后下发给基本单位。 指挥官需要组织交通,而这可能有几百辆甚至上千辆卡车为你提供支持。 你的直属火力侦察连要时刻跟你汇报遇敌情况。 你的化学战小组要时刻在各处评估有没有风险。 你手中的炮兵,要时刻分析对方炮弹路径,进行反炮兵压制。 你需要在大尺度上考虑部队部署,比如高地、河流、村落、道路等。 你必须明确的知道上层的战役目的,来协调自身的火力投送强度、士兵与装备毁伤速度。 另外,重型火力的行进和展开,你必须时刻关注。 一个军,可能有一整条铁路线或者一整个港口为你服务。 战斗前,你必须时刻评估你的作战目的、交通线长度、物资储备。 一旦出现交通线和物资跟作战目的不匹配,战事就会失败。 对于部队的集结、行进、展开,你必须立体思考。 这样的思考,不是像下级单位一样单纯考虑一条展开线,而是必须考虑到战略上的效率问题,又要考虑到风险问题。 比如,如果你在集结或行军状态,重火力没有展开时,敌人突然强袭十数公里如何? 如果敌人有装甲力量,突然数十公里强袭如何?敌人的空军会如何对我方后勤打击和迟滞? 由于你的阵地范围极大,远超出一般火炮控制区域,那么数十公里尺度上的机动防御、强袭穿插,你必须考虑。 少则两万,多则三五万的人在你的指挥下作战,你必须把伤亡、甚至建制当做数字,不得有任何怜悯。 一个集团军,十万人打底,上百公里宽的战线。 战术空军直接接受你的指挥,战略空军打击时刻与你配合。 如何调动敌人,如何利用这些时机削弱敌人,你需要时刻盘算。 比如,适当的暴露出虚假的空档,引诱敌人阵线移动,将其补给中心暴露在危险位置。 比如,利用你的机动部队轮番加强前线或者要求部队提高伤亡速度和弹药消耗,给对方基层营造出一种处处都是主攻方向的假象,诱使敌人快速消耗和分散补给与预备队,然后再集中你的力量一举突破。 你的工作,已经从真实战场到了无限远离,反而接近了象棋围棋。 这个时候,补给、距离将始终是你的核心关注,你已经需要在国家层面上,为部队争取装备、补给优先权。 至于更大规模的指挥,已经脱离了指挥官的概念,而成为了国家统帅、副统帅的概念。 你的行为,会直接成为国家的战略与意志…… 以上的内容,朱高煦前世看书时,只当是了不起的内容来看,包括史记中韩信说刘邦最多可以带十万军队的话也是一样。 对于这些内容,朱高煦并没有任何感觉。 可是,当他来到了大明朝,并且亲自开始带兵时,他这才对于军事和历史有了了解,才有了一定感觉。 这种感觉,到吉林城之战结束后,达到了一个顶峰。 书上的内容虽然讲述的是现代体系下的作战方式,但放在古代一样适用。 就好像朱高煦现在的处境,他指挥的是五千人,那么他是否做到了一个加强团该有的东西,一个加强团长该做到的事情? 不提团级需要的独立炮兵、反坦克、防空体系。 先说独立医疗保障,朱高煦在吉林之战后,就已经让一些士兵进入医院紧急学习,掌握了基本的伤口消毒、缝制伤口和包扎伤口等外科手段。 五十人的总旗配置军医三名,这次出征的路上,合计有三百名军医,足够在战后抢救伤兵。 至于团级的组织后勤、分配补给这一件事,正是当下傅让他们正在讨论的。 统筹后勤这件事情并不轻松,饶是傅让他们十几个人在这里讨论了一天,也才堪堪解决了所有问题。 “你自己看吧……” 傅让将文册递给朱高煦,朱高煦也顺手接过翻阅。 “等消息的这些时日,原先储备的补给都消耗了不少,不过这些天吉林城那边也一直在为我们补给,始终保持在足够五十五日的补给范围。” “现在算下来,十艘二百料船上的粮食、豆料、箭矢、火药、干菜、盐晶、醋布等补给都充足,能够保证五十五日的长途作战。” “不过,这是指用船只走水运运输的情况,一旦我们到时候越过恼温江,去到兀良哈地面,那所有辎重就得靠挽马运送了,挽马的消耗会增加,所以五十五日的补给,实际上很可能只足够撑五十天,或者更少……” 傅让沉着开口,朱高煦翻阅看过后却颔首:“足够了。” “只要抢到足够的牛羊马匹,再解决一些部落的兵马,留下老弱妇孺给哈剌兀就足够。” 朱高煦的想法很简单,围点打援般的逼迫哈剌兀分兵救援,然后趁机吃掉他一部兵马,给他造成重创就足够。 毕竟有朱权在南边,哈剌兀不可能专心对付自己,只要他分兵,自己就有机会。 至于说全灭哈剌兀主力,这件事情别说他,就是如今的大明也做不到。 倒不是大明打不过哈剌兀,而是要在漠东大规模用兵,后勤补给是一个大问题。 老朱给自己十万石,那不是他大方,而是想要搜寻到兀良哈诸部驻牧地,并给予打击,那差不多是要消耗十万石粮食。 只是老朱不知道,朱高煦很清楚恼温江的走向,并且他还通过上次吉林城被俘的蒙古人,得知了兀良哈的几处驻牧地。 相比较朱权还得花费时间摸索北上,朱高煦的目标可以说十分明确。 不仅如此,朱高煦有恼温江和五千匹挽马作为运力,完全可以省去上万民夫的口粮,并且行军速度也能提高。 正因为有了这些准备,朱高煦才能用五千石军粮和其它豆料等补给进行这次北巡。 虽说五千石军粮消耗了三万石粮食,但朱高煦不管怎么说,也赚了七万石。 如果这次出塞能带回多些牛羊,那他今年可就能过一个肥年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将目光放到了自己所制作的沙盘上。 他的目光停在了哈剌温山脉脚下的兀良哈秃城,嘴角轻挑: “哈剌兀,这次我们的交锋,攻守易形了……” 第186章 螳螂捕蝉 “唳!!” 八月的尾巴,当草原即将进入晚秋,许多野生动物都开始在储存过冬的食物,哪怕是天上的苍鹰,也成群结队的盘旋在空中,试图找寻到足够的食物。 在它们的身下,是森林密布,沼泽众多的兀良哈地面。 之所以称呼此地为地面,而非草原,主要是因为这个时代的这块地方,还保留着古松辽湖的痕迹。 俯瞰整块松嫩平原,在这块平原上,河流众多,沼泽、沙洲、江汊、江道多呈网状。 哪怕是滩地上,也广泛分布着泡沼和湿地,积淤现象十分严重,难以行走。 正因如此,人们才将此地称之为地面,寓意为难以通行的地方。 “这路,真他娘的难走!” “真遭罪……” “可惜不能坐船啊!” 当熟悉的官话响起,此时这块难以通行的地方上,正行走着一支延绵数里的队伍。 他们身穿红胖袄,手持长枪,背负弓箭,队伍之中,时不时可见一面面红底黑边的朱雀旌旗。 毫无疑问,这是已经开拔的渤海军,而眼下,他们已经从肇州城来到了兀良哈地面的腹地。 “殿下,这路况比我们想的恶劣太多了,要不改道吧?” 当林粟的声音传来,朱高煦正拿着自己绘制的地图站在淤泥地上沉默。 在这条道路上,所有人都挽起了裤子,把鞋子挂在了脖子上,朱高煦自己也不例外。 不仅如此,他还给自己编了一顶草环,戴在了头上。 此刻的他不像是个郡王,倒像是个去河沟摸螃蟹的农夫。 面对林粟的询问,朱高煦看了看地图后合上,把地图递给了一旁的参谋们,随后回头看去。 在他目之所及处,只见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就指望他说出改道这句话。 只是朱高煦没能如他们的愿,反而咧嘴笑道:“改道是不可能改道了,这条道算是方圆十里唯一能走的道。” “啊?”听到朱高煦的话,众人纷纷失望。 朱高煦倒是苦中作乐道:“放心,如今我们已经走到了连环湖,只要再往前走三十里就能寻到一处沙滩。” “今日在那处沙滩休息一夜,明日我们就可以乘船渡河前往西岸,然后花十天时间就能抵达兀良哈山。” “到了那里,我们就能美滋滋的杀羊吃肉了。” 朱高煦不忘给弟兄们画饼充饥,手还指向了西边二里外的恼温江,也就是后世的嫩江。 在恼温江上,渤海军的十艘辎重船在慢悠悠的行驶,和他们保持着一个速度。 “好了,赶紧赶路吧。” 朱高煦催促起了他们,自己则是打量起了四周。 望着四周的淤泥滩和枯败的芦苇、篙草,朱高煦把手搭在旁边赤驩的马鞍上,并估摸起了自己的位置相当于后世的哪里。 如果没有偏差的话,自己东边的那个连环湖,也就是后世的那个连环湖。 这么说的话,自己应该在大庆的西边,齐齐哈尔的南边。 这两个地方都是好地方,又是煤炭又是石油,还有天然气也丰富得很,只可惜这些玩意朱高煦都开采不了,因为这个时代的这两个地方都存在于大沼泽和河滩积淤地里。 在时间不可能快速流逝,工业没有进入二次工业革命前,这两块地方都属于无用土地,很难进行工作。 别的不说,单单说朱高煦他们走的这条路。 在兀良哈蒙古俘虏里,他们说这条路是很隐蔽却最容易行走的一条路,然而他们口中的容易行走,显然和渤海军将士们印象里的容易行走不同。 在这淤泥滩上,渤海军已经连续行军七日,每日都必须在休息前洗脚,并擦拭干净,以免患上皮肤病。 不仅仅是人,就连马匹也得服务到位,不然用不了几天,马蹄子就会被侵蚀泡烂。 这样的路,如果没有船只用来运送最沉重的辎重,那根本就没办法行军。 “早知道就该多造些二百料的船只……” 望着恼温江上的船只,朱高煦也是眼巴巴的羡慕着。 他自然可以上船,但那样他就脱离队伍了,一旦队伍发生什么事情,他很难能第一时间传递正确指令。 “走吧!” 一咬牙,朱高煦也牵着赤驩继续往北行走。 也在他带领队伍走淤泥滩绕后的时候,南边的朱权已经带领三千骑兵和上万民夫与秋季南下放牧的兀良哈人交上了手。 “杀!!” 哈剌温山下的草原上,当明军的喊杀声冲天而起,许多放牧的兀良哈人惨遭追击。 这是一个数百人的小部落,面对三千披甲上阵的明军轻骑,他们毫无抵抗力的被一阵猪突冲垮了部众。 穿着扎甲的明军在马背上左右开弓,那些试图反击的兀良哈人被一一击毙,马匹牛羊乱窜。 队伍之中,宁王朱权披上甲胄,纵马挽弓,来回射杀反击的兀良哈人。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老人还是小孩,只要他们试图张弓搭箭,反击明军。 那迎接他们的,只有如蝗石般飞来的箭矢。 比起兀良哈人那普通的箭矢,明军那长二尺余的中间箭矢往往能在一瞬间,在近距离下射穿一到两个人。 当箭矢透体而出,并深入草地数寸,它的尾羽已经染上了猩红的鲜血。 只是一刻钟的厮杀,这个数百人的小部落除了十几个襁褓之中的孩童,便再无一人生还。 对此,朱权并不觉得残忍,因为这些蒙古人也是这样对待汉人的,而且比汉人对待他们还要残忍。 明初对蒙古、色目人的歧视是十分严重的,除了朱元璋和朱棣这样的人外,极少有人将蒙古人视为大明百姓,这也是为什么南下投靠大明的许多蒙古官员会在后续造反的原因。 江南汉人连北方汉人都歧视,更别提蒙古人和色目人了。 “殿下,这起码有一千牛羊!” 马背上,刘真刚刚解决完这个部落的所有人,就迫不及待的骑马在牛羊群四周打转起来。 朱权有些气喘,不过脸上还是激动偏多。 他无视了地上的蒙古人尸体,只是看着这群牛羊大笑:“好好好!这次没白来!” “可惜他们放出了哨骑,就近的部落恐怕很快就知道我们来了。”刘真打量四周,同时说着一个重要情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用担心。”朱权安抚刘真片刻,随后便用马鞭指着前面的牛羊群道: “留五十只羊宰杀犒军,其余牛羊马匹派二百民夫护送南下!” “是!”左右跟上的千户官作揖回礼,紧接着便开始安排宰羊一事去了。 同时,这群蒙古人的帐篷也被焚毁,明军宁愿自己搭帐篷,也不愿意住现成的帐篷,只因为这里曾有蒙古人居住过。 当代表宁王的一个搭帐篷搭建起来,朱权也骑马来到帐篷旁,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他的帐篷十分宽敞,足够容纳几十个人在其中载歌载舞。 没有犹豫的走上主位坐下,朱权连忙脱了鞋子,为自己的双脚放松。 躺了两刻钟,刘真与营州三护卫的千户、百户官们也先后走入帐内坐下。 很快,矮桌矮几被兵卒们抬入帐中摆好,每一对矮桌矮几都对应着一名将领。 约一刻钟过去,很快一盘盘烤熟的羊肉被端入帐内,众人纷纷大快朵颐起来。 “炖羊肉还有多久才好?” 朱权一边吃,一边询问兵卒,那兵卒也下意识回答道:“半个时辰。” “让他们快些。”听到炖羊肉还有那么久,朱权催促了一句,并低头继续吃肉。 “明日往北边寻去,瞧瞧能不能赶在入冬前,再寻二三个部落。” 吃完一块烤羊肉,朱权对这诸将说着,诸将也纷纷点头附和。 不多时,手上的烤羊肉就被他们吃光。 由于分量不多,所以许多人只是过了一个嘴瘾,还未吃到三分饱。 尽管人在聊天,但他们目光却都时不时扫视帐帘。 在他们的扫视下,帐帘被掀开,所有人都激动了片刻,不过当他们回过神来,却发现走进来的人居然是前往肇州城送消息的杨宁。 “回来了?如何?瞧见高煦没有?” 虽然有些失望,但朱权还是询问了杨宁一句。 “回殿下,瞧见了,这是渤海王殿下命末将送来的行军阵图!” 杨宁跪下作揖,并起身双手献上行军阵图。 朱权擦了擦手上的羊油,接过行军阵图时也不忘对杨宁招呼:“坐下吃肉。” “是……”闻着大帐内的羊肉味,杨宁的第一反应不是想着吃什么羊肉,而是在回味十几天前在肇州城吃的那顿开拔宴。 他刚刚坐下,朱权就皱眉道:“高煦怎么会走兀良哈地面,那地方能走吗?” 皱眉之余,朱权抬头看向了杨宁,杨宁也作揖解释道:“渤海王殿下军中有俘虏的兀良哈人,由他们带路走一处浅滩北上,另外用舟师来运送粮食箭矢。” “舟师啊……”听到杨宁的话,朱权颔首表示理解了。 相比较大宁,吉林城确实更适合经略漠东和东北地区。 只是他还没理解太久,他便惊讶出声:“高煦出兵五千?” 他这一句话,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刘真更是否决道:“怎么可能?吉林城不是只有八千军户吗?”
他一边质疑,一边看向杨宁,杨宁却解释道:“这次渤海王殿下确实出兵五千,这是末将在肇州城时亲眼所见。” 杨宁说完,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至于朱权,他更是看着手中行军阵图上的两千骑兵与三千马步兵吃惊不已。 吉林城是个什么地方,他也曾听说过,那样的地方怎么可能养出这么富裕的队伍。 哪怕是他的营州三护卫,也仅仅能拉出三千骑兵和四千马步兵罢了。 这么一看,高煦这小子的实力已经不下于自己了。 “这事情,父皇是否知道了……” 朱权脑中忍不住想到了朱元璋,但刘真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殿下,按照阵图,渤海王殿下此刻到何处了?” “约还有三日便能绕后抵达兀良哈山。”朱权低头看了看,并将答案脱口而出。 闻言,刘真思考过后便继续道:“如此的话,我们得加紧速度了,不然怕是要被渤海王府摘得头筹了。” “确实。”朱权颔首,他虽然对自己麾下三千骑兵的战力十分自信,但朱高煦那边的兵马战力也不弱,而且数量比他们还多。 他们若是不加快速度,那等朱高煦抵达兀良哈山,一路向南扫荡的时候,他们怕是连汤都喝不上了。 毕竟他们在南北巡的消息已经往北传播,许多部落都会往北边的兀良哈山迁移。 这种时候,朱权他们还要追击,朱高煦只需要一股脑的往南猪突就行。 “传令!”朱权果断下令:“今日休整一夜,明日北巡搜寻胡虏踪迹!” “是!!”诸将领命。 很快,诸将在解决了口腹之欲后,便返回营中,筹备明日的北巡搜敌。 倒是相比较他们这里的肉香四溢,北边的朱高煦他们可以说一路风餐露宿。 由于沼泽地里寻不到干柴,他们只能折些芦苇、篙草来烧水。 十余天来,只吃了几次热饭,其余时候都是用肉干和粗饼凑合,连军粮都没办法煮着吃。 好在这样受苦受难的日子,总算在八月二十八结束。 抵达了恼温江上游的一处浅水处,朱高煦开始下令渡江。 十艘辎重船上的三百弟兄先将船上的军粮豆料运到西岸,留二百人驻守后,又摇橹划桨的将马匹运到西岸。 这一来一去,单单运送八千军马和挽马就耗费了两日。 直到八月三十日,朱高煦他们这一行五千人,才通过了辎重船抵达西岸。 相比较东岸的淤泥涂滩,西岸的情况明显好了许多。 尽管还是在兀良哈地面的范围,但这里的淤泥还算坚硬,并且有了大片可以折断来当柴火的芦苇。 “娘地!先烧水做饭,爷们四天没吃一口热饭了!” 一下船,傅让这种向来稳重的人都忍不住骂起了娘,可见这个时代的松嫩平原到底有多难走。 饶是朱高煦这种总把笑脸挂脸上的人,此刻也一脸的无语。 下船之后,他放眼看去,四周人都跟个泥猴一样。 唯有张纯那坐船的三百人衣裳整洁,瞧得人火大。 “张纯,弄些鱼肉来吃!” 朱高煦朝着张纯喊了一嗓子,张纯闻言连忙跑过来,干净的脸上咧着一口牙:“殿下,我们早就准备好了,这一路上时不时捕鱼,捞了几千斤,刚才都用油炸成了鱼干。” 说着,张纯连忙往不远处的兵卒们招手,他们立马抱着一筐新鲜出锅的鱼肉干跑了过来。 朱高煦瞧着这筐热腾冒气的炸鱼,连忙用水壶洗了洗手,抓起一只二三斤的炸鱼就放到嘴里咀嚼。 “香!”尽管只是刮了些盐晶,有些盐味,但对于吃了好几天冷饭的朱高煦来说,这筐鱼来得太及时了。 不只是他,许多人都在吃着这炸鱼,这几日积压的情绪被这顿炸鱼就给冲刷干净了。 好在这鱼的鱼刺都被炸的酥脆,不然指定要卡到不少人的喉咙。 “走!往地上去!” 吃着炸鱼,朱高煦是一点也不想再在这满是淤泥的地方待着了。 现在的他只想走到结实的地上,煮一锅热乎乎军粮饭,配些炸鱼吃个爽快! “殿下,那这辎重船?” 张纯看向十艘辎重船,朱高煦也安排到:“留十日的军粮和豆料就足够,其余的放在辎重船上,等着消息往南边走。” 十日军粮已经不少,足够朱高煦带人从恼温江西岸跑到哈剌温山脚下再跑回来了。 张纯闻言照办,朱高煦也带着四千多弟兄和八千余匹军、挽马装上了各自的补给,往西边走去。 他们越往西走,脚下的道路就愈发干燥结实,那触感让朱高煦他们心情都好了许多,也不似一开始的那么烦躁了。 赶在天黑前,他们终于离开了西岸的兀良哈涂滩,见到了一片秋色的草原。 虽然不是朱高煦印象中那种遍地牧草的草原,但来到这里后朱高煦也放松了些。 选了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朱高煦放出五十队塘骑往四周搜寻,自己则是带人在矮丘上扎营,埋锅造饭。 简单的粗布帐篷被搭建起来,一眼望去足有数百顶,占地数十亩。 由于卫所军校的缘故,渤海军中能上战场的基本都是学习过起码半年的兵卒,因此他们已经接受过朱高煦所撰写的部分教材。 无烟灶和野外基础的卫生知识,以及基础的加减乘除他们都了解些,因此在巡营的过程中,朱高煦可以看到许多人挖掘无烟灶,并烧沸水后灌入一个个水壶中。 野外不喝生水,这是朱高煦制定的铁律之一。 多少将领兵卒,就是因为喝生水导致感染病卒,他可不允许他的军中出现此等情况。 很快三百来个无烟灶挖掘好,三百来口直径四尺的大锅被放在上面,军中的火头军熟练解开一袋袋军粮,这些军粮每袋三十几斤,每袋对应五口大锅。 这听上去不多,每口锅不过才六七斤军粮。 可是当伙头兵添水盖上木盖,放上几块干净的石头压瓷实,不过一刻钟便闻到了淡淡的饭香味。 当木盖打开,所见到的是满满一锅的米饭,足够上十几个人吃。 这个时候还不能吃,伙头兵往饭上浇油,然后将炸鱼丢到了米饭上,继续用木盖压实。 如此过了一刻钟,米饭才算出锅。 等待许久的兵卒们开始排队,用自己随军携带的木碗打饭,每人三斤量。 与此同时,有的锅继续用来煮饭,还有的锅则是被倒上了水,丢入炸鱼和干菜、放入一罐罐黑乎乎的酱料,并丢入醋布和几颗指甲盖大小的盐晶。 伙头兵们翻搅大锅,很快那些干菜就吸收了水分摊开,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在空中弥漫开。 不多时,这些大杂烩开始出锅,每人端着饭碗排队,一碗三斤左右的炸鱼泡饭就出现在了他们的碗里。 这听上去好像还挺好吃的,但实际上只是听上去好吃,朱高煦亲自拿到一碗并吃到肚子里后,虽然感觉暖和舒服,但口味却很寡淡。 那味道,就好像用一包方便面调料,煮了几十包泡面一样,尝不出个咸淡,只是吃着舒服。 “比较上次出征打西阳哈,算是进步了,日后若是能让弟兄们吃的更好些就好了。” 看着碗中的这碗黑暗料理,吃惯了王府饭菜的朱高煦自然没什么胃口,但四周人却吃的很是舒服。 听着朱高煦的话,蹲坐在草地上的林粟则是抬头道:“殿下,这吃的够好的了,起码还有肉。” 他夹起炸鱼,在空中晃了晃,一旁的张纯则是埋头干饭。 倒是傅让也和朱高煦一样,嘴巴很是刁钻,他吧唧着嘴:“今日就这样凑合了,明日必然要找几个胡虏,寻些羊肉来吃。” “那是自然!”听到吃羊肉,张纯也抬头附和一句,然后继续低下头吃饭。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朱高煦眺望远处即将落下草原的太阳,四周打量后才说道: “算算时日,十七叔他们应该已经和胡兵交上手了。” “胡兵知了消息,那哈剌兀肯定会带兵南下阻截十七叔,让部众被率先往北撤退。” “我们不用管太多,先寻到兀良哈山,把驻牧在那里的胡兵解决,然后就一直往南边走就是。” “这次我们来,可不是来做善人的,该杀的胡兵尽数杀了,老弱妇孺留给哈剌兀,牛羊马匹尽数带走。” “弟兄们在吉林城的家人能不能富裕,就看我们能在这草原上寻得多少牛羊了。” 说到这里,朱高煦顿了顿,扫视了一眼正在吃饭的许多弟兄,回头对傅让交代: “今天夜里,你带参谋们挨个去帐篷里寻弟兄们传话,好教他们记得我们渤海军的军纪!” “好!”傅让点头,而朱高煦口中的军纪,主要的就是禁止奸淫掳掠。 组织一支军队很困难,但想要破坏一支军队却很简单。 渤海军若是在这个时候就开始管不住自己,那日后靖难之役时,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只有对外依旧能保持严格,对内时他们才会更为严格。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低头吃起了这不好吃却暖和的汤饭…… 《渤海纪事本末》:八月戊申,上领马步骑军五千出肇州,过兀良哈地面。 第187章 黄雀在后 “呜呜呜!!” 清晨,当蒙古人的呼麦声在草原之上响起,数百的兀良哈人,正驱赶牛羊在兀良哈山下放牧。 草原上,牧民回马扬鞭,硬生生扯出一声清脆的鞭鸣。 秋风劲爆,漫山遍野吹过大草原。 草枯木黄,萧条一片的草原面对这刚强的秋风,只是刚一交手便溃不成军。 很快,在秋风席卷下,兀良哈山下黄尘漫天,炊烟漫漫。 草原上的羊群十分团结,喜爱抱团,一团又一团的在这枯黄的大草原上推进着。 羊儿扭转脖子,“咩也”几声,似乎走出一条新路,但很快被蒙古人的马鞭和猎犬驱赶回去。 面对马鞭和猎犬,羊儿害怕了,只能在牧马人冰冷的皮鞭下,安分守己的咀嚼那干巴巴的枯草。 “这片草场越来越不行了,再这么下去,草都要被吃光了。” “没了草,我们也就养不了羊,上面的台吉们会怪罪的。” 马背上,一名四十来岁的蒙古人唏嘘着,旁边二十出头的青年则是调转马头,恶狠狠道:“南人一直往北抢占我们的草场,如果不是他们,我们可以去南边放牧。” “那里是我们的地方,他们只是强盗!” “他们不仅抢了我们的草场,还杀了阿布!” 想起自己被杀的父亲,青年人用手遮蔽阳光,从指缝中看向太阳。 “总有一天,我要去南边,让南人把我们的草场还回来。” “速木赤……”一旁的蒙古人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前方的猎犬却突然像遭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疯狂的犬吠起来。 一时间,所有蒙古人都聚到了一起,他们警惕的看着前方的矮丘。 很快,有人脸色发生变化:“有马蹄声……” “是忽察儿台吉他们从南边回来了吗?”速木赤询问,而前方的矮丘上,此刻却突然出现了十名骑着马匹,身穿扎甲的兵卒。 速木赤见状,不等身边人开口,便主动往前凑去。 只是在他上前的时候,那队兵卒却突然从怀里拿出来了什么东西。 不等速木赤反应过来,草原之上忽然响起一道炸响。 “砰!!” 瞳孔紧缩,一堆上了年纪的蒙古人汗毛炸立,他们往天上张弓搭箭,射出了鸣镝。 “速木赤!快回来!是南兵!!” 许多人焦急的大吼提醒,速木赤反应也不慢,当即调转马头,吹着木哨撤退。 猎犬开始驱赶羊群往来时的路撤退,数百放牧的蒙古人中,也有百来名年轻力壮的蒙古人从一旁的马匹背上解下甲胄。 虽然只是皮甲,起码给他们提供了安全感。 “乌兰巴日老爷子,这是怎么回事?南兵怎么打到这里来了!” 逃回队伍的速木赤紧张询问,时不时回头看向矮丘之上的十余名明军。 “不知道,总之先撤回部落再说……” 乌兰巴日穿上了皮甲,紧张的回头向明军看去。 明军驻马矮丘,在放出信号后没有任何追击的举动,就这样看着他们。 这里是一望无垠的草原,想要逃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起码需要跑出十几里才行。 明军没有着急追击,而是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们。 作为百户的乌兰巴日见状流下了冷汗,他很清楚这只是明军的塘骑,真正的队伍在他们后方。 正常来说,明军的塘骑一般不会脱离三军超过三十里,如果是小股烧荒的北巡队伍,那正常来说只有十几里。 “这支南兵,是怎么穿过兀良哈秃城来到这里的?难道哈剌兀汗他们被击败了吗?” 乌兰巴日心神不定,只能咬牙组织撤退,然而牧群拖慢了他们的脚步,半个时辰过去,他们不过撤退了八九里。 “舍弃牧群,撤退!” 瞧着牧群如此拖慢速度,乌兰巴日只能断臂求生。 四周的蒙古人闻言纷纷吵了起来:“现在还不知道后面的南兵有多少,万一他们数量不多,我们把牧群放弃了,那会被贬为奴隶的!” 蒙古人等级森严,倘若被贬为奴隶,那在没有战功的情况下,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他们都来到这里了,你们以为他们没有大军敢来吗?!” 乌兰巴日回骂着,而此时他们的后方已经传来了沉闷而密集的马蹄声。 所有人回头看去,只见黄尘升起。 在黄尘中,仅是目力所能瞧见的,便有数百身穿明甲的明军,更不要提看不到的地方。 “撤!!” 这一刻,不用乌兰巴日提醒,所有人都挥动马鞭,提速往西边逃窜。 明军在他们的身后紧追不舍,仅在路过牧群的时候停留片刻。 “马步兵留下驻牧!其余人继续追击!” 追逐路上,身披扎甲的朱高煦持枪指挥,身旁的张纯、林粟先后降低马速。 这时,渤海军骑兵与身后的马步兵已经落下了数百步的距离,骑着挽马的马步兵,是无法跟上骑着军马的骑兵脚步的。 留下他们驻牧,才能让这次作战利益最大化。 “追!” 抖动缰绳,朱高煦带领二千骑兵紧紧咬在乌兰巴日等人身后。 膘肥体壮的军马,在这种时候往往能很轻松的追上蒙古人的马匹。 不用朱高煦吩咐,二千骑兵左右两掖分出数百骑兵,一左一右的开始包夹。 很快,乌兰巴日这群人便因为马匹瘦弱而不得不减慢速度,并在一字时不到的时间里被明军包围。 他们被围了起来,渤海军绕着他们逐步缩小圈子。 “乌兰巴日老爷子……” 速木赤感到了恐惧,他将希望放到了乌兰巴日的身上,可眼下的乌兰巴日已经无能为力。 上过战场的他,很清楚身披明甲的兵卒是各方势力的精锐,而眼下他们被这一两千明甲骑兵包围,以他们的实力根本无法突围。 不管是马匹还是兵器、甲胄,他们之间的差距都太大了。 “要不要俘虏?” 驻马在包围圈外的傅让询问一旁的朱高煦,朱高煦虽然脸色沉稳,可他心里也在打鼓。 他要不要俘虏这群人? 尽管来时已经做过心理建设,可当自己能一句话决定数百条人命的时候,朱高煦还是犹豫了片刻。 他看了一眼被包围而面露恐惧的那数百蒙古人,他们之中有不少未成丁的孩子,有的十四五岁,有的则是只有十一二岁。 这样的年纪,若是在吉林城,恐怕还在学校里读书。 “俘虏吧……” 看着朱高煦久久没有开口,傅让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试探着说出答案。 可是面对他的话,朱高煦却深吸了一口气,调转马头的同时冷脸下令:“一个不留!” 他的话,让傅让愣了一瞬,但很快傅让就点下了头,并策马上前,将长刀拔出: “放箭,避开马匹!” 在他脱口而出的时候,几名跟在他身后的百户官纷纷拿起木哨吹响,而渤海军兵卒们,也纷纷张弓搭箭,在不足五十步的距离开始放箭。 “额啊!!” “拼了!!” 被围杀的乌兰巴日与其余人开始反击,但他们的反击在数量数倍于他们的渤海军面前,显得那么无力。 朱高煦听到了木哨的声响,但他没有回头看,而是沉着脸色,往被俘的牧群策马而回。 “殿下!” 一刻钟后,瞧着朱高煦单人单骑的回来,林粟连忙带人策马而来,并抱怨道:“殿下,您起码得带着护卫回来吧,这一个人,万一……” 林粟的滔滔不绝,分散了朱高煦的注意,他轻笑颔首:“那牧群有多少牛羊,能看出来吗?” “不少于百头牛和三千只羊!” 提起缴获,林粟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朱高煦见状也爽快吩咐:“宰二百只,弟兄们这段时间受累了,今日吃好些。” “那剩余的呢?”林粟回头看了一眼那拖慢行军速度的牧群。 面对这个问题,朱高煦则是轻松道:“耕牛送往东边,让舟船带着南下,羊群留下,交给军中那百来个放牧的好手慢慢跟在大军背后游牧。” 朱高煦要扫荡兀良哈山,扫荡完毕后,就要带兵南下,这样身后自然没有敌人,可以让兵卒安心放牧。 至于哈剌兀,他现在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绕道兀良哈山的事情,恐怕还在忙着调集兵马,去南边保护部众撤退呢。 “这里距离兀良哈山还有四十里,已经很近了,告诉弟兄们,无烟灶必须按照标准来。” “是!” 朱高煦对着林粟交代着一切,并在交代完后返回了牧群旁。 他们翻身下马坐下,看着兵卒们从牧群中拽出百余只羊,随后烧水宰杀。 过了约两刻钟,西边的天空开始出现密集的马蹄声,傅让他们解决了那数百蒙古人并返回。 他寻着朱高煦策马而来,朱高煦见到后只是平淡询问:“尸体都解决了?” “都埋起来了,这地方太空旷,焚烧会引起胡虏的察觉。”傅让下马与朱高煦说着: “来时瞧见了这群胡兵放牧的粪便,寻着粪便应该就能直接找到他们的驻牧地。” 用粪便搜寻敌人踪迹,这是这个时代搜寻敌人常见的手段。
想要做好收尾工作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别说游牧民族,就连汉人将领都不一定能做好。 比较知名的,应该就是西汉的李广了。 西汉李广由于行军从不约束兵卒方便,因此麾下兵卒往往一不舒服就立马在队伍不远处方便。 这样不仅仅弄得路上屎尿熏天,也十分方便匈奴人搜寻他的踪迹。 对于李广将士的这种野蛮行为,西汉的官员就非常看不惯,经常弹劾李广。 即便汉武帝三申五令,李广却依旧不能约束部众,弄得汉武帝很是火大。 哪怕是偏袒李广的司马迁,在这件事情的记录上也没办法掩盖,只是尽量粉饰。 例如在《史记》中司马迁就对李广带兵写道:“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刀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籍事,然亦远斥候” 从文中可以看出,司马迁对于李广军队的纪律不严明非常不满,其中一条就是人人自便,就能说明李广军队对于排便非常随意。 哪怕到了隋唐、两宋时期,不能约束兵卒方便的将领也是屡见不鲜。 朱高煦对于渤海军行军路上的规矩制定的很多,多到常人想要记下,都得花上几天时间才能牢记。 这些条例,几乎每一条都落到了实处。 正因如此,朱高煦他们这一路上都没有被人发现踪迹。 眼下这支蒙古人给他们留下了行军痕迹,那朱高煦他们就可以顺藤摸瓜了。 “你派人摸索过去,看看兀良哈山驻扎多少胡兵和部众。” “若是胡兵不多,我们晚上摸索过去,将他们包圆,好睡一个好觉。” 得知了这样的好消息,朱高煦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等着痕迹被时间消磨。 对于他的话,傅让则是颔首:“我已经让人寻去了,想来天黑前应该能回来。” “好!”朱高煦颔首。 傅让办事,他还是很放心的,这点从安东城和肇州城的营建就能看出来。 在二人说完这事半个时辰后,羊肉的香味开始飘散在空中。 排着队伍,这次出征的渤海军兵卒们,总算吃上了一顿好饭。 尽管这个时代的漠东由于蒙古人过度放牧而水草不丰,但是二百只羊还是能满足每人三斤羊肉的。 很快,众人就沉浸在了香喷喷的肉香之中,哪怕这些羊肉没有放除盐晶以外的任何调料,但还是让所有人吃的狼吞虎咽。 “杀!!” “唏律律!!” 如朱高煦所说的一般,眼下的哈剌兀确实集结了兵马,并且已经与朱权交上了手。 彻彻儿山下,在那草原之上,三千明军骑兵与上万蒙古骑兵相互面突放箭,不小心脱离队伍的兵卒则是立马抓起长兵,与四周胡兵战作一团。 双方冲锋,在距离对方十余步的时候张弓搭箭,瞄准头部放箭。 有的倒霉,中箭栽倒,亦或者被战马带离战场。 有的幸运,一连面突数次都未曾中箭。 在这样的面突作战中,朱权显得很谨慎,哪怕己方占据肉搏优势,也不肯让大军结阵突入兀良哈阵中,而是选择用骑射面突的方式,一点点消磨哈剌兀麾下骑兵的性命。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很不错,因为此刻的哈剌兀并不在军中,而是率领三千扎甲骑兵在彻彻儿山的一处山坳里等待突阵。 “可惜我甲骑被朱棣那个疯子冲垮了,不然哪里轮得到朱权这个小娃娃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听着前线不断传回的消息,坐在马札上的哈剌兀十分生气。 以往朱权根本不敢孤军深入,如今他得了明廷配给的军马,倒是敢跑来他的地界耀武扬威了。 换做往日,哈剌兀完全可以举全部力量,率三万身着扎甲的精锐与朱权交手。 可自从去年吉林惨败过后,部落之中的甲兵便只剩下了不到两万四,并且还四散在诸部台吉手中。 得知朱权寻衅的他,只能在仓促间通知各部北上,自己则是带着本部三千甲兵南下。 他本意是利用前面的上万轻骑来吸引朱权北上,然后自己出彻彻儿山,从后方截断朱权的补给。 只是朱权这厮跟着朱棣那个家伙学聪明了,不管怎么打,哪怕打出再大的战果,他们也绝不轻易抛下民夫追击,这让哈剌兀有力气没地使。 “这么磨蹭下去,他那三千甲兵没死多少,我们这边反倒要死不少男丁。” 当熟悉的声音响起,脱鲁忽察儿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哈剌兀的身边。 眼下他依旧坐在哈剌兀身旁,并且可以开口提意见,可见他在吉林之战中的伤亡并不大,反倒是海撒男答奚和阿札施里一言不发,地位下降了许多,显然受创不少。 不止是他们俩,许多小部落的台吉也都老实了许多,而他们老实的原因就在于他们承担了吉林惨败的大部分伤亡。 哈剌兀虽然也损失了甲骑与不少甲兵,可他早年有北元支撑,家底子比起众人厚实太多,完全可以经得住他再来几次吉林惨败。 不过他能承受是一回事,他是否承受是另一回事。 朱权这些日子在南边劫掠屠戮了不少小部落和放牧的兀良哈人,诸部损失都不小。 如今他打到了彻彻儿山南边,再往北三百里就是兀良哈秃城了。 兀良哈秃城那边的田地还没收割粮食,若是朱权跑到那里,那今年诸部也就别想好好过冬了。 正因如此,哈剌兀在脱鲁忽察儿的提醒下开始坐不住了。 “传我令出兵,把这群南兵驱赶回南边!” 哈剌兀一声令下,隐藏在山坳之中的三千甲兵开始翻身上马,有条不紊的走出山坳,向着东南奔驰而去。 只是两刻钟的时间,哈剌兀就带着三千甲兵抵达战场,并第一眼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许多蒙古人尸体。 愤怒没有冲昏哈剌兀的头脑,他指挥阿札施里和脱鲁忽察儿各带一千骑兵,一前一后去包夹朱权本部,自己则是带兵去切断朱权与民夫们的联系。 “哔哔!!” “殿下,西北方向来了胡兵,看模样都是甲兵,我们该撤了!” 乱军之中,一直观察四周的刘真拉住了正欲折返面突的主权,示意他往西北看去。 朱权跟在朱棣身边多次北巡,自然不是什么莽夫。 瞧见兀良哈来了甲兵,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下令:“撤!” “铛铛铛!!” 鸣金作响,在十余名中军塘骑的传递下,撤退的消息开始在明军之中传开。 他们跟随朱权的王纛开始向南撤退,而哈剌兀也勒住缰绳,抬手制止了身后兵卒的前进。 “将军,我们不追吗?” 一名千户不懂就问,哈剌兀却冷静道:“这朱权这次敢这么深入,肯定是有帮手来帮忙。” “虽说朱棣去了开平卫,但大宁的兵马也不能轻视。” “不用追击他们,先护送牧群北上,若是朱权还敢追击,我们再回兵击退他。” 哈剌兀毕竟是被去年的吉林惨败给打出了阴影,现在的他不敢再像进攻鸡西堡一样全力出手,而是走一步看一步。 他心里的潜意识告诉他,朱权敢深入肯定有诈,不然他不可能带着三千骑兵就来寻衅自己。 哈剌兀调转马头,并不贪图击垮朱权。 至于损失的牛羊,他也无力讨回了……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朱权也带兵往南边撤退了十余里,直到再也看不到哈剌兀等骑兵后,他才抬手勒令三军停下。 调转马头,他隔着老远观摩身后的丘陵草地,一旁的刘真也调转马头来到他身边: “这群胡兵,若是放在燕王率三都司骑兵北巡的时候,他们跑的比兔子还快。” “如今瞧见我们只有三千人,倒是敢与我们追逐了。” 朱权颔首,同时拿出渤海军的行军阵图看了看:“算算时间,高煦应该快抵达兀良哈山南边了。” “这哈剌兀率甲兵三千在此,我们怕是很难扩大战果了。” “这次北上,我们寻来了多少牛羊马群?” 他询问刘真,刘真也不假思索回答道:“马匹约千匹,牛不下五百,羊群最多,足有五千来只。” “也不算少了”朱权点头,但还是遗憾道:“只是比起原先预计的,要少了太多太多。” “没办法。”刘真也叹气道:“谁也不会知道那哈剌兀居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凑足三千甲兵南下,我们这次缴获是不大,不过渤海王殿下那边,恐怕要满载而归了。” 朱权和刘真都很清楚,兀良哈诸部的甲兵,起码有三分之一都在这里,剩余的三分之二,还分布在广袤的草原上。 现在作为兀良哈主心骨的哈剌兀在南边,北边没有什么大的头人和台吉,一旦朱高煦自北向南横扫,那等哈剌兀反应回来,说不定朱高煦人都跑没了。 想到这里,朱权不由笑了出来,惹得旁边的刘真疑惑:“殿下您笑什么?” “我啊……”朱权顿了顿,接着笑道:“我在想,高煦那人,是不是知道南边胡兵多,所以故意绕路往北边去的。” “我们这次,算是把主攻打成副攻了。” 朱权眺望北方,话里有些唏嘘:“不知道高煦这次能缴获多少牛羊……” 第188章 一夜暴富 “咩啊……” 秋黄草原上,一座矮山凸起,成为了这片草原独立于哈剌温山脉的一座小山。 这座高百来丈的小山,便是兀良哈人常年避难的兀良哈山。 山上有小河流下,虽然径流不大,却足够十数万人日常饮水、放牧。 在山下,一座由牧民们砍伐树木修建的木寨门口,一名百户看着已经落山的太阳,又看了看一旁木架上的绳子,转头询问道: “三天了,乌兰巴日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应该是放牧太远了,不用管他们。”坐在木寨门口,一名千户不以为意。 说到底蒙古人是游牧民族,有的时候就近地方没有充足的牧草,自然要往远一些的地方去放牧。 有的人放牧太远,担心回去后第二天还要走那么远,因此就会在原地搭建帐篷,直到把牛羊喂得圆滚滚才会回来。 出去放牧三天没回来算不了什么,算算距离也就顶多放牧几十里罢了。 “听说南边发生了战事,好多人都往北边跑。” 那百户听千户这么说,也坐在了一个马札上,说起了南边的事情:“这么一看,很多人估计养不肥牛羊,得被台吉们惩处了。” “你管他们干什么,死了大不了往北边去抓!”千户咧嘴笑道: “只可惜南边的南兵不好对付,不然南人才是最好的奴隶,他们个头高大,有力气,干活是一把好手。” “我之前见过卫拉特那边的人,他们说青海的部众经常能从山口去劫掠,劫掠回来的人,不管是蒙古的还是回回、汉人,长得都高大,四肢健壮。” “用他们种地,比我们的农奴要好……”说着,千户看向了木寨里。 只见木寨之中开辟了数千亩田地,这些田地上都种植着谷物。 在田间,许多刚刚结束一天活计的农奴正拿着石制的农具离开。 他们的身材矮小瘦弱,别说比南边的汉人,就是比东北的女真人都要消瘦。 “不知道今年入冬能不能吃口羊肉……” 望着那群农奴,百户不免有些渴望肉味。 与南边汉人所想的蒙古人天天吃肉有所不同,在草原上,一天能杀一头羊开荤的是台吉的待遇,像普通的牧民,一年到头也就能吃一两只羊,哪怕是百户和千户这样官职的人,也不过每个月能吃一只羊罢了。 平常日子里,他们的主要食物就是各类野菜,菌子,以及狩猎所得的小型猎物,还有从畜牧群里获得的各类奶制品。 至于牛,这不管是在南边还是在草原上,都是珍贵的劳动力,故不会轻易宰杀。 用一个不严谨的比喻,牲畜是本金,提供的奶是利息,很少有败家子吃本金不在乎利息的。 毕竟草原上并非没有农业存在,只是因为气候缘故不能大规模普及罢了。 即便是游牧民,他们依旧要摄入碳水,一旦碳水摄入不足,先不提生育会变得困难,单单所生育婴幼儿的营养不良,就足以让一个部落灭绝。 蒙古人南下灭金灭宋,占据河北及天下的时间也不过一百多年,但就是这一百多年的时间,蒙古人从成吉思汗时期的八十几万人,迅速扩张到四百多万人。 传统农耕区的稳定,是蒙古人能迅速扩张人口的基础。 只可惜,伴随着红巾军起义、朱元璋北伐,蒙古人口开始不断减少。 尤其是元惠帝北逃时,关内大批蒙古人被抛下,最后导致北元治下的蒙古人,还没明朝治下的蒙古人多。 生活在明朝境内的蒙古人,依旧能够正常繁衍生息,但逃回北方的蒙古人,许多人都在明军多次北伐下家族灭亡。 正因如此,尽管是当下汉蒙相互歧视的时期,却依旧有蒙古人南下投奔明朝,因为二者相比较下,明朝的情况显然要比漠北好太多。 到了明朝中后期,由于内部腐败,又有大量汉人北逃投靠蒙古人,因为蒙古人压榨的没有那么厉害。 两者关系十分复杂,百姓之间并没有那么多家国大义,能过好日子才是他们期望的。 所以在洪武这个时期,北方蒙古人南逃现象很是严重,许多蒙古人都被严加看管,就为了不让他们逃跑成功。 坐在木寨门口,百户似乎都可以闻到木寨内贵族们吃肉的肉香味。 咽了咽口水,他继续与千户坐在寨门门口,而木寨外,是被隔绝起来的普通牧民。 由于还是晚秋,所以许多牧民还在南边游牧,在兀良哈山的蒙古人并不算多,兵卒与牧民相加,也不过七八千人罢了。 他们的警惕性很弱,因为兀良哈山已经许多年没有遭遇战火了。 正因如此,当天色渐渐黑下来,他们之中许多人都偷懒的回了帐篷,即便千户也只是安排了一百人巡营,便带着其余兵卒休息去了。 在他们偷懒的时候,朱高煦他们却已经吃饱喝足,顺着乌兰巴日等人放牧而来的粪便往兀良哈山寻去。 从酉时走到子时,他们总算见到了地平线上的一片火光。 “全军后退五里休息,寅时出兵!” 马背上,朱高煦抬手示意全军撤退,只因他们这里距离兀良哈山下的蒙古营地太近,很容易打草惊蛇。 由于营养得当,加上今夜的夜光敞亮,夜盲症这种病症很少在渤海军中出现。 倒是兀良哈人常因为夜盲症而无法发动夜袭,上次哈达岭一战中,许多兀良哈人也是寻着张纯等人的火光找去,事后双方战至树林时,许多兀良哈人都因为夜盲症而不敢上前,这才让张纯他们撑到了平安的支援。 了解兀良哈人有夜盲症后,朱高煦自然不会放过夜袭这一手段。 上次哈剌兀用夜袭来进攻哈达岭,这次他就夜袭来掏哈剌兀老家。 吩咐大军撤退休息,朱高煦带着林粟、张纯小心上前,约在兀良哈营垒的东边三里左右位置停下。 “看着火光和帐篷的数量,应该有五千多人。” 眺望营垒,朱高煦判断着营地的情况,这时一名渤海兵卒用蒙古语开口,张纯等人听不懂,朱高煦倒是听了个大概。 他与张纯等人解释道:“甘八剌说,这外面的都是普通的牧民,在他们包围的地方有一个木寨,那里有几千亩田地,居住这贵族。” “守卫这里的兵力,一般在两千到三千左右。” “就这么点?”张纯闻言抓住刀柄:“那我们还等什么,直接带兵包围就是!” “不急……”林粟按住了张纯,他扫视了营垒,然后与朱高煦说道: “殿下,打这里倒是容易,就是怎么防止牧民逃跑,给南边的人通风报信才是问题。” “嗯……”朱高煦观摩了一下营垒,然后才开口道:“两千骑兵在外游弋,不要放跑一个人,两千余马步兵冲杀,这木寨外的都是普通牧民,算上兵卒也拉不出多少男丁。” “走,回去好好休息,再等一会,就是我们发财的时候了。” 朱高煦起身往回走去,张纯、林粟等人也纷纷跟上。 花费一刻钟回到渤海军营地后,朱高煦与傅让说了兀良哈山的情况,并下令张纯、林粟在寅时正刻各率一千骑兵在外游弋。 至于他和傅让,则是在张纯和林粟游弋时带着两千余马步兵直接袭击营地。 商量好了一切,朱高煦他们也就纷纷躺下休息了起来。 期间有的人喂食马料,还有的人为马匹梳理毛发,许多人都在做着准备。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营地里的声音却越来越小了。 虽说睡不着,但许多人都裹着毡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朱高煦裹着毡毯睡着了,但他却时不时惊醒,往身旁看去。 在他身旁,一个沙漏正安静的流淌细沙。 这沙漏上面的沙子已经快流干净,当它流干净的时候,就是朱高煦出兵的时候。 朱高煦假寐休息,直到这沙漏彻底流干净,朱高煦才掀开了毡毯。 他拍了拍身旁还在熟睡的傅让等人,让他们去叫醒弟兄们。 半个时辰缓缓过去,当所有人都醒起来,并开始穿戴甲胄时,此时已经是丑时六刻,约是后世的凌晨两点半。 不得不说,睡到这个时候再起来,确实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 许多兵卒烦躁的穿戴甲胄,其中以张纯、林粟所率二千骑兵率先穿戴完整,并率先出发。 在他们出发一刻钟后,朱高煦他们也穿戴好甲胄,上马出发。 秋风刺骨,疾驰在草原上,凌晨的秋风仿佛刀子般,不断刮着脸上的肉。 许多兵卒戴上了面甲,朱高煦亦是如此。 “哔哔!!” 忽的,前方传来了急促的哨声,傅让策马来到朱高煦身旁:“被发现了!” “无碍,反正已经布置好了!”朱高煦瞥了一眼兀良哈营地两侧,在黑夜之中,林粟等人率领的两千骑兵已经完成了外圈包围。 “吹号角!冲锋!” 朱高煦张弓搭箭,射出一支鸣镝。 伴随着鸣镝刺耳的声音在空中响起,两千余马步兵拱卫着朱高煦往兀良哈人营垒冲去。 “轰隆隆……”宛若雷鸣的万马奔腾之声在灰蒙蒙的草原上响起。 由于吃了大量的豆料,加上几个时辰的休息,所有挽马都如挣脱了缰绳一般,疾驰而去。 “敌袭!!” “呜呜呜!!” “点火、杀!”
兀良哈营垒之中,无数人冲出帐篷,而渤海军也冲入了这不设防的营垒内。 朱高煦举起手中铁枪,向前方空气刺出,仿佛刺穿了哈剌兀的肉体,点燃了自吉林之战以来所有渤海军将士遭受的苦难。 “杀!” 奔腾如龙,好似一条火色长龙冲来,两千余马步兵瞬间化为百余队,开始在木寨外围砍杀兀良哈人。 号角声不断响起,提醒着所有兀良哈人,可时间已经来不及。 男丁们熟练的抓起腰刀,将厚厚的皮毛衣服穿在身上,随后就跑出了蒙古包。 他们翻身上了门口一旁的战马,纷纷向着外围杀去。 “真穆、安全回来!” 一个蒙古汉子跑出了蒙古包,翻身上马,赤裸着上身拿着铁刀就准备出发,他的女人衣衫不整的从蒙古包跑出来,提醒着他。 但他没有时间、伴随着双腿一夹,战马便冲向了外围。 他越过了无数蒙古包,见到了无数惊慌失措的人,而他的脑中也闪出了无数问题。 敌人是谁? 他们从哪里来? 南边的兵马难道被击败了? 是北边的林中蛮子吗? 这些问题都在脑中过一遍,可当他冲出蒙古包群时,他所看到的便是最为熟悉且恐怖的一群人。 熟悉的扎甲出现,而那在火光下招展的旌旗,更是让真穆回忆起了自己去年在吉林城所遭遇的惨败和逃亡。 “渤海军,他们怎么……” 话还没说完,真穆身体忽的软了下来,从战马背上跌落。 一支堪比标枪的箭矢贯穿了他,而能射出这样箭矢的,毫无疑问只有朱高煦一人。 “全部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经历了白日的事情,朱高煦很清楚,自己要领兵就不能妇人之仁。 不把兀良哈彻底打残,他就不能安心的在日后参加靖难! “杀!!” 喊杀声响彻夜空,箭矢的破空声、刀刃劈砍的血肉飞溅声,还有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和求饶声…… 无数火把被丢出,点燃一个个蒙古包。 只是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兀良哈木寨外的大部分蒙古包就被点燃,并且还在不断地牵连。 秋季的草原伴随狂风,风助长了火势,在一瞬间这片区域的温度提高,无数人淹没在火海之中。 朱高煦身处这样的人间炼狱里,手中的铁枪却毫不留情的夺走一条条性命。 这里不是太平安康的现代,这里是刀头舔血,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的时代。 想要不被别人杀,就只有杀别人! “杀!!” 朱高煦挥舞长枪,左突右刺间便夺走了许多人的性命。 木寨之中的贵族们反应了过来,低矮的寨门无法阻挡渤海军的脚步,所以他们率领数百甲兵冲出了兀良哈木寨,试图突围。 “拦住他们!” 朱高煦一马当先,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那群蒙古人纷纷朝他射箭,期间朱高煦还听到了“拦住那个王爷”的话。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兀良哈诸部里出了名,谁都知道吉林城的那个王爷是一个勇将。 只是他们的箭矢,无法洞穿朱高煦的扎甲,如果不是担心没有披着马甲的赤驩受伤,朱高煦甚至都想直接冲阵。 他调转马头,只是一个照面,胸前就插上了七八支箭矢。 在他左右,数百马步兵一拥而上,持着短兵与这数百兀良哈甲兵交战一起。 渤海军兵卒就是如此,他们不喜欢骑射,反而喜欢直接冲阵面突。 经历过吉林之战的他们很清楚,比骑射他们不是对手,但是比肉搏,一个渤海军能打两三个兀良哈的胡兵。 面对这样的攻势,许多参与过吉林城之战而幸存胡兵似乎是想到了当初那场惨烈的战事,不断有人试图逃跑。 “不准逃!” “往左边突围!” 一个看似贵族的人正在指挥数百甲兵突围,朱高煦瞧见这一幕,眼看兀良哈甲兵无法弓箭针对自己,他立马单手担枪,往那贵族冲去。 上千甲兵交战一团,密不透风,但朱高煦却硬生生挤出一条路来,直逼那贵族身前。 那贵族还在想着怎么突围,却突然间就看到一道高大如墙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拦住……” 铁枪横扫,视左右胡兵为无物的朱高煦将那贵族打落下马,并双腿夹紧马腹。 赤驩心领神会,抬起双蹄便狠狠踏下。 只是一个照面,那贵族便口吐鲜血,抽搐着死去。 可即便如此,朱高煦依旧没有停下手上动作,他在混战中左右奋击,落马者不计其数。 直到他也开始气喘,这数百甲兵才在围剿下全灭。 待他调转马头,整个兀良哈木寨外围已经是一片火海。 “撤!” 不想被吞没的朱高煦带队撤退,身旁的千户官与百户官们纷纷连续吹响木哨。 诸军跟随木哨声撤退,期间见到有先前交战落马的兄弟,便下马将他们搀扶上马,扶着走出。 哪怕是尸体,他们也没有抛下不管不顾。 当两千余马步兵冲出火海之中,营垒外已经躺满了尸体。 数千兀良哈人从中逃出,被林粟与张纯射杀。 再回看这一幕时,朱高煦再也没有了之前的优柔寡断,并自己亲自动手,射杀了一个想要逃跑的兀良哈男人。 数千兀良哈人,就这样死在了火海与箭矢下,而渤海军这边,经过张纯的统计,阵没二十七人,负伤八十五人。 朱高煦安排军医照顾他们,并吩咐张纯将他们在天亮后送回船上。 “天亮前用水把火熄灭,别让狼烟在天亮时升起。” “缴获的牛羊,天明后清点,记得清扫战场,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人。” 朱高煦策马到了傅让面前,对他交代着一切。 黑夜中,兀良哈山寨的火烟还不算什么,但在白天就很显眼了。 朱高煦还得继续南下,不能提早暴露身影。 “放心,伱先去休息吧。”傅让知道朱高煦没睡好,因此交代之后便策马离去。 燃烧的数千顶帐篷照亮了四周,一旦有火势往牛羊的木栏蔓延,傅让便会带人去灭火。 时间一点点过去,朱高煦将赤驩的马鞍解下,就这样躺在地上休息了起来。 待他感觉脸上有些温热,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他皱着眉起身,守在他身边的赵牧见状连忙递上水壶。 朱高煦接过喝了一口,顺带用来洗了一把脸。 等他抬头,那数千顶帐篷已经成为了一片黑色残渣,兀良哈木寨的低矮木墙也被烧的碳化。 “牲畜清点了吗?还有没有其它缴获?” 朱高煦皱着眉询问身边赵牧,赵牧则是如实说道:“还没清点完,现在还是辰时四刻,傅都指挥佥事刚刚带人灭完火,现在正在木寨内搬运缴获。” 见赵牧这么说,朱高煦眯着眼睛坐在原地休息了一会。 莫约半个时辰过去,傅让他们才策马而来,笑着与朱高煦说道: “这木寨里有三万多石粟,木寨里还有几千亩粟田,估计再过几天就能收成了。” “全军收割粟田,先把粟运到东边去。”听到傅让的话,朱高煦眼前一亮。 “放心,我安排好了。”傅让翻身下马,并继续道:“这地方果然富裕,你选的路子没错。” “我去瞧了瞧,关在山坳里的马匹最少六千匹,而且还有几万只羊和几千头牛。” “要我说,我们不必继续南下了,光这一笔就能吃个舒坦!” 兀良哈营垒的富裕程度确实超过了渤海军所有人的想象,哪怕是朱高煦也没想到能一战缴获这么多东西,关键这一战并不艰难,赢得十分轻松。 “怎么样?”眼看朱高煦不说话,傅让继续道:“若是要带着他们离开,只需要往东北方向沿着北边的山林绕道就行。” “顶多两个月,我们就能回到肇州城。” 傅让想着见好就收,朱高煦则是在片刻犹豫后摇头道:“这一战必须把兀良哈打瘸。” “这样,你选出四千匹挽马,然后留下两千骑兵和两千马步兵,剩下的七百人和伤兵你派人带走,护送这群牛羊往东边去。” “你要用船运?”傅让皱眉:“这么多东西,那十艘船可运不走。” “不是……”朱高煦摇头,我带兵从东边一路南下,你们走东边的河滩地也一路南下。 “我带兵走前边,你们跟在后边,等快到兀良哈秃城的时候,我去进攻兀良哈秃城,你们趁机渡江去撒叉河口,从肇州城调马船来运送牛羊去肇州城。” 恼温江东岸很难走,但如果南下去撒叉河口,那就可以调用一千二百料的马船来运送牛羊牲畜。 以肇州城的马船数量,这数万牛羊也就是几天时间就能全部护送到江河对岸。 至于朱高煦为什么不让他们走东北方向,那是因为北边的林中百姓常常劫掠,几百人根本护不住这么多牛羊。 傅让也清楚这些事情,因此他没有犹豫:“好!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朱高煦说罢,转身眺望南方:“在南边,可还有许多牛羊马匹等着我们呢……” 第189章 百步穿杨 “居然还敢跟着,这朱权小儿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九月初一,北迁路上的哈剌兀时不时带兵策马到矮丘眺望后方,每每这个时候,他总能看到那宛若牛皮糖的朱权。 在哈剌兀身旁,阿札施里也是黑着脸开口:“这里已经快到兀良哈秃城了,以往他顶多在彻彻儿山以南寻衅,这次居然敢跟到这里。” “难不成,朱棣在开平卫的消息是假的,朱权只是先锋?” “不会!”哈剌兀打断了他:“南兵的情况你们都很清楚,他们光是维持大宁就已经很不容易,每次北上都需要两三年才能从大宁发动一次大规模的寻衅。” “去年他们刚刚寻衅一次,恐怕大宁的粮仓已经快空了。” “况且齐王旧地那边也有人在南下放牧时见过北巡的南兵,朱棣在开平卫不用质疑。” “我现在好奇的,是朱权到底有什么后手,敢这样跟着我们。” 哈剌兀微微眯眼,希望自己能看得更远些。 与此同时,被他所眺望的明军阵中,刘真也是一脸凝重的与身旁的朱权道:“殿下,我们的粮草只够吃二十日了。” “若是渤海王殿下再不现身,我们恐怕只能撤退了。” “我知道……”朱权脸色也不太好看,他们一路北上八百余里,已经到了此次携带粮草的极限了。 如果继续北上,并且寻不到一些小部落来补充粮草,那他们手中的粮草,便只够他们撤回大宁。 “还能走多久?”朱权回头询问刘真,刘真也看向了随军吏目。 “约一百二十里,再远就不行了。”随军吏目如实交代,朱权听后也颔首: “如此,那就再行一百二十里。” “若是再得不到高煦的消息,那我也只能撤退了。” 行军在外,主将必须得考虑到一切因素,但有的时候,许多地方会发生如天气、水文等不确定因素。 这次朱高煦选的路本就是一条没有大规模行军的道路,若是他中途耽搁了,亦或者被困住,而自己还在这里死死等待他,那只会把自己困死。 他倒是有恼温江水运来补给,哪怕粮食不够吃,坚持几天也能等到肇州城运粮。 可是自己,一旦粮食吃光,那就得用双腿往回走八百里。 正因如此,即便朱高煦是自家四哥的孩子,自己也不能因为他而置大军于不顾。 朱权紧紧咬着哈剌兀等上万人的尾巴,哈剌兀也在步步为营的撤退。 此刻他们距离兀良哈秃城只有不到一百里,双方都在等待,不同的是,哈剌兀在等朱权撤退,而朱权在等自家那个侄儿南下突袭。 一日、两日……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九月初三成功来到,朱权他们也在一大早的行军中,看到了那座去年他才来过的城池。 “殿下,我们到兀良哈秃城了,您看……” 马背上,刘真开口询问,四周将领也纷纷将目光放到朱权身上。 这一刻,朱权肩头压力沉重,而在他们的注视下,哈剌兀他们成功返回了兀良哈秃城。 时至九月,兀良哈秃城城外的粟田已经在收获的季节了。 去年因为朱棣北巡,哈剌兀没有安排种植粟米,但今年由于料准了朱棣不会北巡,因此他们将城外数千亩耕地都种满了粟米。 为了更好的收获粟米,哈剌兀率大军驻扎在城南十余里外,两万多牧民则是在他的指令下开始收割粟米。 “这朱权是没胆子再上了,等粟米收割好,他们便只能撤退。” 坐在马札上,哈剌兀让人为他搭建了一个可以遮阴的帐篷,自己则是端着一碗马奶酒,面前摆着一盘烤羊腿。 不止是他,几乎所有能够到场的贵族都出现在了这里。 一路上不断有一些中小部落加入哈剌兀他们的队伍,眼下他们已经凑齐上万甲兵和两万多穿戴皮甲的轻兵。 如果不是担心朱权有什么阴谋,哈剌兀早就下令驱赶他们了。 这种时候倒没有人说哈剌兀保守,毕竟去年的兀良哈刚刚遭遇一场大败,死伤了数千甲兵和上万男丁。 不管哪个部落,都遭受了不小的损失,没个五六年是恢复不了元气的。 “北边的果木尔有消息没有?” 哈剌兀喝了一口马奶酒,转头询问脱鲁忽察儿,但他却摇头道:“没消息,特木尔和胡亚嘎也没有消息传来,恐怕是跑远了。” “胆小如鼠……”哈剌兀说了一句汉人的成语,然后就不紧不慢的与朱权对峙。 很快一天就过去,眼看等不到朱高煦,宁王府的许多兵卒都有了怨言。 他们之中,许多人并未与渤海王府有过联系,只有数百人参与到了朱棣奔袭吉林城的作战中,在吉林城吃到了几顿热乎的羊肉。 但说到底毕竟是斗米恩升米仇,帮着渤海军打了这么多天的助攻,他们心里已经有了不少怨气。 营垒内,刘真寻到了朱权的大帐,委婉说道:“许多弟兄都想家了,殿下您看……” “……”听着刘真的话,坐在帐内的朱权也放下了手中的笔,沉吟片刻后才叹气道:“明日正午,班师回军……” “是!”眼见朱权答应撤军,刘真脸上立马挂上了笑脸。 他走出大帐,将明日正午撤军的消息传达给了诸军。 很快,营垒之中的明军兵卒脸上开始洋溢笑脸,都在为可以回家而高兴。 在那夜幕下,兴许他们都不知道,此时的朱高煦已经摸到了兀良哈秃城。 “娘嘞,怎么这么多连哨骑……” 兀良哈秃城东北十余里外,当举着火把巡哨的数百名兀良哈骑兵暴露在矮丘之后的朱高煦眼前,旁边的傅让也不免爆了句粗口。 相较于他,朱高煦则是对身旁的兀良哈归化的兵卒甘八剌询问道:“你能认出他们手里的旌旗吗?” “太远了,看不到。”甘八剌如实说着,但他也解释道: “兀良哈秃城一般没有这么多哨骑,现在有这么多哨骑,那肯定是四周的部落都聚拢过来了。” “这几天是兀良哈秃城收获的日子,他们应该在抢收粮食。” “兀良哈秃城可以入驻多少兵马?”朱高煦颔首再次询问,甘八剌也如实交代:“城里住不下多少人,一般都是居住贵族和伺候他们的奴隶,不超过一万人。” “不过这个时候,城外一般会有两三万人,或者更多。” 甘八剌虽然被安排到安东城开垦田地,但脑子还算灵敏,不然也不会被选出来,跟随朱高煦出征。 “这里和兀良哈山的木寨一样扎营吗?”朱高煦心中有了想法,而这个想法在甘八剌点头后达到了顶峰。 “好!”他应了一声,这次如果成功突袭了兀良哈秃城,我亲自为你赐名,准许伱进入军学学习,擢升百户官! “谢殿下!!”听到朱高煦的话,甘八剌欣喜若狂,他在兀良哈诸部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牧民,只有在打草谷时才会得到皮甲和兵器。 正因如此,他们平日里日子过的疾苦,他的女人和娃娃更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粮食吃而生病去世。 这样困苦日子,他早就过够了,所以他才会义无反顾的加入渤海军,成为渤海军的向导。 对于蒙古人来说,他们只有部落归属感,至于什么民族归属感,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 他自认为朱高煦是一个好主人,不仅没有歧视他,还为了与他们蒙古人沟通学了蒙古语。 这些日子分羊肉时,他也会亲自来看自己有没有分到羊肉,并且诏令全军不能歧视自己。 甘八剌没读过书,但知恩图报这种基本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得了朱高煦的赐名,成了百户官,他就能在渤海四城分田地,过上好日子了。 想到这里,甘八剌激动的恨不得当朱高煦的马前卒,第一个冲在队伍前方。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朱高煦却对傅让交代道:“发挥我们的长处,打夜战,和上次一样!” “好!”傅让点头应下。 打仗嘛,哪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讲,渤海军没有夜盲,自然要发挥自己的长处,更何况这还是对外作战,不必自我约束。 很快,傅让就让林粟与张纯传告全军休息,丑时突袭兀良哈秃城。 之所以将时间从寅时改为丑时,是朱高煦和傅让他们突袭了兀良哈山后的经验。 蒙古人要比汉人休息的更早,因此他们许多起床早的人在寅时就已经睡醒了。 有了这个经验,朱高煦他们自然要把夜战的时间提前。 不止是他们有了经验,就连渤海军的兵卒们也都有了经验。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许多兵卒都在交流上次夜战中,兀良哈人最喜欢射箭的部位,让下面的人往这些部位塞些毡毯麻布。 时间在过去,与上次一样,漆黑的营地里那聊天声音伴随时间推移而逐渐消息。 朱高煦从戌时四刻休息,睡了近两个半时辰,直到快抵达丑时才被身旁早起的傅让拍醒。 没有什么怨言,朱高煦和渤海军的所有兄弟都轻车熟路的起身,穿戴甲胄。 待所有人做好准备,已经是丑时二刻。 穿戴甲胄坐在马背上,傅让上前与朱高煦交代:“那队哨骑大约一刻巡查一次,我们要不要等一等。” “不用……”朱高煦拿起手上的铁枪插在地上,为自己戴上了面甲:“反正马蹄声会惊醒他们的。” “这里距离兀良哈秃城有十余里,我们不知道他们里面的哨骑有多少,暴露是迟早的。”
“哈剌兀和宋国公、我父亲都交过手,他能活到现在不是靠运气。” “虽说是夜袭,但我并无把握成功,倘若不成功,我再想其它办法。” 话音落下,朱高煦抖动马缰,率马步骑军四千人出阵。 他们往西南快走,并不担心马力的问题,因为他们眼下的他们已经能够做到一人三马。 这三日一路南下,他们劫掠了不少部落,由于扫尾做的好,许多兀良哈部落都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出现和离开。 朱高煦只知道,这次的劫掠他们已经发财了,而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完成最后一击,彻底打瘸兀良哈! 夜深人静中,四千渤海军在甘八剌的带路下,向着兀良哈秃城插去。 他们一连往西南走了七八里,才被外围放哨的哨骑所发现。 “哔哔!!” 密集的哨声响起,一路向西南而去。 那刺耳的哨声被守夜的兀良哈兵卒所听到,他们纷纷吹响了木哨,敲响了铜锣。 “明军夜战了?!” 兀良哈秃城外的营垒中,哈剌兀赤膊上身掀开帐帘,对门口的两队探马赤军质问。 两队探马赤军也是一脸迷糊,直到值夜的脱鲁忽察儿到来,才有人解开了哈剌兀的疑惑。 “哨声从东北方向传来,朱权那边没有出营的动静,我已经让全营男丁着甲上阵了!” 脱鲁忽察儿安排好了一切,这让哈剌兀松了一口气。 他回帐内穿甲,一刻钟后带着脱鲁忽察儿和护卫的探马赤军走出了营垒。 在营外,数千甲兵已经集结完毕,但还有更多的甲兵和轻兵还在营中乱窜,一时之间无法尽数出营。 哈剌兀来不及管他们,因为东北的哨骑已经往他们这边奔来了。 “怎么回事?胡兵发疯了?” 同一时间,明军营垒内,朱权穿戴好甲胄,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营门处,眺望着十余里外火光飘零兀良哈营垒,心里疑惑。 “我们要不要出阵去看看?” 朱权询问值夜的刘真,但刘真却脸色凝重道:“我军之中许多将士夜盲,万一这是胡兵玩诈,那……” “我们有夜盲症,胡兵就没有吗?”朱权皱眉,可刘真却道: “胡兵自然也有夜盲,并且比我们严重,所以您看……” 刘真指向了不曾挪动一片火光:“正因如此,他们才站在营垒外,不敢深入夜幕中。” “上次听闻他们夜战吉林的哈达岭,末将还为此吃惊,现在看来是长记性了。” “吉林城……”听到自家侄子的封地,朱权试探道:“你说这情况,是不是高煦来了?” “这应该不可能……”刘真摇摇头:“渤海王府能养那么多兵,已经出乎我们的预料了,他们不可能根治夜盲的。” 虽然是洪武年间,但许多战兵的日子过的也只能说凑合,所以夜盲症是广泛存在于明军之中的。 毕竟不是每个王府,都舍得花那么多钱粮砸在兵卒身上,不过刘真显然是低估了朱高煦对渤海军的投入。 “驾!驾!” 在刘真和朱权还在犹豫的时候,兀良哈秃城外,负责东北方向哨骑的千户官气喘吁吁的带着数百骑冲到阵前。 他寻到了哈剌兀等人,并作揖道;“大汗,是南军,明军往东北来了……” “有多少人?”哈剌兀没有因为突然出现的一支明军而惊讶,毕竟他早就猜到明军这次北巡有猫腻。 “太黑了,看不太清,大约只有千余火把。”千户官将自己所知的情况如实说出,哈剌兀听后也转头看向脱鲁忽察儿: “把营垒内的那群蠢蛋都调出来,我要看看南兵怎么敢来夜战我的!” 哈剌兀并未将这所谓的千余明军和朱权手中的三千明军放在眼里。 只要不是朱棣北巡,在北边的明军塞王和将领很少有单独领兵上万出塞的时候。 明军不破万,他都没有必要担心和畏惧。 在他的调度下,营垒之中的兀良哈男丁开始磨磨蹭蹭的赶了出来,但速度太慢,看的哈剌兀火大。 为了防止这支明军去焚毁粟田,哈剌兀特意将自己麾下的数千甲兵带到粟田前,留还未走出营垒的蠢蛋在营垒外集结。 依托粟田,哈剌兀很快就看到了东北方向出现火光。 他的手搭在了长刀上,时不时还看向南边的朱权营垒。 瞧着那边没有动静,哈剌兀心里十分疑惑。 “这两支兵马,怎么一点配合都没有?难不成朱权等的不是他们?” 哈剌兀还在疑惑,可那支兵马却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身前不到一里处。 “哈剌兀这老贼,倒是很挺警惕,不过不要紧!” 夜幕中,朱高煦勒马,指挥大军停住脚步。 瞧着哈剌兀这边阵脚俱全,朱高煦打量远处的营垒有些疑惑:“这里怎么两处营垒?” “殿下!抓了个舌头!”林粟策马上前邀功,并指着南边的营垒说道:“据那舌头说,那边是宁王的营垒。” “好!”听到朱权也在,朱高煦也就不追求夜战了。 哈剌兀这人,在历史上毕竟能从冯胜、朱棣手下逃跑两次,并且在靖难之役时还试图南下打草谷,被吴高、杨文击败后还能跑回草原,一直苟到永乐元年才病逝。 能从朱棣和冯胜手里活命,他的本事还是有的,不像守兀良哈山的那个草包一样无能。 “还要打吗?” 傅让面色担心,朱高煦却笑道:“他们夜盲,必须举着火把,我们却不用。” “告诉诸军,将火把熄灭!”朱高煦一声令下,很快军中火把就尽数熄灭。 火把消失过后,他们看哈剌兀等人十分清楚,哈剌兀等人却看不到他们。 他们手中的火把和营垒的火光,只能让他们看清前面数十步的距离。 “射箭!” 哈剌兀抬手示意麾下兵马放箭,以此试探这支明军动向。 很快,数千箭矢射入夜幕之中,但却未换来半点声响。 瞧着那如死水般的前方,哈剌兀皱了皱眉头,抬头看了看天色。 不凑巧,今夜乌云密布,遮盖了月光,让本就夜盲的蒙古人更加看不清前方。 但很快,前方响起了马蹄声,并且十分沉重密集。 “这马蹄声,不像是一千人……” 脱鲁忽察儿面色凝重的提醒哈剌兀,但哈剌兀并未多想,他只是再度抬手:“再放箭!” 数千甲兵张弓搭箭,射出数千箭矢,可和之前一样,依旧未传回一声声响。 “他们往东边去了,营垒!”哈剌兀侧过头去,果然听到了那马蹄声往东边奔去。 果然,哈剌兀很快便看见上千明军骑兵出现在了东边的营垒火光范围,并且他们张弓搭箭,朝着那还未集结完全的轻兵杀去。 “放火箭!!” 负责指挥的阿札施里带着刚刚稳住阵脚的三千甲兵射箭反击,但明军的箭雨比他们的更快。 如雨幕落下,箭矢射倒许多马匹和轻兵,但这无法影响阿札施里。 他期待火箭点燃一些干草,照亮战场。 可是火箭没入地上,根本没办法照亮,只因他们的牧群早已将干草啃食殆尽。 见状,不想被动挨打的他拔出马刀,指向围绕他们射箭的明军道:“出战!” “呜呜呜——” 沉闷的号角声响起,三千甲兵与数千稳住阵脚的胡兵开始发起冲锋,至于更多的胡兵还在骑马往外冲。 他们朝夜幕里冲去,顿时喊杀一片。 举着火把的胡兵无法腾出两只手射箭,只能一手拿火把,一手拿马刀拼杀去。 相较于他们,渤海军靶子明确,一边撤退,一边回马射箭,往火光的方向射去。 冲向渤海军的胡兵只能听到马蹄声和看到不断飞来的箭矢,却连渤海军的旌旗都无法看的明确。 渐渐地,阿札施里只觉得身边许多轻兵倒下,便是一些甲兵,也不知道为什么落下马去。 轻兵中箭落马,尚在阿札施里的认知范围中,可甲兵落马就奇怪了。 普通的破甲箭,根本无法对甲兵造成太大的伤害,更不用说直接将甲兵射死。 尽管甲兵落马的频率不高,可阿札施里与不少兵卒都开始产生畏惧。 这样的畏惧,让远处的哈剌兀皱眉:“上万人围攻一千人,居然打得这样磨蹭!” 哈剌兀站着说话不腰疼,而阿札施里看着不断落马的甲兵,心里也开始畏惧,最后更是勒马道:“回营!” 他准备调转马头,可他频繁发号施令的举动,却引起了夜幕下朱高煦的关注。 朱高煦站在马镫上,握住手中那二百斤的大弓,从箭囊之中抽出宛若标枪的破甲箭。 那用来破甲的箭头,几乎有五六岁孩童的巴掌那么大。 伴随着他张弓搭箭,数十步外的阿札施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头皮发麻。 “撤!” 阿札施里刚刚说完这句话,便感觉到一股巨力撞到了自己的后背,使他整个人往前栽倒。 可是他还没栽倒,便看到自己的胸腹箭甲胄被顶出来,身上渐渐无力,整个人往马鞍一侧倒去。 “怎么…回事……” “台吉!!” 倒下前,阿札施里只听到了四周人惊恐的喊叫声,最后眼前一片黑色…… 第190章 十六字诀 “冲!!” 夜幕里,瞧着兀良哈阵中乱成一团,朱高煦知道自己射中了,当即吹响木哨,一马当先。 数千道身影跟随他,往那撤退的胡兵杀去。 这一刻,胡兵们看到了渤海军,更是瞧见了他们手中的旌旗。 红底黑边的朱雀旗在这一刻让人毛骨悚然,许多参加过吉林之战的胡兵汗毛炸立。 “是渤海的南兵!!” 喊叫声才刚刚响起,便见渤海军冲入阵中,左右奋击。 失去了阿札施里这个主心骨,尽管还有万户和千户们指挥,可主将已死的消息还是让许多胡兵开始逃窜。 一名万户组织了两千多甲兵往渤海军奋扑,双方交战来回,胡兵落马者甚众,少见渤海兵卒落马。 “是渤海的南兵!” 几乎在渤海军入阵肉搏时,哈剌兀便与脱鲁忽察儿异口同声说了出来。 无他,三都司明军之中少有夜盲,且能全军入阵者,唯有燕府骑兵和渤海骑兵。 当下燕府骑兵已经被朱棣带往开平,那能出现在这里,并且还是从东北方向来的,便只有渤海的朱高煦。 “冲!” 哈剌兀抖动马缰,不带片刻犹豫。 不止是他,许多贵族和甲兵都抖动马缰,往渤海军杀去。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吉林之战是兀良哈诸部心里的一根刺,哪怕不算朱棣,朱高煦的渤海军也杀了他们数千人。 这个仇,今日便要血债血偿! 虽不善夜战,但此刻哈剌兀管不了这么多了。 朱高煦麾下的明军不同于其它都司的明军,倘若不第一时间挫了他的锐气,渤海军便会像疯狗一样与他们缠斗至死。 必须趁着朱权那三千人还没反应过来前将朱高煦击退,不然他们这几千亩粟田就保不住了! “张纯!!” 乱军之中,朱高煦如若无人,在身旁护卫的保护下,他可以尽情动手杀敌,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观察着战局。 当他看到哈剌兀舍了粟田,向他们冲杀来,他便果断向后招呼了张纯。 张纯心领神会,带着百余骑脱离战场,往后方撤退。 哈剌兀没有注意到张纯这百余人,他的目光一直放在渤海军的大纛上。 朱高煦在哪,大纛就在哪。 要对付渤海军,就得斩将夺旗,灭了他们的主心骨。 主将都能不惧生死,何况备受他恩德的兵卒? 一时间,上万胡兵被不足四千的渤海军搅动、追杀,喊杀震天…… “怎么回事?看这情况不像是演戏?” 宁府营垒处,便是刘真也有些吃不准了。 因为距离太远,他无法看到突入阵中的渤海军,朱权与其他人也是一样。 不过不等他们想好,宁府防备夜袭的塘骑便疾驰来到营垒前,翻身下马对朱权作揖:“殿下,渤海王殿下派来塘骑求援。” “眼下,渤海王殿下正率兵与胡兵交战,前叛虏泰宁卫指挥使阿札施里被渤海王引弓击毙,胡兵大乱,请殿下出兵!” “高煦来了?!”尽管已经知道了来人可能是朱高煦,但当朱权真正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吃惊起来。 当然,让他更吃惊的还是朱高煦居然能在万军之中引弓击毙阿札施里。 “刘指挥使!”朱权回头看向刘真,但不用他多说,刘真便已经明白。 “末将这就率军出营!”刘真作揖开口,朱权颔首并让人寻来自己的坐骑。 虽说宁府兵卒大多夜盲,但只要确定了胡兵没有使诈,他们就可以根据胡兵在明,他们在暗的优势,对胡兵进行面突骚扰。 朱权已经准备领兵支援,可哈剌兀等人却已经率甲兵七千策马奔袭。 “大汗来了,不要慌!稳住阵脚!” 营垒处,瞧着哈剌兀领兵而来,作为阿札施里死后官职最高的万户,阿克巴图开始组织节节败退的探马赤军开始反击。 然而他们的反击太过薄弱,尽管探马赤军已经是兀良哈最精锐的兵马,可是面对吃得膘肥体壮的渤海军,他们根本无法抵御。 短兵交击间,许多探马赤军面对人数与自己相等的渤海军时,不可避免的开始坠落马背,并被千军万马践踏而死。 尤其是直面朱高煦的探马赤军,他们往往如孩童般稚嫩,面对朱高煦手中铁枪,不是被击倒,就是被活生生砸死在马背上。 “撤!” 营垒处的三千探马赤军已经被击垮,可朱高煦并不贪恋战果,而是在发现哈剌兀率兵准备冲击而来时立马撤退。 在此起彼伏的木哨声下,所有渤海军跟着哨声与大纛开始撤退,没入夜幕中。 哈剌兀率兵抵达营垒处,虽然未能实现冲击渤海军的目标,但他并不生气,而是让脱鲁忽察儿去找寻阿札施里,重整被打乱阵脚的三千探马赤军和两万轻骑。 这期间,夜幕之中总有箭矢射来,虽说无法穿透甲兵们身上的甲胄,但这样被动挨打的局面却不可避免的让己方士气下跌。 “朱权出营了……” “我看到了,不用管,先稳住阵脚!” 海撒男答奚策马上前提醒哈剌兀,哈剌兀却很稳重,他清楚这种时候要做的是稳住大军,一旦大军阵脚松动,那朱高煦绝对不会放过一次冲击的机会。 他在等待脱鲁忽察儿找来阿札施里,却不想他没能来阿札施里,反而等来了脸色阴沉的脱鲁忽察儿与万户阿克巴图。 “阿札施里呢?”哈剌兀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被箭矢一箭穿胸了,应该是朱高煦射的箭。” 脱鲁忽察儿毫不犹豫的将射杀阿札施里的事情放到了朱高煦头上,毕竟在三都司中,能用破甲箭射穿明甲的,也只有平安和朱高煦两人。 平安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便只有朱高煦一人了。 脱鲁忽察儿这般说着,哈剌兀的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 他想到了许多人,唯独没想到朱高煦敢来。 在他潜意识里,吉林城兵马不多,去年又死伤不少,现在应该老老实实在吉林舔舐伤口才对。 只是他没想到的事情终究来了,朱高煦这厮还是如当初吉林之战时一般勇猛。 不过不同的是,上次他只有五百骑军,而这次他足有数千人。 尽管这数千人都不是甲骑,可在草原作战,明甲轻骑反而更加难缠。 “我们要这样干等到天亮吗?” 海撒男答奚询问哈剌兀,哈剌兀本想回答,可却突然看到北边的粟田突然燃起了火光。 “狗孩子!救火!” 瞧着粟田被点燃,哈剌兀不用多想就知道这是朱高煦干的事情。 他来不及多想,连忙回头吩咐众人前去救火。 由于朱权北上,哈剌兀让部众们把牛羊带着往北撤退去了,因此他们的口粮便只剩下这块可以收割的粟田。 如果粟田被烧毁,那他们就得饿着肚子逃命了。 “驾!!” 在哈剌兀的指挥下,刚刚稳住阵脚的近三万胡兵开始往兀良哈秃城外的粟田策马而去。 也就在他们挪动脚步不久,夜幕里突然响起了另一道沉闷密集的马蹄声。 刹那间,数千渤海军从夜幕之中冲入火光范围内,朝着哈剌兀那拉长的队伍中段开始截击。 大军被拦腰截断,甲兵与轻骑被分割成了两个部分。 不同于甲兵的精锐,被征召而来的轻骑胡兵在遭遇渤海军冲击后,立马就自乱了阵脚,开始四散而逃。 “中计了!”听到马蹄声的时候,哈剌兀连忙回头,果然看到了队伍被拦腰截断的场景。 他立马调集幸存的九千余甲兵回师救援,但渤海军一见他们开始调转队伍方向,便毫不犹豫的再度冲入夜幕之中。 只是一字时,待哈剌兀回师救援的时候,渤海军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依稀能听到的马蹄声在证明他们的存在。 “看清他们有多少人没有?!” 哈剌兀质问左右,可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根本看不清渤海军的人数有多少。 “应该是四五千,或者五六千。” 脱鲁忽察儿一直在观察,可夜幕火光太过紊乱,就连他也判断不清。 这样的情况,让哈剌兀胸中憋着一口气,迟迟释放不出来。 “继续去救火,探马赤军拱卫轻兵!” 哈剌兀决定把探马赤军分开来用,一时间长达一里的队伍被探马赤军拱卫起来,他们手持短兵,随时准备与渤海军肉搏。 不过夜幕之中,朱高煦却没有再急于发动第三次冲击。 “真奇怪,这群人真的看不见我们?” 夜幕之中,张纯率领百余骑返回队伍,有说有笑的开口。 纵火粟田的事情,就是他带领百余骑去干的,这是朱高煦战前交代的战术。 只要进攻营垒,哈剌兀一定会回师救援,这种时候就是他们纵火,再度分割胡兵的时候。 两轮冲击下来,不少胡兵被渤海军阵斩锤杀,胡兵人马虽多,可论精锐却不如渤海军和明军。 朱高煦他们翻身下马,也夜幕掩护下恢复马力,料定了哈剌兀不敢深入。 其实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哈剌兀熄灭火把,躲入兀良哈秃城内。 不过兀良哈秃城容纳不了那么多人,更别提以胡兵的纪律,一旦熄灭火把,很有可能就会在遭遇冲击时溃散。 只要哈剌兀他们还举着火把,朱高煦他们就知道往哪里进攻。 他们虽然不夜盲,但若是没有了火光指引,他们也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去进攻哈剌兀他们。
朱高煦料的,就是哈剌兀不敢熄灭火把。 论纪律,兀良哈胡兵可比明军差远了,更别提渤海军了。 “还要继续冲击吗?” 身旁,傅让询问朱高煦,但朱高煦却拿出自己马鞍一侧布包里的沙漏看了看。 “不用,我们下马休息。” “下马休息?” 听着朱高煦的话,傅让愣了愣,随后又反应过来:“你想以逸待劳?” “嗯!”朱高煦的声音响起,他解释道:“我们马力充足,但胡兵的马力也还没用上。” “你和林粟、张纯各带一千弟兄,来回骚扰他们,消耗他们的箭矢和马力。” “一旦箭矢用光,他们就不得不与我们肉搏。” “骑射面突我们不擅长,可肉搏我们是他们的祖宗!” “懂了!”傅让点头,随即开始让护卫下马步行,通知全军如何作战。 很快,渤海军开始骚扰兀良哈的胡兵,哈剌兀见状也没有下令反击,而是让甲兵固守,所有轻兵下马灭火,并收割粟米。 “这老贼看样子是不准备缠斗,准备天亮撤退了。” 看到兀良哈兵马不动,朱高煦并不为自己的计划落空而失落。 哈剌兀说到底也是北元之中有头有脸的将领,他能在洪武十三次北伐中活下来,并且节制兀良哈诸部,没有两把刷子是不可能的。 “殿下,这老贼若是真的撤退那我们怎么办?” 林粟询问,傅让也看向了朱高煦,尽管看不清他的五官,可傅让能感觉到朱高煦有办法。 “十六个字……”朱高煦轻声开口,不等二人反应过来,便继续道:“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朱高煦说完,又接着布置道:“若是哈剌兀能沉住气到天亮,那我们暂时不要进攻,尽可能袭扰他们。” “他们要北上,让他们去好了,反正我们的粮食充裕。” 他说这话时十分自信,因为攻破了兀良哈山木寨,并且收割缴获了当地的上万石粮食,因此朱高煦有本钱打下去。 这四天时间里,吉林的十艘二百料马船已经将兀良哈山的粮食运往了撒叉河口,交给了无法进入恼温江流域的一千二百料马船。 赵牧应该还在忙着运送牛羊,不过这不要紧,兀良哈山的粮食还没全部运完,朱高煦交代了赵牧留下二千石。 当下自己与朱权两部七千人,这两千石粮食足够他们吃半个月,加上大军所携带的十日军粮,撑一个月不成问题。 唯一不足的是马料,不过马料也可以用粟米来替换,顶多就是将补给缩短到二十天左右罢了。 二十天已经足够长了,自己用不了那么长时间。 “殿下,宁王殿下他们过来了。” 傅让的声音提醒了朱高煦,他回头看去,果然看到了举着百来支火把照明的一支队伍。 “走,你陪我过去看看。”朱高煦交代傅让,又对身边的林粟道:“对兀良哈的骚扰不要停。” “是!”林粟作揖应下,朱高煦也带着傅让和几十骑往朱权那边疾驰去。 他们点燃了火把,所以宁府骑兵可以看到他们的甲胄和旌旗。 没有任何阻拦,朱高煦带着傅让来到了宁府骑兵的阵前,朱权与刘真也策马上前。 这算是叔侄二人的第一次见面,不过这次见面有些尴尬。 朱权虽然不比朱棣,但起码也算中人之姿,加上胯下坐骑也是阿拉伯战马,因此在马背上还是挺显高的。 不过,当朱高煦骑着赤驩过来时,朱权便几乎矮了朱高煦半个身子。 “十七叔!” 朱高煦握着马缰作揖,朱权则是在看到朱高煦真容后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回礼:“高煦伱倒是生得高大,孤一时间居然不敢与之相认。” “空有些力气罢了。”朱高煦谦虚说着,但刘真却扫了一眼朱高煦带来的这几十骑。 在见到傅让时,他稍微愣了下,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接着继续打量了起来。 别的不说,单单这几十骑兵,虽说个头高矮不一,但每个人都十分壮实,像一个个结实的木墩般。 相比较之下,宁府骑兵就有些消瘦了。 不仅如此,朱高煦的这几十骑目光有神,时不时扫视左右,可见他们没有患上夜盲症,也佐证了刘真对于渤海军夜盲者甚少的猜想。 刘真毕竟和宋晟在西北合作过,也曾经与冯胜、傅友德和李景隆练过兵,心里清楚类似渤海王府这样的兵马,那一定是花了大价钱和大力气才能培养起来的。 光这一点,朱高煦就不是一个空有力气的莽夫,更别提他今夜夜战将哈剌兀打的措手不及的表现了。 “接下来还要再战吗?” 朱权看向了严阵以待的兀良哈胡兵,又回头看了一眼朱高煦。 对此朱高煦摇摇头:“这哈剌兀有了防备,再想冲阵便不容易了。” “接下来,我们只需要不断地袭扰他,射杀他想要取水、落单的兵卒就行。” “这……”听到朱高煦的话,朱权有些迟疑,刘真见状则是接上话茬道:“我军粮草已经不足十日之用,继续北逐,恐有断粮之险。” “这个无需多虑。”朱高煦安抚道:“我渤海舟师在东边的恼温江囤积粟米二千石,我本部还有十日军粮,足够我们再北逐十日。” “好!”听到朱高煦都这么说,朱权也放心了,而朱高煦见状也将他偷袭兀良哈山,以及一路向南打草谷而来的事情娓娓道来。 听到朱高煦掏了兀良哈山,朱权他们算是明白为什么朱高煦敢继续北逐了。 合着兀良哈山的牛羊粮食都被他带走了,今年兀良哈诸部的口粮肯定不足。 等兀良哈山的消息传开,哈剌兀手下的胡兵士气必定动摇。 不过朱权还有一点不明白,那就是朱高煦为什么那么执着的要对兀良哈动兵。 “若是真的如你所说,那即便不用我们动手,等到冬季白灾降临,恐怕兀良哈诸部就要人马饥寒而死了。” “再与他们交手,似乎没有道理可言……” 朱权询问朱高煦,可朱高煦却道:“十七叔你这话倒是好说,可侄儿的肇州城距离兀良哈山不过七百里,万一这胡兵南下往我那边去,侄儿可就遭难了。” “正因如此,侄儿只有重创他们,才能让他们老实的呆在漠东。” “好吧……”朱权觉得朱高煦说的有些牵强,但他也没有细想,毕竟眼下朱高煦出粮食,他没有必要拒绝。 “都下马休息吧,等到天明再与这老奴交手。” “此外,命南边营地里剩余的六千民夫撤退,以免拖慢明日行军速度。” 朱权对刘真吩咐,刘真也作揖应下,随后命令全军熄灭火把,下马休息了起来。 有了朱高煦提供口粮,加上本部粮草也不足,朱权自然要让民夫撤退。 反正现在南边一路南下八百里都十分安全,让他们撤退倒也不用担心什么。 做好一切安排,朱权与朱高煦下马坐在了草地上。 他们闲聊着一些事情,而宁府一些还没睡饱的兵卒也开始躺下休息。 朱高煦手里拿着沙漏,等着天色开始变亮。 相较于他们的游刃有余,哈剌兀那边可谓是争分夺秒。 粟田的粟米在收割时,他们需要时刻警惕,因为指不定渤海军就会从哪个方向射来火箭。 由于粟米田范围太大,因此渤海军可以随意穿插纵火,烧毁一片片良田。 他们放火只需要一个动作,可兀良哈的轻兵们灭火就需要耗费很大力气。 时间消逝,从寅时到卯时四刻,天空之上的乌云终于开始消散,远处的天边开始泛起一抹鱼肚白。 四周的草原明亮了几分,而渤海军和宁府骑兵已经做好了准备。 “灭火!” 哈剌兀睁了一夜的眼,总算能看清明军规模。 当他看到两部明军合计有不少于六七千的兵马时,他便心里一沉。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抢收的粟田,想要全部收割显然已经不切实际。 “要不要等收割了粮食再走?我们可以进兀良哈秃城里轮换休整。” 脱鲁忽察儿来到哈剌兀身旁建议,可哈剌兀却摇摇头:“这城池要进去很简单,可要出来就困难了。” “他们的甲兵并不比我们少多少,万一他们要围城,以我们手中的粮食,撑不了多久的。” “可他们的粮食也不一定多。”脱鲁忽察儿皱眉,但却见哈剌兀抬头质问他:“你能确定吗?” “我……”脱鲁忽察儿沉默了,他不敢确定,毕竟朱高煦这厮是往东北方向来的,也就是兀良哈部众撤退的方向。 但凡他拦截到一两个放牧北撤的部落,那些牛羊都足够他们吃一两个月。 脱鲁忽察儿还在沉默,哈剌兀却站了起来。 他目光沉着看着渤海军的旌旗,随后艰难下令: “午时出发,收割不完的粟田,就地焚毁,一粒米也不要留给朱高煦!” 莫名痛风了,一开始还以为是扭到了手,去了医院才知道是痛风。 也不明白我不抽烟不喝酒不吃内脏为什么会痛风,那种阵痛挺败情绪的。 开了药试试看能不能减轻疼痛,如果不行的话,这两天估计就是语音码字,有可能会持续几天的单章,等痛风过去再恢复双更。 祈祷药效有用吧…… 第191章 兵者诡道 “殿下!他们烧粟田了!” 兀良哈秃城前数里处,当以逸待劳的明军看着哈剌兀麾下的兵卒焚烧粟田,许多兵卒都十分肉痛。 只是对此,朱高煦却依旧冷静,他转头对朱权说道:“十七叔,这老奴看样子是准备直接北遁了。” “还要北逐吗?”朱权反问朱高煦,毕竟在他看来,这次出塞的战果已经很大了。 在那兀良哈营垒处,横七竖八躺着上千尸体,也就是说朱高煦所率渤海军,昨夜起码斩首上千。 这上千人,加上他们两部兵马一路上的战果,少说也杀了兀良哈八九千人。 对于当下只有十万左右人口的兀良哈诸部来说,这已经是不可承受之痛。 不过对此,朱高煦却轻笑:“就当游猎了。” 他话里话外把哈剌兀等人当成了猎物,看上去十分轻视哈剌兀等人。 只是他也知道,如果哈剌兀真的要和自己拼命,那自己不一定能赢。 说到底,对面的甲兵数量比他们还略多些,而轻兵数量更不用多说。 如果不是哈剌兀承受不了太大的死伤,恐怕他早就放手一搏了。 “若是在以前,我一定会吃下他们!” 与朱高煦所想一样,在撤退前,哈剌兀确实对着眼前的七千明军马步骑军放下了狠话。 只是他也清楚,这两万多人是他用各种利益捆绑在一起的,如果真的要拼命,许多头人都会带着自己的部众离开。 这样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因为去年的吉林惨败,让他丢失了许多头人的信任。 当然,罪魁祸首应该是坐在明军阵型之中的朱高煦。 他无力与朱高煦争斗,现在兀良哈诸部需要的是休养生息。 思绪到此,哈剌兀也不再停留,转头对脱鲁忽察儿等人开口:“撤!” 在他的一声令下,所有兀良哈人开始翻身上马。 他们之中许多人的马背上都绑着几捆收割的粟。 这些粟的粟米被他们割下来放到了皮袋中,粟米的秸秆则是被留下,充当干草喂给马匹。 很快,他们开始开拔,往北撤退,而朱高煦他们也下令跟上。 哈喇兀的戒备心很重,从轻骑拔营到全军开拔,他都以甲兵为主断后的人马,为的就是防止朱高煦他们趁机突袭。 然而他的戒备持续了十余里路程,明军都未曾发动突袭,只是在距离他们一二里外紧紧跟着。 这样局势持续了数个时辰,由于渤海军与宁府骑兵缴获了不少挽马,他们的机动性不仅不低,甚至比哈喇兀这两万多人还要高。 “再这么下去,士气恐怕要没了。” 队伍之中,脱鲁忽察儿一脸凝重的扫视左右,提醒着身旁的哈喇兀。 哈喇兀也没办法,牧群和多余的马匹都被部众携带北上了,他们只能维持一人二马的局面,根本不敢脱甲休整。 他回头看了看明军的队伍,却见他们身后马群众多,这让哈喇兀有了不好的预感。 明军缺马,朱权那支兵马能有如此多马匹,尚可以用缴获来说,可朱高煦那支人马呢? “这狗儿难不曾劫掠了北上的诸部牧群?” 哈喇兀气的牙痒痒,早知道朱高煦能带给他这么多麻烦,去年他就应该不惜一切代价,举全部兵马沦陷吉林城。 败在朱棣手上他不生气,可败在朱高煦这娃娃手上,他心里始终不服气。 “水没了,要去北边的小河取水吗?” 脱鲁忽察儿的声音再次传来,哈喇兀也颔首同意了他的建议。 如此向北行了七八里,一条直径丈许的小河出现在了北上道路的一侧。 哈喇兀见状,命令甲兵在外驻守,轻骑取水。 他警惕着明军偷袭,而朱权见此情况,也对一旁朱高煦开口道:“这哈喇兀不上当,行军步步为营,我们恐怕没有下手的机会。” “真的没有吗?”朱高煦轻笑:“十七叔放心,这群游牧的胡兵纪律不严,这样的高强度行军,他们撑不了太久了。” 朱高煦说的没错,面对明军掠阵,随时有可能爆发战事的压力,兀良哈精锐的探马赤军倒是还能承受,可是普通的牧民根本没发承受。 胡兵的士气和队伍都在肉眼可见的变得低落和松散,即便哈喇兀不断派探马赤军约束他们,可他们却无能为力。 长时间乘骑马匹,让他们胯下瘦弱的马匹无法支撑。 汉人评价蒙古人不会养马,这并不是高傲自大,而是经济限制。 汉人要养马,那不管是草料还是豆料,基本都能满足,培养出来的马匹也健壮有力,膘肥体壮。 反观蒙古人养马,他们不是不知道要喂食豆料,而是他们根本拿不出豆料来喂食太多马匹。 马匹一味地吃草,很难长得膘肥体壮,因此蒙古人的马匹大多瘦弱,不如汉人马匹强壮。 正因如此,在行军路上,朱高煦他们这边一旦发现马匹开始低头吃草而不走,便会立即抓出一把豆子和粟米喂给马匹,帮助它们恢复体力。 可反观哈喇兀他们那边粟米本就不足,根本不舍得把粟米喂给马匹,顶多就是喂食粟米的秸秆。 然而就那么点秸秆,根本满足不了马匹长途迁徙的消耗,许多轻骑的坐骑都因为马力不足而落单。 但凡有轻骑落单,朱高煦他们就会上前将其射杀,而这样的一幕幕场景,让哈喇兀麾下兵马士气跌落更甚。 很快,夜幕降临,哈喇兀迎来了自己最为艰难的时候。 明军去昨夜一样,熄灭了火把,让蒙古人无法察觉到他们的踪迹。 由于是轻装撤退,所有部众都只能露天睡觉,外围只有哈喇兀令人挖掘出的几道简单堑壕。 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几道堑壕拦不住明军,因为没有合适的工具,这几道堑壕并不深,更不宽长。 所有人都警惕着明军夜袭,而当夜的营地四周也确实传来了马匹冲锋,和漫天遍野的喊杀声。 只是等胡兵被惊醒,起身集结准备作战的时候,这些喊杀声又骤然消失,仿佛没有存在过。 等他们回去休息,渐渐沉睡时,那喊杀声再次出现,扰的人不厌其烦。 整整一夜,胡兵们都没能睡一个好觉,导致第二天行军路上,所有人的双眼都遍布血丝。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那南兵若是再来几次昨夜的干扰,我们怕是还没到兀良哈山,就要被弄的崩溃了!” 双眼血丝的脱鲁忽察儿提醒着哈喇兀,可哈喇兀又何尝不知道。 他红着双眼反问脱鲁忽察儿:“你有什么办法?” “和他们决战!”脱鲁忽察儿拿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哈喇兀听后也扫视其余头人。 见他们都有这个意思,脱鲁忽察儿也勒马道:“好!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和他们拼了!” 说罢,脱鲁忽察儿指挥大军停下,前军变后军,直面朱高煦他们那紧紧跟着的七千人。 可是当他们做好一切准备的时候,明军居然停下了脚步,压根没有和他们决战的举动。 “冲!” 等待许久,叫朱高煦他们不上前,哈喇兀下令全军出击。 一时间号角声响彻草原,千军万马冲击而来,看得人热血沸腾。 只是面对这样的场景,明军居然当着做足准备的所有胡兵的面,调转马头撤退了。 “好!!” 许多不明所以的胡兵还以为他们逼退了明军,高兴的叫好。 可哈喇兀与脱鲁忽察儿却脸色黑的能滴水,他们已经想到了朱高煦要怎么对付他们。 十六字诀作为游击战的秘诀,实际上却是很早就有人这么打仗了,尤其是一些游牧民族。 眼下瞧着朱高煦这么做,他们哪里还能不知道朱高煦的意图。 “这厮,是准备把我们拖到人困马乏的时候再出击!” 脱鲁忽察儿咬牙切齿,哈喇兀更是气血上头。 他们清楚明军补给充足,不然不会一直跟随他们北上。 可眼下的局面,他们这两万多人可没有那么多的粮草马料。 仅是昨日,他们因为马力不足而落单被杀的就不下百人,今日冲锋又浪费一次马力,如果不驻牧恢复马力,恐怕今日会落下更多兵马。 “驻牧……” 哈喇兀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脱鲁忽察儿也只能照办。 很快,胡兵们开始四散驻牧,为饥饿的马匹恢复马力。 可没有出乎哈喇兀的意料,很快东边就响起了沉闷的号角声。 明军从东边袭来,哈喇兀立马率领手下的探马赤军支援。 路上,他们可以看到不断骑马逃跑的部众,并且看到了在逃跑途中被明军射杀的部众。 哈喇兀积攒着一口火气,试图朝那数千明军释放。 只是瞧见他们奔袭而来,朱高煦与朱权又立马率着麾下兵马撤退,只留下数百具胡兵尸体给哈喇兀。 “继续行军!” 看着如老鼠一般的明军,哈喇兀憋屈的让全军继续行军。 尽管这么做,避免了明军在他们驻牧时偷袭,可这样做也让这次驻牧成为无用功。 许多马匹都还没有补充好马力,就被强行驱赶上路,致使掉队者越来越多。 面对掉队的蒙古人,明军依旧不留情面的射杀,并取走插在肉体上的箭矢,将存活的马匹喂食马料后充当自己的乘马。 很快,天色再度给了下来,明军又在朱高煦和朱权的配合下,轮流玩起了袭营扰敌的战术。 哈喇兀下令加上夜巡,让不用值夜的兵卒好好休息。 “高煦,看来这哈喇兀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夜幕下,得知胡兵们加大巡夜力度,朱权就知道胡兵已经到了极限。 他看向了朱高煦,而朱高煦却精神的吃着一根肉干,脸上露出笑意: “不急,让他们先休息会,待半个时辰后请十七叔您带本部三千骑兵夜袭。”
“如今胡兵已经是惊弓之鸟,只要您带兵掠阵,他们便会将注意放到你们身上。” “哈喇兀不敢让轻兵在前,因此一定会带他的本部甲兵打头阵。” “皆时,我率本部马步骑军迂回绕后,从背后冲击轻兵,轻兵必然自乱阵脚。” 听着朱高煦的话,朱权也眼前一亮:“如此,便是我们前后夹击的时候了,对吧?” “对!”朱高煦轻笑颔首,不过他还是提醒道: “此战不要与哈喇兀甲兵纠缠,当尽可能的对轻兵出手。” “为何?”朱权不解,毕竟甲兵才是兀良哈的根本,倘若真在这里彻底击垮哈喇兀手下的甲兵,那大宁和渤海就真的高枕无忧了。 只是面对朱权的建议,朱高煦却摇摇头。 他自然知道灭了哈喇兀就能让大宁和渤海高枕无忧。 只是,先不提他们能不能在这里吃掉哈喇兀的九千多甲兵,单单吃下这九千甲兵,他们需要付出多少死伤就足以让朱高煦望而止步。 当下已经是洪武三十年九月了,老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果自己在这里遭受重创,那自己很难在不到半年的时间拉起一支队伍。 更别说,如果剿灭了哈喇兀,那大宁还可以对付漠北的蒙古人,可他渤海王府呢? 用八千甲兵去对付东北地区的女真人?老朱可不会干那么奢侈的事情。 皆时留给自己的,要么就是被迁移其它封地,要么就是被调走一批护卫兵马。 这两种未来,朱高煦都不可能接受,因此即便他再恨哈喇兀,却也不能在这里杀他。 “胡兵虽然已经崩溃,但甲兵依旧比我们多,而轻兵更是我们的三倍左右。” “一旦那九千多甲兵发现我们的目标是他们,那想来他们会困兽犹斗,发疯般与我们缠斗。” “这时,若是轻兵回过神来,协助甲兵包围我们,我们不一定能全胜,哪怕全胜,恐怕也会死伤过半……” 朱高煦搬出了自己的说辞,朱权听后看了一眼旁边的刘真。 虽然黑暗,但朱权通过刘真手上的小动作看出了他的想法。 “好!”朱权应下,并让刘真指挥兵马准备。 时间一点点过去,从天色彻底黑下来开始,许多胡兵都强撑着不睡,因为他们担心明军会袭营。 可是这样的煎熬让许多人无法支撑,渐渐的那些撑着不睡的胡兵开始眼皮打架,最后在不知不觉中熟睡。 外围放哨的胡兵努力往外放哨,可他们已经放哨远离本阵二三里,却依旧没有找到明军的踪迹。 由于白天落单兵卒被射杀的场景历历在目,他们也不敢再往外放哨,便局限在这三里左右的巡哨范围。 本阵之中,哈喇兀与诸多台吉和头人躺在篝火四周睡觉,但即便是他们,却也时不时惊醒。 在朱高煦那敌退我进,敌停我扰的战术下,他们之中的许多人都接近了崩溃的边缘。 他们已经两天两夜没能好好休息了,所有人都将能好好休息视为当下最大的奢望。 眼下他们距离兀良哈秃城还有两天半的路程,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两天半的路程。 即便在熟睡,他们依旧不敢脱去甲胄,卸下马鞍,手紧紧握在马刀上,万分警惕。 就在他们这样的警惕下,朱权与刘真动手了! 夜幕里,沉闷的马蹄声再次响起,外围巡哨的上千兀良哈哨骑已经习以为常。 他们警惕着,却没有主动搜寻马蹄声的举动。 因为按照前两夜的经验,明军只会在夜幕下放冷箭,不会轻易肉搏冲击。 然而这次,外围的胡兵失算了。 “杀!!” 喊杀声突然在夜幕中响起,马蹄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靠近,渐渐的有人察觉到了不对: “吹号角!” “呜呜呜……” 沉闷的号角声响起,可这次营地里的许多台吉和头人、胡兵都只是睁开了一下眼睛,便又再度合上了。 他们太过疲惫,而且按照前两夜的经验,明军只是佯装进攻罢了,不会真的进攻。 在这样的想法下,许多人都没有睁开眼睛,更没有起身。 可哈喇兀不一样,他很清楚朱高煦的意图,而且类似狼来了的故事,他也曾听过。 狼来了的战术,恐怖之处不在于狼什么时候来,而是在于等待它来的过程。 前夜他们以为朱高煦会动手,但朱高煦没有。 昨夜他们以为朱高煦会动手,可朱高煦也没有。 这两夜的等待,消磨了大部分人的精力和体力,哈喇兀可以理解,但他作为主将,不能跟所有人一样。 他强撑着疲惫的身体起身,即便脑子昏昏沉沉,头痛欲裂,可他依旧用耳朵听起了号角声。 渐渐的,他察觉到了不对…… “快起来!都快起来!!” “让全军起夜!快!” 哈喇兀发疯般的叫醒四周的每一个人,并指挥探马赤军去叫醒所有人。 也在他有所反应的时候,前方的哨骑遭到了宁府骑兵的冲击。 他们自夜幕中冲出,弯弓搭箭,以短弓硬箭在短距离面突兀良哈哨骑,一时间面部中箭者无数。 待他们冲入火光中,当下将长枪短锤纷纷招呼,哨骑败走撤退。 “追!全部不留!” 朱权手握短弓,左右开弓之间,有条不紊的指挥大军,塘骑将他的军令通报大军,所有人都追赶着这群试图逃走的哨骑。 双方的喊杀声将睡梦中的胡兵惊醒,加上探马赤军不断在营地奔走,很快整个行营就热闹了起来。 强撑着精神,众多胡兵开始集结,哈喇兀也带着数百探马赤军来到阵前压阵。 来到阵前,他便很轻易看到了正在往他们这边纠缠厮杀而来的人马。 “终于动手了!” 哈喇兀煎熬等待了两天两夜,繁华终于等到明军动手时,他反而没有那么紧张了。 “所有探马赤军阵前集合,我倒要看看,朱高煦这个娃娃怎么敢和我们正面交锋!” 哈喇兀整个人打起了精神,指挥着军中精锐的甲兵集结。 两字时内,朱权与哨骑纠缠到了距离阵前不足三百步的位置。 当朱权看到哈喇兀调集军队,他也不再继续纠缠这支哨骑。 在他的松手下,这支哨骑总算逃回了本阵内,只是他们的数量不足开战前的三分之一,死伤可谓惨重。 “如何?看清他们有多少人没有?朱高煦和朱权现身了吗?” 瞧着哨骑逃回本阵,哈喇兀立马寻来了带队的千户,那千户还惊恐未定,在哈喇兀的再三追问下才回答道: “人数太多,只是一轮冲击,我们便溃不成军,数量是我们的很多倍,应该是全数上了。” 他汇报时,身体止不住的发颤,可见被明军骑兵的冲锋吓得不轻。 “应该?”哈喇兀脸上有些犹豫。 如果不能确定这支人马是朱高煦和朱权全军而上,那他不一定能破釜沉舟的出阵,毕竟他们的马力比不上明军的马力,每一次随意出阵,对于马力来说,都是一种浪费。 他还在犹豫,可脱鲁忽察儿却为他下了决心: “应该是全军而上,他们寻过来了!” 顺着脱鲁忽察儿的话,哈喇兀果然看到了点燃火把,朝他们步步紧逼而来的明军骑兵。 哈喇兀扫视战场,虽然是黑夜,可却有数千火光。 以此来推断,这确实应该是明军骑兵的数量。 眼下双方距离已经仅有百步之遥,只要明军再上前几十步,那即便他们要逃,却也逃不脱本部的追击了。 想到此处,哈喇兀拔刀静静等待,直到明军骑兵走进五十步距离的时候,他才举起了马刀: “儿郎们!随我杀!!” “呜呜呜——” “杀!!” 憋着一肚子火的探马赤军开始闻着号角声发起冲锋,他们要用南人的血来洗刷这几日的愤怒。 千军万马鱼跃而出,向着黑暗中的火光杀去。 “撤!” 朱权眼看自己将探马赤军吸引而来,当即就开始率领本部骑兵撤退,边撤边打。 只是十几个呼吸间,双方就冲出去了百步不止的距离。 在探马赤军的后方,磨磨蹭蹭的两万胡兵也开始发起冲锋。 可是当他们追着追着,却突然感觉马蹄声不仅在四周,更是在后方。 一名胡兵好奇回头,只见数百步外,一条火龙正朝他们疾驰而来。 “后面!后面出现敌人了!” “哔哔哔——” 哨声络绎不绝的在后方响起,叫住了后方正在冲锋的不少胡兵。 待他们调转马头,严阵以待的时候,那火光之中却突然出现了一面熟悉的旌旗。 虽然不识汉字,但那个字带给了太多兀良哈人惨痛的记忆。 一时间,许多胡兵身上刺痛,汗流浃背。 “是燕!朱棣来了!!” “逃啊!!” 当一面刻意被摆在阵前的“燕”府旌旗在黑夜中亮相,胡兵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破。 他们开始调转马头,向北而逃。 朱棣“来了”的消息犹如瘟疫一般,在胡兵之中传播,引得更多人溃逃向北。 他们并不是畏惧朱棣个人,而是朱棣每次北巡,所带兵马都以万计。 原本他们就被朱高煦等二王的数千骑兵压迫着神经,现在突然看到燕府旌旗,他们哪里还有反抗的想法,纷纷开始了溃逃。 “逃啊!!” 看看晚上能不能语音码字弄出二更。 第192章 却胡兵七百里 “杀!!” “燕王朱棣来了!” “逃啊!!” 夜幕之中,在喊杀声中,恐慌不断传播,许多胡兵想到了上次的吉林之战,当下便开始溃逃。 哈喇兀还在率兵与朱权追逐互射,却见后方近两万轻兵开始溃逃。 “怎么回事!” 哈喇兀不敢再追击朱权,连忙拉住身旁的一个千户,让他去后方搞清楚情况。 只是不等千户行动,后方就冲来了数千轻兵,他们传播着朱棣由后方袭营,本阵已然溃散的消息。 “不可能!” 听到消息时,哈喇兀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因为根据他所掌握的情报中,朱棣眼下应该在带兵前往齐王城故地的路上,距离这里足足有一千余里的路程。 “大汗,是真的,朱棣已经往后方杀来了!” 逃来的千户对哈喇兀再次汇报,可哈喇兀依旧不相信,他强装镇定道:“看清楚他们有多少人了吗?” “最少不下于万人!”千户一边解释,一边向哈喇兀乞求:“撤吧!大汗!” “撤吧!” “是啊,朱棣如果来了,那后面应该还有更多的兵马在往这里赶。” “没错,要是被纠缠住,我们就走不了了!” “撤吧……” 不只是千户在劝哈喇兀撤退,而是所有经历了当初吉林之战,遭受过重创的贵族们都在劝着哈喇兀。 那劝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让本就疲惫的哈喇兀头痛欲裂。 “撤!!” 最终,哈喇兀还是拗不过他们,选择了直接撤退。 “哔哔——” 一时间,代表撤退的蒙古木哨声响起,九千多探马赤军裹着数千轻兵开始向北奔逃。 朱权见到哈喇兀奔逃,假意追击而上,给朱高煦创造了足够的时间。 “全部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乱军之中,朱高煦看到了撤退的哈喇兀本阵,当即下令开始追杀兀良哈轻骑。 马力充足的渤海军在夜色下的草原上,不断追杀着那些兀良哈的轻骑。 若是从天空俯瞰,草原上的火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迅速减少。 喊杀与求饶、马蹄声成为了草原上为数不多的声音。 朱高煦带兵北逐,并在之后与朱权汇合,共同追逐哈喇兀。 从子时到卯时,他们一路追杀而去,期间不断有马力不足的轻骑和探马赤军掉队,被追击的明军锤杀于草原之上。 直至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哈喇兀才看清了后方的情况。 后方根本没有朱棣的上万人,有的只有与昨日差不多的明军数量。 到了这种时候,哈喇兀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得到了假情报。 “朱高煦!!!” “大汗!” 哈喇兀气的面红耳赤,几欲晕厥,幸好他四周的探马赤军护住了他,不然他坠下马去,说不定要被万马践踏而死。 清醒过来的哈喇兀连忙打量四周,只见昨日还有近三万的队伍,眼下居然只有不到三分之一。 “撤……” 哈喇兀胸口绞痛,无力揭穿事实,只能在朱高煦与朱权的追赶下,一路向北逃遁。 当太阳冒出头,朱高煦率先勒马,抬手制止大军追击。 “哔——” 急促的哨声响起,两部追杀的兴起的人马纷纷停下。 朱权与朱高煦相差不远,见他停下,当即催马上前,脸上除了汗渍还有疑惑: “怎么不追了,我们马力还充足,完全还能再追几十里,他们的马力已经快枯竭了,正是集中力量歼灭他们的最好时机!” “十七叔别忘了,兀良哈还有其它部落的甲兵未曾出现,你我当小心些,以免过于深入而被围困。” 朱高煦试图解释,但却很勉强,为了不让朱权怀疑,他又开口道:“况且,我们前面所杀胡兵的马匹还未来得及收拢,万一走失就不妙了。” “这……”听到朱高煦这么说,朱权也有些迟疑了,最后只能点头同意撤兵。 说起年龄,朱权也不过才比朱高煦大两岁,心思没那么深沉,倒也没往其他地方想。 毕竟有徐达蓝玉北征被围在前,洪武一朝的许多将领都不太敢在补给不足的情况过于深入。 哪怕在刘真这样的老将看来,朱高煦要撤兵也不过只是稳重的打法罢了。 说到底,哈喇兀身边还有数千甲兵,万一他回过神来纠缠,自己一方肯定会被拖住的。 种种因素叠加,一时间倒也没人质疑朱高煦的勒马撤兵之举。 “把旌旗收起来吧。”朱高煦回头笑着看向张纯,张纯也咧着一张嘴,将那面上次吉林之战中留下的燕府旌旗给收了起来。 瞧着那旌旗降下,朱权也忍不住嘲讽道:“这哈剌兀,只是见一面四哥的旌旗便落荒而逃,就这胆量也敢与你我叔侄二人相争。” “呵呵……”朱高煦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轻笑着调转马头,扬起马鞭:“撤军,回家!” 在朱高煦下令后,此次北征将士纷纷调转马头撤退,队伍之中充满了欢声笑语。 “大汗,南兵撤了!” “不管他们,我们撤我们的!” 一时之间,哈喇兀他们也摸不着朱高煦为什么撤军,只知道低头北逃。 不多时,两部距离已经拉大,而朱高煦也开始带队向南撤退,并在一路上记录所杀胡兵数量,缴获他们的马匹。 从辰时到正午,一直不见明军追击,哈喇兀他们这才放松下来,四散去搜拢先前溃散的部众。 直至黄昏,哈喇兀才得知了他们的死伤情况。 “各部收拢了部众,起码走失了一万人,其中还有六百多探马赤军……” 听着脱鲁忽察儿的汇报,马背上的哈喇兀胸口绞痛,用手死死抓在胸口处,悲愤道: “又是一万人,只是两年,我们就没了两万多男丁。” “两万啊!我们需要多少年才能恢复元气!” “长生天!您难道一点都不眷顾您的孩子吗?!” 哈喇兀还在悲愤,可南边的明军却高兴的合不拢嘴。 “这一路下来,算上早前的兀良哈山与兀良哈秃城一战,所杀甲兵八百七十九人,杀胡兵九千余人,今日俘获马匹一万余匹,粟米三千多袋。” 坐在篝火堆前,朱权和朱高煦、傅让、刘真等人静静听着林粟的汇报。 获知战果,刘真主动开口道:“若是算上我们先前所杀胡虏,此战所杀胡虏恐不下一万五千人。” 刘真把早前所杀的兀良哈男女部众都算上了,朱高煦他们却没有。 因此林粟隐晦看了一眼朱高煦,不知道自家殿下为什么不像刘真一样夸大。 他自然不知道朱高煦想要养寇自重,但一旁的傅让却似乎猜到了什么,没有帮腔。 “这次缴获的马匹,就以你我二人兵马数量来分吧!” 似乎是担心朱高煦难办,朱权主动提出了如何分配缴获。 他既然开口了,朱高煦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他对傅让和刘真交代道: “就请二位明日辛苦些,将这次缴获的马匹做个分配吧。” “末将领命!”二人异口同声应下。 见分配定下,朱权又主动道:“这次的捷报,便由孤来写如何?” “那便劳烦十七叔了。”朱高煦没有争功的心思,只是对撤军路线建议道:“我二部向南撤至兀良哈秃城,随后再各自返回大宁、渤海如何?” “甚好”朱权似乎是被这次的缴获给高兴到了,对于朱高煦的安排都没有异议。 见他没异议,朱高煦也就大胆安排了起来。 次日一早,大军启程继续南下,一路上因为马匹过多,致使缴获而来的三千袋粟米尽数充作马料,喂给了马匹。 正午时分,朱权拿着写好的捷报递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接过看了看,而朱权也询问他道: “这捷报上,还未写下高煦伱在兀良哈山以及一路南下缴获的牛羊马匹数量和所杀胡兵数量,倒是得高煦你稍许扎营时自己书写了。” “好”朱高煦笑呵呵的应下,紧接着将信揣到怀里。 朱权见状,便与他聊起了大宁和吉林的事情,朱高煦也热切回答,二人一副叔慈侄孝的模样,倒是让两部兵马关系贴近许多。 得知渤海军中来年有许多武官要来大宁任职,朱权和刘真也笑着承诺会好好照顾他们。 对此朱高煦以微笑回应,可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恐怕只有身后的傅让能猜到一二。 大军南行,很快就抵达了兀良哈秃城,并在这里见到了宁府骑兵与兀良哈兵马留下的营垒。 就地取材,很快一个新的营垒便在黄昏之前被搭建而起。 在搭建营垒时,朱高煦带着张纯等人进了兀良哈秃城。 说实在的,兀良哈秃城建造简陋,城外的粟田也大多开垦的十分浅薄,这样的耕田几乎不会产出太高的产量。 走在夯实的兀良哈秃城上,朱高煦四下打量,基本没发现这兀良哈秃城有什么守城类的器械,可见哈喇兀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过死守,不过这也符合游牧民族的价值观。 站在一处箭楼上,朱高煦眺望兀良哈秃城四周,能看到的只有几条不算宽阔的小溪。 “这地方若是用来驻军,恐怕连一卫兵马都难以养活。” 张纯打量四周,暗自咋舌。 倒是听了他的话,林粟却反驳道:“倒也不能这么说,若是舍得用水泥修建水渠,并将更远处的几条小溪与城外的几条小溪合并为小河,那就能滋养更多耕地,也能养活更多的人。” 林粟毕竟在安东城独自管理了几个月的屯田,在这方面他还是有自己见解的。 对于他所说的话,朱高煦也颔首认可,并继续说道: “只要舍得下本钱,还可以打水井,在溪流上游修建堰堤,等待冬月融化便能积蓄大量水源,保障此地可以旱涝保收。”
种地嘛,朱高煦最擅长了,甚至他一直觉得自己打仗不如种地厉害。 兀良哈秃城,这地方在前世好像在白城范围内。 前世朱高煦去过白城,虽然不是农业部门,但地质部门有时候也能根据一些资料看出当地的农业发展潜力。 朱高煦记得比较清楚,自己脚下这块地方的河流数量不少,地下水资源更是十分丰富。 这些情况在古代好坏参半,但如果急用得当,那就能提早开发松嫩平原。 倘若兀良哈秃城日后能被明军所掌握,那大明就可以开辟一条横穿大兴安岭的驿道,日后利用脑温江和兀良哈秃城,直接穿插到齐王城故地。 届时大军可以通过斡难河走小舟运粮,一路直插到忽兰忽失温东南部。 这样一来,日后明军北伐的后勤压力就能小很多。 不过这一切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东北地区得能供应那么多粮食。 对于这个问题,朱高煦并不担心。 只要解决了漠东的兀良哈,然后再安排辽东解除军屯,转为民屯,并鼓励百姓自己开垦土地,那朱高煦不相信辽东会没办法向外供应粮草。 三面皆敌的地理环境,是辽东在明代难以得到开发的问题根本。 因为常常爆发战事,因此根本没有人愿意来辽东,没有人自然就发展不起来,解决不了水利防汛和开垦耕地等诸多问题。 在保持大量战兵的情况下,还想要军户自己开垦荒地,这是不太现实的事情。 开发东北,要么就趁国力强盛,走吉林城的老路,比如直接发粮食给百姓,用江南、山东的粮食帮助辽东加快开荒建设。 如此只要持续几年,辽东就能自给自足,并反哺关内。 不走这条路线,那就只有走清末“闯关东”的路线。 清末闯关东这场人口迁移活动之所以成功,有两大因素是非常突出的。 首先就是东三省三大平原全面开放,地域广阔,移民可以向吉林、黑龙江所在的广大地区移民,不必再局限在明朝辽东边墙或清朝柳条边以内,这点大明做不了,因为大明关内的人口不足,没有清末那么大的人口矛盾。 但这个因素用不了,不代表第二个因素不能用。 闯关东能成功的第二个因素,就是当时的东北正在蓬勃发展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 例如各国在东北开矿山、经营煤矿等大规模的工业建设,导致当地出现了诸如辽宁鞍山等典型的煤铁复合型工业城市和工矿资源开发型城市。 这些城市的崛起,随之又带动了工商业、运输业、服务业等等行业的发展。 这些劳动密集型的第二第三产业,需要招募大量的青壮年劳动力,因此他们只能开出高价从外地招募人口前往当地。 这样的第二第三产业,朱高煦也能效仿,毕竟明代发达的冶铁技术致使煤炭价格变得昂贵,而东北的资源不用多说。 不管是煤炭还是树木,东北的燃料资源都要比关内除山西以外诸省更为丰富。 别的不提,朱高煦只要在后世鞍山一带来办铁场,并就地取材,使用当地的低价煤炭炼铁,那辽东的铁价肯定比关内的便宜,利润空间更大。 这些利润,朱高煦可以全部拿给外来的工人,帮助他们在东北安家。 长此以往,东北人口会渐渐变多,哪怕以后第二第三产业凋零,朱高煦也不用担心,因为那个时候的东北恐怕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期。 东北的开发,别人可以不重视,可朱高煦不行。 他以吉林城起家,日后更是要拿下辽东。 只有经营好这些地方,他日后的地位才会稳固,渐渐坐稳自己的帝位。 “这兀良哈秃城,迟早有一日会生活着我们汉人。” 朱高煦眺望草原,对张纯等人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在他倾诉时,负责营垒事宜的傅让也骑马带队走进了兀良哈秃城,并上城墙找到了朱高煦他们。 他一来,便直奔主题道:“营垒布置好了,大军可以休息了,明日卯时拔营,我们就可以回肇州了。” 傅让的话一出口,四周人便纷纷露出了笑脸,朱高煦见状也对张纯林粟几人吩咐道:“去安排大军休息,埋锅造饭吧。” “是!”众人应下,随后转身先后离去,只有傅让迟迟没有挪动脚步。 朱高煦暗自疑惑,却不想傅让在林粟等人彻底走远后才上前说道: “捷报的缴获,你准备怎么写?” 朱高煦眼神闪烁,他知道傅让应该是猜到了什么,因此倒也不隐瞒: “尽量往少来说,我可不愿意把弟兄们缴获而来的牛羊马匹分给旁人。” “那就好。”傅让松了一口气,随后走上前来,在朱高煦身旁小声开口:“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不过我还是想劝劝你,三思而后行。” “放心,我会的。”朱高煦不担心傅让告密,毕竟傅家几兄弟,除了在云南的那几个以外,傅让和傅忠几乎就在傅友德死后销声匿迹了。 他们不一定恨老朱,但一定恨朱允炆。 只要朱允炆把该做的事情做了,朱高煦不相信傅让会不帮自己。 “这一仗打完,估计又有许多兄弟要擢升了,你自己好好考虑下。” 最后提醒一句,傅让便转身下了箭楼,只留下了朱高煦一个人。 瞧着他离去,朱高煦也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 对于眼下的自己来说,每一次出征并获取战功,都是朝廷削弱自己实力并掺水的机会。 上次吉林之战,三分之一的武官出走,而这次,恐怕被升职调迁的也不会少。 其实不用傅让提醒,朱高煦也知道打胜仗不利于现在的自己,不过他并不担心。 朝廷能往渤海军掺水,他也能通过升职调迁来往朝廷掺水。 哪怕这一战过后,朝廷往渤海军塞入再多武官,可只要基层士兵的属性不变,朱高煦就有自信能继续掌握渤海军。 历史上朱允炆还不是往燕府三护卫掺水,并把燕府三护卫调到了开平,可是结果呢? 当三护卫的士卒们得知自家殿下起兵时,他们毅然决然从开平卫跑回北平,这才让朱棣有实力击败耿炳文。 燕府兵卒能如此,渤海兵卒难道就不行吗? 更何况,渤海的兵卒可不是那么好掌握的。 朱高煦往箭楼之下的护卫兵卒看去,他们之中许多人都是归化的女真人,尽管从去年开始学习官话和汉字,但能够流利说官话的并不多。 更何况,对于这些女真兵卒,朱高煦可是没有一点克扣,尽数按照汉人兵卒的标准对待。 若是换个人,那他还能如自己一般,把每年开垦的几十万亩耕地,一丝不保留的尽数均分给他们吗? 哪怕他敢,可也得朝廷之中的那群家伙愿意才行。 渤海的模式,除了老朱和自己,其它人很难批准继续下去,毕竟渤海的高速发展是建立在朝廷不断支援粮草的情况下。 因此不管是停止粮草供应,还是停止均分土地,这些决策都会让生活在渤海的军民感到落差。 只要自己对渤海军民足够好,给予足够多的利益,他们便很难遭人策反,这才是朱高煦的底气。 当然,他也不是绝对的自信,所以他才会让孟章在黑水城招募女真人,并锻炮铸枪。 “也不知道他进行如何了……” 朱高煦想到了孟章,心里想要返回渤海的想法也开始高涨。 不过在返回渤海前,他还得想想怎么书写捷报一事。 走下箭楼,朱高煦带着兵卒离开了兀良哈秃城,并返回了已经搭建好的营地内。 回到营地时,傅让和刘真已经安排上了全军吃饭,并且让渤海军的将士只留下三日口粮,剩余的口粮则是分给了宁府的骑兵。 脑温江旁还有渤海军的辎重船,他们不用担心断粮的问题。 倒是宁府骑兵,他们此地返回全宁卫还有数百里路程,万一路上遭遇什么变故,那可谓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因此对于傅让的安排,朱高煦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在自己的帐内解决了口腹之欲,随便便拿出了朱权所写的捷报。 在中间空出的位置,朱高煦写下了自己在南下抵达兀良哈秃城前的缴获,但这个数量不足真实缴获的四分之一。 “这样一来,哪怕老朱让我分牛羊给其它都司,我的损失也不会太大。” 吹干墨迹,朱高煦低声呢喃着,并在写完捷报过后,又拿出信纸写了两封家书。 出门在外,毕竟是给人当孙子当儿子的,时不时卖卖惨,博取博取同情才是他最该做的事情。 这两年他给老朱卖惨,可没少拿到好东西和好政策。 因此在他的奋笔疾书下,一篇数千字的家书便被他写好。 在这封家书之后,他又补写了另一封数百字的家书。 这一前一后,分别是给老朱和朱棣的,对于前者是哭惨,后者就是报平安了。 弄完这一切,朱高煦甩了甩发酸的手,嘴角挂起一抹笑意: “爷爷,您这次总得给孙儿一些鼓励的东西吧……” 《渤海纪事本末》:庚戌朔,上率马步五千出巡兀良哈地面,袭兀良哈山斩敌数千,又南下、复率马步四千夜袭元将哈剌兀,毙元将阿札施里。黎明,入其营,哈剌兀撤军遁去。上与宁王会其师,北逐敌兵二百余里,与宁王各率其兵马左右纵击,后入夜再袭,战益急,敌大败,哈剌兀北逃七百里。是役斩敌万余级,尽得其马匹,俘牛羊数万众。哈剌兀以余众走兀良哈山。 —————— 《明太祖实录》:庚戌朔,上遣燕宁渤海三王出塞,宁与渤海二王出漠东,渤海王袭兀良哈山,又袭兀良哈秃城,节制宁府北逐元将哈剌兀,渤海王亲射元将阿札施里,毙之。官丁奋勇,杀敌溃乱,已获大捷,获牛羊驴头二万余只,马八千余匹,其斩获敌级二万余,其余等因再报。 第193章 君子不妒 “殿下千福安康,千岁千岁……” 九月初十,在朱权还在返回全宁卫的路上时,朱高煦却已经带队返回了肇州城。 肇州城南边的码头上,班值的兵卒在王义的带领下对正在下船的朱高煦作揖回礼。 只是离去一个多月,这肇州码头又被扩大了不少,能在停下十艘一千二百料马船的同时,还能停下二十余艘二百料的小船,可见王义操持得当。 “干得不错。” 朱高煦夸奖一句,随之转身看向身后下船的傅让、林粟等人。 “还有不到半个月估计就要下大雪了,我倒是想要跟你们一起回吉林城,喝一顿酒再瞧着你们走,只是……” 他还在说,傅让却抬起了手:“我人在辽东,若是想要回来,随时都行。” “再说了,我在这吉林城,可还有四百多亩战功的赏田和入伍田,闲暇之余我还得回来看看我的田地被人料理如何。” 傅让一边说,一边看向王义:“王义,我的田地就交给你了,每年给我交六成租子就行。” “好!”王义咧嘴一笑,不等他说别的,先后下船的林粟和张纯等武官也纷纷开口寻找起了自己信得过的人。 他们手上,有几十到几百亩不等的战功赏田,这些田地每年可都能产出几十上百贯钱,是笔不小的数目,他们自然得好好交代。 “好了,要卖田地的也一并找王义,不想卖的自己寻个帮佃。” 朱高煦笑着吩咐一句,转身便骑上了王义让人牵来的马,往肇州城奔赴而去。 傅让等人见状,也是如朱高煦所说的一样安排部下。 当下的渤海军,小旗官以上的武官有一千二百余人,上次得到擢升的有一百九十二人。 这次过后,兴许还会擢升许多武官,不过朱高煦已经看开了。 只要他牢牢抓住基层,即便老朱派人来将所有武官都换了也不碍事。 他纵马疾驰,很快就穿过了树林,来到了肇州城外的开荒范围。 在这里,可以见到比出征前还要多的牛马羊群,显然王义留下来了许多。 朱高煦下马看了看开荒情况,过了大约一刻钟,王义他们便寻了过来。 见到王义,朱高煦也招手道:“之前送来的牛羊马群各有多少,可曾计数?” “自然!”当着众人的面,王义如实回答道: “殿下派人送来的牛羊马群中,有牛一万四千六百二十七头,马二万一千六百匹整,羊七万四千九百一十六只……” “牧群先后送来,期间亦掌印也来了一趟肇州城,放牧八千头牛和一万五千匹马和七万只羊回吉林城。” “而后,亦掌印又带来了一批粮食和豆料,并又让人放牧了二千头牛、一千六百匹马去黑水城。” “剩下的四千六百余头耕牛和四千余匹马,亦掌印留了一千头牛和四千匹马在肇州城,剩余的都送往安东城去了。” 朱高煦不在,亦失哈主管政务,渤海四城的具体情况,他几乎如数家珍,自然知道什么地方需要什么牲畜。 肇州城是渤海放哨的前沿,加上来年种植豆料,自然需要足够多的马匹。 安东城如今虽然是腹地,但人口还不算充足,放牧三千六百余头耕牛给他们,足够他们接下来能好好开垦了。 黑水城情况复杂,虽说是放牧而去,但一些地方没有好走的陆路,加上熊虎常见,因此送数量不多的牛马过去是正好的。 至于吉林城,那毕竟是渤海的老家底,况且来年渤海要开发哈达岭以西的广袤丘陵平原,因此使用畜力最多,也能养得起这些畜力。 因此对于亦失哈的安排,朱高煦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带着王义他们回到了道路上,上马往肇州城返回的同时不忘交代:“留下的羊群,挑些出来宰杀了,多放盐和辛辣的香料,算是给弟兄们送行。” “是!”王义颔首,并安排了一个百户官去办事。 不久后,他们返回了肇州城,在城中稍微宽大些的千户府正厅坐下休息。 这才坐下,朱高煦便说起了正事:“这次出征,我军斩杀兀良哈男丁不下八千,虽然出征前我没有定下赏钱,但这次缴获的牛羊便是战利品。” “牛羊我不能分给弟兄们,但田地和赏钱却不会少。” 朱高煦靠着椅子说道:“八月我们出征前,我看了看吉林城开荒的情况,已然开垦出了二十四万余亩田地。” “因此这次的赏功罚过,我决定取十二万亩田地作为赏田发出,至于即将出行就任其它地方的弟兄,我则是直接发放赏钱。” “传我令……”朱高煦扫视诸将,众人纷纷起身作揖,等待朱高煦吩咐。 望着他们,朱高煦也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此次出征的将士,凡普通兵卒,皆领赏田十五亩,武官论级翻倍。” “至于要出行就任地方的弟兄,小旗官领十贯,总旗官领二十贯,百户官四十贯,千户官百贯,都督佥事领二百贯,傅让独领五百贯。” “谢殿下隆恩!!”听到朱高煦的话,诸将纷纷躬身回礼,朱高煦也抬手示意他们:“坐下吧!” 现实可不是武侠,动不动就能有人拿出几百几千两银子来吃饭买东西。 对于众人来说,十贯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了,足够买接近三十石大米,是江南十五亩水田的产出,够一家五口吃上一年了。 哪怕高级的武官们来说,朱高煦给的赏钱也十分丰厚,毕竟这一仗他们打的不算艰难。 “对了……”待众人入座,朱高煦也看向了王义说道:“留下守城的三千弟兄也有守土之功,皆发赏田二亩,武官也是论级翻倍。” “末将代三千弟兄,多谢殿下隆恩!”王义起身回礼,朱高煦却抬手示意拦住了他。 在他重新坐下后,朱高煦又继续道:“明日我便要出发去黑水城,这一去,怕是与伱们之中的许多人见不到面了。” “日后若是你们之中有人还能调回来,我自然欣喜,若是回不来,那在外也得好好做官。” “我不希望渤海出去的人,到了外面就成了贪拿卡要,只知道喝兵血的蛀虫。” “你们只管按照在吉林城这一般去做,若是在外得不到升迁,受了委屈,那也尽管往吉林城送信。” “但凡你们送来的信件,我一字不漏,尽数会看个清楚。” “若是受了委屈,不管对方来头多大,我也会为你们找回这场子!” 朱高煦年纪并不大,在座的众人,除了张纯以外,其余人基本都比他大。 但在此时此刻,他却更像一个大人,更像一个护短的大人。 因此,渤海诸将纷纷起身,哪怕朱高煦三申五令不行跪拜,他们却还是起身跪拜,向朱高煦五拜三叩。 傅让自然是不包括这群人之中的,但即便如此,他看向朱高煦的目光也十分复杂,甚至有些感叹。 曾几何时,那个跟在自己父亲身旁学习的少年人,已然成为了自己为人处世之榜样了。 除了感叹一句外,傅让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了。 他在感叹,而林粟、张纯等人却在起身后沉默。 朱高煦表现的越好,他们越舍不得离开他,因为他们都清楚眼下的自己能爬到如此地位,依靠的具体是谁。 离了那个人,这正厅之中的人,除了傅让这个有家世背景的,其余人都只会泯于众人中,不会再有这么多功绩给他们。 不只是张纯和林粟,许多人也在等待践行宴前想明白了这点。 正因如此,当践行宴开始后,许多人都伺机来到主位寻找朱高煦,婉转的表达了自己不想南下的想法。 只是面对他们的想法,朱高煦又能如何,唯有安抚罢了。 肇州城军事重地,不得饮酒,因此倒也没人闹出什么丑事。 待宴会散去,已然天色暗淡,明月升空了。 朱高煦来到了千户衙门后院的马厩,点着火把为赤驩修剪鬃毛。 在赤驩身上有些多处箭矢留下的伤疤,每每看到这些伤疤时,朱高煦算是懂得唐太宗李世民为什么会为自己的骏马而哭泣了。 赤驩对于朱高煦来说,无疑是他可以依靠的战友,毕竟它是畜生,不会背叛朱高煦。 “日后我若是南下,便将你留在北边,让你对外,而非对内。” 马厩四周无人,朱高煦得以坦率的向赤驩敞开心扉。 面对他的话,赤驩也偏过头来蹭了蹭他,唏律律的打着响鼻。 这种时候,几道脚步声响起,朱高煦不用回头就听出来来人是谁。 待他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了傅让与林粟几人。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同前来的甘八喇。 “殿下……” 众人作揖行礼,朱高煦颔首后却先看向了甘八喇: “甘八喇,战前我说过,若是战事顺利,我对你另有赏赐,如今便是我实现的时候。” “谢殿下隆恩!!”甘八喇躬身作揖,朱高煦也开口道: “今取你甘字为姓,赐名为越,便叫甘越吧。” “此外,擢升你为肇州城巡哨百户官,负责肇州城西巡之事。” 朱高煦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甘越帮他作战,杀兀良哈部众近万众,已然和兀良哈彻底决裂。 因此,由他负责西巡正好,毕竟若是兀良哈攻来,下场最惨的可能就是甘越。 “谢殿下隆恩!!” 还是一如既往的老话,甘越单膝下跪作揖,并没有时间来觉得朱高煦在利用自己,反而觉得朱高煦委任了自己一件事关肇州城生死的事情。 毕竟他若是放兀良哈入寇,那肇州城即便没有被攻破,恐怕也要死伤惨重。 “好了,你退下吧。” 朱高煦示意他离开,甘越连忙回礼,按耐着高兴离开了后院。 待他离开,朱高煦也看向了傅让几人,坐在马厩前的马扎上,等待他们开口。 “殿下……”最先开口的是张纯,他年纪小,压不住心思。 “末将此次南下,定然不会为渤海丢脸,也绝不会丢您的脸,请您放心!”
“末将也是!”林粟走上前说道:“只要殿下一句话,末将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甘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二人说完,朱高煦看向傅让与王义。 王义不用调迁,自然没有什么话,至于傅让,朱高煦也想不到他会说什么。 “交代完了,就起身走吧,别打扰殿下休息了。” 果然,傅让没有说什么,只是招呼众人离开,别耽搁朱高煦休息。 “殿下,您照顾好自己,请珍重……” 离开前,林粟与张纯还先后与朱高煦告别着,朱高煦也抬手示意他们快些回去休息。 亲眼看着他们走远,朱高煦这才安下心来,返回了屋里休息去了。 翌日,不等天亮,朱高煦就带着几十名亲卫出发向了黑水城,至于城内外的兵马,也是由傅让他们领兵带回吉林城,毕竟他们还要回去收拾东西。 他乘船顺江而下,期间没有在安东城停留,因为他的时间太赶,而且距离上次去安东城不过几个月,想来变化也不大,所以他想着等来年开春再返回安东城来看看变化。 倒是在他前往黑水城路上的时候,朱权也平安无事的带着宁府兵马返回了全宁卫,并在第一时间将捷报发往了南边。 这次的大捷,比起去年的那次更让人惊讶,毕竟去年是由朱棣带队,并且北巡队伍足足有好几万,因此取得那样的战果并不奇怪。 只是今年的话,宁王朱权与渤海王朱高煦两部兵马相加不过八千,最后居然能杀敌倍之,这不得不让许多军中名宿赞叹。 “这小子的打法倒是歹毒……” 九月十五,在朱高煦前往黑水城的时候,北方的捷报已经通过八百里加急送抵了南京。 武英殿内,朱元璋难得出现理政,身体比起年初似乎好了不少,此刻正在当着众人的面称赞朱高煦。 在他面前的朱允炆、朱济熺、朱高炽三人脸上也洋溢笑脸,似乎都在为朱高煦和朱权能取得如此大捷而高兴。 在这其中,朱允炆先一步作揖开口:“爷爷,高煦与十七叔这次北巡,破兀良哈甚重,算上去年四叔破兀良哈,眼下兀良哈男丁死伤过半,怕是今后数载都难以南下犯边了。” “虽这样说,但还是不可掉以轻心……”朱元璋颔首,但却依旧提醒道:“给小十七和高煦提个醒,别志得意满,要加强全宁卫和肇州城的放牧,挤占兀良哈放牧的草场,别让他们恢复过来。” “另外这次他们两部缴获不错,高煦那边就算了,让小十七匀二千匹挽马给辽东都司,另外让周兴将海、盖、复、金四州的战屯更改一下,就改为战一屯九,好好开垦当地的荒地。” “他要是不知道怎么开荒,就去吉林城学学高煦,高煦就封未至三年,却已经开垦出五千余顷耕田,那辽东有前元经营,又有朝廷鼎力支持,如何才军民屯田二万余顷?” 朱元璋这话多少有些怨气,但他没有怨气才奇怪。 朱高煦每年从朝廷十几万石的粮食拿去,不过三年就让原本只有一千多户的吉林城变成了军民近二万户,田地五千余顷的海东繁城。 反观周兴,坐镇辽东多年,先不提没有打出朱高煦这样耀人的战果,单说屯田这块就让朱元璋头疼。 辽东军民屯田二万六千顷,其中军屯田便有两万顷,可即便如此,辽东都司每年上交军屯粮却仅有七十一万余石。 这样推算下来,辽东每亩军屯田的产出只有不过三斗,可以说屯田稀烂的一塌糊涂。 倒是朱高煦那边,就朱元璋自己通过锦衣卫掌握的情报来看,比辽东更冷的吉林城,却在去年做到了近四万亩产出近三万石,亩均七斗有余。 相比较之下,吉林城每年拨钱粮不过十几万石,辽东都司却要拨一百二十余万石。 如果周兴也能让辽东做到吉林城一样的产量,那辽东都司的海运粮,起码能减轻到五十几万石。 这期间到底是什么出了差错,责任不在周兴的话,朱元璋想不到谁身上。 即便辽东都司没有吉林城那样富裕,可以每户一匹挽马,或者一头耕牛,但也不至于连吉林城一半的亩产都没有吧? 想到这些糟心事,朱元璋甚至都有想让朱高煦去辽东教导辽东军民屯田的想法了。 只是他也知道辽东这地方地理环境特殊,加上朱允炆调了傅让去辽东,朱元璋仔细一想后便开口道:“让傅让那小子全权负责海州、盖州、复州和金州这辽南四州的屯田事宜。” “是!”朱允炆听到朱元璋没有责怪自己调走傅让,反而舒缓了一口气。 他自然是知道朱高煦眼下立了战功,因此在自家爷爷面前十分顺眼,所以没有任何诋毁朱高煦的话,反而为朱高煦说道: “爷爷,高煦这次立下如此战功,是否要对其进行赏赐?” 朱允炆这话,殿内众人都颔首附和,毕竟在他们看来,朱高煦确实应该赏赐,哪怕是远在黑水城路上的朱高煦也是想着找老朱要些好东西。 只是不曾想面对朱允炆的话,老朱却笑着抚了抚白须:“这小子恐怕早已经想着给朕哭惨了,他的这份家书,等入了冬朕再看。” “且算是忍下他那哭惨的,好教他别总想着哄朕开心,做个谗佞之人。” 老朱压住了想法,说什么也不给渤海拨兵拨钱粮了,这样的话让朱允炆心中开心,但面上还是露出难色:“爷爷,这样恐怕对不住高煦……” “对不住?”朱元璋好似一个嘲笑撒泼打滚的小孩般笑道:“他这次立下这样的大功,居然对朕说只缴获了几千头马匹耕牛和一万余只羊,还特意跑来朕跟前哭穷。” “如今山东、河南、直隶一带,谁不知道他渤海王府的商人杨彬四下采买粮食,每年十几万石的往吉林运去。” “他若是都哭穷,你的那些个叔叔恐怕都要来找朕哭穷了。” 一席话间,朱元璋始终用着朕,显然他并不是不想给朱高煦拨钱粮,只是他给朱高煦的待遇太好了,让不少亲王嫉妒罢了。 尽管有靖江王作为郡王不下于亲王的表率,可靖江王发展的势头却没有朱高煦那么迅猛。 如今的靖江王朱赞仪更是被养在京城,护卫仅有数百人,只是俸禄没有比亲王低罢了,几乎没有任何实权。 相比较下,朱高煦那边受到的恩宠虽然都有战功傍身,可始终架不住亲王们的嫉妒之心。 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情况下,朱元璋只能选择暂时搁置朱高煦的封赏,只是对他的部将和兵马奖赏道:“高煦的赏赐先搁置,参与此战的八千将士,各赏布十匹,粮十石。” “孙儿领命……”朱允炆听到朱元璋的犒赏,脸上似乎在为朱高煦惋惜,但心里却有些高兴。 这段时间他一直忙于瓦解朱棡的攻势,让朱棡的权力依旧被牢牢限制在晋府三护卫中,无暇分心去对付朱高煦。 相比较他一纸调令就能调走三分之二部将的朱高煦,自己的那个好三叔才是最难对付的人。 如果自己能更进一步,往他的三护卫里掺些沙子,那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的去对付周藩了。 这般想着,朱允炆也缓缓直起了身子。 这时,朱元璋开始询问道:“高炽,你爹北巡如何,可有战果?” 朱元璋将话题引向了此次带兵出塞最多的朱棣,而负责这面消息的朱高炽则是不紧不慢的作揖道:“回皇爷爷话,我爹率五千骑兵为先锋探查王保保旧地,倒是发现了一些胡兵,但数量不多,不过数千人。” “他们瞧见我爹来,便知道后边还有人马,当即往西边撤去了。” “果然……”朱元璋颔首,他就知道北边的残元王廷发生动荡,自然会有不少人想着回到曾经的齐王城驻牧。 如今看来,那数千人应该是先遣的兵马,一旦他们发现明军没有在齐王城旧地巡塞,那他们就会伺机回到齐王城旧地驻牧。 朱元璋也想在齐王城驻牧,只是齐王城距离开平五卫太远,两千里的距离让朱元璋心有余而力不足。 “老四倒也知道节省,知道大军出塞不容易,先带骑兵去齐王城旧地打探消息。” 朱元璋夸赞了朱棣一句,但紧接着就是批评:“只是他这般轻骑前往,若是中了埋伏,岂不是让人笑话。” 对于朱棣,朱元璋再了解不过,虽说有些勇力,但毕竟不像平安、朱高煦、瞿能父子等人那样的百人敌。 可偏偏这个老四总爱身先士卒,不发挥自己统帅的长处,这让朱元璋真担心他哪一日作战会被人设伏围堵。 “孙儿惭愧……” 听着自家父亲被爷爷教训,朱高炽惭愧躬身。 瞧他那仁善的模样,朱元璋也交代道:“你回头写一份家书去北边,告诉你爹,若是他下次再如此行军,那就别再想着出塞了,下次让你三叔带兵算了,实在不行还有高煦和十七。” 他这番话,不仅昭示了朱棣的地位,也昭示了其余几人的地位。 在带兵这事上,朱高煦居然排在了朱权的前面,仅次于朱棣和朱棡二人。 当然,朱元璋指的是北边,若是放眼天下,老朱家还是有不少善战人才的,例如湖广的楚王朱桢和湘王朱柏。 不过对于有的人来说,朱元璋这话却是像释放了一个信号。 比如朱允炆,他就在听到朱棡领兵的消息时心里一紧。 眼看朱元璋交代了朱高炽后低下头处理奏疏,没有对朱棡的话题继续下去,朱允炆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在心中暗自提了一个醒。 “只要爷爷还在,三叔那边就得好生压制着,至于其余人,可暂时搁置……” 带着这份想法,朱允炆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低头处理起了政务。 很快,武英殿内又再次安静了下来,仿佛刚才的热闹从没有存在过一般。 感谢大家的关心,去医院检查过,确实是手腕痛风。 因为我平常没有大吃大喝和吃海鲜喝酒的习惯,所以医生认为可能和我熬夜有关,也说差不多休养三到七天就能工作了。 个人感觉的话,再有个三五天应该就没事了,到时候就能恢复二更,谢谢大家关心。 第194章 北定南未安 “发射” “砰!!” 九月中下旬,当南边才拿到北边战事情报的时候,此时的朱高煦已经带人来到了黑水城的军械局。 相较于他离开时,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孟章却已经赶在入冬前建造好了最为重要的军械局。 水泥建设的军械局虽然不大,但空旷的场地却被清理出来很大一块,十分适合实验火炮和火枪,没有了一开始的那种原始感。 当下,朱高煦站在一门火炮不远处,看着这门与后世锻铁加农炮相差不大的火炮,眼中满意的意味十足。 不多时,待它射击的炮弹落地,守在朱高煦身旁的孟章便遣吴明派轻骑前往测量。 他们手中有布尺,轻骑跑出八百余步的距离后,那布尺才彻底绷直,朱高煦看了看布尺上内容。 “二里六十七步!” 看到这门火炮的射程,朱高煦十分满意,一旁的王元也解释道: “这炮是第一批锻铁炮中质量最好的一门火炮,炮重八百斤,弹重五斤,口径二寸,炮长五尺二寸,最大射程是一里左右,能有效击中目标的射程是二百步左右。” “按照殿下您的吩咐,我们对这八百斤火炮的射击准度和射程进行了测验。” “就平均数据而言,在使用八百斤炮瞄准一丈三尺宽、六尺高的标靶直射时,如果标靶和火炮距离为四百步到五百步,那有一半的实心弹可以命中。” “如果距离为五百步到六百步时,八百斤火炮的命中率还有一成到二成左右,如果距离为二里,命中率就只剩下半成。” 王元所说的数据和偏现代的用语、名词,都是朱高煦当初绘图时留下,以及在之前测试火枪前交给他的各类话述,如今他已经能熟练运用了。 “除了这门五百斤炮的类型外,我们还锻造了五百斤、一千斤,以及二千斤、三千斤和五千斤、七千斤的各类火炮。” 王元他们的锻炮速度远超朱高煦预料,他不由问道:“这些炮都锻造成功了?” “下官惭愧……”王元愧疚道:“这两个多月来,锻炮一百二十四门,仅成功十七门,其中经过测试,仅成功五百斤和二千斤这两门火炮。” 王元在羞愧解释时,朱高煦也看到了两匹挽马拉来了架在炮车上的一门大型火炮。 他见状连忙凑了上去,王元也很强介绍道:“此炮重二千斤,弹重十二斤,口径四寸,炮长六尺九寸四分。” “在平整的地面上,当测试方使用此炮轰击相距二里半的标靶时,命中率至多为三成。” “如果采用跳弹射击,并且距离为三里的标靶时,炮弹命中率大约在二成。” “如果火炮从十丈左右高的小山上朝平地射击,那么跳弹在同等距离上的命中率仍然与前文的平地测试相近,但如果从山下的平地射击十丈的小山,同等距离上就只有一成的跳弹能够命中。” 王元如实说着自己通过测试而得到的各种数据,这些数据让朱高煦十分高兴。 就实测后的结果来说,八百斤炮的射程和威力已经等同于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拿破仑手中的六磅野战加农炮了。 即便是两千斤火炮,也堪比拿破仑手中的十二磅野战加农炮。 王元他们唯一欠缺的,是铸造中大型和大型火炮的经验。 如果朱高煦记得不错,拿破仑手中的六磅和十二磅野战炮的长度更短,重量更轻,并且射程也要比王元他们所著二千斤炮更远。 六磅炮折算到明代重量单位,应该是六百斤左右,十二磅炮应该不超过一千斤。 具体是多少朱高煦不记得了,但内容应该是如此。 不过拿破仑用的是青铜火炮,王元他们用的是熟铁的锻铁炮,理应比拿破仑的更重。 拿青铜铸炮,别说是朱高煦,就连老朱都很难奢侈一把,因此后世存世的明代铜炮数量并不算多。 说到底,铜在明代毕竟是货币,用来铸炮不符合治理国家的理念。 但即便如此,用这两种锻铁炮,朱高煦也能轻松对付南军的火炮。 模数的重要在此刻显得无比珍贵,只是稍微改造了火炮造型与口径比,调整了模数,结果朱高煦就获得了跨越四百多年的火炮。 再往前一步,就要涉及无烟火药和底火这些东西了。 这些东西,朱高煦只听过,根本不知道具体内容是什么,所以现在所锻造出来的火炮,就是他触之可及的最高军事科技了。 其实他也很庆幸,如果不是他来到的是大明,那他或许都搞不出这两门火炮。 明初到清代康熙年间是中国冶金技术的巅峰期,但凡在十九世纪以前谈到世界冶金史,就不可能绕开中国冶金史。 西方选择用青铜铸炮,关键就在于冶金技术不达标,无法弄出合格的锻铁炮。 如果不是明末锻铁炮技术从佛山工匠手中外流到澳门葡萄牙人手中的卜加劳铸炮厂,卜加劳铸炮厂也不可能在此后二百年时间里成为远东第一军火工厂,为入侵印度的英军提供大量军火。 明末效仿欧洲火炮,随后铸造出比欧洲火炮更好的火炮,原因就在于冶金技术的先进。 唯一限制明清火炮的,实际上只有火炮的模数,而康熙年间后的火炮模数遗失,也是导致清代火炮技术越来越后退的原因之一。 在冶金上来说,锻铁炮的优势就在于熟铁材质打造的火炮由于是百炼钢,故而轻便,炮膛薄而膛口大,轻炮可以发射大弹。 在斤两相同的情况下,锻造的熟铁炮管所能装填的火药量是生铁炮管的一倍,且还没有炸裂的问题。 因此对于朱高煦来说,使用熟铁的铸铁炮,就已经足够让他麾下渤海军纵横了。 使用这种火炮的炮兵也很好培养,没有必要深入学习《弹道学》。 毕竟在这个火炮制造标准不统一,精度不高的年代,炮手通过试射确定炮的射程和抬多少度打多远的经验远远比纯粹的数学计算靠谱。 在历史上,即便丰坦纳的《弹道学》一书著写传播,但这本书除了在一些数学家的圈子内获得反响外,在实践中几乎没有什么用,由经验丰富的专业火炮手之后所写的火炮专著中,也极少提到弹道学。 弹道学真正派上用场,那已经是十九世纪之后的事情了,也就是线膛取代滑膛、无烟火药代替了黑火药、钢制代替锻铁等技术发展起来之后。 在十九世纪以前,炮手通过试射确定炮的射程和抬多少度打多远的经验远远比纯粹的数学计算靠谱。 欧洲炮手是这样操作的,明清炮手也是如此操作的,例如垫高一寸打多少步,垫二寸打多少步之类,这些都有明确记载。 所以朱高煦要做的很简单,就是不停的给炮兵喂炮弹,让他们多打多练习就足够。 至于弄什么线膛炮,那玩意即便弄出来,也无法标准化生产,至少他目前想不到什么办法,所以弹道学可以有,但却不是必学的知识。 理清了自己的思绪,朱高煦也将手搭在了二千斤火炮上,同时询问道:“这两门火炮若是加上炮车和弹药箱,一共有多重?” “前者差不多是一千二百斤,这门差不多是三千斤。” “太沉重了……”听到王元的回答,朱高煦略感到了不满。 不管是一千三百斤还是三千斤,这都无法达到朱高煦想要的野战炮质量。 眼下明军军中的火炮并不像后世吹嘘的能动辄打好几里,哪怕是三千斤的大将军炮,射程也不过才一里半罢了。 其余类似洪武铁炮和铜炮、碗口铳等火炮,射程距离则是更短,连一里都难以超过。 三千斤的火炮,基本不会出现在这个时代的战场上,因为道路条件不允许,离开了官道的它就是一只蜗牛。 所以对于自己来说,自己只需要保持一里半以上的射程,就足够碾压南边的一切火炮。 朱高煦一手扶着火炮,一边头也不回的吩咐王元: “火炮的重量,你想办法再降下来,实在降不下来,就弄出更为轻便的三百斤、五百斤火炮。” “只要最轻的火炮连带炮车和弹药的重量能控制在一千斤以下,并且射程能控制在一里半以上,那我想要的火炮就成功了。” 他如此说着,王元也在迟疑过后作揖道:“殿下,铸炮一事倒是好说,只是这铁消耗太大,报废太多,重新回炉需要加派人手才能跟得上锻炮的速度,另外泥模也是一样……” “孟章!”朱高煦回头喊了一声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孟章。 孟章不敢怠慢,上前作揖回礼,朱高煦也询问道:“让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王元基本不管军械局以外的事情,因此也好奇看向了孟章。 对此,孟章不卑不亢的说道:“这边的女真兀狄哈,大多都听过殿下的名头,因此前来纳拜者甚多。” “只是两个月,末将已经收入了大小六个部落,足有一千八百余口人,练兵二百六十七人。” “虽然还不太多,但末将会继续尽力,让他们互相拉来其余兄弟部落,壮大声势。” 孟章如实回答,朱高煦也知道在这个通讯靠腿的时代,想要招抚野人女真并不容易,因此扶起作揖的孟章:“有什么困难,一并与我说,我好为你操办。” “没有!”孟章的回答让朱高煦诧异,他没想到孟章什么都不向自己索要。
倒是不等他询问,孟章便全盘交代:“末将没有想要的,是因为亦掌印都为末将送来了一切。” “三十个卫所军学的吏目,二十个千户所的吏目,还有七万余斤铁、七千斤火药,十六万石粮食,两万石豆……” 孟章交代着亦失哈为他送来的物资和人手,配置可谓齐全。 朱高煦虽然也猜到了亦失哈会把王府管理的井井有条,但也没想到他会管的这么恰到好处。 他沉吟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伸出手拍了拍孟章的肩膀:“这个冬季我就在军械局住下了,伱让人给我送些纸笔砚墨来,我趁着这个冬季编撰些东西,以后可能会用得到。” “末将领命!”孟章应下,从朱高煦今日出现到现在,他都没有对西边战事提过一嘴,因为他很清楚,朱高煦对黑水城的重视,绝对要比兀良哈大。 不说别的,单一句“黑水城募兵多多益善”,就已经决定了黑水城的地位。 自己日后能做一个多大的官,带多大数目的兵马,完全取决于现在自己的努力程度。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多多招抚这山野之中的女真人,为自家殿下拉出足够多的人马。 没有其余话,孟章在朱高煦测试二千斤火炮时离开了军械局,只是让人加强了这里的护卫力度。 之后他又派了自己信任的人去为朱高煦做饭,防止有人加害自家殿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北山的寒风就席卷了关外,不只是黑水城被白雪覆盖,可以说整个北边都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成为了冰雪的国度。 在这样的日子里,北方不论军民,都大大减少了户外的活动。 可北方是安静了,南边却一直未曾停止闹腾。 “臣魏国公徐辉祖,携平缅宣慰使思伦法叩见陛下,陛下万福安康……” 十月初六,当历经波折的徐辉祖带着思伦法从云南返回南京城,并抵达奉天殿金台前的时候,台上台下的文武百官纷纷看着他们的身影,暗自揣测皇帝的心思。 “平身” “臣叩谢圣恩……” 朱元璋的状态依旧与半个多月前一样,没有任何病态。 他看着徐辉祖与思伦法起身,而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接见思伦法。 自思伦法被沐英击败后,他便对大明十分老实,哪怕他几次入侵缅甸、老挝、勃固及素可泰等大明的藩属国,可只要云南都司派出官员调解,他都会服服帖帖的听从安排,这也是刀干孟等人起事的主要原因。 至于所谓的其妻子诬杀酋长,不过是借口之一罢了。 或许是因为思伦法的听话让晚年想着太平的朱元璋感到舒服,因此对于他被推翻这件事,朱元璋还是有心大动干戈的。 当着思伦法的面,朱元璋沉声开口道:“古语有云,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谓民之父母盖人心之所在……” “今尔思伦法长有平缅一方而与民心好恶不同,故为下人之所不容而归于我。” “朕思尔以父祖世泽民故推之,今一旦失民之心,背国之俗,弃坟暮离亲戚而来,久而不归则境土非尔有矣。” 思伦法才到南京没几日,朱元璋便要遣返其回麓川,显然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果然,在思伦法的忐忑中,群臣的侧耳聆听中,朱元璋赏赐了思伦法黄金百两,白银一百五十两作为前来南京的赏赐,也算给予了他一笔本钱。 在赏赐过后,朱元璋看向徐辉祖:“今魏国公率兵护送尔归国,并派云南布政使司官员前去调节尔与其邦国关系,梳理利害。” “若刀干孟不识天数,不会王道,则声其罪,准魏国公与西平侯兴兵讨之。” 朱元璋定下了论调,那就是让刀干孟和思伦法握手言和。 如果刀干孟愿意,那朱元璋很愿意帮助刀干孟分走麓川一半的地盘,让麓川陷入内斗的平衡中。 至于思伦法,他自然知道朱元璋的心思,可如今的他除了十几个小土司还愿意听命于他,其余中大土司根本不予理会他。 依靠那十几个小土司,他可斗不过刀干孟,因此即便他知道朱元璋的心思,却也只能乖乖听话,毕竟听话还能拿回一半的地盘。 当然,在他心中,他更想要刀干孟犯蠢。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请徐辉祖出兵,把刀干孟这个乱臣贼子给绳之于法。 如此想着,思伦法与徐辉祖先后接旨,而朱元璋也起身离开了金台。 伴随着鸿胪寺卿的唱礼声,今日的午朝也就此结束。 不过这才散朝,朱元璋就召徐辉祖往武英殿去,显然是有事情找寻他。 徐辉祖接了召见,往武英殿寻去,大约两刻钟左右,便来到武英殿门口,得到了宣传。 “臣魏国公徐辉祖,参见陛下与太孙、王子……” “允恭,都是自家人,先起来吧。” 入了武英殿,徐辉祖行起了许久不曾行礼的五拜三叩,并在朱元璋的声音中缓缓起身。 他出发云南几年,再回来时,整个人皮肤黝黑,气质也沉稳了许多。 看着他,朱元璋满意的捋了捋白须,继而问道:“北边的事情,可曾关注?” “不论南北,臣皆为大明臣子,自然需要时时关注。”徐辉祖不卑不亢的回答,这份态度令朱元璋更满意了。 他转头看向站在龙案一旁的朱允炆三人,对三人说道:“北边有你们的叔伯,南边有西平侯和魏国公,你们倒是可以放心享福了。” “爷爷说的是……”朱允炆带头附和,朱元璋也满意回头,带着笑意的同时,也对徐辉祖询问起来: “那云南,如今可曾太平些了?” “回陛下……”徐辉祖作揖回道:“迁入了不少军户,加上平定了不少作乱的贼人,如今比起之前,却是要太平许多了。” “臣在云南时,常与西平侯开垦滇池、阳宗海、抚仙湖等河谷平原的耕地,加上大理迁入军户,各地矿场顺利开采,因此云南也能算是安居乐业。” “当地之问题,主要以疫、震为主,少有饥荒。” “臣到云南后,依照渤海郡王所交给臣的一些理念来治理云南,当地疫病比较往年减少七成以上。” “好……”朱元璋说了一句好,显然他知道朱高煦与徐辉祖交流过心得,只是不知道居然能有如此成效。 “如今云南,有多少屯田和可用战兵?” 朱元璋继续询问,徐辉祖也知无不言:“今云南有军屯一万七千余顷,民屯九千余顷,朝廷能够直接干涉的军民数量也多达六十余万户。” “这么多?”朱济熺出声惊叹,倒是朱允炆和颜悦色的与之解释道:“那云南在大理时便有可查之民三百余万,后虽经过与前元斗争死伤了些,但总归没有如国朝北方一样被血洗。” 云南的人口一直很多,只是能被大明登记造册的很少。 在朱高煦看山点矿前,当地能被朝廷登记造册的只有三十万户,而今不过四年时间,却已然翻了一倍。 这其中新获取的人口,可不是全靠徐辉祖围剿作乱土司,更多的是靠移民。 从洪武二十七年到洪武三十年,自朱高煦看山点矿以来,朱元璋就多次迁移人口前往云南,四年时间先后迁移七万户入云南,比历史上还多出五万多户。 可以说,朱高煦只是揭开了云南各地金银铜矿的面纱,就变相帮助云南提前了几十年的汉化。 对于云南的情况,朱元璋比朱允炆更了解,所以他才会询问徐辉祖,看看云南的变化如何。 现在看来,云南的变化比他的预期还大,这是一件好事。 之前的云南还只是大明用来保护四川的军事要地,可眼下它却成为了大明不可或缺的经济大省。 从云南运出的金银铜矿,每年价值二百余万贯,极大缓解了大明的钱荒,也让大明在回收宝钞上越来越从容了。 因此,这次的刀干孟之事,朱元璋必须得要上心。 望着徐辉祖,朱元璋也缓缓开口道:“云南,乃朝廷铸钱之重地,不可有失。” “这次允恭你护送思伦法回去后,若是那刀干孟等蛮酋不愿让土给思伦法,你与沐春不必自我束缚,可征调四川、广西两个都司与贵阳都司三地兵马进行平叛。” “不论如何,云南不可乱。” 朱元璋给徐辉祖画出了一条底线,更给了他再次节制西南的权力。 闻言,徐辉祖当即作揖,而朱允炆也取出早早写好的圣旨,走到他跟前,双手递到了他手中。 徐辉祖双手接下,朱元璋也摆摆手:“你难得回来,好好回去陪陪亲人吧。” “臣,告退……”徐辉祖闻言回礼离开,朱元璋也看着他的背影,转头对朱允炆教导道: “以钞抵税想要继续下去,你还得依赖西南,因此务必得稳住西南才行。” “谢爷爷指点,孙儿清楚了。”朱允炆应下,可心里却不由的想到了徐辉祖与朱棣、朱高煦二人的关系。 若是把徐辉祖也打入燕府一派,那燕府的实力恐怕已经超过了晋府。 这一刻,朱允炆回想起了徐辉祖说朱高煦教他如何治理云南的话,脑中不由出现了那张面孔。 “高煦……” 第195章 穷兵黩武 十月、伴随着寒冬降临,北方各条河流都开始了出现浮冰,这也意味着关外的水运即将停摆。 赶在彻底结冰前,亦失哈亲自率领水师送来了十余万石粮食,孟章照常接收所有,并带着亦失哈前往了军械局。 当他们走进了军械局的时候,可以清楚听到热闹的锻铁声。 由于需要不断的熔炼废铁,继而继续锻炮,因此军械局内的温度比起围墙外要暖和不少。 “这军械局如今有多少人了?” 亦失哈走在军械局的混凝土道路上,看着由混凝土建造的军械局,好奇询问孟章。 “之前带来的一百二十六名工匠,加上你后续送来的二百七十二学徒,一共是三百九十八人。” “够用吗?”孟章在解释,亦失哈也询问起他。 “工匠够用了,如今不够的是人手。”孟章一边带路一边说道: “这北山道路崎岖狭隘,想要招抚女真人也不容易,从殿下回来到现在,半个多月也才招抚了三百多女真人。” “其中男丁还得从军,孩童读书,只有健妇和老弱能趁着冬季,从事一些坯泥模的轻活。” 黑水城的生产方式与吉林城不一样,吉林城主要以发粮开垦农田为主,但黑水城是以手工业为主。 在黑水城,从军的男丁被朱高煦称为预备役,他们的训练和渤海军一样,每天上午学习文化,下午做专业训练。 他们的军饷比不上渤海军,只有每年三贯钱、十二石和一匹布,三斤盐。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尽心尽力的训练着,毕竟他们的军饷足够让一家老小饿不死。 这种不用在寒冬腊月担心食物问题而去林中狩猎的生活,简直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生活。 更何况,他们的家人也被王府安排了相应的工作,还有相应的口粮来作为工钱。 孩童学习,每日发一斤米,健妇夏秋耕种、冬季钻枪管、坯泥模,每日发二斤米。 哪怕就是老弱,只是随便做些轻活计,也能领走一斤半的粮食。 至于男丁,他们的口粮在军营解决,完全不用担心。 因此,但凡一家人都接受王府的吏目安排工作,每家每户都能吃的饱饱的,偶尔男丁们外出训练时,还能打些肉食回来平分,比在部落时舒服了太多太多。 孟章相信,伴随着冬季一直持续,许多部落都会因为缺粮而出走部众,并被黑水城全盘接收。 哪怕只维持一个月一千多人的规模,等冬季过去,黑水城内的女真人数量也能增加到八九千人的规模。 在孟章看来,这已经十分不错了,起码能练出两千兵卒。 不过,这样的速度显然达不到朱高煦想要的速度,因此这次亦失哈带来了许多女真男丁。 他们的家人被安置在了吉林城,而他们则是从军来黑水城当预备役。 “我这次带来了三千六百多人,不出意外的话,殿下应该是要将他们全部归入预备役中。” 亦失哈说起了自己带人前来的事情,孟章听后也惊喜道:“果真?” “八九不离十。”亦失哈笑着回头,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制作火枪的地方。 他们走了进去,很快就看到了如流水线般生产枪击、火绳、枪托的工匠们。 他们人数最多,足有六十人,每日能制作组装大约二百支火绳枪。 “殿下在吗?” 孟章询问一名工匠,那工匠头也不抬的指向了射击场,看上去十分无礼,但亦失哈和孟章却不生气。 工匠一旦上班,除非发生安全隐患,其余时候只需要做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不用论官职起身去迎合谁,这是朱高煦定下的规矩。 士农工商这句话,放在渤海境内是不存在的,每种职业都是受人尊重的,都是用劳动换取成果。 在这里也不会有人觉得当兵不好,反而觉得当兵荣耀。 在这样的气氛下,但凡是参了军,被选入渤海军的,基本不会有谁敢做出临阵脱逃的事情。 单单做逃兵后,其家人所面临的指指点点就足以让这人折返战场,马革裹尸。 ‘砰!!’ 孟章这边才带着亦失哈来到射击场,不等看到朱高煦,便先听到了枪声。 “这枪声不太一样……” 亦失哈没听过火绳枪的枪声,但他听过洪武铜铳的声音。 但从声音来说,射击场的枪声更具有穿透力。 “殿下!” 孟章寻到了朱高煦,带着亦失哈朝他走去,朱高煦闻声也回头,在见到亦失哈后,当即笑着朝他们走来,对着亦失哈就是一个熊抱:“你这厮,倒是按耐得住。” “南边太忙了,奴婢确实没有时间来啊……”亦失哈哭笑不得,也被这拥抱抱得十分高兴。 “看看,这是王元他们新弄出来的燧发枪,虽然没有达到上战场的标准,但也比火绳枪强大很多了,明天王元就会做出改进,赶在冬季结束前,这燧发枪应该能完善。” “燧发枪?”看着自家殿下激动地模样,亦失哈好奇询问:“这燧发枪比起洪武铜铳和火绳枪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朱高煦拿起手中四尺长的燧发枪说道:“这燧发枪,每分钟可以射三到四次,八十步的距离能穿甲,五次射击最少能击中靶子一次,六十步能达到五次击中两次。” “每分钟?”亦失哈感觉自家殿下口中有了好多自己不懂的东西,虽然他以前也这样,但倒也没变化这么大过。 “一刻钟为十五分钟,一字时为五分钟。”朱高煦解释着,同时拿着手中的燧发枪,心中止不住的骄傲。 冶铁技术决定了朱高煦能攀爬科技树到什么程度,若是把他丢到秦汉唐宋,别说弄出燧发枪,就当时的冶铁技术,他哪怕弄出火绳枪,估计也是容易炸膛的那种。 相比较下,明代的冶铁技术,则是完全可以支持他弄出前装加农炮和燧发枪。 有了这些东西,靖难之役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输,现在的问题,就是…… “殿下,既然这燧发枪更好,那为何不让火枪间的工匠们制作这燧发枪?” 孟章一开口,不仅打断了朱高煦的思绪,也打断了他的臆想。 摆在他面前的有一件尴尬的事情,那就是他不知道东北的燧石矿分部,他了解的都是南方的。 正因如此,他才没敢说生产燧发枪,因为他没有足够的燧石。 “开春之后得让杨彬给我弄些高品质的燧石才行。” 朱高煦一边想着,一边对孟章糊弄:“这枪还没完善,等王元完善之后再说吧。” 这么说着,朱高煦心底也有一些失落。 他推动了火器的进步,可这么一来,他这具身体的长处便也被限制住了。 只是热兵器取代冷兵器是无法阻挡的,他应该高兴自己成为推动了火器进步的人,而不是保守的停留在冷兵器交战的时代。 倘若真的是冷兵器交战的时代,他这不足一万人的渤海军,是很难在正面战场上打败拥有三四万甲兵的辽东都司的。 哪怕是朱棣,彻底靖难,燕府三护卫南下投奔他的情况下,也花了四年时间才彻底击败南军。 四年的内战,不仅能将军队对外部对内的纪律给摧毁,还能摧毁朱元璋好不容易恢复的北方经济。 北平、河南、江淮、山东…… 这些地方因为靖难被摧残的不成样子,而老朱花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练出来的百万精锐,更是在这场内战中报销超过一半。 这一半精锐的死亡,导致了卫所制走下坡路,更导致北平、山东、河南、两淮的军屯被摧残殆尽。 这些精锐,若是用来开疆拓土,驻守四方,那大明起码能够再多实控一两个行省,只可惜他们最后都死在了自己人手上。 朱高煦要靖难是为了他自己,这他不否认,但同时他也想缩小靖难之役的范围。 哪怕他能让靖难之役早一年结束,大明所受的创伤都能多减轻一成。 相比靖难之役四年死几十万大军,百万百姓流离失所。 朱高煦更想把靖难之役的范围缩小到三年以内,死伤十几万,尽量减少战争对北方的摧残。 不管旁人说他伪善也好,亦或者说他当了婊子还想要牌坊也好,他心里始终的是这么想的。 靖难之役如果能在两年内结束,那西南三大兵团,起码云南的徐辉祖和沐春、何福是来不及出兵的。 当然,最好的靖难时机,其实是朱棡和老朱相继死后。 如果这个时候他揭竿而起,那绝对可以提早结束靖难,唯一要背负的,就是在史书上背负一个造反的骂名,可他也不在乎。 可关键在于,他可以丢下脸皮造反,但朱棣能不能? 朱棣如果能,他就不会眼巴巴看着自己节制北平三都司的兵权被削,自己的三护卫被调,自己被人圈禁王府之中。 让朱棣不要脸,这才是朱高煦当下最想做的事情,可这很难…… “走吧,去书房休息,与我说说吉林城的情况如何了。” 朱高煦想到了朱棣的事情,便不再为燧发枪而高兴,带着亦失哈和孟章就往自己在军械局中的书房走去。 只是一字时,三人便在兵卒护卫下回到了书房,朱高煦坐在主位,亦失哈二人各自坐在左右二首的位置上。
端起一杯热水,朱高煦笑着对亦失哈说道:“这地方没有茶,多喝热水也挺好的。” “殿下都喝热水,奴婢怎么还敢奢望喝茶?”亦失哈笑着回应,同时从怀里拿出了一份五军都督府的文册: “殿下,说吉林城事情前,奴婢得给您先看看这份擢升文册。” 他起身将文册递给了朱高煦,朱高煦接过看了看,果然不出他的预料,参与这次北巡的武官们,有近一半被调走了,而且不同于上次的吉林城自补武官,这次五军都督府给吉林城派来了大小二十五名武官。 他们之中,官职最低的都是百户官,可以说如果等明年开春他们到来,那吉林城四分之一的兵权就会被剥夺。 只是对此,朱高煦并不担心,而是对亦失哈说道:“这些人,尽数调往肇州城。” “是!”亦失哈果断应下,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 肇州城可以说是如今渤海四城中秘密最少的一座城池,并且因为要负责巡哨,这地方足够危险,可以吓退这二十五人之中的一些绣花枕头。 朱高煦吩咐完,又继续往后看去,这才看到了几个月前老朱给自己的一些调令。 “调两千户来,让我选一个地方建设千户所嘛。” 朱高煦脸上露出笑意,亦失哈也借机说道:“不如将那地方选为之前殿下您看上那地方?” 亦失哈说的,是当初他们北上时所经过的前金隆安府遗址。 隆安府遗址距离三万卫有三百里,足够朱高煦在靖难之役开始后做出反应,而且在那里修建千户所,也可以利用隆安府遗址的一些石砖,省去了许多麻烦。 这么一想,朱高煦也对亦失哈说道:“这样,你这次回去带着吴明去,擢升他为千户官,开春之后让他带一千户兵马和三千女真民夫去前金的隆安建城,那城池就称呼为长春吧。” 为了方便自己记忆,朱高煦提前四百多年将‘长春’这个城市名字搬到了明初。 这种小事,孟章与亦失哈也没有什么意见,皆点头应下。 瞧着这件事情弄完,朱高煦这才继续说道:“好了,这事情不难办,还是先说说吉林等城的情况吧。” “是……”亦失哈应下,紧接着口述起了吉林等城的情况。 “今岁殿下您北征过后带回大量畜力,虽说已经是九月,但赶在入冬前,下面的人还是调教着它们开垦了不少荒地,故而今年的荒地比原先预计的要多,开垦三十二万六千余亩。” “算上此前的熟田,眼下渤海四座城池已然有六十七万五千余亩耕田,今年收获粮食的耕田亦有三十五万余亩,收成稻米两万七千余石,豆料六万四千余石,粟、麦等粮食十五万二千余石。” “若是按照当下您所定的成人每年五石,军马每年六石来测算,今岁所产出粮食,大概能自给五万六千余口人,军马一万六千余匹。” 亦失哈带来了好消息,那就是吉林城已经能自给自足五万六千多人的口粮了。 孟章脸上露出笑脸,看向了自家殿下,却不想朱高煦沉着应对:“眼下王府麾下有军民几何?” 回答他的问题,对于亦失哈来说已经是驾轻就熟,他已然有了腹稿,因此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这几个月经过弗达哈,吉林与安东两座城池各自招抚了不少女真人。” “如今渤海四城,有军九千人,有预备役四百九十六人,有民八万八千九百二十七人,近五万四千口为归化的女真人。” 亦失哈一边说,一边忐忑的看着朱高煦的表情。 朱高煦听后,倒是没有着急做出什么反应,而是继续道:“如此说来,若是秋收能收获四十五万石粮,那我们便能完全自给自足了。”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我们的牧群太多了。”亦失哈不免头疼道: “眼下吉林城的耕牛马匹之数,已然达到了三万余头牛,五万余匹马的牧群数额。” “正因牧群太大,因此奴婢在上个月杨善人来时,便将吉林城中的八万余只羊群的半数贩卖与他,换得了一万贯钱。” 毛皮生意遇冷,朱高煦曾经让亦失哈自己寻些财路,因此他便趁着这次缴获大量羊群,特意贩卖了一半。 这么一来,不仅为吉林城减轻了负担,也添加了收入。 一万贯看似不多,但足够支付一千余名将士的钱饷了。 “王府之中,眼下还有多少贯钱,来年钱饷可能筹齐?” 朱高煦询问他关心的事情,亦失哈对于这个问题也慎重回答道:“眼下杨善人的毛皮还未彻底贩卖干净,今年虽然买了一些人参、鹿茸等药材,但算上牧群和盐引,也不过只为王府带来了两万六千余贯。” “王府来年开春后便有一万兵卒,算上武官们的钱饷,王府得拿出至少十一万贯才行。” “当下加上杨善人给出的钱粮,还有朝廷明年开春给拨发的铜钱,如今起码还有四万贯的缺口。” 四万贯的缺口可不算小,便是朱高煦也得忧心。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还只是军饷之中的钱饷,比之这个,占比更重的还有粮饷。 “粮饷约二十六万石,另外每头耕牛挽马一年下来起码三石豆料,除去五万匹马中挑选出来的七千余匹军马,剩下的耕牛挽马,每年至少需要二十万石豆料。” “若是不依靠辽东都司而自给自足,那吉林城得在现在的情况下,岁产出不少于二十五万石豆料,八十万石粮食和工匠兵卒等钱饷俸禄十四万贯。” 亦失哈将吉林城维持现状下自给自足的所需一一说出,说的朱高煦头疼。 他缓了缓后,略微折色后才发现,吉林城也走到了每岁支出折色近五十万贯的一方势力。 每年支出近五十万贯,这是什么概念? 要知道除了大明与帖木儿、奥斯曼、神圣罗马这样的国家外,诸如英格兰、朝鲜、葡萄牙等这些国家,国家年收入折算过后,也不过就是二三百万贯的财政收入罢了。 渤海不到九万军民的花销,都快赶上英格兰四分之一的财政收入了,而渤海的人口只有英格兰的十分之一还不到。 这样的财政压力,朱高煦只是听听都觉得难受。 他发展的越快,对大明的依赖程度就越深。 面对这样的财政压力,如果不是老朱很有可能会在明年五月份薨逝,朱高煦甚至有一种自己可以停一停脚步,好好搞搞农业经济的想法。 现在的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要搞百万裁军了。 不停下军备脚步,根本就没有余力发展经济。 只是可惜,他已经没有时间来发展经济了,如果硬要说有,也只有明年一年的时间了。 “依伱之见,按照上个月的开垦情况,明年渤海四城能不能突破百万亩耕地?” 朱高煦扶额询问亦失哈,显然这巨大的财政压力让他心情沉重。 “应该没有问题。”亦失哈不假思索的给出答案,毕竟渤海四城几乎人手一头耕牛和一匹挽马,除去农忙和收割的繁忙日子,他们可以腾出五个月的时间来在夏秋两季开垦荒田。 七万余头牛马的畜力,五个月深垦五十几万亩地都不在话下,突破百万亩并不困难。 “那就好……”朱高煦颔首,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着急,而他也不能与旁人说。 “殿下,其实我们可以不用那么着急,毕竟这次调拨的两个千户前来后,朝廷能解决十七万石的军饷,只要熬过明年,等到后年秋收就能自给自足了。” 亦失哈安慰着朱高煦,但他这话在朱高煦耳中却不是安慰。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只需要熬到后年秋收就可以实现自给自足,可问题是他哪来的时间熬到后年秋收。 明年老朱就会驾崩,朱允炆那小子就会登台唱戏,开始削藩。 等到后年,朱高煦连秋收都有可能见不到,就得响应自家老爹的靖难之役。 他真的等着秋收,那秋收没多久,关外就要被积雪掩埋道路了,自己无法带兵南下,只能让朱棣一个人面对围剿了。 等他能带兵南下的时候,已经是建文二年的四月了。 从建文元年七月开始,到建文二年四月,朱棣会经历滹沱河之战、奇袭大宁、北平保卫战、郑村坝之战、白沟河之战等大战。 这其中,如果白沟河之战没有自己的身影,那瞿能父子恐怕真的会把朱棣的脑袋给摘了。 也就是说,朱高煦想在渤海苟几个月都不可能,他必须赶在建文元年的七月到九月这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入主辽东。 他要是做不到,那等大雪融化的时候,那他也不用参加靖难了,直接投降算了,而历史上的“靖难之役”,恐怕也要变成“建文平叛”了。 想要正常参加靖难之役,朱高煦得弄出足够多的粮食才行。 按照刚才亦失哈所说,自己如果想要顺利参加靖难之役,起码要保障吉林城的粮食可以吃两年才行。 “现在我们府库之中还有多少粮食。” 朱高煦低垂眼帘询问亦失哈,亦失哈也不假思索道:“算上杨善人送来的粮食,足够吃到来年八月,也就是还够吃十个月。” “十个月……”朱高煦呢喃着,沉吟许久后眼神闪过一丝纠结,似乎已经知道了该如何做,才能保障自己能及时参与靖难之役。 第196章 西南战起 “铛…铛…铛……” 洪武三十年腊月,当北方冰雪一片的时候,江南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晨钟叫醒了所有不愿走出被褥的人,上早朝的大臣依旧穿戴整齐的走出家门,前往上早朝的路上。 各户百姓,也开始烧水洗脸,准备新的一天。 一时间,这大明都城也有了些烟火气。 乾清宫里,朱元璋正在宫女们的伺候下穿戴常服,一旁站着提早半个时辰前来请安的朱允炆。 感受着宫女们对自己的穿戴,朱元璋也开口说道:“你给吉林卫擢升调迁的事情,朕若夜才看,倒是有些过分了。” 他的话让朱允炆心里一紧,不知道这句过分了,到底是字面上的过分,还是有其它层面。 “孙儿也是想让这些得到锤炼的武官升迁,并继而调教各地疏于训练的兵卒。” “至于高煦那边,孙儿想他应该不会在意。” “若是在意,孙儿再与他书信解释便可。” 朱允炆极力营造一种自己在为国做事的表象,更营造了他与朱高煦关系甚笃的情况。 然而,他所做的这一切,都被老朱看在眼里,只是他并未选择揭穿,而是淡淡道: “有时候做得太直接了,反而会让人胡思乱想。” “你从山东都司选三个千户所,开春后教左军都督府调去吉林吧。” “另外书信提前半个月告诉高煦那小子,让他准备好挽马耕牛,好供着三个千户所的屯军屯田。” “孙儿受教。”朱允炆眼神闪烁,他知道这是自家爷爷在教自己做事。 要掺沙子,就不应该直接掺沙子,而是给对方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调三个体系完备的千户所去吉林城,这就绝了朱高煦打散军户的念头,而这三个千户所,自己可以好好塞入自己的人。 这件事情,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因为一旦遇到特殊情况,朱允炆就可以调走吉林城内的其余千户兵马,只留下这三千人来控制吉林城。 不过,朱允炆也清楚自家爷爷的最后一句话是为了什么。 屯军,这是他老人家在提醒自己,不要掺太多沙子,以免让高煦不高兴,所以自己才会说受教。 “有了这三个千户,日后对付高煦就轻松多了……” 朱允炆在躬身作揖时眯了眯眼,起身间又收起了那副表情。 在他起身后,朱元璋也穿上了常服,戴上了常戴的翼善冠。 他转身往外走去,朱允炆也连忙跟上。 只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朱元璋突然停顿了脚步,转头特意询问:“对了,云南那边的事情如何了?” “云南……”朱允炆的思绪飘远,而与天寒地冻的应天不同,此刻的云南依旧四季如春。 只不过,这样的四季如春下,却正在爆发着一场战事。 冬月十五,伴随着徐辉祖带思伦法返回云南,西平侯沐春率兵护送思伦法前往允姐木。 然而,他们才刚刚走出腾冲卫,便遭遇了刀干孟手下的土兵埋伏。 战事中,沐春亲率骑兵五百左右奋击,配合其锻炼的五千长枪兵与五百铜铳手才成功带着思伦法突围返回腾冲卫。 得知消息,坐镇永昌的徐辉祖开始调动已经集结到昆明的三都司兵马驰援永昌。 他任命沐春统领全军,都督何福、徐凯、瞿能、顾成等人皆归其调度,合计平缅兵马数额为三万四千三百人。 腊月初七,大军在腾冲卫集结,伴随着沐春的一声令下,三万平缅大军进抵麓川地界。 浓重的战云,在云南的上空凝集起来…… 为了一举击败明军,刀干孟可以说是扫境而来。 在埋伏沐春之时,刀干孟就发动了全国动员,动员十二万人,战象百余头屯兵于爨宋关。 麓川虽然经过了内乱,但它毕竟是一个全民皆兵的国家,战兵与辅兵划分非常严格。 这次总共动员十二万人,战兵足有六万人。 对于经历定边惨败,大量土司脱离的麓川来说,不足二百万的人口能动员十二万人,这已经可以称为举国皆兵了。 率领自己所认为的六万精锐抵达前线后,刀干孟与正率兵抵达爨宋关前的沐春碰了个正着。 站在爨宋关上,刀干孟眺望那面刺眼的明军旌旗,握刀的手不自觉攥紧。 早在当初定远之战时,他就觉得当初沐英只是取巧才击败了他们大傣人,因此在看到沐春立足未稳的时候,刀干孟立马就有了心思。 “出关!” “我要用明军的血来将大盈江染红,祭奠定边死去的弟兄们!” “吼!!” 刀干孟用最简单的一句话就点燃了身旁的数十位将领,只因为他们所有人都认为定边之战是他们大傣人的耻辱。 “西平侯,他们出关了。” 大盈江边的河谷道路上,当六万麓川大军出关,得到消息的沐春等人当即就策马来到了前军,观察着麓川大军的一举一动,没有一个人敢小瞧他们。 西南虽然游离在中原之外,但麓川却是一个元朝土司养蛊制度下养出的蛊王。 哪怕是明军当初初次与之交战,也收获了两万死伤的惨重代价。 如果不是后来接管战场的沐英才干非凡,恐怕定边之战后,明军甚至会丢失大理和丽江一带。 定边之战,这是云南都司战兵心中的骄傲,也是麓川傣人心中的耻辱。 “咚咚咚咚……” 宽不足六里的河谷上方鼓声焦躁,两军对垒之间,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尤其是跟在沐春身后的瞿能、何福四人。 他们很清楚麓川的实力,由于云南多铜矿,且麓川气候闷热,铁甲易锈,所以麓川人的盔甲多由铜铁甲为主。 尽管这样的甲胄不如明军的铁甲,但他们毕竟是全军都拥有甲胄的队伍,不能随意轻视。 况且,麓川的步兵虽然在方阵作战技巧上不如明军,但他们十分擅长游击、伏击和山地格斗。 训练度方面,麓川也有直属于君主的精锐武士,并且还有来自印度、缅甸和老挝的仆从军。 这些仆从军,能够在战场上提供数量可观的优秀弓手,与麓川本国培养的精锐标枪手互相配合,形成很强的中远程火力。 甚至在骑兵上,麓川也可以说实力不菲。 滇马中并不缺乏可以用于作战者,尽管滇马体型较小,致使麓川骑兵无法披挂厚重的马铠,使得骑兵防御力不足,但滇马的耐力顽强,擅长翻山越岭,更加适合丛林山地作战。 “呜!呜!呜!呜……” 爨宋关外,麓川军声势浩大、兵容强盛,不断地用自己的方式来打压明军士气。 马背上,沐春明白,一旦己方士气崩溃,那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他看似轻慢的率领五百骑兵出阵,在阵前横成一条直线,缓慢的向麓川大军“压”去。 “骑兵嘛,不过几百人罢了。”刀干孟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弟:“思孟,你带三千人和三十头战象出阵,挫挫明军的锐气。” “是!”一名四旬左右,身穿铜铁扎甲的男子骑着滇马出阵,随后开始调度兵马随他出阵。 不多时,他就率领三千步卒与三十头战象出战。 五百对三千,并且敌军还有三十头战象,这样的差距,只是听听便能感觉到压力。 可面对这样的压力,沐春游刃有余的出阵,只留下了顾成与何福二人督率三军,为的就是打击麓川的士气。 “爹,这战象倒是高大。” “哼!畜生罢了,稍许看我如何宰杀他!” 五百骑中,年纪稍小的瞿陶向瞿能感叹,却见瞿能冷哼一声,从箭囊之中抽出了自己的箭矢。 长三尺六寸的梅花箭,比一般的箭矢要长出五寸,而瞿能手上长弓,也大的夸张。 这样的四尺长弓,不应在马背上使用,但奈何瞿能父子三人高大,只要马术精湛,完全可以挺身射箭。 瞿能的自信,是在川西高原上打出来的,因此他并不把麓川放在眼中。 有他这般桀骜的人坐镇,随沐春出阵的五百骑兵纷纷自信起来。 相较于他们的按兵不动,麓川的领军将领思孟则是从马背翻身下马,换乘坐到了战象的背上。 待三千步卒蓄势待发,思孟开始让旁边的两名象兵吹响号角。 “呜呜呜……” 忽的,三千步卒与三十头战象开始前进,一步步的靠近沐春麾下的五百骑兵。 看着这一幕,明军之中前排的弓箭、铜铳手纷纷手心冒汗,不禁为沐春担心起来。 很快,双方距离仅有百步之遥,思孟似乎要带军直冲沐春等五百骑阵列。 见此情景,沐春举起手中长弓,呼喊道:“汉家的儿郎们,随我入阵!!” “吼!!” 就近他的兵卒们在一瞬间响应,瞿能父子更是率领前锋骑兵百余人直冲敌阵,往最凶险的三十头战象冲杀去。 “找死!” 象背上,端坐的思孟脸色狠厉,挥动手中帅旗:“冲!” “咚咚咚咚……” 轻快的铜鼓声在象背上响起,左右的两名象兵也左右各持四尺余的铁质标枪,做足了准备。 在双方距离不到五十步的时候,象兵在前开始冲锋,麓川的步卒们则是结阵,持长矛为象兵左右做足掩护。 当三十步的距离来到,瞿能与瞿郁、瞿陶所率百余骑兵依旧面不改色的冲锋,沐春则是将后方四百骑兵一分为二,往左右绕后,同时张弓搭箭,开始射杀麓川兵卒。
“嘶吼!!” 战象的嘶吼声让瞿能所部马匹皆慌乱,然而不等马匹退却,瞿能与瞿郁、瞿陶三人纷纷站在马镫之上,张弓搭箭之余,二百斤的骑弓只是在几个呼吸间便射出四五支箭矢。 强弓硬箭射中排头那三头战象的前腿两膝间,战象哀嚎着扑倒在地,不停哀嚎,上面的象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战象甩落。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是几支硬箭射来,身穿铜铁甲的七八名象兵被瞿能父子三人射杀。 瞿能勇猛,双腿夹紧马腹,引得战马吃痛发狂,往前冲锋。 不待左右麓川步卒上前阻拦,他纵马来到跌倒的战象前,拔出沉重的铁枪便往战象眼眶扎去。 “嘶吼!!” 战象死前那凄厉的嚎叫声,让四周的麓川步卒无不胆寒。 趁他们的注意被瞿能吸引,沐春已经率四百名骑兵来到麓川兵马左右两翼,趁势发起突击。 “杀!!” “投标枪,挡住他们!” 思孟在战象背上,眼看瞿能手起枪落结束一头战象性命,不待反应又看到沐春准备突阵,一时间居然有些手忙脚乱。 数百标枪被投掷,沐春一手持盾,一手持长枪。 他挥枪打飞一些标枪,可更多标枪朝他飞来。 举盾间,手臂吃痛,仔细一看,那盾牌却已经被扎穿了两个窟窿,标枪被他的臂铠所挡。 “杀!!” “别怕,马不敢撞过来!” 扛过了第一波的标枪,沐春就知道自己已经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他丢下盾牌,一手抓缰绳,一手抓长枪冲杀而去,麓川军阵中也有将领安抚军心,握紧了手中抵在土中的长枪。 “射!” 沐川左右,二百余骑兵之中有人持弓箭,有人持长枪。 待冲杀到阵前,持弓箭的骑兵开始面突射箭,为前方冲阵的沐春开辟出一个破绽。 借助破绽,沐春亲自冲阵,在左右掩护下打开朝他刺来的长枪,一口气凿入麓川军阵之中。 这一刻,沐春仿佛来到了数年前的定边之役。 当时,他父亲也是这样派破开麓川左右两翼,而后麓川兵卒就开始了溃败。 当时的那种场景,眼下理应出现! “杀!!” 沐春胸中凭空生出力气,持长枪来回刺敌,任由箭矢往他身上招呼,并不畏惧。 同时,刺死战象的瞿能遭到了思孟所派的两头战象袭击。 他的战马被战象顶倒在地,他倒是及时翻身逃脱,转身便投出长枪狠狠刺入战象皮肤褶皱中。 战象吃痛哀嚎,将他心爱的战马活生生踩死。 听着战马嘶鸣,瞿能取腰间强弓硬箭,便要射杀那战象背上的象兵。 不待他动手,那头战象双膝中箭栽倒,却是瞿郁、瞿陶两兄弟及时射箭,为瞿能创造了机会。 瞿能丢下强弓硬箭,拔刀便跳上了战象背部,同时抓住了朝他刺来的长枪。 他单手抓稳长枪,将那象兵拉倒的同时抬手一刀,斗大头颅飞落。 另外两名象兵见此情况惊恐,拔刀试图与瞿能拼杀,却被瞿能一刀劈飞手中短兵,下一秒便被割了喉咙。 三人莫难挡,又有一象毙命战场。 这时,随瞿能父子杀来的明军骑兵开始从马背上拿出陶罐,摔向战象的同时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火把投出。 只是瞬间,几头正欲进攻的战象浑身着火,开始嘶鸣着乱撞,三千人的军阵被撞得七零八落。 面对这样内部象兵自乱阵脚,还有明军精骑反复突阵的局面,思孟无法稳住大军阵脚,大量步卒开始因为无法抵挡而且战且退。 在各部撤退不一的路上,沐春与撤出象群的瞿能汇合,战后还有四百余骑的明军开始在沐春指挥下来回突阵。 仗着胯下秦马高大速快,他将撤退路上的各部分割,利用骑射来突阵杀敌。 这样的一幕,看得麓川大军士气跌落,刀干孟的脸色也异常难看。 当思孟败退回阵的时候,刀干孟虽然没有责罚他,但谁都知道思孟已经丢失了自己在刀干孟心中的信任。 “城外筑营,修建羊角墙、堑壕……” 看着己方士气跌落,刀干孟不想阵前痛骂将领来再次打击士气,而是选择在城外建造营垒,依托城墙来与沐春打消耗战和持久战。 很快,麓川大军开始砍伐关外的树木来修建营垒,而沐春则是带人割了战死的麓川兵卒首级,以筑京观来进一步打击麓川士气。 “痛快!” “杀敌四百二十七人,我们这边才死伤二十九人,真痛快!” 战后三个时辰,借助大涨的士气,沐春指挥大军修筑营垒。 帅帐内,军中许多将领也在得知敌我死伤后大呼痛快。 明军告捷,斩首四百余级,大大打击了麓川士气。 然而,以刀干孟的兵力,损失区区数百人,全然不足为道。 因此沐春很是冷静,他坐在主位看着手下将领送来的死伤文册,略皱眉头道:“这刀干孟倒是比思伦法领兵得当,死了二三成人,各部夷兵居然还能且战且退的撤退回营,比当年定边之战时长进了许多。” “确实!”作为多次与麓川作战的将领,五十八岁的老将何福沉着附和沐春,并继而说道:“这刀干孟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麾下兵马众多、声势浩大,又有许多土酋支持,粮草可以就地征收。” “如果我们不能速战速决,而是拖下去,此消彼长下,局势将不堪设想。” 何福与沐英镇守云南十余载,他的话还是很能服众的,即便今日父子三人同杀四头战象的瞿能父子,也没有提出任何反驳的意见。 麓川说到底是一个城邦国家,其势力范围囊括了勐蓬、勐养、勐定等十一辖地,势力范围包括了后世的缅甸中部、北部和东北部地区,以及大约三分之一的云南。 在这是一个土酋治下,有近二百万人口为刀干孟提供物资和人力物力。 缅中平原和陇川河谷的粮食可以源源不断的运送到爨宋关,而反观明军,从昆明到爨宋关这一路上的道路仅到永昌能算宽阔。 一旦走出永昌,那接下来的一百五十里路都是崎岖难走的五尺道。 况且,大明在滇西北的屯田才大力进行了不到五年,仅凭永昌、大理、丽江、蒙化等府县卫所就想供应三万大军的粮草,这显然不太现实。 面对这样的情况,沐春也沉着道:“魏国公已经在云南境内调度了二十七万石粮草,眼下正从昆明运来。” “此外,大理、永昌等卫也运来了三万六千余石军粮,两者相加,足以支撑大军鏖战七个月。” “眼下的难关在于,我军客军作战,不熟悉高黎贡山与哀牢山地形,很容易被刀干孟袭击后方粮道,因此必须速战速决。” 沐春给出自己的意见,但老成的顾成也作揖道:“恐怕刀干孟不会给我们速战速决的机会。” “确实……”何福皱眉担心:“此役与定边之战不同,此次我方主攻,敌军主守,而且还是客场驻守,可以就地征粮。” “加之爨宋关倚靠高黎贡山,又紧邻大盈江,可以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要强攻,恐怕会死伤不少弟兄。” 云南地形多山,并且是多高山,多瘴气与密林,而爨宋关又可以借助哀牢山和高黎贡山的地形固守,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刀干孟那边。 当年的蒙古人虽然已经横扫南北,但依旧在哀牢山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尽管他们也曾横扫天下,曾铁骑远逐漠北,将那纵横天下的蒙古人打得惶惶如丧家之犬,远遁大漠,可面对哀牢山和高黎贡山,他们依旧有些忐忑。 只是面对这样诸将皆有顾虑的局面,沐春却站出来,掷地有声道:“今深入寇境,与之相持,胜则必生,败则必死,吾辈受主上深恩,报德成功正在今日,吾与若等约,有功者必赏,退衄者必斩!” 他字字如铁,正气凛然,让原本还在因为何福、顾成等人言论而担心的许多指挥使纷纷振作。 这一时候,一道身影站了出来,吸引了众人目光。 “末将金齿卫指挥使王兆有事启禀!” 一个身材五尺三四寸的梭黑将领站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两个同样梭黑的指挥佥事。 其中一人,虽然皮肤梭黑许多,但如果朱高煦在这里,应该能认出他的身份。 “说吧。”沐春开口准许,他记得王兆这个人,当初刀干孟派人追捕思伦法,是这个人带兵挡在了水眼关,并派人护送思伦法去寻的自己。 “末将久在金齿,知道一条可以翻越高黎贡山的小路,可走数千步卒!” “果真?”王兆的话让沐春眼前一亮,进而质问。 “末将愿立军令状!”王兆不假思索的回答,让人确信他所言非虚。 瞿能闻言,当即对沐春作揖:“西平侯,末将愿意遣犬子与王指挥使共同前往那小道一探事实!” “好!”听到瞿能的话,沐春也将目光放到了瞿郁身上:“瞿大指挥使,可敢带三百人随王指挥使前往探路?” “有何不敢!”瞿郁走出来作揖接下军令,见状的沐春也下令让瞿郁与王兆各率三百人前往高黎贡山探路。 这两天手已经开始消肿了,等消肿的差不多,应该也就可以恢复两更了 第197章 父慈子孝 “冷死俺了!冷死俺了!” “徐妹子,赶紧给俺暖和暖和手!” 当云南的沐春还在想着办法对付坐拥二百万人口的麓川刀干孟时,北平的朱棣却顶着一张被冻红的脸,一路快走进了燕王府前寝宫中。 在前寝宫之中,徐氏正在操作着一台织机,见朱棣咋咋呼呼的来了,她也见怪不怪,只是转过身去,等朱棣走过来时,用自己的手去给朱棣搓手。 摸着朱棣那粗糙的手,尽管已经习惯了,但她还是心疼朱棣这次北巡路上遭受的一切。 她十二岁被马皇后选入宫中,与十四岁的朱棣结识。 记得那时的朱棣,还是一个长相白净的王子,常常黏在自己身边。 因为他喜欢自称‘俺’,自家便觉得他这人挺有趣。 后来他被大本堂的夫子们天天打教条,时不时就跑到自己面前,日子久了,自己也就习惯与他在一起了。 因此后来马皇后为她赐婚时,在得知要娶自己的人是这个喜欢自称俺的人时,她还高兴了一会。 转眼间那么多年过去了,他虽然成了备边的藩王,但对自己却没有变化,还是原来那副模样。 “徐妹子…徐妹子?” 朱棣看着晃神的徐氏,顺势坐在了徐氏旁边,紧紧贴着她。 “嗯?”徐氏回过神来,将朱棣的手摊开,发现上面新添了不少伤痕,因此心疼的摸了摸:“这次出塞,又吃了不少苦头吧。” “苦头?倒是没有!”朱棣咧嘴一笑,他不是那种喜欢把在外委屈告诉自家媳妇的人,只是挑些趣事说道:“俺这些伤是与火真他们在齐王城那边逮兔子时弄到的,你别瞧俺受了伤,但俺逮到的兔子多。” “就是那些兔子都被火真那群憨货吃了,不然俺肯定带回一两只与你养着玩。” “我可不喜欢什么兔子。”徐氏暖和着朱棣的手,同时也对不远处站着的一名婢女道:“去把入冬前高煦的信与捷报带来。” “高煦来信了?”朱棣愣了愣,他记得自己没安排人拿信给府里啊,而且捷报是怎么回事? “还不知道吧。”徐氏笑了出来,好似炫耀般说道: “这次你们兄弟叔侄三人出塞,伱那边斩获虽然也有数百,但高煦和十七弟的更多。” “有多少?”朱棣还没回过神来,见徐氏从婢女手中接过捷报和书信,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偏过头去,与徐氏看起了内容。 “杀了这么多?!” 只是看了捷报,朱棣就胡子发颤的拔高了声音。 徐氏还在炫耀,并且拿出来朱高煦的亲笔书信递给了朱棣,一边解释道:“高煦这次缴获了几千牛马与上万牛羊,还与十七弟一同杀敌二万,你看看……” “杀敌一万余?”朱棣疑惑的接过书信,但他只是大致看了看内容,脸上就浮现出了古怪。 作为在塞北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汉子,朱棣可太清楚杀敌与俘获牛马的比例了。 就拿他这次的北巡来说,他杀了四百多个胡兵,但缴获的牛马羊群却足有一千四百余头匹。 然而等他再看自家老二的这捷报和书信时,他真想抓着朱高煦的衣领质问:“你就是这样糊弄你老子的?” 杀敌近二万,结果才俘获了同等数的牛羊马匹,糊弄人也不是这么糊弄的,哪怕朱权的捷报上写了哈剌兀让部众驱赶牧群先走一步,可朱权从南往北走截获不到一些部落的牧群,但朱高煦从北往南走还截不到? 朱棣观捷报与家书后的感觉,与朱元璋当时看到的感觉一样,那就是“你想糊弄老子也不能这么糊弄”。 当然,尽管知道了朱高煦在糊弄人,但渤海那地方距离中原太远,想核实情况实在太难了。 况且朱权也说了朱高煦俘获的牧群不多,算是变相帮他做了伪证,老朱也不好追究。 可对于朱棣来说,他一看到这份捷报,他立马就想到了自己被自家爹截胡一半牧群的事情,因此反应过来后,他特意询问起了徐氏:“这捷报传到南京以后,俺爹没有让高煦和十七弟均分半数牧群给其它都司军户?” “十七弟好像被分了些牛马去辽东都司,但高煦没有。”徐氏回忆着,而朱棣听后甚是心痛。 自家那个莽撞的老二,怎么去了一趟南京之后,变得那么灵光了。 原来糊弄南边那么容易,早知道自己也糊弄糊弄了,自己的牧群啊…… 一想到自己被分走的牧群,朱棣都肉痛的无法呼吸了。 倒是他还没缓过神来,徐氏又接着说道:“对了,南边又起了不少战事,我都让人收着《邸报》,等你回来给你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婢女拿来厚厚的邸报,一整摞的放在了旁边给朱棣慢慢看。 朱棣紧邻徐氏,拿起邸报便看了起来。 从湖广洞蛮、古州蛮叛乱,楚王与湘王出征平叛开始,到广西、四川等地叛乱,最后他的目光放到了最近正在发生战事的云南上。 看着刀干孟叛乱,沐春领兵出征的消息,朱棣略微皱着眉,似乎感到了有几分棘手:“这刀干孟,恐怕要作乱许久。” “我也是这么想的。”徐氏颔首,并说出她之所以这样认为的原因:“若是战事不紧张,允恭应该不会放弃这个上战场指挥数万大军的机会。” “这次他选择留在昆明统筹粮草,想来是前面战事过重,唯有让沐春节制三军,尽情施展手脚才有可能尽早平定。” “嗯……”朱棣点头合上邸报,大概推算了一下西南战事的进展,随后才道:“当年宁正与沐英二人领兵平叛都花了两年时间,虽说眼下西南战兵比当年要多,但这次是我攻敌守,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拿下。” 朱棣虽然没有去过云南,但他早年节制傅友德,与之一同练兵出塞,自然从傅友德口中听到过云南的情况。 云南的五尺道决定了当地运粮十分困难,因此若是步步为营,沐春肯定会被拖在爨宋关一带许久。 哪怕打进爨宋关,攻下了南甸,可这只是麓川的外围罢了,距离其国都德允姐木还有三百多里。 明军越是深入,后方所能供给的粮草就越少,负担也就越大。 云南都司的情况朱棣了解一些,以当地的屯田数量,想要供应三万大军深入允姐木是十分困难的。 哪怕想要从四川调粮,可四川的粮草也顶多能顺畅运到昆明,剩下的上千里道路都是狭窄崎岖的五尺道。 不修路就去和麓川对峙打持久战,这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你可以给允恭写信,让他先将昆明至金齿的五尺道扩宽,这样方能保障粮草通畅。” 朱棣为徐氏出着主意,徐氏听后也让人给徐辉祖写信,并在信件寄出后看了一眼殿外那鹅毛大雪,心里不由想念道:“这么大的雪,不知道吉林那边如何了。” “老二肯定吃好喝好,你不用担心。”朱棣想到了朱高煦隐匿的牛马羊群,说话带着些酸味,惹得徐氏回头埋怨的看了他一眼。 不过徐氏这次错怪朱棣了,因为此刻的朱高煦确实吃的不错…… “嘶……若是有辣椒就更好了。” “辣椒为何物?” 黑水城军械局内,当朱高煦在自己书房的会厅架起了一个铜锅。 桌上,几盘新鲜宰杀的羊肉摆在一旁,而朱高煦则是与孟章、王元二人坐在桌旁,用筷子在铜锅之中涮羊肉吃。 虽然没有辣椒的油碟,可芝麻酱这一蘸碟却管够。 这些芝麻,是朱高煦去年托杨彬给他从南边买来的,为的就是为了在冬季的时候能够爽口的吃羊肉。 他固然想吃些辛辣的,但眼下的吉林城没这条件,而芝麻容易存储,因此才得以在这寒冬腊月吃上一口沾满芝麻酱的羊肉。 虽然这样,但他还是想吃口辛辣的,所以在饭桌上说起了辣椒。 孟章询问朱高煦辣椒是什么,朱高煦也解释道:“我们生活的这地方是个类似鸡蛋的球体,那辣椒从海上走东边,亦或者走西边,绕天下一半就能去到一块蛮荒大地上取到。” 朱高煦无时不刻都在想着从美洲取来新的作物,丰富大明的物产。 如果不是白令海的风浪太大,即便后世也经常船毁人亡,他都想派些人走白令海峡去美洲了。 不过走不了白令海峡也没事,走北太平洋环流一样能解决问题。 走这条路线,唯一的问题就是必须在日本建立港口基地。 具体来说,就是从宁波出发,在日本的东部选择一个港口进行修正补充淡水和粮食,然后再向东航行到黑潮,争取顺风顺水,然后把纬度控制在35~42度之间,这对于眼下大明的航海技术是没有问题的。 只要顺利,那远航舰队就可以航行在北太平洋暖流之中。 如果顺风的话,每天五十海里是没有问题的,大概需要四十天就可以到达北美洲的东海岸。 至于回来的话,到时候可以走中太平洋洋流,也就是西班牙大三角贸易的航线。 不过这条路线得在冬季和春季走,这样才可以避开太平洋上那些可怕的台风。 顺风顺水的话,大概五十天也能跑回来了。 如果要去澳大利亚的话,也只需要在这个过程中向南航行就足够,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要避开澳大利亚东部的大堡礁。 这些大体的问题解决好,剩下的问题基本就是旁枝末节了,例如远航船只的船帆要大一点,航速要尽量快一些,起码要有大量的三角帆,如果能用软帆的话就更好一些,但是中国人用软帆好像不太顺手。
另外,船只最好用尖形船底,采用龙骨式的结构。 总之就是一句话,那就是提高航速,强化结构。 最后剩下的,就是为了防止坏血病,从日本走的时候,最好要带一些泡菜,然后船船上要带一些黄豆和绿豆来发豆芽大家吃。 这些东西里面含有足够的维生素c,可以防治坏血病,也是郑和下西洋时大明海员的独门保命秘技。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一些卫生问题必须要注意,但都不是什么麻烦事。 一想到这些,朱高煦还是有些庆幸自己学的是地质,庆幸自己在选修的时候没有偷懒,不然这些东西他哪里能知道。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自己学的是工科就更好了…… “唉,悔不该当初啊,早知道当时摸鱼的时候就应该多学点农业和军工知识。” 感叹一句,朱高煦似乎觉得手上的涮羊肉都不香了。 只是这样的感叹,往往不超过几个呼吸便烟消云散,那书房正厅之中,只剩下了三人吃羊肉的声音。 “火绳枪的事情如何了?” 吃得差不多,朱高煦用粗纸擦了擦嘴,询问起了一旁吃的满嘴流油的王元。 王元闻言放下筷子,老实回答:“将火绳、枪托交给黑水城那边制作后,火绳枪的产量也上来了,如今已经是库存一万二千二百支,库存的枪管还有一千六百支,黑水城那边每日能钻出七十根枪管。” “七十根……”朱高煦靠在椅子上,目空一切的模样很是威武。 他稍微计算,孟章在炼铁场辛苦了两年多的枪管基本都在这两个月时间里耗尽了,以黑水城钻枪管的速度,想来军械库内的枪管也撑不了多久。 不过他也不需要那么多火绳枪,一万五千支就足够他使用了。 说到底,火绳枪与加农炮还不能帮助渤海军彻底成为单纯的热兵器部队,配比一定数量的长枪兵和骑兵是肯定的事情。 火绳枪的配比,占全军五成就已经足够。 一万五千支火绳枪,加上一万步卒和五千骑兵所组成的三万渤海军,足够击败战兵最多四万的辽东都司。 只要拿下辽东都司,自己完全可以利用辽东都司那十余万军户的人力资源去造船、锻炮、铸枪。 眼下火绳枪肯定是足够了,唯一欠缺的就是攻坚辽东重城的火炮。 “火绳枪达到一万五千支后就可以停下了,接下来全力锻炮。” 朱高煦给出答案,并询问王元:“野战炮与攻城炮的事情如何了?” 野战炮与攻城炮,这是朱高煦定下的两个标准火炮。 野战炮标准是连带炮车和一基数十二枚炮弹及火药重量一千斤及以下,射程一里半以上。 至于攻城炮的标准则是与野战炮差不多,只是重量被要求在一千斤以上,射程二里以上。 除了这些,朱高煦还定下了岸防炮和舰炮,各有不同标准。 对于这些标准,王元这个曾经的钟匠,如今的军械局百户官已经了然于胸。 只是面对朱高煦定下的标准,王元还是以凝重的表情回答道:“野战炮还有些问题,我们使用了最新的模数,所锻造的野战炮只能将重量降低到了六百二十斤左右的程度。” “至于野战炮的技术参数则是口径三寸,身管长四尺八寸,倍径十六倍,最大射程为一里又二百四十步左右。” “算上一百五十斤的炮车重量和五十斤的弹药重量,基本能控制在八百四十斤以内,偏差在十斤左右。” “其实如果能用铜来铸炮,那完全可以将野战炮与炮车重量控制在七百斤以内。” “若是只需要控制在一千斤以内,那使用铜锻炮后,射程应该能保持在二里左右,用在攻城炮上效果更好。” 对于锻炮来说,铜无疑是最好的材料,这点朱高煦自然也知道。 可对于渤海来说,用铜铸炮根本不现实,且不提朱高煦对东北铜矿埋藏地一窍不通,单单开采铜矿的难度和所需人力就足够难倒他。 他宁愿多配给一匹挽马来来拽沉重的攻城炮,也不愿意把铜拿来铸炮。 况且,只要攻克了辽东,他完全可以建造一支强大的水师,用水师掩护大军南下,一路上根本不用担心攻城的问题。 只要渡过淮河,那黄河以南便没有几座可以被称为坚城的城池。 蒙古人拆除的城墙,哪怕是老朱用了三十年都没恢复过来,两淮之地对于朱高煦来说,就是卸去甲胄的敌人罢了。 “暂时先用锻铁炮,八百四十斤的重量已经足够我的需要了。” 朱高煦端起一杯温水喝了一口,对王元交代道:“接下来的日子,你只需要锻够二百门野战炮,之后再锻造两千斤的一百门攻城炮就足够。” “……”听着朱高煦要锻造攻城炮,即便王元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十分紧张。 他虽然不懂军事,可他知道火炮的威力。 打兀良哈和兀狄哈野人女真,野战炮的威力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攻城炮,这东西沉重,最好是用来攻城,没有攻城需求的话,根本就没有必要锻造。 想到这些,王元不禁为自己的这条性命担心起来。 只是不等他多想,朱高煦就安慰他道:“你不用多想,我在关外当我的郡王当得好好的,不会想着去做对朝廷不利的事情。” “这些火炮,我只是用来以防万一,你应该听过风波亭的故事。” “卑职只管铸炮,只听殿下的军令。”王元连忙回答,他是担心自己的性命,也担心朱高煦造反,可这种心思只能藏着,说出来是绝不可能的。 主持铸炮的他,与朱高煦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不可能去揭发朱高煦。 眼下的他,只希望朱高煦真的如他说的那样,只是铸炮防守,而不是造反。 “殿下,既然吃好了,那卑职就去铸炮了。” 王元不想在书房久留,朱高煦则是抬手拦住他,询问道:“那燧发枪的事情如何?” “还有许多问题没能解决,造价也十分高昂,几乎是火绳枪的三倍。”王元面露难色,朱高煦也宽慰他:“不用太过操心,慢慢来。” 燧发枪和火绳枪虽说差距不是很大,但说到底还是有些小技术的。 如果要做一支工艺品给朱高煦玩,那王元他们自然能弄出一支精品的燧发枪。 可如今朱高煦要的不是一支精品燧发枪,而是成千上万支精品的燧发枪。 这其中难度,王元他们还得努力攻克才行。 “是,卑职告退。” 见朱高煦没有其它要交代的,王元也在作揖回礼后离开了书房。 朱高煦眼见他离去,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心里却舒缓了一口气。 火绳枪和野战炮都解决了,那他就没有太多可担忧的事情了,唯一能困扰他的,只有钱粮和兵员问题了。 面对这两个问题,朱高煦看向了孟章:“眼下已经是腊月,那些山中的女真人,可还忍耐得住?” “早就忍耐不住了!”孟章笑了出来,并说起这个月的成果:“自我们断了互市后,许多部落都难以养活那么多人口,从冬月以来,黑水城的哨骑每隔几日就能在四周遇到前来接受招抚的女真人。” “眼下,黑水城内已经有三千六百余户,预备役也招抚了三千六百七十二人。” 孟章等着朱高煦的夸奖,可朱高煦却凝重道:“还是太慢了。” “慢吗?”孟章哑然,在他看来这速度已经不慢了。 其实朱高煦也知道这个速度并不慢,只是相较于他的野望,这点兵马还是太少了。 关外的女真人,说来说去也就几十万,听上去虽然很多,可他们生活在二百余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关外之地。 这样的人口密度,想要把消息传递给每一个部落都十分困难,更别提招抚了。 明末的清军之所以能拉出那么多女真人,主要还是明朝在之前的二百余年时间里,已经通过互市贸易将山中女真人都招抚设立了卫所。 对于努尔哈赤而言,他只需要按照明朝设立的关外卫所位置去捕捉,就一定能碰上女真人。 明末东北女真人口一空,很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清军抓捕野人女真所致。 例如雅克萨城,这座城原本是索伦人的一座大城,居住着两万多索伦人。 结果黄台吉一声令下,八千索伦军惨败,两万余人被俘南下,雅克萨城被焚毁。 多年后,等沙俄探险队到来时,他们干脆就利用旧雅克萨城的废弃材料,兴建起了新的雅克萨城。 清军有前人种树,搜捕女真人十分容易,可朱高煦却是那个种树的人。 这样的身份,注定了他想要做成这事是十分困难的,所以他没有追求制作更多的火绳枪,因为他现在都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拉出三万军队。 “明年开春后,你派人南下去找弗达哈,让他将东海一带的野人女真往黑水城带来。” 朱高煦想到了弗达哈,那个两头吃的家伙。 孟章听后也颔首表示知道了,随后起身让门口的两个兵卒收拾桌上残局,自己则是带人返回了黑水城。 在他走后,朱高煦也回到了书桌后,继续自己的著书之旅。 只是在他著书之余,他南边的熟人却也没闲着…… 第198章 威震西南 “唏律律……” 云南爨宋关前,当战马唏律的声音响起,时间也一点点的迈入了洪武三十一年。 在全天下都欢庆新春的时候,沐春却站在军营之中的校台之上,俯瞰数千名兵卒。 当然,在这里他还可以仰视到三四里外的爨宋关。 它就矗立在高黎贡山与大盈江之间,阻挡着明军进入陇川河谷。 “这五千兵卒很快就练成了,到时候够刀干孟这土贼喝一壶了。” 站在沐春身旁,何福笑着抚须,在他一旁的瞿能与瞿郁、瞿陶二人也脸上挂着笑意。 当然,在他们这些大将身后也跟着许多指挥使一级的官员,不过这其中站在最前面的,赫然便是当初提议的王兆。 沐春侧头看了一眼王兆,对其夸赞道:“若不是你寻到那山道,我军还不一定能掌握这条山道。” “如何,王瑄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沐春提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但对于在场众人来说,这个名字的主人只是数十名随军都指挥佥事中的一员。 “犬子一直带兵隐匿于高黎贡山之中,未曾发现贼军踪迹,想来他们是不知道这条山道的。” 王兆作揖回答,闻言的沐春也毫不吝啬:“好!此战过后,你父子三人居首功。” “谢西平侯!”王兆躬身回礼,一旁的瞿能却突然开口询问他道:“听说你那次子王瑄,早年与渤海王相熟?” 面对他的问题,王兆并不否认,可却撇清关系:“是相熟,不过关系并不密切,只是在大教场中住过一间屋舍罢了。” 他的话,让跟在他身后的长子王魁愕然,但却因为场合不同,不敢提醒自家父亲。 比起王瑄,王魁长得更像王兆,性子也比较直爽,不像王瑄那样表面木讷,实则心里明镜。 似乎知道王魁藏不住事情,王兆在王魁愕然间起身,用自己的身影挡住了王魁的表情。 “不熟悉啊……”瞿能略微颔首,还想询问什么,可一旁的何福却打岔道: “那王瑄我相熟,我记得他练兵很有一套。” “是吗?”沐春闻言感兴趣了起来,何福也仔细说起了王瑄练兵的事情。 虽然王瑄所练兵马比不得朱高煦亲自训练的渤海军,但放在明军上千千户之中,他还是能单独提领出来夸赞的程度。 后来他升官为指挥佥事时,何福也巡视过他所管理的卫所,发现他能将卫所钱粮与屯田整理的井井有条时,便记下了他这个人。 如今沐春与瞿能说起他,何福自然不吝夸赞,毕竟王瑄这种云南生长的武官子弟,若是能够提拔的话,那对云南都司是有好处的。 正因如此,闻言之后的沐春也爽朗一笑:“如此,战后我倒是要接见一下他,看看能被何老将军夸赞的人是否有真本事。” “呵呵……”何福闻言也跟着笑道:“何须特意接见,此战之中若是能脱颖而出,西平侯自然能见到他。” “倒也是!”沐春笑着转头看向那五千锐卒,满意的看了一会儿后,便宣布了诸将自行散去。 伴随着他解散武官,王兆与王魁二人也开始返回金齿卫的营地。 路上,王魁一句话不说,王兆则是行色匆匆。 在二人入了金齿卫营帐后,王魁这才瓮声瓮气的不满道:“爹,您常说要知恩图报,可今日为甚要说我们家与渤海王不相熟?” “这可不是我要说的,是二郎让说的。”王兆坐回了主位,在倒了一杯水的同时为王魁解惑。 “二郎说的?”王魁没反应过来,王兆也是抓了抓自己的短须: “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兴许是担心别人认为我们家借势,怕麻烦渤海王吧。” “不过这一战过后,若是我们能帮助大军攻克南甸,那也就不用遮掩了。” 王兆一想到自己父子三人带兵攻克南甸时的场景,脸上便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只是在他畅想未来的时候,身处高黎贡山古道之中的王瑄却并不是那么好受。 正月初的高黎贡山内阴冷潮湿,只有阳光照射到的地方能让人稍微感觉到一丝温暖。 带着本部三百兵卒,王瑄在高黎贡山的一处河谷斜坡处打出了上百个可以藏兵的猫耳洞。 这种猫耳洞具有构筑简单,便于兵卒迅速隐蔽,唯一的坏处就是洞内空间狭小,只有不到三尺高。 并且由于高黎贡山阴冷潮湿,因此洞中常常会积水,使得许多兵卒的脚足被泡发白溃烂。 为了避免兵卒受苦,王瑄只让他们在特定时候进入猫耳洞,其余时候皆在身上披挂树叶和蓬蓬草来掩盖身形。 坐在一棵树的树干上,仅穿着胸甲的王瑄嘴巴干燥,连忙喝了两口水。 他头上的头盔插着不少小树枝和树叶,身上的甲胄也挂着树枝树叶,像极了几百年后的吉利服。 除了他,这片原始森林之中还有许许多多的兵卒也是如此装扮,与四周自然合为一体。 这样的装扮,自然不可能是他自己发明的,而是朱高煦在应天时教导他的。 “佥事,我们还得蹲守多久啊?” 一旁的树干上传来了人声,王瑄润了润嗓子后才缓过来安抚:“应该会在清明前后,那时候正好是麓川这群土贼的春节。” “那不是还有一个月?!” 旁边的人咋舌,王瑄却沉稳的打量河谷的河滩路,防止有麓川平民前来山中采取草药,继而将他们发现。 对于部将的埋怨,他也是看得开的安慰:“要想立功擢升,就得耐得住寂寞。” 说着,王瑄突然想到了什么,对那树上的人询问:“出征前,我让伱寄出去的东西,你寄出去了没有?” “寄出去了,不过估计得等到入冬才能送到吉林城去。”那人回答着,身影也从树上滑了下来。 他抓着树干,好似走独木桥般来到了王瑄身旁坐下,绿油油的模样,好似一只绿孔雀。 坐下后,他也不安分的询问:“佥事,我听说北边下雪能把人淹没,这是不是真的啊?” “没见过,但我在应天时,那雪足有一尺厚,北边应该会更厚。”王瑄缓缓腰间的匕首,突然发力一掷。 伴随着“垛”的一声,匕首深入树干中,一条色彩斑斓的蛇正在不断扭动。 “可惜了,这东西有毒,不能吃。” 看着那毒蛇,王瑄叹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对一旁的那人交代:“记住告诉弟兄们,别贪嘴去采野菜吃,在这地方可没有医匠医治他们。” “放心,我提醒过了。”那人咧着口黄牙,乐呵呵的笑着,同时也不免好奇询问:“佥事,你说这一战过后,弟兄们都能擢升吗?” “起码一级。”王瑄自信说着,旁边的那人眼中也流露出了向往。 似乎是因为有了奔头,河谷之中驻守的三百明军没有任何一丝怨言,即便被蛇虫鼠蚁叮咬的遍体鳞伤,也没有一个人喊着要退出的话。 这样的苦难,一直到了二月初六…… “窸窸窣窣”间,五千背负一斗军粮与甲胄兵器的长枪兵在高黎贡山那湿滑的山体上行军。 在全体负重达七十斤的情况下,他们翻山越岭,穿越了高黎贡山那一片又一片的原始森林。 在赶路时,他们之中大多人行走的道路是不足三尺的兽道,上下爬山几乎都是上坡四肢并用,下坡连滚带爬。 地形的陡峭加上高黎贡山水雾浓重,致使兽道湿滑。 不管是将领还是兵卒,他们根本顾不上身上滚满了泥巴,哪怕皮肤被划破,衣服被划得稀巴烂,他们也咬着牙关赶路。 到了深夜,即便伸手不见五指,天空中还冒着濛濛细雨,但瞿能与何福二人依旧率军徒步在崎岖不平的悬崖兽道上向指定目标分头疾进。 数千人夜间山路丛林里行军,看不清路,可又不能点燃火把。 为防止掉队,何福让兵卒们手拉绳,用力拉拽,给身后人指引方向,避免他们跌落高黎贡山的山谷峭壁下。 在这样的恶劣的环境下,几乎每个人都在心中默念:“一定要跟上队伍,千万不要掉队。” 然而,高黎贡山的困难是他们之中大部分人根本想象不到的。 面对平均海拔三千五百米以上的热带丛林地,部队行进的十分困难。 先头部队开僻出来的道路,原本是干的,可太多人踩,加之水汽太重,不一会儿就会被人将路踩得非常泥泞非常滑。 哪怕是何福与瞿能这样的老将,在翻越高黎贡山的小道时,也基本没绝过叹气声。 他们赶路了七日,才行进了一百里路,每天不是在翻越山脉就是在蹚过河谷。 至第五日清晨,他们终于抵达了王瑄所在的那座山口。 得了消息,王瑄立马带三百弟兄光着脚,把鞋子吊在脖子上下山。 当他们来到河谷间的时候,见到的是数千名狼狈的同袍。 即便是何福与瞿能等人,身上都尽是湿哒哒的恶臭泥巴。 “末将指挥佥事王瑄,见过二位都督!” 王瑄带着三百人作揖行礼,坐在河谷一块房子大小石头上的瞿能与何福见状也跳下了石头,来到他们面前后,语气有些无力:“这里距离南甸还有多远?”
“回都督……”王瑄闻言,连忙从背上的包裹取出早早绘制好的地图。 他所绘制的这张地图不同于明军的地图,十分精确,显然是从朱高煦那学来的,但何福与瞿能不知,只是在心中夸赞:“行军图如此,人也必定差不到哪里去。” 不知道二人想法,王瑄指着地图上的两条路线说道:“眼下有两条路线,一条是往西北出去,如此就能绕到爨宋关后十余里的河谷位置,可以配合西平侯夹击爨宋关。” “还有一条,就是再赶七十里路,翻越二十三座密林高山,直接去到南甸城外三里左右的坳口。” “末将派人侦查过南甸城的情况,近一个月来,那里陆续来了许多叛军,数量约一万左右,另外还有十二万人的民夫居住在城外。” “南甸城由石砌而成,高约一丈七尺,宽大概一丈五左右,其余情况不明,叛军有一半在城外,有一半在城内。” 王瑄说的头头是道,让瞿能这样心高气傲的人都不免高看了他一眼。 他这些话,听上去并不复杂,但在真实战场上,能在一两个月时间就搞明白这么多的人却很少。 因此在他说完之后,瞿能都不掩饰的对其说道:“你小子做指挥佥事屈才了,这一战过后我把你调到四川行都司,先从都指挥佥事做起如何?” 瞿能不可谓不看重王瑄,要知道王瑄这会儿还只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而都指挥佥事是正三品。 从正四品越过从三品,直接跳到正三品,这可不得了。 正三品的武官,放眼整个大明朝,也只有一百二十几人罢了。 更不用说,这一百二十几人里,大部分还都是内地的武官。 论卫所数量、战兵数量和职权程度,根本不足以与边疆都司相比。 瞿能的拉拢,是个人都难以拒绝,因此王瑄也开始动摇起来。 只是不等他有所为,何福便突然打岔:“瞿能,你当着我的面挖人,你这厮连交情都不论了。” “哈哈哈……”瞿能爽朗一笑:“你们这能人多,少他一个也无妨。” “胡说!”何福吹胡子瞪眼:“云南都司的人,你可挖不走。” 话音落下,何福直接指向了崎岖难走的第二条路:“我们…就走这一条!” “正合我意!”瞿能轻笑,随即将王瑄并入队伍之中。 在队伍之中,王瑄也见到了自家父亲王兆和哥哥王魁,以及先前与他有过几日交情的瞿郁。 经过半日的休息,当正午到来,五千余兵卒继续身背七十余斤的东西开始赶路。 他们一路摔跤,连滚带爬,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行进,队伍很难保持队形。 在高黎贡山这样的地方,所有人最害怕的就是掉队,毕竟如果没有向导,很容易迷失在密林之中。 走这种路,云南都司的兵卒还好一些,四川及贵州的兵卒则有些难以适应,走着走着就跟不上了。 一路上,各支人马帮扶着,却仍然要遭遇磕磕绊绊,被荆棘丛和灌木刺刮伤得不计其数。 不少兵卒掉进沟里摔断了腿,摔断了腰,非战斗减员很严重。 哪怕是王瑄手下的一个兵卒,也一不小心脚下一滑摔进了百余米深的深沟里,搜寻过后只看到了一具尸体,只能草草掩埋。 翌日,他们深入到了高黎贡山的深处。 这里环境险恶,人们面临着无数危险。 阳光被高大而茂密的树木完全遮住,使得整个山间显得阴森恐怖。 瞿能与何福率领兵马第一次踏入这片密林时,即便已经有了警惕和准备,但他们很快就意识到,高黎贡山深处并非仅仅是高山和茂密的树林,而是埋藏着各种无法想象的恐怖。 蚂蟥、恶疟、毒蛇以及瘴气,这些不可预见的危险让人们倍感惶恐。 无尽的树木高高耸立,几乎完全遮住了天空,使得山间极为阴冷。 到了夜晚,这里的夜晚比外围的夜晚更加恐怖,所有人伸手不见五指,只能依靠微弱的火光照明。 行军一路下来,瞿能等人在夜晚埋锅造饭时烤了会火,腿上却很快掉落了数十只蚂蟥。 这样的事情,便是瞿能这样的老将都觉得头皮发麻,更不要提许多兵卒了。 然而让人焦虑不止是这些,还有那遍布林间的各种蛇虫鼠蚁。 它们随时都可能从树枝或草丛中袭击人们,哪怕进入高黎贡山前,沐春已经为他们这五千余人准备了足够的蛇药,可非战斗的减员数量还是让人头皮发麻。 深入高黎贡山深处才一日,被蛇虫鼠蚁咬伤致死的人就多达二十七人,恐慌的情绪开始在大军之中传播。 到了第二日,高黎贡山内部的瘴气开始显威。 由于长期缺乏阳光照射,高黎贡山环境阴暗潮湿,无数动植物死亡后腐烂,产生了大量的瘴气。 这种致命的瘴气让人一旦吸入,就会在短时间内出现头昏、高烧等症状,甚至丧失生命。 对于瘴气,王瑄早有准备,他让所有人在进入高黎贡山深处时就做好了防护,粗布制作的简易口罩,是对付山中瘴气为数不多的办法。 这个办法,是王瑄从自家殿下那里学来的,可即便如此,军中还是有不少人吸入瘴气,高烧不退,最终选择了跳崖生命。 瘴气的存在使得整个山区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力量虚弱的明军兵卒更加容易受到伤病的侵袭。 幸运的是,他们最终熬过了这最为艰难的日子,在第三天深夜走出了高黎贡山深处。 在走出高黎贡山范围的时候,瞿能扯下了粗布口罩,回头看了一眼那隐藏在夜幕中,仿佛在不断吞噬他人生命的高黎贡山。 “往前数一千年,也没有汉军能翻越这座吃人的高黎贡山吧!” 瞿能心里说不出是骄傲还是难受,一旁的何福扯下了口罩,放心吸了一口气后才附和道: “别说往前数一千年,就是两千年、三千年都没有人这么做过!” 瞿能与何福的谈话,让不少劫后余生的兵卒们面面相觑。 以他们的文化和见识,确实不知道在他们之前,有没有人翻越过高黎贡山。 “确实没有。” 王瑄从队伍后方走来,对瞿能与何福作揖同时说道:“自古以来,唯有两汉试图开辟西南夷道,但即便如此也不过只开辟到了永昌罢了,之后虽然又开辟了身毒道,可终归是西南诸夷自行开辟,与我汉家无关系。” “即便开辟了,走的也是河谷道,未曾有人翻越高黎贡山一说。” “从这点来说,如今二位都督率军翻越高黎贡山,实乃我汉家之壮举!” “好!!”是人都爱听奉承,瞿能与何福也不能例外。 听到他们二人做了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二人都纷纷挺起胸膛。 只是在挺起胸膛过后,他们二人开始询问王瑄:“此地距离南甸城还有多远?” “不足七里,天明之后很有可能会被发现。”王瑄紧皱眉头说起了正事。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何福看向了瞿能:“虽说弟兄们疲惫,可现在要休息的话,一定赶不在天明前出兵南甸。” “不休息!”瞿能做出了决断,并召来了全军数十名百户官。 当着他们的面,瞿能与何福二人开始宣布自己的想法:“大军疲惫,理当休息,但如果要休息,我们就没办法直捣南甸城,明日就要付出更大的伤亡来攻城。” “这期间,若是刀干孟那土贼回援,我大军朝夕之间便要被围。” “因此,我二人决意,立即东北,直捣南甸城!” “是!!”毕竟是沐春精挑细选的五千精锐,尽管翻越高黎贡山的经历让他们惶恐不安,可当他们得知自己的对手与自己一样是人后,他们便拿出了自己最好的精气神。 在瞿能与何福的率领下,四千九百余人丢下了三百余具尸体在高黎贡山中,寻着南甸城的方向开始赶去。 尽管满身泥泞,尽管他们已经疲惫的几乎快要倒下去,可是感受着脚下那不同于高黎贡山中湿滑土地的河滩地,他们只觉得脚上有一股力量传来,支撑着他们走出了高黎贡山的范围。 奇怪的事情在于,这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麓川大军的哨骑,一直到他们看到了河谷平原上的那一汪火色海洋,他们才意识到了自己赶来的时间。 “算算时间,今天应该是他们的新年。” 眺望远处的‘火海’,何福与身旁的瞿能诉说着情况。 显然,为了欢迎新年,南甸城的守将松懈了守备力度,而这一举动给明军创造了机会。 这样的情况,似乎是上天安排一样,老天都在帮着明军捣毁南甸城。 只是片刻的思虑,瞿能就拔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刀:“过年?老子让他们过年。” “弟兄们,都给我吃口冷饭,披甲上阵……” “随我……直捣南甸城!” 后天应该就能恢复二更了。 第199章 星落太原 洪武三十一年二月十一,瞿能与何福率兵五千翻越凶险的高黎贡山,直捣南甸城。 由于这一日是傣历新年,因此守将刀名孟只在城内留下了少量兵力,其余大量兵马与民夫全部出城共度佳节。 面对宛若神兵天降的明军,十数万民夫乱作一团,刀名孟试图整军退入城中,却被瞿能抢马冲阵,阵斩其人。 刀名孟被杀后,十余万民夫与近万麓川兵马溃不成军,消息传到爨宋关,刀干孟惊惧,留下万余兵马守城后,自己率领两万战兵回师救援南甸城。 发现爨宋关旗帜变少的沐春,当即下令全军攻城。 是日,明军火炮投石炮齐发,爨宋关告急。 翌日,何福与瞿能攻陷南甸城,并留下王兆与其部八百人守城,其余兵马往爨宋关杀去。 二月十二日午后,明军与麓川军在囊滚河遭遇。 两军相遇后,刀干孟率领麓川军驱赶战象冲阵。 面对三十余头战象的冲阵,明军点燃火把恐吓战象。 然而经过了定边之役的惨败后,麓川大军已经对战象进行了严格的训练。 悍勇的战象并不畏惧火光,反而顶着明军的箭矢,向明军本阵继续冲击而来。 面对三十余头战象的冲击,瞿能父子率兵陷阵,持强弓硬箭,配合长枪斩杀六头战象,宛若天神。 关键时刻,麓川骑兵如同利箭一般渡河杀来。 不得不说,刀干孟的应变,确实惊人。 哪怕中军的象兵吃亏,但如果能在两翼取胜,而后向明军中央夹击,他仍然可以获得胜利。 只是他面对的不是无名小将,而是参与过北伐战争,身经百战的瞿能与何福。 由于麓川骑兵以枪槊作战,是近战的格斗骑兵,并且因为马种缘故缺乏盔甲,因此当他们冲阵而来时,何福节制三军,大军长枪兵从左右两翼结阵散开,中军一分为二,将麓川骑兵切割包围。 两千麓川骑兵被四千余明军步卒切割包围,不断有人死伤阵中,令麓川军的混乱越发加剧。 不甘心的刀干孟仍然想作困兽之搏,令麾下直属的精锐武士直冲明军左军。 这些武士在乱军当中,秩序全然不乱,先投标枪,命中率极高,对明军造成巨大杀伤,而后挥刀冲杀,明军左翼竟然一时被逼退。 关键时刻,沐春攻破爨宋关,刀干孟畏惧之下率军撤退。 此战,明军大获全胜,斩首七千余级,俘虏民夫四万七千余人,还捉获了十七头战象。 经此一役,刀干孟手中的麓川战象几乎损失殆尽,士兵除了被明军击杀、俘获外,在回逃的路上还因伤病、饥饿而失散半数以上,一时之间死者不知凡几,死尸枕藉。 “好!好啊!” 二月尾巴,当云南的捷报传至应天,乾清宫内的朱元璋气色更好了。 他拿着手中的捷报,炫耀般的对送来捷报的朱允炆说道:“沐春不愧是朕家的人,这次对刀干孟作战,已然使其死伤惨重,短时间内无法再战。” “更重要的,是朝廷拿下了南甸,眼下完全可以直捣勐腊。” 朱元璋很是高兴,气色都红润了起来。 朱允炆见他高兴,也趁机递上了自己所写的擢升文册。 “战后,刀干孟退往了勐腊,尽管他还在号召四方土酋抵抗朝廷,但想来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这是孙儿根据此战功过所写的擢升文册,请爷爷过目。” 朱允炆自以为是的说着自以为的事情,但朱元璋却在接过朱允炆差人递来的文册时轻声反驳道: “这刀干孟虽然遭遇重创,但那麓川各方土酋始终与我们不是一条心,万不可轻视。” “此战虽然已经取得大捷,但对于麓川那方来说,不过是失守了一关一城罢了。” “况且,官军深入,后方的粮草辎重补给困难,沐春那孩子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发起进攻了,想必还需要再过几个月才能更进一步。” 他反驳着朱允炆的乐观,并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同时看了看朱允炆所写的擢升文册。 原本他十分满意,但在看到某一部分的时候他却皱眉将文册放在桌上,询问朱允炆道:“这王氏父子三人应当是此战首功,为何只有王瑄擢升了一级?” “这……”朱允炆心里一紧,连忙将自己早早准备的说辞说出:“孙儿以为,若是这父子三人都按西平侯所言擢升,恐怕会让王氏父子三人进一步控制滇西。” “有何不妥?”朱元璋不满反问,这举动让朱允炆知道了他现在的心情。 “孙儿只是想,若是将其培养为豪强,日后恐怕会对朝廷治理云南西陲不便,况……” “好了!”朱元璋打断了朱允炆,他将文册推到前面,用不可置疑的口吻说道: “你是储君,若是连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都做不到,怎么能让庙堂上的百官服从?” “况且,你若是真的如此刻薄王氏父子三人,武官们知道后会怎么想?” 他说完了自己想说的,最后用手指敲打了一下桌面:“这份擢升文册拿回去再改改,改好了再交给我。” “王氏父子三人有功,其中王瑄功劳最大,擢升其为云南都司指挥佥事,其父王兆亦升为都指挥佥事,另外其兄王魁功劳不显,但也有功劳可言,擢升其为永昌卫指挥使。” “剩下的,你自己衡量,不要显得朝廷太小气。” “另外,曹国公与西番茶马互市得来了一万余番马,这些番马若是好好牧养,数年后必然能选出不少军马,伱需派专人好好善待。” 朱元璋迅速转变话题,不给朱允炆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对此,朱允炆只能作揖回礼。 瞧着他还有些不甘心的模样,朱元璋不是很高兴,他继续敲着手指:“辽东那边已经要开春了,左军都督府那边,我已经招呼了增寿总制此次海运。” “去年三都司各有动作,大宁粮草已然匮乏,此次海运粮食由山东、直隶出一百九十二万石,分别运予大宁都司九十六万石,辽东都司五十二万石,再运吉林五十四万石。” 朱元璋给出自己的安排,可朱允炆却暗中皱眉,缓缓作揖询问:“爷爷,给吉林城运五十四万石是否太多了?” “不多。”朱元璋有自己的安排,他与朱允炆解释道:“我去岁命高煦在今年开春后,在三万卫与吉林卫之间选一地筑城,以便日后朝廷掌控关外。” “此外,那兀良哈诸部虽然连续两年遭受官军驱赶,但毕竟还有胡廷作为支撑。” “今岁开春后,我欲让你四叔再度领兵北巡,高煦那里出兵方便,便让他作为先锋探路。” “至于辽东都司,去岁将辽东四州许多战兵裁撤为屯兵,开支已经下来了,你不用担心。” 虽然年纪大了,可朱元璋在大战略上依旧没有出错。 让朱高煦筑城,是为了更好的控制他。 继续打击兀良哈,是为了能让辽东、吉林、大宁等地的屯兵能好好从事生产。 不出兵打击他们,便只能等他们休养生息过后南下打草谷。 定期出兵削弱胡兵,这是朱元璋定下的大战略。 如果不是眼下元廷西遁,他说不定还要让朱棣领兵,再上演一次‘捕鱼儿海大捷’。 “月粮与行粮给了五十四万石,那棉花布匹与俸禄、豆料还要照旧拨发吗?” 朱允炆想询问详细些,但他的小心思躲不过朱元璋的双眼。 对于他的问题,朱元璋抬手抚须,沉吟片刻后才再度作答:“棉花布匹就按照军户数量配给,至于豆料不变,那小子有那么多田地,可以自己种豆料自给自足。” 朱元璋说完一切,抬手摆了摆:“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东宫,明日主持早朝。” 他示意朱允炆可以退下了,班值太监也将擢升文册从桌上拿起,交到了朱允炆面前。 朱允炆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毕恭毕敬的从班值太监手中接过了那本擢升文册,随后回礼作揖,退出了乾清殿中。 待他离去,朱元璋也不满的看向一旁。 在角落里,锦衣卫指挥使宋忠正站在那里,然而他没等来朱元璋的差事,反而等来了质问。 “你是谁的人?” 朱元璋一句话,便吓得宋忠跪在了地上:“自然是陛下的人!” “朕的人?”朱元璋眯眼询问:“那王氏父子三人有何背景?” 宋忠心里一紧,却还是本本分分的回答:“据传早年王瑄与渤海王同吃住过几个月,那王兆父子三人得到提拔,也是魏国公授意的……” 宋忠将事情全部说了出来,尽管他口口声声说是‘据传’,但朱元璋却想到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这事情,你与太孙说了对吧。” “是……” 二人一问一答,便将事情原原本本的摆在了朱元璋面前。 显然,朱允炆并没有表现得那么老实,但朱元璋知道后非但不怪他,反而简单略过:“这事情到此为止,另外这锦衣卫的差事你别干了,去开平中卫任指挥使吧。” “臣、领旨……”宋忠脸色惨白,虽然是平调,但锦衣卫指挥使和开平中卫指挥使的权力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垂头丧气的起身,毕恭毕敬的回礼后退出殿内。 瞧着他的背影,朱元璋久久没有开口,而一道身影也走进了养心殿中。 “就这样略过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待朱元璋抬头一看,来人不正是刚刚平叛归来的郭英么。
显然,郭英也对朱允炆此举有些不满,毕竟他也是武官,瞧着有功之人不得封赏,他心里肯定不舒服。 至于王氏父子三人是不是朱高煦的人,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一个在吉林,一个在云南,这中间距离太远了,起不到什么作用。 他当然知道皇帝不能惩治太孙,可他也想知道皇帝为什么不更进一步的惩处宋忠。 不能惩治朱允炆,但可以杀鸡儆猴。 “他做的没什么问题。”朱元璋轻声开口,同时叹气道:“能成事的,首要就得有这份心机和狠劲。” “在这点上,你那孙女婿可差远了……” 朱元璋说起了朱高煦,郭英听后则是闭口不谈,仿佛与朱高煦根本不熟。 只是他不说话,朱元璋却会自己回答自己,他叹着气:“高煦那小子行军打仗还好说,只是遇到大事,还是太优柔寡断。” “就他那性子,成不了大事,也不用担心他。” 他的叹气,仿佛是在庆幸,却又带着几分失望。 “这样的性子,与他的位置相比,是件好事……” 郭英终于开了口,显然他很是满意朱高煦所展现出的性格缺陷。 性格能成事,这样的评价放在眼下,可不算什么好话。 据他所知,被朱元璋评价过能成事的人,也只有晋王朱棡,而朱棡的性子和心思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如何了?” 走出乾清宫门,朱允炆便见到了早早守在这里的东宫带班太监李权。 李权扶着朱允炆上了步辇,与其走在略微寒冷的宫道上,小心翼翼的说道:“事情都办的差不多,应该很快就能见效了。” “好……”听到李权的回答,朱允炆像是放宽了心般靠在椅子上,嘴角挂着一抹笑意,显然将有好事发生。 在他返回东宫后不久,李权便又将最新的消息告诉他。 “殿下,宋忠被调往开平中卫任指挥使了。” 李权对着金台上的朱允炆小声说着,朱允炆听后却波澜不惊,似乎早就想到了宋忠会如此遭遇。 “叫他好好在开平中卫等着,日后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头也不抬的给了李权回答后,朱允炆继续处理起了奏疏。 李权见状,也派人去给宋忠传话去了。 倒是在传话后不久,黄子澄与暴昭、齐泰三人便寻了上来。 在行礼赐座的戏码过后,朱允炆放下了手中的朱笔,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奏疏上挪开。 他的养气功夫比起去年要好了许多,但这不是他的功夫见长,而是让他糟心的事情越来越少了。 “选去吉林的那三千户,选得如何了?” 朱允炆将目光放到了黄子澄身上,齐泰也不假思索的回答:“都已经选好了,半个月后便可陆续北上。” “不过这次过后,那吉林卫的月粮与行粮,便要拔高到二十万石了,加上盐、布、棉花等物,怕是……” 他没继续说下去,因为朱允炆坦然将刚才乾清宫发生的事情一一说出。 在得知吉林卫又要出塞,并且还获得了五十四万石月粮与行粮的物资后,黄子澄脸上有些凝重,齐泰则是更直接的开口: “渤海王府内商人杨彬,近几年来不断在关内采买粮食,为渤海王贩卖毛皮,进行贸易。” “想来,吉林卫府库之中的粮食,已经有了足够的存粮。” “眼下朝廷又拨五十四万石与吉林城,若是不限制杨彬为渤海采买粮食,恐怕渤海很快就能自给自足了。” 齐泰的关切很有道理,毕竟他们从宋忠那里获知的情报中,吉林城的田地已经足有数十万亩了。 倘若放任不管,任由其发展下去,恐怕再过几年吉林城就能脱离朝廷掌控了。 这不是臆想,而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朝廷眼下能控制渤海的重点就在粮食上,之所以渤海粮食缺口那么大,也和朱高煦养了那么多兵马有一定关系。 如果朝廷限制他,不给他拨军户,扩充兵马的话。 那以他这两年屯垦的速度来看,以眼下吉林城的人规模,顶多再过两三年他们就能自给自足。 对于朱高煦,必须要采取限制的手段,因为他的兵马已经不少了。 “三位先生有什么看法?” 朱允炆对齐泰的话深表赞同,因此询问起了他们三人的看法。 面对询问,齐泰不假思索的回答:“理应让渤海招抚女真,并且要将招抚的女真放到吉林城加以控制。” “有三千军户作为眼线,那些被招抚的女真就不太可能被训练为兵卒,如此一来吉林城的负担只会越来越大。” “只有让吉林卫越来越依赖朝廷,才能更好的控制关外。” 对于朱高煦,齐泰一如既往的想用粮食来牵制他,朱允炆也十分赞同。 毕竟晋王那边的网已经布置好了,只待收网就能解决,而晋王解决过后,需要选择的就是周王和燕王之间的其中一人了。 这其中,由于朱高煦的异军突起,燕府势力更进一步,光朱棣与朱高煦父子二人直属的兵马就超过了三万人。 不仅如此,朱棣手上还有节制北平、大宁、辽东三都司的兵权。 尽管这个兵权水份很大,但朱棣始终有这一份兵权在。 相比较之下,只有一万六千护卫军的周王朱橚则是显得没有那么大威胁。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冯胜留在河南的旧部,但想要清理他们也很简单。 因此不管怎么说,燕王朱棣都是晋王朱棡后最具危险的人,而渤海王朱高煦则是他最得力的羽翼。 往朱高煦的吉林卫中掺沙子,是必须要走的一步棋,而这步棋现在已经完成了。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按部就班的等待了。 想到这里,朱允炆的思绪也渐渐向北飘去。 在山西太原的晋王府内,此刻的朱棡正脸色苍白,伸出手让王府医官为其诊脉。 看着医官凝重的表情,朱棡攥紧了另一只手,阴沉开口:“如何?” “这……”医官起身跪下,低头作揖:“恕臣无能,殿下的脉象依旧是体虚之症。” “体虚体虚,你诊了几个月了都说孤体虚,又给孤服用了那么多补虚之药,为何不见成效!” 朱棡不耐烦的斥责医官,那医官也摸不着头脑,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人火大:“滚下去!” “臣告退……”听到朱棡的话,医官连忙退出承运殿内。 瞧着他退下去,朱棡却止不住的咳嗽,声音之大,即便退出宫殿的医官都能隔着十余步听到。 这样的情况,无疑让整个晋府担忧。 先太子三十七岁而薨逝,当时他薨逝前的症状,便是体虚气虚之症,而如今…… 想到这里,晋府内众人都忙碌了起来,有的给朱棡献上补气补体的药材,还有的献上丹药,便是连庖厨都忙着为他制作药膳。 只是这样的忙碌,并没有让朱棡本人的身体变化,反而是每况愈下。 三月初二,不顾府内护卫与属官的劝谏,朱棡决意出塞去巡视东胜的牧场。 只是他还未带兵走出偏头关,便因为病情加重,不得不返回太原休养。 日子一点点过去,朱棡那原本还算魁梧的身材也逐渐消瘦下去。 渐渐地,朱棡连处理王府政务都有些困难了。 医官对于他的诊治,也没有半点进展。 从三月初六开始,一封封急报就不断往应天发去。 远在应天的朱元璋,也派出了自己的医官前往太原,寄希望于朱棡的身体能够康复。 然而,朱棡终究没有等来太医院的医官。 三月十二日深夜,他的病情突然加重,整个人消瘦的如枯骨般恐怖。 躺在晋王府的存心殿拔步床上,朱棡看着拔步床的床顶,他不明白自己才四十岁,为什么身体突然之间就恶化到了这种地步。 耳边,王府嫔妃与属官的哭泣声让他烦躁,可他却做不了任何事情来阻止他们。 在这样的局面下,一名他所熟悉的武官走到了拔步床前,寻到了他的王妃谢妃。 “他怎么能这样做?!” 谢妃似乎听到了什么羞辱人的事情,她着急的质问着那武官,武官见事情瞒不住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礼:“当下,只能等殿下身体康复,才能将被调走的人调回来。” “调走?”朱棡听到了这两个字,不用多想他就知道是朱允炆那小王八蛋趁机在调离自己的亲信。 这一刻,他想起了傅友德、冯胜与王弼、谢成的死,更想到了自己被调离的那群旧部。 “小崽子,好狠的心……” 他脸色涨红,最后趋于惨白。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谢妃看向了朱棡,而这时朱棡眼角也有泪珠滑落。 “殿下?”谢妃跪在拔步床前,握住了朱棡手腕的同时,却感觉到了那停止的脉搏。 “殿下!!” 伴随着谢妃的呼喊声,存心殿内的哭泣之声达到了顶峰。 很快,伴随着八百里加急的塘骑冲出太原城,晋王朱棡薨逝的消息也向着南方传开。 《明太祖实录》己未晋王棡薨,上第三子,孝慈皇后所生,年十三岁受封,又七年而之国,聪明英锐、受学于翰林学士宋濂,学书于录事杜还,眉目脩耸,美须髯,顾盻有威容,多智数,至是以疾薨。 第200章 丧子之痛 “此次用茶五十余万斤,得马一万三千五百一十八匹,其中两千四百二十七匹可选入大教场,充为军马。” 三月十五日,当从西北返回的李景隆在武英殿内向着朱元璋等人汇报此次茶马互市的成果时,朱高炽及朱允炆几人都脸上轻笑,显然对此事十分高兴。 唯独朱元璋这个天下之主,面色有些沉重,但却说不出来原因。 望着朱元璋没有反应,朱允炆借着斟茶上前,小声询问:“爷爷,您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有些心神不宁。”被朱允炆的声音唤醒后,朱元璋随口说了一句,便将目光放到了李景隆身上。 对于这个外侄孙,他心里是十分满意的。 尽管李景隆不如他的父亲,可他的能力与才干依旧是当朝拔尖的那一批。 哪怕徐辉祖已经在西南锤炼了两年半,可却依旧差李景隆太远,这点从这次李景隆主持茶马司的互市就能看出。 在朱元璋心中,除去郭英、耿炳文这样的老将,中生代与新生代的藩王、武官中,从上到下分别是自家老四,沐春、李景隆、宋晟、吴高、以及自家老三。 若是再往下数,便是杨文、平安、陈瑄及朱高煦那小子了。 当然,在他心中,朱高煦还年轻,还未到定型的时候,还有可上涨的空间。 不过即便他知道朱高煦的未来成就会很高,却没有想过防备他,只是尽量控制罢了。 毕竟在他看来,哪怕日后朱高煦成了气候,可就凭他手中那点兵力,他实在想不到他能做出什么威胁到朝廷根本的事情。 眼下的大明藩王局面,丢到前朝的历朝历代,都是可以让皇帝偷笑的局面。 比较西汉和西晋乃至隋唐的藩王力量来看,自己所缔造的藩王体系都算不得什么有力量的势力。 相比较西汉吴王刘濞那种统辖三郡五十三城,拥兵近十万的藩王来说,统辖不过一个王府,三个护卫,兵马数量连两万都达不到的朱棣、朱棡他们,简直就是朝廷随手可拿捏的程度。 只要给足将领信任,即便日后削藩出现了差错,也不至于影响全局。 他如此想着,心里也轻松许多。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日后的许多事情都做好了安排,只要朱允炆萧规曹随,大明朝还可再兴旺一代人。 这次的两千余匹军马入了大教场后,在京听操的铁骑数量也可以达到一万了。 加上各都司骑兵,仔细算来,朝廷也有三万铁骑,家底也算殷实了。 想到这些许多事情,朱元璋也放下了心中不安,将目光投向李景隆的同时,抚须开口:“这次去西北,可曾发现有不对的地方?” “未曾有,那宋晟回了凉州后经营陕西行都司经营的不错。” 李景隆如实回答,而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次的南甸大捷没有出现宋晟的身影。 由于瓦剌时常袭击明军在亦集乃的驻牧城池,因此朱元璋在去年九月将宋晟父子调回了西北,任宋晟为陕西行都司指挥使,以平羌将军职坐镇凉州。 现在听李景隆所说,宋晟确实坐镇凉州坐镇的不错,有他坐镇的话,自己也就可以放心了。 “你这次去,可曾听到了帖木儿的事情?” 朱元璋眼下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朱高煦所说的帖木儿东侵一事。 只是朱元璋的询问问出后,李景隆却摇摇头:“未曾听闻,不过那别失八里的胡人倒是加大了巡边的力度,宋晟与臣说过。” “嗯……”朱元璋没有太大的反应,毕竟有宋晟加上陕西行都司的十二卫和四个守御所,哪怕有什么事情发生,想来那近三万兵马也能将其阻挡一阵,足够支撑到四川与陕西两都司出兵支援。 仔细想来,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唯一需要关注的也就只有西南的战事,以及北边巡边的事宜了。 思绪此处,他便与李景隆说道:“朕准备诏令燕王巡边,不过这次主要以兀良哈诸部为主。” 朱元璋说出自己想法,李景隆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作揖回礼:“若是再来三两次这样的北巡,想来兀良哈诸部只能远遁漠北了。” “朝廷要的,就是他们远遁漠北。”朱元璋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战略目标。 为了让李景隆和朱允炆理解,他特意看了二人各自一眼,并进而解释道:“高煦上次北巡,依托水路直插兀良哈山,因此朕便想,如果可以走水路,那便要大力成全吉林,在吉林大力屯垦。” “日后若是吉林可以成为关外粮仓,便可依托水运深入漠东,将兀良哈诸部驱逐去漠北。” “只要兀良哈诸部离开,大宁的战兵可以北上筑城,让大宁一带成为后方,让屯兵安心屯垦。” “高煦给朕的家书之中写过,那恼温江上游相比较辽河与松花江沿岸开垦更困难,但地下水源丰富,若是要打井,往下丈许便能出水。” “若是能驱逐兀良哈诸部,只需要在哈剌兀山脉东侧沿途设置十余个千户所,就足够让漠东安稳下来。” “从他早前献来的地图来看,只要这小子没说假话,那一旦驱逐了兀良哈诸部,日后朝廷就不用每年耗费二百余万石去维持大宁和辽东了,完全可以让当地屯兵转兵为民。” 朱元璋的思绪还是清晰的,眼见更是不用多说,他一直都知道控制漠东的好处,唯一担心的就是汉人不能再那里好好屯垦生活。 可当朱高煦将详细的漠东情况通过家书与图纸告诉了他后,他很快就放下了这种后顾之忧。 “若真是如此,那朝廷的负担可以降低许多。” 李景隆也没有怀疑朱元璋和朱高煦的眼见与看法,既然朱高煦都说恼温江上游可以耕种,那一旦大明通过移民实边来控制漠东,加上去年设置的开平五卫,那大宁与辽东即将成为大后方。 只要他们成为大后方,那当地的许多军户就可以由军转民。 没有了沉重的卫所行粮与月粮负担,朝廷的钱粮便可以节省出二百余万石。 那可是二百余万石,若是投入到了西南与西北,毫无疑问将更进一步的扩大和巩固西南的三宣六慰和西北的关西七卫。 要知道大明眼下在甘肃等西北重镇和云南的投入,也不过就才二百万石。 如果再投入二百万石粮食下去,当地的战兵完全可以翻一番。 这些地方的战兵若是翻一番,三宣六慰和关西七卫立马就会老实下来,继续当大明朝的乖儿子,东察合台汗国也会火急火燎的跑来认亲戚,乌斯藏与朵甘这两都司的土司与番僧也会更恭敬。 因此,能否拿下漠东,亦或者能否在拿下漠东之后进行屯垦,让大宁与辽东彻底解放,这是朱元璋最为关心的事情。 正因为它的重要性显露出来,朱元璋才会决定再组织一次大规模的北巡。 他宁愿连续几年花费数百万石去解决漠东的问题,也不愿意一辈子的稳定投入二百万石粮食来维持防线。 “可是爷爷……” 朱允炆不合时宜的开口,并在吸引众人目光过后作揖回礼:“若是还要进行两三次北巡,那山东与直隶的常平仓恐怕难以为继。” 朱允炆这话让朱元璋皱眉,李景隆也是闭口不回答。 显然,他对这位太孙的军事见地难以形容。 倒是朱元璋见李景隆不开口,便心里不舒服的反问朱允炆:“钱粮不拿去征战,难不成留着像前宋一样交岁贡吗?” “孙儿不是这个意思,孙儿只是觉得是否可以慢慢来。”朱允炆连忙解释,一旁一直未曾开口的朱高炽也为他开脱道: “皇爷爷,太孙并非是这意思,只是近三年来,朝廷连续发动北巡,耗费钱粮足有数百万,虽说杀了不少胡兵,俘虏不少牧群,但终究是用黄金打乞丐,得不偿失。” “话不能这么说!”见有自己表现的机会,朱济熺也没有放过,连忙起身作揖反驳道: “如皇爷爷所说一样,宁愿拿着数百万钱粮去打人,也不让人来家中劫掠。” “眼下舍不得这数百上千万的钱粮,日后就得忍受每年防备胡兵,数十年如一日的备边。” 朱济熺说完,也不忘向朱元璋献媚: “两相比较下,孙儿反倒是宁愿拿出千万石粮食去打贼,也不愿意拿几千万石粮食去防贼。” “嗯……”朱济熺的话,显然让朱元璋更受用。 不管朱济熺的话是为了献媚,还是他自己分析出来的,可他终归与自己的想法谋和。 朱元璋受用的语态,殿内众人都能看出来。 朱高炽脸色犹豫,朱允炆波澜不惊,朱济熺喜上眉梢,唯有李景隆高高挂起。 李景隆很清楚自家舅爷的想法,他从不是一个安分的人。 哪怕遭遇了岭北之败,可此后他依旧发动了数次北征,这也代表着他的想法是消灭残元,而非固守。 如果不是先太子薨逝,朝廷应该还会继续不断地大规模北征。 先太子的薨逝,让这位老人家消停了几年,可朱高煦那个异军突起的少年人,让这位老人家看到了北征可行的希望。 残元是西遁不假,但打不了残元,朝廷可以打兀良哈,还可以打关外女真。
以当下这位老人家三十一年洪武文治所积攒的家底,追逐残元或许是一件赔钱的事情,但招抚女真,拿下漠东却绝对是一件值得长期操作的事情。 思绪此处,李景隆不免想到了朱高煦。 饶是他也没有想到,当初那个告诉他如何平倭的少年人,到了北边之后依旧不消停,反而越打越大,让朝廷所看到的希望也越来越大了。 正是看到了朱高煦在吉林城的所作所为,朱元璋才会想着在漠东诸军屯垦。 换做以前,他肯定是不敢这么想的,因为他始终觉得时机不成熟。 可伴随着兀良哈诸部经历了两次死伤惨重的打击,他渐渐觉得这时机或许能被自己所掌握。 正因如此,他才会提高对吉林卫的行粮与月粮,将原本一万三千军户那二十万石左右的军粮提高到五十四万石的程度。 朱元璋当然不是因为个人感情而对吉林卫投入那么大,他要的是朱高煦继续在吉林城屯垦熟田,直到吉林城可以承担起供应哈剌温山脉沿边十余个千户所的军粮时,他便会出手将吉林城的一切给剥夺。 这么做,尽管有些对不起那小子,可朱元璋的第一身份是皇帝,其次才是他朱高煦的爷爷。 实在不行,日后找其它东西弥补他就是了。 心虚的摸了摸胡须,朱元璋渐渐想到了朱高煦得知自己吃亏后的表情。 当然,他这一切都是藏在心里,未曾与他人说过,哪怕是他信赖的郭英也没有,所以朱允炆自然也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所以朱允炆只觉得自家爷爷在帮助朱高煦扩大势力。 他心里莫名的有些不舒服,而朱元璋却在这时开口将他唤醒,宣布了一些其它事情。 “江南的以钞抵税,仔细算来也断断续续弄了两年……” 朱元璋提起了以钞抵税的事情,这让朱允炆心里莫名紧张。 对于他的紧张,朱元璋并不知道,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朕让户部清点了一下,两年的夏秋赋税,苏松二府用二百余万贯宝钞抵过了近五百余万石赋税钱粮。” “去年秋收以钞抵税后,天下诸省的宝钞未见价格回涨,想来是已经到了极限。” “因此,朕决意停下今年的以钞抵税,待秋收过后观看时机,再酌情决定是否在明年继续以钞抵税。” 以钞抵税,真正让宝钞价格回升的,不是朝廷回收的那二百余万贯宝钞,而是天下富户从市面交换囤积的那些宝钞。 经过三年两次以钞抵税的刺激,许多富户都已经囤积了不少宝钞,而以钞抵税的范围却未曾扩大。 如此一来,市场上自然不会有富户愿意交换囤积宝钞,宝钞价格自然也就回升不上去了。 加上朝廷迁移富户进入京城,许多富户甚至抛售交换了不少宝钞,致使去年的这个时候,宝钞价格还回落了一段时间。 朱元璋搞以钞抵税,可不是让这群富户专门吃好处的,而是要让他们付出一定的代价才能吃下好处。 现在他们只想吃好处,不想付出代价,那以钞抵税这事情自然就得停一停了。 只是他这样的安排,让朱允炆连忙站出来作揖道:“爷爷,今年以钞抵税的消息已经放出,若是停下,恐怕会对朝廷的威信不利。” “……”看着朱允炆走出来,朱元璋虽然料到了,但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若是高煦那小子在,应该会认同我的想法吧……” 不知道是不是老了,念旧了,朱元璋近来总是想到朱高煦。 只是想是一回事,怎么掌控他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就好像现在…… 朱元璋将目光投到了朱允炆身上,他知道自家这个孙子亲近江南富户乡绅,因此他才会故意对他说要停止一年的以钞抵税。 这么做,为的就是用朱允炆的口,传达自己的意思给那群人,好教他们知道,这天下的主人是谁。 朱元璋轻抚须,还想再说什么,可这时武英殿外却走进来了一个脸色惨白的武官。 他是新任锦衣卫指挥使蒋晖,而他那惨白的脸色,让朱元璋那原本就不安的心,渐渐沉重了起来。 “陛下万福……” 蒋晖入了武英殿,五拜三叩的行了大礼后,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太原八百里加急……” 当‘太原’二字出现时,在殿内的所有人纷纷回头,只是饶是他们再怎么想,都没想到蒋晖接下来的话。 “三月十二夜亥时三刻六分,晋王殿下他……薨了!” 最后二字脱口而出时,蒋晖低下了头,殿内空气瞬间凝固了。 朱允炆与朱高炽、李景隆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前一秒还在为自己献媚得当而喜上眉梢的朱济熺,此刻脑中一片空白。 朱元璋那平日里半眯着的眼睛突然瞪大,他缓缓从龙椅上起身,不敢置信的用手扶在龙案上,胡须发颤:“你说什么……” “晋王殿下……薨了!”蒋晖把头磕在了地上,这重复二次的话也让朱济熺身体一软,整个人瘫坐在了殿内的金砖上。 “我爹……薨了……”朱济熺好似痴傻了,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朱元璋踉跄的从龙案后走出来,几乎跌倒,好在朱高炽与朱允炆连忙上前搀扶住他,李景隆也将瘫软在地的朱济熺扶了起来。 哪怕现在,众人脑中还是空白一片,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怎么薨的?他是怎么薨的!” 朱元璋失态了,他在两个孙儿的搀扶下,往前走了数步,声音颤抖着质问。 “王府医官诊断为气血体虚,百般补入而身体不取,是以虚而不得以补,病薨……” 蒋晖艰难的说出朱棡的死因,这死因让朱元璋那好不容易恢复的身体突然乏力,几乎快要坐在地上。 朱允炆与朱高炽二人吃力的搀扶着他,朱元璋却双目涌出眼泪:“老三…我的儿子啊!!” 当得知朱棡是患上与朱标一样的疾病而薨逝时,朱元璋崩溃的哭泣。 此刻他脑中没有了别的念头,几乎是空白的,只是本能的跟随身体的反应在哭泣。 不止是他,一旁回过神来的朱济熺也在抱头大哭。 只是比较老朱的丧子之痛,他哭的感情更为复杂。 丧父之痛固然疼痛,但朱棡的薨逝却带给了朱济熺另一项沉重的打击。 晋府,再也不可能的登入武英殿内了,他将会与曾经的朱尚炳一样,在面对父死消息之后,被送回山西承袭王位,再也没有在武英殿内理政的机会与资格。 曾经他父亲许诺他的登上大宝之位,也彻底成为了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朱济熺坚持了十数年,赔上了自家岳父性命和王妃感情,可结果却换回了这样的结局,这让他怎么能接受。 比起老朱与朱济熺,朱高炽与李景隆二人的脑袋还是懵的。 这一刻,李景隆下意识看向了扶着皇帝的朱允炆。 朱允炆的脸上表情复杂,可嘴角的那抹笑意却始终掩盖不了。 皇帝正在经历丧子之痛,无暇察觉,可自己…… 李景隆刚准备收回目光,便与朱允炆的目光对上了。 似乎是才发现李景隆在看自己,朱允炆连忙将脸上的表情整理,一副哀切模样。 这样的转变,让李景隆心里一沉,或许到了这会儿,他才发现这位太孙的心机如此深沉。 不同于众人,如果说众人都在哀伤,那此刻的朱高炽就是在担心了。 面对三个伯伯都是壮年而逝的情况,朱高炽不免担心起了自家父亲。 只是当他一想到朱棣那副健壮身体时,他便稍微安了安心:“我爹身体那么好,应该没事吧……” 他的念头还未落下,便觉得手上一沉,待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家爷爷已经在泣不成声中昏阙了过去。 “爷爷!!” “太医!传太医!!” 朱高炽率先发现了昏阙的朱元璋,反应过来的朱允炆与李景隆等人也连忙喊叫太医。 由于朱元璋去年身体都不是特别好,因此太医院的御医一直有在他四周班值的安排。 当呼喊太医的声音传来后,很快背负药箱的一名太医便从殿外冲入。 他为朱元璋把了把脉后,连忙用银针扎了百会、上星等穴位。 不多时,朱元璋悠悠转醒,四周人纷纷关心询问。 面对这些询问,他只觉得嘈杂,眼泪缓缓流出。 “召礼部尚书朱梦炎……” 虽然还在流泪,可他的情绪比之先前却安定了许多,只是内里悲伤,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在交代过后,朱允炆与朱高炽扶着他坐回了龙椅。 身为人子的朱济熺在经过朱元璋晕倒的惊吓后,原本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却又在片刻后流出。 只有朱允炆,在扶着朱元璋入座后,包含深意的看了一眼刚才发现他在笑的李景隆。 面对那目光,李景隆缓缓低下了头…… 《明太祖实录》:庚申,晋王棡薨,上哀恸,辍朝三日。 第201章 山穷水尽 “朕惟先王之典,生有名殁有谥,所以彰其德表其行也,曩者封建诸子王尔,于晋为国藩屏,于兹有年迩者,因疾永逝,特遵古典赐谥曰恭。” “呜呼!谥法者古今之公议,不可废也,尔其有知服斯,宠命册宝俱如秦王制度……” 三月中旬,曾经一手包办了蓝玉案中所有在山西淮西勋贵的晋王朱棡,最终以一种急促的死法离开了人世。 当他的死讯传到应天,朱元璋哭泣到昏阙,并辍朝三日。 在这三天时间里,他悲痛的处理完了朱棡死后的诸多事宜。 虽说朱棡残暴,但比起朱樉来说,他还是好上了那么一丝,尤其在朱标死后,他的性格更是收敛。 尽管这样的收敛,是为了争储而做出的表象,但起码这使得他的形象比朱樉好了许多。 正因如此,在谥号上,即便是不喜欢朱棡的庙堂群臣,也没有苛刻的给予他恶谥,而是给出了‘恭’作为他的谥号。 作为谥号‘恭’算不上恶谥,但也算不上好的谥,可以说是明褒实贬。 只是对于朱元璋来说,他并没有反驳群臣给朱棡的谥号,反而认为这个谥号很贴合朱棡的一生。 在确立了谥号后,朱元璋又在山西驼山选地八百亩,以此来修建朱棡的陵墓。 在所有的事情结束后,朱棡的死讯也开始向大江南北传去。 得知消息,不管是在庙堂的,还是在野的。 但凡有一丝政治嗅觉,他们都能猜到朱棡的死对谁最有利,同时对谁最无利。 若说受惠最大,那无疑是太孙朱允炆,毕竟朱棡争储的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凡有入仕倾向的人,都了解朱棡争储的事情。 不过众人也都知道,朱棡死了,那还对太孙朱允炆有威胁的,便只剩下燕王朱棣与周王朱橚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作壁上观,想要看看这二王会对晋王薨逝的消息做出什么反应。 当身处开封的朱橚得知消息时,他立马就派长子朱有燉前往了太原吊丧,同时向朱元璋上疏,请求让自己去主持三哥的丧礼,但被朱元璋驳回了。 可即便被驳回,朱橚也没有做出其它出格的事情,而是整日在王府的屯田间,带着十数名农学的儒生编撰救荒书册。 他的举动,让许多人打消了对他的关注,转而将目光放到了北平的朱棣身上。 只是比较他们的关注,此刻的朱棣更关注的却不是权力斗争,而是…… “老和尚,怎么样了?” 北平燕王府承运殿内,当朱棣神叨叨的询问面前的姚广孝时,坐在他一旁的姚广孝也收起了为其诊脉的手。 “殿下脉象强健,无气血体虚的症状,不必担心。” 姚广孝与朱棣说出了自己诊脉的答案,让朱棣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当得知朱棡薨逝的消息时,朱棣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直到他再三确定朱棡真的死了之后,他才渐渐高兴。 说到底,他和朱棡本来就不对付,朱棡为了向朱标和朱元璋索要权力,没少对二人吹耳旁风,说自己图谋不轨如何如何…… 想起这些事情,朱棣都恨不得狠揍朱棡一顿,自然不可能为他的死而难过。 高兴了一会,他这才反应过来。 自家大兄和朱棡都是气血体虚而死,那自己会不会也有这样的症状? 想到这里,他连忙让人叫来了姚广孝为他诊脉,如今确定自己安全后,他这才舒坦道:“老三死了……” “贫僧来时已经知道了。”姚广孝盘算佛珠,同时表情凝重的看向朱棣,这让朱棣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试探着询问道:“老三死了,你说允炆会不会在接下来对俺动手。” “这……”姚广孝迟疑片刻,他认真想了想:“这很难说,不过殿下既无二心,也不用担心太孙对您有什么不利,况且陛下尚在,太孙即便想做什么,也很难做出来。” “倒也是……”朱棣颔首,他并没二心,只想着在北平当一个逍遥的藩王。 若是日后南边的大侄子不愿意自己在北边呆着,那自己也可以去南边,反正削藩这种事情,自己心里也早有了准备。 “其实殿下这边还好说,贫僧担心的反而是二殿下那边。” 姚广孝忽的开口提起了朱高煦,这让朱棣错愕:“老二怎么了?” “贫僧总觉得,二殿下似乎有些事情在藏着。”姚广孝说出自己担心的原因: “前岁殿下去了吉林城,见到了水稻与那被称为水泥的东西,当初二殿下是如何说的?” 姚广孝询问朱棣,朱棣也不假思索的回答:“老二说那些东西还未功成,等到功成再行推广。” “如今两年过去了,还未功成吗?”姚广孝反问朱棣,并说出了自己所掌握的消息:“就贫僧得知的消息来看,辽东都司都指挥佥事傅让在去到辽南过后,已经在近日开始准备屯田了。” “然而,即便许多人都得知了吉林城有种植水稻的技术,可那傅让却没有让人种植水稻,更没有交出水泥这一物。” “兴许是傅让也不知道……”朱棣试图解释,可在姚广孝那低垂的目光中,他的解释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朱棣沉默了,姚广孝则是在他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南边来了消息,陛下似乎准备再次让殿下领兵北巡,虽然没有具体明说,但从徐左都督的去向来看,应该是针对兀良哈诸部的。” “殿下您今年,应该还会获得三都司兵权,并继续主持北巡备边事宜。” 姚广孝如此说着,同时也开口说道:“在北巡时,贫僧想前往派一名弟子前往吉林城。” “这不好吧……”朱棣皱眉,他知道眼下的情况,不应该节外生枝。 “正因如此,贫僧才准备殿下与二殿下、宁王三位出兵后,才派人去吉林城。” 姚广孝解释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按照他所说的去做,那便是朱元璋也不会觉得这是朱棣和朱高煦在密谋什么,毕竟父子二人都在前线,没有必要特意派一个去吉林城搞事情。 有什么事情,完全可以在北巡的营帐中说清楚。 姚广孝此举,更像是为朱棣去刺探吉林城。 但这样做,反而让朱棣更不舒服了。 他和朱高煦的关系很好,若是因为姚广孝此举而被挑拨,那就有些麻烦了。 只是他也知道,自家老二确实藏着许多秘密,自己作为父亲,必须弄清楚才行,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老二那边,你不用派人去,这次北巡你随俺去,俺当面问问老二。” “如此,甚好……”姚广孝回了一礼,这让朱棣意识到自己上了这个老和尚的当。 “伱这老和尚!”朱棣吹胡子瞪眼,可姚广孝却缓缓起身回了一礼,低声开口道: “殿下,有的时候,您也得未雨绸缪才行。” “我?”朱棣愣了愣,下意识就想要反问姚广孝,可姚广孝却不给他机会,起身便离开了承运殿。 瞧着他的背影,朱棣不明所以,不知道姚广孝的那句话是个什么意思。 他还在揣摩,只是他想了一个上午都没有想出什么。 倒是在他揣摩的时候,千里之外的京城之中,朱元璋也忙碌结束了朱棡的丧事。 朱济熺被派往了太原承袭王爵,武英殿内只剩下了朱允炆与朱高炽这两个孙子辈的人。 坐在椅子上,身穿素衣的朱允炆与朱高炽二人小心翼翼的看向自家爷爷。 在龙椅上,朱元璋的身体比前几日消瘦了些,让人担心。 只是即便身体如此,他依旧在结束丧事后前来操办政务,好似要将悲痛化为力量。 在接下来的十数日中,朱元璋不厌其烦的每日前来武英殿,即便回了乾清宫,也常常处理奏疏至凌晨。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朱棡突然薨逝的消息也开始渐渐趋于平静。 时间迈入四月,朱元璋在四月初三日召见了从广西平叛结束归来的杨文。 杨文这人虽然才四十有九,但曾经与冯胜征讨西北,而后一直在南方执行军务,并不出名。 直到洪武十七年,他才在随傅友德征讨云南之后,擢升为建昌卫世袭指挥佥事。 洪武二十五年,建昌卫指挥使月鲁帖木儿叛乱,杨文随蓝玉前往征讨,战后升为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诰封骠骑将军,并世袭指挥使。 洪武二十七年,因为朱高煦举荐他平倭,因此他得到了更多登台的机会。 他在广西平叛期间,直接执掌的兵马就达到了六万之数,也因此他算是挤进了大明武将的权力中心。 兴许是看着杨文在广西搞改土归流弄得不错,因此他今日特地召来了杨文。 杨文长相平平,但朱元璋却能看出他十分沉稳,因此在杨文五拜三叩起身后,他对杨文开口:“朕子燕王在北平,而北平又为中国之门户。” “如今召你来,是希望你能以总兵官的身份前往北平参赞燕王,同时从北平都司、北平行都司并燕谷宁三府护卫中选拣精锐马步军士,随燕王前往开平北边。” “你以为如何?”朱元璋询问杨文,或许是因为朱棡身死,因此他加快了原定七月北巡的脚步。 “陛下指派,臣定当尽心尽力!”杨文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只是低头作揖,应下了这个差事。 见他没有什么要求,朱元璋也很是满意,询问道:“你旧部人马,可随意调遣,只需给朕拟个名册便足够。” “末将领命!”杨文没有拒绝朱元璋的好意,毕竟他从未在河北一带领兵打过仗,没有自己熟悉的人手,确实很难节制大军。 只是他才作揖,朱允炆便皱了皱眉,因为他如果记得不错,杨文手下似乎有几个与朱高煦亲近的人。 他仔细想了想,很快便想到了那两人,因此笑着开口道:
“杨都督北上与四叔巡边,北方大势便可安定了。” “不过,近来又有倭寇从南边寻来,在广东雷州一带作乱,若不加以遏制,恐怕又会复早年倭乱。” “听闻杨都督麾下杨俅父子二人是水战悍将,不如将二人委派两广,率水师平倭如何?” 朱允炆一边说,目光却时不时偷窥着自家爷爷。 见自家爷爷无动静,他便更自信的看向杨文了。 倒是杨文听后沉吟片刻,随后才道:“杨俅父子确实是水战悍将,只是平倭的话,杨俅或杨展任意一人便可。” 显然,杨文对于这两个与自己同姓,并且还随着自己从浙江打到广西的部下还是很喜欢的。 “杨俅老成些,便派他任两广水师指挥使平倭吧。” 关键时刻,朱元璋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朱允炆闻言也没有再说什么,杨文也松了一口气。 “你去了北边之后,一切号令皆由燕王定夺,你只管奉行便可,切不要有疑心,好好与燕王学学如何对付北虏。” “臣领命!”杨文作揖回礼,朱元璋也摆摆手:“你准备准备,本月就出发吧。” 见皇帝这么说,杨文也在一句“臣告退”后离开了武英殿。 只是,他才走不久,武定侯郭英却出现在了武英殿门口,这让朱允炆与朱高炽脸上流露诧异。 “臣郭英,参见陛下、太孙、世子……” 朱元璋体谅郭英,因此他不必五拜三叩,只需要作揖便可。 在他起身后,朱元璋没有与老兄弟寒暄,而是交代了召来他的原因: “朝廷虽然太平,而胡虏也远遁久矣,但说到底胡虏还有兵力骚扰边塞,因此不可不防。” “今日召你前来,是任命你为总兵官,率都督刘真与吴高二人领辽东都司除守备外军马步兵,与辽王共同前往全宁卫,择险要屯驻堤备,一切号令悉听燕王节制……” 朱元璋的话,让朱允炆心里一沉。 如果说前者派杨文协助朱棣节制兵马他还可以接受的话,那派郭英带辽王参加北巡,同时听从朱棣节制,他就有些不淡定了。 郭英这人的三女嫁给了辽王朱植,长孙女则是嫁给了渤海王朱高煦。 如今他要是去了北边,与朱棣这个亲家结好,那自己日后削藩…… 朱允炆心情渐渐不好了起来,至于郭英倒是没想那么多,面对朱元璋的旨意,他只是询问一句:“臣请问何时前往辽东,又何时率兵出塞屯驻?” “尽早动身,最好在五月出兵,那个时候高煦那边应该已经积雪融化,可以出兵了。” “臣领旨……”见朱元璋交代,郭英接旨退下,朱元璋也在他走后,将目光放到了桌上的奏疏上。 想了想,他让太监取来纸张,自己提笔在纸张上写下了一份家书。 【朕观成周之时天下治矣,周公犹告成王曰:尔戎兵安,不忘危之道也。】 【今虽海内无事,然天象示戒,夷狄之患岂可不防?】 【朕之诸子,汝独才智克堪其任,秦晋已薨,汝实为长,攘外安内非汝而谁?】 【已命杨文总北平都司行都司等军,郭英总辽东都司并辽府护卫,悉听尔节制。】 【尔其总率诸王,相机度势,用防边患乂安黎民,以答上天之心,以副吾付托之意,其敬慎之勿怠……】 洋洋洒洒百余字,尽是对朱棣的交代。 待朱元璋写完,他看向了朱高炽:“此信算是家书,你派王府护卫送与你父亲吧。” “孙儿领命……”朱高炽毕恭毕敬起身,来到龙案前接过了家书。 望着那份家书,朱允炆十分不舒服,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朱高炽拿着家书走出武英殿。 他以为自家爷爷会对自己说什么,可出乎他的预料,朱元璋在写完家书后,便全身心继续投入到了政务的处理上。 至于那封家书,则是在经过几日的奔波后,被燕府护卫送回了北平的燕府之中。 得到家书的朱棣,很快就开始开始准备北巡事宜。 同一时间,人在黑水城的朱高煦还不知道关内发生的各种事情。 “四月了,算起来我那三伯应该走了吧……” 黑水城箭楼上,当朱高煦感叹着朱棡恐怕已经薨逝的消息,摆在他眼前的,是远处的渐渐转绿的青山,以及那已经化冻大半的黑龙江水。 “一二一!” “一二一!” “一!二!” 在他感叹之余,城外响起了激昂的口号声。 他低头看去,只见在黑水城外,数千身穿鸳鸯战袄的兵卒正在黑水城面前的道路上跑步前进。 他们的队伍拉的很长,从城东拉到城西,每排一小旗十人,队伍拉长近一里都还没能看到尾巴。 过了一两分钟,朱高煦才看到了队伍的尾巴,而这时他身后的楼梯口也走上来了一道身影。 “刚才来的那批女真人都安排好了吗?” 朱高煦头也不回的询问,而走出楼梯口的孟章也脸上挂着笑意:“都安排好了,一百二十七户,四百一十六口人,可参军的男丁有一百一十六人。” 他走上前来,站在朱高煦半个身位后,眺望着城外那井然有序的队伍:“算上这一百一十六人,黑水城的预备役就达到七千九百二十七人了。” “快八千了。”朱高煦颔首,对这个募兵速度已经很满意了。 只是相较于他的满意,孟章却觉得压力很大,他犹豫着开口:“虽说快八千人了,但他们的家眷也未免有些多了,末将算了算,足有三万二千余人。” “确实很多,但也没有办法。” 朱高煦眺望着远处,这一刻他很不舍,因为他想到了老朱。 “如果爷爷还能再活几年,我的时间或许还有很多,但现在已经不够了……” 他在心中感叹,同时也对黑水城的情况感到担忧。 “黑水城的粮食还够吃多久?” “不足两个月。” 二人对话间,将朱高煦的压力展露无遗。 人口对于他来说是负担,可不募兵他就没有办法实现自己想要做的那些事情。 如今黑水城每个月要支出两万石的军粮和口粮,算下来一年就是二十四万石。 吉林城那边的情况,整个冬季里都有能熟练在江面走雪橇的使犬女真人来回传信,因此吉林城和其它两座城池的情况,他十分清楚。 肇州城还是军堡负担就是军粮和军饷,安东城经过一个冬季,城内招抚的女真人口达到了一万二千余人,每个月要消耗近五千石口粮。 吉林城那边则是更为困难,整个冬季里,不断有小部落从东南方向逃来。 自从朱高煦断了粮食互市,许多部落都难以为继,便是吉林城的邻居,东边的善出堡都举堡接受了吉林城的招抚。 眼下,除了六城的女真人还能勉强度日,其余规模稍大的女真部落都已经接受了招抚。 可这样一来,吉林城的人口数量在这个冬季突破到了九万,每个月支出的口粮达到了三万六千石。 算上还没有北上的长春所一千军户,渤海军的正规军数量已经达到了一万三,加上眼下的八千预备役,每个月要支出一万三千余贯钱,三万石军粮。 从洪武二十八年到如今,朱高煦没想到,自己也成为了一个有民十五万,拥军两万一的存在。 只是这样的势力,背负在他肩头的,是每个月军民工匠近一万六千贯钱,口粮九万二千石的财政压力。 人口和军队的增加,让渤海的府库只能撑到六月初,而这还只是平时。 一旦战事爆发,自己该去何处寻觅粮食,这或许是自己最应该担心的事情。 距离历史上自家父亲起兵还有十四个月,按理来说自己应该等到那个时候,可吉林城的府库已经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毛皮生意因为老朱的迁移富户政策而中断,自己失去了最大的经济来源,只能通过贩卖部分羊群来坚持。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老朱会给自己运来二十几万石行粮和月粮,而自己只能靠它们撑到九月初的粮食收割。 虽说可以收割五十余万石粮食,但这批粮食顶多只能让自己撑到来年三月。 哪怕再贩卖羊群,也顶多在付了军饷后,撑到四月罢了。 自己在实力膨胀中迷失了自己,渐渐落入了老朱给自己布下的局中。 现在的自己似乎只有两条路,要么就是提前靖难,然后再六月到九月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击败辽东都司,夺取辽东军屯粮和常平仓粮,以战养战。 要么,自己就只能暂时裁军,减少百姓口粮,等到明年即将起兵时再募兵…… 前者起兵容易,可朱允炆还未削藩,湘王还未自焚,自己一旦起兵就失了大义。 没了这份大义,自己就会从旁人惋惜的藩王,变成一个可憎的反王。 这条路走不通,那自己或许只剩下了裁军这一种选择。 朱高煦看着城外的近八千兵卒,他眼中纠结。 花费了他大半年练出来的八千兵马,难道真的要就这样裁撤吗? 朱高煦不舍,而不舍的原因在于他心里有一个办法还未实施,因为他觉得未必能成。 不过事已至此,不管能不能成,他都得先跨出那一步才能知道。 他转过身,往箭楼下走去。 “明日,便返回吉林城吧……” 《渤海纪事本末》:“洪武三十一年四月,上抚北山女直,编男丁八千为军” 《明世宗实录》:“洪武三十年冬,野人饥寒而投,上获女直男女数千余人,又恐四周野人进犯,编数百男丁为军,备之” 第202章 柳暗花明 四月初九,当黑龙江上的冰面化冻,朱高煦率十余艘马船逆流而上,往吉林城而去。 期间,朱高煦在安东城停留了一下,下船看了看陈昶将安东城经营的如何。 陈昶没有让他失望,整个安东城的经营十分不错,并且由于阿者迷地面的许多女真人出山接受招抚,安东城的防御压力锐减。 为了执行朱高煦的女真汉化政策,他此刻正在率领军民修建卫学。 这卫学一旦修建起来,全城十五岁以下的女真孩童都会接受汉化教育。 不过,这么一来,朱高煦也就有了新的问题。 不止是黑水城,就连安东城和吉林城都需要大量的吏目来进入卫学教学,而且这次需要的数量不少。 原本的好心情,因为陈昶的这句话而被破坏,但朱高煦并未表露。 没有钱粮人才,他不应该怪下面的人,若是只知道怪下面的人,他与明末那几个不敢担责任的皇帝有什么区别。 招抚命令是他下达的,他早就做好了接受后果的准备,只是他没想到招抚工作居然那么顺利,招抚了那么多人。 兴许是感受到了肩头的担子更为沉重,朱高煦在安东城仓促逛了一个时辰后,便返回了舟船上,继续向吉林城进发。 在返回吉林城的水路上,他已经想到了自己抵达吉林城后,会面对怎样的财政压力。 四月十三,他的舟船路过了曾经的鸡西堡,如今的鸡西关。 似乎是见到了他的大纛,鸡西关内外忙着开荒的许多兵卒与百姓纷纷朝着舟船打招呼。 朱高煦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能看到自己,走到船舷一旁便与他们招手以示招呼。 不多时,舟船越过了鸡西关,来到了被开垦了近乎七成的吉林城中湾。 朱高煦简单看了看中湾的开垦情况,便将目光投向了北边的北湾和南边的南湾。 南湾牧场上,不少军马在栅栏背后低头吃草,亦或者交配、奔驰。 北湾泽地边上,许多牛羊低头吃草,与远处的白山黑水形成了一幅画卷。 望着这一切,朱高煦心中的骄傲不用言表。 吉林城的矗立,便是他来到大明这几年最大的功绩。 拥有数十万亩田地的吉林四城,是朱允炆都不舍得抛弃的存在。 有这个基础在这里,即便自己靖难之役失败,大明也能巩固辽东,开拓东北。 只要吉林四城还在,自己的功绩就无法抹去。 “噔……” 不多时,舟船靠岸,班值吉林码头的百户官率兵迎接朱高煦。 “殿下千福安康!” 百户官见朱高煦下船,连忙带领众人作揖行礼。 朱高煦走到码头上,看了看正在码头上忙着装载粮食的许多女真民夫,不由好奇询问:“我还未下令,怎么就开始为舟船装粮了?” 面对朱高煦的疑惑,百户官解释道:“末将也不知道,只知道刚才有塘骑往辽东来,随后亦掌印便下令粮食装船,准备运往肇州。” “肇州?”朱高煦更疑惑了,不知道亦失哈葫芦里卖这什么药。 “让亦失哈来王府找我。”留下一句话,朱高煦便从码头处牵出一匹品相不错的挽马,乘骑着往渤海王府去。 一路上,许多百姓认出了朱高煦,纷纷在田间跪下磕头,以示尊敬。 哪怕朱高煦三申五令的不让百姓跪下磕头,可百姓们依旧如此,所以朱高煦也就放任他们如此了。 “殿下!!” “殿下回来了!” “殿下万岁!” “千福安康!” 一路上,许多毫无礼制的唱礼声此起彼伏响起,朱高煦也是无奈,只能等见到亦失哈后,让他好好向百姓们传达正确的唱礼声。 毕竟距离朱允炆上台已经不远了,若是不好好约束百姓的话,说不定朱允炆那家伙会借题发挥。 “殿下!” 起码来到王府承运门前,朱高煦翻身下马,二十余兵卒也惊喜着上前为他牵马,拥簇着他。 “不错,王六,你们倒是壮实了不少。” 朱高煦的记忆力不用多说,军中许多人的面孔与姓名他都记得,因此在见到门口班值的总旗官时,他便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在王六愣神时,朱高煦拍了拍他和另一名兵卒的肩:“稍许亦掌印来寻我,放他进去便是。” 说罢,朱高煦走进了承运门,王六则是在片刻后回过神来,骄傲挺起胸:“听到没!殿下记得俺是谁!” 他这话说出,四周兵卒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这让王六的腰杆更直了。 也在他挺直腰杆的同时,朱高煦轻车熟路的回到了府内,往后院寻去。 只是一字时,他便在前寝宫外见到了郭琰。 此刻的她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两边婢女倒是见到了朱高煦,诧异的想要喊出声来,却见朱高煦嘘声的动作,纷纷闭上了嘴巴。 朱高煦走到了郭琰背后,或许是因为身形高大,加上背光,因此他的影子很快便把郭琰笼罩起来。 感受到突然暗下来的四周,郭琰下意识抬头,下一刻便与朱高煦四目相对。 “殿下!”郭琰激动的站了起来,转过身便抱住了朱高煦。 朱高煦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郭琰刚刚居然在保养自己的甲胄。 “你还会这个?” 他诧异询问,郭琰则是笑着将桌上的一片裙甲举起来:“这些时日闲着无聊,与城内几个千户官夫人学的,手艺如何?” 她炫耀着自己的手艺,朱高煦见到也不吝夸赞:“很是不错。” “这小半年未见我,可曾想我了?” “殿下……”郭琰被朱高煦说的羞红了脸,只是看看左右婢女低着头,便小声道:“自然是想了。” “想了就行。”朱高煦坐在椅子上,把郭琰横抱在了怀里,又惹的她脸红一阵。 只是这样的暧昧气氛没持续多久,就被身后的脚步声打断了。 朱高煦回过头去,立马看见了呆若木鸡的亦失哈。 郭琰跟着回头看去,在见到亦失哈后,立马红着脸从朱高煦怀里挣脱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后便低声道:“臣妾去给殿下和亦掌印泡茶。” 说是泡茶,实际上只是想逃离这地方罢了。 她带着两个婢女逃一般的离开了乾清宫,而朱高煦这脸皮厚的家伙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对亦失哈招手:“快坐下,傻站着干嘛?” 朱高煦倒是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但亦失哈就难受了。 顶着尴尬,他小心翼翼的坐到了朱高煦身旁的椅子上,手里还拿着一份圣旨和几本文册。 “宫里来消息了?”朱高煦看到了那份圣旨,亦失哈也连忙将圣旨双手递上。 “这是今日卯时才到的旨意,具体的您看看就知道了。” 听着亦失哈的话,朱高煦疑惑的接过圣旨打开。 当他一目十行的看完圣旨,嘴角的笑意已经压制不住,忍不住叫喊道:“好!” 不用多说,这份旨意便是朱元璋差派的北巡事宜了。 北巡备边对于朱高煦来说不算什么大事,他真正在意的是老朱又派给了自己三个千户,并且还将今年的行粮与月粮提高到了五十四万石。 这五十四万石,都快够吉林四城支撑六个月了,朱高煦怎能不高兴。 有了这批粮食,加上自己的俸禄,吉林城完全可以安然挺到年底。 算上九月收割的粮食,他完全可以撑到明年六月,也就是靖难之役爆发的前一个月。 这样的好消息,他怎能不高兴。 “果然!北巡备边的事情,爷爷自然不会忘了我!” 朱高煦目光灼热,当初他有想过劝朱棣在老朱死后就造反,这并不是他自大,而是那个时候的朱棣有绝对的本钱。 朱棡死后,朱元璋便安排了朱棣节制宁燕谷辽四王护卫与三都司兵马北巡。 恰好,朱棣刚刚开始北巡不久,朱元璋就驾崩在了南京紫禁城中。 历史上朱允炆之所以没敢最先对朱棣下手,就是因为当时的朱棣手里有着近二十万战兵,接近大明三分之一的精锐战兵和半数以上的骑兵。 因此,朱允炆先是安抚朱棣,随后又让郭英和吴高、刘真等人带兵返回驻地,勒令四王返回藩地。 等所有人都照办之后,朱允炆才让李景隆以练兵的名义奇袭开封城,在朱橚在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直接缴了周府三护卫的兵权,并将河南、山西、陕西等处的冯胜旧部调往两广、云贵等地。 等朱棣反应过来时,朱棣手里只剩下了三护卫兵马,不得已只能做一个鹌鹑,根本不敢上疏救自己的亲弟弟。 三个月后,看朱棣没动静的朱允炆更加放心,连忙更换了与朱棣有旧的北平三司官员,把朱棣在北平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这么一来,朱棣更是被逼的闭门不出,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只是他低估了朱允炆,又是三个月,朱允炆又下诏诸王不能节制王府的文武官吏,并在次月将朱棣的三护卫调离北平,同时命令宋忠、徐凯、耿瓛等人率部驻扎在北平周围的开平、临清、山海关。
朱棣被逼的无奈,只能装疯卖傻来苟活。 眼看朱棣‘疯了’,朱允炆立马开始了自己的削藩大计。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湘王朱柏被逼自焚,齐王朱榑、代王朱桂、岷王朱楩被废庶人…… 老朱去世后一年的时间,四个藩王被废庶人,一个被逼自杀,一个被逼疯。 朱允炆的削藩,吓住了所有藩王,也让朱棣成功死心。 因此,当他从张信口中得知朱允炆要杀自己的时候,朱棣没有一丁点怀疑,哪怕只有八百护卫也决意要起兵靖难。 这些事情,朱高煦光是想,都花了几分钟的时间,而朱棣只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便经历了从节制二十余万兵马到装疯卖傻,苟活度日还要被杀的巨大落差。 奉天靖难无疑是被逼出来的,这期间充斥着太多的侥幸与巧合,朱高煦不敢赌。 因此,他才会想在这一年北巡的时候,直接煽动朱棣起兵靖难。 虽然没有了大义,但燕军将会拥有二十余万战兵。 眼下北平都司基本是朱棣的一言堂,大宁留守之人则是仰慕朱棣的陈亨,而辽东都司那边虽然没人,但只要朱高煦动作够快,那完全可以在朱元璋驾崩的消息传达到北巡队伍前将郭英等人全部控制。 想到这里,朱高煦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圣旨。 周兴告老回乡,辽王与郭英、吴高、杨文被委任带兵前往全宁卫。 偌大的辽东将会在不到两个月内将可机动的战兵抽调一空,除了三万卫和辽南会被留下一些守备的战兵,整体来说辽东都是空虚的。 眼下辽南是傅让在负责屯田,朱高煦有自信,只要自己开口,傅让就会带着麾下的屯田兵与战兵投靠自己。 至于三万卫的周定,先不提自己有恩于他,单单自己大军逼近,以他那惜命的性格就不可能与自己为敌。 也就是说,自己只要在北巡队伍之中把谷、宁、辽三王和郭英等人给控制住,北地三都司的二十几万战兵都将归属燕府,。 这个规模,是朱棣靖难打了四年都没打出的规模。 拥有这样规模的军队,加上自己父子二人的指挥能力和火绳枪、火炮,以及郭英等北地名将纷纷被控制的局面,朱高煦有把握能在西南回援前攻下南京。 这种时候,朱高煦总算知道为什么历史上的安禄山会忍不住造反了。 当自己手中筹码足够大的时候,很少有人会忍受一个凌驾于自己之上,随时可以处死自己的人存在。 如果自己所想的事情能够实现,那就相当于安禄山在起兵的时候就解决了郭子仪和李光弼,并且高仙芝和封常清还被阿拉伯拉在了中亚交战,整个王朝只有一个哥舒翰可以出战。 这样的局面,让他的手止不住的攥紧圣旨,用力之大,便是连圣旨上都出现了绷直的声音。 “殿下?” 亦失哈被朱高煦那么大的反应给吓到了,小心翼翼的提醒着他。 “我没事……” 朱高煦假装平淡的开口,但他心里却十分激动。 可是摆在他面前的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怎么说服朱棣。 这个问题,是他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的问题。 不管是劝进还是逼宫、亦或者是黄袍加身,这些办法有用的前提条件在于,被黄袍加身的那人,本身就有着篡位想法,可朱棣并没有。 历史上他坐拥二十几万军队的时候没反,坐拥整个北平城的时候没反,只剩下一个燕王府和三个护卫的时候也没反,直到最后确定了朱允炆要废杀自己,他才带着八百护卫开始了靖难之路。 相比较朱允炆的方式,朱高煦觉得自己所想的那些事情都太小儿科了。 他都怀疑,自己如果硬是要逼宫,那朱棣或许会宁愿自刎都不跟自己起兵。 朱棣要是死了,自己可没有控制三都司的那能力,顶多就是夺下辽东罢了。 之后等待自己的,恐怕就是关内的五十万精锐齐齐北上了。 一想到那样的结局,朱高煦松开了紧握圣旨的手。 “罢了,没了二十几万大军就没好了,哪怕按部就班的走下去,我父子二人的牌面也要比历史上的大太多。” 朱高煦收回了那些想法,稍微整理了思绪过后,这才对亦失哈开口说道:“今年杨彬来了吗?” “月初就来了,待了三日后,奴婢将鹿茸、人参及许多草药给了他,让他先带着些回三万卫,弄好了再回吉林城,等殿下您回到吉林城再谈生意。” 亦失哈交代着一切,并继续说道;“去年的羊群草药,杨善人已经妥善贩卖了,另外还贩卖了少量皮毛,因此这次带来了三万四千余贯……” 亦失哈的话还没说完,朱高煦便打断道:“我们的羊群若是尽数贩卖,能贩卖得多少钱粮。” “啊?”亦失哈愣住了,他没想到朱高煦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毕竟羊群可是能持续做贩羊买卖的根本。 只是当他看到朱高煦那不像是开玩笑的表情后,他还是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算盘。 几次敲打过后,他这才表情复杂的开口:“若是尽数贩卖了,应该还能卖出不到两万贯。” “尽数贩卖了,让杨彬提早换些粮食来。”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开口,这让亦失哈惊讶的同时,却不得不点头应下。 他知道,自家殿下有他自己的考量,所以他选择服从军令。 “肇州那边,你准备调多少粮食过去?” 朱高煦再度询问,亦失哈则是看了一眼圣旨:“奴婢打听过了各都司和王府的出兵情况,除了留下守备的兵卒外,其余战兵尽数而出,所以奴婢想,王府起码也得出兵一万才行,因此准备调五万石粮食去肇州,由王义制作成军粮。” “不必,三千骑兵就足够。”朱高煦打断了亦失哈的话,提出了只带骑兵参与此处北巡备边的想法。 如今渤海的骑兵数量已经达到了五千,军马有近九千匹。 这次的北巡备边,注定了不会遭遇敌人,所以朱高煦并不打算带太多人去。 如果自己能找到机会说服朱棣,那三千骑兵足够自己控制局面。 如果自己找不到机会说服朱棣,那带再多人过去也没用,倒不如少带点,节省节省粮食。 朱高煦可以预见,一旦朱允炆上台,他一定会用粮食来对自己卡脖子。 粮食,是决定朱高煦能否维持当下两万余大军南下靖难的基础。 “奴婢懂了。” 亦失哈颔首,等待朱高煦的下一个问题,而朱高煦也继续开口说道:“这次出征,我只带王义前往,长春的筑城事宜便都委托伱来做。” “筑城结束过后,调黑水城的徐晟和两千信得过的兄弟驻扎,南边辽东送来的粮食,先把长春城的粮仓堆满再说。” “另外,我还要拜托你去帮我办一件事……” 朱高煦用了拜托二字,吓得亦失哈连忙起身作揖:“殿下有事吩咐奴婢便是,可不要折煞奴婢。” “呵呵……”朱高煦伸出手将亦失哈拉着坐下,随后目光炯炯的对他交代:“我想让你去寻杨彬,让他举家迁移来吉林城,另外告诉他,若是他信任我,便变卖家产,带十万贯钱来吉林城,剩余的家产都变卖用来买粮食。” “此外,府库之中的所有皮毛都不要压着了,让杨彬低价售出,购粮北上。” “这……”听到朱高煦的话,亦失哈总算知道为什么他要用‘拜托’二字了,因为这件事确实艰难。 杨彬好不容易才带着家族成为淮安府中首屈一指的商贾之家,眼下自家殿下却一句话便要让他重头来过。 这样做,比杀了杨彬还让他难受。 “奴婢……愿意试试。” 亦失哈也不敢笃定自己能说服杨彬,因此只敢用试试来回答。 只是这样的答案,显然不能让朱高煦满意,他的表情瞬间拉了下来,阴沉着开口: “若是杨彬不愿意,就教他接下来安分守己,将府库中毛皮尽数低价贩卖,带十万贯钱北上,剩余买粮食就足够。” “若是凑不够十万贯钱,那便算孤与他借的,打一张白条,用印信盖了给予他便是。” “是!”亦失哈低下了头,他清楚杨彬必须完成朱高煦想要他做的事情,不然杨彬很有可能会成为王府的敌人。 感受着来自朱高煦的压力,便是亦失哈这样与他亲近的人,也不免心情沉重。 “殿下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你退下吧,五日后我带兵出关北巡。” 亦失哈还在感叹,朱高煦却已经下了逐客令。 “奴婢告退。”没有过多停留,亦失哈起身便离开了这个让他汗流浃背的地方。 也在他走后,先前说去泡茶的郭琰缓缓从殿外走了进来。 她看了一眼离去的亦失哈背影,缓缓走到朱高煦身前坐下,诧异道:“臣妾还是第一次看见殿下这副表情。” “我的表情,你还有许多未曾见到。”朱高煦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的同时,目光也看向了殿外: “南边,兴许要不安定了……” 第203章 故人重逢 “要出发了吗?” 四月中旬清晨,当郭琰感受着身上一凉,她缓缓睁眼时,却只见到已经起床,正在被两名婢女伺候穿衣的朱高煦。 “一两个月就回来,到时候我哪也不去,好好陪你到秋收。” 朱高煦看着穿着中衣,行走间有些痛苦的两名婢女,伸出手从他们手中夺过了自己的衣服。 “殿……” “好好休息去吧。” 朱高煦不给二人开口的机会,拿着衣服走出了寝宫中。 不多时,他便穿戴整齐的走到了王府马厩处,并见到了被关在马厩内,舒服睡懒觉的赤驩。 两声弹舌,赤驩抖动耳朵惊醒。 当它见到身穿鸳鸯战袄的朱高煦时,它好似打了鸡血般起身,朝着朱高煦走了过来。 朱高煦为它打开马厩大门,并对身后看守马厩的净军说道:“取甲胄送去码头,我先带它出去转一圈。” “是……”两名净军应下,朱高煦也亲自动手为赤驩穿戴马鞍,翻身骑着它走出了王府后门。 他们来到了街上,可见的是干净整洁的混凝土街道。 天色微亮的街道上,已经有着不少驱赶耕牛挽马准备出城耕作的百姓。 他们热情的与朱高煦打着招呼,朱高煦则是颔首微笑回应,并骑着赤驩走出了吉林城。 在吉林城外,大片的稻田和麦田已经种下,望着那一片片种满粮食的田地,朱高煦心中除了感叹外,便没有其它想法。 他的思绪似乎放空,任由赤驩带着他绕行。 兴许才过去一刻钟,赤驩便走动舒服了,停下扯了扯朱高煦手中的缰绳,将他唤醒。 回到现实,朱高煦最后看了一眼在田间耕种的吉林城百姓,最后骑着赤驩往吉林码头走去。 当他来到码头时,码头上的三十余艘马船已经装满了一半。 三千军马与三千乘马被驱赶上船,先一步往肇州城驶去。 在它们先一步离去的同时,三千骑兵也开始陆续登船。 抵达码头的时候,朱高煦看到了坐在道路一侧,安静等待的亦失哈。 果然,见到自己到来,亦失哈一路快走而来,隔着数步便作揖走来:“殿下,事情办妥了,但那杨善人具体怎么做,还得看他自己。” “好。”听到亦失哈做好了一切,朱高煦颔首下马。 一旁跟上的兵卒见状,当即牵着赤驩上船。 赤驩也不闹,任由兵卒牵着它上船。 待他们上了船只,朱高煦才看向亦失哈,与之交代道:“这次北巡备边,恐难有收获,因此你在吉林得好好做好开垦荒田的事情,来年吉林城是否能自给自足,便看今年了。” “请殿下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亦失哈回礼应下。 见状,朱高煦也抬头向赤驩所上的马船走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了亦失哈眼前。 很快,伴随着号角声响起,朱高煦再次跟随船队前往了肇州。 与此同时,辽东、大宁、北平各地的兵马也向着全宁卫聚集。 作为此次统帅的朱棣,他在等了大半个月后,总算等来了前来就任的杨文。 带着杨文与他本部的数百骑兵,五千余燕府骑兵开拔向北,一路往全宁卫而去。 姚广孝虽然六十有三,可他依旧能熟练骑马,因此整支大军并未因他而拖慢速度。 相较于朱棣,姚广孝心思更细腻,对于杨文带来的人,他大部分都打探过身份,因此在赶路时,他特意放慢了马速,来到了一个二十出头指挥使身旁。 “杨指挥使,好像与我家二殿下是旧识吧?” 当姚广孝开口,那二十出头的指挥使也诧异回过头来,兴许是没想到率先来找自己的居然是一个和尚。 “彰德卫指挥使杨展,不知大师是……” 三年多时间过去,杨展长得更为成熟了,身材也比三年前魁梧了许多。 如今的他刚刚随杨文被调往北方,任彰德卫指挥使,统辖彰德卫两千战兵,随燕王北巡。 当然,比起升职,他更高兴的是自己这次可以见到三年未见的自家殿下。 参军三年的他,已经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人了,因此对姚广孝有些警惕。 “贫僧是燕府僧官姚广孝。”姚广孝和善的回了一礼,闻言的杨展尽管没有听过姚广孝的名头,但看他一把年纪,说不定是自家殿下的亲近之人,因此举止也更为有礼了些。 看着他的举止突然变幻,姚广孝也大概知道了朱高煦在杨展心中的地位。 为了拉近二人关系,他开始与杨展讨论着平倭平叛和改土归流的事情,时不时还穿插当年朱高煦在北平做过的一些事情。 这样的交谈让杨展稍微放心了些,起码对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只是不管姚广孝再怎么说,杨展心中始终藏着戒备,毕竟他这三年经历了许多勾心斗角的事情,这些事情让他明白了行伍之中也不是那么单纯的。 想让他放下戒备,那便只有找来王瑄、傅让和朱高煦这群人才行。 不过姚广孝也不是想要从杨展身上得到什么,只是混一个脸熟,摸一摸对方的性格和人品罢了。 简单考察过后,他倒是觉得杨展这人十分不错,知礼仪而记恩义,是个不错的人才。 原先他还以为杨展是一个性格与朱高煦“臭味相投”的人,如今看来,杨展与过去的朱高煦并不相似,倒更像是现在人们口中所说的那个朱高煦。 “兴许二殿下真是浪子回头,改了性子吧。” 姚广孝盘算着佛珠,找了一个机会便离开了杨展,返回到了朱棣的身边。 “去哪了?俺寻了你好久。” 见姚广孝出现,朱棣诧异的看着突然从后面赶上来的姚广孝。 “去见了一个人罢了。” 姚广孝慈善笑着,朱棣觉得有些古怪,但也没有多想。 北上的道路枯燥,一连七日都是草地与丘陵山川,直到走出燕山范围才见到了一望无垠的大宁草原。 来到大宁草原后,时不时就能看到被调往全宁卫的兵马。 这些兵马见到了朱棣的大纛,便纷纷寻了过来,即便这不符合都司衙门给出的调动军令,可见朱棣在三都司威望之高。 第九日,朱棣的队伍已经从一开始出征的五千燕府骑兵,扩大为了马步骑军三万余人。 当然,当他们抵达全宁卫的时候,全宁卫外的北巡队伍才是令人瞠目结舌的规模。 朱植、郭英、吴高,辽东都司及辽王三护卫,合计三千六百骑兵,两万锐卒。 朱权、卜万、刘真,北平行都司及宁王三护卫,合计四千五百骑兵,两万六千锐卒。 朱棣、杨文、朱能,北平都司及燕王三护卫,合计骑兵六千五百骑兵,两万三千锐卒。 除此之外,还有谷王护卫的三千马步兵和五千步锐卒。 此四部人马,合计一万四千六百骑,马步锐卒八万,计数九万四千六百人。 延绵十余里的营帐将全宁卫城给包围了起来,覆盖数十里的明军旌旗猎猎作响,北风呼啸。 这一幕,是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拒绝的雄迈景象。 习惯了在南方和海上作战的杨文、杨展等人,一时间都有些恍惚,心中豪迈感顿生。 “好啊!” 矮丘勒马,眺望着那一望无际的连营,朱棣也骄傲开口:“这次北巡,俺要彻底驱逐北虏,教那哈剌兀涨涨记性!” 不止是朱棣有这样的感觉,所有所见这一幕的明军将领纷纷目光坚毅,心胸之中生出一种睥睨四方的自豪感。 “若是算上二殿下的兵马,恐怕能凑足十万大军。” 杨文看向朱棣,对他说出自己的猜想。 他的这番话,也是朱棣认为的,毕竟这次北巡规模空前庞大,自家老二也不可能错过这样的出彩的机会,肯定会带大军前来。 “老二的马步兵数量应该是三都司之最,若是他带来了足够的马步兵,俺们这次便可直捣北边的岭北,教那哈剌兀彻底远遁!” 朱棣抖动缰绳在军前来回渡步,听着他的话,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笑脸,只有姚广孝波澜不惊。 “大兄!” 忽的,矮丘下营垒之中纵马而来十余人,朱棣细细看去,却看到了朱权与朱植、郭英等人疾驰而来。 十余人纵马上了矮丘,与朱棣相见。 “怎么叫俺大兄?” 瞧着朱权和朱植策马而来,朱棣咧嘴一笑,嘴上虽然是询问,但脸上却高兴的不行。 “三哥薨逝,长兄自然便是四哥伱了。” 朱权到了朱棣面前,面对询问不由苦涩一笑,一旁的朱植倒是没有喊朱棣大兄,毕竟他就藩晚,而且和朱棣没见过几次面,不如朱权和朱植关系亲密。 “十五弟倒是拘束了,不过无碍,多与俺和你十七弟北巡几次就好了。” 瞧出朱植拘束,朱棣也咧着嘴笑着,同时将目光放到了一旁淡然的郭英身上。 虽然六十有三,但戎装在身的郭英看上去依旧精神。 “额……”前一秒朱棣还说朱植拘束,一见到郭英,他自己反而尴尬了起来。 “武定侯,俺去吉林瞧了儿媳,老二没亏待她咧。”
尴尬的朱棣借郭琰来拉近关系,但郭英却只是平淡颔首:“末将知道,多谢渤海殿下照料了。” “嘿嘿……”感觉对话太白的朱棣又将目光放到了跟随他们而来的诸将身上。 刘真、平安这两个是老熟人了,至于吴高朱棣也曾在北平与他练过一段时间的兵,吴高四十有五,不过对藩王态度冷淡,只做自己的分内事,因此在军中不少人都不喜欢他。 朱棣只是笑着与他们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打过招呼后,他转头对朱能开口道:“你率大军扎营,其余诸将好好休息,三日后大军开拔向北,老二那边来了信,说是在兀良哈秃城以南与我们汇合。” “是!”朱能调转马头,节制三万余大军前往外围扎营,朱棣自己则是率领军中都指挥使以上将领前往全宁卫议事。 杨文留下了杨展,让他协助朱能去率军扎营。 对于杨文,杨展还是十分敬重的,毕竟这也算自己的恩人。 在杨文的安排下,杨展与朱能率军前往了外围。 朱能并不知道杨展与朱高煦的关系,因此在路上与他谈话间大概了解了他的水平,便与他各自分兵去扎营。 两个时辰后,当两方营垒立起来时,双方还各自前往了对方的营垒学习。 朱能的能力不用过多赘述,即便已经跟着杨文三年的杨展在看到他布置的营垒时,也不免夸赞起来。 倒是在他夸赞之时,营垒外传来了马蹄声,一名将领翻身下马,朝着杨展这边寻了过来。 “你们多看看,这北方的营垒,与我们在南方时是有一些不一样的,你们看看有什么可以……” “杨展!!” 杨展还在与手下的指挥佥事、千户官们交代,下一秒就突然听到有人对他直呼其名。 他下意识回过头去,却见一人直接抱住了他:“你小子变化还挺大!” 杨展都没认出这人便被抱住,他的部下也诧异看着这个与自家指挥使亲近的人。 挣脱开那人臂膀,杨展还想生气,却在见到那人面孔后挥出一拳:“你这厮,吓爷一跳!” “嘿嘿!”那人躲过了杨展这一拳,同时咧嘴道:“见了大哥还敢动手。” “放你的屁,你顶多当老六,是不是啊林五六!”杨展调笑着,而来人也正是被调往开平右卫担任指挥使的林粟。 当初朱元璋下令禁足,林粟与武章一二人便是看守朱高煦的人。 杨展与王瑄多次看望朱高煦,都是通过他二人的手去传信,或者隔着大门对话。 几个月时间,几人早就混熟了。 “你怎么当开平右卫的指挥使了?开平右卫的指挥使不是林粟吗?” 故人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不过让杨展疑惑的还是林五六的身份。 “殿下给我改了名,现在叫林粟了。”林粟笑着走上前来,搂着杨展便笑道:“走!去你的营垒喝茶吃肉去。” “我可没有肉给你吃……”杨展无奈,林粟却咧嘴:“还能让你出肉?我从开平右卫带来了一只肥羊,今日正好吃了它。” “好!”听到可以吃羊肉,杨展搂着林粟便往自己的营垒返回。 在经过朱能营垒的营门时,正巧碰到了去杨展营垒学习归来的朱能。 朱能是认识林粟的,因此看着林粟与杨展那么亲密,不免露出诧异的目光。 感觉到朱能的目光,为了能让杨展在北边过得滋润,林粟也锤了一下杨展的肩膀,给朱能介绍道:“朱大哥,这是杨展,殿下在应天城时的好弟兄!” “哦……这样啊……”朱能被林粟的话给说愣住了,他还真的不知道杨展与朱高煦有这样的关系。 “你们这是要回营去叙旧?”朱能打量二人询问,见林粟点头,他便开口道:“殿下带了几坛酒,我稍许让人给你们送二斤过去,不要喝太多。” “这不好吧……”杨展还有些拘束,倒是林粟爽快点头:“好!” 见林粟答应下来,朱能离开,林粟也对杨展解释道:“燕王对殿下喜爱,咱们放心吃肉喝酒,没事情的。” “那就好……”杨展点了点头,然后带着林粟往自己的营垒大帐走去。 二人一路上各自聊着自己这三年的经历,进入大帐过后,也在等待羊肉的时候,一边喝茶,一边吃着一些果干。 不等羊肉弄好,朱能那边的酒就已经送了过来。 二人忍着没喝,一直等到了羊肉上桌才开始喝酒吃肉。 “你与我们远,但与王瑄那厮近,我看邸报,他好像也擢升了官职。” “是啊,眼下已经是都指挥佥事了,虽说与我们还是平级,但他已经能节制都司兵马了,与傅都指挥佥事一个官职了。” 林粟说起了王瑄,杨展也笑着解释,毕竟他与王瑄相隔距离不远,尤其是他去年一直在广西跟着杨文平叛,二人也就距离千余里,书信来往还是比较容易的。 对于王瑄的境况,他是十分高兴的,倒是林粟听到杨展这么说,他也想到了自己曾经的一些兄弟,因此对杨展询问:“你与杨总兵官去了应天述职了吧?” “是去了,怎么了?”杨展一边吃肉喝酒,一边好奇开口。 “你没去寻王俭与武章一他们?”林粟谈起了当年的同袍,杨展也停顿了手上饮酒的动作,并看了看林粟:“你不知道?你不是应该先一步去了应天述职吗?” “没能去……”林粟叹气,有几分无奈解释:“我与傅都指挥佥事刚刚抵达沈阳,便得了都督府的调令,让我们被调往开平任职的武官即刻动身前往开平,因此便没能回应天述职。” “这样啊。”杨展放下了手中酒杯,看了看林粟的表情后才缓缓开口:“我自然去寻了,只是他们眼下过得不算太好,王俭还在百户官一职停着,武章一倒是升任了总旗官,但也过得不算好,所以避着我没见。” 杨展一开口,林粟就知道了王俭和武章一他们什么心理。 若是一般的朋友,那自然会眼红或巴结他们,可王俭和武章一不是那样的人,与杨展和自己都是好弟兄。 三年未见,昔日的朋友兄弟都成为了指挥使、都指挥佥事,而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官、总旗官。 这样的落差,自然让人尴尬,所以他们只能避着杨展。 得知二人近况,林粟也唏嘘的喝了一口酒,感叹道:“我与身边的弟兄,若不是下了决心与殿下北上,恐怕现在也顶多与武章一他们一样了。” “嗯……”杨展没有反驳,毕竟他也为王俭和武章一他们惋惜。 他在军中呆了三年,接触了各种各样的人,从浙江都司到福建、广东、广西和湖广,见过的指挥使、千户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可是平心而论,这群人的素质能力参差不齐,能力强的,便是自己也得跟着学习,能力弱的甚至连武章一都不如。 由于朱元璋对和自己打天下的武官十分优待,因此只要不像淮西勋贵一样闹事,他们基本可以世袭官职给后代。 这样的制度,固然保障了卫所武官们世世代代的富贵,但也导致各地军队实力强弱不均。 有些武官子弟,便是带着几十个人去追捕几十个盗寇都会被盗寇击退,有的武官子弟却能带着百余兵卒去追击数百上千的盗寇。 就杨展所见所闻来看,从浙江至广东这一带的卫所武官能力都十分堪忧,已经没有了早十几年前的剽悍。 整个大明朝,能打的军队无非就是四川及云南、广西,其次陕西都司及行都司,以及北平与大宁、辽东罢了。 稍微次一些的,就是山西、湖广这种需要备边和平叛,长期维持治安战的省份。 除去这些,剩余各省的武官和战兵质量堪忧。 “西南那边,听说西平侯已经在征调大军,准备进攻刀干孟那叛贼了。” 杨展略带感慨的说道:“我与王瑄书信往来时,他说这次西平侯准备了六万大军,准备一举打到允姐木。” “不清楚是哪里,不过想来与漠北王庭差不多吧。”林粟对西南局势不清楚,笑着吃了一口肉的同时,又爽朗笑道: “对了,这次殿下也会参加北巡,届时你也可以看到殿下了。” “那是!”杨展也止不住的露出笑脸,并给林粟透露道:“我和你任职的地方远,不过这也没什么,因为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北巡过后,我应该会与杨总兵官前往辽东任职。” “届时我看看,我能不能在辽南或者辽沈一带任职,方便去寻殿下和傅都指挥佥事。” “你去辽东?”林粟也被这消息给惊讶到了,反应过来后,他略带羡慕道:“你这厮,倒是运气好,若是日后能与殿下一起北巡,说不定很快就爬上都指挥使的官职了。” “那怎么可能!”杨展哭笑不得:“我这年纪,担任一个指挥使已经满足了,倒是你这把年纪,是该往上升升了。” “爷才二十八!” “那也比我大!” “扯淡!来喝酒!” “喝就喝……” 营帐里,二人欢声笑语不断,推杯换盏间想起了当年在应天京城的日子。 只是相较于他们的欢声笑语,数百里外的朱高煦可就没有那么舒服了…… 第204章 天子不豫 “哔哔……”

四月下旬,当刺耳的木哨声在兀良哈草原上回响,拥军近十万,民夫十余万的队伍正在一路向北行进。

由于去年与前年两次北巡备边获得了大量挽马,眼下的明军几乎是以每小旗配置挽马车一辆、民夫一人的配置进行的这次北巡。

这样的富裕仗,除了当年的蓝玉外,还真没有几个人能体会到。

当然,二十余万人的队伍十分庞大,很容易被察觉,因此从他们开拔走出全宁卫后,草原上的兀良哈人便开始纷纷北撤。

经过两次沉重打击,兀良哈内部再也没有‘敢战’的声音。

男丁减半,牛羊锐减的日子让他们许多人都不敢靠近辽河上游,只能远远的放牧。

因此,北巡大军一路北上,并没有发现兀良哈人。

从四月十九出兵到如今四月二十五日,一连七日都在安稳赶路,北上四百余里。

这样的作战方式,让朱棣倍觉无趣,除了制定行军路线外,其它的旁枝末节纷纷交给了郭英与杨文等人。

与他遭遇相差不多的还有朱高煦,他从四月十五自肇州出兵,一连十日都没有遇到任何一部兀良哈人。

由于走的是水路,比朱棣快了太多,因此朱棣才刚刚抵达彻彻儿山时,朱高煦便已经抵达了原定的会师地点。

他没有在这里停留,只是留下了一百兵马扎营后,便带着剩余两千九百人直扑兀良哈城。

“果然,这哈剌兀是被打怕了,今年居然连粮食都没有种就跑了。”

兀良哈秃城外,朱高煦下马蹲在田间,看着没有被开垦过的兀良哈秃城四周田地,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王义一身甲胄伴他左右,被朱高煦赐名的甘越则是与其它几名千户官、百户官站在一旁。

见朱高煦起身,甘越也上前作揖道:“殿下,那哈剌兀恐怕已经放弃这兀良哈秃城了,他们应该在兀良哈秃城屯垦。”

大半年的时间,甘越在肇州城的卫学学了官话,虽然说的不流畅还带有口音,但起码能听懂。

王义闻言也作揖询问:“殿下,我们要追吗?”

“不必。”朱高煦否决,同时看了一眼兀良哈秃城:“留两千人在兀良哈秃城的四门修建防御工事,剩余的弟兄进入城内清扫城池,我父亲他们应该还要十来天才能抵达兀良哈秃城。”

“那我们接下来……”王义询问,朱高煦则是看了一眼四周。

眺望那满眼绿色的兀良哈草原,他淡然道:“就当休息吧。”

“是……”听出了自家殿下不想追击的意思,王义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按照朱高煦交代的去将每一件事情办妥。

接下来的几日,王义按照朱高煦交代的,带领三千骑兵散布四周,提防哈剌兀南下,等待朱棣大军抵达兀良哈秃城。

只是唯一让王义担心的,就是朱高煦这些日子没有再出面管理任何军务,只有在吃饭时才偶尔露面。

或许是因为担心,所以他还询问了朱高煦是否不舒服,但朱高煦只是摇头,没有过多回答。

见状,王义只能让朱高煦有事召他,担心的转身离去。

站在木屋门口,朱高煦看着离去的王义,只是轻叹一口气,却不能说什么。

他在等待,等待朱棣北上抵达兀良哈秃城。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自家爷爷会在五月初生病,而这一次的病情将是他所遭遇的病情中最为严重的一次。

之后,自家爷爷会八百里加急召自家父亲南下,但自家父亲在抵达淮安时便收到了自家爷爷驾崩的消息。

不过,这段史料由于朱棣靖难成功后的删减修改,因此很难证明是真的。

单从朱高煦自己对老朱的了解来看,老朱哪怕真的召朱棣南下,恐怕也只是托孤,而不是后世部分人所想的传位。

“您若是传位,那该多好……”

站在木屋门口,朱高煦抬头看了一眼那刺眼的阳光,站了许久后起身走回了木屋之中。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在朱高煦的忐忑中,很快迈入了五月。

此时朱棣的大军距离兀良哈秃城还有二百余里的距离,而如朱高煦预料的一样,南边的朱元璋情况并不好。

时间进入五月后,按理说正直盛夏,疾病应该减少才是。

可就在五月初四,朱元璋生病了……

“嗯——”

应天府紫禁城乾清宫内,当呜咽哼唧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一股浓浓的汤药味也几乎灌满了整个乾清宫。

跪在拔步床前,朱允炆与朱高炽二人正在朱元璋的眼前处理奏疏,倒是朱允熥坐着矮凳在拔步床前,服侍着他吃汤药。

他虽躺在床上,身体各处都酸胀痛麻,可时不时还能在朱允熥的搀扶下起身下地活动。

“爷爷,您小心些……”

看着朱元璋颤颤巍巍活动的模样,朱允炆脸色复杂的起身提醒着他,朱高炽也闻声看了过来。

只是面对他们的话,此时的朱元璋没有了平日的威严,反倒是有说有笑的开口:“人说圣人也难过七十三与八十四,可朕如今才七十有一,起码还有两年奔头,你们担心个甚。”

他有说有笑的模样,让人看不出一点儿有病的样子。

在朱允熥的搀扶下,他坐到了朱允炆的位置上,翻看着朱允炆处理的那一件件政务,时不时点头微笑,十分满意。

放在以前,朱允炆的许多政策他是很不喜欢的,可自朱高煦的出现后,朱允炆也开始改变了起来。

他开始学习朱高煦与朱元璋的理政思路处理奏疏,因此自然能讨得到朱元璋开心。

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执政的政策,并不是他真的想要实施的政策。

这些政策,都只是自己装给自家爷爷看的罢了。

他的复杂,也是源自自己所想政策得不到朱元璋支持罢了。

在他看来,他现在不是在做自己,而是在模仿朱高煦,在做自家爷爷喜欢的事情。

这样每日伪装的日子,让他很疲惫……

“好…好…好……做的不错。”朱元璋笑呵呵的看着那一份份奏疏,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朱允炆。

或许这时,他已经知道自己很难挺过今年,因此他再度询问起了朱允炆:“当初高煦的削藩论,你可还记得?”

“记得……”听到自家爷爷提起朱高煦的那篇《削藩论》,朱允炆心里生出不满,但表面依旧伪装着。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

朱元璋缓缓点头,同时看向一旁的朱高炽:“高炽,高煦的削藩论,你觉得如何?”

这是多年来,朱元璋第一次询问除朱高煦以外的藩王之子关于《削藩论》的看法。

他之所以选择朱高炽,是他觉得朱高炽或许是诸子之中除朱允炆与朱高煦、朱有炖外,少有的贤才。

“孙儿觉得,高煦的《削藩论》若是要执行,那天下应该没有谁会不服。”

朱高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这也是除了秦晋周三藩以外,大多数藩王的想法。

毕竟按照朱高煦的《削藩论》来说,这政策根本影响不到眼下藩王们生前的生活,他们依旧有兵马和钱财。

至于他们死后护卫、庄田都要被诸子均分,他们也并不是很担心。

洪武年间的藩王本来就是一个大号的卫指挥使,只要给他们荣华富贵和部分权力,没有人会想着造反。

朱高煦的《削藩论》出现后,除了朱棡与朱樉外,几乎没有人不舒服,这其实就代表了藩王们的态度。

大家都知道要削藩,如今朱高煦的《削藩论》摆到了明面上,它能保障藩王们的生活和地位,那就没有必要反对。

正因如此,朱元璋才会让朱允炆记住朱高煦的《削藩论》,因为这条路是最好走,也是最不容易引起动乱的。

“允炆,听到了吗?”

朱元璋的声音再度响起,目光直插朱允炆。

显然,他刚才询问朱高炽,为的就是让朱允炆知道藩王们的态度。

“孙儿,听清楚了。”

朱允炆低头作揖,朱元璋见状示意他上前,待他走到近前后,朱元璋才继续交代道:“伱若继了大位,当好好待你的叔叔与弟兄们。”

朱允炆听完后,张嘴想问点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只能回应:“孙儿知道了。”

“好…好…好……”

朱元璋一连说了三个好,然后在朱允熥的搀扶下,躺回到了自己的拔步床上。

望着躺下的朱元璋,朱允炆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为了整理心情,他将身心投入到了那一份份奏疏上。

倒是在他处理奏疏时,朱高炽这个在武英殿内待了三年的燕世子,也心情凝重了起来。

当然,他并不是因为担心朱允炆削藩而难受,而是因为朱元璋。

与朱元璋相处的这些年,他可以感受到自家爷爷对自己的关爱,尽管或许在他眼中,自己不如高煦,可他还是将燕世子的位置给了自己。

为了避免兄弟阋墙,他还让高煦出走就藩,杜绝了燕府内斗扩大。

一想到他那满头白发,朱高炽便忍不住鼻头一酸。

难受之余,他心中更是想到了朱高煦:“不知老二与父亲知道这消息后会如何……”

“殿下千福安康!!”

在朱高炽想到朱高煦的时候,朱高煦也在几乎同一天等到了朱棣的二十余万人马。

他率领数百骑兵出城十里,在一字时后便见到了朱棣与朱权,并见到了郭英、刘真、平安等熟人。

“小子,拜见父亲、十七叔、岳祖父……”

翻身下马,一身鸳鸯战袄的朱高煦对着众人作揖。

他并不认识朱植,所以没有贸然称呼。

“好小子!倒是高大了不少!”

朱权与朱高煦并肩作战过,十分佩服他,因此第一个翻身下马,将他扶起来的同时,不由得感叹了一下他的样貌。

十九岁的朱高煦,已经接近身体的完全成熟了,那几近两米的身高,以及衣服下那鼓起来的身材,给人的压迫感不言而喻。

饶是平安与杨文、刘真这种身经百战的勇将,在下马与朱高煦对视时,都会本能的觉得他十分危险。

当然,他的身材并不像后世健身者一样看上去那么夸张,不然以郭琰的小身板,恐怕新婚之夜就是绝唱了。

“哈剌兀跑了吗?”

朱棣满脑子都是在想着怎么打仗,虽然对于朱高煦生得魁梧高大十分高兴,但他更关心哈剌兀的去向。

“应该跑到兀良哈山去了,父亲不如在这里先扎营,派出塘骑打探哈剌兀奔逃方向。”

朱高煦开口建议,可朱棣却在他开口建议的同时感觉到了不对劲。

通过朱高煦前几次出兵作战,他很早就意识到了朱高煦比他还要了解关外和漠东,因此如果哈剌兀真的北逃了,那朱高煦根本不需要派出塘骑,他完全猜到哈剌兀逃走藏身的地方。

这一刻,他脑中响起了姚广孝的那些话。

“陛下时常将你提在嘴边,倒是你与琰儿婚娶两年有余,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朱棣还在想朱高煦的变化,可郭英却没想那么多,他与朱高煦虽然也要避免亲近,但那是公事上,家事还是可以聊聊的。

“这个……”朱高煦轻笑,他总不能说自己才碰了郭琰没多久吧,因此只能含糊其辞:“还是小子忙碌了,这次北巡过后会抽出时间来陪王妃的。”

“那倒不必,大丈夫就应该将心思放在功业上。”郭英说罢,也转头看向了朱棣:

“殿下,现在要扎营吗?”

“扎营,派出塘骑搜寻哈剌兀踪迹。”朱棣沉声开口,态度比起见到朱高煦前,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末将领命!”郭英没能察觉,所以在应下军令后,便开始与杨文节制大军向兀良哈秃城扎营而去。

“城内已经清扫干净,同时为军中诸将备了休息的木屋,父亲请……”

眼见朱棣按照自己所建议的去做,朱高煦也侧过身子,示意朱棣往兀良哈秃城而去。

朱棣心中有太多好奇,但他并没有把朱高煦想的很坏,只是觉得自家老二或许是有事情要与自己说。

他回身上马,带着全军半数指挥使以上的武官前往兀良哈秃城内休息。

这些武官都有自己的亲随护卫,朱高煦私下看了看,估算着应该有一千人左右。

“可以控制……”

知道了这群武官携带的亲随护卫数量后,朱高煦心思稍安。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兀良哈秃城的南门处。

只见碎石夯土垒砌起来的兀良哈秃城门口被渤海军修建了堑壕、羊角墙等多重守城工事。

城内外,两千多被召回的渤海军正在班值。

在进入城内,路过城门口的时候,北巡诸将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渤海军兵卒与己方兵卒的不同。

他们长得不算高,但十分敦实,身材也堪称魁梧,比诸多武官的亲随护卫都要强壮些。

这样的兵卒,引得不少武官眼前一亮,朱棣也毫不吝啬的夸赞:“你这些兵选的不错,练的精锐。”

“高煦你这次带来了多少兵马?”朱权也跟着开口询问,诸将纷纷竖起耳朵。

在他们看来,在关外毫无节制的朱高煦,理应带来了足够多的兵马,少说也得有个六七千才对。

只是出乎他们的预料,面对朱权的询问,朱高煦却轻笑回应:“三千”

“三千?”不止是朱权,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也包括了朱棣。

他们不敢相信的看向朱高煦,似乎觉得朱高煦此举不像是参加这次北巡备边,反而像是出塞烧荒。

面对他们的目光,朱高煦也没有解释,因为他知道这次北巡不会有继续北上并建功的机会。

只是这件事,他不能与众人说。

顶着那些目光,他带着这一千人走进了兀良哈秃城内,并让王义带着武官们去休息。

至于他自己则是在朱棣的带领下,与朱权等人前往了兀良哈人的议事大木屋中。

走进那木屋里,朱棣当仁不让的走上了高位坐下,朱高煦则是选了右首第三的位置坐下。

接着,朱权坐在了第二位,第一位则是由一个和朱权差不多的人坐下。

在他坐下的时候,朱高煦就知道了这人是朱植,因此对其作揖称呼,不过朱植只是轻笑颔首,随后便回头等着朱棣发言。

叔侄二人的互动只是木屋内的小插曲,期间跟随走进木屋的郭英等武官也纷纷寻了位置坐下。

这其中,郭英坐左首第一位,其次是几张朱高煦不熟悉的面孔。

刘真与平安坐在了第五和第六位,显然地位低于前面的四人。

不出意外的话,第二位应该就是眼下的北平都司总兵官杨文,其次是卜万,吴高。

在朱高煦打量他们时,木屋内又走进了几人,分别是朱高煦熟悉的朱能、丘福,以及上次吉林之战未能见到,存在于前身记忆中的张玉。

三人见到了朱高煦,纷纷点头示好,并坐在了他身后的三个位置。

一时间,殿内便坐下了连带朱高煦在内的十三人,这十三人,也基本就是能参与会议的藩王、将领了。

“俺爹的意思说的很明白,那就是最好这一次就把兀良哈这群娘贼赶去漠北,然后让俺家老二在漠东兴屯垦,如此才可保护大宁与辽东转兵为农。”

朱棣的发言,还是一如既往的乡土气息十足,尽管已经在记忆和现实中听了多年,可每次倾听,朱高煦都觉得挺有乐子的。

“俺已经派了塘骑搜寻哈剌兀他们的踪迹,一旦搜寻到了踪迹,便要大军北上,教他们知道俺们汉人的厉害。”

“眼下到了兀良哈秃城,便以此城作为粮草存放的地方,十五弟与吴高你二人留守看守粮草,十七弟与老二你们两人各自戒指本部骑兵,保护民夫运送粮草给大军。”

“这次出兵,武定侯与平保儿率全军两万三千马步兵作为前锋,俺与朱能、张玉、丘福作中军,杨文与刘真、卜万你们做后军。”

“是!”听着朱棣的安排,众人皆没有什么异议。

郭英虽然老迈,但他当年可是与王弼一同搜寻北元,并成功搜寻,直捣元廷,创造捕鱼儿海大捷的两位先锋之一。

别说众人,便是朱棣自己都不敢质疑郭英。

搞后勤的功劳低,让升无可升的朱高煦、朱权、朱植来做正好,而吴高则是因为与诸将关系不好,即便放在兀良哈秃城也没事,反正只要战事结束后,把功劳给到位就行。

中军都是燕府的人,方便朱棣自己指挥。

后军是刚到北方的杨文,以及连续两年立功,很难升赏的刘真和卜万。

可以说,朱棣的安排不管是在军事上,还是在人情世故上都拿捏的十分到位。

单说这一手,就足够朱高煦好好学学了。

“这老头,果然心眼不比我少多少。”

朱高煦听着朱棣那一口一个俺的自称,只觉得他十分腹黑。

在他这么觉得的时候,朱棣也继续安排着行军路线和三军布置,不过这些东西朱高煦都没有认真听,因为他知道这次北征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此当所有事情说完后,随着众人退场,朱高煦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离去的意思。

朱棣也看到了朱高煦的举动,因此在众人离场后,他走下主位,坐到了朱高煦旁边。

“老二,你是不是有事情要与俺说?”

朱棣那梭黑的脸一笑起来,顿时露出两排大白牙,看上去人畜无害。

就这演技,难怪前身会被他一个个大饼给套牢,毕竟谁会怀疑这么个‘憨厚’爹呢。

不过,前身是前身,自己是自己。

这辈子,自己可不会再吃这大胡子的大饼了,因此他坦诚布公的询问朱棣:“父亲北上前,可有从京城收到了什么消息?”

“消息?”朱棣愣了愣,想到了自家父亲给自己写的家书,于是笑道:“你爷爷倒是给俺写了家书,叫俺好好看着弟兄子侄们,好好防备北边的胡兵。”

“父亲没有多想吗?”朱高煦转过身来,与朱棣四目相对。

“想什么?”朱棣还真没多想,毕竟自家父亲安排的事情,他向来是按部就班的听话安排。

面对朱棣那不知是真是假的表情,朱高煦的脸色渐渐黑了下来,凝重着开口:“可是儿子得到消息……”

“爷爷,怕是快不行了……”

《明太祖实录》:“闰五月,上不豫,召建庶人与侍郎黄福、尚书郁新,言天下未安,当以燕王如成周之周公,不可轻慢也。渤海才智克勘,安治黎民,善用之”

《渤海纪事本末》:“闰五月丙辰,上与太宗会猎兀良哈秃城,入殿交言,太宗不悦而出。”

《明世宗实录》:“闰五月,上北巡备边破兀良哈秃城,太宗率兵抵,入城大喜,与淇国公、成国公言,世子羸弱,不似二子类我,若世子不堪,尔等俱当以二子为主也。”

第205章 挟父自重 “混账话!” 木屋之中,听到朱高煦的话,朱棣猛然起身,凝重着表情俯视朱高煦。 显然,朱高煦的话将他吓到了,但朱高煦却并未停止。 “爷爷病重,父亲觉得他老人家会如何安排?” “高煦!”朱棣直呼其名,足以可见他有多害怕朱高煦所说的话。 可面对他的担心害怕,朱高煦却与之平淡对视,嘴里不断说出一些让朱棣紧张的事情。 “我猜,爷爷一定会让太孙即位,并且会交代太孙叔侄和睦、兄友弟恭,按照小子我的《削藩论》来削藩,保全叔侄弟兄们的富贵。” “可是父亲,您觉得太孙真的会按照爷爷交代的来办吗?他会按照小子我的《削藩论》来削藩吗?” 朱高煦的语气平淡,却一步步的把朱棣说的冷汗直冒,脸色难看。 “老二,你到底想说什么。” 朱棣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现在他算是相信姚广孝所说的话了。 高煦真的变了,变得连他都不敢相认了。 换做以前,哪怕他再行凶作恶,也不敢公然谈论这种事情,可眼下他却好似在诉说一件平常事。 朱棣可以肯定,如果二人的对话被自家父亲所知,那自己父子二人都免不了一顿斥责,甚至会被削去王府属官和庄田。 “小子说这些,只是想给您提个醒……” 眼见朱棣反应如此剧烈,朱高煦就知道,眼下的朱棣确实没有起兵造反的想法。 没有朱允炆的步步紧逼,就不会有后面的永乐大帝。 现在的朱棣,还只是个安于现状的燕王罢了…… 探明了朱棣的情况,朱高煦现在想的,就是如何为朱棣减轻靖难路上的问题,不至于弄到后面八百起兵那种尴尬局面。 八百起兵靖难,这容错率太小了,一不小心朱棣就有可能被朱允炆给办了。 历史上朱棣可以,不代表这个时空的他也可以。 最好的机会,就是在朱允炆废周王为庶人,朱棣还能掌控北平城和燕府三护卫近两万兵马的时候。 再不济,也可以是他被监视于王府中,燕府三护卫被调到通州的时候。 如果真到了历史上那样,燕府三护卫都被调到七八百里外的开平卫,只留给朱棣八百护卫,而张昺等人又彻底掌控北平城的时候,那难度就太大了。 “你喝醉了,早些去休息吧!” 朱棣黑着脸,抬腿离开了这木屋,那身影好像逃一般。 望着他的背影,朱高煦缓缓起身走出木屋,期间看到了朱棣已经远去的身影,不过他也看到了朝他一路小跑而来的数道身影。 “殿下!” 熟悉的声音传来,朱高煦看去,却见到了林粟与几张十分熟悉的面孔。 “殿下!” 当那人走近,朱高煦才脸上露出笑容,驱散了先前的凝重:“好小子,我还以为要到南边才能看到你呢!” 当杨展的面孔出现,朱高煦哪里还有不高兴的说法。 除了他,朱高煦还见到了许多被调往大宁、开平和辽东的弟兄。 他们有的是百户官、有的是千户官,还有的是卫指挥佥事,总之他们过得都不错,这就足够朱高煦高兴了。 “殿下,我们可是想念您的紧!” 林粟肉麻的说着,朱高煦听后也打趣:“伱们怕不是担心我将你们的田地粮产吞食了吧?” “那点产出,便是全给了殿下又有何妨?” “对!殿下尽管拿去就是!” “殿下您瘦了些,得多注意身体啊。” 耳畔传来的,都是熟悉的声音与关切的话,这让朱高煦心中许多值得担忧的事情被一扫而空。 眼下的他,只想与弟兄们许久,因此左右手各自拉着林粟与杨展:“走!去我那木屋坐下喝酒吃肉,我们慢慢聊……” 带着杨展与林粟他们几人,他返回了自己的住处,并让王义去将今日塘骑在外围巡哨时射中的一些野货弄来。 一些野鸭、野鸟被清理干净,而后做成了六七盘肉食。 坐在木屋中,朱高煦一边吃饭,一边听着杨展与林粟等人各自诉说着离开自己后的经历。 由于离开的时间太短,林粟他们并没有太多新鲜事,毕竟冬季的开平等卫也只是在卫所之中练兵罢了。 相比较他们,杨展的经历就很多了。 他从自己前往杨文军中抗倭开始,再到海上作战,包围海岛,全歼倭寇,自浙江往福建,围剿澎湖、两广倭寇说起。 他最远的地方,去到了大约后世的三沙一带,见到了湛蓝的海水与许许多多海上才能看见的鱼类。 坐在位置上,听着杨展的经历,朱高煦也灵光一闪的想到了一些东西。 “杨展,你去海外那些岛屿时,可见到了一些岛屿上堆积如山的鸟粪?” “鸟粪?”听到朱高煦的询问,杨展愣了愣,不过他很快想到了自己从福建前往广东时见到的一些海岛,因此笑着道:“自然有。” “沿海有些疍户,因为无法上岸工作耕田,因此还会前往海上挖掘这些海岛上的鸟粪,贩卖与沿海的农户。” “不过他们的船太小,有的时候遭遇风暴,便会船毁人亡,我在追击倭寇的时候,还救了几个疍户,让当地的官府给他们上户籍。” 杨展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而朱高煦也听到了疍户这个熟悉的词。 不过疍户的事情可以先放一边,他更在意鸟粪的事情。 朱高煦并不懂怎么制作肥料,但他前世看过不少岛国靠海岛鸟粪发家致富的新闻,为此他还特意去搜了搜。 鸟作为卵生动物的一种,在陆地上有很多的天敌。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鸟类不得不远离大陆,飞往偏远的海岛生活。经过了亿万年的迁徙,这些海岛几乎成为了鸟岛,地表覆盖着一层层的鸟粪。 由于海岛的环境,因此这些鸟粪很难分解,所以可以在长年累月中保留下来。 这些鸟粪,除了含磷比较丰富外,含氮也较多,可以说是天然的氮质肥料,无须沤肥就可直接施用。 从宋代开始,沿海的渔民就会开采海岛上的一些鸟粪来给农作物施肥,后来发现的人越来越多,近海就很难寻觅到优质的鸟粪了。 不过,近海虽然不行,但是远海却还有许多鸟粪。 就朱高煦自己所知的鸟粪岛屿中,便有东沙、西沙、南沙等群岛。 虽然不及太平洋和南大西洋的海岛鸟粪丰富,但也足够使用开采。 就拿西沙之中的西沙东岛来说,二战时日本只是几年时间就掠夺了二十多万吨天然的砱肥,将其运回本土,满足了日本肥料的部分缺口。 到了后世五十年代,依靠人力,广东一个公司也凭借五百多人上岛开采砱肥,巅峰时年产量达到好几万吨,完全是露天手工开采。 朱高煦记得这些海岛的天然肥料,直到后世都一直没有开采完,每个十年一座岛就能堆积起超过五厘米的天然肥料。 这些肥料如果能够形成产业链,那完全可以作用在大明的农业上。 以五十年代手工开采,都能从南海开采回几十万吨各类天然肥料的产量来看,只要操作得当,朱高煦也能从南海获得不少于五十年代的产量,并且由于没有人开发过,兴许他能获得的数量还会更多。 以每亩不到百斤的投入来说,几十万吨,足够作用在数百乃至千万亩耕地上。 按照朱高煦从南京了解到的农肥价格,仅这个产业,就能让大明每年获利不少于三十万贯。 这听上去似乎不多,但只要形成了产业,这笔银子就能源源不断的被收入国库,而且不会损害任何一方的利益。 用朱高煦在前世单位与领导开会的话来说,这就是做大蛋糕。 “三十万贯,只需要投入几千人……” 朱高煦一想到南海的鸟粪就能带来如此大的收益,心里不免有些牙疼。 只可惜他就藩的地方在吉林城,暂时还摸不到南海,不然仅这笔收入,就能解决他当下的燃眉之急。 “殿下您要是想,我可以让我父亲将这些海岛记下。” 杨展看着朱高煦的表情古怪,便主动提出了这个要求。 朱高煦听后也将思绪放回到现实,笑着点头:“好,你让你父亲多多巡些这样的海岛,日后我有用。” 他说完这件事后,又想到了杨展所说的疍户一事。 对于疍户,他前世了解过一些。 这些百姓常年居住在船上,分布在长江、两广及福建一带,靠捕鱼、船运和采珠为生。 有关他们的记载,从自晋朝时就开始了,不过历代统治者基本都将他们打为了贱籍,因此被沿海百姓所歧视。 他们不能上岸居住,不能参加科举,也不能与汉民通婚,还常常被课以重税。 由于只能在水上居住,所以他们一穷二白,根本没有任何手段能与统治者抗衡。 疍户想要摆脱悲惨的命运,就只能期望统治阶级可以大发慈悲,然而他们的命运在历朝历代都未曾改变过。 清朝时期,雍正在位时明面上开始宣布废除疍户的贱籍,但一直没有实际的施政方案,直到后世建国,才第一次开始大规模组织疍户上岸居住,为他们建设房屋与学校,才算是逐渐消除了疍户的存在。 对于这些歧视,尽管朱高煦已经来到了大明朝四年,可他依旧不理解。 在他看来,沿海数万疍户,那都是不可或缺的人力资源,不管是移民还是实边,他们都可以出一把子力气。 “如果把疍户集中居住,让他们驾船去海上收集鸟粪如何?”
一时间,朱高煦脑中闪过了这样的想法。 在他看来,这是可行的,唯一需要在意的就是把他们安排到哪里。 这件事情,自己得记下来,日后靖难成功,便要拿出来施行。 朱高煦在心中沉思,随后又与杨展说起了其它南边的所见所闻。 不过除了疍户与鸟粪岛外,杨展所说的其它事情,大部分都与朱高煦知道的没有太大差别。 对于西南的改土归流,说到底并没有太多的民族问题,有的只是阶级利益问题。 西南的土司虽然多,但朱高煦已经在黑水城弄出了火绳枪与加农炮,只要靖难能够成功,他完全可以选几名大将,一路横扫过去。 怎么改土归流?那自然是用后世的办法了。 稍微改一改,直接改成‘打土司、分田地’,然后具体落实政策就可以完成改土归流。 当然,总结为一句话还是有些过于简单,实际上还是需要许多措施的。 老朱弄天下富户引起了反噬,而杀天下土司也一样不容易。 这里的不容易,不是指土司有多么难以对付,而是应该担心大明朝内部的那群乡绅富户。 如果西南土司解决,那这群乡绅富户想的,恐怕就是如何瓜分西南土司的财富了。 至于土司治下被解放的百姓,甚至是汉人百姓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因此在有效开疆拓土的情况下,皇帝面对的最大对手不是土司和敌国,而是己方的乡绅富户。 从朱元璋不断迁徙富户前往应天、凤阳,朱高煦就明白了这一点。 集中天下富户于京师,固然会让他们能与权贵接触,获得更多政治助力,但如果迁徙富户足够频繁,那富户所能聚拢的财富则是十分有限的。 如老朱一样,每隔几年就迁徙富户入京师,这些富户虽有田数百亩,但一旦变卖田产进入京城,他们就需要面对京城的各种高额支出。 不管是重新购置田地,还是购置房产屋舍,这些都需要花钱,都需要消耗他们的财力。 做完了这些事情,他们还有多少钱粮去拉拢官员? 集中天下富户与庙堂官员与京师,然后再用锦衣卫进行渗透,这么一来,天下大半的乡绅富户都在他的监视下,他们要做什么,皇帝本人都能清楚明了。 只要能清楚明了,就能借招拆招,将一个个问题化解。 历年被迁徙入京师的富户,都在与权贵攀上关系的同时,遭到了老朱的政治清洗。 当初投靠浙西、淮西那些入京师富户们,眼下早已换了身份,以罪犯的身份被发配去了边塞蛮荒之地。 他们进入南京城后所置办的田舍房屋,也尽数被老朱收入囊中,等待下一批富户入住。 只是很可惜,朱高煦遇到了迟暮之年的老朱,没能看到老朱是如何整治这批人的。 他去年迁徙入南京的富户们,恐怕会侥幸的逃过一劫。 越了解老朱,朱高煦就越害怕他,有这样的人在,对于大明的秩序来说是好事,可对于自己来说却并不是。 自己已经做了太多事情,尤其是这其中还牵扯到了锻造火炮火枪,私下秘密招兵等事情。 老朱活得久对他有好处,可活得太久,对现在的他来说就是坏事了…… “如何?” “和你预料的一样……” 当朱高煦还在与杨展他们叙旧,回忆朱元璋本人的恐怖时,被他所吓到的朱棣也回到了自己休息的木屋。 在这里,一身黑袍的姚广孝已经等待许久,而他也从朱棣的表情中看到了他们父子之间或许说了什么秘要的事情。 回到木屋的朱棣坐在了姚广孝旁边的凳子上,他目光看着四周,却始终觉得不安全,因此起身对姚广孝道:“陪俺去城墙上走走。” 城墙视野开阔,不存在隔墙有耳的情况,是个谈事的好地方。 对此,姚广孝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与朱棣走出木屋,在一字时后走上了兀良哈秃城的城墙上。 “你们不用跟着了,俺与道衍有事情说。” 走上马道,朱棣对身后跟着的十余名护卫交代,现在的他除了道衍和朱能几人,其它的谁也不相信。 通过他的举动,姚广孝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朱高煦或许真的与朱棣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老和尚,走吧……” 朱棣招呼一声,凝重的带着姚广孝走到了一段四下无人的马道处,随后才将朱高煦在木厅之中的话委婉告诉了姚广孝。 一时间,姚广孝手中盘算佛珠的动作停下了,显然他也没想到朱高煦的胆子这么大。 他与朱棣对视,二人眼中都藏着担忧。 他们二人都是人精,自然能听出朱高煦话里的隐藏意思。 说轻点,朱高煦是想让朱棣挟兵自保。 可是说重点,朱高煦更有可能是想让朱棣起兵谋逆。 姚广孝一直觉得自己能料敌先机,也猜到了朱高煦藏着许多秘密,但他唯独没想过朱高煦居然会怂恿朱棣挟兵自重,甚至起兵谋逆。 “二殿下……” 姚广孝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哪怕是他,也没有想过在洪武一朝谋逆。 洪武之治还未过去,真龙依旧盘卧南京,即便垂垂老矣,也足够威慑四方。 姚广孝大概能猜到朱高煦的想法,无非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将郭英、杨文、吴高、刘真、卜万、平安这群人控制起来,然后联系傅让、陈亨,进而彻底掌握三都司罢了。 只是拿下这几人和三都司又能如何? 在西北还有不输于冯胜、邓愈等人的宋晟,云南还有威震西南的沐春、何福,以及在川西大杀四方的瞿能父子。 即便不算西南,应天还有李景隆、宁忠、陈瑄等人。 除此之外,许多洪武年间的老臣也依旧还活着,例如远征屈裂连河的俞通渊,还有正在陕西练兵的长兴侯耿炳文…… 一想到这群人,姚广孝都不认为自己这一方有胜算。 他不清楚朱高煦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居然会想着在朱元璋还健在的时候弄这样的事情。 当然,他更清楚的还是朱棣。 他很清楚,朱棣没有二心,他最大的梦想,无非就是在北平镇守,并且能领兵远征漠北,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罢了。 说服朱棣造反,不得不说朱高煦一点都不了解朱棣…… “殿下准备怎么处理?” 姚广孝看向了朱棣,朱棣却犹豫了起来。 换做旁人,如果是朱济熺让朱棡造反,亦或者朱尚炳让朱樉造反,那不管这两个人是不是想着登临大位,他们都会在第一时间把儿子绑起来,然后上疏请罪。 只是这种事情,很难发生在朱棣身上。 “老二那边……其实俺与他说话还算秘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人发现,应该没事……” 他这话说的很心虚,因为他也不知道刚才两人的对话是否安全,只是他并不想让朱高煦葬送前路,毕竟是他的儿子。 “如此,贫僧知道了。” 姚广孝颔首,心里又莫名对朱高煦好奇起来。 他原本以为朱高煦并不了解朱棣,可现在看来,朱高煦是料准了朱棣不会处置他,所以才敢大胆的劝说朱棣拥兵自重。 可是如果他了解朱棣,那为什么会让朱棣拥兵自重,他应该知道朱棣不会这么做才对。 他这么着急,到底是在急什么? 难不成,南边那位真的已经快不行了吗? 南边那位太孙,真的不准备用那万全的《削藩论》? 一时间,姚广孝思绪万千,有太多的问题在他脑中诞生,却无法合理解释。 “现在想来,老二或许就不打算继续北上,不然也不会才带三千骑就过来。” 朱棣感叹着,可姚广孝听后却皱了皱眉,他往四周看去,只见城池四周的箭楼上,所矗立的都是朱高煦麾下的渤海军,而那飘扬的旌旗,也以渤海的朱雀旗居多。 “老和尚,你怎么了?” 朱棣疑惑看着脸色逐渐难看的姚广孝,姚广孝却抓住了朱棣的手:“殿下,您不能住在这兀良哈秃城内。” “为何?”朱棣不解,这城里住着挺舒服的,他虽然喜欢住帐篷,但一路走来已经住了大半个月了,改善改善也挺好的。 “您看看四周……” 姚广孝开口,朱棣便往四周张望去,渐渐地他的心情也沉重了起来。 “走!”没有片刻的迟疑,朱棣拉着姚广孝便往马道之下走去。 不多时,他带着姚广孝以及护卫们走到了兀良哈秃城的南城门,可当他们要离开时,一名百户官却拦住了他们。 “请殿下出示离营令牌!” 小小的百户官,此刻却在明知朱棣身份的时候,公然向他索要出营令牌,这是朱棣自老丈人徐达薨逝后,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事情。 “俺是燕王,你们殿下的爹!” “末将知道,请殿下出示离营令牌……” 朱棣黑着脸开口,可那百户官却不卑不亢道:“殿下早就有过交代,酉时之后,所有人出城都需要离营令牌,包括殿下自己,请燕王殿下不要为难末将。” “好!”听到这人的话,朱棣也发起了脾气,冷着黑脸质问:“你姓甚名谁?” “肇州城塘骑百户官,甘越!” 《渤海纪事本末》:“五月丙辰,太宗私出城未果,不悦” 《明世宗实录》:“丙辰,太宗巡兀良哈秃城,言上素练兵,其兵乃锐士也,赞之” 第206章 子债父偿 “甘越!” 城门处,甘越用不熟练的汉话说着自己的名字,朱棣也黑着脸颔首:“俺知道了!” 话音落下,他转身与姚广孝返回了城内,作势要去寻朱高煦。 看出他的意图,姚广孝拉住了他,尽量冷静道:“殿下不用去找二殿下,二殿下不一定会见您。” “他敢!”朱棣怒目圆睁,姚广孝却叹气道:“除非您想闹得人尽皆知。” 他这话一出,朱棣愣住了,他没想到朱高煦这小子居然会拿这种事情来要挟自己。 “二殿下是故意与您说那事的,也是故意让人不让您出城的。” “旁人若是不让出城,去寻二殿下找来令牌便能出城了,但您恐怕不能。” “若是旁人知道了您都不能出城,那自然会不可避免的多想。” “二殿下,就是料到了您不会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才敢这么做的……” 姚广孝的话,一字一句的扎入朱棣胸膛。 他没想到,他也有被自家老二算计到的一天。 只是比起心痛,他更担心一件事,因此他转头示意后边的护卫先不要跟上来,自己拉着姚广孝往前走了几步。 黄昏下,他阴沉着脸询问姚广孝:“老和尚,你告诉我,老二会不会逼着俺造反。” “不会……”姚广孝很笃定的开口:“二殿下虽有武略,可声望不如殿下,倘若殿下不愿,三都司兵马难以受二殿下节制,则事情难成。” “那他不让俺出去是甚意思!”朱棣正在气头上,自己懒得分析,干脆询问姚广孝。 关于这点,姚广孝也仔细想过了,所以他迟疑道:“兴许,是在等南边的消息,想看看殿下若是知道了南边的消息,还是否会如此强硬。” “等南边的消息……”朱棣脸色难看了起来,毕竟朱高煦说过,自家父亲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朱允炆恐怕很快就会继位。 只是朱棣不相信,他很清楚自家父亲的身体情况。 “殿下,难不成忘了陛下的家书?” 姚广孝一言惊醒梦中人,朱棣回想起了朱元璋的家书。 从某些角度来看,那封家书确实很像朱元璋的临终嘱托。 “这……应该不会的……” 朱棣不肯相信朱高煦和姚广孝的话,因此不等姚广孝再开口,他干脆摆手:“早些休息去吧。” 他不再去找朱高煦,因为他心里也很忐忑。 看出这一点,姚广孝任由他离去,只是在他走远后,姚广孝又走回了城门处。 “大师,请取……” “请将军带贫僧去见见渤海王殿下。” 城门口,甘越见姚广孝带着两个护卫走来,他立马如刚才一样试图拦住姚广孝。 只是他还没开口,姚广孝就说出了他的目的。 他的目的出乎了甘越的预料,毕竟自家殿下也没交代过,因此他只能小心询问:“大师与我家殿下……” “算是朋友吧。”姚广孝慈眉善目的形象倒是在这时派上了用场,不过作为塘骑百户,甘越却也不是那么轻易就会放人去见自家殿下的,因此他开口道:“请大师给出个名号,我差人去问问殿下是否要见您。” “也好……”姚广孝颔首,紧接着报出名号:“道衍。” “道衍大师请稍等。”甘越作揖回礼,随后派人去询问朱高煦。 约一字时,朱高煦便见到了甘越派来的人。 “道衍……”听到姚广孝的名头,朱高煦想到了前身的记忆。 在前身的记忆中,姚广孝这个人只与朱棣走的比较近,与燕府三子都算不得亲近。 仔细想来也不奇怪,毕竟姚广孝这人进入燕府的时候就已经四十七岁,而彼时的朱棣不过二十二。 对于姚广孝这种年纪比朱棣大,且又没有子嗣留于世间的和尚来说,他没有必要去选择一个王子。 毕竟以他的年纪,很大可能会走在朱棣前头,他想要的朱棣都能给他,没必要找三个王子。 “李滁,你去将他请过来吧。” 朱高煦对那兵卒回答,那兵卒也没想到自家殿下居然记得自己一个小旗官的名字,因此高兴的咧嘴:“是!标下这就去将那大师请过来!” 话音落下,他便退出了木屋,去请姚广孝去了。 见他离开,朱高煦也对木屋内的林粟、杨展等人笑道:“我们明日再叙旧,此刻先把时间留给那位大师。” “好!”杨展他们也知道朱高煦是有事情要与那叫道衍的和尚聊,因此识趣的起身行礼,而后离开了这木屋。 王义带着另一名兵卒将木屋打扫了一遍,随后走到门口看了一眼朱高煦。 “你亲自带人巡查,别让人靠近这木屋二十步。” 朱高煦交代,王义也颔首走出了木屋。 不多时,先前离去李滁便带着一身黑袍的和尚走到了木屋门口。 “殿下……”李滁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朱高煦却轻笑颔首:“多谢了,伱可以退下了,我与大师聊些事情。” “是!”李滁挺直腰杆,随后躬身作揖回礼,然后才喜滋滋的离开。 他们之间的对话,让站在门口的姚广孝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朱高煦和底层兵卒的关系都那么好,毕竟就连朱棣也只能做到与百户官、总旗官这类中下层武官处处关系罢了。 “大师请进。” 朱高煦的声音传出,姚广孝也没有磨蹭,他们二人都知道他们要聊的事情很大,最好是速战速决,不要拖延。 走进木屋,姚广孝便先行了一礼:“二殿下,别来无恙……” “大师先坐下吧,想来您也知道我时间紧迫。” 朱高煦开门见山,姚广孝也顺势坐在了朱高煦面前那张被特意摆放的椅子上。 二人的距离不过一步,可以说抵足对谈。 姚广孝长得慈眉善目,如果不是一身黑袍比较醒目,恐怕朱高煦很难将他与历史上那位被称为‘祸国妖僧’的道衍和尚联想到一起。 “二殿下为何笃定那位即将离开……” 姚广孝的开门见山,比朱高煦的更加敞亮,朱高煦则是坦率道:“我清楚那位的情况,太原那位离开后,他便已经心力交瘁了。” “眼下,他恐怕忙于为我那大兄准备登台事宜。” “殿下又何故以为那位登台过后会针对您与殿下?”姚广孝问出他的疑问,毕竟他不觉得朱允炆会放着好好的答案不写,跑去另辟蹊径。 “人压抑太久,就会想要释放。”朱高煦坦然道:“如果不能得到释放,那便会积劳成疾,这点不用我过多赘叙吧?” 朱高煦把朱标的死说成积劳成疾,这虽然不太恰当,但也有一定道理,毕竟朱标确实是气血体虚而猝死。 “古人云,父死,子三年不改父制……” 姚广孝先借用古人之言,又对朱高煦劝导:“即便太孙登临大位,也需要守旧制三年,殿下您何必急于一时?” “古人也说过一句话,那便是人走茶凉。”朱高煦直勾勾的看着姚广孝的眼睛:“若是萧规曹随是常态,那这个成语就不会那么出名了。” “即便如此,殿下也不需要对燕王殿下那般。”姚广孝眼看说服不了朱高煦,便开始用父子大义来压他。 只可惜,他的这番言论,对朱高煦起不到作用。 “我如此,是为了保护父亲,而非是圈禁。” 他开诚布公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尽管这想法在姚广孝看来十分牵强,但朱高煦有自己的道理。 历史上朱允炆为什么没有听从齐泰的建议,第一时间拿下朱棣,而是选择了河南的周王朱橚? 说到底是因为当时的朱棣掌控着三都司二十余万兵马,并且北平之中大部分官员也与朱棣、徐达有旧,朱允炆怕逼反朱棣,因此选择了朱橚。 拿下朱橚后,朱允炆也观望了朱棣的反应,同时不断加重对朱橚的处罚。 从一开始的押至南京,再到后来朱棣无动于衷,进一步废朱橚与朱有燉为庶人,再往后流放云南…… 这一步步,都是在试探朱棣的底线。 在确定了朱棣不会反后,他才开始收回朱棣手上的兵权。 在朱棣手中兵权收回后,朱允炆也不装了,庙堂之上也出现了许许多多公然建议削藩的大臣。 到了这里,朱允炆也就不再装了,一口气宣布了诸多针对藩王的政策,同时削去对南京有危险的湘王、齐王、代王、岷王,加大对楚王、蜀王、宁王的监视。 如此一来,如果朱棣还心怀不轨,南京可以在保障自身安全的情况下,通过运河与山西、辽东、大宁来挤压燕府的生存范围。 可以说,朱棣能撑过朱允炆削藩的第一波,是因为他手上有兵权,而第二波,则是朱允炆为了针对他这个诸藩之长而走的第二步棋。 正因第二步走完了,朱允炆认为朱棣没有什么造反的可能了,所以他才会让张昺、谢贵二人对朱棣动手。 只是他没想到,二人居然因为情报泄露而翻车,而朱棣在河北一带的威望则是让他轻松拿下北平。 这一过程中,朱棣手中的兵权是最好的护身符。 朱高煦控制朱棣,就是担心出了什么岔子,导致朱棣提前松开兵权。 反正此刻大军在漠东,只要兵权握好了,等老朱驾崩的消息传来,时间也差不多五月下旬了。 不出意外,那个时候南京城就会出现许多关于削藩的言论。 届时朱高煦把兵权还给朱棣,让他带着大军慢慢返回北平,这一段时间朱允炆都不敢动他,只能去动早年与冯胜私下见面的朱橚。 建文削藩,必须得按照朱高煦知道的剧本来,他要做的就是维持这段剧本。 所以在朱高煦看来,他可不是圈禁朱棣,而是保护他。
当然,这些东西只有他知道,所以在姚广孝看来,朱高煦的话多少有些强词夺理了。 “燕王还需要保护吗?” 姚广孝看着坦然的朱高煦,对朱高煦的印象疾速下降。 “大师以为,我那大兄会如何削藩?”朱高煦没有直接回答,倒是反问起来。 只是不等姚广孝开口,朱高煦便率先开口:“削兵权,集中到京城,随后给予富贵,圈养起来?” 他所说的这些,都是历朝历代削藩的手段,因此姚广孝没能反驳,只能点头颔首。 “呵呵……”朱高煦轻笑:“恐怕他的手段,会让大师与我父亲大开眼界。” 他的笃定,让姚广孝举棋不定,毕竟他实在想不到朱允炆会开创出什么其它的削藩手段。 “我了解他,甚至比他自己还了解他自己……” 朱高煦继续开口:“他不会按照我的《削藩论》来,也不会按照我爷爷给他定下的那条路去走。” “他压抑了太久,一旦释放,便会急于证明自己。” “总之,大师按照我所说的来便是,这段时间除了父亲不能走出兀良哈秃城,其余诸将出入城门皆不会有所阻拦。” 天色暗淡下来,朱高煦拿起一根蜡烛点起,放在了他与姚广孝身旁的桌上。 飘零的火光,让姚广孝看不清朱高煦的表情,更猜不透他的想法。 “殿下难道不担心燕王殿下会脾气上头,命人冲开城门吗?” 姚广孝还在都朱高煦对朱棣不够了解,可朱高煦对朱棣的了解超过了他。 面对他的询问,朱高煦靠在椅子上,胸有成竹的露出笑意:“我爷爷对贪官污吏凶狠,可唯独对自家人凶狠不起来,哪怕家中出了再多的败类,他也只舍得自己教训,不舍得让旁人教训。” “在这一点上,我父亲比我爷爷过之不及。” 朱高煦会担心朱棣才奇怪,历史上老三拉着人密谋毒杀他,都准备矫诏篡位了。 可朱棣倒好,连打都没打,只是下旨杀了老三的王府属官,对于老三本人是一点都没惩罚。 这也就是朱棣了,换做旁人面对这种事情,老三早就被腰斩了。 哪怕是朱元璋这种护犊子的性格,也起码要把儿子贬为庶人,关入凤阳高墙一辈子才能打住。 就朱棣在历史上对前身和老三的处理方式来看,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才到哪? “如此,贫僧知道怎么与燕王殿下说了……” 当朱高煦答案说出的时候,姚广孝就知道自己和朱棣不可能说服朱高煦了,因为他把朱棣的性格拿捏的太死了。 他起身准备将这里的事情告诉朱棣,只是他才起身,朱高煦便开口道:“大师且慢。” “嗯?”姚广孝疑惑回头,不知道朱高煦还能与自己聊什么。 他看向朱高煦,只见朱高煦的半张脸隐没于黑暗中,另外半张脸也在烛光下显得模糊不清。 “大师回去后,且与我父亲说,最快到月末,我便会放他离开兀良哈秃城,到时候我会返回吉林城。” “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请父亲调一批军粮给我,算是日后我父子二人的退路。” 朱高煦一直想着怎么解决吉林城财源,即便已经让亦失哈去说服杨彬,即便老朱已经调了那么多粮食给他,可他心里还是止不住的犯嘀咕。 也因此,他很早就把目光打到了朱棣身上,这也是他为什么在知道自己能参加这次北巡时那么高兴的原因。 由于老朱刚刚输送了钱粮给三都司,因此此时北平、大宁、辽东三都司的卫所储备仓都十分充盈。 二十余万大军民夫北巡,每日要消耗的粮食足有数千石。 只要朱棣稍微操作一下,朱高煦能获得的粮食、豆料都能以万计数。 “私动军粮,那是大罪……” 姚广孝没想到朱高煦居然敢把心思打到军粮上。 “不过是派兵马外出搜寻,正常拨发行粮罢了,何来私动军粮一说。” 朱高煦死猪不怕开水烫,并在后续补充道:“若是我那大兄没有削藩,我再还回去便是。” “……”看着朱高煦那胸有成竹的模样,姚广孝不知道他的底气来自哪里,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朱高煦一定是掌握了什么消息,才敢做出这些惊世骇俗的事情。 他没有离开,而是坐回了椅子上,目光凝重的看着朱高煦:“贫僧想问殿下,若是那登台者真的削藩,您会如何?” “我不会如何,或者说我不能如何。”朱高煦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真到了削藩那一日,我会等着我父亲动手,而不是我自己动手。” “大师应该知道,即便我动手,我也只能拿下辽东罢了。” “爷爷在燕山修了长城,燕山以北又有十七叔,我不论如何都无法危及关内。” “只有父亲动手,我才有机会入关。” “这么看来,殿下是与关内无缘了。”姚广孝听到了朱高煦的话,心里忍不住摇头。 他很了解朱棣,朱棣是绝不可能造反的,所以只要朱高煦没说谎,那朱棣就不可能因为朱高煦而波及到燕府。 至于朱高煦所说的他能拿下辽东,姚广孝也并不相信。 辽东有杨文、吴高、平安三人坐镇,傅让不过是督管辽南屯田的人,根本帮不了朱高煦太多忙。 渤海之兵不过一万三千户,如何能与十万四千户的辽东争斗,更别说辽东是军镇,各个城池都修建得十分坚固,朱高煦拿什么攻破这些城池? 恐怕他还没打进三万卫,山东都司与北平都司、北平行都司的兵马就兵抵沈阳了。 “如此,贫僧告退……” 姚广孝起身离去,他不知道朱高煦还留着什么后手,但不管他留着什么后手,只要不波及燕府就足够。 瞧着他离去,朱高煦也能感觉到姚广孝对自己不抱期待,可他越是这样,朱高煦就越期待他与姚广孝在日后见面的场景。 “老和尚,我可没说胡话……” 他轻声调侃着,随后靠在了椅子上,闭眼休息了起来。 也在他休息的同时,姚广孝离开了他的木屋,回到了朱棣居住的木屋中。 他走进木屋的时候,朱棣正侧躺在木床上,独自发着闷气。 听着姚广孝那特有的轻盈脚步声,朱棣也瓮声瓮气的开口:“如何?那小子如何说的?” 姚广孝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点燃了蜡烛,然后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松了一口气后才开口道:“二殿下说,月末便将兵权还给您,放您自由出入城内外。” “这段时间,城中诸将不会遭到针对,可以自由出入。” “朱能和丘福、张玉他们也是?”朱棣听到姚广孝的话,猛的翻身坐起,却看到了姚广孝点头的画面。 “这么说,这小子是不怕俺把事情闹大?”朱棣有了一种面对自家徐妹子的感觉,他之前明明觉得老大更像徐妹子,老二像自己。 可现在看来,老二出镇地方后,反而是中和了两人的性子,将自己拿捏的死死的。 一想到自己被老二这样掌控,朱棣心里就不舒坦了:“他还说什么没?” “说了……”姚广孝没有遮掩,将他与朱高煦的所有对话都说了出来。 听着从他口中转述出来的对话,朱棣心里是愈发冰凉。 他起身喝了一杯热水,缓解了一下紧张的情绪,然后才坐到了姚广孝身旁,小心翼翼的询问道:“你觉得,老二说的话有几分能当真?” “您何必还要问贫僧,其实您自己已经有了答案。”姚广孝对朱允炆不是很了解,可朱棣对朱允炆可是十分了解的。 朱棣出镇北平的时候,朱允炆已经五岁了,所以他自然是见过朱允炆的。 对于朱允炆,朱棣觉得自家老二的评价十分贴切,他确实是在压抑的环境中长大的。 不过对于自家老二认为朱允炆会通过其它方式削藩,朱棣是不认可的。 毕竟在他看来,《削藩论》已经通过了全国藩王们的认可,唯一不服的朱棡与朱樉也已经薨逝。 用这套办法,只需要两三代人,就能彻底解决藩王的问题,并且还能保障地方上的备敌、平叛,已经是一个万全之策了。 所以在他看来,朱允炆没必要去额外选一条路来重新走一遍。 况且自己这群人,说到底也是朱允炆的叔叔,他总不能杀自己叔叔吧。 “老二的话,俺觉得半真半假。” 朱棣给出自己的答案,姚广孝听到后也微微颌首,随后再询问:“那殿下是什么态度?” “俺……”朱棣迟疑了一下,虽然感觉十分憋屈,但老二毕竟是自己的娃,所以他只能将憋屈继续下去:“俺就暂时休息半个月吧,至于军粮的事情……” 他想了想,确定不会有人能想到自己会往吉林城运送军粮后,他继续道:“老和尚你去让朱能和丘福、张玉他们每日率骑兵出城,就说巡边,然后从杨文那里调粮食。” “对了,老二不是有个兄弟在杨文手下干活嘛,就让他们自己商量着来,反正俺不管。” 朱棣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管,却把各种事情都安排好了。 看着他那硬着头皮也在帮忙的模样,姚广孝轻笑着摇头,紧接着起身离开了这屋子。 只是在他走后,朱棣拿着手中的水杯,看着眼前的烛火发着呆,不知道是不是在想朱高煦的话。 良久之后,他才放下了手里的水杯,起身躺回了那张木床上,嘴里还喃喃道: “要是没事情发生,别以为俺不敢教训……” 话说到一半,朱棣又想到眼下朱高煦的勇武,声音渐渐虚了起来:“让你娘教训你!” 第207章 晏驾归去 “铛…铛…铛……” 晨钟作响,五月的京城内外,不管是官吏乡绅,亦或者是平头百姓,他们皆在此时开始起床,为生活开始奔波。 只是不同于平民百姓们为了生存而疲惫的奔波,官吏乡绅们的奔波却多了一丝沉重。 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初十,这是朱元璋病重以来的第七天,整个五府六部都陷入了压抑的气氛之中。 五军都督府内,李景隆穿着武官常服,看着眼前那堆积如山的奏疏独自发愣。 在他左右,一名都督佥事看着手中的奏疏,略带感叹:“这刀干孟还真是软硬不进的王八,居然能死守这么久。” 他口中的事情,显然是眼下正在发生的西南战事,李景隆闻言也回过了神来,向他看去的同时询问:“战事如何?” “西平侯遣都督何福与都督瞿能二人强攻景罕寨,叛军凭借有利地形居高坚守,大军三月未进一步。” “官军粮草将尽,叛军却士气高涨,二位都督无奈,只能向西平侯请增援兵。” “还没攻下吗?”李景隆叹了一口气,心里暗叹这段时间的糟心事着实太多。 “国公,宫里……”都督佥事小心翼翼询问,李景隆却在听后摇了摇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确实”都督佥事下意识点头,接下来的时间,二人都将话题引到了军务上。 湖广南部瑶苗的叛乱,西北陕西行都司的防务,西南与麓川的拉锯,还有大宁方向的大军巡边…… 这一件件事情,光是听起来都让人头疼,可这样的麻烦事,却已经持续了三十一年。 自大明开国以来,各地叛乱的事情就从未停止过。 经历了元代那种混乱的秩序,许多人都不甘心于接受大明这样教条式的秩序。 土司们不喜欢朝廷管他们太严苛,地主乡绅们不喜欢大明又要他们交税,又要限制他们。 北方的鞑官、色目官员们与汉人官员矛盾严重,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外部的繁杂之事。 这样的事情,李景隆已经处理多年,本该信手拈来,可朱元璋病重的消息,却让他慌乱了阵脚。 面对这些奏疏,他心里十分烦躁。 朱元璋对于他,不仅仅是皇帝,还是对他照顾有加,十分栽培他的舅爷。 他下意识的不希望朱元璋出现什么事情,因为他很清楚大明朝这艘船还没有驶出风暴,还需要他这个掌舵人继续维稳。 只是有的时候,人越不想来什么,便越要来什么。 急促的脚步声在五军都督府内响起,那声音在来到李景隆的衙门前停下,李景隆也下意识抬起了头。 来人是内廷的太监,他的脸色并不好看,这让李景隆心底有了不好的预感。 见到内廷太监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五府其余的都督,以及六部的尚书,武英文华等殿阁的大学士。 得到了消息的他们,急匆匆的从五府六部及各处宫殿前往了乾清宫门。 只是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们已经全部聚集到了宫门前,紧张的看着那扇还未打开的宫门。 在他们的注视中,那扇宫门最终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对众人作揖。 “陛下有旨,传诸位入乾清宫养心殿。” “臣等领旨……” 当入乾清宫都需要用‘旨意’来传召时,在场的众人便都有了预感。 他们回礼后起身,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往乾清宫道走进去。 一字时的时间,他们在一声声传召中走进了养心殿内。 此时,养心殿内已经站着不少人了。 除了太孙朱允炆和燕世子朱高炽外,还有东宫带班太监李权,以及司礼监秉笔、掌印两大太监。 当然,这些人的出现都在众人的预料中,他们唯一没预料到的,就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也出现了。 一个三十几岁,头戴凤冠九翚四风,身穿太子、王妃常服的女人出现在了这里。 能出现在乾清宫,并且有此穿着的人,也只有朱标的继妃吕氏了。 “都来了吗……” “臣,参拜陛下,陛下万福安康!” 苍老的声音响起,群臣纷纷跪下,行五拜三叩之礼。 拔步床上,朱元璋缓缓侧过头去,看着十余位重臣,目光放到了李景隆与郁新、齐泰三人身上。 “九江与郁新、齐泰,你们三人上前来,还有允炆你也上前来……” 朱元璋称呼李景隆的小名,对另外二人则是直呼其名。 “爷爷……” 朱允炆跪在了拔步床前,尽管他很早就期盼着这一天,可当他看着满头白发、形容枯槁的爷爷时,心中却生出了太多的不舍。 他想要权力,可他并不想让自家爷爷离开,但他很清楚,自家爷爷不离开,他永远掌握不了真正的权力。 “咳咳咳!!” 这时,朱元璋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得整个腰身都成了一个弧形。 见状,朱允炆赶紧伸手为朱元璋抚背,持续许久后,朱元璋的喘息才略略平止。 他伸出那条瘦骨嶙峋的胳膊,轻抚了抚朱允炆的头,可他的目光并不是像在看朱允炆,倒是更像在追忆着什么。 他是个工作狂,很少娱乐和休息,对于内廷往往疏于管教,将子女教育和嫔妃管理的重任交给了马皇后。 马皇后离世后,他将内廷交给了朱标的继妃吕氏来管理,自己则是与儿子朱标继续奋斗在第一线。 只可惜,朱标的猝然离世是他未曾预料到的,他布了大半辈子的局,最终没能派上用场,便要布置下一个局了。 如今,这第二个局总算用到了。 他接手时的大明朝是一个满目疮痍、流民遍地的天下,而如今他交给朱允炆的天下,是一个北控关外、南抵南海,西至大碛,东达东海的天下。 经过二十多年的剪伐斫削,大明天下终于接近了他所想的天下。 整个社会天下太平,民生恢复,基业稳固。 虽四方不太安定,但最主要的敌人蒙古却已经被压制在了漠西一隅,天下有实力挑战皇权的豪强势族已被消灭,经济迅速恢复,社会日渐稳定。 这一年,大明的人口为六千零五十四万,超过了元代最高的人口数字。 这一年,全国的田赋收入仅米麦一项即多达三千二百余石,算上二千二百余万石的军屯籽粮,合计比元朝岁入一千二百万余石增加了四倍有余。 这些数字对于后来人来说,只是彰显王朝强大的一项,但对于朱元璋来说,这些数字的代价却是他三十一年如一日,不间断地紧张工作,持续消耗健康所换来的。 现在,他只需要做好最后一件事,便可以好好休息了。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露出了轻松,并当着群臣的面,对朱允炆交代起来:“如今天下安泰,你要勤恳务政,方能保全我们家的天下。” “西南之事有魏国公、西平侯,西北之事有宋晟,北边之事有伱四叔,关外有高煦……” “这天下的一切,我已经为你打好了底子,你照旧制继续便可。” “若是你心中有抱负欲要施展,兵戎可多听你四叔及曹国公的话,政务可听郁新与齐泰的话。” “为人君父,要能容得下谏言,怀抱大胸襟,勿要专断独行。” 朱元璋说完,朱允炆早已泣不成声,哽咽着点头:“孙儿谨记。” 见他如此,朱元璋又看向了跪在拔步床前的李景隆三人,他伸出手向李景隆而去,李景隆连忙跪着上前来握住他的手。 “九江,舅爷要去见你父亲了,你很好…没辜负你父亲的期望。” “陛下……”李景隆鼻头一酸,低头垂泪。 朱元璋看着他,又缓缓看向了郁新与齐泰:“齐泰,你为朕拟遗诏……” “是!”齐泰低着头应下,旁边的司礼监太监也将早早准备的圣旨与笔墨放到了齐泰面前。 齐泰跪在地上,静静等待朱元璋开口。 望着眼前的一幕,朱元璋转过头去,看向了拔步床的床顶:“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 “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 “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 “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 “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 “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 “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 “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百余字的遗诏中,朱元璋交代了几件事。 第一件事是总结了自己登基这三十一年来的心路历程,并给皇太孙朱允炆背书站台。 第二件事,便是对自己的丧葬提出了要求,不仅要求简葬,还让臣民们稍微哭个三天,意思一下就得了,也不要妨碍臣民们的婚丧嫁娶。” 第三件事,便是让各地藩王不必兴师动众,大老远跑来京城参加祭奠。 只是百余字,他便将遗诏给交代了清楚,从头到尾都在想着别给宗室及臣民添太多的麻烦。 当他说完这一切,他似乎觉得整个身体都有了力气,居然缓缓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这一幕为众人所见,纷纷低头垂泪。
他坐了起来,将手从李景隆手中抽出,目光诧异的看着养心殿内的那户窗子。 “允炆,我看见你爹他们了……” 阳光下,朱元璋似乎看到了自己那个敦厚仁长的朱标,众人纷纷往他目光处看去,却并未看到任何东西。 待他们回过头来,朱元璋却已经再度躺了下去,嘴角还挂着一抹笑意。 “陛下!!” 在众人的哭嚎声中,朱元璋似乎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许多,思绪混沌了片刻。 等他再度清晰,他似乎感觉自己来到了幼时的钟离东乡。 四周的事物很清晰,这让他知道了自己或许是在追溯自己的一生。 在他幼时,父母曾带他曾经多次搬迁,可论其根本,他的家乡始终在钟离县的东乡。 眼下,他距离东乡百余步,目光之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乡亲们。 他们没有死于元廷的横征暴敛,没有死在元兵与红巾军的刀下,他们一个个的都活灵活现,自己仿佛回到了六十多年前的某一天。 这一刻,他着急了,他想到了自己家,想到了记忆中的父母哥哥与姐姐。 他向着东乡走去,可随着他的靠近,东乡渐渐变得破败。 四周的场景,让他回忆起了当年的旱灾与蝗灾、瘟疫。 他曾经所熟悉的乡亲们一一倒下,容不得他悲伤,便见到了两道背拽板车的熟悉身影。 那两道身影头上绑着一张脏兮兮的粗布,身形骨瘦如柴。 板车上,三具连白布都没的尸体安静躺着。 见到那三具尸体的时候,朱元璋停住了脚步。 是啊,那两道身影,不正是他与二哥吗? 板车之上的那三人,不正是自己的父母与大哥吗? 一时间,朱元璋愣住了,即便他没有往前追赶,但面前的画面却不断在前进。 他看着自己与二哥拉拽着板车,挨家挨户的给人磕头,请求借给他们一块坟地来安葬父母大哥。 他与二哥遭受了无数白眼,挨了许多谩骂与石头,却未曾换到一块坟地。 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他们坐在了村口,不知道要怎么过下去。 似乎是瞧他们可怜,于心不忍之下,邻居刘继祖给了他们一块坟地。 得了坟地的兄弟二人十分高兴,仿佛忘记了前面的谩骂与屈辱,将身上残破的衣服脱下,将父母与大哥的脚和头包裹好,不让肌肤露在外面。 “俺们爹娘也算有了棺材了……” 听着二哥朱重六所说出的话,朱元璋鼻头一酸,便见兄弟二人将父母大哥安葬在刘家的土地上。 为了活命,他们被迫分开,各自逃生。 自己去了皇觉寺,可没过几年便因为僧人太多加上饥荒而遭到驱赶,只得云游四方。 当然,说是云游,其实就是沿路乞食,这才苟全性命。 再往后,自己收到故人来信,邀请他参加红巾军,可他心里不愿意,烧毁了那份书信。 然而消息最终走漏,他不得已只能去参加红巾军,成为了濠州城内的一名普通兵卒。 入伍后,因为作战勇敢,加上在皇觉寺学了点文墨,他很快得到郭子兴的赏识,给了他一个九夫长的小官。 然而,即便他在之后不断帮助郭子兴,甚至帮助郭子兴击退了来犯的元军,可郭子兴始终将他作为部下,他未能再进一步。 只是他不后悔,因为他遇到了对自己最好的那个人。 虽然郭子兴没有给自己兵权,也没给自己升官,可他将自家妹子嫁给了自己。 “妹子……” 朱元璋看着那模糊的身影,想要尽力的看清楚自家妹子的五官,但她的五官却十分模糊,好像刻意让他不能看清一样。 他耐着性子,期待着自家妹子脸上的云雾散去。 之后的情况朱元璋还记得,因此面对脱脱率百万元军南下,徐州被攻破,红巾军的彭大、赵均用率残部逃往濠州并反客为主,郭子兴成为了一个小将的局面,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即便看到与郭子兴有仇的孙德崖故意煽动赵均用,利用他将郭子兴抓捕,并幽禁在自己家地窖中时,他也并未难过。 他看到自己傻乎乎的跑回濠州,将郭子兴解救出来,并与郭子兴击败了前来进攻濠州的两万元军,却无任何封赏。 他还看到了自己回家乡募兵七百人而被升为镇抚,但却为了这一个虚职被迫将七百兵权交给了郭子兴,带着徐达、汤和等二十余人狼狈离开了濠州。 南下路上,他多次想要返回濠州,不断生病,几欲离世,是自家妹子照顾着他,让他渐渐康复过来。 兴许是他命不该绝,亦或者是老天看他可怜,他借助红巾军的名头招抚了不少人。 这期间险象环生,但都被他一一化解。 再往后,他带着这三千人奇袭横山涧,大破元军,收降七万,编练男丁二万,又拿下滁州这不亚于濠州的城池。 不同于郭子兴还需要与孙德崖、俞氏、鲁氏、潘氏等人共分濠州,滁州完全是他一个人的天下。 可他没有时间高兴,因为郭子兴被排挤出了濠州,带着一万残兵来投靠他这个拥兵三万的朱元璋。 郭子兴以官职压他,让他交出三万兵马,他交出去了,可拥兵四万的郭子兴在面对元军大举进攻高邮,并分兵进攻六合时却退缩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朱元璋主动请缨去解六合之围,但几经交手,六合还是被元军攻下。 待他回到滁州,郭子兴已经掌控滁州,并将李善长、徐达、汤和等人尽数调离他的身边。 或许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了自己和郭子兴是不可能同心的,因为郭子兴有自己的儿子,不可能完全信任他一个外人。 这之后,他变了,他开始懂得韬光养晦,开始学会了如何防备他人。 他帮助郭子兴守住濠州,击退了来犯的数万元军。 为了化解干戈,他主动做出了曾经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事情,他将缴获的马匹送回给了元军,并成功将元军注意转移到了张士诚等人身上。 望着自己曾经从正直变得圆滑,观望这一切的朱元璋面无表情,他知道自己还会做更多违背曾经那个自己的事情。 他安静看着这一切,看着自己从郭子兴手中收回部分兵权,并拿下了和县,挡住了三万元军的反扑。 他看着郭子兴病逝,看着曾经的自己一步步的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兵权。 终于,他不受任何人约束,他开始为自己打天下。 他攻克南京,击退反扑的十万元军,并向东与南开始进军。 在张士诚投靠元朝,与杨完者夹击自己时,自己从容不迫的击败杨完者,击退张士诚,同时与徐寿辉的徐宋政权一起清剿了江西元军。 当韩宋失败,察罕准备南下时,他更是为了转移目标,主动通过杨完者去交好察罕。 那段时间,是他起兵以来最为煎熬的时候,只有自家妹子能让自己安下心来。 好在察罕死了,自己再没对手,因此他将元朝派来招抚的使臣关押的关押,斩首的斩首。 即便徐寿辉被杀,陈友谅上台与张士诚一同夹击自己,他也能从容不迫的先打退张士诚,后在鄱阳湖击败陈友谅。 他一步步的兼并这两个对手,并在解决了张士诚后,动手北伐。 几年的东征西讨,他彻底将蒙古人赶回了漠北,拿下了许多丢失数百年的疆域。 河西、燕云、辽东、云南…… 他收复了这些失地,还将逃遁漠北的元廷彻底摧毁,让蒙古人自行削去了帝号,只敢躲在漠西苟延残喘的豺狼。 看着自己的丰功伟绩,他脸上没有一点波澜。 他这一路上见到了太多人,从刘继祖到郭子兴、孙德崖、赵匀用、脱脱、杨完者、陈友谅、张士诚、明升…… 这群人中有他的恩人,也有仇人,还有对手,可面对这些人,他都能坦然自若的面对,只有唯独一人,他始终放心不下。 这时,朱元璋忽然觉得四周的场景在倒流,而他身上的那件圆领袍也在蜕变。 它看着那明黄色的圆领袍慢慢变成了一件红色的粗布麻衣,头上也不知道多出了什么东西,勒的他头疼。 他伸手摸去,抓下来的是一块红色的粗布头巾。 这一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或者说感觉到了什么。 他抬起了头,看到一个穿着绢布的少女向他走来。 记忆在这一刻变得清晰,少女的五官也一点点明亮,朱元璋的瞳孔渐渐放大,他没想过自己真的还能再看到她。 面对自己,她笑着从怀里缓缓拿出了一张粟米做的粗饼,笑得很灿烂。 “重八,我给你带了烧饼,可香了……” 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初十,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崩殂,享年七十一岁。 《明太祖实录》:乙酉,上崩于西宫。上素少疾,及疾作,日临朝决事,不倦如平时。渐剧,乃焚香祝天曰:“寿年久近,国祚短长,子孙贤否,惟简在帝心,为生民福。” 即遣中使持符,召太宗还京。至淮安,用事者矫诏,即还。太宗不之知也,疾亟,间左右曰:“第四子来未” 言不及他,闻雨降,喜形于色,遂崩,寿七十一。遗命:“丧葬仪物,一以俭素,不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无所改。天下臣民出临三日,皆释服,无妨嫁娶。” 第208章 建文新政 “铛…铛…铛……” 辰时,当所有南京城百姓都已经上街做事的时候,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京城内外道观寺庙及钟楼纷纷响起了钟声,延绵不绝。 许多百姓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官员士绅们知道,宫里那位…崩殂了。 这一刻,有人开心有人难过,而其中也有既开心又难过的人。 乾清宫中,当朱允炆在齐泰、李景隆、郁新几人的帮助下,将各种朱元璋死后的事情安排妥当后,他独自一人返回了东宫,坐在春和殿内,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他至今还不敢相信,自家爷爷已经离开了自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在这样的时候,一道身影走了进来,而这人便是朱允炆的母亲,如今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太后吕氏。 “母亲……” 朱允炆起身行礼,精神恍惚的同时,将吕氏扶着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允炆,你要振作些,日后你便是皇帝了,不能这样独自躲起来。” 吕氏的声音有些清冷,可朱允炆心思已经被朱元璋崩殂的消息给缠住了,暂时无法走出。 然而,吕氏不管他的情况,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内廷之中,还有许多后妃,你觉得要如何处置?” 朱允炆疑惑的看向自己的母亲,吕氏却开口道:“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伱可以借助大行皇帝遗命来清理内廷。” “这……”朱允炆没想到,自己母亲会开口说出这样的话。 只是不管朱允炆态度如何,吕氏却自顾自的开口道:“当然,有所出的肯定要留下,不过也不能放任不管,可以将她们圈禁在一处宫殿,方便监视。” “您……准备怎么做?” 朱允炆艰难开口,他想不到自己母亲会怎么做,可吕氏却淡然道:“大行皇帝不是曾经让秦王妃殉葬过吗?那就让那些无所出的后妃也都殉葬吧。” “可秦王妃是自己给爷爷写信要殉葬的!”朱允炆激动开口,说出了旁人不知的事情。 观音奴王氏,并非是朱元璋下旨强行殉葬的,而是王氏自己要求殉葬的。 当时这件事发生时,朱允炆便在一旁,不止是他,就连朱元璋自己都愣了一会。 他们都没有想到,王氏会愿意为了感情不和的朱樉殉葬,甚至想要劝劝王氏。 不过事后,朱元璋在确定了王氏的心思后,还是下旨赐王氏殉葬。 这件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因为蜀王朱椿在得知王氏自己要求殉葬后,便写了一篇《祭兄秦愍王嫂愍烈王妃》的祭文,其中便提到了:“嫂也孔贤,奋身同殒,父皇闻讣,以忧以伤。” 当然,王氏自己选择殉葬,并非是有多爱秦王。 作为政治婚姻和统战工作的牺牲品,她的婚后生活很压抑,甚至还遭到了朱樉和邓妃的虐待,估计早已看破红尘四大皆空了。 自己的父母双亡,哥哥王保保也早已去世,她膝下又无子嗣,统战价值烟消云散。 虽然邓氏因她与秦王而被朱元璋赐死,但接下来继任王位的却是邓氏的亲儿子朱尚炳。 对于她这个害死自己母亲的人,朱尚炳显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她以后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那还不如一死了之。 正因为有蜀王朱椿等人所写的祭文,所以朱允炆觉得用殉葬来解决内廷无所出的妃嫔很牵强。 可是对于他的想法,吕氏却不以为意:“大行皇帝虽然没有留下任何殉葬的诏书与规矩,但你即将是皇帝,只要你开口,那她们便要殉葬。” “我……”朱允炆想要反驳,可却说不出什么。 良久之后,他只能点头:“容小子再考虑一下……” “嗯”见朱允炆应下,吕氏也没有继续逼迫他,只是提醒道:“你虽是皇帝,但若不速即位,恐怕会有事端生起,尤其是你四叔那边。” “我知道了。”朱允炆侧过身去,不再与吕氏对视。 见他如此,吕氏也转身离开了春和殿,留下了朱允炆一个人。 站在原地,朱允炆听着那脚步声消失,然后才缓缓抬起头。 只是这一抬头,他立马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那篇《削藩论》,上面的“朱高煦”三个字在此刻十分刺眼。 朱允炆走上前去,将那篇《削藩论》取下来,缓缓走到了香炉旁。 他用钳子打开香炉,看着那篇《削藩论》,脑中尽是自己母亲刚才的话。 是啊,他应该早早即位,而不是在这里优柔寡断。 爷爷崩殂了,自己终于可以登上大位,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朱允炆轻声呢喃:“爷爷,这篇文章,不适用孙儿……” 话音落下,他将那篇朱元璋让他裱起来的《削藩论》丢入了香炉之中,看着它燃烧并化作灰烬。 直到一点都没有剩下,他才转身离开了香炉。 与此同时,伴随着在京道观寺庙钟楼各声一万杵的结束,大明开国皇帝崩殂的消息也开始通过塘骑加急,送往了大明各省三司及宗室王府。 这其中,最先收到皇帝崩殂消息的是就藩青州的齐王朱榑与周王朱橚。 齐王朱榑虽然武略却十分残暴,可饶是他这样残暴的人在得知朱元璋薨逝后,也下令齐藩三护卫披麻戴孝三年,为大行皇帝守孝尽忠。 他本想往南京去看父亲最后一眼,但却被紧随而后抵达青州的朝廷官员勒令不得前往京城。 由于是朱元璋的遗诏,朱榑也没办法反驳,只能低头认下。 只是相比较他,一样收到崩殂消息的朱橚就紧张了。 朱橚第一时间命令全府及三护卫披麻戴孝,同时拿着朝廷勒令诸藩不得前往京城吊丧的旨意找到了自家长子朱有燉。 二人坐在朱有燉的世子府内,面色凝重非常。 “现在怎么办,你爷爷薨逝了,朱允炆那小子不会翻旧账吧。” “也只有小心提防了。”朱有燉紧皱眉头开口:“近段时间,父亲还是不要出王府,另外将三护卫都召回开封最好。” “好,按照你的办,还有其它要注意的吗?”朱橚紧张询问,朱有燉却沉吟片刻后才继续道: “眼下,四叔与十七叔、十五叔及高煦他们都在漠北北巡备边,三都司空虚且不提,西北还需要防备帖木儿东进而不得调用,西南又有土司刀干孟叛乱,牵制西南三都司兵马。” “我那大兄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先将各项战事一一安定,随后调回兵马,保证中原稳固才会削藩。” “至于削藩,爷爷多次与大兄说过高煦的《削藩论》十分适用,若是用高煦的削藩论,那应该没有问题,周府富贵也能保住,父亲不用担心。” 朱有燉用常理来判断朱允炆,朱橚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点头之后便按照朱有燉吩咐的,将还在河套放牧的护卫调回开封。 可以说,他的办法,是诸多藩王在得知朱元璋崩殂后都觉得最稳妥的办法,因此靠近周藩不少藩王纷纷效仿。 只是对于诸藩们来说,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的大侄子会对自己如何,因此得知朱元璋崩殂后,还是有不少人做出了一些逾越的事情。 这些事情,被锦衣卫记录下来,通通送往了京城。 这些消息,朱允炆纷纷让人造册备下,而他本人则是听从了母亲的建议,在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十六,即朱元璋崩殂后第七天宣布大行皇帝下葬。 这一做法有违礼制,毕竟古来天子崩殂后停灵时间往往不会太短,哪怕再快,也最快不过二十七天,尤其是朱元璋这样的开国皇帝。 然而,这样的事情却在现实发生了。 五月十六,大行皇帝朱元璋被下葬紫金山明孝陵中,骇人听闻的事情还有此次下葬中,居然出现在尊遗命,将无所出的三十余名妃嫔尽数殉葬。 尽管只是三十几人,但这样的殉葬之举还是让人头皮发麻。 当明孝陵的墓门合上,站在墓门处的李景隆、郁新及齐泰等人都纷纷低着头,不敢相信殉葬这样的事情会出现在朱元璋遗命中。 他们十分熟悉这位大行皇帝,他是一个喜欢把任何事情都制度化,把任何制度都书面化的人,最典型的就是写给儿子们和大臣们各道谕旨和那本《皇明祖训》。 《皇明祖训》内容详实,事无巨细,甚至可以说是不厌其烦。 可殉葬这样大的事情,居然没有出现在《皇明祖训》之中,更是未曾定下亲王死后殉葬的规格是什么,郡王死后殉葬的规格是什么? 大行皇帝死前,五府六部与殿阁大学士都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听到他要让妃嫔殉葬的旨意。 至于大行皇帝生前,也并未做出主动让妃嫔殉葬旨意,秦王妃的殉葬是自己要求的,所以洪武三十一年以来也仅此一例。 其它不管是朱雄英、孝慈高皇后、鲁荒王朱檀、懿文皇太子还是晋恭王朱棡,他们死后都没有让宫人奴仆殉葬的旨意。 因此,对于眼前殉葬一事,众人心中都有了一把称。 只是这事情事关内廷,没有人想要引火烧身。 百官们有条不紊的离开了明孝陵,之所以在此停留的如此短暂,主要是因为这一天不仅是大行皇帝下葬的日子,还是新帝登基的日子。
文武百官匆忙从紫金山返回了内城,顺着数年不开的大明门,一路走到了奉天门前。 在这里,早已准备着即将进行的即位大典。 身穿冕服的朱允炆持着玉圭缓缓走上了奉天门上,他在这里面朝百官,宣布了自己的即位诏书。 “天降下民,作之君。” “我皇太祖高皇帝受天明命,统有万邦,宵衣肝食,弘济民嬉,凡事有益于天下者,无所不用其心。政教休明,规模宏远。” “朕以眇躬纂承大统,恭依遗诏,于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十六日即皇帝位。” “夙夜祗惧,思所以克相上帝,以无忝皇祖之大命,永惟宽猛之宜,诞布维新之政。” “其以明年为建文元年,大赦天下。” “于戏!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当遵先圣之言,期致雍熙之盛。” “百弼卿士,体朕至怀。” 虽为正式公文,不乏客套之语,但仍然传达了朱允炆对于如何施政天下的理念和纲领。 他以“建文”为年号,与朱元璋的“洪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年号,往往透露了一个皇帝治国的意向,而朱允炆的“建文”,便代表他想要结束开国重武的政风,建立如唐尧雍熙之盛的文治。 他的这份诏书,让五军都督府内许多武官眉头紧皱,倒是如黄子澄、暴昭等文臣喜上眉梢。 齐泰与郁新是群臣之中的一股清流,二人都认为朱允炆的这份诏书不妥,郁新更是看向了齐泰,用眼神询问这份诏书是否由他起草,但却没得到齐泰的回应。 即位大典在武官不满,文臣大喜的局面下结束,而朱允炆也以皇帝的身份,召群臣入奉天殿广场进行大朝会。 在京上千官员尽数进入奉天门,五府六部及殿前大学士、都察院等重臣纷纷走上高台,站在了奉天殿的门前。 “陛下圣躬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上千人推金山倒玉柱的唱礼声中,朱允炆穿着冕服坐在了昔日朱元璋所坐的金台龙椅之上。 黄罗盖伞下,他的目光没有放在广场的上千官员身上,而是放在了能走上奉天殿门前的数十位重臣身上。 “先生,可以开始了。” 朱允炆目不斜视,黄子澄则是走出来,拿着圣旨开始宣读朱允炆所认为的新政。 “诏命:自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十八日昧爽以前,大辟罪以下……” “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未结正,常赦所不原者,咸赦除之。” “敢有以赦前事相告,以其罪罪之。” “所有事宜,条列于后。” “天下布政司、府、州、县自洪武三十一年以前拖欠钱粮,尽行可免!” “盐运司、盐课提举司,自洪武三十一年以前拖欠盐课,尽行可免!” “天下军民所养孳牲……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朱允炆让黄子澄颁布了他这七日以来所研究的新政内容,这些内容一开始还比较正常,可越到后面越让人捉摸不清。 从一开始的省刑减狱,再到蠲免田赋,最后是调整朝廷官僚机构。 这些东西,听上去好像是在针对文臣,尤其是“省并州县,革除冗官冗员”这一条,无疑是在缩减文官编制。 可细细听来,他的意思不仅是要裁撤州县文官,还要裁撤部分卫所,这就让五军都督府之中不少武官心里不舒服了。 只是今日是他新帝登基,武官们都把想法憋在了心里,没有当场发作,只想着等散朝后联合众人上疏。 “散朝!!” 当唱礼声再次响起,朱允炆这匆忙的即位大典总算结束,文臣武官纷纷急色匆匆的离开了皇宫,朱允炆则是传召了黄子澄与齐泰、暴昭等人前往武英殿。 “郁尚书!” 散朝的路上,李景隆找到了户部尚书郁新,而郁新似乎也知道李景隆会找他,所以特意放慢了脚步。 二人走到了宫道一旁,远离散朝的同僚们。 “新政一事,陛下可与郁尚书商量过?” 李景隆开门见山,郁新却摇摇头:“陛下未曾召见我,也并未提及新政一事。” “如此,在下知道了。”李景隆脸色不太好看,简单作揖过后便返回了宫道。 至于郁新,他看着李景隆离去的背影,自己则是抬头看了一眼刺眼的晴天。 他今年五十有二,放在六部之中还算当打之年。 可是就今天的情况来看,自己的仕途或许已经到了终点了。 “也好……”他叹了口气:“早些回家休息,还能养养身子。” 在他叹气的同时,朱允炆也召见了齐泰三人。 坐在武英殿中曾经自家爷爷的位置上,朱允炆已经换回了皇帝的常服。 这里已经没有了朱高炽的身影,因为朱元璋崩殂后,朱允炆便借口让朱高炽休息而将他返回了在京燕王府。 不得不说,殉葬一事确实让朱允炆掌握了内廷的情况,由此让他个人安危得到了保障。 眼下,他应该要做的,兴许就是自己所谋的新政一事。 “陛下,齐尚书等人接召而来。” 当初的东宫带班太监李权来到了武英殿的侧殿,并且眼下的他穿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服饰。 “传他们进来吧。” 朱允炆颔首示意,李权也在回礼后转身离开,不多时带着身穿素衣的齐泰三人来到了殿内。 见三人到来,朱允炆也缓缓起身,对三人示好:“朕已经将尔三人官职尽数提拔一级,此外朕还准备在新政的基础上,将六部尚书从正二品拔擢到正一品,各地布政使也拔擢为正二品,你们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暴昭是第一个开口的人,紧接着黄子澄也开始作揖唱礼,高呼圣明。 二人的举动,让朱允炆十分受用,他将目光放到了齐泰的身上,可齐泰却紧皱眉头。 感受到朱允炆的目光,他这才作揖回礼道:“陛下此举圣明,可臣观五军都督府等武官,似乎并不知道此事。” 齐泰的担心不无道理,五军都督府有五府,每府有左右都督各二人,这十人皆为正一品。 再往下,还有从一品的都督同知,以及正二品的都督佥事。 单论品级来说,洪武一朝的六部尚书天然就矮五军都督一头,就连六部之一的兵部都只是负责五军都督府的后勤保障,根本无法调动兵马。 如今六部尚书要拔擢品级,那触犯的必然就是五军都督府的利益。 这样的事情,最少得有一个李景隆从中斡旋才行。 “朕还未与曹国公说此事,但想来他应该不会反对。” 朱允炆自信开口,这让齐泰忧虑。 现在大明朝起码有大半兵权还没收回中央,如此行事,多少有些孟浪了。 “此前与你们商议的新政一事,今日所见,并未有人反对,因此朕准备进一步。” 朱允炆不给齐泰思考的时间,继续说出自己的想法:“大行皇帝在位时,朝中多有贪腐之徒,屡杀不绝,说到底全因无法通过科举来考证人品所致,因此朕欲兴保举法。” 保举,说简单些就是举荐,这个历朝历代都有,只是齐泰他们不知道朱允炆准备怎么做。 “今日定保举法,自即日起,令中外五品以上文臣及县令,各举贤才,勿问下僚布衣,唯贤是举。” “若所举非人,将与之辖坐!” 朱允炆定下了自己的保举法,这让黄子澄与暴昭眼前一亮,齐泰却脸色难看。 “陛下圣明!” 黄子澄与暴昭二人唱礼,齐泰却再度扫兴道:“陛下,这保举法可有定额?” “举荐人才,何须定额?”朱允炆笑着反问齐泰,可齐泰却摇头道:“若无定额,那新政解决朝廷冗员,而后者保举又继续导致冗员,又该如何?” “小心拔擢便是。”朱允炆把事情想的很简单,他认为人与类聚、物以群分,因此君子自然与君子在一起共事,小人自然与小人一起共事。 君子举荐的人,那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若是有问题,那就代表举荐他的人不是君子,也应该以罪论处。 “恕臣直言,保举法尚不能定。” 齐泰毕竟是朱元璋选来辅弼朱允炆的,手中自然有两把刷子,他很清楚保举法会导致庙堂之上形成朋党,因此必须遏制。 “此事朕已下旨,先实施后再看效果决定是否取消。” 朱允炆先斩后奏的理政方式让齐泰很是难受,不等他再开口,朱允炆又继续道: “今日召诸卿前来,不仅是为了保举法和新政,还有一件更重要的是要与诸位先生相谈。” 朱允炆转身看向了放在武英殿内的一张地图上,那是朱高煦献给朱元璋的关外地图,囊括了整个东北及漠东的水文地理与地形。 “朕召诸位先生来,不是要问该不该削藩,而是想询问诸位,朝廷应该在何时削藩,该先从谁开始削藩。” 第209章 风雨前奏 “这……” 武英殿内,朱允炆的目光在关外地图上,现在目标是北边的藩王,但面对这件事情,众人都有些举棋不定。 哪怕是历史上主张削燕藩的齐泰,此刻也有些踌躇,因为现在的燕藩已经不止朱棣一人,还得考虑到吉林的那位渤海王。 朱棣加上朱高煦,仅护卫便有三万五千人,已然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况且,朱棣在北平、辽东等三都司素有威望,旧部甚多,他自己眼下还节制着三都司二十几万兵马,这兵权没收回来,谁敢先从他下手。 “可先将三都司兵权收回,再调换与燕王有旧武官,将燕王与渤海王分别调回封地,如此一来,北平与辽东等三都司兵权可收回。” 齐泰开口建议,朱允炆闻言却略皱眉头:“如此需要多久?” “长则一载,短则半年。”齐泰作揖回答,可黄子澄却突然开口道:“不如一边剥离燕王兵权,一边着手对有罪之宗室削藩?” “不可!”齐泰振声道:“若是先削其它藩王,必然会引起燕王警惕,必须先削燕王!” “燕王有功无过,若是率先动手削燕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朝廷也将失去大义!”黄子澄与齐泰争论了起来。 他的话让齐泰语塞,毕竟洪武诸子中,朱棣、朱权、朱椿、朱桢等人都可以说是贤明的代表。 如果真的要师出有名的削藩,完全有更多的选择。 不提残暴的秦王朱樉和车裂俘虏的晋王朱棡,单说其它藩王也个个不干净。 周王朱橚射死本府仪卫司校尉,齐王朱榑杀死指挥千百户校尉人等并全家,杀死计四百八十二名。 鲁王朱檀打死淮安指挥使,代王朱桂私自动刑打死不交马疋的马户, 还有锤杀捶杀卫卒三人及私下受哈密进马的肃王朱楧,以及擅收诸司印信,杀戮吏民的岷王朱楩。 朱元璋的二十六子中,违反过《大明律》且师出有名,并且还在世的还有五个,因此完全可以从这五人下手,从而占据大义。 大义这种东西,齐泰是不太相信的,毕竟他们是朝廷,他们本身就代表了大义。 只是面对黄子澄的话,他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说服对方。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道:“先对弱藩下手,未免会丧失了底气,使得一些藩王认为朝廷欺软怕硬。” “因此,不能先对弱藩下手!”黄子澄居然认可了齐泰的话,但接下来他的话就让齐泰血压飙升了。 “陛下,应该先削周王!”黄子澄对朱允炆作揖,同时解释道:“周王有违反律法的先例,朝廷削藩有大义作为名头,况且周王也是得知大行皇帝崩殂后,率先将驻牧护卫调回封地的人,足以证明他居心叵测。” “此外,周王与燕王又是同母兄弟,若是先对燕王下手,届时燕王起兵谋逆,而周王在开封响应,届时朝廷将面对三方夹击。” “荒谬!”听着黄子澄那不知兵的话,齐泰否决道: “周王之护卫虽然万九之众,但周王本人武略不盛,朝廷要提防的,应该是诸如燕、齐、湘、代、岷、肃、楚与渤海这样的藩王。” 齐泰很清楚,朱元璋的儿子里面擅长行军打仗的有谁,因此他将能带着护卫起兵并能对朝廷造成威胁的人纷纷说了出来。 “湘王与楚王坐于长江中游,一旦有反意,不过数日便能直抵南京。” “齐王紧邻运河,若是他谋夺江北运河沿边的水次仓,那朝廷再想对付北方诸藩就困难了。” 齐泰说的很清楚,只是他虽然务实,却不善于辩论,因此黄子澄在听到他的建议后,反而利用他的话说道: “按照如此说,那就更应该先削周、齐、湘、楚等能威胁到京城的四藩。” “燕王有功有德,眼下又是诸藩之长,倘若将其激反,届时他怂恿诸藩,致使诸藩皆反,岂不是要让天下大乱?” “因此,臣以为当先着手削中原与湖广诸藩,如此才能保证燕王孤立无援。” “陛下不可!”齐泰振声开口。 面对二人的话,朱允炆都觉得有道理,因为朱高煦的缘故,他本意是想先削燕藩,把朱棣与朱高煦一起解决的。 但现在从黄子澄的话听来,确实如果将朱棣与朱高煦激反,那很有可能会导致天下诸藩皆反。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恐怕要忙的焦头烂额了。 想清楚所有,朱允炆也不得不放下个人情绪,对三人开口道:“二位先生说的皆有道理,不过朕意已决,先从周藩着手,清理中原与湖广一带后,再着手向燕藩。” “陛下,如此恐怕会惊起秦晋燕宁楚等藩的警惕之心!” 齐泰担忧开口,朱允炆却淡然道:“正好可以通过周藩来试试他们的态度。” 朱允炆并不把诸藩放在眼里,毕竟已经就藩的十九个藩王即便全部算在一起,兵马数量也不过二十余万,何况他们还分散各地。 因此他真正担心的,还是掌握三都司兵马的燕藩,因此试探自己那个好四叔的心思,是他必须要走的一步。 “周藩的事情就交给黄先生了,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朱允炆回到了位置上坐下,眼看他如此,齐泰只能叹气回礼,转身离去,倒是黄子澄与暴昭二人喜上眉梢的离开了此地。 很快,针对周王朱橚的行动便开始密谋施展起来。 与此同时,传递消息的塘骑,也将先皇崩殂,新君继位,建元建文的事情开始向诸省三司传去。 在这一过程中,朱允炆确立了保举法,这使得占据超七成文官席位的南方官员喜出望外,大肆举荐南方有才之人。 朱允炆一上位,许多事情就开始发生了改变,而这一切还不为关外的大军所知。 “唏律律!!” “好马儿别动,让俺来疼爱你!” 兀良哈秃城内,朱棣正在驯服一匹朱能张玉他们从北边带回的野马。 不止是他,诸如平安、刘真、卜万等人也一一施展本领,对其它的野马展开驯服。 对于这么久大军都还没有出巡,诸将并未怀疑什么,因为北上的塘骑一直没有搜寻到兀良哈诸部的踪迹。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负责塘骑的朱能与丘福等人并未北上抵达兀良哈山,他们每隔几日就让燕府骑兵出城,带着一车车粮食北上。 然而这支兵马只是北上数十里,便折转向东,将粮食交付给了恼温江上的渤海舟师。 如当下,两千燕府骑兵再次从城外的营垒之中走出,而站在兀良哈秃城一处箭楼上,朱高煦也眺望着他们离去,同时开口询问:“运抵多少粮食了?” “六万四千石,军中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怀疑了。” 站在朱高煦背后,燕府的丘福凝重回应,旁边的王义也开口道:“肇州的粮仓也堆满了。” “既然这样,那就暂时停下吧。” 朱高煦缓缓开口,同时向城下走去。 丘福与王义对视,脸上如释重负。 丘福担心朱高煦继续挟持朱棣,王义则是觉得总算可以卸下担子了。 “唏律律!!” 野性十足的野马将朱棣甩来甩去,可他却玩的不亦乐乎,执拗的坐在没有马鞍的马背上,誓要征服这匹棕色野马。 “渤海殿下!” 朱高煦下了马道,军中对他印象不错的刘真便与他打起了招呼,反倒是燕府的张玉与朱能表情尴尬。 刘真等人能自由出入兀良哈秃城,因此他们自然不会注意到在城内自由的朱棣其实从未出过城内一步。 可是作为朱棣的部下,张玉和朱能可是清楚自家这位二殿下将自家殿下给挟持的事情,因此自然尴尬。 “老二,这马还真是难以驯服!” 不知道朱棣是假装不在意,还是真的不在意,总之面对眼下的局面,他居然还能高兴的和朱高煦打招呼。 “这城内狭小,自然无法将它驯服,不如骑着它出城如何?” 朱高煦脸挂笑意,缓缓开口。 他这话一出,朱棣都愣了一下,因此差点被那野马甩下马背。 朱高煦眼疾手快,单手抓住了那缰绳,硬生生把前蹄跃起的野马给拽回了地上,随后松开缰绳,让朱棣继续驯服它。 这一幕让刘真等人发愣,只是不等他们反应,那野马居然还想撞向朱高煦。 “吁!!” 朱棣被吓出冷汗,手上动作也不慢,想要将那野马勒住,可却来不及了。 面对这六七百斤的野马,朱高煦稍微侧过身子,便直接抓住了它的脖子,身体往下一沉,它往前冲了几步便再也冲不动。 “好力气!” 远处走来的郭英看见这一幕,当即夸赞起来。 朱棣反应过来后,也从马背上翻身下马,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好小子,你这力气又大了些。” “唏律律!!” 感受到朱棣下了自己的背,那野马又开始觉得自己能与朱高煦较劲了,当即便要挣脱他那好似铁钳的两只手。 只是它还未反应过来,朱高煦便卯足了劲,用力将它甩翻在了地上,尘土飞扬。 朱高煦单腿压着它,待它挣扎的没了力气,这才松开腿,拽着马缰将它拉起来。 那六七百斤的野马,在他面前如同稍大的土狗,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份力气,让在场的许多兵卒将领纷纷赞叹,朱棣更是亲自上手摸了摸朱高煦的双臂。 “伱这膀子也不算大,怎么有那么大力气。” 矮了朱高煦接近一个头的朱棣感叹着,同时郭英也走了过来,感叹道:“即便是当年的开平王,也未曾见到有这样的神勇。”
“你这小子,如今使得几斤长兵,开得几斤强弓,举得起几斤练功石?” 郭英的询问,朱高煦自然要回答,他实事求是的交代道:“使得二十四斤长兵,开得二百斤强弓,举得起四百斤练功石。” “果真?”郭英惊讶开口,虽然他知道朱高煦是一员猛将,但他还从未见过能开弓二百斤的强人。 哪怕是常遇春等人,也不过开弓一百五十斤罢了,至于用来练习力气的练功石,也不过三百斤左右,使用长兵顶多十七八斤。 朱高煦这些记录,若是单一拎出来郭英会相信,可组合到一起,郭英就有些不相信了。 哪怕是眼下的大明第一猛将瞿能,也不过如此罢了,难不成朱高煦还能和瞿能比? “呵呵,算是吧……” 面对郭英的质疑,朱高煦没有解释什么,因为他知道自己日后有的是机会展示。 他转头看向了旁边的朱棣,却见朱棣正在安抚刚才被自己撂倒的野马。 经过自己的教训,那野马已经十分听话,朱棣倒是捡了一个便宜。 “老二,俺出城去溜一圈。” 感受到目光,朱棣与朱高煦四目相对,同时想到了朱高煦刚才的话,试探性的开口。 见朱高煦点头,朱棣心里反倒不安了起来。 他记得老二说过,放他出去的时候,很可能就是自家父亲崩殂,大侄子即位的时候。 那现在他放自己出去,是不是代表自家父亲…… 朱棣的心情一下子糟糕了起来,他翻身上了那野马,不用马鞍便能驰骋离去。 眼看着他驰骋出城,已经在城门交代过的王义带着甘越等人撤开了拒马。 这一刻,朱棣如自己所愿的冲出了兀良哈秃城,可他的心情却糟透了。 他很想知道南边的情况,因此在出城后不久,他又策马归来,来到朱高煦面前后翻身下马。 “这次出巡,未曾搜寻到兀良哈主力,继续待下去也是耗费粮草,不如撤军,待来年再出师北巡?” 朱棣虽然是在与郭英等人交谈,但目光却时不时放到朱高煦身上。 这样显眼的举动,在郭英等人看来,不过是朱棣对朱高煦的喜爱罢了。 “确实,大军出塞一个多月,现在还一无所获,理当提早撤军回师,为来年出巡储备粮草。” 郭英开口附和,而朱高煦也没有打断。 此刻的朱高煦表现得十分平静,似乎所有的外事都与他无相干。 他越是平静,朱棣就越是害怕。 “召诸位将军前来!” 朱棣对一旁走上来的张玉与丘福、朱能三人吩咐,三人闻言也下意识看了一眼朱高煦。 这样的举动,总算让郭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可他没有多想。 “武定侯,走吧,跟俺一起议事去。” 朱棣的话打断了郭英的思绪,他颔首转身跟随朱棣离去,只不过中间回头看了一眼朱高煦。 不过出乎他预料的是,朱棣没有催促朱高煦,朱高煦也没有要跟来的意思。 “这父子二人在卖什么关子……” 郭英心中疑惑,而朱高煦却在看着他们走远后,对从城门而来的王义吩咐了起来: “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便会拔军回师,你亲自去找杨展和林粟及众位兄弟,叫他们在黄昏去我那里吃顿饭。” “是!”王义作揖应下,才走过来便又要走回去。 瞧着他离去,朱高煦也缓缓抬起了头,看着那刺眼的阳光,心中百感交集。 “如今已经是五月二十八,爷爷您应该已经下葬了吧……” “只是不知道,您若是知道朱允炆的所作所为,是否会感到后悔。” 朱高煦心中呢喃,站了几分钟后便转身向自己休息的木屋走去。 他没有要去参加诸将议事的意思,因为他知道那些已经和自己无关了。 他没能说服朱棣起兵,但他也早预料到了这一切,好在他毕竟从朱棣手里获得了六万余石粮食。 算上这批粮食,即便杨彬不为所动,自己手中的粮食也足够吃到来年七月了。 稍微节约些口粮,撑到明年入冬前应该没什么问题。 只要在入冬前成功打进辽东,自己就能凭着辽东都司的储备仓再熬一年…… 在朱高煦如此作想的时候,远在数千里外的滇西也刚刚结束一场战事。 阳光透过厚重的乌云洒在战场上,滇西热带雨林中,一座石砌而成的石寨前躺满了尸体,整个石寨的石墙被拳头大小的石弹给打得残破不堪。 战场上弥漫着浓浓的硫磺味与血腥味,而石寨城上则是躺满了身穿铜铁甲的麓川兵卒尸体,以及断裂在地上的麓川旌旗。 城外,数万人正在拖拽尸体,集中焚毁。 走在到处都是鲜血的战场上,身着明甲的沐春看了看四周,双目充满警惕。 不多时,马蹄声响起,三道高大身影一马当先的来到沐春的面前,为首的瞿能下马后便恶狠狠的骂道:“这群西南的土贼,平白让我们折了两千多弟兄!” 瞿能汇报着己方伤亡,沐春却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斩获俘获如何?” “起码斩首一万六,俘虏七万余人。”瞿郁开口说着,但瞿陶却恶狠狠道:“西平侯,不如将这七万人尽数杀了,好祭奠弟兄们的在天之灵!” “不可……”沐春声音虽小,但语气坚定。 “崆峒寨已经被攻破,加上先前被攻破的景罕寨,刀干孟与麓川等处土司过半兵马已经被我军斩杀、俘虏,现在允姐木恐怕连一万兵马都难以凑齐。” “那还等什么?”瞿能一听允姐木空虚,当即请命:“我愿为先锋,为大军拿下允姐木!” “暂时还不行。”沐春摇摇头:“我军深入,粮草已然不济,眼下俘虏这七万人我之所以不杀,便是要让他们去永昌为我军运粮。” 从永昌到崆峒,虽说距离只有四百余里,可山路崎岖,且只有一条五尺道,粮草运送不可谓不艰难。 哪怕徐辉祖已经发动屯兵开拓道路,但这道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扩宽的。 拿下崆峒寨,只能让明军勉强再支撑半个月罢了。 沐春望着四周的原始森林,心中很是无奈。 尽管已经有了朱高煦所写的各种防瘴手段,但这次大军深入麓川,还是有不少弟兄都因为水土不服和染上了瘴气而离开。 沐春虽然没有染上瘴气,可眼下他也是心力交瘁。 “西平侯!!” 忽的,战场上突然传来了马蹄声与呼喊声,沐春转头看去,很快在战场上搜寻到了策马而来的顾成身影。 顾成也找到了他,因此策马而来,脸色十分凝重。 看着他的模样,沐春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他心神不安,但还是提起精神询问。 “京城有变,魏国公让我们摧毁崆峒寨,随后撤回景罕寨,他已经在从永昌去景罕寨的路上了。” 顾成也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可结合月前《邸报》上所说的‘皇帝不豫’来看,恐怕这件事与内廷有关。 “传令三军,焚毁崆峒寨,明日卯时撤回景罕寨!” 沐春在听到京城有变后,心里的不安就达到了顶点,他对瞿能父子下令,同时自己往营垒走去。 瞿能父子毕竟也经历过四大案,心里十分清楚京城一旦有变,他们的命运都将会发生改变,因此也不再提出斩杀俘虏的话,而是在短时间内带人焚毁了崆峒寨,同时传达了明日卯时撤军的军令。 是夜,明军十分忙碌,但即便如此,三万明军还是在翌日一早押送着七万俘虏向景罕寨踏上归途。 一连两日,当他们回到景罕寨的时候,风尘仆仆的徐辉祖已经在景罕寨内等着他们了。 惴惴不安的诸将在沐春的带领下走进了景罕寨内的土司府邸,并见到了满眼血丝,身上有不少泥点的徐辉祖。 见到众人,徐辉祖便叹气道:“刀干孟那边遣使求和,我已经答应了。” 众人才坐下,徐辉祖便给了众人一个“惊喜”,不过众人都知道徐辉祖不可能平白无故的答应刀干孟的求和,因此都在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面对众人的注视,徐辉祖扫视了一眼众人。 沐春、瞿能、瞿郁、瞿陶、何福、顾成…… 望着这批西南之中负有盛名的名将,徐辉祖用手扶额,痛苦道:“先皇于五月初十崩殂,太孙即位,明岁改元建文……” “什么?!”听到徐辉祖的话,顾成及何福、瞿能父子纷纷站了起来,如坠冰窟。 他们还能惊讶,沐春却在听到那位疼爱自己的天子崩殂后感到了眼前一黑。 他未能站起,便一头栽倒,好在身后的瞿能手疾眼快将他扶住。 缓了几个呼吸,沐春这才痛苦道:“确定吗?” 沐春明知故问,可当他看到徐辉祖沉重点头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的难受起来。 他哭不出来,可心里仿佛堵了什么东西,让他十分难受。 “陛下啊……” 《奉天靖难记》:三十一年闰五月,太祖崩,皇太孙即位,遗诏诸王临国中,毋得至京师。时谙王以尊属拥重兵,多不法。建文君纳齐泰、黄子澄谋,欲因事以次削除之。惮燕王强,未发,乃先废周王橚,欲以牵引燕。 《渤海纪事本末》:三十一年闰五月,太祖崩,皇太孙允炆即大位,欲削藩,然太宗强且有上助,允炆暗弱未发,乃议先废周王。 第210章 危机四伏 六月初一,经过三日的休整收兵,洪武三十一年的北巡大军最终因为朱棣的不安,以及朱高煦的阻碍,宣布撤军。 只是对于这次北巡,军中倒也没有人有微词,说到底明军屡次出塞,也并非每次都能遇到蒙古人。 众人只是当兀良哈遭受打击太大,因此北迁过远,搜寻得不偿失罢了。 兴许只有朱高煦与朱棣及燕府、渤海二府诸将才知道这次无功而返的原因是什么。 “老二,俺走了。” 兀良哈秃城外,看着二十余万队伍开始南下返回,朱棣策马来到了渤海三千骑阵前,神情复杂的对朱高煦交代。 在朱棣身后,朱能、丘福、张玉及姚广孝等人的表情也耐人寻味,显然这次朱高煦的做法,让他们重新认识了一遍他。 不过对于他们的想法,朱高煦本人并不在意。 等朱允炆的刀子真正挥向燕府的时候,不用他开口解释,朱能他们就能理解自己了。 “父亲,小子还是那句话……” 朱高煦看着朱棣及燕府众人,他策马上前用几人才能听到声音说道: “南京那位恐怕已经继承了大位,小子此举保全了您,但我那五叔恐怕会成为您的替罪羊。” 朱高煦在诡辩,亦或者说在给朱棣洗脑。 朱棣不知道历史,他只能根据眼下来判断,因此当朱高煦如此暗示后,恐怕当他得知朱橚被削藩废为庶人时,他的心情会十分复杂。 “周藩和齐藩,若是朝廷对二者都动了手,那下一个就是您了。” “若是朝廷真的要对您动作,那小子便是首当其冲。” “小子在此与您和诸位将军交代一句,若是朝廷要对小子动手,那小子绝不会束手就擒,您应该知道小子我是什么意思。” 朱高煦还是想着逼反朱棣,不过他的逼反方式改变了。 以他的判断,朱允炆如果真的要动朱棣,那必然要先动自己,原因在于历史上的朱允炆和李景隆、耿炳文等人在对付朱棣时,其实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朱棣逃往塞外。 历史上如此,眼下他们的心态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因为眼下的情况更为严峻。 历史上的朱棣如果逃往塞外,那他只能投靠蒙古人,可眼下不同了。 因为有自己,朱棣完全可以逃往塞外,然后往吉林城投靠自己。 吉林城有锦衣卫,那朱允炆一旦掌握了锦衣卫,应该不难猜到吉林城自给自足其实也就是在这一两年。 先收拾朱棣,万一让朱棣跑了,那他们父子二人合兵吉林,大明无疑要面对一个更为棘手的边患。 因此只有先收拾了渤海,再依托燕山、太行山、山海关来围困朱棣,进一步削藩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朱高煦不清楚朱允炆会在什么时候动自己,但想来也不会拖太久。 最快九月派人去渤海,最迟明年开春接管渤海,没有往后延迟的可能。 当然,朱高煦最希望的还是朱允炆给自己一点时间,坚持到明年开春再对自己动手。 现在的自己,还需要一点时间做准备。 到了明年开春之后,只要他敢对自己动手,自己就干脆奉天靖难,所以他现在对朱棣说的这些话,就是让朱棣提前做好准备,别自己都起兵了,朱棣还在燕王府里装疯卖傻,到时候被朱允炆的人突袭燕王府都不知道。 果然,听完了朱高煦的话,朱棣脸上立马就凝重了起来。 如果朱高煦真的起兵造反,自己是绝对会被朱允炆抓住机会给除掉的,想到这里他直勾勾的看着朱高煦。 他试图从朱高煦脸上看出什么,却只看到了朱高煦那平淡的目光。 “你这是在逼俺拥兵自重……” 朱棣缓缓开口,朱高煦却摇头:“小子是让你自保。” 确实,朱高煦这一个月来的做法,不管怎么看都十分对不起朱棣。 如果没有建文削藩和靖难之役的爆发,那父子二人恐怕这辈子都将有隔阂。 只是对于朱高煦来说,如果建文削藩真的没出现,那他宁愿父子二人有隔阂。 “俺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吧……” 朱棣没有再多说什么,此刻的他感觉心里有些难受。 抖动缰绳,他垂着头离开了兀良哈秃城前,而朱能与丘福、张玉则是在路过朱高煦面前时默不作声,只是作揖过后便策马向朱棣追了上去。 在他们离开后,姚广孝也缓缓骑马到了朱高煦跟前。 不过相比较朱棣与朱能等人,他倒是依旧慈眉善目,嘴角挂着一抹轻笑,好像外事都与他不相干一般。 “这样的结果,您能接受吗?” 姚广孝前来询问,他很想知道现在的朱高煦,还能否保持那副从容。 “有何不能接受?”朱高煦依旧从容,并且他看了一眼姚广孝:“若是我父亲真的无奈起兵,大师会如何?” “额……”姚广孝还想看朱高煦窘迫的模样,却不想朱高煦一句话就将他弄得狼狈了。 不过虽然狼狈,但他还是对朱高煦提出的问题做出了思考。 他盘算几下佛珠,爽朗道:“贫僧了无牵挂,而燕王殿下对贫僧有恩。” “若是殿下真的是无奈的,那便舍下这副皮囊,陪他闯一闯又能如何?” 姚广孝坦然说出自己的答案,朱高煦也继续道:“不怕佛祖怪罪?” “呵呵……”听到佛祖,姚广孝轻笑几声道:“若是知恩不图报,那即便贫僧苟延残喘,也不能再死后去往极乐,既然如此,还不如赌一赌。” 话音落下,姚广孝看着走远的朱棣他们,也抖动着马缰,慢悠悠的骑着马从朱高煦面前经过。 “老骨头一把,再与您聊下去,便追不上殿下他们了。” “大师慢走。”朱高煦颔首相送,眼看着姚广孝跟随朱棣他们离去。 这时候,王义骑马上前来,顺着朱高煦的目光看去,同时开口道:“这大师是一个聪明人,您为何不提醒他?” “聪明人是不需要提醒的。”朱高煦调转马头,不再去看朱棣他们的背影,转而看向了明军不断走出营垒的队伍。 不多时,他见到了那群熟悉的身影。 他们在杨展与林粟的带领下,向着自己缓缓走来。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自己的跟前,以杨展、林粟为首作揖:“殿下,您保重。” “去吧,日后若是再见,我再好好与伱们喝上一壶酒。” 朱高煦含笑开口,杨展与林粟也对身后十余人示意。 那十余人心领神会的离开,他们二人则是策马上前,来到朱高煦左右。 “殿下,您之前说的话是真的?” 杨展凝重着脸,而他之所以如此,全因三日前朱高煦对他们说先帝已经崩殂,太孙继位,不日即将削藩。 当然,朱高煦没说自己会起兵的事情,只是说朱允炆自有抱负,因此削藩手段恐怕会出乎旁人意料,自己恐怕很难幸存下来。 这种话,怎么都不像会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与杨展和林粟心中的那高大形象背道而驰。 因此,他们并不认为朱高煦在说笑。 “你们就当没听过吧,自己好好当差,为自己和家人谋一个好未来。” 朱高煦没有流露出半点悲伤的神情,反而脸上含笑。 可正是这样的表情,才让杨展和林粟他们看着难受。 “殿下……”杨展率先开口,他压低声音:“若是您有事,末将绝不会让您身陷囹圄。” “对!”林粟也斩钉截铁的附和,并且拉大了声势:“即便我们肯,渤海的弟兄们也不肯,您对朝廷是有功的贤王,削藩再怎么削,也不会削到您的身上,倘若真的削到您的身上……” 林粟沉吟了一会儿,可很快便笃定道:“那就说明要削藩的那人是奸臣,是昏君!” 仅是一句话,林粟就不可能背叛朱高煦,毕竟他这句话但凡有一个人泄露出去,他日后都将会遭到清算,可见他早就下了决心。 “确实,谁要对您下手,那人就是奸臣、昏君!” 杨展反应不慢,马上就表明了态度,而这一幕在朱高煦身后的王义看来却令他心情复杂。 他看着自家殿下的背影,缓缓低下了头。 “不用如此,你们能好好的过活,我便为你们感到高兴了,切勿因我一人而折毁这局面。” 说罢,朱高煦摆摆手:“队伍走远了,快跟上去吧。” “殿下,您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二人作揖回礼,随后抖动缰绳,策马离去。 瞧着他们离去,朱高煦久久没有挪开视线,直到他们彻底与队伍消失在目之所及的地方,朱高煦才调转马头,并在经过王义身旁时自嘲道:“虚伪吧?” “殿下……也是无奈之举,况且即便兄弟们知道,也会心甘情愿拥戴您的。” 王义额头冒着冷汗,但他依旧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承认朱高煦今日的手段,有违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可他也知道朱高煦是无奈之举。 况且德行这东西是虚数,如王义这样年过三旬的人,心里自有判断一个人好坏的标准。 朱高煦给他们高额军饷,给他们均田地,建造房屋,为了防止他们受伤死去,还特意修建了医院,培养了许多心灵手巧又有体力的军医。
王义不会忘记自己是怎么从一个百户官成为现在的指挥使,更不会忘记朱高煦之前的吉林城是什么模样,朱高煦手下的吉林城又是什么模样。 朱高煦给他们的东西,是其他人不会给,也更不舍得给的东西。 仅凭这,他就必须要支持朱高煦,支持自己的这位殿下。 “走吧,该回家了。” 听着王义的回答,朱高煦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吩咐一声,自己独自一人往东边缓慢行去。 王义见状,当即吹响了木哨,带着兵马跟上了朱高煦的脚步。 他们每个人的乘马背上都背负着一袋粮食,这是朱棣为朱高煦最后做的一件事,他给渤海前来的三千兵马,每人发了一石撤军所用的粮食。 从兀良哈秃城到东边的恼温江,其距离不过三百里,对于渤海军来说也就是四天的路程罢了。 在东边的恼温江中游,已经有近二十艘一千二百料的马船等待着他们。 只是四天时间,朱高煦便带着渤海军抵达了后世大安一带。 在后世,这里拥有二百余万亩优质的耕地,但在六百多年前的大明,这里还是一片淤泥滩。 一个多月的时间,渤海驾船而来的两千民夫在这片淤泥滩上修建了一个渡口。 如果这个渡口在日后没有遭遇摧毁,那这里将是日后大明通过水路占领漠东的桥头堡。 即便这个渡口被摧毁,只要朱高煦靖难能够成功,那想要修复它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明初恼温江的通航问题,朱高煦已经差不多弄清楚了。 全长两千余里的恼温江,其中下游到三岔河的这七百余里水路,丰水期可以通航三千料左右的船只,枯水期也可以很轻松的通航一千料的船只。 从后世齐齐哈尔左右往上的流域,丰水期大概可以通行五百料的船只,枯水期也可以通行二百料的船只。 这些东西摸清楚后,日后朱高煦想要进一步深扎漠东一带就轻松许多了。 只要日后能在漠东站稳脚跟,如历史上的朱棣一样开辟一条横穿大兴安岭的驿道,那明军日后就可以从开平卫北上,利用漠东这块平原来产出粮食,运送给军队。 届时只需要再确定捕鱼儿海与斡难河能否走一百料左右的小船,那明军就可以长期组织数千人规模的军队,长期在漠北和蒙古人打拉锯战。 当然,说起来很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具体的情况,还是得派人走一趟才能知道。 “上船吧……” 理清思绪,朱高煦也带着王义他们走上了渡口上的马船。 马匹被卸掉了马鞍和负重,在数百骑兵的驱赶下,与马船开始顺着恼温江而下。 六月初六,朱高煦带着三千骑兵返回了肇州城,而朱棣他们还在撤回全宁卫的路上。 由此便不难看出,一条河流对于战争到底有多么方便。 朱棣他们走陆路从全宁卫去兀良哈秃城需要半个月,而朱高煦只需要六天,比他们节省了九天的时间。 如果遇到风沙天气,朱棣他们甚至要花二十几天,但朱高煦顶多花费七八天。 多出十天半个月,那就代表多消耗了数万石的粮食,因此朱元璋才会在知道恼温江可以通航后,决定倾入资源来打造渤海。 只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他那样眼界的。 回到了肇州城后,朱高煦简单询问了这一个多月以来肇州城的开荒进度。 由于耕牛挽马数量足够多,肇州城外的豆田已经达到两万四千余亩,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开春后能有三万亩可以用来种植豆料,满足大约四千匹军马的日常所需。 对于这个结果,朱高煦十分满意,因此他在交代了王义如何治理肇州城后,便乘坐马船往吉林城踏上归途。 六月初九,朱高煦抵达了吉林城。 由于事前有鸡西关的塘骑通知,亦失哈早早就在码头等待朱高煦。 朱高煦下船后,他便牵着提早下船的赤驩与一匹普通乘马迎了上来:“殿下……” “城内情况如何?”朱高煦颔首,随后接过赤驩的缰绳,翻身上马。 亦失哈也是如此,不过在上马后,他便在跟随朱高煦说起了吉林城的变化。 “船厂那边,几位师傅已经按照您说的,提早开始制作两千料大船的龙骨。” “刘船工与王船工二人都确定过了,这批龙骨在明年开春过后就可以使用。” “准备了多少龙骨?”朱高煦策马向吉林城走去,边走边与亦失哈商量正事。 “二十条,都是按照战船的标准来制作的。”亦失哈交代着,同时也解释道:“马船只要有烤场,很快就能制作龙骨,三个月左右就能造船,五个月就能下水。” “好!”听到了亦失哈的话,朱高煦满意点头,毕竟海路才是他能打南兵一个猝不及防的杀手锏。 只要走海路南下,他完全可以依托坚船利炮与数量数倍于他们的南军对垒。 现在的问题,说到底还是粮食,因此朱高煦询问:“府库之中的粮食还有多少?” “四十九万石。”亦失哈回应,同时继续道:“按照眼下粮食的长势,入冬前应该能有五十万石左右的实粮。” “开荒那边,今年三湾已经新开辟九万余亩,鸡西堡以西的镇子也兴建起来了,开辟了三千多亩田地。” “长春城那边的场子已经选好,并且清理了前金时期隆安城的废墟,从中清理了不少可以用的青石。” “按照眼下的速度,大约四个月左右就能用水泥修建出一个可以容纳五千人的石堡。” “另外,南边也送来了去岁朝廷允诺的四个千户,都被奴婢暂时安置在了长春城……” 说到此处,亦失哈压低了声音:“那四千军户有一万五千六百二十七人,不过其中有不少人总是在打探一些消息。” “此外五军都督府那边的文牍中也注明,其中有三个千户约一万余七百人都是调给吉林城的,必须在吉林城当值。” 亦失哈在紫禁城待了十几年,他自然听过许多掺沙子的事情。 只是如此明目张胆的掺沙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看样子,南边的那位已经等不及了……” 朱高煦眺望远处的吉林城,轻声呢喃开口。 “南边?陛下吗?”显然亦失哈还不知道朱元璋已经崩殂的消息。 “南边没有邸报送来?”听着亦失哈居然还不知道朱元璋崩殂的消息,朱高煦皱眉看向他,亦失哈却摇了摇头:“未曾送来。” 亦失哈的话,让朱高煦嗅到了不对劲。 大明对于文武诸司衙门的官制公文与邸报都是有时间限制了,从京城到全国各省直属府、州卫、所的“限到”时间是十分严苛的。 从京城到十三省布政司衙门和诸省都司衙门、宣慰司衙门的时间都是规定好的,只能快不能慢。 如河南、山东、湖广、江西、浙江这些临近应天的三司衙门,那基本规定在二十天以内必须传达到位。 如北平、陕西、福建,则是要求在三十天以内。 至于更远的两广、云南和陕西行都司、辽东等地,基本是四十天到一百天不等。 如果是皇帝崩殂这样的加急文书,那即便是相对来说遥远的云南,也顶多二十日就能收到消息。 像辽东,基本也就十五天就能收到消息,而自己的渤海最长也不过二十天左右罢了。 老朱如果和历史上一样在五月初十崩殂,那按理来说消息应该送抵吉林了才对。 “难不成……爷爷没死?” 一想到老朱有可能没死,朱高煦便觉得头皮发麻。 如果老朱没死,那他做的许多事情都是在玩火自焚。 朱高煦不害怕对阵几十万南军,他害怕的是朱元璋麾下的几十万南军。 如果是朱元璋统筹,耿炳文、李景隆指挥,那别说六十万南军,就是二十万南军,自己和老爹朱棣也不一定能吃得消。 想到这里,他手心冒起了汗。 只是转念一想,老朱都那么大年纪了,即便再能熬,也熬不了太久了,自己大不了继续装下去便是。 用手指揣摩了一下冒汗的手心,朱高煦便安定了下来,并对亦失哈吩咐道:“你挑几个人去找周定,南边应该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亦失哈还以为朱高煦在说南边庙堂出现了什么事情,因此颔首答应了下来。 “黑水城的东西制作如何了?” 朱高煦再度询问,亦失哈则是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跟上来,他这才压低声音:“小的物件最多在入冬前就能弄完,大的物件最迟到开春就能锻造。” 他用上了锻造一词,显然是在说野战炮。 野战炮与舰炮,这是朱高煦能否快速拿下辽东的关键,朱高煦十分上心,因此吩咐道:“事情盯紧些,另外别让南边来的四个千户知道这件事情。” “那三个千户要调来吉林吗?”亦失哈面色担心,可朱高煦却淡然点头。 “他们来就让他们来,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来到吉林城后,能闹出什么花样。” “哪怕要闹事,也得问过吉林城十万军民!” 第211章 搭台唱戏 “三十一年闰五月乙酉日,上崩于西宫,皇太孙即位,尊谥圣神文武钦明启运俊德成功统天大孝高皇帝,庙号太祖,上以天纵之资……” 六月中旬,经过半个月的长途跋涉,北巡的二十余万队伍终于被朱棣带回了全宁卫。 在他惴惴不安的情绪下,此地果然出现了传旨太监的身影。 对方在此等待许久,并召集了三王与诸将,当众宣读了朱元璋崩殂,皇太孙朱允炆即位的消息。 一时间,众人眼前一黑,都来不及反应,低着头与左右面面相觑。 众人之中,只有朱棣、朱能、张玉与丘福、姚广孝等人心中骇然。 他们没想到,朱高煦所说的话居然是真的,那位开国三十一年的洪武皇帝居然真的崩殂在了五月。 “先帝崩殂,陛下可有诏诸王何时进京……” 朱棣接下圣旨,当着众人的面缓缓起身询问,可他心里却想到了朱高煦在兀良哈秃城对他说的那些话。 “大行皇帝留有遗诏,言诸王临国,毋至京师。” 那传旨太监毕恭毕敬的回答,可这回答让沉不住气的朱权不服了。 “哪有不让儿子进京吊丧的道理!” 朱权一开口,那太监便脸色一变,但还是伪装着恭敬,与朱棣、朱权、朱植三人解释道: “大行皇帝已于五月辛卯葬于孝陵,陛下也早早即位,三位殿下还是不要打扰大行皇帝了。” 这传旨太监的话让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他们都没想到朱元璋这样有着丰功伟业的帝王,居然才停灵七天便下葬了孝陵。 在他们看来,哪怕皇太孙着急即位,也应当等二十七天才对,七天未免有些…… “俺知道了。” 有了朱高煦的提醒,朱棣没有太过激动,只是点头答应,同时询问:“陛下有什么旨意吗?” 那传旨太监也没想到朱棣居然会那么冷静,不过对于朱棣的询问,他也在朱棣预料中的取出了另一份圣旨。 “陛下有旨意,请燕王节制诸军返回驻地,另外交还谷王三护卫,燕王、宁王、辽王三位殿下各自率护卫军返回封地。” “此外,武定侯请返回京城述职,总兵官杨文接任辽东总兵官。” 说到这里,那传旨太监隐晦看了一眼朱棣,确定他情绪还算稳定后,这才笑吟吟的说道:“另外请燕王殿下交回三都司调兵牌……” “果然……”当朱棣听到圣旨前面内容的时候,他就想到了朱高煦所说的剥夺兵权,而事实也如朱高煦预料的一样,自己那位即位的大侄子果然在第一时间向他索要兵权。 一时间,交还是不交成为了朱棣要面对的问题。 姚广孝看着朱棣默不作声,心里也想到了朱高煦的那些话,因此想上前为朱棣解围。 只是不等他上前,朱棣便开口说道:“稍许俺便让人将调兵牌送去你的住所,不过开平五卫那边大多都是新卒,若是交回调兵牌无人训练,那胡兵一旦南下,恐有灾祸。” “呵呵……”传旨太监轻笑:“届时再调殿下节制便可。” 显然,朱允炆是铁了心的要收回朱棣手中除三护卫以外的所有兵权,这一幕让站在朱棣身后的众人十分紧张。 毕竟自从朱棣奔袭乃儿不花并将其迫降后,开平兵马基本都归他节制,这点先帝也是默认的。 如今朝廷不仅要收回三都司兵权,就连开平这样的重要之地都要收回,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好。”朱棣没有反驳,而是果断交出了开平卫的兵权。 他的爽快程度,让传旨太监本人都十分惊讶。 毕竟在他北上前,皇帝特意交代了他,如果燕王抗拒交出兵权,那可以徐徐图之,不用急于一时。 只是从眼下看来,燕王并没有齐泰那群人说的难以对付。 “如此,那咱家就退下了……” 传旨太监作揖回礼,随后离开了全宁卫的指挥使衙门内。 在他走后,朱棣也转身看向了诸将,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都按照旨意去做吧。” 说罢,他便借口身体不适而离开,姚广孝几人则是跟了上去。 留下的人中,郭英表情难以捉摸,其余人则是纷纷避之不及的离开衙门。 显然,王朝的权力交替让他们之中许多人都十分紧张。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也不知道自己在新朝还能否得到旧朝时的重用。 这其中,不少人看向了郭英,毕竟郭英身兼辽王岳父、渤海王岳祖父,这样的身份恐怕很难在新朝得到重用。 只是不同他们所想,郭英现在并没有担心权力,而是在回忆自己跟随朱元璋的这几十年。 那样的英雄人物,也免不了生死离别,而自己似乎也老了,该退下去了…… 郭英落寞的转身离去,心中已经想好了回到京城后便提出归家养老的奏疏。 倒是在他落寞转身时,朱棣带着姚广孝等人找了一处衙门内的客房休息。 坐在床上,朱棣精神有些恍惚,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家父亲已经崩殂,这远比朱允炆夺走他兵权还令人难受。 “殿下,您不应该把兵权都交出去的。” “是啊殿下,万一真如二殿下所说,那朝廷对付我们可容易多了。” “殿下,是不是该给二殿下写封信?” 客房之中,在安排好了外围的护卫工作后,朱能三人便皱眉说起了朱棣交出兵权的事情。 此刻他们三人都理解了朱高煦圈禁朱棣的做法,并开始怀疑朱允炆或许真的要对燕府下手。 哪怕是他们三人在政治上十分迟钝,但在理解了朱高煦的做法后,他们也能看出燕府局势不容乐观。 仅有三护卫的燕府,根本没有资格与朝廷谈条件,可以说朱棣交出兵权是一步臭棋。 相较于他们三人,姚广孝则是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手里盘算着佛珠,看模样似乎对外一点不担心,但实际上他是在等朱棣的答复。 “俺好歹是他的叔叔,他总不可能加害于我吧……” 朱棣的回答十分无力,显然他还对朱允炆抱有期待。 倒是关键时刻姚广孝率先开口道:“将儿孙性命交托于他人,显然不是什么好办法。” “陛下如果对殿下都如此,那对二殿下又如何?” “殿下您别忘了,当初二殿下所说的那些话……” 姚广孝提醒起了朱棣,那就是朱高煦可是明确说过自己不会坐以待毙。 如果朱允炆要是用今天的办法,去谋夺渤海的兵权,那朱高煦说不定真的会起兵造反。 到时候即便朱棣想当个鸵鸟,朱允炆也会以朱高煦起兵为由,着手开始对付他。 “高煦把允炆想的太坏了,允炆好歹是俺大哥的孩子,不至于对自己的叔叔……” 接下来的话朱棣没有说出来,只能改变口风为朱允炆开脱:“他只是收回三都司兵权,王府护卫还在俺手中,况且三都司我俺旧部甚多,不至于无人相助。” “那若是陛下对旧部动手呢?”姚广孝比历史上多了些先见之明,因为朱高煦的提醒,他已经为朱棣把局面往最坏处去想了。 放在历史上,他是肯定不会相信朱允炆会步步紧逼的。 “到时候再说吧,俺现在烦躁得紧,你们先退下。” 朱棣摆手驱赶姚广孝他们离开,毕竟今日他遭遇的事情太多了,他需要时间来冷静冷静。 “是……”看着朱棣的模样,众人只能无奈退下。 待他们走后,朱棣这才开始回忆自己过去的三十九年。 他想到了自家母亲与父亲,又想到了对待自己仁厚的兄长,还想到了针对自己的朱樉与朱棡…… 思绪之间,他想到了朱高煦对他说的那些话。 一想到自己被高煦扣留在兀良哈秃城一个月,兴许老五会成为自己的替罪羊,朱棣便难受的用手揉了揉疼痛的穴位。 “应该不会的……” 他依旧对朱允炆抱有幻想,因此在简单的思绪整理后,他召来了张玉,让张玉为大军补给辎重,同时将三都司调兵牌交给传旨太监,明日率燕府护卫返回北平。 张玉本想再劝劝朱棣,但见他执拗的模样,便也没有继续劝下去。 翌日,在朱权的送别下,朱棣带着燕府护卫南下北平,而郭英等人则是往东边的广宁返回。 一连七日,朱棣在六月二十四日返回了北平城,可当他回到北平时,他这才从一份份《邸报》之中得知了大明这近两个月的变化。 先是自己父亲崩殂,朱允炆七日将其下葬,殉葬内廷无所出的三十七妃嫔。 然后再是朱允炆在朱元璋下葬的当日于奉天门即位,同时为明年建元建文。 除去这些,那一条条新政也看得朱棣表情难看。 自家父亲在世时,朱允炆虽然礼待儒生,但政策上还是倾向于自家父亲的,可这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天下居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尤其是时间进入六月后,朱允炆命吏部议裁汰冗员,省并州县。 只是二十四天的时间,他裁汰了都察院司狱四人,并左右给事中,裁天下阴阳、医学,革建昌府盱江递运所,南城县蓝田巡检司。 做完这些还不算完,他又革除凤阳、开封、怀庆、平阳等府所属的递运所,一共数十处,致使上千胥吏被除名。 哪怕十三布政司中的左右布政司使,也被他缩减为一员。
五府者督府的断事官也被缩减,许多州县被合并,州县官员和卫所武官被大大削减。 光看他的这些政策,不知道的还以为洪武年间已经是王超中期。 要知道即便去年洪武三十年,大明文官也不过才六千余人,武官则是稍多,但也只有三万人。 大明有州、县、卫所一千六百余处,有编制的文武官员平均下来才每处二十余人,并不算多。 如果只算州县和文官,那基本每个州县只有官员六人,而这一情况下,哪怕加上全国三万八千多人的胥吏,每县能分到的也不过官吏三十几人罢了。 对于平均下来基本五万余人口的一个县来说,只有三十几名官吏的衙门,可以说只能维持日常运转。 因此在洪武年间统计全国耕地时,常有武官及卫所官兵的身影出现。 就这样的情况下,朱允炆还在削减官吏数量,朱棣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小子在干嘛?胡来吗?” 看着手上的那一份份《邸报》,坐在燕王府存心殿内的朱棣将手中《邸报》摔在了地上,散落一地。 坐在他一旁的姚广孝看着那些《邸报》内容,心底对于朱高煦所说的那些话更是多相信了几分。 “你只是藩王,这天下是他的,伱不用如此生气。” 坐在朱棣一旁的徐氏安抚起了他,尽管她也知道自家这个侄子的新政有许多不切实际,可他们一家说到底只是藩王,不应该过多干涉政事。 “你看看他都干了些什么,俺爹知道了非得气死!” 朱棣踢了踢地上的《邸报》,十分气恼。 他承认洪武治国时期遗留了许多弊端,也承认朱允炆的新政解决了一些,可朱允炆的新政多少有点矫枉过正了。 洪武年间严刑峻法,他宽松刑法没有错,可不应该裁撤那么多监督百官的御史与官员,这只会让百官们心存侥幸,继而肆无忌惮的盘剥百姓。 另外就江浙赋税沉重的问题,自家父亲与自家老二不是已经想出了“以钞抵税”的办法了吗? 怎么现在又要“以钞抵税”,又要“蠲免赋税”。 想到这里,朱棣又捡起了那份朱允炆对江南一带的赋税政策。 他看着朱允炆对江浙苏松的赋税蠲免,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真的按照朱允炆的这条路线去走,那么朝廷收上来的钱粮肯定会减少,届时如果寻不到新的财源,地方上就会出现大问题。 “不看了!看了也是麻烦!” 丢下那《邸报》,朱棣气冲冲的走出了存心殿,徐氏见状也跟了上去,想要好好安抚自己丈夫。 唯有姚广孝捡起了地上的那堆《邸报》,安静的翻阅起来。 看完了一切,他总算知道朱高煦会说朱允炆压抑太久了。 朱允炆的政策,与朱元璋的政策完全就是两条不同的路子。 除了部分内容相近,其余内容基本没有一处对味。 这其中,最容易让人诟病的,还是朱允炆对江浙的宽容,不仅施行“以钞抵税”,还要蠲免赋税。 如此看来,那完全就是将江南的负担,转移到了眼下正在开采金银铜矿的云南、四川身上。 “他们倒算熬出头了……” 看着朱允炆新政的内容,姚广孝摇了摇头,而与此同时,远在吉林城的朱高煦也总算通过三万卫的指挥使周定,获得了南边的《邸报》。 他坐在渤海王府的承运殿内,独自一人翻阅着《邸报》,将朱允炆的建文新政给看了个大概。 其实大致看下来,朱允炆的新政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的,只是政策是偏向于理想了。 宽松刑法是肯定要走的路子,毕竟洪武年间的律法过于严苛了。 至于蠲免苏松江浙的赋税,降低当地税率,这在朱高煦看来也算得上一项仁政。 说到底,江浙一带的赋税确实沉重,这点仅从苏松二府就承担了大明十分之一的赋税就能看出。 苏松二府的耕地不到十五万顷,仅占全国百分之四不到,而二府税粮却达到了四百万石,占了全国三千二百万余石的百分之十二还多。 朱高煦在构思《钱钞法》的时候,他仔细算过大明的赋税和平均亩税。 其中,全国平均亩税为每亩五斤三两,而苏州高达四十二斤,松江高达三十五斤,苏松合计之后平均下来,每亩赋税负担是全国的七倍有余。 这样的赋税差距,主要是洪武年间北方及西南各地百废待兴,朱元璋本人采取的一种转移支付手段。 但是随着北方各省和四川、湖广的农业经济开始有起色,江南的赋税理应降低一些。 不止是江南,还有那些洪武初年农业经济不错的省份,基本也都被课以重税,例如山西就是一个典型。 洪武开国之初,北方只有山西和山东算得上农业没有遭到摧毁的省份,因此二省在承担迁移人口充实其它北方各省的责任时,也承担了相应的沉重赋税。 仅有三千九百余万亩耕地的山西,每年赋税上缴达到二百八十万石,比四千七百万亩耕地却只交二百五十万石的浙江负担还要重。 正因如此,老朱才会在南北榜案中,特别的维护山西士子。 所以在拿到《邸报》,得知朱允炆降低江南赋税的时候,朱高煦本以为朱允炆会降低山西和山东的赋税,然而他翻遍了《邸报》,都看不到与山西、山东有关的任何政策。 如果说在这之前,朱允炆的新政还能说是体恤百姓,那当朱高煦看完了《邸报》后,他就可以确定朱允炆这家伙完全就是为了拉拢江南一带的文人了。 “也好,你这样做,才方便我日后清算江南文人。” 放下《邸报》,朱高煦稍微想了想自己的本钱。 眼下,渤海四城之中有大约四万在接受蒙学的人,他们的年纪从九岁到十五岁不等。 除此之外,自己手上算上黑水城的预备役,以及朱允炆安插进来的三个千户,合计是两万五千人。 这其中,有四千人不堪用,得好好训练,收服他们的军心才行。 “四万人……” 朱高煦想了想自己手中接受教育的那四万女真与汉人,这四万人如果下放出去,那完全可以充当胥吏在地方上收税。 如果丢在一省之地,那他们完全可以将一个省治理的服服帖帖。 哪怕放在南直隶、浙江和江西这三个人口大省,他们也能维持三个省的基本运行。 并且不同于老朱的国子监,自己手中这四万人可以说要干净许多。 老朱国子监的生源,大多来自江南,基本都沾亲带故,可自己手上的这四万人,大多都是汉化女真人,只有三分之一是汉人。 他们的利益都在关外,与关内没有任何相干的利益。 将他们投入关内,起码能维持地方上六七年的政治清明。 只要掌握了基层,那些数量少的流官根本不用管。 一想到这里,朱高煦就期待自己拿下辽东。 如果庙堂之上有大量的辽东人,朱高煦不相信他们会不为自己家乡牟利。 辽东只是一个开始,扶持北方人去打击南方人,然后达到一个平衡,这才是朱高煦想要的。 只要达到了平衡,那自己就可以对北方进行投入了,尤其是东北一带。 民国闯关东能留下那么多人,就是因为东北兴起了许多手工业,这些手工业在前期保障了迁移东北人口的立足问题。 立足之后,大量闯关东的人又开始开垦荒地,扎根东北。 自己要做的,就是继续让东北发展出手工业。 水泥、钢铁、耕地…… 只要持续投入几十年,东北的开发将会在自己手上完成,届时有了东北作为粮仓,迁都北京之后也就不用受控于江南漕运了。 朱高煦如此想着,承运殿外也响起了脚步声。 亦失哈脸色不太好看的走了进来,表情有几分愧疚。 “殿下,那杨彬婉拒了您的邀请,不过他承诺会把毛皮处理后,另外自己再掏些钱粮,在入冬前给王府凑足十万贯钱与十万石粮食……” “知道了。”听到亦失哈的话,坐在殿内的朱高煦略微失望,但仔细想想也正常。 眼下已经六月尾巴了,那杨彬应该是在回到南方后收到了什么消息,不然不会这么快就拒绝自己。 看样子,朱允炆已经准备开始削藩了,就是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先从自己的那个五叔开始动手。 不管怎么样,自己得好好准备才行。 如此想着,朱高煦也看向了亦失哈:“迁来城外的那四个千户如何了?” “如殿下您所预料的一样,他们一直在打探王府的田地与人口等消息。”亦失哈回应道:“此外,他们还试图拉拢城内百姓。” “奴婢已经在他们来到吉林城前告诉了全城百姓,让他们假意答应,然后秘密将消息告诉奴婢。” “现在看来,他们恐怕以为已经拉拢到了不少人。” 亦失哈脸上露出几分嗤笑,显然对于朱允炆派来的这些人很看不上,倒是朱高煦饶有兴致。 “让他们继续演下去,只要不涉及黑水城,其它事情都可以稍微透露一些给他们。” “我倒是要看看,我那大兄演到最后能唱出什么大戏……” 有事会提前一天请假,没事的话正常都是两更 第212章 大局始端 “这吉林城居然能发展如此,真是不可思议……” 夜色下,吉林城内的一处小院里,三个身穿鸳鸯战袄的中年人凑在烛光下,感叹着吉林城的情况。 这三人,是朱允炆在去年就从大教场内武官子弟中选出的三个人。 在选出他们三人后,朱允炆只是朱笔一挥,这三人便纷纷承袭父职,随后被派往山东登、莱二州,募军户三千后,于今年开春后北上。 在北上途中,他们也知道了先帝崩殂,皇太孙即位的消息,因此对于东宫之人交代的事情,便更为上心了。 他们三人来到关外不过两个月,来到吉林城更是只有半个多月,不过即便只有这么点时间,却也足够他们摸清不少东西了。 “渤海王确实颇有才干,居然能用这样的化外之地养兵万六之数。” 一名千户缓缓开口,另一名也颔首赞同道:“从今日那亦失哈传来的消息来看,这渤海王连我们连带另外那一千军户也都想编练为军。” “我们在山东时,即便是沿海的备倭兵,也不过是三战八耕,如今这里居然是全战。” 这人对于渤海的实力感到诧异,另一人也接上话茬:“不仅如此,他们还都是着甲的甲兵。” “着甲的甲兵,即便是山东都司也不过只有一万八千人,这里居然有这么多。” “这里毕竟是关外,需要防备兀良哈与北山女真人,战兵多也正常。”最先开口的人解释,并且进一步道: “眼下要搞清楚的,还是这渤海的府库之中到底存储多少粮秣,足够供养这大军多久。” “只有弄清楚了这一点,我们才好与南边的那位商量何时动手。” “这件事情,还得我们三个同心戮力才能办成。” 他如此说着,另外两人也纷纷颔首,不过颔首之后,其中一人也开口道:“先帝留在渤海的锦衣卫还有多少?” “大约七百人,其中官职最高者已经是千户官。”另一人回答道: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与他们交涉,不过他们总是含糊其辞,眼下最关键的还得看看他们能不能把渤海府库的情报交出,如果不愿意,那就说明他们也同流合污了。” “渤海王确实狠毒,居然给军户均田……” 一提到均田,三个千户官脸上都露出了不快。 内地卫所腐化严重,其中军屯田无疑是他们喝兵血的最好来源。 尽管当下还是洪武年间,可小偷小摸总归是有的。 一个千户所少则五六百户,多则一千二三百户,他们负责的军屯田少则万亩,多则数万亩。 但凡卫所军官每亩克扣一点,积攒下来那也是了不得的数量,因此对于心中一开始就打着喝兵血主意的部分武官来说,均田予军户,这简直就是在断他们的活路,更别提吉林卫的均田是由吏目来分配,根本不经过武官了。 对于军户来说,这样的均田更公平,但对于想喝兵血的武官来说,整个均田系统都与他们无关,所以他们不厌恶朱高煦才奇怪。 “先看那群锦衣卫的,如果事情有变,那就奏报陛下。” “好!” 三人密谋间,距离他们一里之外的渤海王府内也迎来了一群忐忑的人。 他们在亦失哈的带路下走进承运殿内,而朱高煦坐在高位,似乎在撰写什么内容。 “都来了?” 听到脚步声,朱高煦便放下了手中的笔,笑吟吟的抬头看向了亦失哈身后的那群人。 在他的目光中,他见到了许多熟悉的人,可他并不奇怪,毕竟他早就知道老朱在往吉林城掺沙子,所以他表面对渤海军的所有弟兄都充满信任,可私底下他只信任亦失哈他们几个人。 “殿下,末将愧对您的恩赏!” “我等惭愧……” 领头的千户官胡纶羞愧跪下,在他身后的十数名百户官、总旗官等人也纷纷跪下,对朱高煦表达着自己的愧疚。 只是面对他们的羞愧,朱高煦却起身离开位置,走到了他们的跟前。 “你们并未害我,至于刺探情报,那也是我爷爷交代,你们为人臣子,自然要为我爷爷尽忠。” 他扶起了胡纶等人,并进而询问道:“军中有多少弟兄,都愿意站出来吗?” “一共七百四十九人,分为三批进入吉林城,大伙都愿意站出来,只是那新到的四千军户中,恐怕也有新的锦衣卫,若是殿下需要,末将可以将其纠察出来。” 胡纶敢这么说,说明他心里有把握,也有那份本事。 对于胡纶的投靠,朱高煦脸上笑脸盈盈,可他心底却不敢轻易相信胡纶,因此他轻笑道:“那群人想要查,就让他们查去吧,反正我这里的那些事情罪不至死。” “殿下请放心!”听到朱高煦的话,胡纶哪里还不知道朱高煦在试探他,因此连忙解释道:“末将等人与南方书信中,从未提到那些事情。” “末将等人唯独对不起殿下的,便是将渤海除黑水城外的兵力与耕田、百姓数量情况交予了南边。” 胡纶自爆进展,若是朱高煦小肚鸡肠,那这些东西足够朱高煦杀他了。 不过对于朱高煦来说,这些东西都不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他最重要的东西始终在黑水城那边,因此当他听到胡纶不知道黑水城的情报后,他不免对自己当初让孟章、徐晟二人率女真兵卒镇守黑水城的决定感到正确。 “三场的事情报出去了吗?” 朱高煦询问起关于三场的事情,胡纶也惭愧低下头:“报出去了,不过具体的产量并未交代出去。” 胡纶本以为朱高煦会不高兴,却不想朱高煦轻笑道:“如此,我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他伸出手抓住胡纶的手:“你与那七百多弟兄单独编为一所,便叫……” 朱高煦沉吟数秒,然后似乎想到什么好玩的,脱口说道:“便叫西厂吧,伱为西厂指挥使,日后专门负责为我渤海刺探情报。” “当然,暂时我还没有什么能够指派的事情,要说有的话,你可否能通过信任的同袍,弄到运河沿边的水次仓位置,以及苏、松、扬等三府的储备仓、常平仓储粮数量?” “这……”胡纶为难道:“殿下,这些东西起码要指挥佥事才能知道,末将如今在锦衣卫中,只是百户官罢了。” “你只是百户官?”朱高煦有些惊讶,毕竟他熟悉胡纶。 胡纶能做上渤海十六个千户官之一的位置,手上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因此对于他这样的人居然只是锦衣卫百户官,朱高煦吃惊倒也不奇怪。 “如此看来,倒是那锦衣卫中武官无识人之明了。” 朱高煦拍拍胡纶肩膀,笑着道:“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有……”胡纶点头,随后将这些日子那三个千户官找他,并且让他打探渤海府库情报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那三人分别是刘武、何樽、李会,都是承袭父职才当上的千户官,具体能力末将不知,他们带来的人中,起码有一千人是他们从山东带来的备倭兵。” 胡纶敢来找朱高煦,自然是带来了足以恕罪的情报。 这些情报让朱高煦对刘武三人的实力有了一个基础判断,因此朱高煦对亦失哈交代道:“那四个千户的甲胄慢慢制作储在府内,等我解决了刘武这几人,再慢慢给他们发甲胄。” “是!”亦失哈应下,朱高煦也转头对胡纶他们道:“你选择开诚布公,那我们就还是兄弟,你们心里不用有负担,只要朝廷不对我动手,我依然会安分守己。” “至于府库的事情,之后我会让亦失哈编写一本给你们的。” “末将惭愧……”胡纶等人脸上愧疚,朱高煦也再安抚了几句,随后便让他们早些回去休息去了。 只是在他们走后,亦失哈这才看着他们背影询问道:“殿下相信他们了吗?” “暂时不可信,具体的还得看看我那大兄是如何对待我的。”朱高煦轻声回应,亦失哈也却道:“既然不可信,那为何殿下要对他们说这些?” 亦失哈的问题让朱高煦沉默,片刻后见他不说话,亦失哈才试探道:“殿下,还对南边那位有幻想吗?” “没有!”朱高煦嘴上斩钉截铁,但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一丝侥幸的,毕竟朱棣一旦放弃了三都司兵权,那他们的赢面就已经很小了。 当然,朱高煦也在猜想朱棣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提醒,从而紧握住三都司兵权。 尽管这种可能很小,但如果有这种可能的话,那再加上自己手上的兵权,两两相加会不会让朱允炆投鼠忌器,继而不敢削藩。 历史已经改变了许多,哪怕是朱高煦自己也不敢完全按照历史上的剧本来进行,所以他才会向胡纶他们透露自己的想法。 只要朝廷不对他与朱棣动手,他确实能做到安分守己。 朱元璋说他大事上优柔寡断是对的,朱高煦自己也承认,毕竟造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情。 在后世人看来,历史书上某一个人造反似乎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历史不是故事,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当朱高煦身临其境后,他这才发现真想决定造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给胡纶他们透露消息,一是朱高煦在向众人透露自己不想造反,二是他还想要从朱允炆手上谋取时间。 关外的女真他仅招抚了不到五分之一,如果他能全部招抚,那他或许能拉出四五万大军,赢面更大。 他不认为自己是天才,不然也不会想着去铸造加农炮和制作火绳枪与燧发枪。 他弄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对自己实力的不信任,因为他不认为自己能用一两万人击垮南军数十万人。 “胡纶他们在吉林有多少军功赏田?”朱高煦询问亦失哈,想要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给了胡纶这批人多少有价值的东西。 “奴婢查过,胡纶一人便有军功赏田三百七十余亩,他麾下那七百四十九人虽然没有细查,但稍微估算总数,应该也不少于三万亩。”
渤海的军功赏田不存在拖欠,三万多亩耕地的利益对于这群锦衣卫来说总数很大,但实际分下来并不算多,这也是朱高煦不敢信任胡纶他们的原因。 “你给王义、陈昶、徐晟、孟章他们送去消息,此后每十日与吉林城联系一次,但凡有一次不对劲,他们可以自行领兵来吉林城。” 朱高煦对亦失哈吩咐,并且也对胡纶等人之前关于府库文册的问题作出安排:“府库的文册,你编一本半真半假的给胡纶,让他交给刘武他们。” “其中其它东西都往少或者没有来编写,唯有粮食,你需要编写到够吃到秋收就足够。” “是”亦失哈一如既往的应下,对于朱高煦的安排,他只管照办。 “府库之中的库存甲胄还有多少,黑水城那边预备役募了多少了,还缺多少甲胄?” 朱高煦将一个个问题先后抛出,亦失哈听到后也一个个开始解答。 “府库之中库存的甲胄有两千四百二十七套。” “黑水城那边的预备役已经有九千六百余人了,甲胄尚缺六千九百一十六套。” “那边大件的泥模已经储备一万七千六百个,哪怕只有一成的成品,也足够后续锻造不少于一千七百大件了。” “至于小件,零件加上管子,已经在一万五千支外,额外储备了七千四百支。” “放大件的铁车零件也已经锻造出来,随时可以拼装,数量五百辆。” 亦失哈解答完所有,朱高煦也颔首再问:“三场产量如何?” “煤场与铁场都已经将最外层最难挖掘的地方给挖干净了,加上水泥场与其配套的石灰石场,一共募工三千四百余人,每月产煤三十万斤左右,产铁三万六千斤,水泥用人最多,产出也最多,每月足有一百五十万斤。” 亦失哈将三场的老底告诉了朱高煦,其中产量都令朱高煦十分满意。 哪怕是产铁较少的炼铁场也能产出三万六千斤铁,用来锻造火炮起码能得到不少于二百门野战炮,不少于八百套甲胄。 按照这个进度,加上朱高煦所知的府库存铁数量,只要自己决心造反,那吉林城完全可以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锻造出不少于七百门野战炮。 不过这野战炮朱高煦用不了那么多,按照他的配置,实际上三百门火炮就足够使用。 他缺的泥模,主要还是能迅速破城的攻城炮和舰炮。 “攻城和舰船所用大件的泥模,让王元他们早些准备着,野战大件可以在阴干后迅速锻造了。” 朱高煦对亦失哈交代了一句,随后便往殿外走去。 亦失哈作揖应下后,便也在朱高煦离开后,跟着离开了渤海王府。 朱高煦去前寝宫找郭琰去了,自从郭琰知道老朱崩殂,朱允炆即位后,她便十分担心郭英的处境,因此朱高煦一直在安慰他。 对于郭英的处境,朱高煦十分放心。 朱允炆虽然自大,但对于洪武年间留下的老将,尤其是类似郭英、耿炳文这种武功赫赫的老将还是十分照顾的。 他心眼坏,但人并不傻,知道用什么人对付什么人。 事实也证明,朱高煦想的没有错,此时南边的朱允炆确实没有苛责与藩王有姻亲关系的洪武旧臣,反而对他们恩抚有加。 郭英等人才抵达广宁,便受到了朱允炆对其恩赏的旨意,其中拨发钱钞近二千贯与他,可以说朱元璋大方了太多。 只是对于郭英说,他很清楚的记得老朱对于宝钞的政策是什么。 从朱高煦提出《钱钞法》后,朱元璋就再也没有使用过宝钞作为赏赐,而是尽可能的回收宝钞,让市面上的宝钞保持一定的价值。 如今朱允炆才即位不到一个半月,居然已经开始动用当年回收的那些宝钞了。 郭英虽然不懂钱粮如何运筹,但他记得朱元璋与朱高煦都说过,府库之中回收的宝钞不能轻用。 想到这里,郭英对于这位即位的皇太孙,渐渐感到了陌生。 “若是按照先生所说,那蠲免天下赋税才是能让社会大同,恢复《周礼》才是能让天下回到唐尧雍熙之盛的做法。” 七月初,当天下都在议论建文新政的时候,应天府京城之中的朱允炆却在与一位四十出头的官员讨论着《周礼》。 他们二人坐在武英殿内,朱允炆虽然是皇帝,却以一副学生的姿态对面前这人。 对此,坐在他对面的这人很受用,同时也说出自己的理念:“臣以为,文辞写作的学问并不能用以治国,为君者还是要常以宣明仁义来治天下,才能达到时世太平的大同景象。” 他的这些话说出后,朱允炆深以为然,颔首间再次询问道:“如今庙堂之上多有削藩之论,先生是如何看待的?” “唯积至诚,用大德以结乎天心,才能让朝廷站在大义上。”此人侃侃而谈道:“削藩,必然要先从过往罪孽者动手,如此朝廷占据大义,天下诸藩无人不敢不服矣。” “学生也深以为然!”听到此人的话,朱允炆颔首,同时再次询问:“大行皇帝崩殂,眼下编撰《太祖实录》无人可用,允炆想请先生编撰,如何?” “君有所命,臣自然竭心尽力!”这人作揖应下,朱允炆也对旁边升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李权开口:“授方先生文学博士,总裁《太祖实录》以及《类要》诸多典籍。” “奴婢领旨……”李权应下,而能被朱允炆称为方先生的人,自然便是此前为他在民间摇旗助威的江南大儒方孝孺了。 听到自己的官职拔擢为了文学博士,方孝孺心里受用,而朱允炆也回头再次询问道: “近来,学生合并州县卫所,致使庙堂之上文武官员颇有议论,先生如何看待?” “陛下为何要合并州县卫所?”方孝孺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反问起了朱允炆。 朱允炆闻言,倒也没有生气,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合并州县卫所的原因。 “学生以为,布政司、府、州、县中,州的存在过于多余,因此合并州县能让朝廷更容易梳理地方。” “至于合并卫所设县,则是学生在高皇帝生前与高皇帝所议之举。” “当时学生便与高皇帝觉得天下卫所众多,尤其以内地诸省卫所繁杂,致使民间负担沉重。” “若是能将内地一些卫所合并设县,将他们由军户改为民户,将军屯田发放给他们作为民田,那无疑降低了卫所的负担,让地方上也更为安定。” 合并卫所设县,这是朱允炆在建文新政那诸多政策中还算不错的政策,毕竟这是经过了朱元璋点头的政策,大体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不过眼下的原因在于,由于提出的合并卫所数量太多,五军都督府与地方上的武官十分反对,这样的反对让朱允炆有些投鼠忌器。 “此政既然是仁政,那陛下何必忧虑?”方孝孺侃侃而谈。 “古往今来,许多权贵都有着阻碍朝廷举动,全因朝廷触碰了他们的利益。” “这卫所武官之所以反对,无非就是他们做贼心虚,担心过往在卫所之中的违规之事曝光,所以才竭力反对。” 方孝孺将反对新政的卫所武官都打为了为非作歹之徒的标签,朱允炆听后也颔首道:“武夫粗鄙,其中许多人便是靠着盘剥手下军户才得以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有了先生这句话,学生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仅如此。”听到朱允炆的话,方孝孺也进一步道:“合并卫所后,陛下准备如何处理军屯田?” “军屯田可均发给百姓。”他先是认同了朱允炆的政策,继而提出自己的见解:“分田是小事,陛下要担心的应该是天下之事。” “臣翻阅《宋史》时,发现前宋耕地倍于国朝,而如今之所以无法达到,是因为北方荒地过多。” “因此,臣以为可以迁移军户前往北方,让他们开垦荒地,并实施上古的井田制。” “井田制?”朱允炆略皱眉头,方孝孺却来了兴致,主动说道:“北方荒田众多,土地大量荒废,因此朝廷可以将这些地方上的土地收回,然后召集江南军户在北方行井田之制。” “这……”朱允炆犹豫了,方孝孺所说的问题是存在的,办法也是可行的,不过真的按照他的说法来说,那就肯定要用南方的钱粮去接济北方。 另外由于土地是朝廷的,不是个人的,因此让军户们去北方执行井田制,无疑是从这个卫所制跳到了另一个卫所制,完全多此一举。 况且将江南军户都调往北方,那没了江南军户的监督,江南的乡绅富户们还会那么老实吗? 朱允炆是想借用他们的力量,因此给他们蠲免赋税,可这不代表朱允炆可以放弃对他们的监视,因此思虑过后,朱允炆才尴尬笑道:“先生此举确实是良策,但眼下诸藩尚在,此策难以实用。” “陛……”方孝孺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见殿外出现了唱礼声。 “臣太常寺卿黄子澄求见陛下……” “传!”朱允炆对殿外开口,不多时便见黄子澄与齐泰走进了殿内,对自己行五拜三叩之礼。 待他们入座,他们先是与方孝孺互相对视一眼,随后才看向了朱允炆。 “如何?”朱允炆兴致突然变高,显然他在期待着某件事。 对于他的期待,黄子澄也含笑作揖:“陛下请放心,周藩之事已经安排妥当,眼下只等陛下调度兵马了。” “好!”听到黄子澄的话,朱允炆也眼前一亮,同时看向齐泰:“齐先生以为,该派何人前往河南?” 面对询问,齐泰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不假思索的开口道:“可派曹国公以练兵名义前往开封,如此既可以让曹国公站到陛下这边,还能让天下武官认清局势。” 他的话说出后,朱允炆满意颔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如此,便派曹国公前往河南吧。” 第213章 建文削藩 “朝中削藩的言论越来越多了。” 七月十二,河南开封城内,当周王府中的周王朱橚与世子朱有燉讨论起庙堂之上此起彼伏的削藩言论时,拿着戏本的朱有燉则是假装若无其事的继续看着戏本,同时安慰自己父亲。 “小子看过了,庙堂之上主张削藩的无非就是三种声音,一种是如高巍所建议的《削藩论》,一种是卓敬提出“徙地推恩”,这两种削藩政策,前者出自高煦的文章,后者应该才是庙堂上的主流。” 朱有燉根据这段时间庙堂上冒出的削藩言论,总结出了两种削藩路线。 第一种就是朱高煦的“明代版推恩令”,将王府护卫按照子嗣不断分发下去,如此只需要四五十年就足够瓦解藩王手中兵权。 第二种是收回诸藩兵权,然后将边塞藩王重新分封到内地,例如燕王分封去南昌、周王、楚王、湘王、秦晋等王则是分封到直隶、福建、浙江等富庶地方。 站在藩王的角度来看,其实他们更愿意直接交出兵权,被朱允炆分封到江浙三省的富庶之地。 不过这一建议遭到了江浙三省官员的抵抗,显然他们并不想让自己的家乡成为藩王遍地走的地方。 说到底,藩王也能在地方上对官员起到一定的监视作用,而且即便藩王交出了王府兵权,但依然要保留一定的护卫。 这些护卫对于皇权来说,无疑能够起到威慑江南的作用。 所以诸藩内迁一事,从根本上来说就不可能,因为朱允炆还得依仗江浙三省的官员来治国。 因此这么一看,似乎只有朱高煦的《削藩论》能够执行。 对于《削藩论》,诸藩早就已经接受了,因此即便是朱橚这样的强藩,也早早等着朝廷派人来接管兵权。 不是他没有野心,只是他的兵权从冯胜死后就已经瓦解,仅能掌控王府三护卫。 凭这点兵力就想要和朝廷唱反调,这显然不太现实。 “只可惜大兄放弃了三都司的兵权,不然我们也能和朝廷谈谈。” 朱橚埋怨起了朱棣,尽管他和朱棣的关系很好,可一想到因为朱棣放弃三都司兵权,致使他们成为了案板上的鱼肉,朱橚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诸藩之长都交出了兵权,只保留王府护卫,那他们就更没理由和朱允炆谈削藩了。 “也怪不得四伯。”朱有燉倒是看得开明:“削藩这事情,几年前大家就都看出来了,四伯如果不交出兵权,那无疑是打了大兄的脸,如此一来,他的皇位怎么能坐得安稳。” “你这厮……”朱橚牙疼的看着朱有燉:“你爷爷没白疼你,允炆都要削藩了,伱还帮他说话。” “反正再怎么削,也削不了您的锦衣玉食,您还是别担心了。”朱有燉白了自己这个爱惹事的父亲一眼,同时看向了朱橚身边的厚厚书籍。 “再说了,真削了藩,您也就能好好著书了,这是一件好事。” “那倒是……”听到朱有燉提起自己的兴趣爱好,朱橚高兴的将目光放到了一旁桌上的那堆书本上。 这些书本都是朱橚从云南回到开封后,历经这么多年,艰难编撰出来的救荒赈灾之书,为的就是想让百姓们能过得舒坦些。 不得不说,朱橚经过“迁镇云南”一事,总算有了几分人样,心里也能装下百姓了,不然朱元璋也不会轻易就让他从云南回到开封。 只是他在这边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事情,可在那夜幕中,有的人却准备对他下狠手。 宵禁后的开封城鸦雀无声,除了偶尔出现的打更声。 在这样的环境下,一抹火光出现在了开封城内的一处巷子里。 巷内左右或蹲或站着数百人,他们有的已经穿好了甲胄,有的则是还在穿戴甲胄。 过了一刻钟,一处院门缓缓打开,身着甲胄的李景隆从中走出,只不过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在他身后,两名将领先后开口:“国公,两千人都准备好了,只等您一声令下。” “动手倒是容易,只是周王真的会束手就擒吗?周王府内应该有不少于一千护卫。” 两人一前一后的开口,可李景隆却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在洪武年间,他从未想过自己所学兵法居然还有一天要用来对付自己人,而且还是自己的表叔身上。 论辈分,周王朱橚虽然只比他大了一两岁,可依旧是他父辈的人物。 自己要对朱橚动手,这多少有些良心过意不去。 只是他也没有办法,朱允炆下旨,他不可能抗旨不遵。 “动手吧!” 怀揣沉重而复杂的情绪,李景隆沉声开口,而左右将领也开始去分别通知其余准备就绪的兵卒。 亥时七刻,在这个许多人都未睡着的时间,开封城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甲片声。 他们的举动,很快引起了周王府三护卫,以及开封城守军的注意。 然而当他们看到这支队伍中的调兵牌时,他们便纷纷停下了脚步,与左右面面相觑。 只是朱橚与朱有燉父子毕竟掌握了三护卫那么多年,论起死忠也还是有一些的。 李景隆刚刚行动不久,便有一名百户官急匆匆跑进了周王府,并且匆忙闯入了承运殿内。 “怎么了?慌里慌张的……” 朱橚与朱有燉还在讨论医书与戏本,见到这慌张的百户官,他们二人心里纷纷一紧。 “殿下!城内突然出现其它卫所的兵卒,队伍之中还有都指挥使司的调兵牌,眼下他们正在包围王府!” “走!”听到王府被包围,朱有燉一改往日的懒散,抓着朱橚的手便要与他一起上王府城墙查看。 父子二人紧赶慢赶,一字时后便上了王府城墙,也见到了城外点燃火把,对王府严防死守的上千兵卒。 “问问他们什么来历!” 朱有燉对班值王府的护卫千户开口,那千户也放下吊篮,让一人前去交涉。 不多时,那人返回城上,对朱有燉父子交代:“来人是曹国公,他说朝中有人献上证据,言殿下您意图谋反,因此他受陛下旨意,前来请您与世子去京城……” “放屁!!”听到有人说自己谋反,朱橚破口大骂,旁边的朱有燉也略皱眉头,询问起那小旗官:“可曾说是谁弹劾我父子谋反?” “这……”那小旗官犹豫片刻,然后才忐忑说道:“曹国公说是二殿。” “二殿下?哪个二殿下?”朱橚愣了愣,没能反应过来。 “爹,是老二。”朱有燉脸色阴沉,朱橚则是不敢相信:“你说老二?” 朱橚的二子朱有爋与朱高煦他们一样,十五岁后便被送往京城,在大本堂内读书。 如今朱有爋居然诬告自己的父亲谋反,别说朱橚不相信,朱有燉也不相信。 “爹,别理李景隆,直接召兵马死守王府,再派人去京城对峙!” 朱有燉知道造反是莫须有的罪名,因此他想依托王府来死守,等待事情发酵后,利用宗室来给朱允炆施压。 然而朱有燉的想法是好的,只是不等他动手,他便突然听到了脚下有城门打开之声。 “谁开的城门!!”朱有燉头皮发麻,城下却传来声音:“是百户官武训!” “把关城门!”朱有燉严声下令,然而这个时候城外的明军却涌向了王府城门处。 不等朱有燉带兵走下马道,李景隆便带人走进了周王府内。 等朱有燉下了马道时,李景隆已经骑马带人进了周王府的承运殿广场,并且与阴沉着脸的朱橚父子碰面。 “曹国公,你们还真是会收买人心啊。” 朱有燉看着李景隆身后的一个百户官,那百户官也低下了头,显然刚才就是他打开的城门。 对于朱有燉略带讽刺的话,李景隆没有正面回应自己的手段,只是对二人作揖:“周王、世子,在下也是奉旨办事,请不要让在下为难。” “府外已经备好了马车,请二位随在下走一趟吧。” “爹,我们走!”朱有燉阴沉着脸向王府外走去,朱橚也脸色难看。 在走到李景隆身旁时,朱橚还杀人诛心的朝李景隆嘲讽:“不知我爹泉下有知,会怎么看你与我那侄子。” 李景隆眉头微皱,但没有反驳朱橚的话。 待他们走后,李景隆则是看向了那个打开城门的百户官武训,对左右交代道:“给他寻一个偏远之地的差事吧。” “是!”左右二将作揖应下,李景隆也骑马走出了周王府内。 很快,周王被李景隆突袭拿下的消息就传回了京城。 消息传到朱允炆耳畔时,他起先还不敢相信,毕竟朱橚也是他在这数年政治生涯上的对手。 庙堂之外二人争斗那么多年,没想到拥有三护卫的他居然这么轻易就被李景隆拿下了。 “从曹国公出发到周王被拿下,不过短短十二天的时间,太祖选曹国公托孤,果然没有选错。” 武英殿里,黄子澄吹嘘着李景隆的神兵天降,同时也是在吹嘘自己。 毕竟当初齐泰想的是对燕王动手,而自己则是选择周王。 如今周王不过半个月就被拿下,这不正说明自己选的削藩道路无比正确吗? 黄子澄的自吹自擂,被武英殿内的齐泰、暴昭、方孝孺三人所不喜,倒是朱允炆十分高兴。 “先生所言果然不虚,诸藩面对朝廷不过土鸡瓦犬,先生只是令人在庙堂上放出些消息,他们居然就松懈下来,看样子是朕高看他们了。” 朱允炆心里一阵轻松,可齐泰却在关键时刻泼冷水道:“陛下,周王被擒,眼下您准备如何处置?” “诸位先生如何看待?”朱允炆没有回答,反而把问题推给了他们。
齐泰闻言,不假思索的回应:“理应禁足于京城,暂时施以恩赏,等待削藩彻底结束再论罪。” “陛下,臣以为不可!”黄子澄一听齐泰的政策,当即就反对道: “朝廷对周王动手,本就是为了杀鸡儆猴,测试诸藩反应,如果对周藩这样的有罪之人都如此恩待,那削燕、楚、蜀等藩又该如何?” 二人争论,朱允炆将目光放到了方孝孺身上,而方孝孺则是黄子澄的话赞同道:“陛下当深虑,对恶者用刑,对善者褒赏。” “周王有罪,但毕竟是陛下血亲。”暴昭开口便是模棱两可,显然不想站队。 “如此……”朱允炆思考了片刻,随后才想到朱元璋生前说要迁移藩王去云南的话,因此便开口道: “传朕旨意,废周王橚与周世子有燉为庶人,流放云南,令云南三司衙门好生看管,但不得苛待。” “陛下圣明!!” 面对朱允炆的安排,黄子澄与方孝孺连忙唱礼,暴昭也紧接着跟上,只有齐泰脸色不是很好看,心中十分忧虑。 “好了,周王既然已经解决,那接下来应该削哪一位藩王?” 众人没想到,朱允炆才削了周王,便着急的要开始对下一位藩王进行削藩。 这样的举动,便是黄子澄都语塞片刻,随后才缓缓道:“周王被削,理当先观望一下燕王与秦、晋和诸藩的态度,陛下不用急于一时。” “黄太常寺卿言之有理。”齐泰松了一口气,他最怕黄子澄和朱允炆一样急于求成,但好在黄子澄还能沉住气。 “好……”朱允炆颔首,脸上挂着笑意:“既然如此,那就先看看诸藩态度,如果诸藩无人表态,届时便请诸位先生再择恶藩。” 他将自己的叔叔们称为恶藩,若是被朱元璋听到,也不知他泉下有知是何感想。 “臣等告退……” 眼见朱允炆没有别的需要交代,四位大臣纷纷退下,朱允炆也如学生般,将他们送出了武英殿门。 待四人离开后,朱允炆这才收回了脸上的笑意,冷着脸道:“渤海和燕府有什么异动没有?” 在他身后,李权摇了摇头:“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渤海那边刘武三人进展顺利,已经笼络了不少人。” “不过这次周王被削藩的消息传到北边后,不知道他们会作何安排。” “紧紧盯着他们,另外往秦晋蜀楚四藩派去的人,也尽早让他们送回有用的消息。”朱允炆转头朝殿内走去,末了只留下一句: “朕没有时间放在这群叔叔身上,朕还有更重要的大事要做。” 朱允炆如此说着,而周王被削藩的消息也开始传出。 对于周府之中发生“亲儿子诬告父亲流放千里”的故事,很快就流传开来,许多藩王得知消息,都知道朱橚是被诬陷的,可却没有一个人敢于站出来。 人在北平的朱棣自从回了燕王府后便有些不理世事,直到七月二十周王被削藩的消息传回时,他才从后府跑回了承运殿。 拿着朝廷的《邸报》,朱棣双手都在发颤,他没想到朱允炆削藩居然这么狠,居然直接把自己的亲叔叔废成了庶人。 “这么看来,当初二殿下的话就没说错!”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是想想朝廷下一个会对谁削藩吧。” 冲动的丘福率先开口,张玉则是比较老成。 听着二人的话,朱棣合上了《邸报》,看向了朱能与姚广孝:“俺南边的弟兄们,有什么表态吗?” “没有,都在等殿下您表态。”朱能摇摇头,而他的话一经说出,姚广孝便提前开口提醒起了朱棣: “殿下,您别忘了,世子与三殿下还在京城呢……” “对…老大和老三还在京城……”朱棣经过姚广孝提醒,原本那颗想要发作的心也沉稳了下来。 他能够容忍朱高煦在兀良哈秃城所做的那些事情是因为亲情,而他对朱高炽和朱高燧的亲情也不差。 让他放着朱高炽和朱高燧不管不顾,这点他做不到。 “老和尚,有没有能让老大和老三回来的办法?” 朱棣看着姚广孝,他知道这个黑袍老和尚肯定有办法。 果然,听到朱棣的话,姚广孝缓缓颔首:“办法是有,就看殿下您能不能受辱,此外还得提前告诉一声二殿下才行。” “告诉老二?”朱棣晃神,忽然想起了朱高煦在兀良哈秃城外说的话。 显然,姚广孝是想让做一些不利于自己名声的事情,而老二的脾气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受辱,亦或者发生了别的事情,那他恐怕真的会起兵。 “这件事,你寻人去办,等通知了老二,你要俺怎么做,俺都听你的。” 朱棣还不知道姚广孝要自己做什么,就干脆的点头答应了下来。 见他如此果决,姚广孝虽然面上没有任何表态,心里却叹了一口气。 朱高煦与朱棣二人,一个在大事上优柔寡断,另一个则是在小事上优柔寡断。 好在他们二人可以互补,不然朱棣的这份性子,不知道要被朝廷逼成什么样。 姚广孝可以肯定,要不是朱高煦提前说过会造反,朱棣或许根本不会在现在就想救回朱高炽与朱高燧。 不被逼到万不得已,他恐怕会一直忍受着。 从这点来看,朱高煦在兀良哈秃城所做的那些事情,以及所说的那些话,对于朱棣来说还真有一定的好处。 不过正是因为朱高煦当初做的那些事和说的那些话,这让姚广孝有点担心他得知周王被削藩后会爆发怎么样的举动。 “希望赶得及吧……” 姚广孝盘算起了佛珠,自己也起身让人准备去吉林城提前找朱高煦商量。 不止是姚广孝,熟知朱高煦的许多人都在担心朱高煦,这其中便包括了他之前的旧部。 “哗啦…哗啦……” 八月初的海浪声中,辽南金州的旅顺港可以说是洪武年间北方海贸最为发达的地方。 从山东登、莱到此处的舟船络绎不绝,其中就有朝廷运来的一批批粮食。 码头上,押运粮食的兵卒们有说有笑,一边说笑一边干活。 随军北上,运送粮食前来换取盐引的行商更是络绎不绝。 在这样热闹的局面下,旅顺城头却传来了呵斥声。 “我家殿下没苛待你们掌事吧!” “怎么?现在天变了,你们掌事就开始落井下石了?” 旅顺城上的一处箭楼中,傅让黑着脸看着眼前不断低头道歉的行商,显然遇到了什么极为不高兴的事情。 在他对面,不断道歉的行商也十分无奈:“将军您真的误会了,我们掌事也是无奈啊。” “自从他返回淮安后,便变卖了不少宅院为殿下凑齐钱粮,然而此举却遭到了当地衙门的针对,而且族中也有不少人反对他。” “许多族人为了避免他支援渤海王殿下,纷纷选择独立门户,他也是迫不得已。” “这次能押运而来的七万六千贯钱,以及十二万四千余石粮食,已经是我家掌事掏空本家,能拿出的所有钱粮了。” 那行商显然是杨彬的手下,而他眼下则是在向傅让解释杨彬遭遇的难处。 事实上杨彬虽然没有举家北上渤海,但他对朱高煦吩咐的事情还是尽心尽力照办的。 不过在家族之中,想要办好一些事情并不容易,更别提杨彬还遭到淮安府衙门的针对了。 听到行商的解释,傅让稍微收了些脾气:“知道你们不好办差,这次的钱粮我会派人送去渤海的,你家主人辛苦了,等危难过去了,我会在殿下面前为他美言的。”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那行商点头哈腰,不断作揖感谢。 “行了,退下吧!”傅让心里烦躁,摆了摆手让他离开。 行商见状也没敢逗留,几次感谢过后便离开了箭楼。 在他离开之后,箭楼外也走进了一道熟悉身影。 “现在还真是树倒猢狲散……” 杨展的身影出现在了箭楼之中,傅让见到他也消了消脾气,摸着自己今年留出的短须道:“南边削藩的声势越来越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真的削藩。” “已经削了。”杨展说着,将手中的《邸报》递给了傅让。 “周藩被削,周王与周世子被贬为庶人,流放云南蒙化府。” “流放云南?”听到杨展的话,傅让急忙翻了翻《邸报》,表情渐渐凝重。 “这消息若是被他所看到,恐怕会刺激到他……” 在外人面前,傅让称呼朱高煦为殿下,但在自己人面前,他就基本没有那么多尊卑上的称呼了。 杨展早已习惯,他坐在了傅让一旁,看着那份《邸报》,心中有几分忐忑。 “你说…若是朝廷要削燕藩,并且也要削殿下,我们该怎么办……” “……”听着杨展的话,傅让脸上表情复杂,过了片刻后才道:“希望不要有那一天。” 他看向箭楼外的蓝天白云与大海,望着那海阔天空的场景,又补充了一句。 “真有那一天,苦的恐怕是天下百姓……” 《渤海纪事本末》:“洪武三十一年七月未几,允炆般令诸王议其罪,即派李景隆袭开封,废周王为庶人,徒云南蒙化。” 《明太宗实录》:“七月未几,在京有言周王不法者,建文君遂遣曹国公李景隆率兵至河南,围王城,执王府素属,驱迫王及世子阖宫皆至京师,削王爵为庶人,迁之云南蒙化,上闻哀之” 第214章 女真八卫 “你说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会很激动?” 八月初,当身处吉林的朱高煦拿到《邸报》,并看到周王被废,与周世子一同被流放云南蒙化时,他没有众人所预料的激动,反而是淡然的看着《邸报》内容,并且还有心思打趣亦失哈。 说实话,他那淡然的态度,便是亦失哈都没有想到。 “应该会,毕竟就连奴婢都以为殿下您会大发雷霆。” 亦失哈汗颜,朱高煦却爽朗笑道:“我与周王未曾见过几次面,他被削藩,我有何哀痛可言?” “倒是我那大兄此举,恐怕已经彻底寒了诸藩的心,这才是应该值得高兴的事情。” “殿下的意思是……有藩王会起兵吗?”亦失哈曲解了朱高煦的意思。 “不会,他们没这个胆量。”朱高煦摇头,他心里很清楚朱元璋那群儿子的情况。 除了朱樉、朱棡,没有哪个朱元璋的儿子敢于直接挑战拥有整个王朝的朱允炆,哪怕是能征善战的湘王朱柏与楚王朱桢也不行。 “燕王殿下也不会吗?”亦失哈询问到了关键,可朱高煦却在想到朱棣时叹气道:“他也不会,因为我大哥和老三还在南京。” “燕王殿下与殿下一样,都重视亲情。” 亦失哈颔首感叹,只是这句话在朱高煦耳中有些刺耳。 对于朱高煦来说,他与燕府父子三人的交集其实并不长,所以在保命的前提下,他起兵根本就不考虑三人。 就算是朱棣,朱高煦也只是担心自己斗不过南军,因此才要拉上他一起。 况且说句实话,他更想起兵,然后让老大和老三死在京城,这样一来自己日后的位置就无比稳固了。 对于害死二人的后果,朱高煦根本就不在意,毕竟历史上的前身都被朱瞻基灭了满门,而他不过是不管不顾罢了。 在南京时,好大哥是帮了自己不少忙,但自己现在可没有时间去想着怎么营救他。 “长春城修筑如何?” 朱高煦岔开话题,亦失哈也下意识回答道:“进度不错,徐晟筑城有一手,大概比我们预估的时间能提前半个月。” “好,你多看着刘武他们三人。”朱高煦点头,同时解释道:“眼下已经是八月初,再挺一个半月就能迎来大雪了。” “只要下了大雪,我们就可以和辽东、中原隔绝。” “这大半年的冬季,足够我们养精蓄锐。” 渤海的气候环境有时让朱高煦很头疼,但有时又能在关键时刻帮助他。 就拿冬季来说,每年九月下旬至来年三月末都是大雪封山的时间,朱允炆即便想要对付自己,也无法派大军前来。 他唯一能对付自己的时间,只有明年四月开春后到九月下旬入冬前。 “这冬季,朝廷会不会抓住机会,把傅都指挥佥事和杨指挥使等辽东弟兄调走?” 亦失哈说出了他的担忧,朱高煦也冷静回答:“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所以我准备提前给傅让送去消息。” “这个消息,旁人送我不放心,还得你亲自走一趟。” 朱高煦看向亦失哈,亦失哈听后便作揖:“殿下请放心,奴婢一定将话带到。” “伱不要走大路,带着百来个弟兄,让弗达哈带你们走前元的东宁府。”朱高煦特意交代,显然这次要送的情报十分机密。 见亦失哈郑重听着,朱高煦也表情一变,似乎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 “你给傅让和杨展传去话,让傅让在明年三月给傅忠、傅正、傅茂、傅敬四人写信,叫傅忠迁移云南,另外让傅正三兄弟审视夺度,若是西南的刀干孟再次反叛,告诉他们别急于攻城,就当帮我一个忙。” “我这次,要给颖国公和宋国公正名。” 朱高煦交代了最重要的一件事,然后又继续交代:“另外让傅让在五月的时候给林粟和此前的渤海弟兄送去消息,叫他们记住渤海军的军纪是什么。” “最后,你给杨展带去消息,让他的父亲杨俅借着围剿倭寇的名义坐镇儋州。” 三件事情,关乎朱高煦在靖难时,能否有额外助力,因此十分重要。 从他获得的《邸报》来看,云南那边的第一阶段战事应该快要结束了,尽管那里聚集了秦岭淮河以南的大部分名将,但云南滇西一带的地形朱高煦十分了解,沐春他们不可能一次性就击垮刀干孟。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还会和历史上一样,因为朱元璋崩殂的消息,加上滇西五尺道运粮困难而暂时接受刀干孟的投降。 不过刀干孟并非真的要投降,他的投降只是缓兵之计,实际上他正在从孟养、木邦等地召集兵马,征调粮草,准备在明年夏季再次与明军交战。 如果傅氏三兄弟与王瑄父子三人出工不出力,那朱高煦估计即便沐春还活着,西南兵团也要与刀干孟打到入秋才能结束战事。 打到入秋,然后再接受调令前往中原,算算时间,等他们抵达中原战场已经是建文二年了。 自己必须得抓住机会,在建文二年前拿下辽东,并且让吉林船厂的船工在辽东造出足够的舟船才行。 只要把吉林船厂和军械局搬到辽东,届时即便徐辉祖率领西南兵团抵达中原也无碍。 他们与朱棣在中原鏖战,反倒能给自己创造机会。 “得加紧了……” 朱高煦看向殿外,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亦失哈见他没了要交代的,便退出了殿去,将手头上的事情与王府长史孙铖。 孙铖是最早随朱高煦来吉林城的吏目,虽说只是吏目,但好歹也通过了童子试,是上元县的生员。 原本他只是想来吉林城做工一年,随后带着二十贯钱返回南京继续乡试。 只是来到吉林城后,他亲眼所见吉林城如何一步步发展起来,因此便将参加乡试的时间一拖再拖。 曾经十七岁的少年人,如今也二十有一了。 虽然年轻,但孙铖已经在亦失哈手下担任了三年的副手,由于亦失哈不能担任王府长史,因此王府长史一直是孙铖代理。 将事情交给孙铖,亦失哈是十分放心的,因此在交代了一切事物后,他便在翌日带着百余名女真兵卒前往了东边,准备让弗达哈带他们走南边前元时的东宁府。 东宁府,对于这个名字许多人或许十分陌生,但放在前世的历史上,这地方将在靖难之役结束后,被朱棣设为建州卫。 眼下的这地方经过蒙古人的摧毁,如今已经成为了废墟,只有少量的女真人生活在这块地方,听从辽东都司的调遣。 因此没有弗达哈这群女真人带路和安插关系,那亦失哈他们很有可能会被当地的女真人检举。 亦失哈离开了,吉林城也并未因为他的离开而出现什么差错,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朱高煦计划的进行下去。 百姓在开垦荒地,兵卒在军营训练…… 如果不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来临,恐怕吉林城的平静还会继续持续下去。 这一日,朱高煦为了解决自己在关外最后的后顾之忧,他将六城之地的头人召到了吉林城来。 经过朱高煦四年的经营,六城之地与吉林城周边的七十余个部落已经降低到了二十二个部落。 这其中,依旧以六城的六位城主最为强大,不过他们过得也十分窘迫。 兀良哈入寇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死伤与难以恢复的经济创伤,他们花费了两年时间才将被兀良哈马匹糟蹋的城外耕地恢复原貌,因此对于朱高煦的召见,他们所有人都十分忐忑。 时过境迁,不过区区四年的变化,曾经还能与朱高煦谈条件的六城之地女真人,眼下只能乖乖坐在承运殿内的那二十二把椅子上,安静等着朱高煦现身。 他们等待约一刻钟,朱高煦带着长相普通的孙铖走进了承运殿内,二十二个头人纷纷起身。 “渤海汗萨拉米……” 他们用女真语对朱高煦表达敬意,朱高煦也轻笑颔首,随后走上了主位坐下。 “都坐下吧” 朱高煦用纯正的海西女真语与他们沟通,众人也没想到短短两年不见,这位渤海汗居然能将海西女真语说的与他们无异。 “先上酒肉,招待弟兄怎么能没有酒肉呢?” 朱高煦对孙铖吩咐,孙铖见状也用官话喊着外面等候的兵卒上酒肉。 很快,二十二位头人的桌前就摆上了一盘盘撒了孜然的烤羊肉,旁边还有一壶醪糟米酒。 孙铖为朱高煦倒酒,朱高煦也顺势举起酒杯:“先喝了这杯酒,我们一边吃一边说。” 二十二位头人见状纷纷举杯,跟着朱高煦将一碗米酒一饮而尽。 他们忐忑的等待着朱高煦开口,朱高煦也没有耽搁,一边用刀吃肉,一边开口说道: “我在关外待你们不薄,这两年之所以停了互市,是因为朝廷不允许我和你们互市。” “不过,我知道你们生活在关外不容易,因此多次向朝廷上疏……” 朱高煦用关外女真人最在意的互市作为开场,这成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当着众女真人的面,朱高煦却叹气道:“只是朝廷之中不少儒生认为,关外女真皆是完颜打骨打的后代,与汉人有血仇,应该抑制你们,不给你们粮食,让你们族群难以繁衍。” “渤海汗,我们不是阿骨打的后代!” “对啊,我们有各自的祖先,当年阿骨打的后代都已经入关去了。” “就算没入关,那也在东宁,我们的祖先都是从北山南下来到六城之地的,并不是六城之地的完颜一族。”
“渤海汗,您能帮我们说几句好话吗?” “渤海汗,我们都没有造反的想法,朝廷的旨意我们也是遵守的。” “那群读书人不知道我们,您还不知道吗?” 当朱高煦说完庙堂之上对女真人的态度,弗提斤城的少头人塔失,以及托温城的少头人多尔和齐等六城大部少头人及头人纷纷开口。 确实,因为懂得耕作,因此六城之地的女真人在历史上从明初洪武年间到正统年间土木堡之变后被屠都一直安分守己,也接受明朝的调令。 从这点来看,六城之地的女真对大明朝的确无可厚非。 不过朱高煦不能让他们继续安分守己下去,说到底六城之地二十二部还有五六万人,能拉出两三万男丁。 放任这样的势力在吉林、肇州、安东三城中间,很不利于朱高煦南下。 因此这次朱高煦召六城之地二十二部前来,为的就是收服他们。 “朝廷最近在忙着削藩,我自己也自身难保……” 朱高煦说出了自己的难处,也解释了削藩是什么,包括削藩的过程。 当众人听到新的大明皇帝居然连自己的亲叔叔都下手,他们瞬间就充满担忧的看向了朱高煦。 他们虽然在之前没有接受渤海的招抚,可他们只是不想受制于人,担心朱高煦拿他们充当炮灰。 但要是朱高煦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心里肯定是不情愿的,毕竟朱高煦是第一个大举与他们互市粮食的汉人,而且还是一个汗王。 如果他被废了,那六城之地的日子就更困难了。 眼下虽然没有粮食可以互市,但一些简单的铁器还是能够互市的。 另外,一些部落一旦遭遇到了粮食耗尽而即将面临灭族时,朱高煦也会提供少量粮食,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刨除这些,朱高煦对女真人的招抚政策他们也是看在眼里的,因此自朱高煦招抚女真政策出现后,许多部落间就有了一句话:“真要过不去,那就去找渤海汗” 这样的话,也表达了渤海其实就是关外女真的最后退路,能保障他们活下去的退路。 “我若是被废,恐怕罪名就是与你们互市粮食、铁器。” 朱高煦略带感叹,这让众人纷纷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看着他们的模样,朱高煦在心里摇头,心想也难怪朱棣在招抚他们之后,他们明明已经繁衍到了十几二十万人口,却还是在土木堡之变后,被兵马数量不过一两万的脱脱不花给击败了。 说到底,完颜阿骨打这样的人上千年也难出一个,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即便努尔哈赤那样的野心家,也顶多只是个建州左卫指挥使罢了。 他们这群人没有完颜阿骨打的雄心壮志,也没有努尔哈赤那样割据辽东的野心,因此很难完成关外一统。 只是这样也好,没有雄主的女真人,更容易让自己驾驭。 “渤海汗,不能想想其它办法吗?” “是啊,我们部落近两年的孩子出生后都因为没有充足的粮食而饿死,活不到长大。” “渤海汗,再这样下去,我们之中许多人都会饿死的。” 六城之地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人口很难继续繁衍,所以他们都渴望朱高煦再次开始粮食互市。 对此,朱高煦也假装为难,让众人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我……”朱高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众人的注视下咬牙道:“我可以重启粮食贸易,但你们得答应我一件事。” “您尽管说,我们一定照办!” 众人先后开口,朱高煦也点头道:“如果我因为与你们互市粮食而被朝廷惩治,甚至派兵镇压,那我需要你们出兵听从我的调遣。” “这……”听到朱高煦的话,习惯了安乐的诸多头人面面相觑。 关键时刻,弗提斤城的少头人塔失站了出来:“弗提斤没有问题,您让弗提斤的孩子吃上饱饭,我们自然要报答您。” “弗提斤城有一万多人,男丁有四千多,我们愿意调三千人听您的节制!” 弗提斤城与亦失哈有旧,因此与渤海利益牵扯最深,这渤海停下互市的这几年,但凡弗提斤城粮食不够吃,渤海总会私下开一些互市接济他们,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毕竟弗提斤城因为朱高煦的帮扶,眼下已经是六城之地第一繁荣的大城,人口也是最多的那个。 众头人见塔失都站出来,并且交出了七成以上的男丁来保护朱高煦,他们为了获得粮食互市的资格,也纷纷开口道:“托温城可以调两千男丁!” “弗思木城可以调两千男丁!” “弗踢奚城可以调一千八百男丁……” 一时间,二十二部头人先后开口,朱高煦一边听,一边在心里计算。 他早已掌握了这二十二部的大概人口和男丁数量,自然能从其中知道有哪些部落出了多少人,占本部落人口男丁多少。 在他的计算下,二十二部头人先后大概调动了一万七千人左右的男丁给自己,基本超过了他们男丁总数的三分之二。 显然,他们都不想自己倒下。 “好!”听到众人的话,朱高煦也颔首道:“我虽然手上没有编制,但也不会苛待你们。” “你们调来的兵马,也由你们自己人统辖,渤海也只会派部分人与你们一起训练他们。” “今日起,授弗提斤城少头人塔失为肇州左卫指挥使,统辖本部。” “授托温城少头人多尔和齐为肇州右卫指挥使,统辖本部。” “授弗思木城少头人尼玛察为长春左卫指挥使,统辖本部。” “授弗踢奚城少头人塔刺赤为长春右卫指挥使,统辖本部。” “授……” 朱高煦一口气将二十二个头人、少头人册封为了指挥使及千户官。 在原本吉林卫的编制下,增设肇州左右二卫、长春左右二卫及吉林左右二卫、安东左右二卫,合计八个卫。 八个卫统辖兵卒为两千余人,后续朱高煦还会将八个卫的兵卒增加到三千人。 也就是说,仅这八个卫便有二万四千人,算上吉林城的一万六千人就是四万人。 如果再加上黑水城的预备役,那就是五万人。 这样的布置,让一旁的王府长史陈昶汗流浃背,只觉得肩头的压力十分沉重,不过好在朱高煦接下来的话让他轻松了不少。 “入了八卫的兵卒,算是渤海军的预备役,秋收之后我会派徐晟率六千人去帮助你们训练,节制他们,同时也会带去甲胄和军饷。” “我说过,不会让你们白出力,因此从即日起,二十二部编为八卫二十四所,你们都会成为有渤海官身的人。” “不过,你们毕竟还未帮助渤海征战,所以只能算是预备役。” “各个官职的详细俸禄,我会在之后让徐晟带俸禄文册去告诉你们。” “至于普通的预备役兵卒,则是按照每人每年三贯钱、十二石和一匹布,三斤盐来作为军饷发放。” “待八卫有功,我会将你们一一扶正,同时军饷也会调到与渤海军一样的数额。” “若是日后讨伐兀良哈,你们其中有人立了功,也将获得渤海的赏田和赏钱。” 朱高煦的话,让众人难以回过神来,他们没想到朱高煦给出的军饷会那么高。 三贯钱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概念,但十二石粮食却是关外六城之地几乎三十亩地的产出。 以女真人的渔猎方式,十二石粮食都足够一家四口全年的主粮了,更别提布匹了,那是只有小头人才能穿上的东西。 兵卒都如此,那将领呢? 一时间,二十二部头人都尝到了甜头,但朱高煦的话很快就提醒了他们。 “兵卒的军粮,我不希望有人克扣,因为只有让他们的家人吃饱饭,他们才能在前线奋力杀敌。” “你们作为将领,我给出的俸禄本身就十分丰厚,如果战事成功,你们能够收获的赏钱和赏田也不少,不要想着克扣士兵的军饷,那样只会让你们的利益受到损害。” 朱高煦苦口婆心的教导着众人,同时说道:“秋收过后,你们与手下人一同参军,届时开始计算军饷,军饷每月初一发放一次,你们不用担心会有拖欠的事情发生。” “好了,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吧!” 朱高煦举杯,众多得了利益的头人也纷纷举杯,脸上的笑容隐藏不了,显然他们都十分高兴。 瞧着他们的模样,朱高煦的心也渐渐落了地。 如果不是黑水城募兵速度太慢,他也不会搞出八卫来笼络六城二十二部。 不过不管如何,眼下他终归是将六城二十二部的大部分兵权集中到了一起。 有了这八卫兵马,他南下靖难的本钱又大了。 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殿外小心翼翼的走进了一个人,从殿旁绕道走到了朱高煦身旁。 “殿下,鸡西关来了几个外人,他们说他们是北平来的。” 当那吏目小心交代,朱高煦脸上的笑意也更甚:“终于来了……” 《渤海纪事本末》:“八月中秋,上召海西六城,晓以利害,募兵八卫。” 《明世宗实录》:“八月十五,六城女真闻关内削藩,自募兵马以保渤海,上恸,设八卫” 第215章 龙游潜水 “说吧,我父亲派你们来干什么?” 存心殿内,朱高煦让孙铖在承运殿应付二十二部女真人,自己则是来到了此地,接见从北平赶来的几名小将。 站在朱高煦面前,第一次见朱高煦的几名小将显然有些惊讶于他的魁梧,因此过了片刻,为首的那人才作揖道:“燕山中卫百户官孟瑛,见过殿下。” “孟瑛?”朱高煦来了兴趣,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孟瑛应该是开国将领孟善的儿子,不过孟善因为是徐达北伐到山东时才投靠的将领,身份敏感下,他并没有得到表现的机会。 靖难之役中,孟善果断选择了跟随朱棣,虽然他没有参与到南下作战,但他死守保定四年,以几千人防御住了南军数万人的猛攻,所以在靖难成功的论功中,孟善受封侯爵。 相比较孟善只有守城的功劳,孟瑛可以说是靖难之役中为数不多能够异军突起的军二代。 保定之战,他率骑兵五千增援保定,在城外击破南军都督韩统率的数万名南军。 朱棣北征时,他多次负责粮饷运输,其中永乐十二年,如果不是他率兵驰援九龙口,那朱瞻基恐怕要像他那大儿子一样,被九龙口的瓦剌伏兵给俘虏了。 他治军严格,永乐十二年后基本都是他在训练五军都督府的在京兵马,坐镇广东时,广东也十分安泰,因此朱高炽将他派往了交趾。 在镇守交趾的文臣武将中,以张辅、孟瑛和黄福在任期间最为太平。 只可惜,孟瑛的大哥,庶长子孟贤参与了朱高燧密谋毒杀朱棣的案子,因此孟瑛也遭受牵连,被剥夺爵位不说,交趾也失去了合适的镇守人选。 不然以孟瑛能够活到正统十一年的身体情况来看,在他坐镇下,黎利恐怕得在蓝山打一辈子游击。 “我记得你,你是孟善的嫡长子对吧?伱还有个大哥叫孟贤。” 朱高煦开口询问,孟瑛也有些诧异,毕竟他父亲不过是一个千户官,而自己只是一个百户官。 像他父子这样的人,在燕府三护卫中足有十余对,而且自己父子也没有太大的功勋,没想到这位功勋卓越的渤海王居然记得自己。 “末将惭愧,未曾建立功勋,却要让殿下挂念。” 孟瑛羞愧回礼,而朱高煦也看了看他的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 这样的年纪能担任百户官已经很不容易了,显然孟瑛没有像他谦虚的那样平凡。 “先说我父亲让你来做什么吧。”朱高煦说着,同时对殿内的两名班值吏目开口道:“去给他们几人准备只炖羊,别寒了远道而来的心。” “多谢殿下……”孟瑛几人作揖表示感谢,那吏目也去让庖厨准备菜肴去了。 起身后,孟瑛这才上前与朱高煦说起了朱棣派他前来的原因。 “燕王殿下感到时局紧迫,加上世子与三殿下还受困京城,因此想装疯来骗取朝廷的可怜,将世子与三殿下救回北平。” “因为担心殿下您经受不住打击,因此特意派末将几人前来告知。” 孟瑛解释完了,朱高煦也心里了然。 果然,在自己的造反威胁下,朱棣不得不提前准备救出朱高炽与朱高燧。 原本建文元年才发生的装疯卖傻,现在足足提前了四个多月。 对于朱棣还想着救回朱高炽与朱高燧,朱高煦心里有些遗憾,但他也不在意自己的那两兄弟。 说不好听些,朱棣现在的兵权还没自己的多,唯一比自己多的就是他在北平、大宁有大量中基层将领和兵卒支持。 这点也是他起兵靖难之后,北平、大宁许多城池关隘不战而降的原因。 就拿自己的十七叔朱权来说,他麾下的三护卫是陈亨在负责,而大宁兵权也在卜万、刘真、陈亨三人手中。 只要陈亨点头,大宁三分之一的军队立马就会投靠朱棣,这样的优势是朱高煦不存在的。 和朱棣相比,朱高煦的弟兄太少了,如果朱允炆要将傅让他们替换,那根本花费不了什么力气,但想要换朱棣的人,他们就得下大功夫了。 这点从历史上朱允炆从洪武三十一年十月动手,直到建文元年七月都还没彻底换完朱棣的旧部就能看出。 如果朱棣能提前到四五月起兵,那无疑对自己是有利的。 自己刚刚招收了女真八卫,他们的军饷仅粮食就达到了每个月两万石左右,从十月到来年七月才起兵的话,自己得支出十八万石。 可若是提前两个月起兵,自己就能节省下四万石粮食。 四万石粮食,足够五万兵马军吃一个半月了。 “我知道了,你可以放心告诉父亲,我这边不会妄动,另外若是天下有变,我可牵制辽东与大宁。” 朱高煦开口就是牵制辽东与大宁两个都司,这让孟瑛几人感到意外。 毕竟在他们的认知中,渤海不过一万六千军户,按照边塞三战七屯,顶多也只有五六千兵马才对。 这么看来,自家这位二殿下的本钱应该比表面上的还大。 想到这里,孟瑛也没有过多耽搁朱高煦时间,而是作揖回礼,带着众人退出了存心殿。 殿内吏目跟了上去,为他们安排住宿与吃食。 朱高煦坐在殿内,心里想的则是怎么练兵。 锦衣卫不可能在六城掺沙子,这也是朱高煦选择六城人,练女真兵的原因。 六城之地距离吉林城不过三百里,一旦突发了什么意外,他们能很快支援吉林城。 如果是大军南下,六城之地的兵马也比黑水城和安东城快太多,仅次于走水路的肇州城。 “黑水城的兵马,看样子得提前调往六城之地……” 朱高煦沉吟作想,约过了两刻钟的时间,他便再度听到了脚步声。 待他抬头,走进殿内的是负责招待二十二部女真人的孙铖。 “如何?都招待好了吗?” “招待好了,都已经醉酒送回驿馆休息去了。” 朱高煦询问,孙铖也擦了擦汗,同时将手中拿着的文册递了上来:“这是下官算出来的八卫所需,您请过目。” 接过文册,朱高煦翻阅着看了看。 孙铖是按照渤海军的配置给女真八卫配置甲胄兵器的,军饷则是按照黑水城那边的待遇进行配给的,因此大体上没有什么问题。 算下来,女真八卫如果补齐到两万四千人,那每个月的军饷是七千五百贯,粮食二万九千六百石。 他们所需的甲胄是两万四千套,兵器各类也一应配给。 以当下三场的产量,赶在明年开春前让渤海全军近五万人装备铁甲不成问题,唯一欠缺的就是粮食。 “下官算了算,府库之中的粮食算上南边未运抵和秋收收获的大概粮食,顶多能支撑到四月。” “殿下,若是届时朝廷克扣粮草,那我们……” 孙铖没有多说,朱高煦却知道他要说什么,因此他想了想后才开口道:“你让人用马船多捕鱼,所有人的口粮,每人每日减少半斤,给百姓们说明情况,他们会理解的。” 朱高煦这话倒没说错,在他的散播下,渤海的许多军民已经知道了关内削藩的事情,因此许多人都在担心这削藩会削到渤海头上。 如今渤海军民十四万有余,基本都已经习惯了吃大锅饭。 即便朝廷削藩,将渤海境内开垦的田地均分给渤海军民,那也不过每人七八亩罢了,而且其中还有三分之一是刚开垦的熟田。 渤海军民之中都有将口粮省下来的习惯,可那点省下来的粮食,可帮不了他们撑到明年秋收。 朝廷一旦断了渤海的粮食,不用朱高煦开口,渤海军民自己就要造反。 长城以北的不一定都是蒙古人,谁去了谁就是蒙古人,这是简单的地理和经济问题。 在渤海的情况还达不到自给自足的情况时,一旦没有了外来帮扶,渤海军民就一定会化身为金军入关,这是无解的。 除非让渤海自给自足,百姓不靠外界也能安居乐业,那样自然就丧失了向外的动力。 朱高煦已经告诉了渤海军民自己所面对的窘境,因此口粮减少半斤后,众人不会埋怨他,只会埋怨朝廷。 等这样的埋怨积压到朱允炆要对自己动手的时候,那自己就可以点燃它,利用它来靖难。 “殿下,下官算出来了。” 朱高煦看向孙铖,这才发现他拿着随身携带的巴掌算盘敲敲打打,并收起算盘说道:“若是每人每日减少半斤,那应该能让渤海军民撑到五月中旬。” “足够了。”朱高煦颔首,他可以笃定朱棣不会拖到七月才起兵靖难。 有自己的提醒,加上朱允炆用兵来强行削除周藩的举动,朱棣就算是再傻,也不会拖到他手下只有八百人才靖难。 现在朱棣想的,应该是先把朱高炽和朱高燧给安全救出,为此他做什么都可以,也包括刚才孟瑛所说的装疯卖傻。 “老头,何必为难自己……” 朱高煦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都没有过有孩子的感受,因此他理解不了朱元璋和朱棣那种护犊子的心理。
对于孙铖,朱高煦也只是交代道:“把事情藏好,私下任命孟章为安东中卫指挥使,陈昶为肇州中卫指挥使,徐晟为长春中卫指挥使,王义为吉林中卫指挥使。” “让他们准备精通海西女真语的人手,十月初一前必须抵达六城之地,各自训练其左右二卫的兵马。” “是!”孙铖应下,并在朱高煦的目送中离开了存心殿。 在他走后,朱高煦也起身想着后院走去。 他去到了前寝宫,也见到了在前寝宫中刺绣的郭琰。 她瞧见朱高煦来了,眼中透露着询问,显然是在关心南下的郭英。 “武定侯无碍……”朱高煦与她说了郭英南下后的处境,基本上是交出了兵权,半退休般的闲置在家中。 闻言,郭琰也松了一口气:“阿爷没事就好。” “他是没事了,不过我们或许会有事。”朱高煦看着郭琰,而郭琰也大概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毕竟朱橚的事情在这段时间的渤海四城可以说传得沸沸扬扬。 郭琰不知道这是朱高煦在推波助澜,因此她只是抓住朱高煦的手,安抚着说道:“臣妾嫁给了殿下,自然就是殿下的人,若是殿下为了自保而做出什么,臣妾也可以体谅和理解。” 郭琰和朱高煦毕竟是枕边人,许多事情想要瞒过她并不容易。 “别想太多。”朱高煦拍了拍她的手:“我去城外的育苗田看看,你少做些刺绣,我穿不了那么多。” “日后总会穿到的。”郭琰笑着低头,继续为朱高煦的衣服刺绣起来。 朱高煦瞧着她的样子,也没再干扰她,转身走出了殿外。 在他走后不久,两名婢女也返回了殿内,脸上忧虑:“王妃,您真的不告诉老侯爷吗?” “哪有妻子害自己丈夫的。”郭琰低着头,含笑刺绣,比起刚来吉林城那时成熟了太多。 “可万一殿下要……”婢女说到一半有些害怕,连忙憋住,婉转道:“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那我就跟他一起死。”郭琰不假思索的回答,并且抬头看向她们二人:“到了那个时候,我会提前安排人带你们去南边的。” “奴婢不走……”两个婢女跪下,脸上倔强。 其实她们心里明白,她们是被朱高煦碰过的人,如果朱高煦出了事,她们也活不了。 “那就好好安生着,别给殿下添麻烦了。” 郭琰低下头,继续为朱高煦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不止是她,许多人都因为朱允炆武力削藩的事情而在私底下为朱高煦做这事,这其中便有被朱高煦早早派出去的亦失哈。 经过弗达哈的从中斡旋,亦失哈带着百余人走过了前元东宁府的地界,以行商的身份走抚顺进入辽东,直奔南边的辽南而去。 八月二十,经过二十天的长途跋涉,亦失哈他们总算在复州遇到了总督辽南军屯一事的傅让。 “你来晚了,你要是提前一天来,还能见到杨展他们几个,今早他们去北边的复州都察屯田一事去了。” 复州指挥使衙门内,傅让为远道而来的亦失哈倒了一杯水。 亦失哈接过后一饮而尽,然后擦了擦嘴巴:“以后总有机会遇到的,倒是你这屯田弄得不错,我一路南下,这沿路的军屯田比起四年前我们北上时多出了一倍有余。” 亦失哈在试探傅让是否还能信任,尽管朱高煦相信傅让,但亦失哈还是得为他兜底。 傅让对那些尔虞我诈的事情了解程度不比亦失哈少,因此听见了亦失哈的话后,他就知道亦失哈在试探自己。 不过比起当年在京城时的他,现在的他沉稳了太多,甚至有了几分傅友德的感觉。 “我一个人再厉害,也不可能让辽南四州在短短几个月就耕地翻一倍,更别提这里的畜力比起渤海少太多了。” “那些军屯田,七成是之前的四卫指挥使开垦的,我接手辽南从三月到现在,一共才开垦了十二万亩。” 傅让阐述着辽南的情况,亦失哈也好奇询问:“这辽南四州有多少屯田?” “算上这个几个月开垦的,差不多有八十七万亩。”傅让不假思索的回答,接下来亦失哈也又询问了其它问题,问得傅让都忍不住苦笑:“你这厮,我二人才一年不见,你就当我是罪犯盘问。” “特殊时候,没办法……你也不是不知道。”亦失哈笑容苦涩,傅让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削藩的事情,因此拍了拍亦失哈的肩膀。 “前些日子,杨彬手下的商人经过了辽南……”傅让说着杨彬的困境,与他北运的钱粮数量。 那钱粮数量远低于朱高煦与亦失哈的预期,因此听到傅让的话后,亦失哈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只是不等他纠结,傅让又压低了声音:“我使了些手段,从储备仓中调了三万余石给车队,运抵吉林城后应该还有十五万石。” “你这厮好大胆子。”亦失哈诧异看向他,毕竟卫所的储备仓管理十分严苛,如果被人查出来,傅让恐怕会被处以重刑。 “放心,秋收还有一个月不到,届时很快就能补满,甚至我还能用些手段,填补些给你们。” 傅让对于卫所的制度十分了解,洪武年间已经有不少卫所军官从储备仓下手了,不然储备仓每年造册的粮食也不会从洪武二十七年后越来越少。 他抓的那个漏洞,与所有卫所军官抓的漏洞一样,如果他都被发现,那卫所制也该大换血了。 “你自己小心些吧。”亦失哈算是相信了傅让,因此也开始将朱高煦吩咐带给他的话低声交代了起来。 这内容一开始傅让还没当回事,只是他越听到后面就越觉得不对劲。 只是听完之后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他早就看出朱高煦不是什么安分的人,更别提现在朱允炆都在南边磨刀针对他了。 对于朱允炆,傅让只有厌恶,没有一点为臣的感觉。 但凡朱允炆有能力,朱棡也不会争储,进而也不会导致自己一家卷入那争储的局面。 颖国公的爵位,至今还空悬着。 傅让最想做的,就是有朝一日继承这个位置。 朱允炆在,他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但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他自己动兵削藩,还把朱橚直接发配云南蒙化那样的蛮荒偏远之地。 加上他抬高文臣,合并州县卫所的政策,近来傅让没少听到辽东都司下派的武官抱怨。 但凡他能施展出一些能力,傅让也不会如此轻视他。 以他现在的政策来看,自家父亲与自己一家着实太冤了。 “殿下说了,近来他恐怕就会对你们动手,不出意外你们会被调往西北或南边。” 亦失哈交代着朱高煦的话,傅让也颔首表示认同。 朱允炆本来就想把他们调往南边,只是那个时候高皇帝还在,所以他才惺惺作态的留着自己这群人在大宁和辽东。 现在他大权在握,又准备对诸藩下手,自己这群留在辽东和大宁的人肯定不受待见,调往南方是正常的。 “恐怕是先调往南方,然后再在削藩之后给我们冠以莫须有的罪名除去官职吧。” 傅让直言不讳的说着,同时也对亦失哈交代:“我们被调往南边后,恐怕很难与辽东联系上了。” “旁人我不知道,我与杨展、林粟三人是值得信任的,届时如果真的到了不得已那一步,我只能保证我自己会策应他。” “这就足够了。”亦失哈松了一口气,随后便与傅让说起了写信给傅让三位哥哥的事情。 “信件不能送早也不能送迟,过早会让事情暴露,过晚会起不到作用。” “放心,我比你懂这些。”傅让轻笑:“送信容易坏事,我这些日子会选几个得力的人,让他们亲自走一趟的。” “算算时日,他们入冬前出发,差不多可以赶在五六月将话带到云南。” “这样更好。”亦失哈颔首,然后松了一口气:“话带到了,我的事情也就做完了,明日还得返回吉林,不然容易坏事。” “好!”傅让没有久留亦失哈,毕竟他这里实际上也不安全。 渤海还有遍地女真话作为甄别锦衣卫的手段,可辽南四州可没有这种手段。 加上傅让他自己又是流官,才到辽南四州不久,因此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身边人有没有锦衣卫。 亦失哈交代了事情,早走早好,待久了恐怕会被人发现。 想到这里,傅让也起身准备为亦失哈安排住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衙门外响起。 亦失哈连忙起身躲到了角落,傅让也端正了自己,拿起一本书充作掩饰。 不多时,一名指挥使带着几名千户官焦急着走进了衙门内。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傅让假装生气,皱眉质问众人,却不想那指挥使快步走到了傅让身旁,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惶恐。 “佥事,北平那边传来消息,燕王殿下疯了……” 《明太宗实录》:“八月初,王内自危,佯狂称疾。” 第216章 名利皆要 “殿下!殿下您不能吃啊,这东西已经坏了!” “快来人啊!殿下在这里!!” 八月尾巴,北平城内的一条街道上充斥着阻拦的百姓。 他们拦着一个衣裳质地昂贵却十分脏乱的健壮男人,不让他往嘴里塞掉在地上的饼子。 这个人,便是当今的诸藩之长,朱高煦的父亲,燕王朱棣。 眼下的他披头散发,脸上憨憨笑着,因为力气大,许多北平百姓想要拦着他都拦不下。 一些百姓看着他,难受的哭了出来。 诚然,藩王是不用管封地政事的,燕府也是如此。 不过朱棣这个人每次北征归来,都会将俘获的牛羊发放给百姓养殖,待三年后归还牲畜倍数的幼崽就可以。 除此之外,地方上筹建桥梁道路时,燕王府也会适当的出一些钱粮,这让许多百姓都十分尊敬他。 早年间有人因为不会养牛而将牛养死,北平的官员要求按照律法来处置那人,朱棣却笑呵呵的揭过,还亲手教导那人如何养牛,如何耕种。 这些事情,都让朱棣在北平、大宁一带的名声极好。 可就是这样的贤王,如今却因为听到了自己亲兄弟被废庶人的消息而患上了狂疾,这让许多人都十分心痛。 “这样子,不像是装的……” 街道的一处茶楼中,两名看上去像农民的农夫低声交谈,另一人摇摇头:“还是得看看,古往今来装疯的人可不少,没彻底确定前,先不要往南边传回消息。” “也好。”另一人点头,纷纷观察起了正在失心疯的朱棣。 只是他们没看多久,燕府的护卫便出现在了街道,丘福亲自动手,带着三五人将朱棣抱上了车。 上车后,朱棣还不断敲打马车,显然十分慌张。 不多时,马车在燕府护卫的拱卫下返回燕府,一路上许多百姓都看到了马车被从内而外敲打的情况。 对此,许多百姓只能低头叹气,显然燕王患上狂疾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北平城,而城中百姓对其多以同情。 目送马车离去,百姓们也先后忙碌起了自己的事情。 只是茶余饭后中,他们都会有意无意的提起朝廷的新政,以及被‘迫害’的朱棣。 然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返回了燕王府的朱棣继续表演着,徐氏也十分配合他,啜泣着当着王府属官、奴婢们的面,让人将朱棣关在了存心殿内,并且让人钉上了门窗,防止他逃跑,只留下了一扇可以送食物和水的小窗户。 关在殿内的朱棣也不安分,打砸与乱吼乱叫的声音络绎不绝,持续多日,让人心生烦躁。 渐渐地,府中属官与奴婢也开始对这位曾经贤明的燕王殿下感到嫌弃,存心殿也成为了众人厌烦的地方。 但凡有人经过存心殿,殿内就会响起疯狂拍打门窗的声音,以及朱棣的谩骂声。 因此,除了特定送饭的时间,便再也没有人前来探望朱棣。 燕王彻底疯了的消息,也随着时间开始传播。 许多藩王得知他的遭遇,心里对于朝廷的削藩之举便更无能为力了。 诸藩之长,拥有最多兵权的朱棣都疯了,那他们自然很难与朝廷谈判了。 到了最后,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朝廷不要是非不分,不要为了削藩将他们一网打尽。 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对于眼下的朝廷来说,无异于幻想…… “北平三都司衙门奏报,言燕王殿下患了狂疾,如今已然发病月余。” 京城武英殿内,齐泰对着坐在金台上处理奏疏的朱允炆阐述着燕府的情况,听到消息的朱允炆也放下了手中朱笔,抬头看向了面前几人。 除了齐泰,黄子澄、方孝孺、暴昭等人也都在殿内。 不仅他们,殿内还出现了许多生面孔,而这些人都是朱允炆替换上来的六部尚书们。 这其中,除了户部的郁新因为重要性而不可替代,其余尚书基本都遭到了替换。 哪怕就是朱元璋生前倚重的郁新,朱允炆也派了治浙良臣的王钝随他学习。 当然,名义上是学习,实际上就是让王钝接手户部。 郁新对此十分清楚,所以在庙堂之上,他从洪武年间的直言,变成了现在的一言不发。 “燕王的狂疾,你们觉得是真是假?” 朱允炆看了那么多史书,自然知道不少奸臣装病来疑惑君王的事情,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司马懿装病去欺骗曹芳和曹爽。 “按照燕王府长史葛诚的奏疏,燕王确实患了狂疾,并且被关在了燕府存心殿中,每日除了燕王妃会带食物去哄他食用外,其它时候都无人探望他。” 齐泰如实转告朱允炆,殿内群臣闻言也议论纷纷。 说到底,朱棣不似朱棡与朱樉那样公然与朱允炆做对过,也没有像朱橚那样私下联系勋臣,更没有其它一些藩王那样的不法暴行。 对于朝廷而言,他这个人只有功而无过,因此他现在的下场,不免让许多人惋惜。 朱允炆瞧着这群人的惋惜,心里有些烦躁,但表面上还是假装哀伤:“朕只是想要对付一些不法的藩王,让他们识王道,晓律法而不犯罢了,却不想居然刺激到了四叔,致使四叔患上狂疾,朕……朕真是愧对先皇!” 说着说着,他居然渐渐啜泣起来。 见他如此,群臣之中的户部侍郎卓敬也斩出上疏道:“陛下仁爱亲友,但古往今来臣子装病瞒骗君王之事并不少见,为了以防万一,不如将燕王徙封至南昌,以此好好养病如何?” “这……”朱允炆迟疑,隐晦看了一眼殿内群臣的表情,在发现他们大多对卓敬发言不满后,他这才摇头啜泣道:“燕王与朕最亲,与朕骨肉至亲,如何能够继续怀疑他?” 朱允炆婉言拒绝,顺带还关心道:“可召燕府长史葛诚南下京城,朕要亲口询问四叔病情如何,若是严重,必要遣太医去诊治,绝不能让四叔这样有功于朝廷的贤王不治。” “陛下圣明……” 殿内群臣都看出了朱允炆的真实想法,但面子上还是得陪他演好这出戏。 朱允炆见状也摆摆衣袖,示意群臣退下。 见状,群臣纷纷唱礼退下,唯有黄子澄、齐泰与方孝孺、暴昭四人留在了殿内。 在群臣离去后,齐泰便率先发言:“陛下,如今不管燕王是否装病,都应该调换三都司将领,瓦解燕王在三都司的势力,同时派人接手燕府的燕山三护卫。” “这……”朱允炆才在群臣面前演完叔侄和睦的戏码,这会儿齐泰便要让他对朱棣动手,爱护面子的朱允炆还是有些抹不开脸面,因此将目光投向了黄子澄,希望他能为自己回绝齐泰。 黄子澄也不愧是朱允炆的老师,感受到朱允炆的目光后,他便连忙站出来回绝道:“燕王无过,且如今又患上狂疾,若是眼下动手,难免会被群臣诟病。” “陛下,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错过就很难遇上了。”齐泰没有理会黄子澄,显然二人因为政见不合而闹掰了。 “方先生如何看待?”朱允炆将目光投向了方孝孺,方孝孺却摇头道:“君王当行堂堂正正之道,如何能趁人之危?” 方孝孺的话气得齐泰想要骂出口,但不等他开口,朱允炆便颔首道:“二位先生说的都不错,燕王毕竟对朝廷有功,况且齐藩还未削,理应对齐藩先手才对。” “陛下!”齐泰十分着急,可朱允炆却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无奈,齐泰只能忍气吞声,而黄子澄也开口道:“陛下,齐王需要削,但眼下燕王的羽翼还未剪除,可以先剪除燕王羽翼,再动手齐王来试探燕王病情。” “先生的意思是……”朱允炆迟疑开口,黄子澄也不假思索道:“理应先对渤海郡王动手。” “臣附议!”齐泰一听到黄子澄要对朱高煦动手,与黄子澄政见不合的他,此刻倒是赞同了起来。 “渤海郡王军功卓越,又有吉林卫麾下一万六千兵卒,实力不下于一些强藩,且他的旧部多散布在大宁、北平及辽东等地,一旦渤海有异动,这些人恐怕会危及三都司。” 黄子澄阐述着自己的看法,并继续说道:“臣以为,可将渤海郡王的旧部尽数调往两广、四川及云南等偏远之地。” “除此之外,臣记得辽东总兵官杨文也是受渤海郡王举荐才得以统领平倭一事,因此也当将他调往南边。” 黄子澄说完,齐泰也提出自己的看法:“可调杨文与渤海郡王旧部前往广西改土归流。” “可!”听到要对付朱高煦,朱允炆便来了精神。 当年朱高煦未入武英殿前,朱允炆独揽朱元璋宠爱,可他入了武英殿后,朱元璋对他的栽培是肉眼可见的提高,故而冷落了朱允炆。 这件事情,朱允炆记了多年,监国时也常常为难渤海。 即位以来,他便想着要收拾朱高煦,只是因为黄子澄的建议而暂时搁置。 如今机会来了,他自然不会放过。 “渤海那边,何时可以动手?” 朱允炆直白的询问四人,其中齐泰不假思索的建议道:“渤海人丁多而粮寡,且冬期长,极其耗粮。” “若是能拖到明年开春后对渤海动手削藩,那即便渤海郡王有心作乱,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燕王是否是装病。” “若是装病,那一旦朝廷对渤海动手削藩,燕王必然会有所反应。” 齐泰说出自己的顾虑,可这个时候方孝孺却道:“不如将燕世子与三子放回北平,利用他们来牵制燕王。” “不可!”听到方孝孺这儒生的话,齐泰斩钉截铁道:“燕世子有才,放他归去便是放虎归山。” “这倒是可以试一试……”朱允炆的态度令人疑惑,可他自己却解答道:“高炽与高煦不同,高炽尊礼制而识王道,为人仁善,不似高煦那样性情狡黠。”
“况且,眼下二子强、长子弱,放他回去确实可以牵制四叔对高煦的宠爱。” “陛下,臣还是觉得不妥。”齐泰执拗的劝谏朱允炆:“若放回二人,燕王则无后顾之忧!” “现在就有吗?”前一秒还在与齐泰同一战线的黄子澄站了出来,并且给出自己的解释。 “若是渤海郡王起兵而燕王无疾,那即便朝廷手中有燕世子与三子,可燕王手下依旧有渤海郡王。” “臣听闻燕府三子还未南下时,燕王便常对左右人说‘二子类己’,若是那渤海郡王真的有心谋逆,那朝廷杀了燕世子与三子,反倒全了他的心意。” “倒是直接放回二人,更能激矛盾,毕竟燕世子的世子位乃高皇帝钦点。” 黄子澄如此说着,而齐泰眼看说不过他,便将目光放到了朱允炆身上。 只是对于朱允炆而言,黄子澄的那番话更有说服力。 如果自己真的扣着朱高炽他们兄弟二人,那届时朱高煦造反,自己是杀还是不杀? 杀了对朱高煦有好处,扣在手中,朱高煦也可以以时局不稳来求世子位,总之是杀是留都对朱高煦有好处,唯有放了二人才能让朱高煦半点利益得不到。 一想到这里,朱允炆便想到了自家爷爷:“爷爷,您当初就不该放高煦去渤海……” 这种时候,朱允炆倒是忘记最开始提出将朱高煦就封吉林的人是他了。 “朕意已决,传旨令燕世子与三子回北平侍奉燕王。” 朱允炆独断乾坤,这让齐泰无可奈何,而掌印太监李权也依照旨意照办,当即命人去在京燕王府传旨。 “云南的战事如何了?可曾影响了当地矿场?” 才安排了削藩的事情,朱允炆便将目光投向了西南。 对此,齐泰重拾心情,先从兵事开口:“魏国公得知高皇帝崩殂后,便在崆峒寨大捷后,借机同意了刀干孟的请降,眼下大军已经回到了永昌休整,但在南甸、景罕二城寨留守了两卫兵马,以防刀干孟复叛。” “不错。”听到徐辉祖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朱允炆心里十分满意,当即也将目光投向了郁新与王钝。 二人之中,郁新缄口不言,王钝见郁新不为所动,只能自己上前回礼:“西南矿场经营依旧,今岁秋税应该能纳金银铜矿二百八十余万贯。” “陛下!”听到西南金银铜矿产量已经达到了这样的高度,黄子澄与暴昭二人先后作揖。 “江浙百姓负担沉重,请陛下削减江浙赋税,亦或者扩大‘以钞抵税’。” “陛下!”听到黄子澄与暴昭的话,郁新总算坐不住了,他站出来道:“西南矿税虽高,然朝廷用度更大。” “若是再扩大‘以钞抵税’,亦或者继续削减江浙赋税,那朝廷便是坐吃山空,不用十年便能将高皇帝所留下的钱粮消耗殆尽。” 郁新这话有些严重了,因此朱允炆脸色不太好看。 朱元璋崩殂前给朱允炆留下了军屯籽粮六千余万石,太仓及各地储备仓、水次仓税粮七千四百万石,回收宝钞一千二百七十六万贯,金二十七万六千四百两,银七十八万九千余两,钱八百一十二万贯…… 所有金银钱粮,大概是洪武年间的三年赋税总和。 如果按照洪武年间的运转方式,这批钱粮能继续钱生钱、粮生粮。 可是眼下建文新政过后,朝廷虽然表面在解除冗员,但实际上支出却在变大,原因便是朱允炆蠲免了赋税,还削减了江南赋税。 以折色为钱来算,洪武年间各项收入约两千六百万贯,可如今朱允炆削减了江南赋税,这收入就降低到了两千二百余万贯。 尽管有西南补贴,朝廷每年依旧少了一百多万贯的财政收入。 加上各种临时性、固定支出,现在的大明朝每年基本只能盈余一二百万贯,因此要是再继续折腾下去,便只能继续吃朱元璋留下的老底了。 郁新的话是为了朱允炆好,可朱允炆却并不高兴,他质问郁新:“削减江南赋税是为了百姓,尔何故阻拦?” “恕臣直言!”郁新也脾气上头了,他持着笏板振声道:“朝廷对百姓好坏,不应当以削减赋税为荣,而是更应该严苛收取赋税。” “古人云,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想要对百姓好,可以将赋税收上来后,用于贫困百姓身上,如此要胜过削减赋税百倍。” “臣在民间时,从未听过有靠节省就能富裕的百姓,都是靠朝廷投入大笔钱粮而抓住机会翻身起家的百姓。” “便拿洪武二十七年朝廷征收三千万余石赋税来说,朝廷从百姓身上收取了如此赋税,可高皇帝毫不吝啬对百姓施以钱粮,同年便调用数百万石来修建全国府州县水利。” “仅是洪武二十八年,全国府州县便开塘堰四万九百八十七处,河四千一百六十二处,陂渠堤岸五千四十八处……使得地方上千万亩耕地得到灌溉,粮产高出三成。” “如此,才是让百姓安居乐业,平安致富的道路。” “若是朝廷一味削减钱粮,到了入不敷出的时候,那地方百姓一旦遭遇了灾情而朝廷拿不出钱粮来,这岂不是坐视百姓生死不管不顾?” “再说那宝钞,高皇帝在世时便说过,不得动用回收宝钞,而如今朝廷短短四个月便发出一百二十余万贯回收宝钞。” “民间宝钞价格还未降下来,是因为百姓们还没反应过来。”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高皇帝好不容易恢复的宝钞制便会土崩瓦解……” “好了!”朱允炆沉声打断了郁新,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有发作。 “削减江南赋税一事暂时搁置。”他看向了暴昭与黄子澄、方孝孺等人,随后又开口道:“郁尚书还有什么需要指点的吗?” 他的话冷嘲热讽,郁新却没有退却,继续说出自己的看法。 “西南各地矿场人手不足,加上朝廷又在云南获取南甸、景罕等寨,理应徙民实边。” “臣以为,可从江浙、福建等地徙民三万户前往云南永昌、南甸,再徙一万户前往四川行都司编为军户驻守地方,提防大雪山的啰啰们下山劫掠。” 郁新一开口便要迁徙四万户百姓,也就是二十几万人。 迁徙百姓是需要耗费许多钱粮的,正常来说迁徙一个人起码要花费不少于十石粮食,因此郁新这一开口,朝廷便要支出二百余万石。 他的发言,让朱允炆面露不喜。 自己想要削减江浙田赋,这老家伙百般阻拦,倒是他自己花起钱来心甘情愿。 面对郁新的话,朱允炆便当他与自己政见不合,不过移民四川与云南,确实能让西南各地矿场产量提高,因此朱允炆回身到了位置上,沉声道:“就按照郁尚书的办吧。” 说罢他端起了桌上的茶水,群臣也识趣的退出了武英殿。 只是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齐泰又找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本奏疏。 “陛下,这是调离辽东、大宁、北平等都司诸将的名册,请您过目。” 只是一个时辰,齐泰便办好了这件事,可见其效率。 朱允炆从李权手中接过了齐泰送来的奏疏,大致打开看了看,心里十分满意,因此抬头看向他:“杨文与渤海诸将皆被调走,依你之见,可派谁担任辽东总兵官?” “可派刘真担任辽东总兵官,再拔擢吴高为辽东都指挥使,如此应该可以守住辽东。” 齐泰侃侃而谈,朱允炆却担心道:“调走了刘真,那大宁还有谁可用?” “卜万与陈亨皆为良将,其中陈亨又节制宁王府三护卫,一旦有什么事情,只要卜万守住大宁,陈亨便能控制住宁王。” 齐泰解释着,同时还提起了对朱棣手中燕府三护卫的后手。 “朝廷若要削燕藩,理当先置换燕王府三护卫指挥使,同时让卜万与陈亨、吴高等人控制燕山关隘,以防燕王出逃北平。” “此外,要削燕藩,必须先削渤海,断了燕王与渤海郡王汇合的可能。” “做好此处,便可派大同守将房昭北上怀安,一旦事情有变可立即驰援居庸关,断绝燕王逃亡漠北。” 朱允炆对兵事了解不深,可从齐泰的话中也能听出齐泰的自信。 齐泰想做的就是借助阴山、燕山和太行山这三条山脉把朱棣限制在河北平原上,只要限制住他的纵深,届时选一大将从南往北进攻就能将朱棣围剿在北平一带。 “燕王与漠北的胡兵有仇,恐怕不会投靠漠北的胡兵。” 朱允炆还是很了解朱棣的,不过齐泰却摇头道:“万一陛下削藩激怒燕王,使得燕王转而投向漠北,那我大明北部沿边危矣。” 大明的长城是从成化年间开始大规模修建的,因此朱祁镇才这么容易在土木堡之变被俘,所以更别说洪武年间了。 眼下的大明除了前元时期留下的内长城和朱元璋主持让人修建的燕山部分长城外,从居庸关走出后基本没有长城能够阻碍兵马行军。 从山西到甘肃这上万里路程没有长城,所以一旦熟知大明情况的朱棣投靠了漠北胡兵,那大明肯定要被弄得手忙脚乱,因此阻拦朱棣前往漠北和渤海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朱允炆虽然不知兵事,但他还是能听进去齐泰谏言的,因此颔首道:“这件事按照先生的意思去办就行,至于如何削藩渤海,这也请先生拟个章程出来。” “臣令旨……”齐泰毕恭毕敬的作揖应下,随后在朱允炆的目光中缓缓退出了武英殿。 待他走后,武英殿内的李权等人也看到了自家陛下脸上的愉悦之色,显然对于齐泰的削藩之言感到十分满意。 第217章 岁末乱象 洪武三十一年,这一年注定了不平静。 继开国雄主的朱元璋崩殂后,大明四周也充斥着不安定。 麓川刀干孟先反叛后投降,朝鲜也爆发了‘王子之乱’,开国国王李成桂卧病在床,王子李芳远与他的两个同母兄弟发难,世子李芳硕被迫出宫并被杀害于道路中。 事发后,李芳远执剑请并卧病在床的李成桂册立自己的兄长李芳果为世子,李成桂被迫承认现状,立李芳果为世子。 此事被在朝行商传回大明,但朱允炆正在忙着削藩和推行新政,无意插手朝鲜的内斗。 不仅是朝鲜,同为大明藩属国的安南也爆发了内乱,权臣胡季犛胁迫国王陈颙禅位于三岁的陈安,国王陈颙不从,被逼入淡水村玉清观成为道士,尊之为太上元君皇帝。 不久胡季犛作诗建议陈颙自尽,但陈颙不从,因此胡季犛遣人将其缢死,安南权力落至胡季犛手中。 只是对于此事,朱允炆并不知道,他还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天下大同’的新政中。 “这次走了,不知道下次回来会是什么模样……” 应天府京城江东门码头上,比年初消瘦不少的朱高炽回头眺望着京城,心中疲惫。 自周王被削以来,他每日便担惊受怕,因此消瘦许多。 不止是他,便是当初桀骜不驯的朱高燧,眼下也是惶惶不可终日。 这个被朱棣、朱高炽所保护的燕三子,如今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父亲与大哥、二哥多么不容易。 “走吧老三,希望日后我们能不用再来这地方了。” 朱高炽招呼了一声旁边脸色苍白的朱高燧,带着他走上了那艘北上的船只。 他们并不知道朱棣是装疯卖傻,因此一路上垂头丧气。 或许只有他们回到了北平,才会知道自家父亲与朱高煦在忙碌什么。 不过相比较他们这个插曲,眼下更为重要的云南则是因为建文新政的推行,闹出了不少情绪。 朱允炆抬高文官,并削减五军都督府武官数额,合并卫所为县的事情让不少武官都在担心自己的前途,害怕自己刚打完仗便成为了被合并卫所的对象。 不只是西南,就连西北、东南、两广等地的卫所武官也是人人自危。 整个大明朝都在因为朱允炆的新政而承受着动荡和不安,这其中辽东、北平、大宁三都司的将领调换更是让三都司不少武官难掩抱怨。 虽年号建文,可武官们也没想到新君会这样压制他们。 大量武官被调往了广西、广东、福建和湖广,被调到前线的,多是河南、山东等地多年未经实战的武官。 由于明初的武官承袭制,这其中的许多武官在个人本领上还能称道,可一旦到了调度兵马上就落了下风。 他们在内地是二战八屯,并且卫所之中的所并不像边塞一样是补满甚至超出,有的卫甚至只有两三个所,能拉出的战兵也只有不到千人。 习惯了统领数百人的他们,突然来到需要统领上千乃至数千人的边塞时,许多武官都因此手忙脚乱,一时间边塞乱作一团,弹劾的奏疏如纸片般飞向京城。 倒是对此齐泰早有准备,劝慰朱允炆无须担心,只要给这些武官足够的时间,他们便能将麾下兵马节制下来。 毕竟朱元璋早就料到了内地武官长期不实战,因此很有可能无法参与到巡边任务中,因此他很早就安排过李景隆、徐辉祖、傅友德和冯胜等人训练内地卫所武官。 这些武官早就接受过训练,只是缺少机会罢了。 现在齐泰把机会给了他们,正好可以让内地武官参与到边事之中,提早应对日后北方胡兵的南下。 不得不说,齐泰毕竟还是朱元璋选出来的兵部人选,他兴许带兵打仗不行,但统筹三军训练还是信手拈来的。 在他的调度下,很快北平三都司中与朱高煦有关的人便纷纷前往了南方,渤海彻底成为了一座孤岛。 “杨文被调去了广西担任征虏前将军,负责对桂林、广州以西的土司进行改土归流。” “杨展与林粟一个被调到了南宁担任指挥使,一个被调到了湖广郴州担任指挥使。” “傅让被调去了广东担任都指挥同知,负责廉州屯田。” “还有王徽,刘俊等人,他们也被分别调往了地方担任指挥同知或指挥佥事。” 九月中旬,当朱高煦在吉林城外炮台山俯瞰百姓秋收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亦失哈也将南边的情况转述给了自己。 听着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朱高煦也没能想到,历史会因为自己发生了那么多改变。 作为洪武晚期的名将,杨文被朱元璋十分倚重,靖难之役中杨文也多次率辽东兵围攻永平,牵制了燕军的南下,配合了南部官军的行动。 虽说他在军纪上差了宋晟等人太多,并且一直没有拿下朱棣基本盘的北平三府,但这也是由于朝廷对各路军队缺乏统一指挥,致使他所统领的辽东兵屡屡失利的缘故。 他本人并不善于北方作战,但依旧能牵制住朱棣手下的北平兵马。 如今他因为自己的缘故被调往南方,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以他在西南作战的经验,恐怕广西土司的改土归流会十分顺利,毕竟杨文比永乐年间的柳升优秀太多。 朱允炆此举,也算推进了广西汉化吧。 “傅让倒是与张纯做了邻居。” 朱高煦谈论着傅让和早早南下,如今在广东高州府神电卫担任指挥使的张纯。 他的脸上不见一点担忧之色,这让亦失哈也有些诧异:“殿下您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你以为他们在辽东,我们就能轻松对付辽东兵马?”朱高煦摇摇头:“且不提杨文是否真的会帮我,单单吴高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杨文与吴高,和眼下的刘真与吴高,这两对将帅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打仗要抓住对手犯错的机会,但不能一直等着对手犯错。” “只有正兵出击,打得对手手忙脚乱,才能抓住对手犯错的机会乘胜追击。” “指望奇兵制胜,倒不如想想我们怎么正兵出击。” 朱高煦看向了炮台山下的渤海军营,在那其中,上万渤海锐卒正在训练,其中也包括了刘武三人麾下的三个千户。 “刘武三人如何了?” 他明知故问,亦失哈也嘴角一挑:“奴婢按照殿下说的,没有让人去寻刘武这群将领,而是让人去找那些普通的兵卒,将他们登记造册,并告诉了他们,将在冬至发放他们的入伍田。” “你觉得每人十亩的入伍田,能否利诱到他们?”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也自信道:“这群兵卒都是举家北上的军户,十亩入伍田,加上冬至按人头分下去的四亩田地,仔细一算,若是一户五口,可得三十亩耕地。” “恕奴婢直言,朝廷可不会将三十亩耕地平白发给百姓,即便发了,也要课以重税。” “所以这才是我们的优势。”朱高煦轻笑:“我可以每年拿出几十万亩耕地来收买人心,可朱允炆却不舍得。” “他指望每年十二石的军粮就能将兵卒收买,未免过于天真了。” 亦失哈认同颔首,直言道:“只要掌握了刘武带人的这数百兵卒,他们那几十个人就翻不起什么浪花。” “府库之中粮食还够撑到什么时候?”看着收割的粮食,朱高煦询问起亦失哈。 对此,亦失哈也有条不紊的为朱高煦计算,从中还提到了傅让:“傅让在走之前会再使些手段,给我们运两万六千石粮食。” “算上他之前帮忙的那一批,我们起码能撑到六月中旬,比预期多了一个月。” “足够了。”听到亦失哈的话,朱高煦颔首与他下了炮台山石堡。 他们往山下走去,期间见到了从三场运送铁锭与水泥前来的挽马队。 自从水泥产量变大后,水泥场就搬到了石灰石场那边,既方便了生产,又方便了百姓。 “六城那边,我已经吩咐徐晟调兵前往,你准备准备,一口气走水路运送半年的军饷过去。” “是。” 二人谈论了所有可以谈论的事情,最后各自回了吉林城内。 吉林城的秋收粮册也在几日后撰写完毕,六十余万亩耕地一共产出了五十七万石成粮,比朱高煦他们预期的还要高出三万余石。 除了吉林城、安东城和肇州城的粮册也先后送抵,分别为两万六千石粮与三千四百石豆。 尽管距离自给自足还有一段距离,可今年的渤海四城也开辟出了三十七万余亩耕地,这让渤海耕地突破了百万亩。 换而言之,来年秋收如果能保持今年的亩产数额,那渤海百姓便算基本实现了自给自足。 唯一欠缺的,便是那五万大军的军饷与粮饷,可这些东西朱高煦并不准备通过关外开垦来获取,而是要通过辽东。 这样的想法,在九月末达到了顶点。 在南下前,傅让通过和辽东都司各级官员的酒宴,得知了辽东二十五卫的储备仓和军屯仓情况。 经过朱元璋生前的调度,以及齐泰后续的补足,辽东都司的储备仓与军屯仓合计有七十五万余石,而辽东各卫口数大概在四十二万左右。 辽东本地的军屯田,大概可以产出八十万石左右,只能满足辽东军民所需口粮的四成,剩下六成都需要朝廷从山东调拨。 其中调拨时间大多为秋后和开春,每次调拨多则七八十万石,少则四五十万石。
可以说,傅让基本把辽东的老底给弄清楚了。 有了这份情报,朱高煦也就知道什么时候出兵辽东最好。 打辽东不能只靠正兵突破三万卫,因此那样的话,很有可能会让吴高与刘真觉得大势已去,继而退往辽南焚毁粮食。 所以,朱高煦必须正奇兵并用,正兵在三万卫牵制吴高与刘真主力,奇兵走前元东宁府山区,学习二百余年后的老奴,直插辽南,截断吴高与刘真的退路。 这一办法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眼下的辽东还没有长城,因此只要能穿过东宁府,就能直达辽南腹地。 为了这一计划,朱高煦也开始从诸卫挑选吉林卫的老锐卒,将他们编为吉林中卫,每日往返于三场与吉林城之间,训练他们的山地越野能力。 倒是在他筹谋辽东的时候,被朱允炆放回的朱高炽二人总算回到了北平。 当他们看到阔别六年的北平城墙时,心里的情绪十分复杂。 徐氏命王彦去接回他们,并带着他们来到了存心殿外。 “滚!都滚开!伱们杀俺弟弟!你们这群混账!!” “嘭!!” 桌椅砸在门窗上的声音让朱高炽与朱高燧脸色苍白,他们没想到自家父亲居然真的患上了狂疾。 “母亲,父亲真的没治了吗?” 朱高炽难受的看向徐氏,徐氏面对朱高炽的询问,也不忍摇头:“御医也来看过,被你爹吓得不轻。” “爹!我是高燧啊!我和大哥回来了!” 朱高燧趴在了窗户前,呼喊着里面的朱棣,可朱棣却一个劲的打砸东西,让朱高燧滚开。 朱高燧被吓得脸色苍白,朱高炽见状也十分难受。 瞧着他们的模样,随行而来的燕王府护卫指挥卢振眼神闪烁。 不多时,徐氏带着朱高炽与朱高燧去了前寝宫,而卢振则是走出了王府。 他寻着道路去到了一处茶肆,并在这里见到了一名农夫打扮的老农。 “疯了。”卢振没有多说其它话,那老农则是沉稳着确定道:“你确定不是装疯?” “疯了一个多月,今日世子与三子回府也不见他变好,反而继续打砸,将三子吓得栽倒,这如果都能是装疯,那天下就没有真疯子了。” 卢振信誓旦旦,那老农也颔首表示认可:“消息我会传往南边,你继续在府内监视。” “放心。”留下一句话,卢振起身离开了茶肆。 不久后,那老农也离开了茶肆,只有那茶肆的掌事缓缓看着二人离去方向,放下了手中的算盘。 他去到了后厨,在那里则是坐着一名戴着斗笠的苦行僧。 “和大师您说的一样,来人确实是此前经过了茶肆的那人。” 掌事对苦行僧说着,苦行僧也从袖中掏出了一贯钱放在一旁桌上:“继续盯着他们,以后每天午时我都会来。” “诶诶…好好!”兴高采烈的拿起桌上的那一贯钱,茶肆掌事笑的合不拢嘴。 至于那苦行僧也在片刻后离开茶肆,往北平的庆寿寺走去。 约两刻钟时间,他便走到了庆寿寺,并在一座禅房找到了一身黑袍的姚广孝。 “如师傅您预料般,那卢振果然已经私底下与陛下的人接触,而且不止一次。” 那苦行僧摘下了斗笠,姚广孝也停止了手中佛珠的盘算,缓缓睁开眼睛:“不止是卢振,这次南下后,恐怕那葛诚也要投靠南边了。” “那我们在燕王府岂不是无人了?”三旬的苦行僧凝重着脸,姚广孝却缓缓开口:“不破不立,先让他们高兴吧。” “东边的事情,慧明他们可曾有消息传来。” “渤海王并未有任何反应,想来与孟瑛他们所说一样,渤海王十分沉稳。”苦行僧回答,并赞叹道:“面对这样的局面,那位居然还能不动如山,真乃奇人。” “确实是奇人……”姚广孝想到了朱高煦的面孔与模样,他实在很难理解,朱高煦是怎么在去了一趟京城后,便性情变化如此之大的。 以他现在的表现来看,完全不像是之前的朱高煦,反倒有了几分枭雄姿态。 他不像朱元璋,更不像朱棣,加上二人接触时间太短,姚广孝也说不清他像谁。 只是姚广孝很清楚,如果这对父子真的走到了要起兵的那一天,那恐怕最后会因为一个位置而闹得不可开交。 想到这里,姚广孝想到了刚刚抵达北平的朱高炽二人。 “可惜了……” 他在叹息,不知道在叹息朱高炽还是朱高煦。 倒是在他叹息时,打砸许久的存心殿也安静了下来。 “累死俺了……” 气喘吁吁的朱棣丢下手上断裂的木头,看了一眼存心殿内的狼藉便往左殿走去。 在他走进左殿后,这里虽然也十分狼藉,可拔步床上却十分干净,旁边的茶几上还摆放着酒肉烧鸡。 朱棣坐回了床上,一手拿酒壶,一手抓烧鸡,好像报复般的大吃大喝了起来。 他披散着头发,身上衣裳脏乱,那味道就连他自己都十分嫌弃。 “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俺还得过多久……”朱棣嫌弃着,但一想到刚刚回到北平的朱高炽与朱高燧,他脸上便露出笑意:“不过也没事,起码老大和老三回来了。” 他满足的笑着,休息了片刻后,又开始去到正殿打砸。 那打砸声响起后,许多经过存心殿的奴婢都纷纷走远了些,可见此时的朱棣有多招人嫌。 倒是在他如此的时候,人在吉林城的朱高煦也收到了王瑄年初寄来的东西。 那是一堆矿石,并且比起铁矿石要沉重许多。 “这厮找了四年才找到,若是他再晚几个月,我便用不到了。” 望着桌上的那堆石头,朱高煦捡起一块试了试重量,然后从中挑选出不合格的矿石,最后才对送来矿石的亦失哈吩咐道:“让人把这些矿石交给炼铁场,让炼铁场的工匠在炼铁中加入少量的这些矿石,试试能不能弄出硬度更高的钻头。” “若是可以弄出来,那日后钻枪管就容易多了。” 朱高煦对亦失哈吩咐了一句,心情可谓愉悦。 兴许是王瑄送矿石的这一举动,让朱高煦知道了他还是心在自己这边的,因此他十分高兴。 由于已经是九月尾巴,吉林城的上空已经开始飘雪,城内开始变得寒冷。 望着这一幕,朱高煦也抛下亦失哈,带着孙铖走出了王府。 他往刘武那三个千户居住的民坊走去,不多时便听到了敲敲打打的声音。 待他走进这处民坊,四周军户纷纷朝他作揖,朱高煦则是笑着摆手:“开始下雪了,火炕和火道、火墙的铺设如何了?” “回殿下都铺好了,我们试着住了一下,比我们在山东时候住的舒服太多了,一点都不冷。” “是啊是啊,这里柴火多的用不完,每天都能吃到热饭。” “殿下您给的口粮太多了,我们都吃不完。” “哈哈哈……” 民坊内,军户们笑着与朱高煦说着,可见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朱高煦了。 不管是收买人心还是什么,朱高煦自他们搬到吉林城以来,时不时便会来探望他们,询问他们是否缺少衣食。 水泥的砖石屋和火道、火墙、火炕,这些东西放在山东都是士绅富户才能享受的东西,但来到了吉林城后,他们不仅一分钱没花就有了二进出的小院,还有了这些奢侈的东西可以享受。 不久前,王府还给他们分了入伍田,并且承诺了冬至会按照人头分田。 这些政策,让迁徙吉林城的三千军户及其家人无比感激。 “今日来是与你们说分田一事的,想来你们应该也听说了。” 朱高煦对四周军户和他们的亲人开口道:“不知道的,等会听了之后也传传。” 说着,朱高煦深呼吸一口气,开始对四周军户说道:“这入伍田和均田,你们到手之后可以独立自己耕种,然后每年交二成的正税,其余便没有任何杂税了。” “当然,你们也可以继续参加到开垦荒地中,田地一样耕种,交给王府统筹,每日照旧给大伙发粮食、煤炭与柴火、蔬菜。” “等到什么时候你们想分家过日子,到时候再去找你们的坊长与本坊的吏目说,他们会将你们划出来的。” 朱高煦说着渤海的大锅饭政策,军户们听到后便有不少人直接给出答案:“三十亩地多,但俺们还是愿意和王府一起过日子!” “对!和王府过日子,有布匹和煤炭,每个月还能吃肉!” 关外三十亩地的产出并不少,起码也有二十几石粮食,但对于许多百姓们来说,他们需要的只有安稳。 他们和当初的吉林城百姓一样,都担心与王府分家过日子后,再遇到什么困难,王府就不帮自己了,因此都宁愿继续吃大锅饭。 “好好好……”朱高煦笑道:“大家既然还不想分家,那我们就搭伙继续过下去,等你们每个人都能分到十几亩耕地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再分家过日子。” “好!!”听到朱高煦的话,众人纷纷喝彩。 这君民和洽的一幕,被赶来的刘武三人看在眼里,心里恨得牙痒痒,同时也决定将朱高煦收买人心的这些举动撰写为情报,赶在入冬前派人送去南边。 第218章 湘王自焚 “又是均田!当初就不该给他这个权力!” 十月末、京城武英殿内,当朱允炆看到刘武三人送来的渤海情报,他当即便生气的将奏疏拍在了桌上。 殿内,除了他之外还有黄子澄、李权二人。 “陛下勿要动怒,渤海王无非只是施舍给百姓一些小恩小惠罢了,如何比得上朝廷的大恩惠?” 黄子澄侃侃而谈:“再而言之,渤海王对麾下兵卒军饷开得如此高昂,又用粮食耕地收买人心,陛下认为这需要多少钱粮?” 不等朱允炆开口,黄子澄继续:“恐怕不少。” “因此,若是陛下要瓦解渤海王,只需要从钱粮着手便足够。” “先生的意思是……”朱允炆缓缓开口:“削减渤海钱粮?” “是分毫不发!”黄子澄比朱允炆想的还要狠,并且他也阐述着自己的想法: “以渤海如此对待百姓,其钱粮必不丰厚。” “加之渤海之地冬期漫长,每岁都需要朝廷在五月前运抵一批粮草才能渡过,那朝廷一旦停止调拨粮草,恐怕渤海十余万君民便只能忍受饥饿,哪还有力气来与朝廷作对?” “臣以为,当下只需要以刘武三人及其兵卒为内应,随后等待明年开春,届时可派兵马以押送粮草的名义进入吉林城,随后突袭渤海王府!” “届时渤海无粮,即便渤海王心有反意,也难以反抗……” 黄子澄信誓旦旦的模样,让朱允炆来了兴致,但他还是很清楚削藩必须要结合兵事来处理,而二人对于兵事并不精通,因此他看向了一旁的李权:“去召曹国公和齐先生。” “是……”李权应下,随后派人去传李景隆与齐泰前来。 约两刻钟的时间过去,在武楼与文华殿班值的李景隆和齐泰出现在了武英殿内。 不知是否是强行削周藩为庶人的缘故,李景隆比起两个月前消瘦了几分。 当着二人的面,朱允炆将刚才黄子澄的话精炼转述给了李景隆与齐泰,想要知道他们的看法。 得知朱允炆要削朱高煦时,李景隆心里是反对的,因此他作揖道:“陛下,渤海王身处关外,且又与朝廷关系紧密,屡立战功,不仅是渤海百姓,便是大宁、辽东都司的兵卒也对其赞不绝口。” “若是要削藩渤海,恐怕会让边兵寒心……” 这是李景隆第一次参与到削藩的话题中,可他的态度却让朱允炆不是那么高兴。 “若说寒心,那曹国公可以笃定日后的渤海王就不会起兵致使辽东生灵涂炭吗?” “即便可以保证渤海王不会,可曹国公可以笃定渤海王的子孙后代不会吗?” “削藩,亦是这个道理!” 黄子澄振声开口,并对李景隆劝导道:“对于有功之贤王,朝廷自然有另一套办法。” “在京有不少王府,例如周王府便可收拾修理,换块牌匾就能供渤海郡王入住。” “当然,其岁俸丰厚,自然需要酌情削减,但想必渤海王也能理解朝廷的苦衷。” 毕竟是儒生,黄子澄嘴皮的功夫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李景隆自然也知道怎么驳斥他,可当他瞥见朱允炆的表情后,他便忍住了反驳的想法。 见李景隆不开口,齐泰也站了出来,不过他不是为朱高煦说话,而是阐述自己的看法。 “渤海郡王虽有功朝廷,可他确实触犯了朝廷之中的律法,例如私下面见六城女真人,又擅自开启互市,与女真人互市铁器、粮食,此二者皆是死罪。” “念其有功,剥削其护卫已经是法外开恩,只要他听从王化,朝廷还是可以保留他的爵位与岁俸,让他在京城居住。” 朱高煦在渤海开互市、面见六城女真的事情,早在洪武年间就已经传开,当时也有人弹劾他,不过朱元璋都将奏疏驳回,还以关外与关内不同,当自依渤海法度行事。 如今齐泰再拿这个说事,显然是要告诉李景隆,如今已经改天换地了,洪武已经过去,如今是建文。 李景隆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因此没有继续辩驳,而黄子澄见状也对朱允炆作揖道: “陛下,臣以为当在入冬后诏令吴高、刘真二人率辽东兵马屯守三万卫,待开春后应假借运粮来进入吉林,请渤海郡王南下京城。” “就依先生之言吧。”兴许是从李景隆身上看到了武官们对自己的轻视,这次的朱允炆没有搞什么三辞三让,直接应了下来。 这样的举动,让李景隆在心底叹了一声气,而朱允炆更是继续说道:“距离渤海开春还有七个月,这七个月内,朝廷是否就等着削渤海,其它时候休养生息?” “自然不会……”黄子澄继续开口:“削渤海无非就是剪除燕藩臂膀,而燕藩臂膀中,与燕王出塞作战的齐王距离运河过近,一旦燕王异动,齐王便可迅速拿下德州、临清、东昌等水驿的水次仓。” “因此,要着手燕藩,必先动手齐藩。” “趁着入冬大雪封山,关内外隔绝的机会,朝廷应该在四月前着手削齐藩,同时臣观阅了齐尚书的奏疏,因此臣以为,若要避免燕王外逃,理当对代藩下手,这才能让守将房昭可以放心驻守怀来。” 黄子澄一开口,便是二位藩王遭了难。 代王与齐王成了朝廷对付燕王路上的绊脚石,而且这二人本就罪名不少,削藩他们也算师出有名。 “齐王有武略,与燕王数次备边,而代王与蜀王、谷王为兄弟,若是削藩他们,是否会引起动荡?” 收拾了心情,朱允炆便开始担心起了自己的名声与削藩此二人的后果。 只是对于他的话,黄子澄却不紧不慢道:“诸藩眼看周藩被削,一连三月都不敢对朝廷上疏询问,如何又敢犯上作乱?” “况且,此二王在高皇帝在世时便多有不法,陛下站在大义之上,如何不能削藩?” 黄子澄这般说着,朱允炆也颔首表示认可,倒是齐泰与李景隆皱眉。 齐泰认为黄子澄过于着急削藩,李景隆则是觉得朱元璋才崩殂不到半年就一口气削藩三王,这未免有些过分了。 他自然知道朱元璋的诸多儿子中有不少很不像话,但削藩也得讲方法,讲步骤。 古往今来削藩,还从未有当下这样急迫的情况。 齐泰与李景隆不再发言,朱允炆见状便对黄子澄吩咐起了处理齐、代二藩的事情。 不多时,三人退出武英殿。 同月,朱允炆继续推行新政,同时规定凡全家人居住在兴州、营州、开平当兵的,户中放一人为民。 全国所有卫所,凡独子当兵者,均放为民。 此项政策实施后,加上先前的合并州、县、卫所,全国卫所数量从洪武年间内外卫三百二十九,守御千户所六十五,骤降到了内外卫二百九十四,守御千户所四十七,十余万卫所兵被解散为民,大量武官只有虚衔,而无实权。 说起实权,文官职位明面只是被提到了与武官平起平坐的程度,然而由于文官大多都是实权,因此就权力分配一说,文官实质上已经压过武将一头,新政看似平衡,其实却是打破了平衡。 同年腊月,朱允炆再次免除天下积欠的租税、欠赋,并令地方照顾老弱病残和鳏寡孤独者,重农桑,兴学校,并再次减免了江浙一带极重的田赋。 因为明朝赋税大多是三十税一,只有江浙是二十税一,因此朱允炆将江浙赋税削减到二十五税一。 当时间进入建文元年,朱允炆追谥自己的父亲为孝康皇帝,庙号兴宗。 正月初六,朱允炆将其嫡母常氏被尊为孝康皇后,其生母吕氏被尊为皇太后,同时册妃嫔马氏为皇后。 正月初十,朱允炆再封其弟朱允熥为吴王,朱允熞为衡王,朱允熙为徐王,立皇长子朱文奎为皇太子。 正月十五,户部尚书郁新再次上疏,请朱允炆停止对地方官吏的削减。 郁新认为,大明一千四百余县,每个县的官员被朱元璋计算得极为精准,刚好足够管理,官吏过少反而会更依赖地方士绅,会造成地方门阀割据的隐忧,因此认为削减官吏的政策不宜施行,但奏疏被朱允炆搁置。 二月初,朱允炆进一步省减刑狱,要法司将《大明律》科断,不许从重从严。 此外,用刑严厉的《大诰》被不动声色地废除。 只是一个寒冬,朱元璋时期的许多国策被推翻重建,整个大明朝都陷入了古怪的平静中。 二月中旬,朱允炆再确定了诸藩无胆气谋反后,进一步削藩,诏令诸王不得再节制文武吏士,文武吏士不得再向藩王称臣。 此举施行后,等于王府属官的上级从藩王成为了朝廷,而为了表示忠诚,许多王府官吏开始私底下揭发自家殿下的过错。 二月末代王府长史上疏弹劾代王残暴不仁,对百姓多用拳脚,还肆意殴打王府属官。 得知消息,朱允炆便召集了群臣在武英殿议事,不过这次少了李景隆,显然是上次李景隆的发言让他感到了不适。 “代王府长史王牧的奏疏,想来诸位都已经看过了,不知诸位是何看法?” 朱允炆明知故问,而六部群臣也都知道皇帝的意思,暴昭首先站出来道:“藩王犯法与庶民同罪,臣请陛下惩治代王。” “臣等附议……” 暴昭站出来率先表态,其余六部尚书除郁新外,也纷纷作揖表示附和。 见状,朱允炆看向了黄子澄,见黄子澄缓缓颔首,他便开口道:“既然如此,传朕旨意,下令将代王朱桂废为庶人,迁往蜀地,令蜀王朱椿严加看管。” “……”听到朱允炆的话,前一秒还附和的不少官员不可置信的抬头,与左右同僚面面相觑。 周王被废庶人他们还能理解,毕竟周王朱橚在洪武年间私下离开封地,还私下见了冯胜,与皇帝在洪武年间关系就不好,被废倒也正常,可代王朱桂只是殴打平民,也没杀人,怎么也得被废庶人了。
这一刻,不少人有些后悔站出来附和,而朱允炆却觉得不够,拿出了另一份刚到的奏疏。 “荆州有人弹劾湘王伪造宝钞用于享乐,诸位如何看待?” 他扫视群臣,群臣脸上却愕然一片。 湘王可不是周王、代王那种有过罪过的人,自他十四岁就藩以来,他对内照顾百姓,对外平定叛乱。 古州蛮三次造反都是他和楚王朱桢带兵平定,五开蛮起事也是由他带兵平定。 湖广常德投降的蒙古元军叛乱,也是因为朱柏的胆识勇气过人,指挥得当,最后大败敌兵,终获全胜。 哪怕是先帝都对朱柏屡次嘉奖,后又干脆召至京城慰劳,现在突然有人说朱柏伪造宝钞。 且不提这个罪名是否能坐实,单说就这么一件事,也不至于让群臣来议论吧,毕竟这是皇帝的家事。 “湘王有功,应当先彻查此事,坐实再论罪……” 哪怕是之前义愤填膺的暴昭,在面对这个话题时,也表现得小心翼翼,可见朱柏确实是贤王代表。 “臣以为……”暴昭才开口说完,黄子澄便主动站出来作揖道:“臣以为湘王伪造宝钞之事需彻查,但为了提防,还是应当派兵护卫御史前往。” “派兵?不可!”郁新一听到黄子澄的话,当即就反驳道:“既然是查案,那派遣巡察御史便足够,何须派兵?” “湖广境内不安,派兵保护御史有何问题?”黄子澄淡然回应,同时开口道:“况且,湘王手中有三护卫兵一万二千有余,以防湘王异动,派些兵去也理所当然。” “若是真的有罪,湘王自然会跟随御史到京解释,可若是派兵,那诸藩如何看待朝廷?” 郁新还在据理力争,可朱允炆已经不在乎这个老臣了,他对黄子澄的建议颔首肯定:“既然如此,便派御史,再选三千护卫兵护送其去荆州吧。” 朱允炆表态了,而且比黄子澄更直白。 黄子澄还只是说了派兵,但没说数量,但朱允炆开口便是三千兵马。 这架势不像是去查案,更像是去抓捕。 “此外,青州官员弹劾齐王意图谋逆,兰州官员弹劾肃王私下收哈密马匹、锤杀卫卒,云南官员弹劾岷王擅收诸司印信、杀戮吏民,你们又是如何看待?” 朱允炆不等诸位大臣反应,便再度提出了针对齐王、肃王、岷王的问题。 这会儿群臣都看明白了,皇帝是想要人站出来背锅,自己大公无私的处置自己的叔叔。 这事情办好了,站出来的人自然有功劳。 或许是齐王与肃王、岷王本就有问题,因此这次许多大臣都赞成将他们召回京城审问。 见群臣如此,朱允炆也颔首道:“就按诸位说的办吧。” 在三言两语中,在朱元璋崩殂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朱允炆再次举起了削藩的大刀,不过这次不是只削一个,而是要一口气削五个,比历史上多出了一位。 不等消息传开,都察院御史耿埕率三千兵卒乘船直奔荆州,其余兰州、云南、青州、大同等地各有官员率少量兵卒前往。 三月中下旬,在长江水雾弥漫荆州城时,耿埕带着三千兵卒包围了湘王府。 人在府中的湘王朱柏听到了甲胄声,正在练武的他翻身下了一匹白马,将手中弓箭递给了旁边的太监,擦了擦汗后对身旁的几名百户官询问:“怎么有这么多甲胄声?还没到换班的时间吧?” 朱柏长相英俊,举止间十分潇洒,加上喜欢白马白衣,看上去还有几分飘渺的仙风道骨。 见他询问,几名百户官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只能派人去打探消息。 只是不等他们派人离开,便见班值王府的千户官急匆匆跑来。 “殿下!巡察御史耿埕带兵将王府包围了!” 千户官半跪作揖,朱柏听后脸上诧异,随后便是愤怒:“一个巡察御史也敢包围我的王城!” 说罢,他便带着左右前往王城之上,寻着踪迹找到了在崇礼门外的巡察御史耿埕。 朱柏并不认识他,加上毫无过错,因此他质问耿埕道:“何人派你来我湘城,不怕问罪吗?” 耿埕有皇帝撑腰,即便见到了手握重兵的朱柏也毫不胆怯,反而嗤笑着骂道:“罪臣朱柏!你在荆州擅杀百姓,又私下伪造宝钞,如今天兵已至,还不束手就擒!” “放伱娘的屁!!”听到朱柏被骂,湘王三护卫的军官兵卒们破口大骂。 耿埕被骂了一遍,他气得用马鞭指着城头上朱柏:“你这不忠不孝的谋逆之徒,还敢率兵自守来抵抗朝廷。” 朱柏被耿埕说的莫名其妙,他明明在城上待着,怎么就成了抵抗朝廷的人。 “你们要害孤,不用搞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莫须有?你敢诋毁陛下!” 朱柏虽然喜欢谈论经文,但疏于辩论,看着耿埕污蔑自己,他气得攥紧了拳头。 “殿下,这朝廷看样子是要削藩,您绝不能与这狗人前往京城,反了吧!” “对啊!反了吧!” 朱柏在三护卫中深得人心,因此得知皇帝要对朱柏下手,加上皇帝去年削周藩并将其废为庶人的例子,诸将纷纷劝谏朱柏。 城外的耿埕见城头的诸将向朱柏劝谏,当即便心虚了下来。 朱柏的三护卫就在荆州城外,如果朱柏真的造反了,那不出七日便能直抵京城。 想到这里,耿埕有些害怕了,连忙换了口气,对朱柏劝谏道:“湘王,你身为人子,难道要起兵谋逆,让高皇帝蒙羞吗?” “你身为三军主帅,难道要率领三军起兵,害三军将帅兵卒家破人亡吗?” “你身为人臣,难道要起兵造反,落个不忠不孝不义的名头吗?” “你……” 耿埕边说边骂,好似要将朱柏说的身败名裂一般。 诸将在朱柏耳边劝他起兵,城外耿埕却带着数千兵卒齐声喊着他不忠不义不孝。 听着这些嘈杂声,朱柏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本就不喜欢争权夺利,人在荆州闲暇时便修道,在外便行军打仗,镇压叛乱。 他对朱元璋极为孝顺,让他造反的事情他做不出来,况且朝廷拥兵百万,而他只有本部三护卫一万两千人。 且不提朝廷的百万大军,单单湖广都司的四万兵马他就难以击败,若是起兵,那确实是害了三军及其家人。 “孤不会随你去京城的!” 朱柏看着城外步步紧逼的耿埕,大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这让耿埕脸色惨白,护卫诸将脸上一喜。 然而,朱柏下一句话却让耿埕摸不着头脑:“孤也不会谋逆,做那不忠不义不孝之徒。” “你说孤让高皇帝蒙羞?孤乃太祖高皇帝十二子,孤只有让高皇帝骄傲,未有蒙羞之举。” “要蒙羞,也是你的那陛下,孤那侄子!” 朱柏说完,转身便下了城墙,诸将纷纷跟上,耿埕却一脸迷糊。 “让皇帝蒙羞?皇帝怎么让高皇帝蒙羞了?” 他摸不着头脑,而朱柏却劝退了诸将,让他们好好守城,解释自己要去后府穿甲胄,与他们并肩作战。 闻言,诸将还以为朱柏要起兵证明,纷纷停下脚步:“殿下,我们等您!” “好!”看着诸将,朱柏转身走向后府,并在这里见到了刚刚得知消息的海国公之女吴氏。 吴氏年华双十,比朱柏小了八岁,曾为朱柏生育二女,但都不幸夭折。 “如何了?” 吴氏担心的询问,朱柏却道:“恐怕今日,我们要与你兄长一样被冠莫须有的罪名了。” “怎么会……”吴氏的哥哥吴忠因为胡惟庸案被除爵,因此她很清楚自己哥哥的下场。 一想到那样的下场,她便脸色难看起来。 “还好我们未有子女,免了他们与我夫妻二人受苦。” 朱柏握住她的手,吴氏也脸色惨白,与朱柏对视道:“殿下准备怎么做?” 面对问题,朱柏沉默片刻,随后缓缓开口:“我观前代大臣,遇到昏暴之朝而下狱,往往多自尽而亡。” “我身为太祖之子,父皇逝世,我既不能探望病情,亦不能参与葬礼,抱憾沉痛,活在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乐趣。” “今日那耿埕不过是一个奴仆便敢辱骂我,我若是落到了京城,免不了要和五哥一样被废庶人。” “与其被废庶人后受辱于奴仆之辈,我宁愿以死明志,也绝不苟且偷生!” “我陪你……”没有其它的回答,吴氏从八仙桌上拿起酒壶,为二人各自倒了一杯酒。 “可怜你了……”朱柏愧对吴氏,可吴氏摇摇头,没多说什么。 夫妻二人如当年新婚一般同饮,随后朱柏在吴氏的帮忙下穿戴甲胄。 他去马厩牵出了他平定古州蛮时一直乘骑的白马,吴氏也让人准备了桐油,将前寝宫倒满。 不多时,她站在宫门,持着火把等待朱柏。 眼看朱柏身骑白马而来,她便抛下了火把,大火将前寝宫点燃。 朱柏看着吴氏走进火中,低头看了一眼白马:“罢了,你应当留在世上,日后得了个好的将军,还能带你征战四方。” “唏律律……”白马似乎听出朱柏话中意思,但它没有坐实朱柏下马,而是突然奔跑起来,往那被点燃的前寝宫中冲去。 “殿下!!” 看到火光而赶来的湘王三护卫将领看到了身骑白马,手执弓槊的朱柏。 他们试图阻拦,却没来得及拦下,只能眼睁睁看着朱柏身骑白马,跃入火中…… “朱允炆,孤要看看,到底是谁让皇考蒙羞!” 今天早会开太久,二更估计会晚点,应该在十二点左右更新 第219章 着手燕藩 “怎么死了!!” “怎么会死了!” “朕让你们去抓他,不是让你们逼死他!!” 三月二十四,当湘王朱柏自焚于王府的消息传回京城,一直沉稳的朱允炆也爆发了脾气。 他摔砸器物,让殿内的黄子澄、齐泰、方孝孺三人低着头不敢回应。 他们能看出,现在的朱允炆十分惶恐。 爱名声和面子的他,最终在朱柏自焚的消息下被撕开了面具。 削藩废庶人与逼死自己的亲叔叔,这差距太大了。 “从今之后,朕便成了逼死亲叔叔的君王了……” 朱允炆站在原地,精神走出。 “陛下,当务之急,是应该速速对燕府下手,必须调离燕府的三护卫,以免燕王是佯装狂疾!” 齐泰眼看朱允炆冷静了些,连忙上疏道:“趁着刚刚开春,理应先出兵渤海,按计划剪除燕王臂膀,随后动手削燕藩。” “没错!”黄子澄担心朱允炆怪罪自己举荐的人逼死了湘王,连忙开口道:“先前派出的御史都已经快到了,若是渤海与燕王得知朝廷削藩五王,且湘王自焚的消息,那必然会兴兵作乱。” “陛下可以昭告天下,言湘王朱柏密谋作乱,失败自焚而死,此外,为其谥号也应当以恶谥为主!” “此外,朝廷还可在削藩渤海后,言渤海王勾结湘王作乱,以此来让朝廷站在大义上。” 齐泰如果是杀人,那黄子澄就是诛心。 经过二人的谏言,朱允炆缓缓回过神来,他冷漠道:“这事情,你们去办吧,别再弄出岔子……” 他对二人有些失望,二人也自知理亏,应下旨意后便退出了武英殿。 在他们离开后,方孝孺则是劝慰起了朱允炆:“天子承天道驭万方,行的是公正公理之道,陛下所做之事皆在公理,又为何自我纠结?” “况且……” 在方孝孺的劝慰下,朱允炆稍微回过了神来,而湘王朱柏自焚而死的消息也开始传播。 只是不等消息彻底传开,朝廷一口气对齐、代、肃、岷等四王削藩的消息便传开了。 在朱元璋崩殂后第一年里,朱允炆一口气对六个叔叔下手削藩,一人被逼自杀,一人被废庶人,其余四人恐怕也难逃被废的结局。 一时间,朝野动荡,便是支持朱允炆的江南乡绅富户们,也对他逼死自己叔叔的事情不太认同。 如朱柏死前所说的一样,朱允炆成为了朱元璋受辱的例子,而他朱柏则是成为了人人惋惜的存在。 只是对于朱允炆来说,他已经无心在意朱柏的死,他更在意的是诸藩的动态。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朱柏的死,以及自己连削五王的举动居然没有任何一个藩王上疏,这让朱允炆的自信膨胀了起来。 和朱柏一样,诸藩都不认为他们能凭借手中的护卫去对抗朝廷。 从朱允炆削藩的一开始如此,现在更不用说。 朱元璋生前册封的藩王中,眼下仅存不到十一位,剩余的诸如韩、沈等王都还未就藩。 去了周王与齐王、湘王等兵马过万的藩王后,剩下的这十一位藩王,加起来护卫兵不过十几万,而且分散全国各地。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诸藩之长的朱棣患上了狂疾,而秦晋二王都是子侄,不可能统筹全局。 因此,诸藩面对朱允炆的强势削藩,只能期望朱允炆不要削到自己身上,起兵作乱是万万不敢想也不敢做的。 在这样的环境下,诸藩好似鹌鹑,而武官们虽然心有怨念,但其实他们很希望藩王作乱,这样才有武官展示的机会。 湘王与齐王等藩被除,局势已然明朗,接下来要被削藩的,不是楚王就是燕王。 “这稻苗得精心呵护,培养出这么一株稻苗可不容易。” 四月初,在天下都在为接下来削藩楚王还是燕王的时候,从辽东通往渤海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 只是对此,朱高煦并不以为意,他还在安心的带着百姓从育苗田中移植稻苗入耕田。 五千亩育苗田孕育出了足够移植二十万亩稻苗,对于朱高煦来说,它们每一株都十分珍贵。 渤海的百姓们还不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都沉浸在春耕的气氛下,高高兴兴的栽种水稻。 渤海田亩已经突破百万亩,来到了一百零六万四千余亩,这比朱高煦预计的要多出六万余亩,也能多产出几万石粮食。 只是这些粮食,他终究是吃不到了。 带着冬季刚刚归顺不久的野人女真耕种好水稻后,朱高煦也上岸用冰冷刺骨的松花江水冲刷了一下脚上的淤泥,然后放下裤腿。 亦失哈从水泥道上寻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本文册。 看见他,朱高煦便知道他是为什么来了。 他带着亦失哈走向了松花江畔,远处的刘武等人暗中窥探,不过却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也看不清他们的唇齿,无法用唇语读取。 “怎么样?还剩多少?” 走在江边,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也沉重道:“三岔河那边捕鱼捕了不少,这个冬季用鱼肉节省了不少粮食,但眼下也顶多撑到六月初九。” 冬季漫长,各城又招抚了不少女真,粮食消耗增大了些,只是依靠捕鱼很难维持十几万人的吃食。 以吉林城督造的四十几艘马船来说,尽管三岔河渔业丰富,可这个时代的捕捞技术远不如近代,更不如机械化的后世。 四十几艘马船出去,来回起码十几天,尽管满载而归的情况下可以带三四百万斤鱼,但均分给百姓后,也就勉强能达到每家每天一条鱼罢了。 虽然是节省了不少口粮,但招抚女真人新增口粮的数量很快就填平了节省出来的缺口。 “六月初九……” 朱高煦呢喃着粮食吃完的日子,然后又看了一眼正在耕作的百姓们。 “殿下,我们得先动手了。” 亦失哈提醒着朱高煦,朱高煦却摇摇头:“不能我们先动手,得让他们先动手。” “我若是先动手,吉林城的百姓无法做到上下一心,可若是他们先对我动手,届时让渤海军民跟着动手,那我们这十几万人才是实打实栓在一起的蚂蚱。” “可再这样拖下去,我们的粮食会吃完的,到时候就没办法了。”亦失哈担心粮食问题,朱高煦也担心,但他更明白一件事。 “朝廷定下的辽东都司调拨粮食的日子是四月初一,可眼下已经拖了六天。” “我那大兄不会拖到五月去,那样只会让我警觉,他肯定会在六月前动手。” 谈到此处,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东宁府的道路,崔均去探过没有?” “探过了,可以走。”亦失哈点头,朱高煦也开口道:“中下游的冰应该已经不影响通航了。” “伱派人去黑水城,教令黑水城预备役为神机营前、后、左、右四营,每营三千人。” “留神机后营驻守黑水城,其余三营携带工匠、泥模、火炮与火枪乘船来吉林城。” “四十几艘马船,应该能带着他们一口气返回吉林城,算算时间,到时候应该是四月末。” 朱高煦让孟章带神机三营前来吉林,而且时间还是四月末,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要告诉燕王殿下吗?” 亦失哈小心询问,朱高煦也颔首:“虽然我觉得我父亲应该有了准备,但还是通知一声比较好。” “你让肇州城的甘越带人去通知我父亲,他知道兀良哈地界的情况,能从兀良哈地界穿过。” 朱高煦派出了兀良哈的归顺人甘越,不仅是为了通知朱棣,也是为了化解当初甘越朱棣在兀良哈秃城阻拦朱棣的矛盾。 亦失哈听后应下,朱高煦也在不久后返回了吉林城内。 渤海王府人少,尤其是后府之后郭琰和两名婢女,以及十余名净军。 外界可以隐藏的东西,在这里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了。 后府的人都知道自家殿下在谋划大事,尽管他们不知道是什么大事,可他们清楚自家殿下做任何事情都是事出有因。 朱高煦寻到了郭琰,安抚了她一番后,又让郭琰写信给郭英,询问郭英身体如何,以此来迷惑朱允炆。 只是朱高煦不知道,他根本不用迷惑朱允炆,因为朱允炆已经准备动手了。 四月初五,担任辽东总兵官的江阴侯吴高开始调动辽东都司军队。 他调刘真与辽南四州的四千战兵前往鸭绿江旁的九连城防备朝鲜,调自己的弟弟吴寿安率兵五千驻守山海关,留自己的儿子吴昇控制广宁三卫,提防辽王反叛。 四月初十,他率辽东都司各卫战兵约三万人抵达三万卫,同时将与朱高煦有旧的周定调往了金州。 周定有心给朱高煦传去消息,却因为吴高而不敢传递消息。 调走了周定,吴高也开始抽调粮草来三万卫,以防削藩失败。 四月十七,京城派来的巡察御史郑公智带着圣旨抵达三万卫。 吴高接见了郑公智,而郑公智抵达三万卫衙门后便屏蔽了左右,小心询问吴高:“江阴侯准备调派多少兵马与我前往吉林城。” 吴高父亲是洪武年间开国将领的江阴侯吴良,而他本人也谨小慎微,用兵谨慎。
对于朝廷要动兵削渤海,他心里是不太愿意的。 他虽然和朱高煦只有点头之交,但他在去年北巡时看过朱高煦麾下的三千骑兵,那三千骑兵骁勇善战,战马膘肥体壮,比辽东的四千骑兵强太多。 正面交手,他不一定能以骑兵破敌,而朱高煦麾下还有一万三千步卒,加上辽东防线漫长,想要用三万人守一万六千人的进攻是十分困难的。 现在郑公智还要他出兵去帮忙削藩,倘若削藩失败,朱高煦有了准备,那自己就要白折进去几千兵马,他自然不愿意。 不过旨意毕竟是皇帝下达的,他再不愿意也没办法。 “我准备调两千人与御史前往吉林城,不知朝廷在吉林城能有多少人可以为助力?” 吴高四十有八,做事沉稳有序,自然想要知道朝廷削藩渤海的底气。 只是面对吴高这个武勋,郑公智显然不是很信任他,只是笑着道:“够用。” “……”听着郑公智的防备,吴高略皱眉头,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交代道:“若是事不可为,郑御史可以先带兵回来,渤海郡王有万夫不当之勇,不可轻举妄动。” “呵呵……知道了。”郑公智笑了笑,心里对于吴高的话则是嗤之以鼻。 当然,他敢这么想是有原因的。 当着吴高的面,他取出了两份圣旨,吴高见状也连忙作揖。 举着圣旨,郑公智才缓缓开口道:“齐兵部已经想过办法,首要做的就是调离渤海在吉林城的护卫。” “请江阴侯先调一千人与两千民夫,运粮三千石前往吉林城,同时宣读圣旨,让渤海郡王调指挥使王义与吉林卫北巡兀良哈地面。” “待五千兵马调离后,下官便会率三千人佯装运粮,趁机进入吉林城,请渤海郡王南下解释私开互市一事。” 齐泰对付朱高煦的手段,无非就是想着调离朱高煦本部,然后利用刘武三人及其麾下兵卒来突袭。 吴高听着这简单的谋划,心里只觉得齐泰他们完全是把朱高煦当成了内地那些不知兵的藩王。 “此举对渤海郡王恐怕不管用,其麾下军民大多都是归化女真,不识王道,一旦朝廷动手,那些女真人恐怕会执刀叛乱。” 吴高很清楚女真人的特性,生活在关外的他们,论凶恶程度远超生活在漠北的蒙古人,一旦朱高煦受到伤害,他们恐怕会群起而攻之。 “到时候就需要江阴侯出兵了。”见吴高居然能猜到这一步,郑公智也不遮掩了,将齐泰的计划全盘交代出来。 齐泰的计划分为三步,第一步是调走王义和渤海主力兵马,第二步是郑公智率领的兵马与刘武三人的兵马对渤海王府突袭。 第三步则是吴高率兵以北巡为名义前往长春所,一旦郑公智激起民变,那吴高就率辽东四千骑兵突袭吉林城,镇压叛乱的女真归化百姓。 如果镇压失败,那吴高可以掩护他们撤退,依靠长春所的步卒退往关外,闭关封城。 以吉林城的人口和粮食,只要他们死守几个月,朱高煦就不得不投降。 这计划是不错,但前提是朱高煦必须调离王义他们才行。 因此,齐泰也给出了备用的办法,那就是一旦朱高煦不调走王义和吉林城兵马,吴高就立马封边,和朱高煦对峙,直到把他的粮食耗尽为止。 对于这两个办法,吴高听后倒也觉得没什么问题,因此他同意了郑公智的建议。 翌日,郑公智派出随行的一个七品文林郎与吴高麾下一千兵马及两千民夫,使用马车拉拽着三千石粮食前往吉林城。 由于朱高煦开辟了吉林通往长春的山道,因此曾经需要半个月的路程,如今只需要十天。 在这十天里,郑公智和吴高需要安静等待朱高煦接到旨意后的举动来决定如何对付他。 他们在等待,而身处北平城的朱棣也通过徐氏送饭时的纸条得到了南边的消息。 “老十二……自焚了?” 一片狼藉的存心殿内,当朱棣看到纸条上所写的“湘王自焚,代、齐、肃、岷四王被削”时,他脑中立马想起了当初南下偈拜自家父亲时的朱柏。 那样的人,怎么就被逼的自焚了…… 他精神恍惚,再也没了打砸东西的力气。 暗中观察的王府长史葛诚也在路过存心殿时感受到了存心殿的安静,他试图靠近,但却被护卫拦住。 “葛长史,王妃交代过任何人不得接近殿下,哪怕就是世子与三殿下都不行。” 两队护卫拦住了葛诚,而殿内的朱棣也听到了殿外的声音,当即开始捡起断裂的桌腿砸在了门窗上:“你们废了老五!你们不得好死!!” 打砸声再度响起,而葛诚心中疑惑,却不敢暴露,只能笑着回礼,随后离开了存心殿。 不久后,他找到了王府的大庖厨,在这里见到了日常负责朱棣饮食的几名庖厨,询问起了这些日子朱棣的饮食。 庖厨们闻言面面相觑,最后才道:“这些日子都是王妃亲自下厨给殿下送去。” “那没有收出来的饭菜吗?例如被打翻的?”葛诚继续追问。 “没有,一直没……”那庖厨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对厨房门口作揖:“世子!” 葛诚心里一惊,连忙回过身去,果然看到了站在厨房门口的朱高炽。 “你们在说什么?”朱高炽看着打探消息的葛诚,心里有些疑惑。 自家父亲已经疯了,为什么还需要打探消息? “下官只是来询问燕王殿下饮食如何,是否规律,是否有康复的痕迹罢了。” “既然世子来了,那下官先行告退。” 葛诚作揖离去,朱高炽却心中疑惑,看了看旁边的蒸笼,打开后用袖子隔着,抓出了两个肉包,并对庖厨们吩咐道:“给我备点吃的去世子府,我饿了。” “是……”庖厨们应下,朱高炽也拿着两个肉包往外走去。 待他走远,那些庖厨才道:“不是一个时辰前刚吃过午饭吗?” “照做就是,别说话。”另一名庖厨摇头,随后按照朱高炽喜欢的口味做起了饭菜。 在他们的备菜声中,葛诚离开了燕王府,寻到了此前的茶楼,在这茶楼附近的一处院子敲响了门。 不多时,门缓缓打开,他也走了进去。 在里面,那个装扮好像老农的人站在院里,而葛诚也回头道:“我感觉燕王有些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老农闻言眉头一皱,葛诚也开口说道:“自燕王疯了之后,便由燕王妃为其做饭,可一个疯子怎么会每顿饭都吃干净?理应有一些打砸的饭菜才对。” “今日我询问了庖厨们,他们说未曾看到存心殿有扫出的饭菜,我回忆后也不曾见到。” “所以你觉得燕王是装疯?”那老农反应了过来,同时眯了眯眼:“得先告诉陛下才行。” “不!理应直接告诉北平布政使张昺和都指挥使谢贵、张信二人。”葛诚打断道: “若是燕王真的装疯,那我们应该立马下手。” “可眼下燕府三护卫还在北平城外驻扎,贸然动手恐怕会引起反扑。”老农摇摇头:“这件事你我都做不了主,还是得告诉陛下。” “那你快些吧!”葛诚闻言摇头,随后离开了这处院子。 片刻后,信鸽也从这院子被人放飞,而这一幕被茶楼掌事看见,他让伙计告知了庆寿寺的苦行僧。 苦行僧将消息转告姚广孝,闻言的姚广孝起身从庆寿寺往燕王府走去。 也在赶往燕王府后,不多时便得到了徐氏的召见,不过这次召见的前寝宫内却多了一人。 “王妃,这……” 姚广孝看着出现在殿内的朱高炽,欲言又止。 见状,徐氏也示意他坐下,随后才开口道:“高炽猜出来了,因此也不必瞒他了。” “原来如此……”姚广孝颔首坐下,他并不奇怪朱高炽能猜出朱棣是装疯,只是好奇朱高炽是怎么知道的。 “敢问世子是如何知道殿下装病的?” 姚广孝有预感,朱高炽能知道这事情,恐怕与葛诚有关。 “我去那大庖厨让庖厨做饭,恰巧碰到了长史葛诚在那里询问庖厨们父亲的吃食是否打扫出来过。” “他询问过后我便想通了,以父亲的性子,若是娘做的饭,他肯定会吃完,而一个真疯的人却不会,因此我才猜出了父亲在装疯。” 朱高炽交代着自己是如何知道的一切,同时心里十分忐忑。 知道了朱棣在装疯后,他便大概猜到了自己父亲恐怕在密谋大事。 “果然……”姚广孝叹了一口气,随后与二人说起了葛诚叛变的事情。 二人闻言心里一紧,徐氏紧张道:“要提前吗?” “差不多,不过王妃与世子也不用担心。”姚广孝淡然说道:“即便我们不动手,二殿下也会动手的,而且就贫僧获知的消息来看,朝廷对二殿下动手的时间,恐怕就在这一两个月” 姚广孝的话让徐氏紧张站了起来,朱高炽也失神呢喃:“高煦也参与了吗……” 《明世宗实录》:“建文元年四月,建文君调高、公智密谋除上,上未察。” 《明太宗实录》:“四月,诚叛建文君,揭上狂疾” 第220章 出兵削藩 “夏四月初二,敕渤海郡王高煦曰:“朕闻高皇帝有言,胡虏远遁久矣,然萌整未珍,不可不防。今命江阴侯吴高率辽东马步军兵巡边,调渤海吉林卫指挥使王义为副之,启渤海郡王知之,选拣吉林卫精锐归王义统领,随江阴侯至肇州北巡,此次出塞,一切号令,悉听江阴侯节制。” 四月二十日辰时,一大早的朱高煦便接到了鸡西关守将的传话,言辽东都司送粮而来。 一开始朱高煦还不信,只是当他来到鸡西关时,当下便见到了被运送而来的三千余石粮食,以及护送的一千步卒与两千民夫。 不等他去验查粮食,便被一名七品文林郎召到一旁,宣读了朱允炆给他的旨意。 “有意思……”听着旨意的内容,朱高煦下意识就想到了历史上朱允炆让宋忠调离燕府三护卫的戏码。 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历史上的那戏码,但朱高煦心里并未放松,只是表面毕恭毕敬的接下圣旨,起身后冠冕堂皇的对一旁的亦失哈交代道: “你亲自选吉林城内从军两年以上的锐卒前往肇州城,告诉王义等待江阴侯北上后,听从江阴侯节制。” “是。”亦失哈不知道自家殿下卖的什么关子,但他愿意与朱高煦演这场戏。 那文林郎看着二人,说实话他心里有些犯怵。 当然这不是因为二人的对话,而是因为朱高煦。 十九岁的朱高煦高六尺二寸,臂膀宽大,这让只有五尺三四寸的文林郎需要抬着头仰视他。 他的身材并不夸张,而是魁梧的十分匀称。 那身形虽然不像那些久经沙场的宿将一样衣裳鼓囊,但对于一路上听了许多关于他的故事后,文林郎对朱高煦的武力已经有了认知。 以二人的差距,文林郎毫不怀疑朱高煦可以一只手将自己捏死。 “天使请入关,明日孤便调兵前往肇州城归王义节制,今夜暂请天使休息。” 朱高煦沉声开口,文林郎闻言也作揖应下,汗流浃背的在一旁吏目的带路下进入了鸡西关。 待他走后,朱高煦上了鸡西关的箭楼,亦失哈也随从上去。 到了箭楼之上后,亦失哈才将自己的疑惑说出:“这人不怀好意而来,朝廷更是要我们调走吉林城的精锐,恐怕有可能是要对您动手。” “既然如此,您何须要礼贤他,不如直接杀了他,带兵南下!” 亦失哈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武英殿看门的班值太监了,如今的他好歹也是随朱高煦在关外征战多年,上过战场,理过政务的人,心里自然知道朝廷的旨意没憋什么好尿。 只是对于他的建议,朱高煦再三提醒:“还是那句话,必须让他们来逼我们南下,并且要让吉林城的军民逼我们南下,而不是我们自己主张南下。” “此外,我这大兄既然送来了这么多粮食,那对他的人演演戏又能如何?” 朱高煦嘴角一挑,语气轻嗤:“不管他有什么戏要搭台,总之他得先唱起来。” “只要这戏他开唱,那这戏就得演完,只是怎么演,那便是我说了算。” 朱高煦一脚踩在女墙上,看着那一车车送入鸡西关内的粮食,脸上笑意掩饰不住。 “三千石粮食,够五万大军吃三天了,让那文林郎高兴高兴也应该。” “这倒是……”亦失哈也笑了起来,不过笑过之后他还是询问道:“我们不做什么安排吗?” “自然要做。”朱高煦头也不回的吩咐道: “调五千老卒北上六城之地,告诉徐晟,等我号令率兵长春所。” “让孟章放慢脚步,给他们些时间,看看他们想怎么演这戏。” “教令弗达哈,让他出兵前元东宁府一带,把那里的局势搅乱。” 说完关于吉林城的吩咐,朱高煦回头看向亦失哈:“三场那边的崔均有多少兵卒了。” “通过挽马队调去的兵卒有三千五,加上原本三场的二千四,一共是五千九百弟兄。”亦失哈回应。 闻言,朱高煦也不假思索的吩咐:“让崔均制作军粮,留兵九百驻守三场,其余五千人在四月二十六动身南下,走三场山道,绕道东宁府,直插辽南。” 朱高煦让崔均先出发,只因山道崎岖,从吉林走长白山区进入辽南足有一千五百里,哪怕崔均他们每日行军十五里,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穿过茫茫山区,抵达辽南的沿海平原。 只是这么一来,吉林城的兵力也就空虚了,因此亦失哈在听后便作揖道:“殿下,如今吉林城有兵卒一万五,调离了三场的五千人,再调吉林城的五千人去六城,那剩下就只有五千人了。” “这五千人中,有四千人都是刘武等人一同前来吉林城的军户,听命于我们的弟兄只有一千人。” “您这么做,是否太冒险了些……” 亦失哈担心朱高煦的安危,可朱高煦却好似事不关己般:“不这样,我怕我那大兄派人来的不敢动手。” “何况那四千军户皆由我们训练,你自己也能看出,刘武三人只能调动当初他们带来的六百余名战兵。” “以一千对六百,加上鸡西关的五百守军,以及吉林城内十三万军民,你说我们还需要在意他们吗?” “一旦拿下刘武三人,伱觉得军营内剩余的那三千多军户是选择帮朝廷,还是选择帮我?”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却了然作揖:“奴婢明白了,殿下要的就是这份局面,唯有这份局面,才能让吉林军民感受到殿下所受的委屈。” “哈哈哈哈……”听到亦失哈说自己受到委屈,朱高煦爽朗一笑,只是那笑声中多少有些苦涩。 亦失哈听出了那分苦涩,他其实能理解自家殿下。 如果有太平日子,又有谁愿意刀头舔血。 自家殿下当初那渐渐逾越律法的举动,如今成为了渤海的救命稻草。 想来,或许从就藩的一开始,自家殿下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如此一想,也倒是庆幸自家殿下高瞻远瞩,不然现在下场,恐怕比周湘等藩不遑多让。 想到这里,亦失哈突然想到了刚才圣旨之中提到了吴高北巡一事。 “殿下,若圣旨所说的北巡是假,那吴高……” “兴许是来抓我的。”朱高煦轻笑,亦失哈却脸色严峻。 吴高名声在外,领兵足迹从漠北至辽东、广西,由于其谨慎性格,其部每战死伤甚少而斩获颇多。 与这样的人交手,不是什么好事。 “吴高有些难对付,不过要是收拾了他,那剩下的刘真、卜万等人就不足为惧了。” 朱高煦也直言不讳的夸赞起了吴高,这不是他吹捧,而是事实如此。 不止是他,历史上靖难之役中的朱棣也对吴高十分头疼。 尽管朱棣说‘吴高胆小’,但这实际上却是一种类似‘战术上藐视敌人战略上重视敌人’的话语。 吴高这人谨慎的性格导致了他很难被敌人突袭,因此不管对朱高煦还是朱棣,都是一个头疼的对手。 朱高煦不怕吴高带着倍数于己的兵马与自己决战,就怕吴高要打持久战来拖垮自己。 论防守作战,南京之中只有顾成与耿炳文能让朱高煦忌惮,吴高勉强算半个。 当然,这三人在进攻上也让朱高煦十分头疼,顾成不用多说,洪武年间的百人斩之一,南征北战中斩首不下十万级。 耿炳文也不是什么只会防守的庸夫,捕鱼儿海大捷中,他便担任先锋破敌,随徐达、冯胜、傅友德征战中,也多次担任先锋,哪怕是守城也是经常上演防守反击的戏码。 吴高虽然比不上这两人,但从他历史上带着辽东都司牵制永平,逼得朱棣多次面对不得不回防的境地,可以说也令人十分头疼。 不过朱高煦应该庆幸,因为朱允炆想让吴高来抓捕自己,亦或者是协从抓捕自己。 从吉林城到三万卫,这距离可太长了。 辽东都司的情况朱高煦清楚,顶多四千骑兵和七千马步兵,剩余全部都是步卒。 反观渤海,只要朱高煦点头,渤海能立马拉出三万马步兵,以及五千余骑兵,同时还能用上万匹挽马来拉拽火炮与辎重。 论机动性,整个大明没有一个都司在畜力上有朱高煦这般富裕。 唯一的缺点,就是朱高煦一旦动用这些畜力,那吉林城可用于开垦的畜力便会减半,开垦速度也会大不如前。 对此朱高煦也十分无奈,为了赢,他必须这么做。 只有打垮吴高,打进辽东,拿下辽东都司的储备仓和常平仓,他才能进一步谋取山东。 唯有拿下山东,他才不会因为粮食短缺而害怕打持久战。 这是摆在朱高煦面前的一个困境,不管是大宁还是辽东,这两处地方都是吃粮的地方,而不是产粮的地方。 当地产的粮食根本不足以养活这块土地上的人,所以只有拿下山东才能让朱高煦解决粮食问题。 不过他想要拿下山东,前提是朱棣必须抗住南军的进攻,为自己吸引足够的兵力。 朱高煦这般想着,不多时便离开了鸡西关。
翌日,在辽东兵马与文林郎、刘武等人的注视下,吉林城内从军两年以上的五千老卒被调往北边的肇州。 由于马船都被朱高煦调去了黑水城,因此他们只能步行北上。 在刘武等人看来,吉林城瞬间变得空虚了起来,如果不是这支兵马还未走远,随时可以调回,他们都想趁着这个机会对朱高煦动手。 不过即便如此,那文林郎也没能忍住。 他在确定吉林城老卒调往北方肇州后便与朱高煦告别,高兴踏上了返回辽东的道路。 没了押送粮食的牵绊,他率三千军民往辽东走时,只花了七天时间便返回了三万卫。 得知他回来的消息,吴高与郑公智也将他召到了衙门内询问。 “那五千兵马真的被调走了?你确定?” 郑公智询问文林郎,吴高在一旁看着。 “确定调走了,下官当时派人跟着,亲眼确定他们走出了四十余里后才敢带人南下。” “南下那日时,卑职又派一队塘骑去追寻,足足追了一百里都未见踪迹,如此下官才敢放心返回。” 文林郎解释完,郑公智将目光投向吴高。 说实话,对于他们的阴谋诡计,吴高没兴趣,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朱高煦麾下军队的行军速度。 “他们第一日行军多少里?是步行吗?” 吴高询问,那文林郎与郑公智愣了愣,不知道吴高为什么要询问这种问题。 “人皆牵挽马与乘马,第一日卯时出城,午时休整时便已经走出四十余里了。” 文林郎虽然不懂,但还是说了大致的情况。 只是他这情况一说出,对于知兵的吴高来说就头疼了。 关于行军《汉书》曾有过记载,其中对步兵行军的情况阐述是“兵轻行五十里,重行三十里。” 时代变迁,由于畜力增加,明代行军速度已经提高不少,尤其是明初阶段。 吴高节制三军的情况下,他可以保证辽东的车步每日行军六十里扎营食宿,昼夜兼程的话可以达到一百里左右。 只是眼下根据文林郎的描述,朱高煦麾下兵马为马步兵,仅三个时辰便行军四十余里,也就是说每日起码能达到八九十里的行军速度,昼夜的话恐怕能达到一百二十余里,甚至一百五十里。 就这份行军速度,一旦不了解渤海军的人与之交战,很容易就会被打出突袭。 想到这里,吴高只觉得这事情更加棘手了。 他本就不赞同对朱高煦武力削藩,眼下朱高煦麾下马步兵都能达到如此行军速度,更别提骑兵了。 单拿去年在兀良哈秃城出现的那三千骑兵来说,如果自己要出关与之交战,恐怕不一定能战胜他。 “郑御史,老夫建议还是暂缓对渤海的削藩之举。” 吴高谨慎,他很清楚出关一旦失败,那辽东将毫无抵抗,所以规劝郑公智。 然而对于他的规劝,郑公智却十分不喜:“渤海行军虽快,但我军占大义而渤海占不义,若是拖下去,渤海从其余地方穿插进入辽东,那才是灾祸之举。” 郑公智说的确实有道理,因为这是齐泰的见解。 齐泰认为仅凭辽东都司不到四万人的战兵是很难守住漫长边道的,因此必须主动出击,哪怕交战也要放在长春所和吉林城,避免战火点燃辽东。 齐泰的想法是好的,可他对渤海军并不了解,甚至吴高也是一样。 今日只是从文林郎口中稍微了解了渤海的行军速度,吴高便知道不能出关与朱高煦交战,因此他对郑公智规劝道:“老夫实话与郑御史说了吧……” “辽东都司有骑兵四千,车步一万二,步卒两万三,论起行军速度,骑兵仅能做到每日行军一百二十里,车步兵八十里,步卒七十里。” “眼下渤海据老夫所知,有骑兵三千,马步兵起码五千,剩下的八千之中兴许还有马步兵,也可能有车步。” “单凭眼下五千马步兵三个时辰行军四十余里,并且配有挽马、乘马的情况来看,他们行军只落下我骑兵一些,却比我车步与步卒快出一半乃至倍数。” “老夫若是领兵出关,很容易在那长春所一带遭遇突袭,一旦遭遇突袭,辽东全境危矣。” 吴高苦口婆心的分析着双方实力差距,可对于郑公智来说,他本就是黄子澄与方孝孺的人,眼下已经听从了齐泰的建议,但吴高却依旧阻碍自己,他心里自然不舒服,因此沉声道: “眼下我军身站大义,若是江阴侯不敢打,那便换刘都督前来吧!” “郑御史,您听懂了吗?”吴高也来了火气,他说了半天的双方差距,这郑公智居然听不懂。 要知道朱元璋钦定过明代文人科举要考骑射与技击与兵论,虽然不是主科,但起码能培养出一个拥有基础兵家学识的文官。 可眼下,自己说了半天,这郑公智却无动于衷,却还要自己强行出兵。 其实吴高并不知道,郑公智为方孝孺弟子,虽然在技击与骑射不落他人,但却不喜欢兵论,所以自然不知道两军一快一慢的差距。 “本御史也再说一遍,请江阴侯点齐兵马,即日出兵!” 郑公智以一种命令的口吻命令吴高,吴高牙关咬紧,可面对郑公智却无可奈何,最后他只能冷哼一声:“此事我会上疏给齐兵部,但我也会出兵,只是削藩成否,那罪责在郑御史不在我。” 对于齐泰,吴高还是可以信任的,毕竟齐泰督管了那么多年的后勤,自然知道行军速度快慢对于带兵打仗的重要性。 因此只要奏疏交上去,吴高相信自己应该无碍,倒是郑公智恐怕要被弹劾下狱了。 “不劳江阴侯费心!”看着吴高撕破脸皮,郑公智也冷哼一声,带着文林郎离开了三万卫衙门。 二人刚走,一个同样四旬出头的将领便从衙门外走了进来。 他看到吴高那不好看的脸色,当即便知道了吴高恐怕与郑公智起了冲突,因此询问道:“怎么了?” “那郑公智要我强行出关,我不愿意,他便拿陛下来压我。”见到来人吴高也宽松了一口气,讲出了自己的难处。 此人是长兴侯耿炳文次子耿瓛,跟随耿炳文从军二十余年,刘真调来时,他也被调来辽东担任,官职为都督佥事。 “为何不能出兵?”耿瓛还不知道情况,因此询问。 见状,吴高便与他说了渤海军的行军速度一事,听后的耿瓛脸色也渐渐凝重,附和道:“你说得对,确实不能出关去。” “若是渤海只有这五千马步兵还好说,若是再多些,恐怕我大军出关,难以返回。” “只是现在不得不出关了。”吴高气愤,同时叹了一口气。 耿瓛见状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附和道:“我也与你一同写奏疏交给陛下,希望陛下能知道渤海与其它诸藩不同。” “只是这出关,你准备怎么走?” “只有快人一步先抵达长春所,随后控制长春所的那一千军户,进而再北上等待那郑公智成败。” “若是其失败,你我佯装救援,随后撤走便可,决不能与渤海郡王在关外交手。” “确实!”耿瓛赞同道:“关外地形你我虽熟悉,但自然熟悉不过渤海郡王。” “眼下他军快而我慢,若是还在关外交手,恐有失。” 吴高点头,说出自己准备应对郑公智削藩失败的谋划:“若是郑公智失败,我退回三万卫死守,同时向大宁求援,你前往辽南,战事若不顺,你即可焚毁辽南粮食,切不可让渤海郡王得到。” “还未打,你便言败,这不是你的性格。”耿瓛听着吴高的话,心里有些不服气。 “虽然不应该如此,可我……”吴高叹气摇摇头,他总感觉朱高煦的手段不止是行军速度快。 他回忆了当初在兀良哈秃城时朱高煦见面的情况,现在仔细回想,当时他似乎就有些不对劲,常常观察各军兵马。 此外,他与燕王的关系,在某些日子中也有些僵硬,难不成…… 吴高谨慎多智,正因如此他现在回想到兀良哈秃城时的情况时,只觉得当时朱高煦兴许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如果他真的知道,那恐怕他储备的粮食会比自己预估的还要多。 辽东虽然军堡遍地,比关内城池稳固,但说到底辽东无法自给自足,一旦朱高煦突入辽东腹地,那军户们就无法正常耕种,除了辽南四卫与辽东诸卫,其余辽沈及三万卫都将在朱高煦马蹄之下。 自己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哪怕守不住辽东,也要教他讨不了便宜。 辽南的粮食,要么运走要么焚毁,总之决不能留给朱高煦。 一旦没了粮食这后顾之忧,那他就更难对付了。 吴高缓缓抬起头,看向了那晴朗的天气。 “希望那郑公智能成功吧……” 《明世宗实录》:“四月末,高与瓛谋事,言上不可与为敌也,故当死守,勿与公智谋。” 《渤海纪事本末》:“四月,上调兵肇州北巡,公智与高谋曰‘吉林空虚,此为削藩之机也’,翌日遂出兵三万。” 第221章 奉天靖难 “才去了吉林城住下,没住几个月又被调回来了,唉……” “不是说了嘛,把这里的地开垦好后,俺们就可以在这里住下了,你看看这里其实也不错,俺们估计能在入冬前开出不少耕地。” “加把力气干活吧,别咧咧了。” 五月初,相比较后世的炎热,这个时代的长春还略微感受到些冷意。 长春所,这个朱元璋下令,朱高煦负责督建的千户所经过一年时间的建造,已经成为了一个可以容纳五千人的大卫所。 整个卫所由混凝土与石块垒砌而成,城池周长五里,城高一丈四,宽一丈,城内有军营一座,民居两千处,比朱高煦预期的规划要大了一倍。 城内的火道、火墙已经建造完毕,眼下只需要完善屋顶,然后稍微打扫一番就可以入住。 在此地负责修建屋舍与开垦田地的军户是与刘武三千户一同北调的山东军户。 他们有一千户,男丁两千余人。 经过一个冬季的军事训练,他们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因此在四月末被委派到了长春所修建与开荒,至于原来的兵马则是被调往了肇州城参加北巡。 正直午时,返回此地不过五天的他们,已经在肇州城外用人力开垦了百余亩耕地。 这速度若是放在南方自然很快,可这里是关外,是渤海。 “唉,不知道殿下为什么不给我们配发耕牛与挽马,要是有耕牛和挽马,现在说不定都开垦出千余亩了。” 一个军户抱怨着,而这是长春所的城头却响起了号角声。 “呜呜”的号角声响起后,众人纷纷警惕起来,在田埂负责保管兵器的百户官也开始警戒起来。 尽管有肇州城在北,但长春所还是很容易在夏季被来自辽泽的兀良哈人袭击的。 “是辽东的弟兄,都放轻松些!” 长春所的千户官褚钊站在道路上对田间的弟兄招呼了一声,众人闻声纷纷松了一口气。 一些人低头继续开荒,挥舞锄头将刨开荒地,将小石头丢到路上去。 长春所的开荒难度比吉林城小了很多,吉林城有许多河石,而这里除了紧邻山区的那片丘陵有较多石头,其它地方因为有辽、金两代的开垦,因此石头并不多见。 正因方便开垦加上地势平坦,因此在这里开垦田地才十分轻松。 军户们低头开垦,直到两刻钟过去,便在那刻意留出的十丈道路上看到了远远走来的辽东军队。 “这么多人?” “不是说要北巡嘛,人多也正常,我们不也派出去了五千人嘛。” 见到来人,许多军户都趁机偷了个懒,杵着锄头和耙子,看着这群辽东的兵卒缓缓走来。 不多时,前锋便已经抵达长春所,而负责前军的耿瓛也策马来到了长春所千户面前。 他看了看四周情况,很轻易就能看出长春所的军户才训练没多久,因此便询问起了褚钊:“你们是哪一所的?” “末将……”褚钊将他们的来历交代了一番,耿瓛闻言眉头一皱,随后又舒展。 “江阴侯北巡,你们这里可有多余的豆料和粮食?” “没有……”褚钊摇摇头道:“我们的粮食只有半个月的,殿下说让我们等下次都司送粮来截留一部分,敢问都督,这粮草可送来了?” 褚钊的话让耿瓛心里一松,他最担心朱高煦粮食够吃,眼下看来应该是不够了。 “调二千石粮给他们。”耿瓛对身旁的指挥使交代,同时对褚钊道:“让伱们的人继续耕种,我们在城北扎营。” “末将领命!”褚钊应下,随后为他们让开了道路。 耿瓛率兵往城北而去,那队伍延绵数里,花了两刻钟才全部经过。 待他们走后,褚钊脸色慢慢变得平淡,一个百户官也走到了他身旁,压低声音道:“真的不通知殿下?” “殿下说了,让我们一切照旧,不用理他们,也不用通知吉林城。”褚钊捡起了地上的锄头,往田间走了去。 那百户官见状,也捡着锄头跟了上去。 不多时,他们加入了开荒的队伍中,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的府仓中迎来了一批粮食。 “为何要给他们送粮食?” 长春所北,当官兵开始扎营,耿瓛询问起了检阅营垒的吴高,吴高也边走边道:“给他们粮食无碍,若是那郑公智失败,将他们调往南边便是。” “若是成功,他们也是我辽东都司官兵,而且调拨粮食还能安抚他们,让他们降低警惕。” 吴高如此说着,同时也看了看手中的地图。 这份地图,是当初朱高煦交给朱元璋,并被朱允炆派人抄绘发给吴高的。 眼下通往吉林城有两条路,一条是从长春所的东边直接穿过大黑山前往吉林城。 另一条路就是以前的驿道,从长春所往北走百余里,然后沿着松花江一路南下,如此再走六十里地,就能抵达吉林城的鸡西关。 到了长春所,他们与郑公智就得分道扬镳了。 郑公智率两千兵卒假借运粮之名前往吉林城削藩,而吴高他们得伪装成北巡北上,绕道较远的那条路,在北边的松花江旁扎营,等待郑公智的消息。 不过,吴高对于削藩朱高煦始终抱着警惕心,因此他不打算按照原计划来。 “明日郑公智前往吉林城后,你我便北上三十余里扎营,然后派一千骑兵北上舍岭山口,若是郑公智削藩成功,通知了舍山岭口的弟兄,我们就南下直接走长春所这一条山道。” “若是他失败,我们立即南下,同时调走长春所的军户与粮食。” 吴高把郑公智当成了弃子,耿瓛也十分赞同。 这些天里他没少看到郑公智对他们吆五喝六,明明只是一个巡查御史,却管到了他这个都督佥事头上。 那人即便活着,耿瓛与吴高也不打算与他共事。 如果不是担心朱高煦真的会被逼反,他们都希望朱高煦拔刀宰了那个惹人厌恶的家伙。 在他们这般想着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郑公智在美梦中看到了自己削藩成功后老师方孝孺为自己美言,随后加官进爵,担任礼部尚书的美梦。 只可惜他这美梦没持续太久就消散了,清醒的他由于习惯了早朝的时间,因此在苏醒时,时辰不过寅时,天色还未亮。 “御史……” 门口的兵卒向他问好,郑公智颔首后却皱眉道:“为何还不收拾行装动身?” “额……眼下才寅时二刻。”兵卒被他这话说的一愣,毕竟在外行军,通常寅时四刻才有伙头兵起床做饭,普通兵卒寅时七刻才会起床吃饭。 正常在外,大多都是卯时四刻才会动身,时间十分充裕。 “传令动身!”郑公智冷脸下令,暗骂这些兵卒慵懒。 他觉得自己一个文人都能寅时起床,这些兵卒理应比他更吃苦耐劳才对,现在看来这些全都是懒惰之兵,不堪大用。 郑公智如此作想时,却不想他是乘坐马车,而兵卒是用双腿行走。 在他的要求下,兵卒们无奈去将昨日调配给他的两千兵卒叫起。 一时间,营中骂声一片,郑公智听后更确定了这些兵卒是懒惰之兵。 在他的催促下,卯时还未到,两千兵马就踏上了前往吉林城的道路。 被吵醒的吴高看见这一幕,气得一脚踢在了旁边的马札上。 “这些弟兄昨夜亥时才入睡,不过才睡了三个半时辰便被这郑公智叫醒,若是让他单独带兵出塞,恐怕还未遇见胡兵,便要被手下人宰了。” 同样起身的耿瓛也摇头冷笑,整个人也没了兴致继续休息,起身开始巡营了起来。 对于他们的评价,郑公智并不知道,眼下的他还沉浸在削藩成功,加官进爵的美梦中。 带着麾下两千人,他便往吉林城走去,二百余里的道路花费了四天时间走完,等他们来到鸡西关时,鸡西关守将也将他们拦住。 “我们前来送粮,此外陛下还有旨意让我交给渤海郡王。” 看着城门口的渤海锐卒,郑公智突然紧张了起来。 眼见那千户官要继续追问,暗中等待的刘武也走了出来,他一脸急迫的对那千户官说道:“王魁,不要阻拦天使,以免给朝廷抓到把柄。” “可这……”王魁看着那一车车不太像粮食的辎重车,心里犹豫。 刘武见状,不等他反应便让众人撤开拒马,放郑公智两千余人押运辎重进入了吉林湾内。 一连二十余里的道路,刘武为郑公智等人开道,而这也是郑公智第一次看到吉林城的模样。 整个河湾上百万亩耕地尽数被开垦,道路不像是江南的青砖路,更不像夯土路,看上去像是一块连起来的石头。 “这是用什么制作的?” 郑公智询问刘武脚下混凝土道路,刘武不假思索道:“是水泥,渤海郡王藏了许多东西未曾让朝廷知道,例如那边……” 刘武示意郑公智往东边看,果然郑公智一抬头便看到了成片的水稻。 “关外居然能种植水稻?”郑公智不敢置信,而刘武也道:“不止是水稻,这里还有许多东西,只等郑御史您拿下渤海郡王后一一阅览。” 郑公智还未成功,刘武就已经为他庆祝了起来,郑公智听后心里飘飘然,但还是有几分警惕道:“吉林城四周还有多少兵卒?”
“鸡西关有一千人,军营内有一千百人,城内有一千人,其中我已经将我麾下部将调往了城内,加上军中锦衣卫,城内一千人都是我们的人。” “鸡西关距离吉林城二十里地,军营距离吉林城五里,因此只要迅速拿下渤海王府,便大事可定。” “王府没有护卫吗?”郑公智询问,刘武颔首:“唯有渤海郡王府有三百护卫兵,但只要您一声令下,那三百人绝对撑不到军营与鸡西关的援兵到来。” “好……如此我便放心了。”得知了吉林城的情况,郑公智也舒缓了一口气。 不过当他看向四周田地间的那群百姓时,他才想到了吴高所说的话,因此对刘武询问道:“这吉林城有许多百姓都是女真人,他们不会帮渤海王吗?” “男丁都在外耕种,只有各坊市的书院里有三万多学子,但其中十五岁以上不超过七千人。” “况且,他们身无甲胄,不是兵卒对手。” “好!”听到刘武如此笃定的话,郑公智颔首点头,渐渐放下了防备。 不多时,如刘武说的一样,吉林城内守军对他们没有一点防备,干脆放任他们进城。 在刘武的带路下,两千辽东都司步卒在郑公智的带路下前往了渤海王府,一路上许多百姓都警惕的看着他们。 感受到这些目光,郑公智连忙询问刘武:“他们目光为何如此?” “皆听闻南边削藩,对朝廷敌视,此为渤海王愚民之策罢了。”刘武解释着,而他们也抵达了渤海王府门口。 “站住!” 班值王府崇礼门的一百锐卒大声喝止了郑公智等人,刘武见状连忙骂道:“此为朝廷所派天使,你们胆敢阻碍,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刘武!你他娘是谁的兵,胳膊肘往外拐?!” 被斥责的年轻百户官来了脾气,对刘武教训起来。 “我自然是朝廷的兵,你们也一样!”刘武骄傲挺胸,同时对百户官呵斥道:“王戎,你别仗着你爹是指挥使就吆五喝六,这位是朝廷来的郑御史!” 百户官敢于怒怼刘武自然有依仗,他虽然年轻,可他父亲是指挥使王义,正因如此王府护卫都是由他来做,而他也十分崇拜朱高煦。 “大胆王戎,陛下旨意在此,你敢阻碍吾宣旨否?!” 郑公智看着王戎这一百人,心里生出轻视,毕竟他身后站着刘武与辽东都司的两千兵马。 “抗旨不敢,但殿下早有教令,若是朝廷来人宣旨,只准许天使一人入府。” 王戎冷声开口,刘武见状也拔刀指向王戎:“架住他们,谁敢动手就是叛乱!” 在刘武的指挥下,辽东都司的兵卒们也持枪上前。 他们早有准备,入城前便换上了明甲,甲胄俱全下,丈三长枪架住了王戎等人,将只有短兵的他们逼退。 “开王府大门!” 郑公智冷脸开口,王戎试图反抗却被一旁的一名总旗官用刀架住脖子。 “刘猛,你什么意思!” 被架住的王戎咬紧牙关,那总旗官刘猛也开口道:“卑职是锦衣卫,今日奉陛下旨意办差。” “混账话!”王戎不过十七岁,心气年轻,听到刘猛的话,被气的说出话来。 “不用管我,拦住他们!” 他开口下令,可这时候王府大门却打开,亦失哈从中走出,对马背上的郑公智开口:“殿下有令,请郑御史携圣旨入府。” “收刀……”亦失哈冷脸责令众人收刀,闻言的渤海锐卒虽然面露不甘,可还是听令收刀。 那刘猛松开了王戎,退到了刘武的阵营中。 王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阴鸷的看着刘猛。 “王千户在外驻守,刘千户率兵与我入府。” 郑公智眼看朱高煦放弃抵抗,当即让刘武率领一千兵马涌入渤海王府内。 承运殿广场上,百余名渤海锐卒手握长枪,面色不善的看着走上广场的郑公智等人。 与辽东兵马相比,他们的数量太少,可气势却压垮了他们。 走上高台,刘武留下数百兵卒看守这百余锐卒,自己带着剩下的数百人陪同亦失哈与郑公智走上了台阶,一步步走上高台,来到了承运殿门口。 承运殿大门敞开,可以容纳数百人的殿内,左右各有百余名兵卒,显然是朱高煦将看守后门的兵卒调到了这里。 不过对此郑公智并不担心,因为他身后还有上千名辽东兵卒。 率兵走入殿中,三百余名辽东兵卒与百余名渤海锐卒持械对峙。 亦失哈走上了渤海王府的石台,上面坐着朱高煦。 他身形高大,坐在那榻上,身上套着甲胄,手里是一把铁锏。 他用粗布擦拭铁锏,浑然没有将走入殿中的郑公智与刘武和数百辽东兵卒放在眼里。 “渤海郡王高煦,陛下有旨意,跪下接旨!” 郑公智在看到朱高煦身穿甲胄的时候就已经感到了不妙,可一想到身后的辽东兵卒,他还是壮起了胆气,举着圣旨让朱高煦跪下。 然而面对他的话,朱高煦却心不在焉的擦拭铁锏,旁若无人,无视了郑公智他们。 郑公智举着圣旨尴尬在原地,最后恼羞成怒,直接拉开圣旨宣读。 “朕闻渤海私开互市,资虏敛财,互与湘王书信以谋叛乱,今法司请论如法。然朕闻人莫难于知过,彼既能引咎自责,将复为善人。敕命渤海郡王解其兵南下京城,于京自省,然……” 郑公智宣读旨意,其内容无非就是朱允炆拿他与女真人互市的事情来攻击,同时又诬陷自己和湘王密谋造反。 三司请求论罪,结果朱允炆还在为自己开脱,将死罪降为了夺兵南下,府中自省罢了。 “好了!”听不下去的朱高煦将手中的粗布丢到了桌上,打断了郑公智。 不等郑公智反应过来,朱高煦看向了亦失哈:“如何?” “都已经安排妥当。”亦失哈应下,朱高煦眼神示意没有着甲的他退下。 亦失哈退下,郑公智也反应了过来,叱骂道:“渤海庶人!你敢对陛下无礼!” 朱高煦缓缓站起,嗤笑道:“他的话还没说够,可我已经听够了……” 他扫视殿内,看着殿内的渤海锐卒:“渤海与辽东的弟兄们,这圣旨说我谋反,你们觉得我谋反了吗?” “枉!!枉!!枉!!” 冤枉之声唱起,辽东都司兵卒低头,渤海锐卒唱声。 这突如其来的变动让郑公智与刘武脸色难看,当着他们的面,朱高煦也拎起来了那铁锏。 “我率兵卒与辽东弟兄死守吉林城的时候,高皇帝为何不说我谋反……” “我远征兀良哈秃城,斩首近万的时候,高皇帝为何不说我谋反……” “我与女真互市贸易,招抚关外女真时,高皇帝为何不说我谋反……” 朱高煦细数自己干过的一件件事,还搬出了知情的朱元璋。 “现在,他即了大位,便说我谋反了,湘王已经被你们逼死,现在要逼死我吗?” 他扫视众人,辽东兵卒底气更虚,郑公智与刘武也察觉不妙。 “可惜,我不是湘王,我是太祖高皇帝册封的渤海郡王,也是太祖高皇帝准许我与女真互市。” “尔等欲加之罪,真以为……” “动手!!”郑公智大喝一声,刘武当即带着十余名兵卒拔出短兵向朱高煦杀去。 四下渤海锐卒与辽东兵卒也拔出短兵,在这殿上拼杀。 “太祖高皇帝有言: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 朱高煦冷静看着冲向他的刘武等十余人,缓缓开口:“今日……” “渤海庶人,休得狂言!!” 不等他说完,刘武等人冲杀而来,朱高煦持铁锏一跃而下,刘武等人挥锤砸去。 短兵交击间,刘武只觉得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回过神来时便见自己的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挂在半空中。 “啊!!!” 一击之间,兵器被打飞,手臂被硬生生砸断,刘武的惨状,让随他冲杀的兵卒头皮发麻,郑公智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等他们反应,朱高煦挥锏砸翻两个冲来的兵卒,顺手抓住兵器被打飞的一个兵卒,单臂将他举起,猛砸在殿上。 那沉闷的声音与刘武的惨叫声让郑公智想起了吴高的话:‘渤海郡王有万夫不当之勇’。 “杀了他!他只有一个人!额啊……” 断臂的刘武退回,紧握断手,向四周下令的同时,忍不住发出哀嚎声。 朱高煦扫视众人一眼,半张脸沾满了刘武等人的鲜血。 “杀!!” 数十兵卒朝他杀来,他却继续自己刚才未说完的话:“今日,孤奉太祖高皇帝旨意……” “清君侧,靖国难!!” 《渤海纪事本末》:“五月辛未,武率兵叛,引公智入城,公智遣兵围府,率兵入殿缚杀,上率护卫负甲,斩首百级而身未尝中一矢,被一创” 《明世宗实录》:“五月辛未,建文君遣兵二千围王府,诬上谋乱,上负甲力战,自日初至中,手刃数百人,介胄尽赤,身未受创。皆贼污血,壮之。” 第222章 战火奋燃 “乌古乃!别种地了!殿下被南边的官兵给包围了,说要把殿下绑了走!” “你说什么?!” “阿颜部的都和我走!!” 吉林城内外,在亦失哈命人刻意的传播下,先前就敌视郑公智所率官兵的女真人与汉人们纷纷拿起农具往渤海王府赶去。 “杀!!” 承运殿广场上,足以容纳数千人的广场此刻拥挤着,渤海锐卒与辽东官兵厮杀一片。 王府城门口,百余辽东都司兵马关上了王府大门,王戎等人奋力厮杀。 两千对三百,从承运殿广场一直杀到承运殿内。 朱高煦负双甲,单人突入敌阵大战,往来奋击,连杀数十人。 “降者不杀!!” 挥锏砸翻数人,朱高煦放声呐喊,左右辽东都司兵卒一拥而上,往四面八方而来。 广场之上的辽东兵卒不断涌入殿内,平常宽大的承运殿,此刻挤满了搏杀的人。 百名渤海锐卒结阵奋杀,往朱高煦靠来。 朱高煦奋战勇猛,无一人合敌。 招降之声此起彼伏,好似眼下渤海才是人多的一方。 “殿内狭小,无法结阵!都退出去!!” 断臂的刘武握着断臂,护送郑公智踉跄走出承运殿。 随着他的指挥,辽东兵卒开始退出承运殿,朱高煦率渤海锐卒追击而去。 路过殿门时,他将藏在此处的二十四斤铁枪抓拔而出。 站在平台上,他看着裹挟着刘武、郑公智退往广场的辽东兵卒,简单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血液。 在身旁数十名追赶出来的渤海锐卒衬托下,他的身形显得十分高大。 明明是用钝器,却能做到全甲染血,这样的形象让辽东兵卒们心生畏惧,惶恐不安。 双方难得保持了一定的沉默,三百王府护卫围住了一千余人的辽东兵卒。 渤海锐卒们在等朱高煦的指令,辽东兵卒也在看着他,畏惧他。 理说朱高煦既然决定了起兵,就不能优柔寡断,理应将这群辽东兵卒尽数斩尽杀绝。 然而擦拭了脸上的血迹后,朱高煦却没有行动,而是看了一眼脸上的血液,又淡漠俯视起了这数倍于己的辽东兵卒。 他不动,众人便都不敢动…… “愣着干嘛!这里地形开阔,速速俘杀渤海庶人!” 刘武忍受断臂之痛,向四方下令。 十余兵卒往高台杀去,可临朱高煦几个台阶之遥时,他们又在朱高煦那眼神下止住脚步,不敢上前。 “太祖高皇帝生前留有祖训: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 “今祸迫予躬,实欲求生,不得已也……” 朱高煦眼看辽东兵卒不敢动手,便自己开口说出了朱元璋留下的《皇明祖训》之言,并对辽东兵卒解释自己的苦衷。 “辽东都司的弟兄们!尔等之中可有随我在鸡西关征战者?” 朱高煦搬出了鸡西关,因为那一战中几乎所有幸存的辽东兵卒都得到了拔擢。 果然,在他开口之下,辽东兵卒的队伍之中出现了片刻的骚乱。 “尔等既然与我肩并肩征战过,会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他大声质问,不少人愧疚低下头。 朱高煦是什么人,他们自然清楚。 鸡西关一战,朱高煦自掏府库发给他们赏钱,其丰厚程度无须言述。 “我在此立誓,此次起兵实乃无奈之举,南下入关靖难,沿途必与百姓秋毫无犯,凡我兵锋所过之地,军户均分卫田,废其军屯田赋,不想为军兵者遣散,不愿南下内战者,原地戍边。” “尔等家人还在等着你们回去,莫不是真的要与我为敌否?!” 朱高煦话音落下,也抬腿走下了台阶,他的步步逼近,却让辽东兵卒节节后退。 但凡从军三年以上的老卒,谁又没听过鸡西关所还兵卒那绘声绘色的故事,谁又不知道渤海郡王勇冠三军。 若是先前他们还当是故事,那朱高煦在承运殿内的搏杀就足够再次证明。 倒在他手下的兵卒少说数十,那些人死状如何,从朱高煦甲胄所染鲜血就能看出。 能将钝兵使用如此,谁还会怀疑他。 “渤海庶人休要胡言!你眼下若是乖乖束手,本使还能既往不咎……” 郑公智在安稳军心,可他越说却声音越小,因为他看到了朱高煦那搜寻的目光。 待他与朱高煦对视时,即便相隔数十步,他却还是害怕的缩了缩脖子。 “殿下!!” “殿下您在里面吗?!” 忽的,渤海王府外响起了七嘴八舌的叫嚷声,声音传入王府,在承运殿内回响。 他们有的在说官话,有的在说各地女真的语言,声音煌煌回荡,从四面八方传来。 在渤海王府外,数万聚集而来的渤海百姓手持锄头与农具,部分还有狩猎所用的猎弓。 他们将渤海王府围了一个水泄不通,饶是飞鸟也难以飞出这个范围。 他们的呐喊声让辽东兵卒的底气渐虚,因为他们知道自己难以拿下朱高煦,而拿不下朱高煦就不可能突围。 “我再说一遍!!” 朱高煦一手持枪、一手铁锏,他隆声开口,扫视四方。 “若是不愿与我为敌的弟兄,放下兵刃往左右散去,我既往不咎!” “若是还有人手执兵刃要助这佞臣谋害于我,杀无赦!!” 话音落下,朱高煦加快了走下高台的速度,奋勇搏杀而去。 那二十四斤的沉重铁枪被他单手挥动,只是一瞬间便砸翻一人,不待左右反应,左手铁锏也挥砸而下。 呼吸间,四五人被砸翻,脸上血肉模糊,那骨头断裂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手无长枪,辽东兵卒所执短兵的军阵对于朱高煦来说不过轻易可破。 在他率领之下,三百渤海锐卒扑向那数倍于己的辽东兵卒。 “殿下!可还记得鸡西关刘昭!” “记得!鸡西关负伤三处,斩首七级!是我的好弟兄!” “但且丢下兵器,待我稍许杀了这佞臣与伱饮酒叙旧!!” 一个总旗官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却不想真的得到了回应,并且回应的无比详细。 “老子不打了!” “渤海郡王是贤王,给过弟兄们朝廷都未曾给的赏钱,不打了!” 军阵之中,居然有人丢下了兵器,往承运殿广场左右散去。 “一群懒兵!你们就是这样对朝廷的吗?!” 郑公智破口大骂,四周辽东兵卒闻言脸色一黑。 这些天来,他们没少被郑公智折腾。 他们每日行军六十余里,从寅时走到酉时,整整八个时辰都在走动,到了驻扎的地方还得花费一个时辰结营。 待他们能休息,已经是亥时的事情,躺下不过三个时辰,便得被这家伙叫起赶路,眼下这人居然还有脸骂自己为懒兵…… 一时间,四周丢下兵器的声音骤然增多,郑公智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随着兵卒散开,护卫郑公智的兵卒也越来越少,而朱高煦依旧正面搏杀,压的前方兵卒喘不过气来。 但凡朱高煦所过之处,兵卒兵器被击飞,甲胄被砸散,非死即伤。 渐渐地,有人抵挡不住,开始在正面丢下兵器投降。 投降这种信号一旦传出,四周人便会争先效仿。 没有人会想与朱高煦交手为敌,他们很清楚自己的斤两。 因此在片刻的兵器落地声后,留在郑公智身旁的兵卒也越来越少,渐渐只有十余人。 “你们要去哪?!不想想你们的家人了吗?!” 郑公智用家人来约束兵卒,同时伸手拉住一人,那人听后却直接甩开他,同时朝他踢了一脚。 “给你当兵是死,投降也是死,爷宁愿投降也不帮你!” “老子早就战死了,谁知道老子投了敌!” 四周的谩骂声传来,站在郑公智一旁的刘武几人还不知道郑公智这一路的所作所为,因此只觉得十分荒唐。 两千人居然拿不下三百人…… “哈哈哈……”刘武笑声无奈,自己主动从地上捡起一把刀递给郑公智。 “天使,自刎比落在他手里强。” 刘武很清楚自己落到朱高煦手上是什么下场,因此交代过后便自刎倒下。 那鲜血喷了郑公智一脸,他被刘武自刎的画面给刺激得久久无法回神。 “天使?” 待朱高煦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转身抬头,只看到了低头俯视他的朱高煦。 “渤海……渤海郡王……你……” 他话音未落,便见朱高煦举起了那铁锏,不待他说完,那铁锏落下,砸碎了他的天灵盖,更将半个脑袋砸碎。 红白之物飞溅,四周还未投降的兵卒胆寒。 待朱高煦扫视他们,他们便自觉丢下了兵器。 “此战,辽东兵卒尽皆战死,你们不用担心你们的家人!” “全军收拾行装,三日后随我南下靖难!!” 朱高煦奋力呼喊,这让四周兵卒松懈下来。 “刘武你个狗东西!!” 王戎的叫骂声响起,朱高煦闻声看去,便见他踹着刘武的尸体,挥锤砸在他脸上,将他砸的血肉模糊。 “殿下,这狗东西自刎了!” 王戎回头与朱高煦对视,立马指着刘武的尸体开口:“尸体剁碎喂鱼,头颅斩下插于标上,以证辽东兵卒全军覆没。”
说罢,朱高煦看向四周,对王戎吩咐:“带辽东的弟兄们打扫战场,未死的都送往医院救治。” “刘昭!!”朱高煦大喊先前第一个投降的那人,不多时便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熟悉面孔快走出来,对其作揖:“殿下!” “拔擢你为千户官,暂时统帅辽东的弟兄们,三日后随大军拔营前往长春所。” “殿下!”听到朱高煦的话刘昭连忙开口道:“眼下辽东战兵十之有八尽数随江阴侯从长春所往北走,三万卫空虚,且留守兵卒还是我们自己的弟兄,只要您轻骑而去,必定能拿下三万卫!” 刘昭的情报很及时,朱高煦听后立马与王戎对视。 王戎虽然没有参加过鸡西关之战,但他从自己父亲王义口中听过不少那一战的惨烈,因此他颔首:“殿下,您一声令下,我们随您南下!” “给你们一千乘马,自选五百兵马南下,若是拿下三万卫,你就是三万卫的指挥使,随你去的弟兄都拔擢三级!” 朱高煦没有犹豫,直接让刘昭自己选五百信得过的弟兄乘马南下。 这份信任让刘昭感激涕零,而那份奖赏也让刘昭热血澎湃。 “殿下您放心,昭一定为您拿下三万卫!” “我信你,等你拿下我们再喝酒!” 朱高煦说完便转身离去,那王戎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在走远后,王戎才着急道:“殿下,您为何不让我跟着去?” “若是这刘昭回了三万卫便告诉了辽东都司消息,那我们起兵的事情岂不是瞒不住了?” “本就瞒不住。”朱高煦边走边说:“那吴高多谋,我们出兵最快需要三日时间,而抵达长春所又需要两日时间,若是那吴高看出了郑公智的不对劲,你觉得他还会继续北上吗?” 朱高煦不相信吴高会那么容易对付,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对付,那朱棣也就不会用离间计来对付他了。 “那三万卫能拿下吗……”王戎醍醐灌顶,追问道。 “能拿下最好,拿不下也没办法,无非就是折损一千乘马罢了,反正你父亲他们还有两日才回到吉林城。” “另外,你让人给吴高送去消息,就说削藩成功,让他按照原来的筹划进军。” “是!” 朱高煦走到了存心殿,王戎见状也停下了脚步。 他眼看着朱高煦走进了前寝门中,自己便跑回了承运殿广场,准备收拾残局。 在他离开的时候,朱高煦也在两名净军畏惧的目光下走进了前寝门。 只是走进这里,他便见到了坐在殿门口的郭琰与亦失哈和十余名净军。 除了亦失哈,他们所有人都畏惧的看着自己,全因他身上甲胄染血,好似地府爬上来的战死将领。 “殿下!!” 郭琰坐不住了,她连忙起身往朱高煦跑来,朱高煦却提前拦住了她:“我未受伤,准备热水给我洗漱。” 郭琰没管,上前抱住了染血的他,弄得自己身上一身污血却也不嫌弃。 “多备几桶热水……” 看着二人都沾染了污血,亦失哈对两名净军吩咐,无奈摇头。 “何必弄脏了一身衣服……” 朱高煦也是苦笑,郭琰却在他身上看到了不少凹陷的甲片,心疼抬头:“真的未受伤吗?” “顶多也就是一些淤青罢了。”朱高煦抓着她的手往殿内走去。 不多时,早早备好的热水便一桶桶抬进了浴舍。 待二人洗漱结束,众人聚在前寝宫时,两名婢女为他二人梳理头发。 亦失哈看着朱高煦开口道:“刚才王戎来过了,辽东的弟兄死了一百七十二人,我们的弟兄死了二十七人,两边负伤者四百五十七人。” “那刘昭已经带人外出领了马匹,他选了我们自己人南下,没带辽东的弟兄。” “辽东的弟兄,奴婢已经让王戎带他们去府库运粮制作为军粮了。” 亦失哈交代了朱高煦洗漱时发生的一切,郭琰也看到了朱高煦并未受伤,只是有七处淤青,因此抓住他的道:“殿下准备何时南下?” “三日后……”朱高煦不假思索:“战前我便已经给陈昶、孟章他们送去了信,想来两日后他们便能抵达,眼下我们要做的是备好军粮豆料,等他们一到,立马南下。” 由于刘武等人存在,朱高煦他们无法提前大规模制作军粮,生怕泄露消息。 眼下刘武等人已死,而胡纶等人也已经将其余锦衣卫纠察出来,想必能瞒吴高一两日。 “若是能拿下三万卫,那吴高就不足为虑了吧?”亦失哈询问朱高煦,可他却摇头: “拿下三万卫顶多就是减缓了吴高大军回辽东的速度,如果他有所准备,刘昭也不一定能拿下三万卫。” “不过如果真的拿下了三万卫,那其中的粮食兴许能让我们渡过眼下的困局。” 朱高煦所说的困局无非就是粮食罢了,渤海的粮食可以撑到六月初九,可那是平常。 眼下数万大军即将南下,想要给他们备足一个月的军粮,起码要损耗不少粮食。 朱高煦必须在一个月以内进入辽东,并获得一到两个储备仓。 傅让给朱高煦说过辽东储备仓的情况,一个卫的储备仓里基本有五到十五万石粮食,如果能够拿下一个储备军屯的储备仓,那渤海十余万百姓就可以多撑一个半月。 如果不是自己还需要统筹三军,加上吉林城兵马不足,朱高煦恐怕会亲自率兵前往三万卫。 “等着吧,三日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他感叹一声,郭琰也一句话将朱高煦拉回到了现实:“我们起兵了,北平那边会如何?” “……”她的询问让朱高煦沉默片刻:“若是父亲早有准备,那即便得到了消息也能顺利起兵,若是父亲没有准备,那便只能听天由命。” “北平的事情太远,我们管不了,眼下我担心的只有吴高一人。” 朱高煦看向门口,眉宇凝重。 也在他担心的时候,伴随着时间流逝,已经一日未得到郑公智消息的吴高开始担心起来。 长春所北的一处矮丘上,连带民夫近七万人的营盘延绵数里,民夫来往营门,不断从南边运来粮食。 他们也面有虑色,不过不是担心郑公智,而是担心北巡运粮路上会不会遇到胡人。 相比较他们的担心,处于帅帐之中的吴高则是看向了耿瓛:“从昨日正午得到消息算起,眼下已经十四个时辰没有消息送来了。” “我们的营垒未变,即便加上距离,也不应该迟了两个时辰之久。” 吴高嗅到了一丝不对劲,而这时帅帐外走进了一名指挥使。 “侯爷,郑公智的信使来了,他们说削藩顺利,请侯爷按照原来的筹谋前往吉林城。” “你把人带上来,我亲自见见。”吴高不假思索的开口,那指挥使愣了愣,耿瓛也开口催促:“去吧。” “是!”指挥使应下,不多时便带着一名总旗官来到了帅帐。 “标下见过江阴侯……” 那总旗官跪下作揖,吴高却笑着上前去:“削藩成功了?如何成功的?” “我们入了城后,那城内有锦衣卫千户官胡纶作为内应,加上刘千户掌控了城防,因此很轻易就包围了王府。” “渤海郡王起兵作乱,被刘千户率兵镇压束缚。” “期间渤海军民围攻我们,但郑御史以渤海郡王要挟,暂时让他们退去了。” “只是他们虽退去,可依旧包围王府,不让我们离开。” “那你是如何离开的?”吴高还是笑眯眯的模样,那总旗官也解释道:“吉林城内有排水渠,标下顺着那里爬出王府,然后找了刘千户的弟兄寻了一匹马,故而才晚了这么久。” “好好……”吴高笑呵呵扶起他:“老夫明日便率军前往吉林城,你现在带着消息回去找郑御史吧。” “是……”总旗官应下,随后便退出了帅帐。 一旁的耿瓛见状也感叹道:“不曾想那郑公智居然真的能擒住渤海郡王。” “谁说他擒住了?”吴高回头,脸上的笑意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之色。 瞧他这模样,耿瓛皱眉:“有什么不对吗?” “你见过有总旗官能思绪如此清晰的传递消息吗?”吴高询问耿瓛,耿瓛也反应了过来:“确实,以往总旗官若是被突然接见,往往口不择言,这人未免回答的过于流畅了。” “恐怕是来的路上就已经编好了。”吴高冷哼一声,又道:“若只是这一点,我还不会怀疑什么,可你别忘了郑公智是什么人?” “那郑公智小肚鸡肠,倘若真的擒拿了渤海郡王,你以为他会让我们带兵去分功?怕不是直接押着渤海郡王走排水渠直接出城南下了。” “你的意思是……”耿瓛感到了不妙,吴高也决断道:“下令三军拔营,南下返回三万卫。” 他一边下令,一边坐回主帅位置上,心情沉重。 “那渤海郡王不好对付,我早就提醒过,可朝廷强要削藩,如今怕是辽东要重燃战火了。” 吴高的话让耿瓛低头,他未与朱高煦交过手,不知他恐怖,只当是吴高有些夸大了。 不过是否夸大,恐怕只有等他亲眼见到朱高煦才能明了…… 《渤海纪事本末》:“建文君遣兵削藩未果,公智被上所杀,余兵皆降,高多谋,翌日觉察,遂撤军。” 《明世宗实录》:“建文君遣兵渤海削藩,然公智尊建文君旨意欲戮吉林。其兵素慕渤海,闻公智欲杀上,遂倒戈,高闻公智败亡,旋撤军” 第223章 靖难之役 吴高的谨慎让他提前撤军,而撤军路上在经过长春所时,他更是看着守备森严起来长春所,后知后觉起来。 “我早应该想到,渤海郡王调这未参军一年的新卒来此开垦耕种,就是为了迷惑我们。” “要攻城抢回粮食吗?” 马背上耿瓛询问,吴高却摇摇头:“不能耽搁,眼下必须最快返回三万卫,以防三万卫有变。” “此外,你派人送信给刘真,让他留兵两千备九连城,选兵二千前往辽南金州。” “若是辽北失守,只要我们还有金州,就能依靠山东海运来与他继续周旋。” 吴高的眼光确实卓越,尽管还未交手便想着退守辽南有些助长他人志气,可他要的不是志气,而是守住辽东。 最后看了一眼长春所,他便调转马头南下。 很快,这支军民七万余人的队伍开始急行军,而这一幕也被城头的长春所千户官褚钊看在了眼里。 “可惜了……” 褚钊叹气,他本以为吴高会进攻长春所,那样自己还能留他几日,给今早刚刚经过长春所南下的刘昭创造时间。 现在看来,自家殿下说吴高谨慎难以对付是理所应当的。 “待他们撤离,立马给殿下送去消息,就说吴高撤军,与刘昭顶多一日路程。” 褚钊回头看向了表情惶恐的兵卒们,而接受他传令的百户官也艰难咽了咽口水:“千户,俺们真的反了?” “不是我们反了,而是朝廷把我们逼反了。”褚钊摇摇头,更正了他的说法,并继续道: “朝廷要废殿下为庶人,还要圈禁南京受奴仆羞辱,并且会废除渤海均田,你们若是觉得可以接受,那可以离开城池往南去,我不拦你们。” 褚钊的话让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确实不想造反,但更不想回到南边成为流民。 他们这些人才在去年冬至受了田,三十几亩田地要交出去,这还不如造反呢。 “娘勒!反了他娘地!” “对!俺的田谁也别想抢走!” “不走!俺们反了!” “不!是朝廷逼反俺们的!” “对对……” 一说到要回收均田,前一面还在犹豫的军户们,立马就变得坚定了起来。 均田容易收田难,朱高煦敢造反的底气就在于整个渤海的十余万军民都与自己的利益捆绑在了一起。 渤海百余万亩田地,哪怕朱允炆不要,也会有人想着收回,这是注定的。 哪怕朱允炆承诺不会回收均田,渤海军民也不会相信他的鬼话,因为他们只信朱高煦。 “把粮仓内粮食弄成军粮,殿下不日即将率军出关,带着我们南下!” 褚钊眼看军户们变得坚定,当即也开始指挥起了他们。 不多时,整个长春所开始有条不紊的运作起来。 与他们一样的,还有早早接到调令,往南边开拔的渤海四城兵马。 五月初十,这是去年朱元璋崩殂的日子,而今年这一日,吉林城鸡西关外也人声鼎沸,人头攒动。 训练了一个冬季的女真八卫终于得到了渤海的甲胄,他们高高兴兴的穿上甲胄,互相炫耀着自己的威武。 当然,他们也会时不时看向八卫营垒的对面。 在他们的对面,那些曾经被他们瞧不起的兀狄哈野人也穿着明亮的渤海甲胄,同时手中还拿着他们未曾见过的兵器。 说是枪吧太短,说是棍吧太长,他们不懂那是什么,或许只有指挥这三营兵马的孟章与参与训练过这支兵马的徐晟知道这支兵马有多恐怖。 除去这八卫二十四所与神机三营,在鸡西关外的丘陵营垒中,还有渤海的老班底,编制为四卫的汉兵。 “十二卫四营加在一起,合计是五万三千人,四城留守了一万人,崔均带走了五千人,能集结到这里的是三万八千人。” 走在营中,看着四周热闹的渤海军队们,朱高煦算是体验了一把老李打平安格勒战役前的感觉。 队伍放出去几年,再回来时他麾下兵马居然比辽东都司还多了。 眼下整个大明,恐怕也只有重兵云集的云南都司能与他相比。 “说实话,我还未曾带过这么大一支军队,不知道能否带好。” 当着王义、孟章、徐晟和陈昶四人的面,朱高煦没有遮掩,而是直言不讳的说出了自己担心的事情。 细细算来,他打西阳哈时也就一千多人,打鸡西关之战也就指挥了四千多人其中半数还是民夫。 剩下的不管是北征哈剌兀还是与朱棣汇合,麾下兵马都没超过五千人过。 眼下突然让他统帅近四万大军,并且这支军队从未磨合过,语言也是多种多样。 这些种种因素加在一起,朱高煦有些担心是正常的。 只是他转念一想,自己有这么多弟兄帮自己管理大军,那自己又还需要担心什么呢? 笑了一声,朱高煦才询问道:“各地守军布置如何,与我说说。” “是!”王义颔首,然后与朱高煦说道:“肇州留兵三千,安东与吉林城、鸡西关各一千,黑水城三千,三场一千,大抵就是这样。” “各地除了塘骑所用的传信马匹,其余马匹都已经带来,有乘马三万九千匹,挽马一万三千匹,战马六千四百余匹。” “若是挽马不够,还能从吉林城调,吉林城还有五万余匹挽马和骡子。” 经过几年的发展和两次对兀良哈的作战获胜,吉林城的畜力十分充足,根本不用担心乘马与挽马的问题。 “粮食呢?”朱高煦询问起了关键,诸将闻言面面相觑,显然缺粮是各军主要面对的问题。 对此王义也艰难道:“亦掌印把事情都操办好了,可送来的只有三千石鱼干和七万斗军粮,五千斗干菜,三千石豆料。” 王义没用石来计算军粮,而是用斗。 一斗军粮正常够一个兵卒吃半个月,七万斗军粮也就是说顶多够这全军三万八千人吃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末将看过,不管是粮食还是豆料,都只够全军二十四天之用。” 王义的话让众人还未出兵,心里就蒙上了一层阴霾。 “二十四日足够!”朱高煦站出来给众人打气。 “既然粮草辎重已经备足,那就准备南下吧!” 渤海军不用民夫,因为他们的畜力足够多,所以可以提高速度,加快时间。 在他的提气下,诸将士气被点燃,旋即开始各自返回营垒。 朱高煦也借机在军中寻来了一百名懂得海西女真、北山女真、官话的兵卒充当传令兵。 弄完了一切,朱高煦返回了王府,并见到了为他收拾衣裳的郭琰。 兴许是知道朱高煦这一路南下估计都是穿着戎装,因此他备了十套鸳鸯战袄给朱高煦,只贝备了两套见客的常服。 “明日我便拔营南下,吉林城有亦失哈,伱不用担心。” 朱高煦看着郭琰交代,郭琰听后也放下了手中收拾的鸳鸯战袄,她担忧上前:“有把握吗?” 她虽是询问,但她也知道渤海与朝廷的实力差距有多大。 “等我回来便是。” 朱高煦没有正面回答,可他的回答已经足够郭琰安心。 一夜难眠,翌日朱高煦拔军南下,那队伍延绵七八里,可一路除了马蹄,未见任何污秽之物。 所有马匹都包上了粪袋,每隔二十里埋填一次。 与之相比,吴高的队伍虽然也有准备,可一路上还是能时不时在路旁看到一些散乱没掩埋的粪便。 不过对此吴高也没有呵斥,因为他们的踪迹已经在长春所眼皮底下暴露,谁都知道他们往南边去了。 吴高唯一在意的,就是朱高煦有没有派兵突袭三万卫。 他一路上没有看到任何粪便,而道路之上的马蹄、车轮印也很难判断是他们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从长春所一路南下二百里,吴高用了三天时间,只可惜当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三万卫的城头已经换了旌旗…… “攻城吧,这里面还有我们存下的粮食,不能让朱高煦大军接收。” 三万卫城外,吴高看着已经挂上渤海朱雀旗的三万卫城沉默,一旁的耿瓛也建议攻城。 不止是耿瓛,辽东诸将们都看着吴高,因为他们都清楚,三万卫内有十余万石储粮,一旦被朱高煦获得,起码能支撑他大军半年。 “不用,绕道南下铁岭卫驻防!” 出乎众人预料,吴高并没有选择停下攻城,而是要前往铁岭卫驻防。 对此,他也给出了自己的解释:“北上前,我便让人将三万卫中半数粮食运往了铁岭卫,为的就是担心削藩失败,朱高煦趁机突袭此处。” “他的速度虽然比我预估的快,但如今三万卫粮食应该也不过五六万之用。” “他要顾及渤海百姓及三万卫军户的话,这些粮食顶多只够一个月用度。” “撤回铁岭,只需驻守一个月的时间就能耗死他。” 吴高的小心谨慎派上了用途,诸将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他们没有强攻三万卫,而是撤往了南边一百里外的铁岭。 这一幕被城头的刘昭所见,使得他松了一口气。 “撤了……” 刘昭回头与三万卫和吉林卫的弟兄们报捷,众人也都看见了刚才那一幕,纷纷舒缓了一口气。 刘昭能顺利拿下三万卫也是朱高煦和周定的功劳,周定虽被调走金州,可三万卫并未更换,加上当初鸡西关之战许多兵卒都升任小旗官和总旗官乃至百户、千户官,因此刘昭很轻易就拿下了守军两千的三万卫。
唯一让他遗憾的就是三万卫的调粮官将粮食调走了一半去铁岭,如今三万卫储备仓中只有不到八万石粮食。 可不管怎么说,朱高煦与吴高的第一次博弈还是以朱高煦快人一步取胜。 吴高带兵撤往了铁岭,并向南边传去了渤海反叛的消息,不过按照时间来算,哪怕八百里加急的情况下,起码也得起码六天才能送抵京城。 他开始在铁岭构筑守城工事,而得知渤海叛乱的许多行商也准备带着商货往南逃,但商货都被吴高征用,让他们去山东布政使司找衙门要钱。 这一举动让行商们怨声载道,可为了活命,众人还是只能交出货物,带着仆从南下逃命。 时间一天天过去,经过八百里加急消息的送达,辽东全境最先得知渤海叛乱的消息,其次是大宁。 “果然叛乱了……” 大宁城内,都司衙门之中的卜万与陈亨、宁王正齐聚议事,渤海叛乱的消息便已经传来。 几乎是第一时间,卜万就将目光看向了朱权,而朱权则是呢喃着这句话。 清楚朱高煦性格的他自然知道朱高煦不是那种等死的人,如果朱允炆要削藩,那朱高煦一定会起兵。 只是他现在没余力担心朱高煦,因为卜万开口了。 “宁王,按照陛下的旨意,请您交出三护卫。” 卜万的话一开口,朱权就站了起来,只是他没有反抗,而是对卜万这个前一刻还是自己部将的人质问:“王府的基本护卫也要交吗?” “不必……”卜万摇头,他只要朱权手中的营州三卫。 “既然如此,大宁就拜托二位了。” 朱权转身离去,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卜万见他离去,目光也投向了一旁的陈亨。 “真不敢想,居然真的敢反……” 陈亨感叹着,随后抬头与卜万对视:“我们要出兵帮江阴侯吗?” “朝廷没有旨意,我们先守好大宁。”卜万见陈亨没什么异动,当即吩咐一声,随后转身去接收营州三卫去了。 见他离开,陈亨脸色才渐渐难看起来,目光担忧的看向衙门外的天穹。 “燕王……” “渤海既反,那燕王必须拿下!” 在陈亨呢喃‘燕王’的时候,北平已经得到了渤海叛乱的消息。 布政司衙门内,布政使张昺、与都指挥使谢贵、张信聚在一起。 谢贵是东晋谢安的四十世孙,也是与朱元璋起义的老臣之一,眼下六十有四却依旧底气十足。 当得知朱高煦叛乱后,他立马就要求拿下朱棣。 在他目光中,四旬的张昺与张信,前者是个文人,后者却是带兵不俗,在西南屡立战功的将才。 二人见谢贵如此,也没有选择推辞。 “今夜便动手,趁着燕王府三护卫都在北平城外,可调守军擒拿燕王!” 北平城内守军不多,但自从朱棣疯了之后,谢贵调来了四周卫所不少兵马,眼下有五千人可供他们驱使。 只要趁夜拿下朱棣,城外三护卫兵马就不足为惧。 “子时动手!” 谢贵交代完后,当即起身离开了衙门,张昺与张信也作揖离开。 只是在他们走后不久,返回府上的张信第一时间找到了自己的母亲詹氏。 詹氏见他着急,便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事情着急,故而拉着他进了书房:“如何了?” “他们要提前动手,就选在今夜子时。”张信与詹氏似乎早有密谋。 只是听到提前动手的消息,詹氏还是疑惑:“怎么会提前动手,三护卫还在城外没有调走,眼下动手一旦失败对他们没好处。” “等不及了,渤海郡王先一步起兵了。”张信道出实情,詹氏也恍然大悟。 “这样就不奇怪了。”詹氏颔首,随后对张信道:“你想怎么做?” “我想请娘亲您让张刘氏派个轿子来,我趁机坐着轿子前往燕王府,把消息告诉燕王,让他提早动手。” “这……”一听到儿子要谋反,詹氏立马就挽留道:“你这样做,你爹的名声就毁了。” “爹在世时说过,燕王更适合做储君,儿子现在不过是帮父亲完成遗愿罢了,请母亲成全!” 张信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詹氏见状心疼儿子,只能将他搀扶,点头应下了这差事。 在母子二人共同操持下,很快张信就乘坐着一个妇人的轿子前往了燕王府。 由于张信本人与朱棣从未有过交集,因此他已经做足了朱棣不会见自己的准备。 当轿子来到王府侧门,张信立马让人去通传,那护卫警惕上前,张信也隔着帘子小声道:“我有要事告诉王妃,生死之忧。” “放行!”听到事关生死,那护卫当即放行,让轿子进入了王府之中。 不过轿子并未深入便被拦下,张信也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敢问张都指挥使前来何事。” 张信掀开帘子,果然看到了朱能与张玉这两位被暂时夺职的将领。 “此地人多嘴杂,我希望面见殿下。” 张信直言,可朱能却摇头:“殿下患病,不能见客。” “事关渤海郡王生死呢?”张信反问,朱能被他问住,正欲反驳却被张玉却拦住。 “走吧……”张玉看了一眼张信的轿子与身上,确定他没带什么凶器后,这才带他走向了世子府背后的一处小院。 不知不觉中,朱棣已经从存心殿换到了此处居住,显然他已经有了准备。 当院门打开,张信果然见到了坐在院中的朱棣,而朱棣也诧异张信的到来,警惕看向了张玉与朱能。 “殿下,张都指挥使说事关二殿下生死,末将便只能引他来见您了。” 张玉此举有些唐突,但他也知道朱高煦现在是一个即将爆开的烟花,任何一点消息都应该确定。 何况张信行踪如此鬼祟,显然不像有意欺瞒。 “殿下,五月初七巡察御史郑公智在江阴侯护送下前往吉林城削藩,郑公智被杀,二殿下起兵靖难并夺下三万卫,眼下江阴侯已经撤往铁岭,消息也送往了京城。” “今日张昺与谢贵召我议事,已经决定对殿下您动手,时间就定在今夜子时!” 张信将自己所知的事情交代,而朱棣也在听到朱高煦率先造反后站了起来。 历史上的朱棣没有轻信张信是因为他没有外部消息,可这一次不同,他很早就知道朱高煦在准备造反,所以他才会提前装病,提前把朱高炽和朱高燧弄回北平。 加上张信所说的话,与朱棣印象中的朱高煦十分贴合,因此他并不认为张信在骗自己。 “你要投靠俺?” 朱棣的自称败坏了气氛,不过张信没有纠结,而是颔首道:“城内有五千守军,其中有五百人是我自家兄弟。” “只要殿下点头,殿下可以先出城去,待今夜末将便让他们打开齐化门,殿下可领三护卫入城!” 张信所说的齐化门,也是当年明军攻陷大都的城门。 由于元大都故城北居民稀少、地势空旷,在防守时城上军人无可依托,因此徐达在攻城后不久,便在城中偏北部增建一道土垣,将城垣变为“日”字形布局,使北段城墙靠近居民密集区,战时守城士兵可以从容筹画衣食。 洪武四年,朱元璋将此段新城墙以北的元大都城垣废弃,将原来北城墙上的安贞门和健德门,以及东、西城墙上最北边的光熙门和肃清门也一并废弃,并新设德胜门、安定门。 北平九门,张信只能掌握齐化门这一道门,所以这代表朱棣只有一次信任张信的机会。 一旦三护卫进入齐化门失败,那他就要被冠上兴兵作乱的名头。 张信也知道,因此他愿意护送朱棣出城,让朱棣亲自带三护卫打进北平城内。 “何须俺去?张玉和丘福、朱能他们三个去就行了。” 朱棣看出了张信的心思,上前搀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此事若成,俺记你头功。” “殿下……”张玉忍不住喊了一声朱棣,似乎希望他别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只是朱棣却对他摇头道:“若是张信要害俺,没必要让俺出城。” “况且,他即便真的要害俺,那俺哪怕出了城,城内还有老大老三和徐妹子,俺如何放得下心来?” “这王府之中有八百护卫,届时你们不要声张,先等张昺与谢贵围了王府,你们再入城平了他们。” “俺要让世人知道,俺不是谋反,而是朱允炆那个小王八蛋逼的俺!” 朱棣咬紧牙关开口,恨极了这个曾经的大侄子。 张信见状也作揖:“请殿下传下暗号。” “暗号……”听着张信的话,朱棣喃喃自语,随后才缓缓坚定了目光。 “俺爹发给俺的《祖训》里有言: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既平之后,收兵于营,王朝天子而还。如王不至,而遣将讨平,其将亦收兵于营。” “俺今日虽无天子诏书,但任由俺看着允炆在奸臣蛊惑下残害叔侄弟兄也全无道理,因此今夜的暗号只有六个字……” 朱棣沉着目光,仿佛改变了什么,缓缓开口:“清君侧……” ”靖国难!” 《明太宗实录》:“建文元年夏六月,昺与贵谋削藩,信密报。上言《祖训》“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 第224章 风起云涌 入夜,整个北平城都安静了下来。 火光在街头亮起,一支三千余人的队伍在身着甲胄的张昺、谢贵二人率领下堂而皇之的包围了燕王府。 “渤海庶人叛乱,都指挥使谢贵奉命前来搜查燕府,尔等诸将若是再不打开城门,以从罪论处!” 三千官兵将燕府团团围住,在夜色的燕王府城下叫嚣。 站在城门楼上,负责统辖护卫的不是旁人,正是从南京归来的朱高炽。 “荒谬!我二弟忠心为国,怎会叛乱!” 朱高炽斥责张昺、谢贵二人,张昺听出了他的声音便作揖道:“世子殿下,渤海庶人确实已经反叛,若是您为大局着想,请让我二人率兵入城搜查,以洗清燕府众人清白之身!” 他的声音传出后,朱高炽久久没有回应,只是那燕王府城门却缓缓打开。 见状,张昺轻笑:“这燕王世子孱弱,果然不如渤海庶人难以对付。” “不要掉以轻心,燕王或许是装疯,你我小心行事。”谢贵毕竟是洪武朝老将,也知道朱棣的厉害,因此他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先派一百人入了燕王府,等待一刻钟确定没有埋伏后才与张昺下马走进了燕王府内。 不知为何,今夜的燕王府空气中透露着一股萧瑟,明明还是盛夏,却透着一股子寒意。 谢贵入了燕王府城,谨慎下又看向身后,准备让大军跟随进入城中。 只是他才刚刚回头,那城门口突然落下一道黑幕,断绝了他与外界交流的目光。 “结阵!!” 谢贵反应不慢,可这时城墙马道上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甲片声。 这声音让谢贵心底一沉,旁边的张昺也紧张的拔出了腰间那用于装饰的长剑。 很快,两条火龙将他们这三百余人包围,昏黄的火光下,燕府护卫脸色凶恶,谢贵也开口稳定军心:“放心,城外大军早已备好攻城器械,只需一刻钟便能攻入燕府!” “是吗?!” 一道洪亮的声音从燕军之中传出,谢贵与张昺看去,赫然是穿戴着甲胄的朱棣。 “果然没疯!” 谢贵凶恶的看着朱棣,朱棣却丢出了两个球状物。 “就凭这两个人做内应,你们就觉得能拿下俺?” 球状物落地,翻滚几圈后露出正面,赫然是葛诚与卢振的首级。 “燕王,你是要谋逆吗?!” 张昺质问朱棣,朱棣却摇头:“不是俺谋逆,是南边的奸臣蛊惑了俺的侄子。” “《祖训》说过: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既平之后,收兵于营,王朝天子而还。如王不至,而遣将讨平,其将亦收兵于营。” “俺是陛下的亲叔叔,眼下有人蛊惑他对自己的几个叔叔下手,俺身为诸藩之长,若是不能遵守《祖训》清君侧,靖国难,那就是愧对皇考!” 朱棣搬出了朱元璋,这让谢贵与张昺脸色阴沉,他们自然知道朱元璋留下的这句话,不止是他们,朝臣们都知道这句话,可没有一个人把这句话当真,尤其是在朱允炆连削带杀下,七个藩王二十一卫兵权尽数被削,这句话便显得更为可笑了。 只是他们不曾想,不止是朱高煦以这句话作为根本起兵,就连这朱棣也如此兴兵。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我们早该想到,伱们父子二人恐怕早就密谋造反了!” 谢贵冷哼,可他依旧有自信,因为府外还有三千攻城士兵。 只是面对他的自信,朱棣咧嘴一笑:“谢贵,你在等,俺也在等……” 朱棣的话刚开口,谢贵来不及多想,便听到了王城外响起了马蹄声。 当这道声音出现,谢贵的脸色骤变。 城中守军有马匹与骑兵,可数量并不多,远远营造不出如此大的声势。 朱棣起兵,显然早早做足了准备,这马蹄声的响起,恐怕代表着燕山三卫的入城。 “完了……” 谢贵脑中只留下这最后一个想法,随后便见朱棣拔出腰间长剑:“弟兄们,动手!” “杀!!” 厮杀声响起,谢贵等人也来不及多想,提短兵奋力交战。 夜幕下,整个北平城充斥着喊杀声,许多百姓都拿着农具死守家门,生怕这兵乱演变为烧杀抢掠。 站在王城的城门楼上,朱高炽看着燕府外的厮杀,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 “我们家……真的起兵了……” 在他的注视下,朱棣让人打开了王城放下的千斤闸,他亲自提着张昺与谢贵二人的头颅走到了护城河的石桥上,大呼:“张昺、谢贵此奸臣已死,俺并非作乱,而是奉高皇帝遗言奉天靖难。” 北平守军本就不愿对朱棣动手,眼看张昺二人已死,当下便放下了兵器投降。 只是一夜,北平九门内外尽数归附,算上不足五千的守军,朱棣手中有兵马二万四千余。 他还在感叹自己的兵马过少,然而却不知道历史上的他被逼到了只有八百人的下场。 如果不是朱高煦提前起兵逼了他一把,恐怕如今的他还在因为手中人少而摇摆不定。 “殿下,都已经清理好了,城中府库有足够城中军民共食用六个月的粮草。” 清晨,当天色微亮,整个北平城已经被朱棣清理拿下。 身着甲胄的张玉众人找到了站在齐化门城门楼上的朱棣与姚广孝,详细禀报了北平的情况。 “俺们只有两万四千人,这点兵力想要靖难十分困难,通州、遵化和密云都是自己人,你们各自带人去传信,让他们归附俺,不愿意便不要勉强他们。” “俺稍许亲自带兵去蓟州,将那里拿下!” 朱棣在军事上的反应很快,他很清楚仅凭北平孤城无法发动靖难,因此必须拿下北平府与永平府才行。 “只是如此,恐怕还不够。” 一身黑袍的姚广孝开口,并对朱棣说道:“殿下您应该清楚,北平地势开阔,无险可守,必须拿下居庸关、松亭关、山海关才能守住辽东、大宁与山西三个方向的官兵夹击。” “俺知道……”朱棣沉着回应,脸色凝重:“只是朱允炆那小王八蛋已经调了俞填他们几人在这三处关隘重兵防守,俺们兵不多,不能强攻关隘城池来浪费兵力。” “那殿下眼下请向朝廷上疏,表达自己只是清君侧、靖国难,并用高皇帝之言去堵住朝廷之口。” 姚广孝教导朱棣如何占领舆论高地,朱棣闻言也沉重颔首。 不多时,他便写了一份奏疏,交给了谢贵等人被俘的死忠,让他们带奏疏南下,而他自己则是开始对北平、永平二府开始攻城掠地。 得到朱棣被谢贵等人带兵强行削藩并无奈起兵的消息,通州、遵化与密云、永平等第先后主动归附,唯有朱棣预料到的蓟州死守。 然而蓟州兵寡,只是一日便被朱棣率军攻破。 仅仅两日时间,朱棣便已经彻底拿下顺天、永平二府,坐拥二十余万百姓,四万余军队。 消息传到四方,松亭关、居庸关与山海关三处守军开始备战。 居庸关守将俞填在获知消息后,当即便向身后驻兵两万六千余人的房昭传递求援消息,同时派人前往开平五卫调兵。 “驾!!” “都滚开!滚开!” 居庸关内,来回传递消息的塘骑们疲惫不堪,脾气也跟着见长,对阻碍他们道路的百姓一顿叱骂。 百姓们仓皇躲避,却还是被马匹撞倒,塘骑们顾不得照顾他们,直接策马离开。 “怎么回事?怎么撞了人也不道歉……” “人家是吃兵粮的,你找死啊?” “怎么来往那么多人?” “听说是燕王和渤海郡王反了,好像是那位派人去抓他们,然后他们不服就反了……” “怪不得……那位对自己叔侄兄弟也太狠了……” “嘘……小点声。” 居庸关内为数不多的百姓们议论着当下的大事,却又担心声音太大被论罪,无人去管被撞倒的那几个百姓。 待他们踉跄起身,这才骂骂咧咧的离开。 恰巧这时,大队官兵从山西方向入城,队伍延绵,入城数千人还不见断绝。 被撞倒的那几人凑在了一起,看着这么多官兵入城,其中还有不少蒙古人,他们便上前用蒙古话询问:“你们要去哪里?” “去北平平叛!”蒙古兵卒们回应,并且还询问道:“你们的口音是哪一部的?” “不记得了,生下来就在这里。” 聊了两句,那些蒙古明军便跟着队伍离开,倒是被撞的那几个人开始交流起来。 他们一边交流一边往家赶去,却见整条巷子早就被官兵包围起来,而他们的家人则是狼狈的坐在巷口。 “怎么了?怎么不回家?” “被赶出来了,他们说要去平叛,军营不够住,让我们把屋子腾出来,我们不让,他们就动手把我们拽出来了。” “爹,我们的粮食还在里面呢,都被他们吃光了!” “畜生!!”听着自己的家居然被抢占,本就被马匹撞了的牧民们不服气,可他们又不敢去理论,只能压着脾气把家人安置到了没有受难的亲戚家。
待安置好了一切,他们几人才凑在了一起。 “这群家伙撞了我们也不道歉,分明就是不把我们当人看。” “我听说燕王对我们蒙古人很好,我们干脆把消息带给燕王,说不定还能换几只羊。” “对!反正粮食被吃光了,等不到秋收我们都得饿死,还不如直接去给燕王报消息,说不定能换些好处。” 几人一合计,当即便趁着天色未黑,从居庸关内走出,徒步往北平城走去。 上百里路程,他们连续走了三天,身上带的糙米吃完了就去捕鱼,用石头打些兔子来吃。 由于北方人口稀少,野物丛生,想要猎些东西还是比较容易的。 熬了三天,他们在清晨见到了北方外围巡哨的塘骑,并禀告了来意。 消息经过塘骑,很快就传到了北平的朱棣耳中。 此时的他还在令全军将府库粮食半数通通制作为军粮,为南下做准备。 当他得知居庸关调集兵马的消息后,当即便与左右的张玉与朱能二人合计:“那旌旗打着房字旗号,必然是房昭。” “这个人俺知道,不足为惧,俺们可以趁着他们出关时与他们正面决战,只要剿灭了他们,便能拿下居庸关,进一步将怀来的储备仓拿下!” 他话音落下,便回头对那塘骑道:“让老大接见那几个百姓,给他们发十贯钱,再发一匹骡子和一车粮食给他们。” “是!”塘骑应下,随后转身离开了制作军粮的营地。 朱棣已经开始准备,而历经三日的朱允炆也在同一天先后接到了来自北平与辽东的急报。 “北平、永平二府除了蓟州有抵抗,其它人一箭未发便投降了” “还有辽东,吴高不是被那群武官称名将吗?怎么连三万卫都守不住,白白将数万石粮食交给了朱高煦!!” 紫禁城武英殿内,朱允炆难得失态,可这样的情况换谁都无法镇定。 一个月前还信誓旦旦对自己说削燕必然成功的群臣,眼下纷纷低着头,只有郁新好像事不关己的站在原地。 朱允炆看着他十分扎眼,但他也知道郁新督管户部的才干无可替代,因此只能忽视他。 “陛下,北平削藩失败全因张信投敌,至于辽东削藩失败和三万卫被夺,则是在奏疏之中写的清楚明白。” 齐泰虽然知道削藩失败的真正原因,可他还是在为朱允炆找补,并且谏言道: “那渤海庶人在高皇帝时期便私下囤积马匹,因此行军速度远超我军,吴高虽然已经有了防备,可丢失三万卫是必然的事情。” “也因他早有防备,这才没有让数万大军被困关外,三万卫粮食也没有预期丢失的那么多。” “眼下只要他按照奏疏上所说一样,在铁岭死守一个月,那渤海庶人终究逃不过兵败身俘。” “若说唯一要关心的,应该是盘踞北平的燕庶人。” 齐泰整理了思绪,见朱允炆也将目光放到自己身上,他继续道:“燕庶人麾下兵马应该已经不少于四万,除去驻守各城的兵马,可调动之数不少于两万。” “眼下,房昭等人已经聚兵居庸关,两部人马三万五千余人,加上开平五卫还未南调的兵力,应该可以凑足五万人。” “有房昭他们在居庸关一带,足以牵制朱棣两万兵马。” “月前,陛下已经调长兴侯前往开平,都督徐凯前往河间。” “眼下开封聚集山西、陕西、山东、湖广和直隶等十三万大军,都督徐凯也率领五千骑兵在河间府驻守。” “只要陛下下发旨意,待粮草备齐大军北上,燕庶人即日可平。” “此贼父子二人,拥兵不过五六万,如何能抵挡朝廷近二十万大军。” 齐泰的谋划很不错,原本士气低落的群臣们也纷纷提振了士气。 见状,朱允炆稍微恢复平静,沉着下旨:“传旨,着长兴侯耿炳文为征虏大将军,驸马都尉李坚、都督宁忠为副将军,必要在入冬前率师分兵并进北伐,平定燕庶人叛乱。” “陛下……”朱允炆才说完,一直没开口的郁新却开口了。 群臣将目光投向了他,而郁新则是作揖道:“半月前,刀干孟降而复叛,云南都司粮草已然不济,须得从广西、湖广、四川等都司调拨粮草,请陛下准允。” “又来了……”听着这些烦人的糟心事,此前还是皇太孙的朱允炆在处理时还能平静对待,可当他坐上了皇帝大位,再回过头来看这些叛乱奏疏的时候,他只觉得无比烦心。 自己才即位一年,便是西南土司叛乱,北边朱棣父子作乱,地方之上还有不少蛮夷鞑官造反,也不知道当初皇爷爷是如何镇定面对这种局面的。 “准了!”朱允炆拂袖应下,齐泰也报来了一个好消息。 “陛下,总兵官宋晟传来消息,月前胡人王庭动乱,鞑靼大汗额勒伯克被瓦剌王乌格齐哈什哈所杀,胡人动乱,无力南下。” “好!”听到这则好消息,朱允炆总算被提振了心情,开始有条不紊的下令。 “着令魏国公速速平叛,此外再令吴高死守铁岭,勿让渤海庶人越过铁岭一步。” “陛下圣明……” 见朱允炆这模样,群臣纷纷唱礼,只是在他们唱礼喝彩的时候,朱高煦也带着他麾下四万兵马抵达了三万卫。 旌旗招展,在风中猎猎作响。 四万余渤海大军抵达三万卫城外扎营,随军南下的那一千多辽东官兵总算回到了辽东,他们的家人大部分都在三万卫,因此来到这里,确认了家人无碍后,他们便连忙回营表示投效。 加上他们与三万卫原来的守军,朱高煦的靖难大军已经达到了四万三千之巨。 “殿下,幸不辱使命!” 三万卫指挥使衙门内,当刘昭将代表三万卫的《黄册》与《粮册》交出时,朱高煦也没有食言,当即开口:“今日起,你便是三万卫的指挥使,与你南下之人,与你大开方便之门者,皆按我承诺的拔擢!” “谢殿下恩!!” 刘昭身后许多朱高煦熟悉的面孔纷纷作揖,显然这才刘昭能顺利拿下三万卫,少不了他们的助力。 “三万卫内三千兵卒与之前北上的那一千多兵卒尽数交给你们统辖,官职升上去没兵的不用担心,吴高不足为惧,你们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兵马了!” 朱高煦承诺过后,也入座了衙门内主位,示意他们坐下。 一些官职低于指挥使的人识趣退下,最后留下的只有女真八卫,汉兵五卫及神机三营等十六位指挥使。 望着这壮大的队伍,朱高煦喜于言表。 他当着众人的面翻看了两本文册,大致了解了三万卫的情况。 “粮食运五万石北上给吉林城,刘昭你派五百兵马护送。” 朱高煦看向刘昭,对其开口吩咐,随后继续道:“剩下的两万五千石粮食和二千石豆料,留下一万石粮食给三万卫的军民以备不时之需,其它的我们带走。” 朱高煦安排着一切,这批粮食豆料,差不多可以让全军吃上半个月。 算上之前消耗的,他们应该还能撑四十天左右。 四十天内,他必须拿下吴高。 “整兵训练,另外搜查三万卫城内的行商,若是有押运粮食前来的行商,从府库之中那两万贯钱中拨去给他们,将他们的粮食收购。” 朱高煦交代着,刘昭却作揖道:“殿下,末将已经查过了,城中有行商十二支,可是粮食都被南兵提前买走了,如今除了军户们手中的粮食,便只剩下府库中这点了。” “无碍……”听到这消息,朱高煦也不在意,而是对随着自己南下的长史孙铖交代道:“你带着你手下那帮人从即日开始帮三万卫百姓削除军籍,恢复民籍。” “另外按照老规矩,从当下那四千多人里选出三千锐卒,每人授十亩参军田,剩下十二余万亩耕地尽数发给城中两万六千余百姓,耕牛挽马也按照吉林城的规矩下发。” “若是耕牛挽马不足,那就从吉林城那边调,正好趁着运粮过去,将挽马耕牛带来。” 吉林城十七万百姓,却有耕牛挽马骡子合计八万余头、匹,本就十分饱和,带个几千头南下不是什么大事。 “殿下,这均田之后,三万卫的粮食如何自处?” 孙铖询问关键的问题,要知道在渤海因为粮食获取困难,因此渤海只需要记下每家每户分田数量多少,并不用按照田地产出来分配粮食,而是统一的交出口粮。 这样大锅饭的制度,只适合开荒时期的渤海,却不适合三万卫,因为三万卫的田地中不止有军屯田,还有独属于军户的余田。 余田虽然被课以重税,但收获的粮食起码都是军户家属自己的,这是渤海不曾有过的现象。 孙铖询问,也就是询问朱高煦是否要定下渤海自己的赋税制度。 这个问题,朱高在入关这一路上便已经想过,因此他开口说道:“从今年秋收起,各家各户各自收获自家所划田地粮食,每亩土地就地征收正赋,赋率为五赋一,其余过往杂税皆摒弃。” 二更应该在十二点左右写完,因为要弄三都司的局势图给你们看,更新会稍微晚些 第225章 攻守易形 八月中旬,呼声焦躁…… 当南方还在歌舞升平的时候,北方全宁卫已经聚集了数千人马。 他们从全宁城内走出,队伍如长龙般向北方蔓延而去。 队伍两侧,内里穿着红胖袄,外面穿着胸扎甲的明军牵着一匹匹健壮的军马步行。 在队伍中间,一辆辆由两匹挽马拉拽的板车上堆放着粮食和甲胄、兵器、豆料。 每一辆板车上的载物接近千斤,哪怕行驶在多日未曾下雨的草原上,也能留下深深的印迹。 在他们走出城池后,紧接着走出来的是穿着布衣的民夫,他们肩挑手扛着一袋袋粮食,数量之多足有上万。 很快,他们尽数走出了全宁城,队伍漫长,前后足有五里余。 在行军的队伍中,二十岁的宁王朱权是为数不多可以在行军路上骑马的人。 在他身旁,一名年过四旬的武官一同骑在马背上,望着这浩浩荡荡的队伍笑道:“自去岁燕王殿下俘获兀良哈牛马南下,我们这大宁也能拉出三千骑北上了。” “嗯……”朱权应了一声,并眺望北方道:“这次北巡,若是有所收获,也当送些给四哥。” “就是不知道高煦那边能出多少兵马,能不能策应我军。”说到此处,朱权回头看向那将领: “刘真,你派的人还有几日抵达肇州城?” 刘真,作为宋晟在西北的得力帮手,曾经与宋晟一起打出‘哈密里大捷’的他,被老朱在洪武二十八年调到了大宁,并负责统帅宁王府三护卫的兵马。 这次北上打草谷,朱元璋不想动用太大规模,除了朱棣那边聚兵数万外,朱权和朱高煦这边的护卫规模都没有超过两万,能调动出战的兵马就更少了。 朱权本部三护卫,有一万六千余人,不过由于朱棣调了大宁兵马去开平卫集结,因此他得留下部分护卫来拱卫大宁,以免哈剌兀绕道南下,行围魏救赵之举。 因此,他这次北巡只带了本部三千骑兵,而这在洪武朝已经算得上相当精锐的兵马了。 四年前的大明,也不过只有两万余骑兵,哪怕朱棣与朱高煦打出“吉林城大捷”,俘获不少军马,明军的骑兵也堪堪才达到了三万二千余骑罢了。 不过要是老朱心一横,把各地牧马场的军马调出来,那也能凑出五万骑兵。 在骑兵规模只有这般大小的时候,手下拥有千名骑兵以上的将领和塞王并不多见。 细数下来,眼下南京有殿前豹韬卫和河州卫的七千骑兵,其次是燕府经历‘吉林大捷’后的六千骑兵,再往后就是同样节制三千骑兵的晋府、宁府。 再往下,便是节制两千骑兵的秦府和朱高煦的渤海府,以及节制一千骑兵的周府。 这几股势力手中骑兵相加,便达到了两万四千骑兵,剩余的八千多骑兵,则是分别隶属在陕西行都司、陕西都司、山西行都司和山西都司,以及北平都司和大宁都司、辽东都司。 而且八千多骑兵还不都归属他们,细数下来,他们手中连一千卫所骑兵都凑不到,因为云南的沐春手上还有五百骑兵。 因此在洪武年间,手中骑兵超过一千,便已经算是一股不能小觑的势力了。 朱权有骄傲的本钱,不过他也很好奇自己那个侄子能拉出多少兵马。 面对他的好奇,刘真则是不假思索道:“渤海王殿下那边,能拉出的兵马应该不会太多,毕竟去年吉林大捷时,听闻他手下兵卒伤亡一千六百余人,而且现在手中还有三千多人是新卒,不堪用。” “仔细算来,能有个两千人,应该就已经是尽了全力了。” 刘真的思维依旧停留在老一套的卫所屯战体系中,在他看来,哪怕吉林卫已经消灭了西阳哈,并且击退哈剌兀,可屯战体系肯定是改不了的。 八千军户,五五耕战就已经算是很了不起的情况了,所以朱高煦最大应该也就顶多拉出四千人的队伍罢了。 加上还有顾及后方,他最大恐怕也只能拉出几百骑兵和千余步卒罢了。 对于他的这套说辞,朱权也觉得很合理,因此颔首道:“如此说来,这次北巡打草谷,还得靠着我们。” “自然。”刘真摸了摸自己的短须,朱权也嘴角挑起一抹笑意。 只是他们不知道,此刻他们派往肇州城的塘骑已经懵了。 “这里……是肇州城?” 肇州城外的官道上,一队打着宁府旗帜的塘骑呆愣的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一切,脑中一片空白。 在他们眼前,数千赤膊的汉子正亮着自己的腱子肉,挥舞着镐子在田地之中开荒。 道路旁那成堆的鸳鸯战袄,无不显示着他们的身份。 “这群人,居然都是战兵!” 被派来送消息的营州中护卫百户官杨宁大脑空白,而在他一旁身骑挽马的渤海军百户官则是笑着说道:“前方才是肇州城,这些都是参战的弟兄们,就等着你们来送消息呢。” “都是参战的?”杨宁惊讶看向那百户官,百户官也笑呵呵道:“自然,我们等了你们快三个月了。” 如今已经是八月初八,肇州城的六千兵卒中,有五千人已经等了三个月。 听见百户官的话,杨宁也连忙解释道:“燕王殿下调了大宁都司的兵马去开平卫,我家殿下忙着布防,因此耽搁了些时日。” “无妨!反正能赶在秋收前出征回来就行。”百户官咧嘴笑着。 不止是他,似乎肇州城所有的人都在笑,十分阳光,让人觉得他们没有烦恼。 据杨宁了解,在大宁那边,可是有不少护卫听说要上战场,纷纷托关系走门路的请求留下。 双方的画风,怎么这么违和…… “对了,我……殿下!宁王府的人来了!” 百户官还想说什么,不过他似乎看到了谁,因此连忙朝着田里挥手,喊出了‘殿下’二字。 “殿下?”杨宁好奇的顺着他打招呼方向看去。 在没有看到朱高煦前,他以为朱高煦会和自家殿下差不多,毕竟听说朱高煦才十七八岁。 只是等他看过去,他没看到穿着华贵圆领袍的天潢贵胄,只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头戴斗笠、身穿鸳鸯战袄的高大身影。 在杨宁盯着朱高煦背影的瞬间,在田间干活的朱高煦也转过了身来,并取下头上斗笠。 “这是我们殿下,走!” 百户官翻身下马,高兴的往荒田间寻去。 杨宁与四周宁府兵卒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居然会有郡王下田干活。 不过他们的反应不慢,在百户官下马后,也先后跟着下马,向田间寻去。 待他们来到田间,这才发现这位渤海郡王高大的出奇。 杨宁自认为自己也算中人之姿,可五尺四寸的他站在朱高煦面前,居然矮出了一个头。 “营州中后卫前军千户,左掖百户官杨宁,参见殿下!” 来时,百户官与杨宁等人说过,见渤海王不要下跪,只需要作揖即可,因此杨宁他们忐忑的按照对方教导的照办。 果然,他们作揖之后,朱高煦将手中的镐子递给旁边的百户官,对杨宁一群人颔首道:“孤安,起来吧。” “谢殿下!”杨宁等人松了一口气,缓缓直起身来,这时他们才有空打量朱高煦。 不得不说,朱高煦长得身材高大,可谓虎背,长相更是坚毅威严,说句英姿勃发也不为过。 在北人之中,朱高煦这样的人被视为具有‘英雄气概’的人。 论五官,他是比不上那群英俊潇洒的士子,但他就是那种旁人一看,便觉得这是个‘真汉子’的人。 “十七叔派伱们前来,可是要出兵北巡了?” 朱高煦带着杨宁他们走到田埂间,毫不忌讳的一屁股坐在田埂上。 饶是如此,朱高煦依旧能平视他们。 他身上有种压迫感,让杨宁十分紧张。 “回殿下,算算时日,宁王殿下应该率兵出全宁卫了。” “因此末将前来询问殿下,渤海可出兵几何,以及行军阵图是否能抄录一份给末将。” 杨宁紧张的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朱高煦听后也看向一旁跟来的百户官:“赵牧,你去所里取行军阵图来。” “是!”赵牧笑着应下,转身往路上跑去。 瞧他离开,朱高煦也对杨宁回答道:“渤海此次出兵五千,骑兵二千,马步兵三千。” “多少?”杨宁愣了,渤海出兵怎么比他们大宁还多?渤海不是只有八千军户吗? “五千,你不必紧张,稍许留下来,我让人宰羊,你吃完了后明日我军开拔,你们也可以回去告诉十七叔了。” 朱高煦笑着让杨宁放松些,那没有架子的模样,让杨宁鬼使神差的坐到了一旁的田埂上。 在他坐下的时候,朱高煦也对远方的一个背影喊道:“张纯,通告全军,明日大军开拔,今日干完活后,把开拔宴的那猪羊鸡鸭给宰了,让兄弟们吃顿好的!” “是!”张纯戴着斗笠回头应下,随后放下手中镐子,叫上了军中的伙头兵,三五成群的往肇州城返回。 杨宁看着这一幕,跟随他而来的塘骑们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那可是肉啊,他们十天才能吃一顿的肉,不知道这次能吃到多少。 “对了……”朱高煦吩咐完张纯,也回头询问起了杨宁关于大宁的事情。 例如大宁有多少军户,开荒多少耕地,还有圈养多少牲畜,放牧多少牛羊等等。 杨宁不知是不是太紧张,还是没有防备心,因此居然全都告诉了朱高煦。 大宁的军户比朱高煦之前估计的要少,居然只有十万四千户,因为这些年一直有军户南逃。 除此之外,当地开荒的情况也让朱高煦牙疼。 在卜万和朱权的经营下,仅有四十二万亩,每年产出也就二十七八万石。 至于牲畜,杨宁不太清楚,倒是知道大宁有一万余头牛,十几万只羊。
毕竟他们也会护卫牧民在境内放牧,闲暇时聊过也能回忆起来。 听着他的回答,朱高煦突然觉得自己还挺富有的。 虽说他没有大宁那么多羊群,但架不住他这边耕牛挽马多,开辟的耕地就更不用多说了。 这么想着,他又与杨宁聊起了其他的事情,杨宁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跟朱高煦聊天,杨宁就感觉像是在和高自己一级的朋友聊,倒是没有像和指挥使、宁王那样的人物聊起来时感到负担。 渐渐地,他也越说越多,最后干脆不用朱高煦询问,他便能主动找话题,而朱高煦也总是笑着回应。 不多时,等赵牧带着行军阵图回来,朱高煦他们已经聊了两刻钟。 将行军阵图递给杨宁后,朱高煦也起身对杨宁笑道:“我先去城中与将领们议事,你和赵牧一起去休息休息,稍许等着吃开拔宴吧。” “与你聊天倒是开心,若是这次北巡能碰到,亦或者北巡结束后十七叔再派你来,届时送你几只羊带回去。” “至于这次就不行了,这猪羊鸡鸭肉兴许不够吃,等下次吧。” 朱高煦拍了拍杨宁后背,杨宁也是惭愧道:“是末将叨扰了殿下,如何敢领殿下的礼物呢。” “哈哈……”朱高煦闻之笑道:“都是为朝廷立功流血的弟兄,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话音落下,朱高煦也不再解释,只是让赵牧记着提醒自己欠杨宁几只羊,说罢便走回道路上,翻身上马往肇州城赶去。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杨宁也不由对身旁赵牧道:“殿下平日都是这么平易近人吗?” “是啊!”赵牧笑道:“难道宁王不是这样吗?” “额……”杨宁被他这话问的语塞,只能咳嗽着说起别的话题,同时在他的带路下前去城中休息。 在他们刚刚进入肇州城的时候,朱高煦也来到了肇州千户所内。 在此刻的所内,十余名武将正在对着沙盘和地图做出部署,其中带头的正是傅让和林粟。 “如何,都规划好了吗!” 朱高煦走进了正厅里,而傅让则是揉了揉眉心:“你设这个参谋部,真的是让人头疼。” “哈哈哈……”听到傅让的话,朱高煦笑的合不拢嘴。 作为一个在现代参军的人,朱高煦自然知道参谋的重要性。 尽管古代也设有参军,将领也有自己的幕僚,但说到底这些都只是几个聪明才智的人聚在一起,而参谋部则是聚集更多人的指挥来谋划规划。 虽然他们打仗不一定行,但用他们来筹划出兵和行军、管理后勤却没的说。 有了他们,朱高煦在行军路上无疑会轻松许多。 朱高煦记得有一本书的内容写的很通俗,写的是如何指挥各级军队。 这其中,作者连班、排都没有提及,而是直接以“一个连队可以覆盖五百到一千米宽阵地,可以进攻或防御一个村镇”作为开头。 一个营或者一个连如果加强了可以拔除水泥工事的火炮,就可以获得独立作战资格。 一个团,有可能存在独立医疗保障、执行压制任务的独立炮兵、会有反坦克和防空体系、需要组织分配物资补给。 其阵地可能有小到两公里,大到六七公里那么宽。 那么这里面的具体情报,就需要指挥官时刻组织侦查,验证上级情报。 你需要综合判断出敌方的火炮口径、装甲单位、部队番号,以协助上级进行战略判断。 若是一个师,那你需要能够绘制地图,包括交通图、地形图、炮兵校准地图,并把所有图综合起来,把一部分按照标尺网格化后下发给基本单位。 指挥官需要组织交通,而这可能有几百辆甚至上千辆卡车为你提供支持。 你的直属火力侦察连要时刻跟你汇报遇敌情况。 你的化学战小组要时刻在各处评估有没有风险。 你手中的炮兵,要时刻分析对方炮弹路径,进行反炮兵压制。 你需要在大尺度上考虑部队部署,比如高地、河流、村落、道路等。 你必须明确的知道上层的战役目的,来协调自身的火力投送强度、士兵与装备毁伤速度。 另外,重型火力的行进和展开,你必须时刻关注。 一个军,可能有一整条铁路线或者一整个港口为你服务。 战斗前,你必须时刻评估你的作战目的、交通线长度、物资储备。 一旦出现交通线和物资跟作战目的不匹配,战事就会失败。 对于部队的集结、行进、展开,你必须立体思考。 这样的思考,不是像下级单位一样单纯考虑一条展开线,而是必须考虑到战略上的效率问题,又要考虑到风险问题。 比如,如果你在集结或行军状态,重火力没有展开时,敌人突然强袭十数公里如何? 如果敌人有装甲力量,突然数十公里强袭如何?敌人的空军会如何对我方后勤打击和迟滞? 由于你的阵地范围极大,远超出一般火炮控制区域,那么数十公里尺度上的机动防御、强袭穿插,你必须考虑。 少则两万,多则三五万的人在你的指挥下作战,你必须把伤亡、甚至建制当做数字,不得有任何怜悯。 一个集团军,十万人打底,上百公里宽的战线。 战术空军直接接受你的指挥,战略空军打击时刻与你配合。 如何调动敌人,如何利用这些时机削弱敌人,你需要时刻盘算。 比如,适当的暴露出虚假的空档,引诱敌人阵线移动,将其补给中心暴露在危险位置。 比如,利用你的机动部队轮番加强前线或者要求部队提高伤亡速度和弹药消耗,给对方基层营造出一种处处都是主攻方向的假象,诱使敌人快速消耗和分散补给与预备队,然后再集中你的力量一举突破。 你的工作,已经从真实战场到了无限远离,反而接近了象棋围棋。 这个时候,补给、距离将始终是你的核心关注,你已经需要在国家层面上,为部队争取装备、补给优先权。 至于更大规模的指挥,已经脱离了指挥官的概念,而成为了国家统帅、副统帅的概念。 你的行为,会直接成为国家的战略与意志…… 以上的内容,朱高煦前世看书时,只当是了不起的内容来看,包括史记中韩信说刘邦最多可以带十万军队的话也是一样。 对于这些内容,朱高煦并没有任何感觉。 可是,当他来到了大明朝,并且亲自开始带兵时,他这才对于军事和历史有了了解,才有了一定感觉。 这种感觉,到吉林城之战结束后,达到了一个顶峰。 书上的内容虽然讲述的是现代体系下的作战方式,但放在古代一样适用。 就好像朱高煦现在的处境,他指挥的是五千人,那么他是否做到了一个加强团该有的东西,一个加强团长该做到的事情? 不提团级需要的独立炮兵、反坦克、防空体系。 先说独立医疗保障,朱高煦在吉林之战后,就已经让一些士兵进入医院紧急学习,掌握了基本的伤口消毒、缝制伤口和包扎伤口等外科手段。 五十人的总旗配置军医三名,这次出征的路上,合计有三百名军医,足够在战后抢救伤兵。 至于团级的组织后勤、分配补给这一件事,正是当下傅让他们正在讨论的。 统筹后勤这件事情并不轻松,饶是傅让他们十几个人在这里讨论了一天,也才堪堪解决了所有问题。 “你自己看吧……” 傅让将文册递给朱高煦,朱高煦也顺手接过翻阅。 “等消息的这些时日,原先储备的补给都消耗了不少,不过这些天吉林城那边也一直在为我们补给,始终保持在足够五十五日的补给范围。” “现在算下来,十艘二百料船上的粮食、豆料、箭矢、火药、干菜、盐晶、醋布等补给都充足,能够保证五十五日的长途作战。” “不过,这是指用船只走水运运输的情况,一旦我们到时候越过恼温江,去到兀良哈地面,那所有辎重就得靠挽马运送了,挽马的消耗会增加,所以五十五日的补给,实际上很可能只足够撑五十天,或者更少……” 傅让沉着开口,朱高煦翻阅看过后却颔首:“足够了。” “只要抢到足够的牛羊马匹,再解决一些部落的兵马,留下老弱妇孺给哈剌兀就足够。” 朱高煦的想法很简单,围点打援般的逼迫哈剌兀分兵救援,然后趁机吃掉他一部兵马,给他造成重创就足够。 毕竟有朱权在南边,哈剌兀不可能专心对付自己,只要他分兵,自己就有机会。 至于说全灭哈剌兀主力,这件事情别说他,就是如今的大明也做不到。 倒不是大明打不过哈剌兀,而是要在漠东大规模用兵,后勤补给是一个大问题。 老朱给自己十万石,那不是他大方,而是想要搜寻到兀良哈诸部驻牧地,并给予打击,那差不多是要消耗十万石粮食。 只是老朱不知道,朱高煦很清楚恼温江的走向,并且他还通过上次吉林城被俘的蒙古人,得知了兀良哈的几处驻牧地。 相比较朱权还得花费时间摸索北上,朱高煦的目标可以说十分明确。 不仅如此,朱高煦有恼温江和五千匹挽马作为运力,完全可以省去上万民夫的口粮,并且行军速度也能提高。 正因为有了这些准备,朱高煦才能用五千石军粮和其它豆料等补给进行这次北巡。 虽说五千石军粮消耗了三万石粮食,但朱高煦不管怎么说,也赚了七万石。 如果这次出塞能带回多些牛羊,那他今年可就能过一个肥年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将目光放到了自己所制作的沙盘上。 他的目光停在了哈剌温山脉脚下的兀良哈秃城,嘴角轻挑: “哈剌兀,这次我们的交锋,攻守易形了……” 第226章 炮轰铁岭 “轰轰轰——” 清晨,当天边还未泛起鱼肚白,渤海军的火炮便将明军从睡梦之中唤醒。 三百枚炮弹飞射而来,但这次它们的目标不是城墙,而是牛马墙。 相较于厚重的城墙,夯土石块垒砌而成的尺许厚牛马墙瞬间被摧毁,大段开始倒塌。 “哔哔!!” 值夜的兵卒吹响木哨,唤全营起床备敌,在叫骂声与嘟囔声中,一字时很快过去,炮声再次从河对岸传来。 在这一轮打击下,牛马墙已经无法阻挡炮弹,从五百步外射来的炮弹打入了营垒之中。 有些兵卒倒霉,被当场打死在了帐篷之中,还有的则是在遭遇跳弹后被砸死。 那种刚刚起床便见到袍泽死在自己面前的画面,让许多兵卒汗毛倒立,纷纷加快了起床速度,穿戴好了甲胄。 在渤海军第三轮炮击到来前,他们便已经寻到了坍塌的牛马墙废墟,以及掩护营帐的夯土墙作为掩体躲避。 不得不说,老朱苦心训练的明军哪怕经过了一年的建文新政摧残,但依旧保持着洪武年间的高效反应和应变能力。 只是他们所面对的对手已经从洪武年间的蒙古人与西南夷变成了同样隶属明军体系下的渤海军,并且这支渤海军还掌握了比他们先进的火器技术和更快的机动性。 对于渤海军来说,战斗还未开始,可对于明军来说,战事已经持续两天了。 “这夯土墙和木牌挡不住叛军的火炮……” 站在一处夯土墙与木牌背后,穿戴甲胄的吴高看着那个被打穿的夯土墙与被打碎的木牌,他的心情难以言表。 渤海军的精锐让他感到了难以对付,尤其是在如今双方兵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局面更加难以应付。 “侯爷!” 耿瓛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不多时便找到了吴高,同时看到了那被打穿打碎的防炮工事。 望着那恐怖的模样,他艰难咽了咽口水,随后才道:“北岸的叛军连夜修建了渡口,并且在渡口堂而皇之的建造舟船。” “以他们的速度来看,最多五天便能建造足够上千人渡河的舟船。” 耿瓛话里话外皆是担心,毕竟以柴河的宽度,顶多一字时便能在兵卒合力下划抵南岸。 如此只要往来数十次,那渤海军就能尽数登陆南岸,届时这仗就更难打了。 吴高所布置工事,本意是让明军依托工事,层层防守来消耗渤海军,直到推到牛马墙后,再利用洪武铁炮和碗口铳来杀伤渤海军兵卒。 他的布置没有问题,可他没想到渤海军的火炮如此犀利。 眼下渤海军依仗火炮将明军打得出不了牛马墙,甚至连牛马墙都挡不住他们的火炮,甚至要退入铁岭城内。 这三万六千大军一旦都退入铁岭内,那明军就真成了朱高煦围点打援的那个点了。 “遣散民夫,给他们每人发一斗军粮,让他们回家去。” 吴高对耿瓛下令,耿瓛闻言也凝重着脸点头,他很清楚吴高遣散民夫的用意,这代表吴高没有把握能守住铁岭,甚至会因为撤退而无法顾及民夫。 一旦渤海军渡河,那以他们先前展示的行军速度来看,这七万民夫都将会被他截俘,届时不管朱高煦将他们用作民夫还是选为兵卒,对辽东来说都是一场沉重打击。 这七万民夫有六成都是辽东的军户,剩下的四成则是山东调来的民夫。 他们若是折在这里,那辽东就真的完了。 没有迟疑,耿瓛转身前去执行吴高的军令,而吴高也低下头看向了自己脚边。 在那里,摆放着明军收集而来的叛军炮弹,并非石头,而是尽数为铁炮弹。 只是两日七轮,渤海军就打出了两千枚这样的铁炮弹,这背后所展现的不是火炮威力有多么大,能打的有多远,而是渤海四城的老底。 用铁来铸造为炮弹,这是明军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因为这样打仗代价太大,打出去的炮弹不一定能回收回来,所以每打一次都是在打钱。 朱高煦能眼睛不眨的用铁来制作炮弹,已然能说明一些问题。 渤海四城的发展,比他们所知道的还要繁荣…… “殿下,这下南兵的营盘被打得稀巴烂了!” 炮兵阵地不远处,王义高兴的拍起了腿,朱高煦也嘴角挂笑,尽管他已经知道了吴高守不住铁岭城,可他还是重视道:“这吴高谨慎多谋,说不定会想出什么法子来与我们交手,不要轻敌。” “殿下放心,只要渡过这柴河,我等一定将这铁岭取下给您!” 王义代表其余十五卫指挥使开口,朱高煦也颔首道:“这铁岭城人丁不旺、耕地不多,估计吴高也不会给我们留下太多钱粮,届时入了城,若是如我预料这般,那犒赏一事便暂时搁置,待钱货俘获多些,再一并赏赐给你们。” “多谢殿下!!” 众人没有意见,哪怕是六城之地的女真八卫指挥使也是一样。 三万卫的战利品分获中,朱高煦可是一个子都没要,他们已然取了好处,自然不好意思为了这么一个城池来凑上前索要犒赏。 反正打下了铁岭城,其身后就是辽阔的辽沈平原,至于挡在铁岭与沈阳的巩河等三个千户所则螳臂当车,无法阻碍大军脚步。 诸将都能清楚,朱高煦与吴高自然更是无比清楚。 他们二人都了解,铁岭丢失,代表的便是辽北全境丢失,剩下的沈阳与辽阳也将被朱高煦拿下,毕竟那地地形宽阔平坦,虽有浑河阻碍,可以当下渤海军所展示的火力来看,浑河无法阻挡渤海军脚步,而平原更是能让他们将自身机动性发挥到极致。 也就是说,铁岭一旦丢失,那辽沈便难以幸免。 辽沈一旦丢失,辽南四州便不用赘述结果,能留下的,恐怕只有依托辽河以西的辽西之地。 毕竟辽河出海口有大量河滩地,可以最大限制渤海军的火炮与行军。 “吴高,你要怎么守……” 朱高煦桀骜抬起下巴,似乎已经看到了吴高撤退的结局。 “轰轰轰——” 炮声再次作响,明军士气不断遭受打击,能够依托的掩体也越来越少,最后吴高只能让他们撤回铁岭城内,抛弃了牛马墙和护城濠。 这个时候,朱高煦倒是想起了傅友德与冯胜对自己的教导,其中便有如何教导渡河作战的内容。 借着这个机会,朱高煦与诸将指着柴河说道:“你们在关外,尚且不知关内水网密集,这柴河对于关内水网来说,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条河流,因此日后要是再遭遇渡江河作战,切要记得方式方法。” “这江河分山地、丘陵、平原,如何作战,皆审视地势,以地理判之。” “这柴河虽然从山脉中流出,可来到了铁岭便成了平原地江河。” “平原地江河,常以两岸地形平坦,地势开阔,交通方便为主要,另无明显河谷,且河床弯曲,支流很多,河面较宽,两岸通常有较宽的岸滩,水流平缓,底质多为泥沙。” “这样的河流想要渡过十分容易,因为水流不够湍急,建造舟船可走,建造浮桥亦可走,只是麻烦些。” “需要防备的,也不过就是平射而来的箭矢,与部分石弹罢了。” “若是去到长江以南那种傍山依谷的丘陵地江河,则是需要注意地势情况,注意季节气象。” “那丘陵地江河通常是傍山依谷,河谷明显,虽然水流较缓,但水深不规则,河床底质较硬,两岸河滩也宽窄不一,需要选定合适的位置渡江,并且派人提前测量水深。” “至于山地江河,那一般都是在西南或者吐蕃一带,常位于群山狭谷之间,不仅两岸陡峭,河谷狭窄,那地势也十分险要。” “伱们日后若是有机会去西南立功便知道了,那地方水深流急,底质多为卵石、礁石,渡江难过前二者数倍。” “渡那样的江,只能在数百里的范围搜寻一处稍微平坦笔直的河段渡江。” “这渡江河进攻作战的方式,也一般有主要两种。” “一种分为奇兵,为急袭强渡,二种为正兵,如我军眼下这样,堂堂正正的在南兵眼皮底下预备渡江。” “这两种渡河兵法,你们日后慢慢看我给你们展示,眼下先让你们看看如何正兵渡河。” 说罢,朱高煦调转了马头,对孟章吩咐:“让你的人停手吧,明日准备渡河。” “可殿下,我们的舟船不够。”王义闻言连忙作揖,朱高煦却自傲道:“只要前军抵达南岸,我大军就能从容渡江,你且看着便是。” “是……”王义无奈点头,孟章也按照朱高煦所说的下令炮兵停手。 “去准备这些东西,明天有用。” 朱高煦从甲胄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了孟章,孟章接过后不断点头,随后高兴离开了阵地。 似乎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柴河两岸陷入了平静中。 吴高眼见渤海军没有动静,便壮着胆子上马,带人来到了南岸江滩。 在这里,他看到了那一排排黑黝黝的野战炮,虽然看的不是很清楚,可它们宛若一条黑线屹立在山脚下的河滩上,让人心生担忧。 转头看向正北方向,渤海军已经紧急制作了不少舟船,这些舟船虽然没有刷上防水的桐油,但对于渤海军来说,它们只要能用就足够,大不了渡河结束后,将它们从河中拉回岸上再慢慢炮制便是。 “他们这造船的速度好快,恐怕两天后便能渡江。” 一名指挥使忍不住开口,吴高则是看着呼声焦躁的渤海军营盘摇头:“恐怕渤海庶人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吴高的判断来自于今日渤海军的炮击次数,他不相信渤海军会因为火药炮弹不够而停下炮击,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应该会把火炮用在最关键的时候,而不是第一天就用来威慑。
之所以停下炮击,恐怕是准备给己方一个大大的惊吓。 “修复牛马墙,让准备南下的民夫运送铁岭城的所有粮食往南边走,只留下十日之用就足够。” 吴高这话的意思,就好像在说他只能守十天,这在身旁几位指挥使看来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可是在朱高煦那边,吴高这话可就是吹嘘了。 不多时,吴高撤回了铁岭城,让大军重新出城,修复被火炮摧毁大半的多重防御工事。 然而只是一日的时间,根本不足以他们将这些工事尽数修好,更别提这次修建防御工事还少了七万民夫的帮忙,速度更为缓慢。 “哔哔哔!!” 翌日,刺耳的哨声吵醒了整个明军营盘,所有明军穿戴甲胄前往了城外的多重防御工事之中。 吴高起床与耿瓛来到了第一重的铁蒺藜和鹿角木工事背后。 在鹿角木背后还有一重昨日赶制的壕沟与夯土墙。 壕沟深四尺,夯土墙高二尺,厚四尺,利用河滩淤泥制作。 经过昨天的炮击,吴高发现浇水的黏土墙反而比夯土墙更为结实,更能降低渤海军铁炮弹的杀伤力,他不懂其中是什么原理,但还是让众人准备。 三百步长的壕沟与黏土墙成为了鹿角木后的第一道防线,而柴河北岸,二十七艘被赶制出来的渡河船只开始下水。 由于这重防线距离河边有三十步,而柴河又宽四十步,因此北岸的情况让人看不清。 “他们要渡河了?” 耿瓛的声音有些惊讶,显然是没想到朱高煦居然会仓促渡河。 “年轻人,心气高,忍耐不住才正常……” 一名五旬的指挥使开口,可吴高却摇头道:“他不是不做准备的人,敢于渡河肯定有其自己的依仗。” “让大军准备,他们一旦上岸推开鹿角木,便用铜铳打他们。” 吴高依仗自己一方有黏土墙和壕沟,因此试图用军中装备的铜铳来创伤渤海先登南岸的军队。 在他们传令下,壕沟之中的一千余名兵卒纷纷就绪,吴高也带着耿瓛撤回到了第二重的陷马坑、拒马枪工事背后。 在这里,他也挖掘了一道堑壕,构筑了一道更长更宽黏土墙,整条防线从天空俯瞰,好似凹形。 “渡江!” 江岸,当孟章亲自着甲商船,二十七条长三丈、宽一丈三尺的渡江船只开始开拔。 每艘船上放置了一门野战炮和炮车,并有许多可以组装的木料,配备一个小旗。 也就是说,二十七条船代表二十七门野战炮,外加二十七个小旗,二百七十余人。 渡河是能否攻下铁岭的关键,如果渡河失败,明军就会有充足的准备时间,可以从辽东各地调来更多的资源投入铁岭。 这种命运,在历史上早有先例,因此孟章知道自己必须渡河成功,并且在南岸站稳脚跟。 眼下虽是五月,但全赖天时帮助,长白山山脉之中近日并未爆发山洪,因此柴河流速并不快。 不过一字时,二十七艘船只便顺利登陆南岸。 上百名兵卒将三艘船拽上岸,横过来充作掩体,随后开始有条不紊的帮助袍泽下船,将一门门火炮抬下船只。 朱高煦当初的要求成为了火炮能渡河的关键,火炮与炮车重量相加虽然达到了九百二十斤,可分开拆卸后便十分轻松的在七八名兵卒的搭手下成功下到岸边并组装。 一刻钟的时间,明军没有任何反应,这让孟章心里紧张。 不多时,二十七门火炮成功拆卸下船,那些可以组装的木料也在一字时内组装完毕。 当三艘渡河船只被拉回水中,出现在铁岭卫指挥使面前的,是一排将明军包围起来的木车。 明军往其中倒入河边的泥沙,这一幕让铁岭卫指挥使皱眉。 眼看着二百七十名渤海军中有三分之一的人划船驶离南岸,铁岭卫指挥使决定试探一下剩下的渤海军。 很快,二百明军便结成长枪阵,在前排刀牌手的保护下开始走出鹿角木,向渤海军逼近。 三十步的距离,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助跑冲刺的距离罢了,然而当他们出现的时候,渤海军却举起了“古怪”的短枪。 火星燃烧,这一幕立马让带队的百户官察觉到了什么,连忙吹哨:“哔哔!!” 不用言语,前排刀牌手结阵,而下一瞬间渤海军阵地上便响起了枪声。 “啪啪啪啪——” “额啊!” “冲上去!” 木牌在一瞬间被击穿,前排的十余名刀牌手中弹倒地,百户官头皮发麻,如果不是他及时下令,恐怕倒下的人还得倍数增长。 顾不得其他,他下令全军冲刺。 二十步的距离转瞬而至,然而当他们冲到阵前时,那一排排木车却被奋力推成竖状。 在木车背后,是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而火线已经燃尽。 “轰轰!!” 指甲盖大小的铁弹被打出,在这不到七八步的距离,瞬间收割一片。 二百余冲锋队伍,由于阵型过于密集而成批倒下,只剩下了最后面的数十人茫然失措的冲锋。 野战炮与火绳枪确实无法彻底征服冷兵器时代,在这数十人冲入阵中的时候,短兵碰撞还是发生了。 可是论骁勇善战,渤海军不逊于任何一支官兵。 数十人在百余人的围攻下,很快就被包围,等铁岭卫指挥使好不容易从炮声之中回过神来,那数十人已经岌岌可危。 “全军冲锋!” 铁岭卫指挥使一马当先,带着剩余的八百弟兄冲向河滩地,可这时一直没有发作的北岸火炮阵地却发作了。 “轰轰轰——” 比起刚才更猛烈的炮声响起,大批鹿角木与黏土墙被摧毁,跳弹砸入那过于浅薄的壕沟中,砸死无数人。 许多冲出壕沟的兵卒也遭遇了炮弹的袭击,死伤无数。 “控制好着弹点,不要密集发射,若是南军还要冲锋,那就轮流保持一百门炮击就足够。” 站在火炮阵地,朱高煦一边用单筒望远镜观摩战场,一边皱眉下令。 他皱眉的原因在于有两发炮弹失控坠入了孟章他们的阵地中,这让他的心在那一刻悬了起来。 好在那两枚炮弹只是打翻了装满泥沙的木车,并未伤到渤海军,这让他暂时松了一口气。 他们从东往西炮击,而孟章他们从北向南驻守,能误伤友军的概率还是很低的。 只是他们这一轮炮击,还是把孟章等人吓得不轻,因此加快速度将那数十名明军绞杀在了阵中。 倒是那前番说朱高煦年轻气盛的铁岭卫指挥使,居然倒霉的在这一轮炮击之下被跳弹击中,当场毙命。 他的死无法阻挡铁岭卫兵卒冲锋,可明军的炮击却让他们肝胆欲裂,纷纷撤回了壕沟之中。 “侯爷!铁岭卫指挥使吴文中炮而没!” 塘骑策马传递了消息,吴高脸色难看,而四周指挥使们也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相较于战事激烈的西南,北方明军尤其是辽东都司已经多年未有阵没的指挥使了,因此吴文的毙命让诸多指挥使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 吴高一直在关注诸将,眼看他们士气低落,他只能质问那塘骑:“吴文是如何阵没的?” 吴高此举无疑在掀吴文老底,毕竟若是听命自守而阵没,吴文子嗣还能承袭指挥使的位置,可如果是不听军令,那…… “吴指挥使率军出阵,被炮弹击中阵没……”那塘骑说到后面,声音也越来越小。 吴高闻言,当即对四周将领开口:“吴文不听军令,私出壕沟而阵没,尔等需引以为戒,一举一动均要按照老夫军令行事!” “末将领命……”诸将应下,可他们却不免对吴文的毙命兔死狐悲起来。 吴高这一问,吴文的子嗣别说承袭指挥使了,不被除名都算好的。 或许吴高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勒令诸将好好听军令,不过诸将却还是忍不住往这边去想。 倒是耿瓛注意到了这一点,因此开口道:“吴文死有余辜,但念其劳苦功高,便让其子千户吴明暂代铁岭指挥使。” 齐泰的安排没有问题,吴高做事过于死板,有耿瓛从中调和能缓解很多矛盾,当下便是如此。 不过,饶是齐泰再怎么安排,恐怕也想不到朱高煦的渤海军如此善战。 很快,第二批运兵船抵达了南岸,明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登陆,不敢走出壕沟。 “这下去不是办法!”耿瓛看向了吴高,吴高见状也只能皱眉下令:“调碗口铳去阵前。” “是!”耿瓛闻言,当即从牛马墙的洪武铁炮与碗口铳中,调走了大批碗口铳抵达前线。 这一幕,被用单筒望远镜的朱高煦看得清清楚楚。 “瞄着鹿角木与拒马枪之间,试射一轮。” 他轻描淡写开口,可麾下炮兵却只是经过简单的角度调试,便开始朝着鹿角木与拒马枪这两道工事间展开炮击。 “轰轰轰——” “跑!” 百余枚铁炮弹呼啸而来,运送碗口铳的明军听闻炮声,当即舍弃了碗口铳,跳到了壕沟之中保命。 七门碗口铳被当场砸废,还有五名逃跑慢的也被当场打死,七八名被炮弹擦过的兵卒当场重伤吐血,眼看活不了了。 “混账!!” 见此情况,饶是谨慎多谋的吴高也气得大骂,只是他的谩骂无法阻止渤海军登陆柴河南岸,更无法守住铁岭城…… 第二更十一点半左右 第227章 战胜似败 “均军屯,免差发,若是从军涨军饷,若是为民均田地!” 江岸木车后,渤海军们齐齐用着蹩脚的官话喊着这一串口号,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神机营的现状,四营一万二千兵马,压根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官话训练,只因时间不够。 因此在给他们下达军令时,朱高煦派来的人都需要精通北山女真与官话的双语塘骑。 好在这次抢滩是孟章亲自带队,因此他用女真话教导众人模仿官话喊出这口号。 他们的队伍在时间推移下越来越壮大,而东岸被调走的火炮也越来越多。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吴高眼里,而他为的就是等一个机会。 眼看渡船来回五次,将上千渤海军与上百门火炮运抵南岸,耿瓛急在心底,可吴高却稳如泰山。 “侯爷,您是怎么想的,现在可以说了吧?” 耿瓛代表了诸将的嘴巴,问出了他们都在意的问题。 面对询问,吴高这才开口道:“叛军火炮一字时能打一轮,即便轮换着打,也顶多能杀伤我千余将士,而我们则是可以在东岸火炮锐减后趁势攻陷岸边营地,夺到叛军手中火炮,剿灭他们全部。” 吴高的办法很蠢,甚至需要上千明军兵卒用性命作为执行的办法,可对于眼下的明军来说,它无疑是最实用的。 渤海军火炮从东岸运回北岸再运到南岸,这一路上有上百门等待转运的火炮。 加上南岸的一百余门火炮,东岸的火炮就少的可怜了。 至于那上百门转运的火炮,由于方向问题,他们不可能朝着南岸开炮,因为那样会先打到南岸的渤海军阵地。 吴高等的,就是火炮与明军距离缩短的这个机会。 “传令,拿下鹿角木防线。” 东岸,朱高煦居高临下中看到了几十门碗口铳被运到了鹿角木防线,他不清楚吴高打得什么算盘,但朱高煦有自己的办法应对。 在他的传令下,新一批登陆南岸的神机营兵卒带来了朱高煦的军令。 孟章闻言,当即让他们将木车竖起来,露出了阵中一百二十余门火炮。 “步炮协同!” 孟章用官话指挥大军,看对于这些军事用语,神机营的兵卒早就铭记于心。 装满泥沙的木车开始随着渤海军阵脚移动。 他们掩护在炮车前面,也有部分掩护渤海军两翼。 很快,装好了散弹的炮车开始推进被艰难推动。 由于脚下是泥沙,沉重的炮车很难推动,往往需要十几个人连拉带推才能前进。 “碗口铳上阵,打完后铁岭卫与沈阳卫、辽阳卫三卫兵马出兵,待叛军东岸炮火结束,骑兵冲锋!” 吴高拔出长刀下令,耿瓛带头领命:“不破敌阵,势必不还!” “不破敌阵!势必不还!!” 诸位指挥使应下,随后纷纷前去指挥本部兵马。 挨打了三天的明军,终于在吴高的军令下开始谋划反击。 “殿下,吴高动了!” “嗯,看到了……” 南岸明军阵地上旌旗来回奔走,塘骑疾驰的画面被东岸站在高处的朱高煦看得清楚,徐晟开口提醒,朱高煦却面带笑意,表面不以为意,心里却十分关注。 尽管对自己的准备有了万全的办法,可他想要看看吴高准备怎么防守反击。 在他们注视下,朱高煦看到了明军防线的东西两翼出现了数量各三四千的步卒,而第二重拒马枪防线的兵卒也鱼贯而出,纷纷向第一重防线冲去。 护城壕的石桥上走出了大批骑兵,意图不明。 “炮击东翼步卒,试射一轮。” 朱高煦不知道吴高在想什么,但他知道这是进攻态势,自己得阻拦南兵。 “轰轰轰——” 沉闷的炮声作响,仅剩的一百门野战炮开始向吴高本部右翼进攻。 听闻炮声,吴高当即挥刀:“击鼓进军!!” “咚…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在战场上响起,而这是遭受炮击的右翼步兵在短暂惊慌失措后重整队形。 左右两翼各五千步兵合计万人,同时跑出鹿角木防线,向着孟章左右两翼夹击而去。 “轰轰轰——” 此时,孟章本部又接收了三批神机营士兵,并依仗火炮和战车将鹿角防线的中段击穿。 驻守此地的明军被击退,神机营兵卒在壕沟上搭建木板,供战车与炮车进入到了鹿角木防线后的空地上。 “全军驻守备敌!” 在孟章的下令下,两千余名神机营士兵见状驻守,将阵地扩大后便不再往前一步,整支军队佁然不动。 “放!” “嘭嘭嘭——” 忽的,在他们左右两掖壕沟之中的明军开始利用碗口铳炮击。 碗口铳所发射的石弹重重砸在了战车上,将战车打穿的一瞬间没入泥沙之中,只见泥沙从破碎出流出,不见后面的兵卒受创。 “杀!!” 碗口铳的炮声打响了明军反击的第一波,鹿角木驻守和增援的两千兵卒开始反击,渤海军依托战车,使用大号火绳枪开始反击。 “噼噼啪啪……” 炒豆子的声音传来,它没有炮声那么沉闷宏大,可却比火炮夺走的性命更多。 大号火绳枪打穿了明军所穿扎甲,倒下之人无数。 只是几十步的距离,明军如秋收被收割的稻子般,一排排的栽倒。 此时,左右两掖上万长枪兵逼近,孟章有条不紊的下令:“炮口调转左右,霰弹装填!” 一百二十余门火炮的炮口调转了左右两掖冲刺而来的长枪兵,他们紧握长枪,阵型紧密,好似一个奔跑起来的豪猪。 这一幕便是孟章看到了,也不免感叹南军训练有素。 然而,这种对付蒙古人和女真人无往不利的战术,如今却开始走向落后…… “放!” “轰轰轰——” 一字时过去,当明军长枪兵即将破阵之际,孟章本部阵地炮声响起,数百斤霰弹被发射而出,如暴雨梨花般射向明军的长枪方阵。 只是五十步的距离,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成为了两军之间的天堑。 许多人在一瞬间失去意识,毫无疼痛的栽倒,长枪方阵队形被瞬间打散。 更多的长枪兵没有在第一时间被击毙,而是抱着重伤的地方栽倒哀嚎,被后方冲锋的长枪兵踩踏而死。 “啪啪啪啪……” 炒豆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栽倒的明军更多,但这也代表他们的距离更近。 终于,在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伤亡的代价下,明军抵达渤海军车营边上。 战车被推开,明军开始手持长枪步步紧逼,试图压缩渤海军空间。 “然而就在这一时候,刚刚登陆河滩的三百名渤海长枪兵结阵,从侧翼分兵进攻,朝着明军长枪阵的腰间刺去。” 关键时刻,朱高煦下令停止火炮登船,让神机营火枪手与长枪兵率先渡河。 战事惨烈,上万人乱战一团,两个长枪阵开始挤压。 不同的是,明军的长枪阵中是铜铳与弓箭,而渤海军的长枪阵中是手持火绳枪的火枪兵。 “耿都督与王指挥使准备好没有?!” “还在出城,最少需要一刻钟……” 眼看前方战事焦灼,吴高再没了小心谨慎,而是对身旁指挥使质问。 然而马队出城并不算快,耿瓛与王献的骑兵队伍还没做好准备。 见状,吴高只能压住脾气,死死盯着战场。 他本以为凭借第一波的长枪阵冲击就能把渤海军冲垮,可他低估了车营与火炮结合后的防御力,更低估了火绳枪的威力。 明军迟迟拿不下渤海军,而那舟船却不断地在往南岸运送兵卒。 很快,一刻钟终于过去,但渤海军依旧死守本阵,长枪兵难以突入。 上万丈三长枪乱战一团,看得人头皮发麻。 不管是渤海军还是明军,他们招招都往全身防御力最薄弱的脸部扎去,双方倒下的人太多。 车营限制了明军能进入的人数,致使他们无法破阵。 “所有火炮,尽数炮击!” 东岸火炮阵地上,朱高煦沉声下令,徐晟闻言不敢置信,连忙跪下:“殿下!孟章和弟兄们都在那!” “炮击还有一线生机,不炮击就等死!”朱高煦严峻着脸下达军令。 徐晟还未回过神来,便见朱高煦亲自用北山女真语交代炮兵千户官。 很快,渤海军早早备好的火炮开始点燃火绳。 “轰轰轰——” 沉闷的炮声再次响起,但这次不是孟章,而是来自东岸的炮击。 上百枚炮弹落入密集的阵中,一时间被砸死的不只有明军,还有渤海军,但更多的还是明军。 “好狠!” 站在吴高身旁,一名指挥使忍不住开口,而吴高却平静反驳:“这是战争,不是儿戏,心好的人活不下来。”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了不断走出城中的骑兵。 渤海军越打越多,渐渐地他们夺回了车营的全部阵地,将明军挤出了车营外。 “长枪兵退下!” 吴高眼看长枪兵无法破阵,便知道最好的机会已经过去。 继续争斗下去,死伤只会扩大。 “铛…铛…铛…铛……” 鸣金声响起,明军长枪兵开始后撤,渤海军也并未追击,只是清理炮膛,为火枪填装弹药。 一字时后,耿瓛等人带着骑兵彻底出城,长枪兵也退出了战场。 吴高没有让他们继续投入战斗,而是让他们从两翼撤退,分别撤向北门与南门,入城休整。 从倒下的旌旗数量,他知道这两卫兵马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不宜再加入战斗。
事实也是如此,当他们撤退之后,留在渤海军营垒四周的,只剩下了无数尸体和许多哀嚎的伤兵。 若是无人为他们救治,他们很快就会死在战场上。 这种时候,他们被渤海军束缚,丢到了运兵船上。 他们被运往了江北,而这一幕看的吴高脸色发寒。 他不怕朱高煦只知道争勇斗狠,但他唯独怕朱高煦能在争勇斗狠的期间保持清醒。 眼下这一幕,许多撤回来的兵马都看到了,那他们会怎么想? 往好的想,此后不少伤兵倒下后,恐怕会在面对渤海军救治时任其摆布。 往坏了想,许多兵卒兴许会直接佯装受伤,反正渤海军也不会杀俘,被俘过去就不用打仗了。 吴高不是在臆想,而是这种事情在元末战争中常有出现,朱元璋就下令过不要苛待俘虏,还要救治他们。 正因如此,在击垮陈友谅与张士诚后,才会有大批将领和兵卒投降朱元璋,而常遇春也因为杀俘一事常被朱元璋斥责。 “杀人诛心……” 看着三百步外那飘扬的红底黑边朱雀旗,吴高握住刀柄的关节发白。 朱高煦,此人有太多像太祖高皇帝了…… “娘嘞!你们杀老子弟兄,还得老子救你们。” 北岸,看着那一批批被运来的伤兵,负责接收伤兵的王义骂骂咧咧。 放眼望去,被运来的伤兵足有数百人之多,而他们被王义骂了之后也纷纷低下了头。 说到底,当兵吃粮不过是一份职业,况且这是内战,不是对胡人作战,没有必要不死不休。 话说回来,他们身为辽东都司的兵卒,多少都知道渤海郡王是个贤明的人。 他们以往运粮去渤海,渤海郡王也是杀羊捕鱼招待他们,眼下他们与之为敌,渤海郡王还愿意救治他们,这样的对待,让他们怎么好意思抬头,何况他们还知道渤海郡王造反也是被当今皇帝逼的,这就让他们更抬不起头来了。 王义毕竟是个汉人,嘴上虽然骂骂咧咧,但心里还是十分复杂的,摆摆手就让兵卒将他们抬下去给军医医治。 在他们医治伤兵的时候,吴高也冷着脸下令全军出城准备迎敌。 或许他知道今日自己无法战胜朱高煦,也无法守住铁岭城,因此他更改了军令,让前番撤退的长枪兵直接撤往城南。 他的意图很明显,众人都能感觉到。 铁岭守不住,而他们要撤退了。 只不过在撤退前,他们必须发起一次进攻来消耗渤海军实力。 一个时辰的时间缓缓过去,当两万明军步卒出城,城东的明军数量已然达到了两万四千之巨。 与他们相比,经过前后一个时辰运兵的渤海军也仅仅只有一万二千余人。 六千神机营与六千余长枪兵结阵驻守,等待着后方兵马不断上岸。 饶是已经组织起这样庞大的军队,他们却依旧没有发起进攻。 “吴高要守?可是为什么?” 望着全军出城却不主动进攻的吴高,东岸的朱高煦心生疑惑。 他可不相信吴高要结硬寨,打呆仗,因为那是优势在己才会使用的手段。 眼下优势都在自己这一边,吴高这么做等同是送死。 “渡河!” 朱高煦冷脸下令,自己骑上了一匹黄骠马渡河。 这次南下,他没有带赤驩,兴许是想到了唐太宗那八骏的下场,他不想让老朱送给自己的这匹马见证这场内战。 时间一点点过去,又是半个多时辰过去后,时间渐渐来到了巳时。 这时,朱高煦已经率军渡河,渤海军数量来到了一万八千。 六千神机营与一万二千步兵渡河,马匹留在了后方,这让他们无法发挥自己的优势。 眼看时机成熟,朱高煦也穿戴了双重甲胄,骑上了黄骠马指挥道:“击鼓进军!” “咚…咚…咚……” 鼓声作响,一万八千渤海军开始推进。 一路上所遇的陷马坑与拒马枪、鹿角木、铁蒺藜等东西都被清理一空,这让他们很快靠近了拒马枪后的明军营盘。 两万明军步卒为中军,四千骑兵为左右两翼。 渤海军因为柴河而被抹平了优势,其引以为傲的马步兵和骑兵无法派上用场。 三百余步的距离在朱高煦的指挥下步步紧逼,吴高则是一言不发,只是安静打量朱高煦麾下兵马的行军情况。 “左右中军皆有结阵不密的情况……” 吴高判断着渤海军对这种规模作战的经验,最后得出渤海军并未万人以上作战经验,各部传令缓慢,行军迟缓混乱等现象。 “下令耿都督与王献准备左右绕后突袭敌军身后,两万大军结阵出兵!” “是!” “咚咚咚……” 伴随着吴高下令,明军两万余人的营盘也开始活动起来。 四十几门碗口铳与洪武铁炮被推到了最前面,这一幕也被朱高煦看见,朱高煦也下令开始炮火反击。 双方驻守,距离不过二百余步。 二百门野战炮率先开展炮击,沉闷的炮火声响起,二百枚石弹落入明军阵中,打死打伤无数。 出乎预料的是,吴高并未让明军火炮射击,显然是在欺骗朱高煦率先炮击。 “骑兵出击,准备扰乱渤海军阵。” 吴高眯着眼睛冷脸下令,同时下令全军再往前行军五十步。 二者距离开始靠近,耿瓛与王献的骑兵也开始冲锋。 “杀!!” 马蹄声与喊杀声响彻战场,四千骑兵从左右包抄渤海军,却因为渤海军外围的长枪兵而无处下嘴。 这时候,明军火炮开始发射了。 “嘭嘭嘭——” 不如明军火炮沉重的炮声响起,八十余枚石弹正面砸入阵中。 “这老家伙怎么知道我们左右中军的衔接处是哪?!” 孟章被吴高的判断吓了一跳,朱高煦却冷下了脸。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由于缺少只会大规模作战的经验,加上没有磨合时间,他们这群人没有指挥过上万人的作战,因此一旦遭遇这种程度的战事,军阵就很容易被行家看出端倪。 吴高显然看出了渤海军的情况,而下一秒朱高煦担心的事情也发生了。 被火炮打出缺口的左右两军豁口开始遭到明军骑兵的进攻。 他们逼近后面突,在五六步的距离射中渤海军,造成不小的死伤。 “不要给他机会,全军往本阵去!” 朱高煦下令全军冲锋,不过一百余步的距离很快就能接近。 然而面对渤海军的冲锋,明军阵中却响起了鸣金声。 “铛…铛…铛…铛……” 在鸣金声中,四千骑兵与两万步卒按照预设的方向向南撤退。 朱高煦有意追赶,可当他看到大军追击时开始逐渐散开的阵型时,他立马吹响了木哨。 “先拿下铁岭,不要追击他们!” “殿下为什么?” “是啊殿下,我们追上去就能围杀他们!” 朱高煦一声令下,许多将领纷纷不解询问,朱高煦却黑着脸质问:“你们的军阵呢?” “额……”诸将闻言,这才发现他们追击不过数十步就已经‘各自为战’了。 “驻守,先拿下铁岭城!” 朱高煦黑着脸下令,而与此同时一直在观望渤海军动向的吴高与耿瓛也各自叹气。 “可惜了……” 二人都察觉到了渤海军不善于兵团作战,一旦能够利用这一点,就能在渤海军追击的路途上将他们分割包围。 “侯爷,还要撤退吗?” 一名指挥使询问,吴高也颔首:“渡了河,我们便不是对手,不要与他们缠斗,直接撤往沈阳。” “是!”闻言的指挥使不再询问,而朱高煦也在一刻钟后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了。 “入城!”黑着脸,朱高煦在一字时后成功进入了他所期望进入的铁岭城。 然而铁岭城在吴高的手段下,早就成为了一座空城。 全军除了在一些地窖里搜到了一些粮食,其它一无所获。 这时候,朱高煦算是明白为什么历史上朱棣会骂吴高胆小了。 不止是朱棣,就连他也想骂。 两方列阵,他兵力居多,居然只是试探性进攻一次,见自己不上钩就撤退。 若是天天与这种人交手,朱高煦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气出病来。 “殿下,这吴高真是胆小,有这么多兵马,居然不与我们交战!” 王义谩骂吴高,倒是朱高煦听了他的谩骂稍微顺了顺心。 “与他交手,讨不得大的战果,反倒受一肚子憋屈。” “委屈倒是小,主要是没有太大的战果。” 王义与孟章交流着,朱高煦则是坐在了马背上,细细揣摩着自己的手指,似乎在思考。 只是呼吸间,他便想到了历史上朱棣除去吴高的手段,不由眯了眯眼睛。 “小心谨慎是好,只可惜我那大兄不需要这样的人,我那大兄需要的是大胜。” 朱高煦说罢,转头看向王义:“把辽东的伤兵救治好后,选出几个受伤轻的派去辽西。” “去辽西干嘛?” 王义迷糊,朱高煦却轻笑:“自然是对付那吴高了……” 《渤海纪事本末》:“与高连战三日,高怯不任战,遂弃铁岭,上获铁岭。” 《明世宗实录》:“上至铁岭,与官兵战三日,诸将奋勇。高怯战,欲弃城走,诸将所劝皆不听也,遂撤。 上闻高撤,追击败之,指挥使吴文阵没,余部皆没,是役官兵辽北第一惨败。” 第228章 破军如牧羊 “地窖不要放过,尤其是那些大户宅院的地窖。” 正午、在吴高撤退之后,渤海军轻松占领了铁岭。 然而城中军民粮食皆被转移,除了有十几户军户没来得及离开外,其余军民都被吴高提前布置南下。 朱高煦也没有着急追击,而是选出了两队被渤海军俘虏的官兵,让他们将南军在这一战的表现往辽西汇报而去。 “殿下您这么做,那吴高有苦头吃了。” 看着离去的两队官兵,诸将之中唯有明白朱高煦这么做含义的陈昶笑了出来。 “我即便不用这么做,他恐怕也领不了多久的兵了。” 朱高煦轻笑:“丢了三万卫,又丢了铁岭卫,我那大兄若是还能让他再度领兵,我反倒稀奇了。” 没人比朱高煦更了解朱允炆,朱允炆可以接受失败,但不能接受将领自辩后再失败。 吴高肯定已经自辩过三万卫为何丢失,也肯定说过铁岭的重要性,如今铁岭再度丢失,他恐怕很快就要滚到南边去了。 “滚的好,别回来了……” 想到吴高要被赶到南边去,朱高煦总算心里顺了口气。 诚然吴高即便在辽东,也很难阻挡他拿下辽东。 只是与他打仗,实在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偏偏他撤退也就算了,撤退之前还得恶心一遍你,这就让朱高煦很难受了。 “朝廷若是能把吴高杀了就好了。” 被吴高欺负不轻的孟章气愤说着,朱高煦却摇摇头:“那可不行。” “嗯?”孟章等人疑惑抬头,朱高煦也察觉到了他们对吴高等人的痛恨。 这样的情绪,无疑让朱高煦想到了朱棣在当上皇帝后,麾下将领报复南军将领,致使许多将领被闲置报复,最后郁郁而终的事情。 他可不想自己麾下也发生这样的事情,因此得早做准备才行。 “各为其主,他并无过错,反而对我大明朝有功。” “若真的有错,有怨念,你们也当将怨念放到把我们逼得靖难的人身上。” 朱高煦一开口,王义就明白了他的态度,当即改变口风:“这倒也是,伤兵营的许多辽兵都知道我们是被冤枉的,对我们的谩骂都不还口。” 王义附和之后,众人便不好意思再继续仇视辽兵与吴高了,虽然心里依旧那么想,但表面不能说出来。 “殿下,都算出来了!” 在朱高煦表态的时候,徐晟也策马从街道远处策马而来,勒马后将几本文册拿了出来。 他递给了朱高煦,并根据文册内容解释道:“这一战,我们杀敌一千四百六十七人,俘虏一千七百二十四人,获得了三千余套甲胄与许多兵器,还捡回了许多铁炮弹。” “伤亡这边,我们战死四百七十六人,负伤一千三百一十二人。” “在那些兵卒身上搜出了四百余石粮食,城内不少地窖中也搜到了三千余石粮食。” “这些粮食,够弟兄们吃五天了!” 徐晟带来了好消息,可以说算上赶路的时间,这次打铁岭几乎没有粮食损耗,渤海军的军粮依旧能支撑大军四十二天。 唯一让诸将心里不痛快的,便是折了快五百弟兄。 “铁岭的《鱼鳞图册》拿到没有?” “没有拿到,估计被吴高带走了,不过我们在指挥使衙门里找到还没被烧毁的粮册,何吏目他们按照粮册的入库粮与亩产反推,估算铁岭应该有三万六千余亩田地。” 朱高煦询问徐晟,而他也给了朱高煦答案。 闻言,朱高煦当即转头对诸多指挥使开口道:“今日先渡河的五卫三营指挥使,分别今夜休息前将各自立下首功的百户编撰出名册,立功的弟兄,每人按照人头授田三十亩,让他们可以写信给他们的家人南下来铁岭安家耕种。” 朱高煦给出犒赏,随后又道:“他们没南下前,这城外的三万多亩耕地,便交给被俘的官兵耕种,此外城中那未曾离去的十七户百姓,也按照人头各自划分十亩耕地。” “殿下隆恩!”听到朱高煦如此安排,诸指挥使纷纷作揖回礼,朱高煦则是颔首过后开始吩咐起王义。 “以那吴高在南下一路上和在铁岭守城的性子,恐怕会将铁岭至沈阳路上那三个千户所都裹挟南下,试图坚壁清野来瓦解我军。” “等马匹渡河,你带三千骑兵一路南下,能截获多少人口和粮食就截获多少,遇到吴高也不要与他硬碰硬,他的好日子没几天了。” “是!”王义应下,随后转身办事去了。 “殿下,那吴高是个能人,朝廷真能将他换了?” 刚刚返回的徐晟还不知道朱高煦先前的布置,因此疑惑询问。 朱高煦闻言却笃定点头:“他这次弃守铁岭若是有斩获还好,可我们自家的弟兄都保护的严严实实,他一无实物来充当斩获,二又丢了辽北门户的铁岭,将三个千户所丢给了我们,伱说朝廷还能相信他吗?” “那不是太遗憾了……”徐晟一脸惋惜:“不能在战场上击败他,多少有些难受。” “确实……” “没办法,这老小子就像泥鳅,也不敢和我们硬碰硬。” 徐晟的话赢得了众人的附和,显然他们都想在战场上正面击败吴高。 倒是朱高煦轻笑:“对于他这种人,击败他也不能让他感到难受,反倒是让他以人臣、同袍的身份与我们站在一起,那对他来说才是一种折磨。” “殿下您想收服他?”站在一旁的陈昶说出朱高煦的想法,朱高煦也没有掩饰,直接颔首道: “你们也与他交过了手,我们真凭实据的拿出来论论,若是没有野战炮和火绳枪,让你们各自领兵五千与吴高所率五千人交手,你们可有自信赢他?” 朱高煦扫视众人,然而除了心中有胆气的徐晟与陈昶二人站出来外,其余指挥使面面相觑,无一人站出来。 事实上,朱高煦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手中若有能胜过吴高的人,便只有傅让一人,剩下的林粟、张纯、陈昶、王义、徐晟和塔失等人都很难稳胜吴高。 吴高眼下才四十有九,若是能收服他,那他还能为大明镇守十数年乃至二十几年的边关,能省去朱高煦好多事情。 不止是他,就连西南兵团的顾成、瞿能、沐春、何福等人也是朱高煦想要的人才。 这群人的可贵在于,要么父子皆骁勇善战,要么就是本人尚身强力壮,都可以为大明戍边多年。 放弃这样的人才,对于朱高煦来说,只是想想都十分难受。 朱高煦并不太相信所谓的一县就能出一国之才,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古往今来这么多以州县起事的人,为何只有刘邦、朱元璋等人能成就大一统。 朱棣手下是有几个名将,可张玉老迈,张辅、陈懋、孟瑛未壮,唯有朱能可以撑起永乐朝,结果还在出征安南时病逝了。 剩下的丘福、张武等人都只是将才,根本撑不起大的场面。 如果朱高煦真的像历史上一样,坐看着靖难武将排挤报复建文武将,那他们父子就准备把自己累死吧。 “得抓紧时间才行……” 看向了刺眼的天空,朱高煦大抵推算了一下时间。 不出意外,西南的刀干孟又叛乱了,而这次刀干孟需要面对沐春等人的围剿,估计比历史上败亡的还要快得多。 自己得加快速度,但能否快速夺下辽东的关键,还在崔均那边…… “全军下马休整,半个时辰后再出发!” 当朱高煦将念想放到崔均身上的时候,此刻的崔均正勒马让急行军一个上午的五千马步兵下马休整。 他们身上有一股子酸臭味,那是这半个多月来在长白山脉之中风餐露宿,衣服长期潮湿没有清洗晾晒的味道。 “弗老哥,我们现在到哪了?” 相较于出发前的面容清秀,眼下的崔均胡子拉碴,恐怕便是朱高煦见到他,一时间也难以认出来。 “我们刚刚过了秀岩,只要再走三百里山路,然后就可以抵达金州地界了。” “到时候你就能见到栾马驿站,一路沿着官道南下,再走两个驿站就能抵达金州卫,往南边去,经过木场马驿后就能抵达金州中左所。” 弗达哈讲得很清楚,不过也表了态度,那就是他肯定不会与崔均去攻打官兵的。 崔均自然也知道如何从栾马驿去金州,不过他在意的是山路,而且他也没有想让弗达哈跟自己去金州的意思。 说不好听些,他带着经过了一个冬季山地训练的五千马步兵,属实看不上弗达哈及其手下那几千野人女真。 带着他们,反倒容易拖累自己的行军速度。 他出发前殿下与他说过,南下金州需要快,因此这一路上他每日带着弟兄们只休息三个时辰,剩余时间不是在赶路就是在防备搜山官兵。 不过似乎是吴高带着辽东都司主力前往了北边,因此辽南一带巡哨力量薄弱,很快便被他们绕过了一处处石堡。 半个月时间,一千三百里山路,他自己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带着弟兄们走到这里的。 只是他清楚,距离殿下所吩咐的任务地方只有不到四百里了。 “三日内,必须赶到那里……” 崔均下了狠心,而与他一同下了狠心的还有吴高。 弃守铁岭的第二日,吴高便率领大军撤到了沈阳城。 这一路上,他裹挟蒲河等三个千户所的军户南下,将沈阳以北制造成了毫无人烟的‘白地’。 不仅如此,他还让人将沈阳与三个千户所的军户都往南边的辽阳城送去,同时加固沈阳城城墙。 见识过了渤海军野战炮的厉害后,他便不准备打算建造外围防御工事,而是准备依托瓮城与沈阳坚固的城墙来严防死守。 他的这些做法,从军事上来说毫无问题,尤其是对于粮食短缺的渤海军来说更是十分致命的。 只是,打仗并不只是军事,它更是政治。 吴高的这些做法,成功引起了辽北武官们的敌视。 忙碌的沈阳城内看不到一个百姓与军户,有的只有辽东的战兵。 他们在大街小巷穿梭,将火炮、石料、狼牙拍等各类守城所需的东西尽数运往城墙马道。 穿过这些人,耿瓛勒马在衙门门口,翻身下马后走入衙门内。 与沈阳城一样,衙门内同样忙碌,兵卒们不断将沈阳府库之中的钱粮搬出去犒赏大军,而吴高则是坐在中堂,手写一份奏疏。
耿瓛走进了中堂,也瞧见了吴高所写的奏疏。 不过只是瞥了一眼,他便开口说道:“浑河以北八万余人尽数迁往了辽阳,不过下面怨声载道,许多人都说要写信弹劾你。” “随他们……”吴高并不在意这群人的弹劾,耿瓛见状也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我检查了一下储备仓与府库,沈阳城内粮食足够我三万二千余人支撑半年,不过你确定我们能守住沈阳吗?” 耿瓛的话让吴高笔锋一顿,他确实没有把握在朱高煦的进攻下手中沈阳,只是他也没有其它办法。 铁岭城之所以能取得不少斩获,是因为他们借助了柴河,趁着渤海军分兵渡河时强攻来获取战果。 只是眼下沈阳城在浑河以北,加上浑河漫长,明军又不如渤海军行军快,那想要再复刻铁岭之战就十分困难了。 对沈阳城的防守,只能从死守瓮城与城墙开始了。 吴高的不回答,让耿瓛心里一凉。 他自认在兵法上不是吴高对手,而如今吴高都不敢明面回答这个问题,那就说明这次驻守沈阳便是死守。 一想到那日渤海军的野战炮威力,耿瓛心头便蒙上了一层阴霾。 “铁岭到此地,对于我们来说只需要两日路程,对于叛军来说兴许只要一日半,算上其牧群渡河时间,兴许明日正午他们就能抵达沈阳城下了。” “叛军所携带的粮食不多,只要能守住沈阳城一个月,这围就解了。” 吴高诉说局势,可他与耿瓛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们真的能在朱高煦手下守住沈阳城一个月吗? 这个问题无人回答,或许他们的希望,都放到了大宁与山东的援兵上。 只是可惜,他们的希望终究破碎。 伴随脚步声传来,一名黑着脸的将领一路小跑进入衙门内,引得吴高与耿瓛看向他。 “江阴侯,燕庶人起兵谋逆,如今已经占据北平、永平二府了!” 将领步入中堂,带来的消息让吴高与耿瓛二人下意识对视,心情沉到了谷底。 “唏律律……” 就在吴高二人收到消息的时候,昌平城外呼声焦躁,数万大军齐聚城南十余里外,列阵对敌。 两方都打着“朙”字旌旗,不同是一边是将领大纛是‘房’,另一边是“燕”。 明军人多,约三万余人,燕军人少,仅有两万出头。 这五万人列阵迎敌,距离不过二百余步。 “殿下,这房昭与俞填还真如那几个牧民所说一样,带兵出了城池。” 燕军阵前,丘福与朱棣激动说着,朱棣则是目光不断在打量房昭兵团的阵型。 只是看了一会,朱棣便清楚了这支兵团的情况。 他用马鞭指着房昭兵团左右两翼的衔接处,老气横秋道:“这房昭没带大军磨合,便要出城来打俺,稍许你们率正兵往他中军插去,朱能与陈武率两千骑兵往他右翼包夹,俺亲自带三千人往左翼包夹。” “殿下,这样不妥吧?我们还未清楚房昭实力,万一他们带了火器就遭了。” 丘福担心开口,可朱棣却胸有成竹:“听俺的便是,别说三万人,便是十万人,俺也破给你们看!” “这房昭的三万人,对于俺来说,就像放羊一样简单。” 这一战他留下了张玉、孟善等人驻守永平与北平,以防大宁与山海关的兵马趁虚而入。 两万人,足够他击破房昭这三万人。 “擂鼓!” 朱棣高举马鞭,很快身后的擂鼓车便开始敲响擂鼓,而对面的明军阵中,居庸关守将俞填也看向了旁边那个不苟言笑的将领。 “都督,燕军要进攻了。” 俞填开口,房昭也颔首:“看到了,燕庶人轻敌,稍许看我如何擒他。” 话音落下,他也回头下令:“擂鼓!” 不多时,鼓声便在两军阵前回响,三万明军挺枪前进,左右两掖各一千骑兵不紧不慢的跟随。 与之相比,燕军只是一万五千步卒挺枪前进,左右却有五千骑兵不断游走。 当两军接近百步,双方各自的弓手已然准备,他们拉弓准备,在来到五十步的距离时各自放箭。 箭雨落下,却没有延缓双方各自的步调,偶尔有人中箭倒下,却很快被身后之人拉拽而走。 在双方距离靠近后,明军弓手纷纷退回阵中,反倒是燕军弓手有条不紊的收弓,从身后之人手中接过了丈三长枪。 这份镇定,让跟在房昭身旁的俞填心有不安,房昭也沉下了脸色。 “杀!!” 两个长枪方阵相撞,数千杆长枪碰撞,不断有人倒下被拖走,也不断有新的人填补上来。 这种时候,朱棣与朱能、陈武三人开始统帅五千骑兵前进,意图包夹房昭左右两翼。 “调左右骑兵,挡住燕庶人!” 房昭察觉到了朱棣的意图,当即做出调整。 很快,左右两翼的两千明军骑兵开始上前阻挡朱棣所部五千精骑,朱棣自己乘骑一匹黄骠马,手持长枪与麾下骑兵冲向前方一千骑兵。 相较于中军的正兵长枪碰撞,两方骑兵的碰撞显得更有冲击。 明军骑兵的任务是抵挡,因此无法使用骑弓来拉扯骑射,只能用长兵与之碰撞阻拦。 沉闷的马蹄声在这块平原上响起,朱棣亲自率领骑兵冲到敌阵前,挥舞着长枪,吼声如雷,杀气腾腾。 “杀!!” “嘶鸣——” 血肉相撞的声音传遍耳边,不断有人受创落马,被后方来者践踏为尸体,也有人马术精湛,可才刚刚回到马背便迎来了另一名骑兵的长枪,悔恨坠马。 “都跟着俺的大纛,俺去哪你们去哪!!” “是!!” 骑着高头大马的朱棣从敌阵中间冲了出来,他手里握着一把长枪,气势如虹,身旁与他凿穿明军骑兵的燕军骑兵纷纷回应。 他们调转马头,再度发起二次冲击。 相较于骁勇善战的燕军骑兵,山西骑兵已经多年没有参与到备边任务中,多年来一直在河套驻牧,因此当他们突出重围,看到自己身旁许多熟悉面孔消失不见时,他们便再没了与燕军骑兵二次冲击的勇气。 “换骑弓!” 骑兵千户左右下令,同时吹响木哨。 在他的吩咐下,幸存的八百余骑兵换成弓箭,准备与朱棣麾下骑兵拉扯。 见此情况,朱棣旋即勒马,直接放弃他们,往房昭后方迂回而去。 “都督!燕庶人绕道后军!” “后军驻守,不要给他有可乘之机!” 房昭沉稳下令,然而未经磨合的兵团在仓促改换阵型后,很快便暴露出了致命的空隙。 后军与中军之间出现了一条四五尺的道路,而朱棣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儿郎们!跟俺走!” 朱棣一马当先,在左右护卫下往那处缺口冲杀去。 后军指挥使试图指挥后军合拢,可传令的速度比不过朱棣骑兵的速度快。 顷刻间,长枪与骑兵碰撞,兵卒被撞飞,战马被刺中栽倒,长枪断裂。 朱棣率军将后军与中军衔接斩断,并开始包围后军,裹挟他们往后而去。 这一幕,就好像牧羊犬分割羊群,哪怕羊群再有实力,可一旦它们阵脚松动,便只有被裹挟的结局。 朱能与陈武一直在等着自家殿下,眼看后军被裹挟截断,他们二人立马率军舍弃右翼明军骑兵,往来不及更换军阵的中军身后掩杀而去。 “中军换后军!” 房昭意识到了不妙,可他的意识与他的军令一样落后。 消息还未传到后方,朱能与陈武便率领二千骑兵从长枪阵身后发起突击。 二千骑兵贯入阵中,没了长枪列阵的阻碍,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在中军横冲直撞。 如朱棣战前所说一样,他对付着三万人,与牧民放羊别无二样。 中军被袭,这让前军兵卒士气跌落,不断被燕军正兵打得向后退去。 “都督!我们败了,撤退吧!” 俞填急的面红耳赤,房昭也不敢置信的看被搅乱的中军,以及节节败退的前军。 “撤……” 他无奈下令,俞填连忙去指挥中军,将未被搅乱的部分兵卒整编为后军,舍弃了被裹挟而走的后军和被搅乱的部分中军。 他们开始列阵退走,朱棣见状当即大呼:“房昭败退,降者不杀!!” “房昭败退,降者不杀!!” 燕军的声音,让被裹挟的后军惶恐,他们列成圆阵自守,不断遭遇朱棣所率骑兵的箭雨打击,士气本就跌落谷底,再听都督房昭败退,一时间阵脚自乱。 怀来卫指挥使刘真闻言看向前军与中军方向,这才发现中军被搅乱,前军与部分中军开始结阵退走。 “大哥,咱们失了阵才让中军被包了饺子,撤回居庸关也要被论罪,不如投了。” 几名千户劝说着刘真,刘真本就耳根软,听到众人这么说,便下令全军放下兵器。 很快,数千后军抛下兵器,朱棣见状没有留下招呼他们,而是直接舍弃他们,往正在撤退的房昭杀去。 骑兵在平原之上追杀步兵本就轻松,眼看朱棣与朱能两部舍弃被自己弃下的残兵,房昭脸色惨白。 他很清楚自己无法从昌平步步为营撤回居庸关,因此眼下他想要突围便只能带着骑兵撤退。 带着手下上万步卒,他是绝无可能在朱棣手下活命的。 他还在犹豫,朱棣却已经带着四千多骑兵咬了上来。 他们使用骑弓来回在明军左右两掖面突兵卒,不断有兵卒中间。 只是撤退十余里,队伍便只剩下了撤退前的八九成。 一路撤退,一路被朱棣面突追杀,房昭的精神几乎崩溃。 明明是三万打两万的碾压局,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这么难。 “回师!” 二十余里路从正午走到黄昏,直到见到居庸关,朱棣才下令勒马,咧着嘴笑了起来。 与之相比,仓皇逃回居庸关的房昭经过清点后才发现,三万大军只被他带回七千人,欲哭无泪…… 《明太宗实录》:五月甲戊,上破房昭,克昌平,招降万众,旬月兵至数万。 第229章 否极泰来 “咕…咕…咕……” 夜色下,海浪声从远处传来,林子内还有不知名的鸟叫声。 远处,一座点着火把的城池就在眼前,而城外的林子内似乎来了什么野兽,许多咕咕叫的飞鸟尽数飞走。 在夜色掩护下,这里的一切并未被发现,而一群浑身上下散发“酸臭”的野人也终于抵达了这里。 “总算到了,你确定消息正确?” 林间,眺望那星火点点的金州城,崔均回头看向了另一名兵卒。 这兵卒的穿着与渤海军相比可谓寒酸,身上仅有鸳鸯战袄和胸甲,其余裙甲、臂铠皆无。 “郑百户说了,亥时换防后为我们打开城门,只希望殿下和将军能遵守与傅都督佥事的承诺,为城内屯军换回民籍,均发田地。” “放心,我们殿下无二言,你们百户也应该知道。” 兵卒与崔均的对话,让四周渤海军们激动的握住了刀柄,就连崔均本人也十分激动。 眼下已经是五月二十,距离崔均出发已经过了二十余天,比他预想的时间慢了两天。 原本他以为需要一番苦战才能拿下金州,却不想在栾古马驿时遇到了熟人。 当年与他并肩子出城,与朱高煦直扑哈剌兀敌营作战的弟兄。 崔均还以为与自家有关的弟兄都被调往了南边,却不想朝廷只是将千户以上官职的渤海出身官员调走,而只是拔擢为总旗官的李猛等人却没被调走。 李猛负责栾古马驿站,因此在见到渤海军旌旗的时候,他立马便交代了辽南的情况。 五日前,辽北的塘骑刚刚经过栾古马驿站,而他们的军令是去传驻扎在九连城的刘真前去驻守金州。 金州卫守军不过一千六百之数,百户官十六之数,其中有一人是被傅让从屯军小旗官拔擢为战兵百户官的人,姓名郑峻。 自傅让调走后,郑峻便没有得到拔擢,因此李猛以为郑峻应该愿意投靠渤海。 李猛带着渤海军,谎称其是辽西兵马南下驻守金州,因此帮助崔均孛兰马驿和石河马驿。 眼下这三个驿站都是渤海军自己的人,这也代表金州卫与辽南其它三卫的联系被切断。 经过白日的试探,郑峻特派一个兵卒出城,表示很愿意为渤海开城门,不过需要渤海军答应均分屯田的政策。 崔均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毕竟南下前自家殿下便交代了一切。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当时间来到亥时,拿着单筒望远镜的崔均果然看到了火光下人影更迭。 不多时,金州城城门缓缓打开,一把火把被丢到了城门口。 “走!” 眼看城门口被照亮,崔均果断下令全军入城。 他毫不担心郑峻会埋伏自己,因为就他从李猛那边获得的情报来看,金州城并没有瓮城,所以只要自己进入了金州城内,哪怕金州城守军诈骗自己,自己也可以带兵夺下城门楼,打开城门放所有弟兄进城。 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崔均带着人穿过了城门甬道,并且一直注意着城门甬道上方的千斤闸。 一百人、二百人、三百…… 随着通过城池的人逐渐变多,崔均的心也终于放下,并且见到了投靠渤海军的郑峻。 “百户官郑峻,参见崔千户!” 郑峻是一个三十出头的人,可他的外貌却因为常年低头耕种屯田而像四十几岁。 “郑大哥放心,拿下金州城你为首功,均田政策也会如预先答应的推行!” “感谢崔千户。” 崔均抓住了郑峻的手,热切的说着一切好话,郑峻闻言也放下了心,交代道:“粮仓在东边,这几日山东运来了许多粮食,不少于五十万石,千户可以先派人拿下粮仓,然后再招抚城内守军。” “好!!”崔均激动,他没想到居然还有意外之喜。 要说眼下渤海军最缺的是什么,这不必多说,自然是粮食。 五十万石粮食,这足以让渤海军民吃到入冬。 “走!” 崔均带队前往粮仓,很快便有人点着火把警惕握刀:“谁!” 驻守粮仓的一百兵卒警惕着,郑峻却从人群中走出道:“这是刘都督派人前来接管粮仓的弟兄,不可无礼!” “郑百户……” 见到来人是郑峻,许多兵卒松懈下来,崔均见状也跟着郑峻上前。 来不及通知百户官,总旗官便为崔均等人放行,崔均见状也佯装威严道:“将所有驻守粮仓的人叫出,再寻伱们的千户官、百户官过来。” “是!”总旗官无暇顾及其它,应下后便让人去找千户官与百户官。 “您是想……”郑峻看出了崔均的意图,他没想到崔均这么年轻,居然还能如此周密计划。 崔均没有回话,而是等着城内的千户官与其余十五位百户官到达粮仓门口后,这才开口道: “此城已为我渤海接管,尔等……” “叛贼!!” 当渤海二次出口,那千户官与几名百户官就率先反应过来,意图斩杀崔均。 只是不等他们上前,几名兵卒就上前将他们打翻在地,用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四周兵卒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拔刀指向崔均等人。 只是他们看了看崔均等人的数量,紧张咽了咽口水。 “我家殿下是为了清君侧,而不是为了其它。” “此次拿下金州卫,所有军户都削籍为民,愿意从军的每年八贯钱,二十石粮饷,其家人可获得十亩参军田,此外全卫军户均分田地,按照人头平均来分,第一年不收赋税。” “叛贼渤海……” “掌嘴!” “啪——” 那被俘的千户还在叫骂,崔均冷脸开口,左右兵卒当即上前用刀鞘狠狠给了他两下,脸颊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见到千户官都这样下场,其余百户官与兵卒纷纷收起兵器。 很快,崔均便接管了金州城,并下令让郑峻统帅五百弟兄去南边的中左所接手城池,将那里的兵卒带回金州城。 崔均派人去通知李猛南下,如此一来从复州通往九连城的驿站就凭空蒸发了三个。 这么做,固然会让金州之事爆发,不过崔均手上有五千人,想要守住有六十几万石粮食,城高两丈,周长不过三里的金州城绰绰有余。 崔均相信自家殿下,更不认为辽东都司兵马会是自家殿下对手。 反正刘真已经要率兵来接管金州,金州之事曝光也就在这一两天,既然如此,还不如提早些,起码还能吸引辽南辽兵注意。 如崔均所预料的一般,第二日他们便看到了从北方疾驰而来的两千骑兵。 那‘刘’字旌旗飘扬,可他们来到城下却吃了闭门羹。 “我乃都督刘真,速开城门,这是调兵牌!” 刘真还不知道金州发生的事情,他这一路上紧赶慢赶,连经过驿站都未休息,为的就是提早入驻金州城。 只是可惜面对他的声音,城头却传来了一道年轻的声音。 “刘都督,不好意思,您来晚了!” 一面旌旗伴随着这道声音出现在城头,红底黑边的渤海朱雀旗一出现,刘真便连忙调转马头,离开了城下。 隔着老远,他眺望被渤海军拿下的金州城,脸色十分难看。 “怎么回事?难不成江阴侯败了?” “败了也不会有这么快啊,八日前他们还在铁岭,怎么可能八日就连下十余城,抵达金州?” “现在我们怎么办?” “只有撤回九连城了吧……” “不要慌乱!”听着身后的吵闹声,刘真抖动缰绳,不甘道:“撤回石河马驿,派舟船前往山东报信,贺奇你派人去复州看看情况!” “是!” 疾驰四日的刘真无奈调转马头离去,因为从城头的守军数量,他就知道金州内的渤海军兵卒绝对超过了他麾下兵马数量。 渤海军的战力,刘真亲眼在北巡之战中见过,自然不想以少打多。 先撤回九连城,搞清楚辽东的情况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很快,刘真撤回了被崔均搬空的石河马驿,在这里扎营过后,往复州去打探情况。 翌日,复州传来了消息,复州无恙。 “他们从山中翻越而来!” 刘真领教过渤海军横渡兀良哈地面的厉害,自然也不会怀疑他们是否能穿过长白山脉。 “都督,金州城内守军昨日一看,不下数千人,加上城内还有数十万石粮食,若是不能拿下金州,我军危矣!” 麾下指挥使提醒刘真,刘真自然清楚,因此他连忙开口:“派塘骑去通知吴高都督,请他调兵南下,收复金州。” “是!” 指挥使连忙应下,转身走出营帐,往沈阳派去了塘骑。 “定射装填、目标沈阳城,试射十轮,自我调度!” “预备……放!” “轰轰轰——” 沉闷的炮声在沈阳城外响起,而这已经是沈阳守军遭受炮击的第三日。 五月十九日朱高煦率兵南下,成功包围了沈阳城。 他没有急于攻城,就好像在等待什么事物一样,只是下令炮击沈阳城。 得益于冯胜驻守辽东时大举修建城池之举,辽沈一带城池坚固,皆是用青砖垒砌而成。
面对这样的城池,便是渤海军的野战炮,一时间也无法将其拿下。 不过众人也都知道,沈阳城再坚固,却也不是钢铁浇筑,迟早有一天会被攻破,因此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山东与北平、大宁的援兵。 “第三日了,城墙上已经有城砖掉落,再这么下去,估计十日就会被攻破。” 沈阳卫指挥使衙门内,刚刚从城墙巡视一圈的耿瓛回来便着急的与吴高交代城防事宜。 只是听着他的话,吴高却心不在焉,反而疑惑道:“他一味炮击而不攻城,这不像是缺粮的模样。” “难不成渤海军不缺粮?”吴高呢喃着,却又摇头否决:“不可能,他们不可能不缺粮,三万卫所有粮车出关都有记录,他们的粮食应该只够支持一个月左右。” 他在想朱高煦凭什么不紧不慢,然而这时指挥使王献却再次焦急的拿着一张纸条跑进了衙门内。 他一进来,吴高与耿瓛便心里紧张了起来。 “不好了!金州城被叛军拿下了!” “你说什么?!”听到王献的话,吴高与耿瓛同时站起身来,不可置信。 “千真万确!”王献喘了两口粗气:“刘都督率兵抵达金州城下,便见金州城已经挂上了叛军旌旗,城头兵卒更是原本守军的数倍,恐不下五六千人。” “刘都督举棋不定,以为我们失守了,因此退回石河马驿,在复州打探了消息后才确定,叛军是翻山越岭从吉林直插的金州。” “侯爷,如今金州有粮不下五十万石,若是朱高煦得知消息,完全可以绕过沈阳南下,而我等反倒陷入缺粮困局了!” 一时间,攻守易形,朱高煦反倒是成为了粮食富裕的那一方,而吴高他们却遭遇了粮食问题。 “我们的粮食还够吃多久?”吴高下意识看向耿瓛,耿瓛脸色十分难看。 “除去了金州的粮食,我们的粮食最多只有五十二万石,但我们最多撑到八月末,如果算上弟兄们的家眷,恐怕连七月都撑不到……” 辽东都司家大业大不错,可大明并未对当地深入开发,以至于全辽屯田不过二万顷,也就是二百万亩。 眼下丢失了三万卫、铁岭卫和蒲河三所后,这屯田数量骤降至一百五十余万亩,所能上交的军屯籽粮不过七十余万石。 凭着七十余万石,养除去辽北和金州以外的三十多万军民,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如果没有山东运粮,那辽东三十几万百姓最多只能撑到六月末。 吴高心心念念的一个月,眼下不是限制朱高煦的时间,反而成了限制他们的时间。 “拔营……” 吴高很快做出了决断,如果不能及时收复拥有最佳港口的金州,那辽东别说抵抗叛军,不投降叛军都算老天开眼了。 “我们还有九连城和宁远两处浅港,不至于弃守沈阳。” 耿瓛拉住了吴高,可吴高却凝重着脸摇头:“山东前往九连城,必须要经过金州,而叛军火炮犀利,若是他们在金州也铸炮,届时便没有船只能经过金州。” “至于广宁,燕庶人已然叛乱,那里需要供给大宁都司粮食。” “沈阳城守不住了,辽阳城也是一样,我们得往南边去了。” “不如求山东都司调兵去拿下金州?”耿瓛还是不想放弃辽沈,因为失去了辽沈,他们面对的局势会更为严峻。 辽沈平原完全就是渤海军的马步兵后花园,一旦没了辽阳和沈阳两座城池牵制,天知道他们会闹成什么样。 “山东都司应该还有两万备倭兵,调他们归刘真节制,说不定能拿下金州城。” “实在不行,也可以提前准备,让北平都司将粮食先运去广宁。” “都督!都督……” 耿瓛的话还没说完,便有人大声跑进了衙门内,他来到中堂递出军情。 吴高连忙抢过,打开了军情后便是脸色唰白。 “怎么了?”耿瓛与王献二人着急询问,吴高却合上军情,还未回过神来:“燕庶人击败房昭麾下三万兵马,拔居庸关,夺下怀来。” “居庸关指挥使俞填战死,开平卫指挥使宋忠被活捉,怀来卫指挥使刘真投降,开平五卫城投降,唯有房昭及时逃往大同而去……” “这怎么会……”听到这则消息,耿瓛与王献二人也瞪大了眼睛。 如果居庸关被破,怀来也被朱棣拿下,那北平周边便只有北边的大宁可以与之抗衡了。 不出意外,朝廷肯定会调陕西都司兵马进入山西,河南与山东兵马北上平叛。 如果是这样,那耿瓛先前所说的援军就成虚妄了。 现在大宁与辽东,彻底成为了孤岛…… “你留兵一万,我来守沈阳!” 耿瓛下定了决心,吴高见状攥紧了拳头,却在片刻后无奈点头:“我给你留一万五千人,我带另外一万七千人南下,加上辽阳和辽南、刘真的兵马,足够凑出三万人。” 吴高虽然这么说,但众人都知道,全辽七成以上的战兵都在这里了,而山海关与广宁又不能动,因此吴高口中的三万人,实际上只有他和刘真那不足两万人能算作战兵。 两万人去强攻五六千人驻守的金州,能拿下吗? 耿瓛来不及多想,便拿到了吴高递给他的调兵牌。 不多时,沈阳城南门打开,长枪兵结阵往南边去。 这则消息也被渤海军塘骑所汇报给了朱高煦,而坐在营帐内,带着诸将吃着糙米的朱高煦也在得知消息后笑了出来。 “看样子,崔均已经拿下了金州,眼下缺粮的不是我们,而是吴高了!” 朱高煦爽朗笑着,同时将他布置崔均南下袭取金州的事情交代出来。 众将听后,这才反应过来,因此纷纷苦着脸:“殿下,您可瞒的我们好久啊……” “哈哈……我这也是为了保险起见。”朱高煦高兴的起身,来回渡步间王义也作揖道:“殿下,那我们要不要去围剿出城的那支兵马。” “不用!金州城早年遭过倭患,太祖高皇帝特意让人加固了金州与金州中左所,凭着手中五千人,崔均足矣守到我们到来。” “眼下这沈阳城内的兵卒数额已经不足以与我们一战,传我教令……” 朱高煦眼看时间到了,他便当即下令道:“擢升王义为辽东都指挥使,陈昶、孟章为都指挥同知,徐晟、崔均、孙铖、赵牧为都指挥佥事。” “臣等领命!”王义等人纷纷作揖应下,心头狂喜。 “王义率女真八卫一路南下,将海州、盖州、复州三州拿下,孟章率神机三营前往辽阳城,将辽阳拿下。” “陈昶你率本部安东卫去拿下抚顺,徐晟你留下与我继续包围沈阳。” “臣等领命!!” 朱高煦有条不紊的下令,俨然有一举拿下辽河以东的态势。 诸将激动接下朱高煦赐下的虎符,虎符用吉林城金矿所制,份量沉甸。 接下虎符后,三万六千余渤海大军一分为四,分别向辽南、辽阳、抚顺攻掠而去。 这一幕,被城头的耿瓛看在了眼里,也被正在准备渡河南下的吴良看在眼里,可他们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收复金州,他们这三十几万军民就都得饿死。 “都督,渤海庶人留下了。” 福胜门的城门楼上,王献与耿瓛说着,而耿瓛自然也看到了出城兵马中没有携带大纛的痕迹。 这表明朱高煦依旧在营盘中,可对此的耿瓛却无可奈何。 渤海军在这一刻展现出了绝对的实力,三万马步兵出营而去,哪怕是其中的神机营也有充足的乘马和挽马来乘骑与拉拽火炮。 尽管朱高煦身旁只有六千余人,但这其中大多都是骑兵。 耿瓛没有能用一万五步卒来击败六千骑兵的自信,他只能死守沈阳城,让这地方成为大明在辽东的最后一颗钉子。 “城中粮食,还够吃几日?” 耿瓛询问王献,王献闻言倒是轻松了些:“兵马去了一半,城中还有十七万石粮食,足够城中一万五千兵卒吃一年半。” “那就好……” 耿瓛眺望着渤海营盘,呢喃着这句话,而同样的营盘内,徐晟也看着不断走出的弟兄们,心痒难耐。 他看向了一旁用望远镜观察沈阳城的朱高煦:“殿下,我们不动手吗?” “动手?”朱高煦疑惑看向徐晟,很快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于是笑道: “用六千人牵制沈阳城一万多大军,这功劳还不高吗?” “这么说倒也是,可是……”徐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朱高煦笑着拍了拍他:“放心,之后有用你的地方,不过在这之前,你先带人造船,去浑河里面给我捕鱼,补贴军用。” “啊?”徐晟苦着脸:“旁人都去攻城掠地了,怎么我们还得捕鱼?” “他们把粮食带走了,我们不捕鱼吃什么,金州的粮食起码还得有段时间才能让我们吃到。”朱高煦拍拍徐晟后背:“别多话,快去造船去。” “喔……”苦着脸应下的徐晟,只能委屈的带人造船捕鱼去了…… 《渤海纪事本末》:“五月癸卯,均引兵五千横渡山脉一千六百余里,拔金州城,上甚喜,拔擢都指挥佥事。” 《明世宗实录》:“均率五千马步官兵南下,往来野人闻乃上之兵马,皆附之,为之引路。均兵至金州,郑峻闻上贤明,举城降之。” 第230章 辽事糜烂 “踏踏…踏踏……” 零碎的马蹄声在浑河以南旷野上响起,数千乘骑低矮蒙古马的兵卒带着上百门由两匹挽马拉拽的炮车,尽情的往东南而去。 对于旁人来说,这场景或许能让人觉得十分雄壮,可对于与他们对敌的人来说,就有些煎熬了。 距离这支队伍七八里外,另一支规模更大的军队正在行军。 不同的是,相较于悠闲骑马的那支军队,这支军队显得有些狼狈。 骑兵在外围巡哨,步卒背负甲胄赶路,整支队伍风尘仆仆,每个人都会时不时向身后看去,好似在提防后面那支军队的突袭。 不多时,全军停下了行军,而后方的那支队伍也在塘骑传禀下停下休整。 “侯爷,这叛军这么跟着,一看就是要去攻打辽阳城,如果是这样,我们还去辽阳调兵吗?” 上万人的队伍中,一名指挥使气愤的开口,目光一直往西北方向看去,似乎要用眼神杀死远处的那支军队。 “这渤海庶人倒是学聪明了……” 开口之人为统帅这支军队的江阴侯吴高,而他所感叹的也是身后那支军队的情况。 “侯爷,这叛军怎么离了大营后,反倒难打些了,真是奇了怪了!” 那指挥使还在发泄,吴高叹一口气,略感头痛:“这也是我夸渤海庶人的原因。” “铁岭之战时,我想要引诱他们追击的原因就是他们各部配合不协调,一旦追击就会阵型紊乱,方便我军分割包抄。” “想来,那时渤海庶人下令停止追击,便是看到了己方短板而决定的。” “这次我们南下,他没有率大军追击,而是分兵来追击。” “不需要配合各部后,他们反倒调度的得心应手起来,难以对付。” 吴高说出他头疼的点,也不由的认为朱高煦眼光毒辣。 “那我们还去辽阳吗?”指挥使抬头看了一眼天上聚集众多的云彩:“这天色,恐怕这几日就会下雨。” “不去了,这是渤海庶人的阳谋,我们不能犯。” 指挥使还在想着天色,吴高却已经看出朱高煦的意图。 “渤海庶人想来已经知道了我军的金州丢失。”吴高凝重着表情娓娓道来:“我若是他,既然敌军不舍得放弃沈阳城,那兵马就必然要分兵行动。” “分兵不足以拿下金州城,因此必然要前往各城调兵。” “他不率大军与我们作战,是知道了我们粮草不足,因此他可以像山中猛虎一样,慢慢看着被放血的猎物血液流干而死。” “眼下,我们就是那被放血的猎物,而血就是粮食……” 吴高对朱高煦的手段感到棘手,旁边的指挥使也似懂非懂道:“按照侯爷您的意思,那若是我们调走辽阳城的部分守军,我们身后尾随自己的那七八千人队伍便可能会进攻辽阳城?” “不是可能,是一定!”吴高笃定点头,随后又道: “前番渡河时,他们的兵马数量远在我们之上,跟在我们身后的兵马不过叛军渡河兵马的二三成,那其它的兵马恐怕是往辽南走去了。” “那我们……”听到朱高煦大军往辽南去,指挥使汗流浃背,他清楚渤海军的行军速度在他们之上,如果朱高煦真的派人前往了辽南,那以他们的速度是很难跟上的。 “一旦海州被拿下,我们与辽西的两万大军便断了联系,想从九连城撤退都不可能。” 吴高摸着略微发凉的额头,对于如何破局,显得有些头疼。 他本就认为朱高煦是一个棘手的对手,因此才一直避而不战,坚壁清野来对付他,谁曾想朱高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面打铁岭,实际走山道偷渡金州。 金州城被拿下,辽东的海上生命线就等同被掐断。 相比较正兵,朱高煦更擅长用奇兵。 “传令大军向南行军,沿山往复州去。” 吴高没有办法,只能选择舍弃辽阳、海州与盖州,用辽南四州从北向南的第三个州,复州来作为拿下金州的地盘。 “不如将辽西的兵马调来?”指挥使小心翼翼询问,吴高却摇头: “燕庶人已然叛乱,并拿下了居庸关和怀来卫、开平五卫,切断了大宁与山西的联系。” “这种时候,若是辽西兵马出了差错,那渤海庶人便能与燕庶人汇合,届时他们必然要对大宁下手。” “若是大宁与辽东两都司皆失陷,这一仗就难打了……” 吴高没有再犹豫,简单带着大军休整了一字时后,便带着他们往南边撤退。 他们身上携带的军粮,足够支撑他们撤往五百里外的复州。 倒是见他们离去,身后死死跟着的孟章略感惋惜。 “这吴高,居然能看清殿下意图,跟着建文那厮,倒是可惜了。” 孟章用单筒望远镜看着明军改换方向,心中略感惋惜。 “同知,我们还要去攻打辽阳吗?” 孟章身后的一名指挥使开口询问,孟章闻言点头:“殿下给出的军令就是拿下辽阳城,我们自然要拿下辽阳城。” “况且放任他去南边也没什么,渡河后我们不是调了两千户的炮兵和二百门火炮给王都指挥使他们吗?想来攻克海、盖、复三州不成问题。” “早早拿下辽阳城,然后等待殿下军令才是我们该做的。” 孟章说着,那指挥使也嘟囔道:“我们的火炮和弟兄分给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爱惜。” “和他们打仗着实憋屈,不像我们在黑水城围剿那些寨子,弟兄们打的顺畅。” 指挥使的话,也是神机三营弟兄们的想法,或者扩大些,是渤海全军的想法。 没有经过磨合的各部,好像都在互相牵制着对方,这边想着他们跟不上,我慢些,那边想着他们突然降速,配合不顺畅,心里堵得慌。 各部节奏不同,自然就会出现铁岭城时所暴露的结阵不密情况。 朱高煦也是察觉到吴高的引诱,继而发现了己方的缺点,进而决定了分兵作战。 反正他手中有六千骑兵,不管哪一部遭遇困境,他都可以率骑兵驰骋解围,根本不用担心各部被围歼。 这个打法,还是他从老朱对北元的三重防线简化而来。 老朱的三重防线里,最重要的就是朝廷必须有一支规模不小的骑兵队伍,以便快速支援北方各都司兵马。 朱高煦简化过后,他就是朝廷,而各部就是北方各都司。 只要各部不犯下致命性错误,他就有时间和机会去支援各部。 他这样的打法,让吴高觉得很难受,也让辽东各城十分难受。 五月二十四日,陈昶率安东卫包围抚顺,抚顺守将赵率举城投降,渤海获军民三千七百余口,粮食四千六百余石。 陈昶按照渤海的《靖难条例》对抚顺七百余军户削军改民,将他们其中一半人调往蒲河所,将蒲河所的二万四千余亩耕地均分给他们,头年蠲免赋税。 同时,对于当地的一万二千余亩军屯田,他也按照人头发给留下的四百军户,每户得田三十余亩,并蠲免赋税。 五月二十五日,孟章包围辽阳城,辽阳自守不降,孟章也没有着急攻城,因为自金州被夺,辽东各城粮食已经成为问题,拖得越久,辽阳城越虚弱。 五月二十七日,王义率女真等卫率先包围海州城,分兵一万二复南下,包围盖州城。 只是四日时间,辽河以东尚未失陷的八座城池被围四座,投降一座,被拔一座。 还能掌握在明军手中的,只有刘真所驻扎的复州,以及远离主战场的九连城。 如此局面,很快便被刘真上奏传到了南京,抵达南京时正好是六月初一。 “口口声声说能在铁岭拦住叛军,可眼下辽河以东几乎全境丢失,连朝廷送去的六十万石粮食都被叛军所获,呵呵……” 紫禁城武英殿内,朱允炆冷着脸拿着手中那份来自刘真的奏疏,用嘲弄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目光还在群臣身上扫视。 五府六部都察院等四十余名文武官员站在武英殿内,无人开口,都眼观鼻,鼻观心。 “你们以为朕必然会动怒吗?” 朱允炆起身走到了龙案前,冷脸看着群臣。 齐泰毕竟是举荐吴高的人,因此他率先站出来作揖道: “陛下,那吴高所料皆无问题,唯一的问题是叛军不知从何处弄来了比朝廷更为犀利的火器,这才致使铁岭被拔,沈阳诸城被围。” “眼下诸城虽然被围,可辽东并未遭到重创,连带辽王府的三护卫,辽东都司还有可战之兵六万之多。” “只要等吴高、刘真收复金州,即可大军重新北上,解诸城之围。”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运送粮草前往辽东,并且大宁那边现在被切断了与山西的联系,运粮也只能走辽西。” “臣翻阅了大宁都司的粮草调运,大宁粮草顶多只能撑到入冬,辽东亦是如此。” 齐泰将大宁与辽东局势娓娓道来,可对于朱允炆来说却是无比刺耳,他冷着脸质问齐泰: “战前诸位爱卿说辽东缺少将领与兵卒,朕调了……” “战前诸位爱卿说辽东缺少钱粮,朕也调了,并且一口气调了六十万石。”
“战前诸位爱卿口口声声说一个月便能平定叛乱,朕也对诸位爱卿倍加信任。” “可眼下呢?”朱允炆质问众人,并走到了武英殿内的那张沙盘上,指着沙盘道:“那渤海庶人都将详细的地图送来给了朝廷,朝廷已经有了如此详细的地图,为什么还会节节败退?” 说到此处,朱允炆又质问齐泰:“刚才齐兵部说辽东都司兵马并未遭受重创,可为什么兵马没有遭受重创,叛军的兵锋却一路南下。” “请齐兵部告诉朕,是不是要等到渤海庶人的兵马包围了京城,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那吴高麾下兵马才能算得上是遭受重创?!” “臣等不敢……”听到朱允炆这么说,齐泰连带众人纷纷跪下叩首,朱允炆站在殿内,长舒这段时间的所有不快。 若说群臣委屈,那他才是真的委屈。 五府六部要钱要兵要粮,这些东西他都给了,而且给的数额比他们预先要的多得多,然而最后给出的局面却是辽东糜烂。 这还只是辽东,其它地方呢? “辽事严峻,传朕旨意……”朱允炆缓缓开口,稍微平静了些。 “拔擢江阴侯吴高为在京左军都督府都督,即日启程入京,再拔擢耿瓛为辽东总兵官,总管辽东都司平叛事宜。” “陛下不可!”听到朱允炆要裁撤吴高,齐泰硬着头皮开口:“吴高是总管辽事的最佳人选,若是裁撤,辽事恐怕会糜烂至辽西,更何况那耿瓛如今死守沈阳城,被渤海庶人以骑兵围困,军令无法通达,如何指挥辽东都司兵马平叛?” “最佳?”朱允炆对齐泰十分失望,他再度质问:“先生口口声声说吴高为平叛最佳,可朕没有看到一级斩获,没有看到叛军停下脚步,反而是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中,便让辽河以东几乎成为叛军的地盘。” “耿瓛身为副将,尚且知道沈阳不可放弃,可江阴侯却半月之内连弃三万、铁岭、蒲河等诸多卫所城池,这教朕如何信他?” “耿瓛指挥不了,便让刘真指挥三军,朕不信江阴侯能打的仗,刘真就打不了!” “朕不求刘真能击败叛军,但只要他别让叛军半个月就包围辽西半数以上城池,这便是大功!” 朱允炆声音并不重,但在众人耳中却十分沉重。 当然,与他一样看法的,还有方孝孺、黄子澄、暴昭等文官,只有李景隆等人清楚吴高的打法没有问题。 坚壁清野、用空间换时间,这并没有任何问题,以朝廷的体量,完全可以在战后恢复辽东民生,这是能最小代价击败朱高煦的手段。 只是可惜,谁也没想到朱高煦会突然拿出比朝廷还要犀利的火器,并且还有比辽东多得多的骑兵与挽马、军队。 这三者加在一起,辽东都司便难以抗衡,也让辽东许多城池被围成了一种定数。 现在朝廷不仅在辽东战场节节败退,河北战场更是如此,因此朝廷需要一场大胜来刺激朝堂,威慑地方藩王。 吴高这次,算是撞在箭头上了。 “燕庶人近况如何。” 将辽事拍案过后,朱允炆开始关心起了北平的朱棣。 齐泰闻言,只能将思绪从辽东挪到北平:“叛军自夺下怀来与居庸关、开平等地后,便撤军回到北平休整,想来死伤不少,近来在招募兵马,整兵南侵。” “朝廷这边,长兴侯已经抵达开封,只等湖广、河南、山东等处兵马集结,便可挥师北上,平定叛军。” “多少兵马才能开拔?”朱允炆没有心思说这些场面话,他只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兵,什么时候能平定叛乱。 “眼下已然调动三都司十三万大军,除了负责监督襄阳的两万兵马未动外,其余战兵已经尽数在前往开封的路上,目前已经抵达的有九万六千余人。” 李景隆在关键时刻开口,朱允炆见状也皱眉质问:“燕庶人眼下有多少兵马?” “招降居庸关、房昭及开平等部降卒后,约有六万人,其中骑兵约五千,步卒约五万六七千人。”李景隆如实回答: “除守城兵马以外,大约能调动三万人与长兴侯交战。” “此外,都督府已经派人从山东登船,走辽西送军令给北平行都司指挥使卜万,要求卜万在扼守燕山的同时,调骑兵四千与山海关吴寿安等部五千步卒试图收复永平。” 李景隆诉说着前方的情况,朱允炆紧皱眉头:“那渤海叛军缺粮,燕逆呢?” “北平、通州储备仓皆有不下三十万石粮食,加上永平、北平各县常平仓、储备仓约有四十万石,以及被燕逆攻陷的居庸关、怀来,恐怕燕逆手中之粮秣不下二百万石。” 李景隆汗颜开口,毕竟北平西有太行山,北有燕山,这两条山脉使得北平农业情况十分不错,历年来北平都不需要朝廷怎么费心粮草问题,其赋税缴纳在北方仅次于山西与山东之后,比渤海与辽东、大宁好上太多了。 只是他这么一说,殿内群臣便有些支支吾吾了。 在这殿内的文臣,大多都是支持削藩的,可眼下的局面,尽管看上去还在掌控中,但距离文臣们所说的‘数月即可平藩’却差距太大了。 别的不说,单单就眼下的叛军兵力来看,若是辽东与北平各军没有夸大叛军兵力,那叛军之数便是燕逆六万,渤海叛军约四万,合计十万。 十万之数,这数量可不少了,虽说耿炳文及大宁、辽东几处加起来约有二十几万大军,但想要短时间解决这十万叛军,恐怕会十分艰难。 朱允炆扫视着群臣的表现,心里十分失望。 若不是他手中还有数千万钱粮及数十万战兵,恐怕他也无法如此冷静的应对局面。 “云南的局面如何了?可否控制住了?” 朱允炆将目光继续投向李景隆,而他口中局面便是麓川刀干孟的叛乱。 “魏国公已经用永昌到景罕开辟出了九尺道,眼下粮草运送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不止,西平侯也率领都督顾成、何福、瞿能等人重新拿下崆峒寨,眼下已经率军打到了陇川。” “只要拿下陇川,允姐木便在我大军兵锋之下,刀干孟此贼即便想要逃亡三宣六慰也并非易事。” 西南战事的顺利让朱允炆心情稍好了一些,他舒缓一口气:“早早将西南战事平定,以免北边局势有变。” “是!”李景隆作揖应下,朱允炆也扫视了一眼众人:“齐兵部与黄太常寺卿、方博士留下,其余爱卿都散去吧。” “臣等告退……”闻言群臣离去,只留下了齐泰、黄子澄与方孝孺三人。 见群臣退出殿内,朱允炆这才拿出了一份书信。 “这书信是燕庶人写给朕的,朕以为他如此狂妄,理应发檄讨贼。” 那份书信通过李权的手交到了黄子澄等人手中,三人打开阅览,其中内容无他,皆是朱棣控诉朱允炆那些举措政策的内容。 朱棣先是说了削藩是一定要削的,可没有必要把叔叔们废成庶人,还派兵去逼死自己的亲叔叔。 信中,朱棣又夸了朱允炆小时候十分听话,因此一定是受到了齐泰、黄子澄的蛊惑才会这么做的。 只要朱允炆将齐泰和黄子澄交出来,并且将他与朱高煦的名字重新录入宗人府,赦免此次与他们起兵的兵卒,那他立马就会给朱高煦写信,两支大军即刻返回驻地,绝不再以“靖难”作为口号继续兴兵。 看到这封信,黄子澄与齐泰二人额头冒出冷汗,本来“清君侧”这种起兵口号就十分牵强,遇到性情淡薄的皇帝,完全可以一刀宰了叛军作为口号的臣子,然后让叛军师出无名。 朱棣喊出“清君侧”口号后,朱允炆毫无动静,这才让他们二人稍微安心了些。 眼下朱棣又写信给皇帝,给出诸多承诺来要求他交出自己二人,这如何让他们能安下心来。 “二位先生放心,朕必不会受制于燕逆,朕要二位先生看着燕逆败亡,好为朕继续治理朝政。” 朱允炆笑着安抚了二人,这让二人舒缓了一口气:“臣谢陛下隆恩……” “谢恩倒不必,眼下朕最在意的是叛军何时能够剿灭,地方上的诸藩,是否会有异动?” 朱允炆询问他最关心的问题,毕竟眼下还有九位藩王没有异动,其中包括了距离北平很近的宁王、谷王和辽王。 “陛下请放心,朝廷实力雄厚,不过折损房昭一部兵马,诸藩并不敢起兵谋逆,那燕庶人敢于起兵,也是见渤海庶人拉出了数万大军南下才敢如此。” “类于楚王、蜀王、秦王、庆王、晋王等人,手中仅有三护卫,且有都司兵马监督,自然不敢起兵。” “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宁王、谷王与辽王三人。” “其中特别是宁王与辽王,眼下辽西仅有两万官兵,其中有一万五千人还是辽王的护卫兵,若是辽王响应燕庶人与渤海庶人,那大宁便彻底被包围,而宁王一旦尾随响应,燕逆手中可用之兵恐怕不下十万。” “当下,陛下最先要做的便是召宁王、谷王与辽王进京。” 齐泰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和建议,朱允炆听后也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因此颔首吩咐一旁的司礼监李权拟旨。 解决了这件令人头痛的事情,朱允炆便让三人离去了,与之一同出宫的,还有那份召辽王、宁王、谷王三人入京的旨意。 第231章 得辽望宁 “殿下!殿下!” 六月初,沈阳城外的营盘里,背着一条大鱼的徐晟咋咋呼呼的跑进了朱高煦的营帐内。 “怎么?来炫耀你的鱼?” 正在撰写教材的朱高煦抬头看见了徐晟背后那条几乎三尺长的大鱼,饶有兴致的反问。 “啊?”经他提醒,徐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背上的鱼放到了帐内的一张矮桌上,然后才高兴道:“殿下,辽阳与海州先后投降,末将估计盖州也快了!” 徐晟带来了好消息,朱高煦倒不觉得奇怪,直接询问:“是不是看到了吴高撤兵一路向南,不曾解围才投降的?” “对!您猜对了,那吴高一路都未停留,直接往金州奔去了。”徐晟拍手叫好,朱高煦也不感到奇怪。 北平一旦起兵,那辽东的陆上命脉就被切断,而金州这条最大的海上命脉若是也被切断,那九连城的海路也将断绝,只有辽西的宁远可走。 可问题在于,这个时代的许多辽东港口都位于浅滩处,后世的许多优良港口还未冲刷出来,因此宁远码头根本无法容纳大量船只进出。 用它来保障辽西还没问题,想要帮辽东三十几万人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吴高会着急南下,而海、盖二州的粮食早就被吴高调走,吴高本以为等金州粮食运抵可以补给二州,却不想金州被朱高煦截胡。 现在海盖二州城中无粮,又见吴高没有营救,自然只剩下了投降这一条路可走。 唯一让朱高煦感到惊喜的,是粮草充沛的辽阳也投降了。 “辽阳是如何投降的?” 朱高煦询问一声,徐晟也咧着嘴笑道:“周定的弟弟周规杀了辽阳指挥使,带着本部千户给孟章开了城门,那海州与辽阳的《鱼鳞图册》,估计很快就会送到这里了。” “倒是意外之喜。”朱高煦虽感到惊喜,倒也没有像徐晟这样激动。 毕竟在他看来,辽阳一旦被围,投降只是早晚罢了,因为吴高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 吴高一走,就是自己举大军拿下辽东的最好时机。 “沈阳城有异动吗?” 朱高煦低头编撰教材,询问着沈阳情况,徐晟却摇摇头:“那耿瓛一直在城内守城,近来巡哨的弟兄们常听到城内有打砸声,恐怕是柴薪不足,已经到了推屋拆木的地步了。” “不奇怪。”朱高煦分心回答:“虽说那吴高提前迁走了沈阳和蒲河三所等地民夫百姓,可还是有一些百姓没来及得迁走。” “沈阳粮草充足,但柴薪却只能通过浑河上游的抚顺运送。” “眼下我军拿下抚顺,又巡弋沈阳,不出半年,那耿瓛恐怕便连屋子都没得拆,恐怕要拆城门楼了。” “殿下!” 忽的,帐外传来了高兴的叫嚷声。 不多时,营帐外便出现了赵牧的身影。 赵牧是朱高煦之前的亲卫百户官,后来立了功便拔擢为了指挥使,前些日子又拔擢为都指挥使佥事,负责营内文书来往和兵马调度。 他带着两名兵卒,抱着十几本厚厚的文册走了进来。 在两名兵卒将文册放在朱高煦桌上的时候,他也作揖介绍道:“左边的文册是北边孙长史重新丈量过后的三万卫、铁岭卫和蒲河三所耕地情况及分地数额。” “右边的,是抚顺、辽阳、海州的《鱼鳞图册》、《黄册》和历年《粮册》。” “眼下北边的二卫三所有田二十八万七千余亩,辽阳有三十九万六千余亩,海州二十万七千余亩,抚顺一万二千余亩。” “诸城口数文册上是三万一千七百二十七户,约十七万口人。” “不过眼下被吴高、耿瓛聚集了战兵,估计会比这预计低一些,不过也低不到哪里去,那辽阳城迁去了沈阳的数千百姓。” “就按十七万来分田吧。”朱高煦停下了编撰,拿起几本《鱼鳞图册》看了看。 老朱时期的土地丈量除了洪武二十六年出错以外,其余时候都没有太大问题。 就辽北二卫三所的丈量和文册情况来看,基本比纸面多出一成左右,应该都是这两年开垦后还没造册的新垦地。 朱高煦翻看粮册,发现辽阳与海州相加合计有二十四万石,足够他们这十七万人吃两个月。 两个月时间,自己应该可以解决辽东全境,造船准备渡海进攻登莱了。 “九十多万亩地,不分弟兄们点吗?” 徐晟小心翼翼开口,朱高煦也轻笑:“自然要分。” 说罢他看向赵牧,略微思考过后便说道:“此前战死的女真弟兄,每人授抚恤田五十亩,全家迁移辽阳、海州分田。” “他们南下后,他们在吉林的田地也一比一的换到辽阳、海州来。” “战死的汉家弟兄,同样授田五十亩,在蒲河三所分地。” “至于辽阳被迁移的百姓,将他们迁往长春所,发放耕牛开垦荒地,每天供二斤粮食,不得苛责。” “除此外,渤海四城也可以恢复每天供二斤粮食了。” 虽然不知道金州有多少粮食,但根据战前傅让给出的消息来看,那里的粮食应该不会少于五十万石。 渤海十七万百姓加上辽阳等地的十七万百姓以及五万军队,这七十多万石粮食足够他们这近四十万人吃到入冬。 四个月的时间,足够自己造船登陆山东了。 实在不行,只要解决辽西,自己就可以向朱棣要粮食了。 朱高煦没有记错的话,朱棣靖难时并未遭遇粮食问题,前期有北平与通州粮仓,中后期全靠打野。 自己不用撑到中后期,只要能迅速拿下辽东,然后趁着造船时前往拿下大宁,迁移大宁人口填补辽东、渤海,再从朱棣那里搞来粮食就再无后顾之忧。 大宁的人口迁入北平太浪费了,只有给辽东和渤海才能利益最大化。 朱高煦眼馋那地方的人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开战之初他就等着机会。 金州拿下后,受到困境的不止是辽东,还有依靠辽东海运运粮的大宁。 大宁往年的运粮通道无非三条,一条是走山西怀来,一条是走北平、一条是走辽东海运。 眼下北平肯定是行不通了,金州也被自己断了,仅凭怀来卫这一条路线根本供给不过来。 朱高煦没记错的话,朱棣起兵后,即便有着辽东的供给,大宁也在建文二年就开始闹出粮荒了。 正因如此,朱允炆才会催促李景隆在冬季北上作战,因为再拖下去,大宁恐怕都不用朱棣去,就自己南下投靠朱棣了。 现在没了金州海路,朱高煦倒是想知道,以大宁的粮食存量,还能让那四十万人吃多久。 当然,他现在更好奇的,是一路南下的吴高是否到了复州,又准备如何进攻拥有五千人防守的金州。 “一万九千人想要拿下金州,这有些困难了……” 在朱高煦猜想的时候,复州城外也矗立起了一个巨大的营盘。 在营盘内,刘真面露难色的与风尘仆仆赶来的吴高说着当下困局。 金州城经过洪武二十八年的加固后易守难攻,而辽东都司火器又大半调往了沈阳,复州想要铸炮攻城,起码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可眼下的问题是,复州的粮食只够他们这四万军民吃一个半月了。 因此,摆在吴高面前的只剩下了强攻这一条路。 对于他的提议,刘真说出了难处。 不足两万人强攻五六千人驻守的城池,即便拿下了也死伤惨重,无力北上为盖州、沈阳解围,更别提辽阳和海州都投降了。 “拿下金州才能走大船,运援兵来支援我们。” 吴高有何尝不痛苦,原本他的想法是坚壁清野,依托城池来消耗朱高煦。 只是现在攻守易形,他反倒要调头过来强攻城池,被朱高煦消耗自身实力。 得知金州具体情况过后,吴高就没指望仅凭辽东一己之力收复失地,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山东。 只是他这话才说完,刘真就面色复杂道:“那山东战兵和备倭兵都被调往北边去了,朝廷任命长兴侯为征虏大将军,北上征讨燕逆。” “我们……恐怕没有什么援兵了……” 刘真的话,让吴高心情沉入谷底,但他也知道金州必须拿下。 “拿下金州,我们不管是进攻还是撤退,亦或者是等待朝廷援兵都有余地。” “现在辽东通往辽西的驿道被叛军截断,我们在辽东只有九连城和复州两座孤城,一旦粮食耗尽,不是杀身报国就是背国投降。” “唯有拿下金州,方有退路。” 吴高解释完,便对刘真吩咐:“明日准备一月之用的军粮,我要在一个月内拿下金州。” “遵命!”刘真艰难应下,起身去准备军粮去了。 在他走后,吴高也起身看了一眼帐内的沙盘,揉了揉略微胀痛的太阳穴:“我应该早些想到的。” “他当初不管是打西阳哈还是哈剌兀,都是走奇兵突袭致胜,我若是早些想到,便不会如此被动了。” 吴高感叹着,可他也清楚即便自己一开始想到,也无法阻止金州丢失。 说到底,还是惯性思维限制了他。 古往今来,从未有人从吉林那么偏远的地方奔袭辽东最南边的金州,朱高煦还是第一例。 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他自然不会考虑进去,而这也是他被朱高煦扰乱计划的原因。 一步错、步步错,眼下吴高已经没有了反攻的资本,拿下金州成为了他洗刷耻辱的最后一战。
他十分清楚,辽事如此糜烂,他恐怕难以保全自己了。 只是不知道,在他走了以后,朝廷会派谁来接管辽东兵权。 “窸窸窣窣……” 吴高还未想到来人会是谁,却见先前离开的刘真又黑着脸走了回来。 “怎么了?”吴高皱眉。 “盖州也降了。”刘真低下头,显然觉得脸面无光。 盖州守将是他一手提拔的人,却不想这种时刻,他手下的人居然也投降了。 “意料之中……” 揉揉眉心,吴高只觉得距离自己被撤换是越来越近了。 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三日后的大军开拔南下,兵马不过才走出二十余里,他便接到了乘船到复州近海,划小舟上岸的天使。 不出意外,吴高遭到了撤换,而顶替他的人是耿瓛,在解围沈阳前督管军队的人是刘真。 “敢问天使,老夫可否在打下金州之后再南下入京述职?” 听完了圣旨,香案前的吴高起身询问了前来传旨的官员,可得到的却是摇头:“陛下说了,请江阴侯即日出发南下,下官的船已经在复州海上游弋等待了。” “眼下能否收复金州,对于朝廷来说十分重要,天使可否网开一面?”刘真也起身为吴高说话。 “刘都督不要为难下官了……”那官员苦笑道:“如今庙堂已经因为辽事糜烂而吵成了一锅粥,下官若是为江阴侯拖延,恐怕回去就要被下狱了。” “何况只是拿下五六千人驻守的金州,您拥兵万九,何愁拿不下?” 这文林郎不知道金州城有多难打,只是一个劲的自以为。 吴高听后也不奢求他听懂了,只能转身对刘真交代道:“若是渤海庶人亲自领兵南下救援,那你即刻撤往九连城,我会请朝廷周旋,走朝鲜海路运粮给你的。” “末将明了……”刘真低下头,郑重作揖。 不多时,吴高便将朝廷赐下的调兵令牌交给了刘真,自己在文林郎及其护卫的监督下上马,往复州返回。 瞧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刘真只觉得肩头担子沉重。 他是亲自跟朱高煦一起打过仗的人,他很清楚朱高煦的勇猛。 正面作战,即便倍数兵力,他也不一定能与朱高煦打成平手,何况眼下朱高煦还有火炮与火器。 虽然他没有直面吴高他们所说的渤海军火炮和火器,可从兵卒的只言片语中,他还是能了解到那些火器的威力。 想到这里,他眺望远处的大海,呢喃着:“我能守住辽东吗……” 没人回答他这个问题,而他也在短暂的纠结过后,率领一万九千大军与复州的一万民夫往南边的金州前进。 六月初六,他率兵抵达金州城下,而此时的金州比起半个月前多了更多守城器械。 一万九千大军开始在金州城北六里外扎营,刘真指挥吴高从辽北带回的三千七百余骑兵与自己麾下的两千骑兵绕过金州,去南边打探金州中左所和港口的情况。 “这规模,恐怕有两万人了吧?” “差不多……” 金州城头,被拔擢为指挥使的郑峻看着城外那延绵的营盘,感叹开口,一旁的崔均虽然年纪不大,却老成的颔首认可。 “我们能守住吗?” 郑峻虽然打过仗,但规模都不大,反倒是崔均虽然小,却与朱高煦连战多场,经验丰富。 “金州城虽然不算高,但马道宽厚,加上人多城小,我们可以轮换三班来守城。” “我们无须守太久,只要守住一个月,殿下就会率兵南下,金州之围遂解。” 崔均并不因为城外大军四倍于己而畏惧,反倒是对四周的弟兄们叫嚷道: “弟兄们,都知道殿下赏赐丰厚吧!” “知道!!” 激昂之声响起,崔均也咧嘴一笑:“好!知道就行!” 崔均指向城外:“当初哈剌兀三万人围困鸡西关,我们仅兵不足三千,民夫不足四千都守住了鸡西关,如今这城外之兵不过二万,有何惧哉!” “我以人头对诸位保证,一月之内,殿下必会带兵为我等解围。” “我等要做的就是死守金州城,只要能守到殿下来的时候,我亲自为弟兄们请功,起码让殿下给我们每人发二十亩赏田!” “战!战!战……” 南下之前,朱高煦就许崔均便宜行事,每人二十亩的赏田虽多,但与城中五十余万石粮食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崔均年少意气风发,一旁的郑峻看到后忍不住羡慕,同时感叹渤海军出手大方。 只是守城一月便发二十亩赏田,别说渤海出身的兵卒,就连他们,乃至城内的男丁、健妇们听到,估计都会奋勇走上城墙,跟着渤海军一起守城。 那可是二十亩赏田啊,若是按照金州此前的民田价格贩卖,起码值五十余贯钱,若是拿来耕种,每年可以产出十三四石粮食,养活五口之家。 要知道此前卫所制度下时,他们每年还需要耕种完军屯田,才有力气去开垦自己的余田,耕种自己的余田。 金州的老军户们,奋斗了十二年时间,也不过在金州开垦出了十四五亩余田,期间还得与倭寇搏杀。 虽说这两年倭寇没了,但那份血性还在。 比起出城打倭寇,守城要安全太多了。 “这群叛军的气焰真是嚣张!” 城外营盘内,依稀能够听到金州城传来的喊叫声,一名指挥使气愤开口,刘真却稳如泰山。 “口头争勇斗狠没用,让弟兄们三日内必须督造好攻城器械,随军的火药也都备好,三日后箭楼让铳兵招呼城头叛军,吕公车派精锐先登。” “是!”指挥使应下,转身走出去指挥督建营盘与攻城器械去了。 与此同时,拿下盖州,并遣马步兵南下打探复州消息的王义也将消息报往了后方。 只是两日时间,朱高煦便得到了王义的消息。 “伱说吴高被撤换了?” 看着前来报信的指挥使塔失,朱高煦闻言展露笑容,塔失也点头道:“弟兄们去复州探了消息,正好碰到城头守军在更换旌旗。” “城头带有‘吴’字的旌旗都被更换为了‘刘’字,消息应该没问题。” “好啊!好!”得到了确认的朱高煦起身,忍不住嘲笑。 “吴高这一走,辽东就好收拾了。” 他思绪飞快转着,很快便有了想法,他看向了帐内的徐晟、赵牧与塔失三人,只是片刻便开口下令:“徐晟,你现在和塔失返回盖州,分出长春左右二卫驻守海州、盖州。” “另外,你命人去通知辽阳的孟章,让他留一营守城,带着火炮和剩余兵马前往海州与你汇合。” “等他和你汇合,你便带长春卫与他一同渡河,前去围攻广宁。” “是!”徐晟作揖应下,心里狂喜,只想自己总算有仗打了。 “塔失!”朱高煦又对塔失开口:“你南下后,让王义留给徐晟长春三卫,令他率其余兵马南下围攻复州。” “是!”塔失应下,一旁的赵牧闻言也紧张道:“殿下,不去救崔均他们吗?” 赵牧与崔均关系很好,因此十分担心他。 对此,朱高煦自信道:“你须得相信他,那刘真顶多不过两三万兵力,崔均只需要守住半个月,王义就能破开复州城,南下将刘真驱赶到九连城。” 他的安排是一扣接一扣,如今渤海军拿下了那么多城池,仅火药就得到了数万斤,铁料更不用说。 王义手里有一百门野战炮,半个月时间如果还拿不下复州城,那他就可以卸职回渤海养老了。 “殿下,届时我们还要打九连城吗?” 塔失并不怀疑自己这一部拿不下复州,毕竟强如辽北门户的铁岭,在经受几日野战炮打击后,吴高都无奈都撤军离去,何况城防不如铁岭的复州。 塔失在意的是朱高煦刚才说的那句话,就是驱逐了刘真后,他们是否还要进军九连城。 “不用管他,九连城日后再打。” 面对他的询问,朱高煦先回应,而后又吩咐道:“拿下金州后,你们立马将让人砍伐木料,用挽马运往金州的船厂。” “王元他们还有一日就能抵达沈阳,南下至金州也不过就是十天左右的时间。” “到了金州后,你让王义配合王元、王船工等人的一应要求,要在最快的时间里把带来的泥模铸成火炮,将砍伐的木料炮制为战船。” “拿下金州后,第一时间派人传信告知我。” 吴高一走,朱高煦就要开始全面进攻了,不然有他存在,朱高煦总得担心他会不会暗戳戳的破坏自己的布置。 刘真与吴高相比差距太大,刘真只能看到眼前,而吴高能看到全局。 前者对自己毫无威胁,只需要一部兵马就能牵制他,但后者不行。 只可惜,现在这个后者也被朱允炆调走,自己也就可以尽情施展手脚了。 思绪此处,朱高煦也不免对大宁的兵马流下了口水…… 《渤海纪事本末》:“建文君闻辽多失地,随撤高入京,擢刘真总管辽事,上闻大喜。” 《明世宗实录》:“高多失地,建文君疑其养敌自重,遂撤换真,上闻曰:‘吴高怯而刘真勇,叹遇敌手,遂命王义遣兵万八南下牵制。” 第232章 解放辽南 “擂鼓助威!” “咚…咚…咚…咚……” 六月初九,清晨…… 当擂鼓声在城外响起,浩浩荡荡的数千明甲战兵正在推动吕公车、箭楼、巢车、勾车、云梯等五花八门的攻城器械从一里外的空旷地带而来。 二百步外,五十台回回炮被搭建,此时此刻正在将石块放到抛物的革带上。 上百斤的石头被放到上面,伴随着将领一声令下,上百斤的石头被回回炮抛射而出。 二百步的距离近在咫尺,它们飞跃半空,沉重砸在了金州城的墙壁上、箭楼中。 一瞬间,守城兵卒只感到了脚下震动。 “勿要慌张!不过是回回炮罢了,这等手段远不如我渤海!” 战场之上,渤海的兵卒们不像金州归降的那一千六百兵卒一样阵脚自乱,而是各自寻了一处可以依靠的女墙便坐下谈笑。 崔均靠着女墙谈笑风生,待回回炮射了五轮,城外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时,他才扶着马道起身,眺望城外:“弟兄们!起身收拾贼人了!!” 在他的镇定自若下,许多惶恐的金州兵卒也鼓起了勇气起身。 只是当他们看到城外那规模不下五六千的攻城兵卒时,他们还是心里止不住的发虚。 城外明军大纛之下,站在这距离明军四百步以外的地方,刘真远远的眺望进攻态势,一旁的青年将领也开口道:“父亲,好在这金州城的火炮都被江阴侯提前调去了沈阳,不然我们的回回炮还无法建功。” “南边的港口和金州中左卫如何了?”刘真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儿子刘昂,眼中流露出一丝惋惜。 “港口的马船都被那崔姓守将派人驶去海上了,距离太远数量看不清,不过按照此前经验,理当不少于五十艘。” “中左所那边,那崔姓守将也分兵派了去守城,守城兵卒不少于二千。” 刘昂说完,刘真轻点头道:“这么说,这崔姓守将倒是有两把刷子。” “不如先去攻中左所?”刘昂试探询问,刘真却摇头: “没有必要,中左所的粮食也靠金州卫供给,而且它的粮仓小,顶多能存放三万石,不如金州卫内的粮仓可以存放数十万之数。” “拿下金州卫,才能让我大军转危为安。” 刘真如此说着,却不想身后传来了塘骑的马蹄声。 他回过头去,却见塘骑急切翻身下马,朝他一路小跑抵达后并跪下:“都督,贼军举兵南下,如今距离复州不过百里,复州求援!” “……”听到塘骑的急报,刘真叹了一口气,却并不觉得奇怪。 朱高煦的塘骑一直在复州外巡哨,很容易就会发现朝廷换将之举。 吴高走了,耿瓛被围,如今一看却只有自己一人能独挑辽东大梁了。 只是这大梁过于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辽西那边可有消息送来?” 刘真询问塘骑,他不相信朱高煦如果得知吴高撤走,会只贪图一个小小的复州。 “尚未!”塘骑回禀,刘真闻言也摆摆手:“退下吧。” “标下告退……” 塘骑离开,刘昂小心翼翼的试探询问道:“父亲,此前江阴侯说过,若是叛军南下包围复州,我们须得撤回九连城,当下……” “侯爷想的很好,不过我们如果真的这么做,那你我父子恐怕距离江阴侯下场就不远了。”刘真教导着儿子,同时刘真也将目光放到了远处的金州城上,口中叹气: “起码,也得对这金州城强攻几日,才能禀告陛下,说我们功败垂成。” 在刘真的注视下,那群进攻金州的兵卒已经抵达了一线。 金州城并无护城河,因此省去了一道攻城的步骤。 只是顷刻间,一系列攻城器械便抵达了城前。 城上守军利用战前未被吴高调走的洪武铜铳与弓箭反击,滚石也一颗颗砸下。 吕公车靠墙后,城头立马调来撞车,将吕公车撞得摇摇欲坠。 云车的梯子搭在城头,兵卒还未攀登便遭遇了沸水、金汁招呼,烫得人皮开肉绽,哀嚎着摔下云梯。 看着那惨烈的一幕,攻城士兵心生恐惧,守城兵卒也内心惶恐。 “朝中佞臣,蛊惑陛下,致使陛下迫害自己的亲叔叔,自己的堂兄弟,如今我渤海兴兵靖难,乃是听从太祖高皇帝之命,城外兵将助纣为虐,如何能与我们相较大义!” “弟兄们,如今我们唯有死守金州城,才能让刚刚均田的政策继续下去。” “难不成,你们还想过回以前那种帮卫所屯田数十亩,每年只能领取十几石粮食的苦日子吗?!” “如今殿下派我们前来,便是教你们如何解放自己,如何保护自己。” “无二话,哪怕是为了刚刚均下的田地,我们也当奋勇杀敌,舍生忘死,换家人一个盛世太平!” “殿下已经带兵南下,我们只需撑过一个月便能等待援军。” “此城若是守住,守城士兵尽数发二十亩赏田!” “战死弟兄,额外再发三十亩抚恤田,二十石抚恤粮!” 望着底下人心惶惶的部众,崔均先是从理论层面上深刻阐述了己方的正义性与光荣性,又结合具体的情况,谎称渤海大军已经南下,城外的刘真所部嚣张不了太久。 最后,他又放了一个大招,许下了生前生后的各种功赏与抚恤。 总而言之,只要跟着渤海好好干,踏踏实实地守住金州城,那他们的家人就可以一跃成为拥有数十亩田地的富农。 倘若自己不幸战死,更是有足够的粮食和抚恤田,能够一跃让家里人成为小地主。 “杀!杀!杀……” 在崔均一番声情并茂、深入人心的激情演讲的鼓动下,金州守军顿时一扫之前的沮丧绝望,变得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可以说,崔均仅凭三寸不烂之舌,就将队伍的积极性与战斗力完全激发出来了。 刘真虽指挥手下分成多个梯队轮流攻城,妄图用车轮战,昼夜不停,在最短时间拿下金州城,结果却不尽人意。 整整一个上午,刘真付出了超过八百余名士兵和二十四位总旗官以上将领死亡的代价后,依旧未能如愿攻破金州,甚至没有一部人马登上金州城墙。 这样的战果,让刘真脸色十分难看,底下兵卒也士气低落。 休整了一个正午后,刘真令回回炮持续攻打金州城,从未时到酉时,整整两个时辰不间断的投石攻城下,金州城头死伤不小,城墙却依旧坚固的矗立在这辽东半岛的南端。 “爹,革带已经换了五次,还要继续吗?” 策马来到刘真面前,刘昂艰难询问,刘真也脸色难看。 他看了一眼天色,最后无奈摇头:“收兵休整,让全军埋锅造饭。” “是”刘昂也十分无奈,朝廷在洪武二十八年时对这金州城的加固中费了心力,可如今没拿它来对付倭寇,反倒是拿来对付自己人了。 “铛铛铛……” 鸣金收兵的声音传来,明军如潮水般退去,而金州城头却爆发了如雷鸣般的喝彩声,仿佛在嘲笑明军的无能。 “算算死伤了多少弟兄!” 稳若泰山的崔均侧头询问郑峻,郑峻也连忙带人去询问盘查。 半个时辰后,一份阵亡名册交到了崔均的手上。 五十二个渤海兵卒和九十六个金州兵卒阵亡,这数量对比攻城的明军,差距过于明显,因此即便不知道明军伤亡多少的崔均也松了一口气。 “召他们的家人前来,抚恤田在城外我发不了,但抚恤的粮食必须当着诸位弟兄的面,发给这些为国捐躯将士的家属!” 崔均开口交代,郑峻也颇为感动。 曾几何时,若是他在当屯兵时,也能遇到如渤海这般讲道理讲公平的将领,他们又如何能过得那么苦。 郑峻派人召来了那九十六个金州兵卒的家属,有其父母,也有其妻儿。 他们哀嚎着,痛哭流涕,当着众人的面,崔均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白色的麻布绑在头上。 他上前带人扶起这群伤心欲绝的家属,对他们也对旁人承诺道: “二十石抚恤粮,二十亩赏田,三十亩抚恤田,如今我当着大家伙的面交给这群战死弟兄的遗孀。” “阿翁,在下知道伱们难过,战死的弟兄也是我之亲人,你们年长,而我年纪尚幼,若不嫌弃,我愿为战死弟兄披麻戴孝,为他们烧足足够的黄纸!” 说罢,崔均当着城上城下上千人的面,跪下给战死的那群弟兄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金州城的地面经过加固后,早已是三合土与碎石夯实的坚硬地面,因此崔均这三个用力的响头,当场便将他的额头磕得红肿。 “不可啊……” 家属们本就指望崔均将承诺全部兑现,却不想崔均不仅全部兑现,还愿意为他们的孩子、丈夫披麻戴孝。 崔均年轻,不过二十有一,而那群战死的金州兵卒,大多都三四十岁,说是崔均的父辈也不为过。 瞧着崔均磕头,他们不免就看向了自己的娃娃。 崔均并不比他们大几岁,却在此给他们的父亲披麻戴孝。 见此情景,几名家属扶起崔均,崔均也对他们作揖,对四方城上城下的军民作揖。 “均田之策不会更改,赏田抚恤田也不会占据金州田额。” “今日我翻看了金州的《鱼鳞图册》,这才发现金州卫有额田四十七万二千四百余亩,而我金州军民仅有四万三千三百余口。” “按理来说,这些田地均分下来,在场每名父老乡亲都有起码十亩耕田,每家每户起码四五十亩耕田,辛苦劳动一年,能收获三四十石粮食。”
“可我细细问过金州的弟兄们,尔等除了手中余田所获得的五六石粮食,以及那军户的十二石军饷外,居然再无所获。” “军户困苦始端已然开启,而那朝中佞臣不知军户困苦,居然还在怂恿陛下对付自己的亲叔叔、堂兄弟。” “我渤海此次南下,为的就是解放沿边军户,让大家想当兵就当兵,想当民就当民,将土地分给你们,让你们好好安生过日子,种得的粮食,想吃就吃,想丢就丢,绝不再复此前的苦日子!” 崔均的话说的人声泪俱下,其实在崔均到来以前,他们并不觉得自己困苦,毕竟对于那些三四十岁的百姓来说,他们是见证过元末乱世的,因此只要有粮食能让他们活着,就已经十分幸福了。 可在崔均的话下,他们也开始觉得自己十分委屈,全家七八口人,每年帮卫所耕种几十亩军屯田,却只能得到每个月一石的月粮和几斤盐。 若是这些田真的如崔均的话那般是他们自家的,那他们到底可以过上什么日子啊? 渐渐地,四周人开始委屈的啜泣起来,就仿佛受了多年的苦,终于得到了宣泄一般。 郑峻站在人群中,看着崔均的背影,心中不禁感叹。 他在崔均这般年纪时,不过只是个在田间耕种的屯兵罢了,而崔均已经统帅六千余人,正面与都督刘真分庭抗礼。 这么一看,自己前半辈子或许真的被自己浪费了。 郑峻还在感叹时,崔均的话已经彻底激励了金州城军民,此刻他们不再是为了渤海而战,而是为了自己。 哪怕没有赏田和抚恤田,可只要均田政策可以推行,他们就可以翻身成为富农,不用再过上这种帮卫所种地的日子。 翌日清晨,刘真再度派出大军进攻金州城。 面对来势汹汹的敌军,崔均带领士兵在城头严防死守,虽然他的年纪在众人之中十分年轻,可他却身先士卒,浴血奋战在一线,致使全军上下备受鼓舞。 守军士气大振,一鼓作气竟然打得刘真大军连女墙都摸不到了。 “嘭!!” 黄昏,刘真掀翻了自己面前的桌案,他手里拿着那份死伤文册,难以掩盖自己的脾气。 “今日我军已然有了准备,回回炮更是备足七十架,连续打了三个时辰,为何今日的伤亡反倒更大了?” 刘真看着文册上所写的那“九百六十七”,这不是数字,而是他辽东都司的骨血,他麾下的兵卒啊…… 刘真愤慨,可他的愤慨来不及继续发泄,便见到了刘昂拿着加急送来的军情走到了帐内。 “爹,贼军在正午便抵达了复州城北,数量之多,不下万五!” 刘昂一开口,刘真便抢过了加急送来的军情。 他一目十行的看完一切,心里情绪起伏不定。 “明日……”他沉默了许久后开口:“明日起全军压上,你也带队攻城。” “末将领命!”刘昂单膝下跪,作揖接令。 日夜罔替,时间来到刘真攻城的第三日,一万六千多大军除了六千骑兵外,已经尽数压到阵上。 这一日,金州城四面都遭受了长达三个时辰的回回炮进攻,并在之后经历了长达四个时辰的短兵猛攻。 明军终于登上了城头的马道,却又被崔均、郑峻二人亲自带队赶下城去。 只是明军的顽强与渤海军一样,他们被赶下城去,却又顽强的攻上城来。 你来我往,双方在经历了数日的攻守拉锯战,可直到六月十五日,金州城依旧如同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一般矗立在这半岛南端。 城头的红底黑边朱雀旗也依旧屹立不倒,在城上箭楼猎猎作响。 原本刘真还有心思整军备战,可当复州城的消息传来时,他却再没了心思。 “昨日正午,复州城告破,守将赵骞阵没战死,守军半数投降……” 营帐内,听着刘昂带来的消息,帐内的明军将领们已经彻底绝望。 整整九日的作战,眼见用尽了吃奶的劲也拿不下金州城,反而还被渤海军拿下了辽东唯二城池的复州城,所有将领都摇摆不定了起来。 当然,他们并不是想投降,而是想劝刘真撤回九连城。 他们的想法,刘真也能看出来。 他想到了吴高的话,起身走到营帐门口,眺望那座他们血战九日的城池,心中哀愁之意难以言表。 “撤军,回九连城……” 刘真遗憾下令,可诸将却没有一个人劝阻他,可见他们已经被金州城的坚固打灭了心中气焰。 大军开始收拾战场,将城外的尸体集中掩埋,将甲胄装车。 正午时分,刘真怀揣着遗憾,最后看了一眼那矗立在天地间的金州城,率领大军撤回九连城。 来时他们有一万九千大军,可离去时却只只剩下了来时四分之三的数量。 “撤了!撤了!!” 金州城头,所有守军看着撤离的刘真所部,忍不住的欢呼雀跃起来。 郑峻也是其中一员,他在欢呼过后便四下搜寻着崔均身影,最后在城门楼的一处角落找到了熟睡的崔均。 看着熟睡中的他,郑峻情不自禁的笑了。 兴许在这种时候,崔均才会做出与他实际年龄相符的事情吧。 郑峻退了下去,派出五百马步兵充作塘骑,前往城外打探刘真所部的行踪。 一个时辰后,在确定了刘真确实要撤退后,郑峻下令全城兵卒出城打扫战场,同时砍伐树木垒砌为柴。 九日的消耗,金州城内早已没有了一根柴火,如果不是崔均下令不准拆屋,郑峻他们都差点把百姓的屋子给拆了。 如今好了,刘真撤退,他们也能缓一口气了。 半日的时间过去,崔均整整睡到了凌晨才缓缓苏醒。 他是听到了刘真撤退后己方的欢呼声才睡着的,因此他醒来时,当即便清醒的知道了刘真为什么撤退。 根据刘真撤退的方向,崔均也猜到了大概是复州失陷,不然刘真不可能撤退的如此匆忙而且方向还是距离此地七百余里的九连城。 想清楚了局势后,他当即派塘骑前往复州方向,将刘真撤退,金州守住,以及金州粮秣情况尽数汇报而去。 消息送到王义手中时,王义正率大军在孛兰马驿扎营休整,准备明日南下金州。 王义被塔失从睡梦中叫醒,心中高兴同时,也让人八百里加急,将消息送往了沈阳。 两日之后,当消息送抵沈阳,这已经是朱高煦围困沈阳第二十九天。 “好!好啊!” 浑河岸边,头戴斗笠的朱高煦叫好,弄得几名与他钓鱼的千户官无奈看向他。 “金州拿下,城中还有五十三万六千余石粮食和三十六万贯钱!” 朱高煦也感觉到了千户官们的目光,为了防止这群家伙以为自己钓不上来鱼,故意让他们也钓不到,因此他还解释了一下。 “五十三万?” 千户官们听到这粮食数量,也顾不上钓鱼了,缓缓起身看向了朱高煦。 这一刻朱高煦也爽朗笑着与送来消息的赵牧吩咐:“告诉崔均,他的那些安排我都知道了,不过他还是太小家子气。” “转告崔均,给金州的守城弟兄发三十亩赏田,对于阵亡的一千二百弟兄发赏田和二十石抚恤粮的同时,额外再发十石抚恤粮食,抚恤田也更改下发五十亩。” “让金州城的守军往北迁徙,将他们安置在复州城。” “另外告诉王义,将复州百姓迁往前金咸平路韩州,给他们每日发二斤粮食,让他们在韩州筑城开垦荒地,所有开垦的荒地都按照规矩,以人头均分。” “最后让王义调三十万石粮食运往渤海,如此一来,渤海就能撑到秋收了。” 朱高煦几番安排,将渤海军的粮食与后顾之忧彻底解决。 辽阳与金州调去的三十万石粮食,足够关外的十七万军民吃到秋收,届时只要留下足够吃到来年四月的粮食,剩下的粮食都可以运往韩州、三万卫、铁岭、蒲河等地,让刚刚迁移过去的辽北百姓安心开荒耕种。 至于三万卫等地秋收种出的粮食,则是尽数送往沈阳,十几万石粮食足够朱高煦这麾下四万多人吃到来年三月。 想到这里,朱高煦询问起赵牧:“孟章和徐晟二人汇合没有?” “已经汇合了,昨日刚刚渡过辽河,拿下了盘山马驿。”赵牧递出一份军情,朱高煦接过后仔细看了看,最后开口道: “辽西兵马不过两万之数,你让王义从金州派人乘船去永平送信,把我们进攻广宁,拿下金州的事情告诉他,让他进攻山海关,不用管大宁。” “是!”赵牧应下,却提出自己的疑惑:“殿下,大宁还有三万兵马,我们不管它会不会……” “不是不管,是我父亲不用管,我们来管就行。”朱高煦轻笑,然后起身看向了远方的沈阳城。 “沈阳已经几日没有冒过炊烟了?” “大约六日,估计城中房屋已经拆完了。”赵牧轻笑回应。 “你说他们还能撑多久?”朱高煦收起鱼竿,看似心不在焉。 对于这个问题,赵牧想了想:“以他们的粮食数额倒是能撑很久,但是没有沸水,只是冷水泡饭的话,恐怕撑不了多久就要开城投降了。” “我也想也是……” 朱高煦回应,随后与赵牧四目相对,笑声在浑河岸边传开。 《渤海纪事本末》:“壬辰,真围金州九日,强攻不下,闻王兵至,果走九连城。” 《明世宗实录》:“壬辰,真攻金州,几欲拔城,然王兵至,真闻,遂走九连城。” 第233章 烽火夏至 “杀!杀!杀!” “注意队形,不要抢步,在战场上错了一步就是你们身死!” 六月二十日,北平城外充斥着喊杀声,不过这并不是南军前来攻城,而是朱棣在训练从北平、永平等地招募的兵卒。 由于朱高煦的逼迫,朱棣的起兵时间比历史上早了两个月,而时间的提前就导致了南军的物资与兵马还没有来得及集结。 原本朱允炆是准备调集十三万大军于开封,归耿炳文节制时再动手削藩。 结果朱高煦与朱棣提前动手,致使南军集结还未结束。 加上房昭被朱棣快速击败,朱高煦也把辽东搅得一团乱,朱棣没了吴高和杨文的牵制,倒是可以安下心来练兵,以对付即将北上的耿炳文。 时局如此,朱棣已经觉得很不错了,他还没想到自家老二居然能把吴高打得节节败退。 只是如果朱高煦在他身旁,兴许会拍拍他的肩膀,说他动手太慢了,正如眼下…… “那人说甚?” 当朱棣带着朱高炽与朱高燧巡视城外训练的兵马时,张玉派人送来了消息。 只是这消息的内容,让朱棣有些不敢置信。 前来报信的人,乃是已经被拔擢为千户官孟瑛,见自家殿下不信,他无奈只能二次开口: “二殿下差人从金州乘船渡海抵达永平,说辽南四州已经全部拿下,辽阳、抚顺投诚,刘真败走九连城,唯有耿瓛还在据守沈阳。” “此外,二殿下已经遣兵万人渡过辽河,眼下恐怕已经兵抵广宁了。” “二殿下希望殿下您能派人强攻山海关与宁远,与他首尾夹击辽西兵马,这是那人带来的渤海印信。” 孟瑛交代完一切,还递上了一个木盒。 朱棣接过木盒打开后,果然看到了渤海王府制下的指挥使印信,一旁还有渤海郡王印章印下的白纸。 看到这张白纸,朱棣便已经相信了那人是朱高煦派来的,不过他还是不敢相信,朱高煦居然这么快就拿下了辽南与辽北、辽阳。 “老二那边有多少人马,那人说了吗?” 朱棣不敢置信的看向孟瑛,孟瑛摇摇头:“没说,不过从他的只言片语里,张指挥使推断二殿下那边应该有不少于三万人,不然无法包围耿瓛,击退刘真,同时还向广宁开展攻势。” 张玉的分析没有问题,至少在朱棣看来是这样的。 他可不相信自家老二就凭手上那一万六千人就敢于叫板辽东都司,并且还能把拥兵六万的辽东都司打得全线溃败。 “无碍,反正也没俺们多。” 朱棣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笑着看向了自己的兵马。 击败房昭后,他将怀来人口迁到了昌平,又从降兵和北平、永平百姓之中募兵三万。 算上倒戈向他的怀来卫指挥使刘真,以及开平五卫兵马,他手中已经有了七万大军。 如今他手上的军民合计不过三十八万余人,而粮食却有二百四十余万石,足够养军民一年半。 在朱棣看来,自家老二唯一好过他的就是他只需要守肇州、复州、金州就足够,而自己四面皆敌,局势比他更复杂,调动的军队数量也被限制着。 不过,如果真的按照老二的话来办,那他就可以先拿下辽西,然后指挥老二拿下大宁,两师会兵来应对耿炳文手中十三万大军。 以十万对十三万,朱棣有自信能对付耿炳文。 “让朱能率燕山三卫进攻山海关,若是拿不下,那半个月后我亲自带兵去帮他。” 朱棣对孟瑛下令,孟瑛也作揖应下。 待他转身离去,朱棣才转身看向了刚才一直处于惊讶中的朱高炽与朱高燧。 “爹,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和二哥会师了?” 朱高燧整日担惊受怕,生怕南边百万大军挥师北上。 如今听到自家二哥拿下辽河以东除沈阳、九连城外所有城池,他心里自然放松了不少,心情也愉悦了起来。 “自然!”朱棣摸摸大胡子:“到时候俺带你们二哥南下,看看能不能让朱允炆那小崽子把黄子澄和齐泰给交出来。” 有朱高煦帮助,朱棣对于谈和之事更有把握了,不过等他看向朱高炽时,他却疑惑道:“老大怎么不说话?” 朱高炽全程都在听着自家父亲与自家二弟的骑兵事宜,但他却没有什么表态,这让朱棣疑惑。 见状,朱高炽也不安道:“南边的朝廷若是知道了老二把辽南拿下,恐怕会向长兴侯增兵。” “倒也是……”朱棣哈哈笑道:“不过没事,你们好好看着俺与老二大展身手便是。” 朱棣眼下还能笑出来,心里还想着等和朱高煦汇合之后指挥朱高煦去打大宁。 倒是相比较他这边的高兴,他们口中的朱允炆此刻却暴跳如雷…… “沈阳坚守二十九日依然牵制贼军,可那盖州和复州怎么连五日都没守下来?” 紫禁城武英殿内,朱允炆拿着山东都司送来的奏疏,尽情质问着暴昭、齐泰、黄子澄三人。 三人之中,唯有齐泰精通兵事,因此齐泰也无奈道:“陛下,渤海庶人火炮犀利,复州不是没有守城,而是实在守不下来,其百户官以上将领尽数阵没,可见他们已经死守到了最后一刻。” “那刘真以万九之数强攻九日都无法拿下守军六千的金州,也可见渤海贼军精锐,非西南贼寇可比。” 齐泰也很是无奈,他们动手削藩前,哪里知道朱高煦会藏着这么多兵。 原先他们估计朱高煦手上最多也就两万兵马,除去留守兵马,顶多能带一万五千人南下。 可事实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打了他们的脸,朱高煦南下便带了近四万大军,一路南下兵马还越打越多。 算上投降的辽阳、海州、盖州、金州、三万卫等城池,朱高煦的兵力恐怕已经接近六万。 他这六万加上朱棣那六万,联合起来便是十二万,几乎快比上耿炳文那尚未集结完毕的大军了。 “现在渤海庶人的兵马已经渡过辽河,进攻广宁,宁王也以广宁危急来拒绝入京,只有谷王和辽王南下入京,伱们说该如何?” 朱允炆扫视齐泰他们,道出朝廷前番下发政令执行情况。 辽王朱植与谷王朱穗二人不用多说,朱植的军队都是郭英帮忙训练,朱植自己根本没有时间来接管军队就遭遇了朱元璋崩殂,朱允炆接管三护卫兵权一事。 谷王朱绥更不用说,先前他就被房昭所节制,房昭大败后,他的三护卫只剩下了不到五千人,而距离他不远处的大同还有不少于一万官兵,因此在接到旨意后,他干脆交了兵权南下。 他们如此爽快也是有原因的,不管是谷王朱穗还是辽王朱植,他们实际上都是和朱允炆同时长大的一批人,加上他们的作用也只是防止燕、晋两个强藩勾结,所以削藩是怎么都削不到他们头上的。 相较于他们,宁王朱权早在卜万接管兵权后,就带人闭了王府大门,带着三千护卫在王府内过自己的日子。 朱允炆传他入京,可怀来、开平被朱棣所获,广宁又遭到朱高煦进犯,朱权干脆以辽事不安稳,无法南下而搪塞过去。 朱允炆兴许不会对辽王和谷王出手,但他朱权一旦南下,朱允炆哪怕一开始不会对他动手,日后削藩成功后也会对他下狠手。 既然如此,还不如先观望观望。 他的心思,朱允炆怎么能不知道? 如果不是眼下朱高煦与朱棣闹的事情太大,朱允炆恐怕已经让卜万和陈亨把朱权拿下,押往京城了。 朱允炆的想法,黄子澄与齐泰、暴昭也都知道,他们同样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暴昭率先站出来劝谏:“辽王南下,而广宁和山海关又有吴昇、吴寿安二人驻守,想来即便不敌,也能撑到长兴侯北上。” “没错,请陛下放心……”黄子澄跟着附和。 倒是这种时候,齐泰再次站出来唱反调。 “陛下,臣以为,眼下当调长兴侯速速北上真定驻守,同时再调陕西、四川等地兵马给长兴侯。” “如此一来,长兴侯兵力便可有二十万左右,对燕逆的胜算更大同时,也能在荡平燕逆后,进入辽东,将渤海贼人平定,还北地太平。” “此外,应当从大宁抽调兵马前往辽西,不管是投入广宁还是山海关,都能让辽西卡在燕逆与渤海贼人之间,让两部无法会师。” 齐泰也十分疲惫,如果朱允炆一开始就听他的,率先对朱棣和朱高煦动手,哪里还有那么多事情,可他偏要听黄子澄等人去削其它藩王,从而给了朱高煦准备的时间。 “调四川、湖广、陕西、江北之地的七万兵马驰援真定,归长兴侯节制。” 朱允炆这次倒是听话了,对于大宁他不太了解,因此只能委托齐泰:“请齐先生调大宁兵马前往广宁和山海关吧。” “另外,再调松潘的杨松、潘忠带松潘九千精骑驰援,务必要在七月十五前抵达真定。” “臣领命……”齐泰作揖应下,同时开口道:“大宁多为燕庶人旧部,因此此战可调刘真长子,新城卫指挥使刘嵩率新城、应昌、木榆、会州等卫兵马前往驰援广宁。”
“准奏!”朱允炆应下,同时再度询问:“西南战事是否要平定了?” “回陛下,我军已经拿下嘎赖,眼下西平侯兴许已经兵抵陇川,不日便能拿下麓川允姐木,生擒刀干孟。”齐泰也算给众人鼓舞了一下士气。 “好……”朱允炆缓缓颔首:“若能平了刀干孟,届时西南十万大军便可调往北平平叛。” “陛下放心,我朝直隶、浙江、江西三地尚有二十万可用之兵,福建及两广也有十万兵马,区区燕逆如同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黄子澄跟着齐泰鼓舞人心,可朱允炆现在没有心思听这些,他想早早将这失控的局面结束。 见皇帝没心思继续讨论,三人也识趣的离开了武英殿。 朱允炆回到金台坐下,只是没等他休息两口气,便有听到户部尚书郁新求见的消息。 忍着不耐烦,朱允炆让人宣郁新入殿。 “陛下万福安康……” 郁新入殿后五拜三叩,随后才开始说起正事。 “今年以来,北边因贼寇叛乱而折损钱粮不少于三百万,开封方向,又为长兴侯调拨钱粮不下二百万。” “这些还只是北边,而南边更甚……” “西南战事耗空云南、四川、广西三省布政使衙门府库,四川尚能自给自足,可广西与云南却需要调拨钱粮各五十万石来维持,合计一百万。” “以上种种相加,朝廷已经支出六百万钱粮,而如今山西房昭、辽东吴寿安、吴昇及刘真等人纷纷请求朝廷调拨钱粮,前后数额相加,不下二百万之数。” “大宁传信,言洪武三十年所调钱粮已花费大半,仅够维持七月,请调粮秣一百三十万石。” “这些相加,合计三百三十万之数,加上损耗,恐不小于四百万数。” 郁新果然带着让人头痛的问题而来,朱允炆只是听了个大概就明白了郁新想说什么,而郁新接下来的话果然不出他所料。 “今岁朝廷本就削减了江南赋税,又蠲免了天下拖欠赋税,加上军饷,本就负数三百万有余,眼下又徒增一千万之开销,如此下去便负数一千三百万之巨。” “如此下去,即便高皇帝留下了如此丰厚的钱粮,却也禁不住挥霍,因此臣请陛下停下今岁的江南以钞抵税之举。” 郁新言语恳切,朱允炆自然听得下来,只是听得下来是一回事,会不会做是另一回事。 “我朝廷亏欠江南久矣,年初才答应了江南百姓要在南直隶和浙江、江西行以钞抵税之法,如今却要中断,这让朝廷有何威信?” “况且,高皇帝留下国朝三年赋税之钱粮,不就是为了让新朝新政来惠利百姓的吗?” 朱允炆有自己的看法,而这些看法也是来自实际。 朱元璋留下的底子太厚了,光储存的钱粮就是大明三年的财政收入,更别提国子监的两万贡生和百万大军了。 以朱元璋留下的底子,朱允炆蠲免天下拖欠赋税根本就影响不到朝廷的正常运转,哪怕江南三省以钞抵税也无法影响。 真正影响朝廷的,是眼下北方闹的沸沸扬扬的叛乱之举。 “陛下若是执意要以钞抵税,那臣只能请求致仕回乡了……” 郁新十分无奈,他很清楚江南三省那些乡绅富户的嘴脸,三省一旦开始以钞抵税,那就别想停下。 三省夏税秋粮合计为一千二百六十余万石,若是以钞抵税,那恐怕今年连三分之一都收不上来。 今年如此,明年亦如此…… 若是年年如此,哪怕没有当下的藩王作乱和西南兵事,朱元璋留下的底子被耗空也只是七八年的时间罢了。 既然这样,自己不如早早致仕,以免到时候被牵连。 “郁新,你是不是以为朕离开了你,那户部就不会转了?” 看着郁新居然“要挟”自己,朱允炆站起来呵斥。 只是似乎是想到了朱元璋临终前的嘱托,他还是压下脾气:“这样吧,今年以钞抵税,给三省限额四百万贯,即使用宝钞抵税,只能抵四百万贯,如何?” 朱允炆自认为自己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并且为了防止郁新日后旧事重提,他又补充道:“等平定了渤海贼寇与燕逆后,你若是还想着致仕,那朕便不拦你了。” “臣……”郁新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在他看来,当初朱高煦的《削藩论》就很不错,眼下的局面完全是新君自己一手造成的,怪不得旁人。 只是他想了想,以新君对自己的态度,恐怕自己说出来也不讨喜,因此便不说了。 “臣领旨谢恩……” “退下吧。” 朱允炆侧过身去,不想继续看郁新那模样。 郁新见状,也自知情况,摇着头离开了武英殿。 在他走出武英殿后不久,他在武楼门口遇到了等待这里许久的李景隆。 见到郁新,李景隆当即皱眉询问:“如何?陛下同意了吗?” “……”郁新摇摇头,李景隆也沉默了。 “曹国公好自为之吧。”郁新似乎是看出了什么端倪,特意提醒了一句李景隆。 李景隆见状也不说什么,只是作揖,让出了道路给这位老臣通过。 待他走后,李景隆看向他的背影,只觉得像一座山,虽然峰峦已不再高耸,但依然挺拔坚韧。 只是时光流逝,高山也渐渐被填平,最后只在地上露出一个尖角。 曾经的人知道这是一座山的顶峰,后来人却只以为是个凸起的石块。 郁新这样被朱元璋托付的重臣都遭到如此对待,那自己呢…… 李景隆想到了郁新刚才的话,随后沉默着转身走出了外廷。 他在西华门乘坐马车,绕行许久后停在了一座府邸前。 经过通传,很快府门大开,李景隆走下马车,走进了府邸内里。 在那府门之上,悬挂着的牌匾有着许多,但唯有最大的那块值得夸耀……【江阴侯府】。 “淅淅……” 倒茶之声响起,李景隆坐在了一处亭榭中,而他身前之人则是刚刚被调回京城的吴高。 “多谢……” 李景隆叩指表示感谢,同时端起茶杯轻嗅几下,随后才开口道:“侯爷入宫述职了吗?” “陛下让我二十五再入宫。”吴高的声音传来,李景隆也抬头打量起了他。 他一身素袍,面容似乎苍老了几分,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与朱高煦交手疲惫所至。 李景隆想到了朱高煦,当初那个指点自己如何平倭的人。 却不想,时过境迁,如今二人已经成为了敌人。 “侯爷怎么看渤海庶人?” 李景隆明知故问,吴高却不紧不慢喝一口茶,随后摇摇头:“奇兵可称道,正兵一般,全靠火器犀利。” “侯爷以为,辽西能挡住他吗?”李景隆再问,吴高依旧摇头: “对敌兵力越少,他胜算越大,越多则越容易败北。” “何解?”李景隆疑惑皱眉,吴高也如实说道:“我在铁岭时看过,他们各部并不配合不协调,一旦与我军重兵对峙,很容易在战事中出现变故。” “我曾试着佯败来吸引他,然而他之兵马不过追击数十步便阵脚开始自乱,若不是他及时下令停止追击,我兴许能在铁岭中取胜。” “一开始我以为是他训练兵马不精,只是不曾想在从沈阳撤往辽南时,我又见他麾下兵马阵脚稳固,难以撼动。” “后来我想明白了,他未有过领兵数万对敌之情况,而为了隐藏兵马,他麾下许多兵马从未见过,因此一旦强行将他们组织一起,便会致使诸部自乱阵脚,阵容不顺。” “倒是他麾下那数万人四下散开时阵脚稳固,非其兵力倍数不得撼动。” 说到这里,吴高喝了一口茶,又不紧不慢道:“与他对阵,切勿守城,当选择野外,集结数倍于他的重兵,逼迫他大军集中,进而围歼。” “火器呢?”李景隆询问朱高煦麾下火器,吴高也颔首道: “其火器固然犀利,但其火炮一字时方可使用一次,用过之后需要再等一字时。” “这一字时的时间,足以改变战局,而其手中火铳依旧犀利,更有黔宁王定边大捷之雄风,然而只要冲到阵前,其火铳便无法使用,因此我才说需要数倍兵力。” 吴高的意思很明显,就是用人命填上去,在火炮停止射击的一刻钟内集结重兵冲到阵前,以绝对的数量压垮渤海军。 “渤海贼军的数量,恐不下六万了……” 李景隆轻声开口,可吴高却摇头:“能打的,依旧还是那四万人,而且机会只有一次,用过之后就没办法再用了,他嗅觉灵敏,不会上二次当。” “受教了……”李景隆起身作揖,吴高也起身回礼。 不多时,他便见李景隆离开了亭内,顺着长廊往外走去。 瞧着他的背影,吴高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第234章 枕戈待旦 “快快快!都快些通过,进入城门就都安全了!” “注意自家的娃娃,不要落下!” “石锅什么的都丢下,入了城里有铁锅给你们。” “诸部头人都听好,粮食统一征收,入了鸡西关后,每人每日发二斤粮食,不要担心没饭吃!” “哔哔——” 黄昏之际,鸡西堡的城门被上万女真百姓拥堵着,渤海军指挥他们排队依次进入城门后的吉林湾。 虽然只有上万人,但他们拉拽驼运着数千辆牛马挽车,驱赶着上万只羊。 鸡西堡虽然有六座石堡,但城门却只有一处,故而所有人拥堵在城门口。 吵闹声,木哨声,牛羊哞叫声连绵不绝,吵得人头疼。 在这样的嘈杂的环境下,鸡西堡内的门楼之中却聚集着带着部众南逃的二十四部头人。 他们现在十分紧张,时不时看向坐在主位的朱高煦。 面对他们的紧张,朱高煦不紧不慢道:“现如今刚刚开春,各部都没有粮食,吉林城也没有。” “不过,孤说这话并不是要赶你们走,而是把当下的困难与你们说清楚。” “兀良哈举兵万众而来,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围城多久。” “你们依靠你们的牛羊是熬不过去的,所以孤会给你们的部众按照每日二斤粮食,你们则是每日一斤肉、三斤粮食。” “作为交换,孤希望你们能按照牛羊马匹的价值与孤交换粮食。” “除此之外,你们二十四部也要出男丁来配合守城,当然孤也不会让你们的人站在第一线,他们只需要在战兵之后打打下手就足够,真到了需要他们拼命的时候,恐怕不用孤说,你们也该明白。” 朱高煦提出了自己庇护二十四部的条件,对此二十四部纷纷松了一口气。 按照他们的经历,这种投奔人的情况,一般都要被吞并。 如今渤海王只需要他们出牛羊马匹来等价交换粮食,并且不让他们的男丁冲在第一线,这样的做法可以说十分仁善。 “我们愿意遵从殿下的规矩……” 二十四部头人用女真语喊着,亦失哈也及时为朱高煦翻译。 “既然谈好了,就让他们去吉林城吧,除二十四部头人及他们的家人外,其余部众都在城外扎营,另外让人调些木柴给他们。” 朱高煦不可能让二十四部的人进城,毕竟明末女真蒙古人是怎么攻破沈阳城的,他可比谁都清楚。 见朱高煦吩咐,亦失哈也应下,起身带领二十四部头人向吉林城而去。 不多时,鸡西堡背后进入吉林湾的部众也被他们带走,不过其中每户都留下了一个男丁来帮助守城。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天色彻底黑下,城外的女真人还有数千人,而林粟也带着自己麾下的二百人来到了鸡西堡。 “殿下!” 林粟穿着胸甲而来,见到朱高煦后立马作揖:“末将劝了弗提斤等六城多次,但他们不愿意来。” “不用管他们,他们没事。”朱高煦扶起林粟,并不在意六城之地的情况。 六城并非那么好攻破,如果这么容易攻破,也不可能坚持到土木堡之变后才惨遭屠戮了。 脱欢带着几万人都没能彻底拿下六城,何况兀良哈这万余人。 兀良哈和鞑靼、瓦剌两部的实力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说是墙头草都算赞扬兀良哈了,实际上他们的战力也就马匪的水平。 就兀良哈这点人想要拿下六城,未免有些痴人说梦。 正因如此,六城的各城大汗才不愿意南下投靠吉林城。 不过饶是如此,朱高煦也得到了二十四部的投靠。 这二十四部人但凡被困在吉林城十天半个月,那他们也就不得不归顺自己了。 关外女真人的脆弱是汉人无法想象的,耽搁了这十天半个月的春耕,那他们就没了吃食,哪怕想用毛皮换粮食,一时间也难以找来足够的毛皮。 耽搁越久,朱高煦吃下他们的几率就越大,到最后很有可能朱高煦还没开口,他们就自己开口归附自己了。 想到这里,站在城墙上的朱高煦低头看了一眼甬道之中那涌入的无数女真人。 这些女真人,都将在这一战后成为自己的臣民。 “殿下!” 林粟刚刚抵达不久,张纯也甲胄完备的走了过来。 来到朱高煦面前,他脸色凝重的作揖道:“如您的预料一般,那六百多军户大多都是民户编入军户的,只有八十几个人在之前是山东的军户。” “八十几个人……”朱高煦沉思,他算了算自己的本钱,可以说能打仗的也就那一千九百多人,即便加上在学院读书的那一千多女真人,也不过三千五六百罢了。 这么点人想要守好鸡西堡,确实有些困难,不过胜算依旧很大。 “女真诸部的男丁有多少,都算好了吗?” 朱高煦转头看向亦失哈,他闻言也走到女墙旁边往下对统计人数的吏目询问。 不多时,他便转身走了回来作揖道:“目前已经有一千四百二十七男丁留下,算上城外还没有进城的,起码能有两千诸部女真参战,加上西阳哈部一千男丁,差不多三千人左右。” “三千人,足够了。”听到手头可以使用的普通男丁都多达三千人后,朱高煦心中安定不少。 如果不是担心这批女真人反水,加上城中甲胄不足,他都有意让这些女真人披甲跟随作战。 “城中甲胄,发给书院读书的那一千女真人,以及城中那刚到的六百多军户。” “这样算来,我们披甲之士也能有三千五六百人,加上另外三千扈从,守城足矣。” 朱高煦说出己方情况来为诸将打气,听到他的话后,众人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行了,都去休息吧,兀良哈人还得对付六城,我们还能有些时间。” “明日将所有男丁编练,虽然时间短,但练了总比没练好。” 摆摆手,朱高煦示意诸将退去休息,他自己也往一处箭楼走去。 瞧这他的背影,林粟、张纯几人面面相觑,不多时便纷纷散去了。 不过他们没有按照朱高煦的话去休息,而是继续忙碌守城所需的檑木滚石等物资。 至亥时,城外数千人与他们的牲畜总算进入吉林湾,并在子时前抵达了吉林城。 这本该是朱高煦新婚之夜的夜晚,最后却成了他一人睡在箭楼的木床上。 亦失哈彻夜未眠,只为统计好所有人口与粮食、牲畜数量。 不止是他,许多人也未能按照朱高煦所说的休息,多是辗转反侧。 次日天还未亮,朱高煦便穿着胸甲起身。 只是比起他,许多人起的更早,他才刚刚走出箭楼,便见到了堆满物资的城头和石堡。 檑木、滚石、铁锅柴火和一桶桶等待煮沸的江水,这些都是守城所用的简单手段。 昨夜一些木匠还加工制作了狼牙拍和刀车,一种用来守城墙,一种用来守城门。 尽管一夜只赶制出了十来具,对于延绵一里又三百步的鸡西堡杯水车薪,但这也让朱高煦看到了大家对于守城的决心。 “殿下,您起床了?” 张纯的声音从城墙之下的鸡西堡内响起,朱高煦扶在女墙上往下看去,只见张纯正在带人熬煮造饭,旁边还有人在炖羊骨。 “弄一碗来尝尝。” 朱高煦没说什么多的话,只是让张纯给自己也弄一碗早饭,张纯闻言咧嘴一笑,点头表示知道了。 见状,朱高煦也转身开始巡视城墙。 一里又三百步的城墙堆满了物资,那宽两丈的马道上有一半被堆满了物资,许多女真男丁依靠在女墙背后睡觉。 或许是清晨太冷,他们睡梦中都紧紧拉着那兽皮衣。 “殿下!” 张纯的声音响起,朱高煦回头便见他端着木盘走来,上面还摆放着一碗羊汤泡饭和一块拳头大小的煮羊肉。 见到这样的早饭,朱高煦下意识便反问:“这羊肉和这汤饭是人人都有?” “不是……”张纯摇头:“羊肉只有兄弟们才有,汤饭倒是人人都有。” “这么吃,城里的粮食能撑几天?”朱高煦有些担忧,但张纯听后却将木盘放在女墙上,从怀里掏出了一本文册。 “殿下,这是昨晚亦掌印登记造册的粮册,所有粮肉加一起能撑二十天。” 张纯递了过来,朱高煦也低头看了一眼,眉头紧锁。 吉林城的粮食不够,这点朱高煦早就知道,即便前几日算账时,亦失哈也说过城中粮食只够吃一个月。 当时他不以为意,因为辽东都司还会在之后送来粮食,可当下伴随着大量女真人口涌入吉林卫,加上他们所带粮食并不多,因此这个时间从一个月下降到了二十天。 “二十天……”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确定二十天内,跑回辽东的周定能否带回辽东援兵。 按照大军日行五十里来算,即便从开原、三万两卫调兵前来,也需要最少十天的时间才能抵达吉林城。 要是再加上周定返回的四五天,那起码要十四五天才有可能等来援兵。
换做往日,朱高煦可以相信这个时间,但现如今朱棣节制三都司兵马北巡,眼下极有可能在全宁卫或者彻彻儿山。 这两个地方距离吉林卫近一千里,中间还有巨大的辽泽所阻碍,算上绕路的距离,差不多近一千五百里路程。 每日五十里的速度,即便朱棣得知消息来援,也起码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通晓一切的朱高煦抬头,与张纯那充满希望的眼神对视。 他清楚,张纯以为只要守十五天就足够,不止是他,许多人也是这么想的。 朱高煦本想告诉他们真实的情况,可他转念一想,或许这样的期待反而能让吉林城守的更久些。 “不过万人入寇罢了,我们没粮食,他们也不多,撑到他们走就好……” 朱高煦自我安慰着,同时将文册递回给了张纯,自己端起已经凉了许多的汤饭大口吃了起来。 那拳头大小的羊肉,也被他用随身的割肉刀给切割吃了下去。 味道不是很好吃,但足够填饱肚子。 “稍许你选一千女真人和二百兄弟随我上哈达岭山,兀良哈若是在这鸡西堡吃了亏,他必然要想着翻过哈达岭山,从背后夹击我们。” “是!” 朱高煦吩咐,张纯也咧着嘴应下。 见他应下,朱高煦眼神示意旁边那群缩在女墙背后的女真人:“让人从府库里取些粗布,给他们发身衣裳。” “额……是。”张纯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应下了。 熟知他为人的朱高煦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摆手示意他去把自己交代的事情都给办了。 张纯作揖退下,不多时就选出了千余名二十四部女真男人和二百渤海军。 带着他们,朱高煦沿着小路上了哈达岭。 哈达岭虽然并不高大,但坡度大,土壤多,即便干燥的情况下也很容易打滑,更别说这随时下雨的四月了。 虽然这几日没有下雨,但上山的路上还是有些泥泞。 便是朱高煦自己,走起来也多少有些吃力,倒是他回头看了看队伍,不管是渤海军还是那一千女真人,他们都健步如飞,即便背上背负甲胄与工具,却依旧谈笑着赶路。 这样的山地行军,倒是让朱高煦那焦虑的心情放松不少。 带着他们,朱高煦花费了半个时辰才终于登顶,可见哈达岭山的攀爬难度并不算低。 虽然临近鸡西堡这段山岭不算高,但也足够常年在漠东草原上的兀良哈喝一壶了。 朱高煦不相信他们能穿着甲胄攀爬哈达岭,更不相信在攀爬过后他们还有力气和渤海军交手。 不过虽然蒙古人爬山不行,但他们可以一段段的爬,爬一段休息一段,以此来保存体力。 因此,朱高煦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上了哈达岭后,他先是观察了一下地形,然后才开始指挥张纯他们砍伐树木。 在这个时代的吉林,所有山林之中的树木大多都是生长六七丈高,人腰宽的大树。 这样的树木砍倒之后削干净枝树冠,而后将它滚到两颗大树背后卡住,继而用锄头把土刨到树干后。 待填平之后,再度滚下一棵光秃秃的树干,又再度用土堆平。 如此一点点的垒砌,很快就垒出了一排排高丈许的平台。 直至黄昏,朱高煦带着人在哈达岭西边的山坡上弄出了几十个这样的平台,并让人用修剪的枝干敲成一堵木墙,只留下可以射箭的孔洞。 如此一来,这几十个木垒土砌的平台就可以充当几十个箭楼,居高临下的对试图想从西坡上来的兀良哈兵马放箭。 不仅如此,为了不给兀良哈人留掩体,朱高煦带人将木台之下三十步的树木全部砍伐锯断,将一段段重达百斤的树墩放置在平台上,以作檑木使用。 待天色彻底暗下,朱高煦终于带人完成了一切。 六十二个木台呈扇形在西坡一里余长的半山腰上散开,借助地势,只需要一千人就能挡住上万人的进攻。 “你和二百兄弟带着四百扈从留守这里,我回去后叫人背粮食上山,你记得让他们自己给木台搭个棚子,未来二十天,您们都得驻守在这里了,没有我的军令不得下山。” “您放心!” 做完了一切,点着火把的朱高煦与张纯交代着,此刻他们脸上都是泥点子,但没有谁笑话谁。 稍许,朱高煦带人摸黑点着火把下山,等他下山回到鸡西堡时,鸡西堡的肉香味也开始飘来。 所有人都咽着口水,但他们也知道羊肉不是他们每天都能吃到的。 朱高煦叫人找来了林粟,让他派五百扈从背负铁锅和烹煮好的十头羊,以及二百石米上了哈达岭。 由于回来时朱高煦他们将山路扩宽了些,因此背负这些东西上去并不是难事。 晚饭过后,许多人都疲惫睡下,一日夜的构筑城防,已经让鸡西堡的城防足够坚固。 现在的众人只想躺下,安静的休息一会儿。 当然,也有不少人想到了接下来的大战,不由的躲在角落啜泣。 这样的人,多半是南边来的那六百多军户。 他们之中许多人在此前都生活在承平的山东腹地,如今刚刚迁移到吉林卫这样的穷乡僻壤,就遭遇了战事,不知道还能活几天。 这样的压力下,许多人想要哭倒也正常。 相比较下,早就来到吉林卫的其它军户与兵卒,还有那生活更为艰苦的女真人们反倒是很坦然。 在关外生活的人,从不讲究什么未来,毕竟他们连明天有没有饭吃都保证不了,更何谈理想? 站在箭楼上,朱高煦看着他们,心里百感交集。 军队承平容易被击垮,但民族承平就容易被征服。 一个王朝的结果如何,需要看的都是它的政治走向。 如今的大明朝还维持着朱元璋的政治理念,既不主动出兵,但积极平叛,不耗费钱粮,但也不吝啬钱粮。 古往今来,能像老朱这样一边打一边富裕的时期,也只有唐太宗李世民的贞观之治了,哪怕是朱棣的永乐之治,也不过是在征战的同时,勉强维持着洪武年间的经济情况。 若是历史上没有靖难之役,而是直接过渡到自家老爹,恐怕大明朝会出现在一个洪永盛世,而非那所谓的永乐之治。 当然,不管是洪武之治还是永乐之治,总归比那掺了水分的仁宣之治要好得多得多。 朱高煦在冬季的时候按照吉林城的人口增长来推算过,如果永乐年间的人口是六千万,那到宣德元年,大明朝起码应该有八千人口,到了正统元年应该有九千余万。 哪怕丢弃了交趾,也应该保持在八千万左右的人口。 这样多的人口,本该可以用来开疆拓土,可朱瞻基却选择了缩边。 “好圣孙……” 朱高煦呢喃着这三个字,脸上露出嗤笑。 这大明朝,只有由他来接手,才能渡过封建王朝八十年开始土地兼并的难关,才能让洪武与永乐成为盛世的基础。 盛世,就得在他朱高煦的手上开创。 区区一个兀良哈,又能耐他如何! 眺望北方,朱高煦似乎已经看到了兀良哈的营垒,但他有底气将兀良哈挡在鸡西堡的城下。 “额啊!!!” 朱高煦还在眺望,可北边却已经成了一副人间炼狱。 许多不愿意南下的中小部落被哈剌兀带兵沦陷,女人被抓来发泄兽欲,高于马车的男人被杀死,所有娃娃被充作奴隶。 大火从嫩江南岸一直往吉林城蔓延,除了少量石堡,其余寨堡不管是有人还是没人,都被大火焚烧一空。 火光照亮了天空,在被焚毁寨堡的不远处,兀良哈人搭起了帐篷。 最底层的兀良哈人正在屠宰抢来的牛羊作为食物,高兴的在篝火堆旁舞蹈。 中层的军官和高层的台吉们则是抓来了不少女人,不管漂不漂亮,他们将这些海西女真女人压在身下,肆意发泄着兽欲。 在营地最大的帐篷里,哈剌兀与其它兀良哈贵族一样,身下躺着一个年纪尚小的女真人。 她已经麻木,但哈剌兀不管不顾。 靡靡之音传出帐外,但帐外却跪着一个千户:“托温、弗思木、弗提斤、考郎古、乞列迷、莽吉塔……” “这些城池都在守城,我们的人没有攻城,只是烧毁了他们田地里的粮食。” “前军的哨骑已经打探了消息,我们距离吉林城还有五十里,明天黄昏时分就能抵达。” “不过吉林城被哈达岭和松花江包围,想要进入吉林湾,必须先攻陷卡在松花江和哈达岭的鸡西堡。” 这千户汇报着自己探查而来的情报,不多时帐内的靡靡之音中也传来了哈剌兀的声音: “不过是一个石堡,不用在意,等我明天看到了它的模样,它就会臣服在我的脚下。” “去,传令所有人,明天出发,在黄昏前抵达鸡西堡。” “是!”千户点头应下,随后离开了帐篷前。 这一夜,所有兀良哈人都在狂欢,但他们都知道,拿下吉林城才是他们此行最大的狂欢…… 第235章 演员陈亨 “南边打得那么热闹,你说我们这不会有事吧?” “想什么呢?那兀良哈都被燕王殿下父子给打得不成气候了,他哪里还敢南下。” 大宁,全宁卫城上,当南方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驻扎在这里的三千战兵却没有任何影响,他们依旧在边疆戍边,防备着北方的蒙古人。 言语之中,他们依旧改不了对朱棣与朱高煦的尊称,兴许只有他们这些驻守边塞的人才能清楚,这对父子对北方做出了多大贡献。 自洪武二十四年兀良哈反叛入寇开始,此后三年基本都有兀良哈入寇的情况发生。 然而这一切,却从洪武二十九年开始结束。 兀良哈先是在渤海撞得头破血流,又在次年遭遇了渤海与宁王大军的北上袭扰,损失惨重。 去年五月,又被北巡大军弄得鸡飞狗跳,根本无力南下。 仔细算来,全宁卫的守军已经四年没有见过兀良哈的胡兵了,因此防守也不免松懈了一些。 只是有的时候,敌人往往就是在己方松懈的时候出现,正如眼下…… “哔!哔——” 刺耳又密集的哨声从天边传来,箭楼之上的兵卒纷纷看去,只见上百名己方哨骑此刻正在向南奔逃吹哨。 “敌袭!!” 不用多想,各处箭楼上的小旗官纷纷敲响铜钟,吹响号角,城外忙于耕作的屯兵扛着农具,撒丫子的往城内跑。 城门口的兵卒也收回了拒马,催促着屯兵入城的同时,死死守在城门口,等待己方塘渡过吊桥就收起吊桥,关闭城门。 时间一点点过去,伴随着它的推移,北方扬起了大片尘土。 上万胡骑从北方南下,他们呼麦扬鞭,手执短弓追赶那上百塘骑,不少胡兵的马背上还悬挂着明军塘骑的首级。 四年的安逸,让全宁卫的部分塘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好在他们没有全部都贪恋安逸,不然恐怕今日的全宁卫会遭到这规模上万的胡骑突袭,死伤无数人。 “快拉吊桥!” 上百塘骑冲过了吊桥,大声呼喊着让自己人拉起吊桥。 顷刻间,吊桥被拉起,城门关闭,千斤闸被放下。 一时间,全宁卫再度成为了那个铜墙铁壁的大宁第一城。 全宁卫指挥使胡学在全城的号角声中匆匆赶来,待他走上城门楼时,包围在城外的是一望无际的胡骑。 他们许多人十分消瘦,鲜明的扎甲数量也变少了许多,只有部分人穿戴扎甲,其余皆是皮甲和锁子甲。 显然,这四年的时间里,他们过的并不好,而这次他们也是趁着大明内乱,趁机南下准备劫掠。 辽东有朱高煦在,他们自然不敢去,因此防守空虚的大宁就成为了他们的目标。 胡学额头冒着冷汗,旁边的指挥佥事也放飞了一只信鸽,向南边的大宁城求援。 只是没让他们紧张太久,城外的胡骑并没有停留太久便调转马头绕过全宁城,向南边前进。 待他们走后,城外那已经长到小腿高的粟苗已经被马群啃食殆尽,今年的全宁卫彻底没了收成。 “快!传信给都指挥使,告诉他们胡骑南下,数量不少于两万。” “是!” 胡学反应过来后,催促着人用飞鸽传递军情,并没有派出塘骑的打算。 他们这里的战马,早已经被南边征用去打仗了,便是塘骑也只是用的乘马,不然也不会被胡骑咬得那么紧。 眼下只能多多放飞信鸽,期待能有几只信鸽能将消息送往南边。 也在他们放飞信鸽的时候,南下的胡骑们来到了一处草肥水美的地方。 马群再不愿意走,低下头,贪婪的吃着着丰美的水草。 “这次南下,若是抢不到东西,恐怕来年会迎来南人的报复。” 两万骑兵的队伍中,较之两年前成熟许多的脱鲁忽察儿对身旁的那人开口。 在他身旁,曾经不可一世的哈剌兀已经头发花白,谁也不知道他这两年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经过朱棣与朱高煦的多番打击,此刻的兀良哈诸部只剩下了十二三万人,男丁只有不足五万,能拉出南下作战的也不过只有三万人左右。 这次哈剌兀南下,也是得知大明陷入内乱,然后才鼓起勇气带着两万骑兵南下。 哈剌兀打探了消息,知道了大宁抽调兵力去辽东后才敢南下。 他这次尽量避免与明军交手,只要能劫掠几个千户所,那兀良哈就能恢复些元气。 若是卜万率兵从南边的松亭关北上,自己就立马撤退,绝不停留。 这样想,并不是哈剌兀胆小了,而是兀良哈已经遭受不起重创了。 “这次抢完东西,我们就定居哈剌兀山,况且如果朱棣与朱高煦失败了,那北边无名将,我们也能好好休养生息了。” 哈剌兀乐于看到明军内部打的头破血流,更乐于看到朱棣和朱高煦在内斗中身死。 他并不认为这两人能赢过大明朝廷,因为他们的兵马太少,连南边的一成兵力都没有。 “走吧,继续南下,直奔大宁,将其四周寨堡劫掠。” 哈剌兀抖动马缰,脱鲁忽察儿也对四周千户下令。 很快,兀良哈两万余骑兵开始继续南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待到黄昏时,大宁城总算从全宁卫放飞的那数十只信鸽中,从中获取了一只的情报。 兀良哈诸部南下的消息很快被送到了都指挥使衙门的案头,而负责大宁防务的则是驻守此地的陈亨。 “难办了……” 看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陈亨便感到了危机。 大宁军户数量虽有十二万,可其中七屯三战,可用战兵中有二万七千都被卜万和刘嵩调走。 八万屯兵也被卜万和刘嵩调走六万,作为民夫帮战兵运送辎重。 剩下给他的,只有一万战兵和两万屯兵。 听上去很多,可陈亨要防守的城池包括大宁城,营州前、后、中屯卫城,以及木榆卫、全宁卫等诸多卫城。 想要依靠这些人来驻守城池倒是简单,但问题许多屯田的寨堡都在城池以外,如果没有强力的大军出城去驱赶兀良哈胡骑,那被破的寨堡数量将不在少数。 “我亲自去见宁王殿下!” 想到关键处,陈亨起身便要去见闭门谢客的朱权。 朱权虽然被剥夺了三护卫的兵权,可卜万留给了他三千护卫兵,如果现在能调动朱权的三千护卫兵,那再加上大宁城的五千兵卒,以及四周城池的五千兵卒,还是能凑出一万三千兵马去驱逐兀良哈胡兵的。 陈亨火急火燎的找上了门,可对于他的话,宁王府的护卫就跟没听进去一样。 “我们殿下身体抱恙,请陈都指挥同知回去吧。” 宁王府长史走出作揖谢客,陈亨却愁眉道:“如今胡兵南下,殿下若是不愿出兵,那事情危矣。” “陈都指挥同知慢走……”长史装作没听见,直接关上了王府的侧门。 眼看如此,陈亨只能哀叹离去,让人去给卜万送信。 倒是在他走后,那王府长史在王府中找到了正在看兵书的宁王朱权,作揖道:“殿下,那陈亨不像是说假话。” “不像……”朱权抬头看了一眼长史:“我这护卫兵若是交出去,你觉得我还有反抗的余地吗?” “这……”长史不敢继续回话了,因为他也知道朱权的情况不容乐观。 前面那六个藩王都交出了兵权,结果还不是废的废、死的死。 “孤不是不想救城外的屯兵,只是眼下孤连自己都救不了,如何救他们。” “要怪,就怪朱允炆那小子吧……” 朱权继续低头看书,王府长史只当没听见自家殿下对皇帝直呼其名的话,作揖后退了下去。 很快,整个大宁城就集结了起来,战兵屯兵都被要求走上城头守城,其它卫所城池也是如此。 这兴许是大明自洪武开国以来,第一次被胡兵深入己境而无还手之力的时刻。 许多寨堡的屯兵没等来援军,只能绝望的加固那并不算坚固的寨堡,期待这简陋的工事能挡住北方滚滚而下的两万胡骑。 只是,他们绝望的或许太早了,亦或者有的人真的是赶得过于及时。 翌日正午的大宁东北部草原上也奔驰出现了数千骑兵。 相较于兀良哈那种两万人都找不到三分之一身穿明甲的骑兵,这队骑兵装备可称精良。 明甲乘马长短弓,长兵短兵黄骠马…… 如此配置的骑兵,在这塞外只存在于渤海和曾经的宁王府。 只是论起数量与质量,那无疑只有渤海精骑才能做到长途奔袭而阵型不乱。 “吁!!” “哔哔——” 伴随着朱高煦勒马,刺耳的哨声在四周响起,所有骑兵令行禁止,纷纷停下。 疲惫的乘马低头吃起了水草,但很快它们的注意就被自家骑手手中的豆料所吸引。 半斤豆料在顷刻间被吃干抹净,稍微休息过后,乘马们也精神奕奕,不屑吃前一刻还觉得甘甜的水草。 “殿下,这里距离大宁卫只有不到六十里了,距离南边的营州前、后卫也只有四十里的距离,我们待的太久恐怕会被他们的哨骑发现。” 马背上,赵牧策马而来,警惕的看着四周,但迎接他的却是朱高煦的爽朗笑声。 “你觉得,大宁还能拉出塘骑来铺出四十里地吗?” 朱高煦的话让赵牧愣了下,随后尴尬抓了抓脸:“好像是这样。” “兵家之事因势利导,纸面的数据只是听着吓人,真实的情况还得自己亲眼所见。” 朱高煦不厌其烦的教导赵牧,并用手中马鞭指了一下南边的山区。 “大宁主要防备胡骑,而营州前卫有这山川作为屏障,自然不会关注着西北一带。”
“至于大宁城,他们的骑兵恐怕都被卜万带去松亭关了,唯有少量马步兵来充作塘骑,顶多能巡哨城池四周二十里,想要巡哨六十里,非我渤海军马不可。” 朱高煦用手摸了摸胯下的黄骠马,毕竟能载得动他这身穿甲胄近三百斤的人,这匹黄骠马的素质不用多说。 赵牧见状也无奈道:“殿下,您所乘骑的马,都是赤驩与大食马、河曲上等马生下来的,我们可比不了伱。” 赵牧说着,还示意朱高煦看看他。 果然,赵牧胯下的马匹比朱高煦乘骑的黄骠马矮了近一尺,体型也要小上半圈。 “日后给你换匹好的!”朱高煦笑骂一声,随后才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这是上次北巡时您让准备的腰牌。”赵牧拿出了一块迥异于辽东都司腰牌的大宁腰牌。 这块腰牌,都是朱高煦在去年与朱棣北巡时让人准备的东西,足足有一百来块。 今日,这些腰牌就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你带一百弟兄去大宁,只要找到陈亨,与他秘密把事情说了,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朱高煦吩咐着赵牧,同时翻身下马,打量了一眼四周:“我就带着弟兄们在这里等你。” “是!”赵牧应下,随后亲自挑选了一百弟兄。 半个时辰后,他告别了朱高煦向六十里外的大宁奔驰而去。 以他们的马速,顶多黄昏时分就能抵达大宁城。 “驾!” “驾……” 抖动马缰,赵牧带着串好口供的一百弟兄不断加快马速,最终在朱高煦预期的酉时四刻抵达了大宁城北,并遭遇到了大宁城的塘骑。 简单的令牌检查过后,赵牧带着自己的辽东千户官令牌开始忽悠塘骑。 “我们是广宁卫的人,受了刘嵩指挥使的军令,持大宁令牌来面见陈都指挥同知。” 赵牧一身正气,让人想不到他这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在冒充身份。 塘骑虽然怀疑,但由于赵牧官职太高,因此他还是带着赵牧他们来到了大宁城外,并拿着赵牧的腰牌,带着赵牧一个人走进了大宁城内。 奇怪的是,大宁城此刻居然在加固城防,这让赵牧心里一紧。 “不会是对付我们的吧……还是燕王破了松亭关,对付燕王的?” 在心情忐忑中,赵牧最终被带到了陈亨的面前,而这并不是赵牧第一次见陈亨。 “你……” 陈亨在见到赵牧的第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常跟在朱高煦身后的亲兵,他下意识要喊出赵牧身份,赵牧却连忙作揖:“末将奉刘嵩指挥使之命,有要事要与将军详谈,请将军屏蔽左右。” 赵牧心情忐忑,他不知道自家殿下的话是不是真的,如果陈亨这小老头与燕府不亲近,一气之下把他砍了,那他就玩完了。 “赵牧是吧,我记得你。”陈亨佯装知道,对衙门内的武官们摆手:“你们先退下。” “赌对了!”赵牧激动片刻,随后便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他等着武官们都退下后,这才上前作揖:“我家殿下已经率兵至大宁东北六十里外,只要都指挥使明日清晨开城门迎接,大宁便可被掌控,届时大宁将士们必然无心恋战。” 虽然已经松了一口气,但赵牧还是很紧张,毕竟这种紧要的事情说出来,如果陈亨只是装的很亲近自家殿下,那他们拿下大宁的计划就泡汤了。 “额……”陈亨语塞,这让赵牧的心悬了起来,以为他要拒绝,却不想陈亨叹气道: “殿下来晚了,眼下你们即使拿下大宁、营州等城池,也无法用将士的家人们来挟持他们投降。” “为何?”赵牧不解,他不信大宁所有兵卒都不在意家人生死。 “今日清晨,北边全宁卫传来消息,兀良哈诸部胡骑南下,数量足有两万之多。” “又是兀良哈那群胡人?”听到陈亨的话,赵牧立马恼怒起来。 他毕竟是与朱高煦从一开始走来的人,鸡西关之战,几乎所有渤海老卒都有相熟的弟兄战死,渤海与兀良哈的仇深如血海。 “若是只有两万,那将军可以不用担心,殿下此次率六千精骑前来,足可破兀良哈胡骑。” 赵牧不仅仇视兀良哈,还对渤海军有绝对自信,六千渤海精骑在他看来,即便是他指挥,也能在鏖战之后击败这两万胡骑,更别提这次指挥六千精骑的是自家殿下了。 “这……”陈亨觉得赵牧有些说大话,可为了顾忌他的面子却没有反驳,只是开口道: “如此的话,我明日清晨让人开城门,请殿下准入入城。” “不过,老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陈亨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赵牧听到后反而开心道:“将军但说无妨。” 见赵牧这么问,陈亨老脸一红,小声开口…… “他真是这么说的?” 午夜子时,当漆黑的平原中升起一片篝火,朱高煦诧异的看着眼前带领十余骑折返回来的小旗官。 “是这么说的。”小旗官如实说道: “陈都指挥同知希望到时候赵指挥使把他束缚起来,让旁人以为他是被挟持的。” “……”听着陈亨这小老头的要求,朱高煦一时间无言以对。 合着历史上这小老头被手下人束缚的事情,是这小老头自导自演的戏码。 “陈都指挥同知还真是……” 朱高煦欲言又止,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只不过仔细想想,陈亨这么做也挺正常的,他的家族在两淮也不小,如果朱允炆知道他是主动开城投降的,说不定会恼羞成怒杀了他全族。 不过如果他是被属下俘虏,由属下开城投降,那他的失败顶多也就是削职罢了。 这么一想,这小老头还挺精明的。 “殿下,还有一件事您得知道。” 那小旗官小心翼翼开口道:“北边的兀良哈入寇大宁,眼下大宁兵马都集结在松亭关、广宁一带,,这次入寇的胡骑数量约在两万左右。” “兀良哈?”朱高煦似乎听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历史上兀良哈也趁着大明内战而入寇,结果被杨文击败。 这次靖难之役,杨文因为自己的关系而被调走,辽东无法阻挡自己,而兀良哈又畏惧自己,因此才来大宁劫掠。 “还真是冤家路窄……” 朱高煦轻嗤,他现在手中有六千精骑,面对所谓的两万胡骑,他完全有自信在几个时辰内结束战斗。 “兀良哈的事情先放一放,他们从全宁卫往南边来,起码要明天黄昏才能抵达大宁,我们现在出发,赶在清晨接管大宁。” 朱高煦起身对左右吩咐:“招呼弟兄们起夜,去了大宁我们再好好休息!” “末将领命!”左右千户官先后应下,不多时便将早早休息了三个时辰的渤海军弟兄们叫醒。 大军喂了战马与乘马,随后便乘骑着乘马往大宁卫疾驰而去。 只是三个时辰,他们便在渐渐明亮的天色中见到了远处的大宁城。 城门楼上苦等许久的赵牧警惕着,直到看到那熟悉的红底黑边朱雀旗时,他才对身后喊道:“是自己人,开城门!” 伴随着他开口,城门吊桥被放下,城门也被打开。 赵牧没有来得及迎接朱高煦,而是配合陈亨去演戏去了。 “怎么回事?!” “怎么有那么多骑兵?” “谁开的城门!” 在渤海军逼近大宁时,城中的大宁卫终于反应过来,他们纷纷穿戴甲胄,成队的聚集到了城门口,与举着朱雀旗的渤海军对峙。 这一刻他们还搞不清楚为什么城门会被突然出现的渤海军接管,原来的守军去哪了。 他们与渤海军对峙,一时间双方都不敢动手。 “不要动手,不然别怪老子的刀不长眼!” 忽的,身后传来了一道“狠厉”的声音,待大宁卫兵卒回头看去,只看到赵牧带着十来人走来,阵中站着被绳子束缚起来的陈亨。 “将军!!” 见到陈亨被服,四周兵卒纷纷紧张的握住了手中短兵。 相较于卜万,陈亨在大宁的威望更高,只是官职上他不如卜万罢了。 见陈亨被俘大宁兵卒想要解救他,却又害怕赵牧伤到他。 “我家殿下听闻兀良哈入寇,为了保护你们及其家眷,已经带着六千铁骑而来,如今就在城外。” “看!我家殿下入城了!” 浓眉大眼的赵牧演技很烂,可架不住朱高煦确实带着先头骑兵入了城。 入了城的朱高煦,正好将这戏剧性的一幕尽收眼底。 有大宁兵卒想要张弓搭箭射向他,可这是陈亨却哭嚎道:“弟兄们,老夫已是风前烛,活不了多少年了,按理说理当让你们奋勇杀敌。” “可如今胡兵南下,渤海郡王是什么人你们也知道,你们降了他,好好保全自己与家人吧,老夫先走一步。” 陈亨夸张的要往一旁的刀上撞去,吓得赵牧连忙把刀撤开,生怕这小老头碰瓷成真。 “将军,您若是走了,我们投降又有谁能带领呢?” 几名千户纷纷跪下,引得四周数百兵卒跟着跪下。 陈亨眼见如此,便将目光投向了朱高煦,只是此刻朱高煦嘴角抽搐。 “你这戏用脚演的吧……” 《渤海纪事本末》:“癸酉,上率师袭大宁,牧乱阵中俘亨,大宁遂下。” 《明世宗实录》:“癸酉,上率师抵大宁,牧诈入城,亨被牧所俘阵前,上见亨曰:“尔乃我父之臣也”,亨不答。上怜其才,解其甲,禁于府中。” 第236章 宁王归心 “殿下!殿下!” 宁王府内,当急匆匆的脚步声与叫嚷声传来,正在书房之中阅读兵书的朱权眉头微皱。 他抬头看向了窗户,也见到了书房外行色匆匆的长史。 “何事?” 放下手中兵书,朱权皱眉询问,而那长史也一路小跑进了书房之中,脸上表情不可思议。 “渤海庶人奇袭大宁城,大宁城已经拿下,陈亨被属下俘至阵前,已经被渤海郡王下令收押。” “你说什么?” 朱权站了起来,脸上表情与长史一样不可思议。 他就藩大宁多年,自然知道大宁的情况,若是没有其它岔子,大宁起码要三四万人才能强攻而下。 “他是怎么打进来的?” 朱权开口询问,长史也摇摇头:“外面太乱,只知道他是趁着城门打开时率骑兵冲入城内,然后陈亨就被叛投的下属给束缚到了阵前。” “居然这么简单……”朱权晃神坐下,他不敢起兵的原因就是畏惧朝廷强大,只是他不曾想,朱高煦居然如此简单的就拿下了大宁。 北平行都司虽有二十二卫,可一旦拿下了大宁,其它卫所就无法抵抗,只能跟随投降,因为其它卫所的粮食并不多,朝廷都是将粮食统一运送到大宁,然后再由大宁按照一季所需分配给下面的卫所。 如今大宁城被拿下,这也就代表北平行都司的二十一卫都会投降。 南边的卜万与东边的刘嵩,虽然他们粮草充足,可一旦麾下兵卒知道后方投降,麾下兵马便会不战自溃。 “我四哥…眼下有多少兵马。” 朱权表情复杂询问,长史也按照自己的消息作揖:“约六七万人。” “高煦呢?”朱权再问,长史也继续回答:“约四五万。” “啊……”长叹一声,朱权闭上了眼睛:“恐怕此役过后,高煦麾下兵马会超过我四哥之数。” “确实。”长史颔首,同时书房外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一名指挥使跑进了书房,匆忙作揖:“殿下,渤海郡王请您前往都指挥使衙门叙旧。” 那指挥使话里说的是叙旧,但朱权很清楚,这种节骨眼上,如果自己不给朱高煦这个面子,朱高煦可不会顾及双方的叔侄,此前的袍泽关系。 “走吧,随我去见见我这骁勇善战的侄子。” 朱权没有犹豫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后,便带着长史与指挥使走了出去…… “大宁城有粮食七十六万七千六百余石,钱二十二万六千四百贯,铁料三十二万斤,豆料一万七千石,各种布匹九千四百匹,棉花二万三千四百余斤,另外还有……” 都指挥使衙门内,朱高煦站在一个沙盘前,手中还有根类似指挥棍的东西。 赵牧拿着厚厚的府库文册诉说着大宁府之中还有什么东西,又再念道:“大宁有屯田共二十一万二千六百七十六亩整,军户十二万六千三百户,四十二万九千六百余口。” “每月需发月粮十二万六千三百石,行粮多在五万石左右。” “当下营州、木榆等卫有战兵五千人,屯兵两万余人,松亭关和广宁各自调走了两万七千战兵和六万余屯兵充作民夫。” 赵牧讲出了大宁的大致情况,朱高煦则是一直在观察大宁的沙盘,拿起一面属于胡兵的旗帜插到了大宁城北七十余里外的地方。 “殿下,按照大宁都指挥使司的这文册情况,大宁的粮食即便加上其它卫所的粮食,那也顶多支撑到腊月。” 赵牧目光有几分担忧,而这份担忧来自大宁的情况。 洪武年间大宁是一个每个月都要吞下去十八万石粮食的地方,正因如此,它与辽东、陕西行都司等地都是纯投入的地方,京城收不到来自他们的一分一毫赋税粮秣。 现在朱高煦接手了大宁与辽东,接手的可不是一个金钵钵,而是接手了建文年间的两个负担。 “按照我们的规矩,这大宁之粮秣足够吃到什么时候?” 朱高煦看似心无旁骛的打量沙盘,实际上他很清楚自己遭遇的困境。 “渤海有十七万六千五百余口,辽东在我们手上的有三十一万七千余口,现在加上大宁的近四十三万口,合计起来就是九十二万余口。” “按照我们的法子,每人每日发二斤米来算……” 赵牧敲打着算盘,毕竟是上过了吉林卫学的人,这点算术还是难不倒他。 不多时,他便抬头对朱高煦交代道:“每个月光他们就要吃三十六万石,如果再加上大宁三万七千战兵和我们弟兄的军饷,差不多就是……五十三万七千余石,外加七万三千贯军饷。” “军饷还好说,加上辽东府库的钱,起码还能撑六个月,可是粮食,我们的粮食顶多撑到九月秋收前。” 赵牧说着说着抬头看向了朱高煦,而朱高煦也从此处更清楚了大宁的情况,也理解了朱棣为什么会把大宁四十几万人尽数迁回永平、顺天二府了。 说到底,朱棣虽然在拿下大宁时钱粮充足,可大宁毕竟每年都需要消耗二百余万石。 仅凭当地的二十几万亩屯田,最多能解决十分之一的粮食问题,剩下的二百万粮食还得从燕府府库中拿走。 先不提朱棣从哪里额外拿二百万石给大宁,单单运送这笔钱粮的兵马数额与民夫数量就能难倒他。 如今自己来了,也正在面对这样的困境,而自己要用的办法,与朱棣要用的办法类似。 “请陈亨老将军前来。” 朱高煦抬头让中堂前的兵卒去请陈亨,不多时便见在大宁街道上还被束缚的陈亨,如今一脸轻松的走了过来。 对于陈亨的演技,朱高煦已经无力再直视。 “殿下。” 陈亨对朱高煦作揖,朱高煦也没有磨蹭,因为他还要去对付哈剌兀,保大宁百姓太平,因此他必须在最快时间让陈亨帮自己解决大宁剩余的二十一卫与三个守御所。 “我想请老将军带我的人立马接管大宁其余二十一卫与三所,不知道老将军需要多少人?” “这……”听到朱高煦的话,陈亨顿了顿:“营州三卫是我子陈恭、陈忠、陈懋三人分别驻守,只要我三封家书即可拿下。” “至于木榆等卫也多为我之旧部,且与燕王殿下相熟,只要转述大宁被拿下,他们也都会纷纷跟随殿下。” “唯二的问题是松亭关的卜万与广宁的刘嵩,此二人不可能与殿下好相与,但其军中许多人都为我亲信。” “只要我书信过去,而殿下又带他们家人至阵前叫阵,他们必然临阵倒戈,因此臣不需要殿下兵马,只需要殿下在击退兀良哈胡骑后亲自走两趟就行。” 陈亨不愧是受封国公的人,在他的三言两语间,整个大宁就已经被拿下,怪不得历史上卜万、刘真败走后,陈亨敢直接带人投靠朱棣,合着除了卜万与刘真外,其他人大多都是他的旧部。 “好,有老将军这话,我心里便安下了。” 说完此事,朱高煦却也放心的与陈亨交代自己的意图。 “大宁久进而不出,加上随时可能遭遇胡骑入寇,因此我准备在击退胡骑后,迁移十万军户及其家属前往辽东安家。” “至于大宁,则是在原先有屯田的地方多筑石堡城,布置一万五千战兵及其亲属驻守即可。” 迁移大宁人口入辽东,是朱高煦开发东北最重要的一步棋。 如今大宁被拿下,朱棣后方除了辽西走廊和松亭关的那四万多兵马外,其它地方已经尽数安全。 只要朱高煦再解决卜万与刘嵩的二万七千兵马,辽西便只剩下残兵一万三千余人,顷刻间便能被击败。 如此一来,渤海与辽东就成了大后方,其中辽东最为安全,因为朝鲜正在爆发王子之乱,无力野望辽东。 迁移三十几万人前往辽东开展大规模开荒,然后再留下五六万人守住大宁,同时耕种此前开垦的二十余万亩耕地,这就是朱高煦对大宁与辽东的布置。 大宁必然是需要守的,但兀良哈遭遇多次打击,已经无法强攻城池堡垒,所以留一万五千战兵驻守,再留他们三四万家属耕种田地是完全没问题的,当地的开支也会降下来。 经过朱高煦这么操作,大宁的支出兴许会从每月十七万,下降到四万石。 辽东的负担虽然加大了,但只要有朱棣从辽西走廊输粮,那朱高煦就有把握在来年海船建造出来后拿下登、莱等山东重城,进而南下淮北,谋夺运河路上的水次仓。 只要自己成功抢到一座水次仓,便足够维持关外九十二万军民半年乃至一年之用。 “要迁移三十余万人恐怕十分困难,况且辽东能养活这么多人吗?” 陈亨提出了自己的担忧,朱高煦却颔首道:“粮食的问题不用管,迁移路上我军也会对大宁百姓以成人二斤,未成人一斤半来发放实粮。” “到了辽东后,在组织开荒的同时,我军依旧会按照这个数额发放口粮,直到百姓有自己可耕种,可养活之田地才会停止。” “实粮?”陈亨愣了愣,他没想到朱高煦敢说出这种“狂言”。 就拿之前的大宁情况来说,按照大宁的标准,每个月支出十七万石的情况下,军户每家也就能分到一石三斗,而且是未经加工的米,除去加工中麦麸损耗的三成,每人也就能拿到一斤四的实粮罢了。 如今朱高煦开口就是大口二斤,小口一斤半,而且还不要军户们帮卫所免费种地,而是帮他们自己开荒。
陈亨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形容朱高煦,说他是活菩萨也不为过。 “若是如此,我想没有任何一个大宁军户会拒绝。” 陈亨笃定开口,朱高煦闻言也点头道:“那二十一卫的招抚就交给您了。” “末将领命!”陈亨作揖应下,而这时中堂外也传来了脚步声。 不多时,一名千户官走到院内作揖:“殿下,宁王殿下到门外了。” “我亲自迎十七叔。”朱高煦转头看向陈亨,陈亨也咳嗽道:“末将不便出现,先行告退。” 大宁投降的事情究竟如何,旁人不知道,但他们三人可十分清楚,如果被朱权看出来,而朱权又心向南边的话,那陈亨这场蹩脚的戏就白演了。 不多时,陈亨离开,朱高煦也走出衙门,见到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朱权。 不过相较二人联手追击哈剌兀的那个时候,眼下的朱权却显得有几分落魄,反倒是朱高煦英姿雄发。 “十七叔……” 朱高煦热情走下台阶,请朱权进入衙门内议事。 朱权感受着朱高煦的热情,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同时询问道:“高煦你是如何拿下的大宁,又准备如何做?” “且进去,我与十七叔慢慢说……” 朱高煦带着朱权走进了都指挥使衙门的中堂坐下,随后才将他与陈亨、赵牧串供的故事讲出来,并在末了说出了自己对大宁的安排。 这些话听得赵牧心里紧张,可朱高煦很清楚,朱权对大宁的掌控仅限他那三个护卫上,至于后世所说的宁王带甲八万,实际上只是夸大其词罢了,这点从历史上陈亨投降后,朱权几乎没有抵抗力就被裹挟跟随朱棣一样。 朱棣没有对朱权说过共分天下的话,就算说了,以历史上大宁兵马全投降,朱权只有几千护卫的情况来说,朱权敢答应才奇怪。 与其说是朱权主动交出兵权,不如说朱权被陈亨胁迫交出兵权。 为了表忠诚,朱权还在朱棣击退李景隆后,在北平劝朱棣登基。 当然,历史的具体情况朱高煦忘记了,反正他大致记得有这种事情。 “高煦若非要弃了大宁,难不成忘了皇考遗志了?” 在听到朱高煦要迁移大宁八成以上人口前往辽东后,朱权当即便询问起了他。 他的这句话,说的是朱元璋在得到朱高煦送去的东北地图后,萌生的拿下兀良哈地面想法。 这个想法,朱高煦自然不敢忘,因为他比朱元璋更想要掌控兀良哈草原,甚至通过兀良哈前往漠北,顺着斡难河一路打到忽兰忽失温! “我自然没忘!”朱高煦沉声回答:“正是因为没忘,所以我才要移民实边,充实辽东人口。” “难不成十七叔忘记了,我是如何从吉林杀到兀良哈秃山的?” 朱高煦反倒提醒起了朱权,而他闻言也知道了朱高煦的想法,因此不免笑道:“你是准备屯垦辽东,然后让辽东日后自给自足,最后运粮去肇州,走水路直接北上兀良哈?” “自然!”朱高煦对朱权没有必要掩饰自己对漠东的野望,因为朱权清楚自己几次出征漠东的路线和情况。 “眼下,渤海四城已然自给自足。” “从明岁开始,渤海每年都能给府库缴纳二十余万石税粮,这二十余万石税粮,若是运往兀良哈秃城,乃至兀良哈秃山,都能维持数万人的屯垦。” “只要持续几年,当地就能得到开发,渐渐自给自足,而渤海的税粮也会不断提高,直至可以支撑数万大军西征。” “这其中道理,不用侄儿再与十七叔说了吧?”朱高煦对朱权说了自己的想法。 朱权也不是傻子,他小心询问:“伱要我做什么?” “我想让十七叔继续坐镇大宁,节制这一万五千兵马。”朱高煦直言开口,朱权反倒十分诧异:“你不怕我带兵投了南边?” “去南边被削为庶人?”朱高煦反问朱权,紧接着叔侄二人无奈一笑。 朱权与朱植和朱穗不同,他与朱允炆还没朱高煦与朱允炆相熟,交了兵权去南边,不是被削藩还能被干嘛。 “你若是愿意,那我就为你守这辽东。” 朱权刻意加重了“为你”二字,这让朱高煦脸上露出笑脸。 “既然如此,请十七叔暂时统帅自己的三千人,等侄儿收拾了哈剌兀,然后再把大宁的事情落实。” 朱高煦起身交代,可朱权却摇头:“这哈剌兀,你我上次没猎到,这次正好可以将他猎下。” “我宁府三千护卫里,还留有三百骑兵,你若不嫌弃,我便亲自上阵,带他们与你冲杀那胡骑。” 朱权在表忠心,朱高煦也没拒绝:“好,既然如此,便请十七叔正午带兵出北城门,我在那里等您。” “好!”朱权作揖,随后转身离去。 瞧着他离去,赵牧走上前来小心道:“殿下不怕这宁王把大宁占据了?” “他能占据大宁做什么?就凭迁移后的那五六万口数,又能做什么呢?”朱高煦反问赵牧。 不是他瞧不起朱权,而是朱权只擅长带兵,而且无法节制大规模的部队。 这并不奇怪,毕竟说到底朱权不过才长朱高煦两岁罢了,而朱高煦两世为人,更容易自省,反倒是朱权还有年轻人的急躁。 “这倒也是……” 赵牧颔首,朱高煦却拍拍他肩头:“既然十七叔带了三百人,那我就留三百人给你,你配合陈老将军将大宁其余二十一卫给我拿下。” “是!”赵牧下意识作揖,闻言朱高煦也转身离去,准备大军北上作战去了。 倒是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朱权也带着王府长史魏铨走出了都指挥使衙门。 不多时他们回到了宁王府后,眼看四周安全,魏铨才开口说道:“您为何要依附渤海郡王,以您的辈分,不应该依附燕王吗?” 正在穿戴甲胄的朱权闻言,反倒摇头询问魏铨:“眼下我四哥与高煦,他们谁的兵马更多?” “自然是渤海郡王。”魏铨下意识回答,而朱权又继续反问:“那他们治下之民,谁多?” “也是渤海郡王。”魏铨明白朱权想说什么了。 “对……”朱权在婢女们服侍下穿戴甲胄,同时开口说道: “眼下我四哥有高煦,而高煦又有兵马近十万,民众近百万,辽东、大宁、渤海除了哈剌兀可以跳梁,其余皆无外敌。” “我观前金书册,发现与高煦同出一地起兵的那完颜阿骨打不过才治下数十万,便敢于击败辽国,而眼下失去了辽东与燕云的我那侄子,你看他像什么?” “这……”魏铨没敢说出来,但是朱权却不忌讳:“除了多出云南与三宣六慰、陕西行都司及乌斯藏都司外,你说南边像不像北宋?” “那宋太宗赵光义都没能收拾辽国,他比得上宋太宗吗?” 朱权连连询问,可魏铨却道:“尽管渤海郡王兵强马壮,可燕王毕竟是其父,其不可能叛其父,而世子位如今也已经由高皇帝定下,您……” 魏铨说着说着,突然恍然大悟,算是明白了朱权的意图。 他缓缓看向一身甲胄的朱权,小心翼翼道:“您是说,如今是雪中送炭?” “算不上。”朱权看着已经穿戴好的甲胄,挥手示意婢女退下,自己坐到了主位的同时,也让魏铨坐下。 在二人坐下后,朱权才开口道:“我现在更像锦上添花,不过同样是锦上添花,给四哥和给高煦是两个不同。” “四哥如今也四十岁了,而高煦不过二十,我也不过二十二。” “我与高炽并不相熟,更不觉得高炽可以对付高煦。” 朱权端起茶喝了一口:“你觉得,这种情况下,我是该选高炽还是高煦?” “自然是渤海郡王。”魏铨不假思索,朱权也点头:“选四哥,富贵不过十几二十载,选高煦却能富贵一生。” “况且,选了四哥,届时四哥在高炽与高煦之间摇摆不定,我还得再选一次,若是选错了便遭到燕世子与高煦忌恨。” “既然如此,还不如趁燕世子没有起势前,便先一步投向高煦,哪怕日后高煦败了……” 说着说着,朱权突然笑着摇摇头,显然他并不认为朱高煦会失败。 就朱高煦眼下的势力,别说朱高炽本人,就算朱棣亲自下场帮朱高炽拉偏架,也不一定拉得过朱高煦。 仅上次北征时,燕府诸将的表现来看,朱权便能知道他们与朱高煦关系并不差。 没了武将的支持,朱高炽靠什么与朱高煦争。 想到这里,朱权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眯了眯眼睛: “眼下这局面,倒是很像某一家,你知道是谁家吗?” “李……”魏铨刚想说,却下意识闭上了嘴,显然不敢说出那句话。 倒是朱权没那么多忌讳,在魏铨开了口后,他便顺着道:“眼下倒是像李唐开国之初的情况。”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那被喝了一半的茶水,呢喃道:“希望四哥不要犯糊涂吧……” 《渤海纪事本末》:“壬寅,上以计入其城。然胡兵南下,上与宁王权曰:“此间百姓危难,我叔侄当共御外敌”,宁王权闻言相随,遂与上率骑向北。” 《明世宗实录》:“壬寅,上入大宁,宁王权闻之来投,时至胡兵南下,上遂携兵马向北,逐胡骑而去。” 第237章 破阵胡儿 “滚开……”

“哈哈哈哈!!”

北地战事爆发,伴随着胡兵南下,一些守备不强,没有接到消息的寨堡被攻破。

在寨堡的大街小巷内,能看到随处可见的尸体,透过墙壁能听到房屋里面女人的哀嚎和男人的惨叫。

一个个汉人倒在了胡兵的马刀下,又有许多妇女被胡兵玷污。

她们看着一个个陌生的身影冲到自己的家中,将自己的亲人杀害,然后被惨无人道的羞辱。

这种场面就像是魔鬼降临到了人间,又像是蝗虫过境,他们不仅奸淫掳掠,甚至连农具、种子都不曾放过。

“这是我们攻下的第三个寨堡,这些寨堡不过数百人之数,所能打到草谷太少,许多弟兄都没能分到东西。”

寨堡内,从院子里走出,不断系着腰带的脱鲁忽察儿隔壁屋子开口。

在那里,女人的哀嚎声传出,而院子门口驻守的胡兵见脱鲁忽察儿走出,也纷纷朝着屋内走去。

不多时,那屋里也同样传出了女人的嚎啕声。

脱鲁忽察儿等了许久,头发花白的哈剌兀抱着一个衣裳散乱的十二三少女走出屋内。

他对院子门口的胡兵交代:“把这个女的看好,我要带回兀良哈秃山。”

他将麻木的少女递给了胡兵,然后系着腰带走向脱鲁忽察儿:“再往南三十里就是大宁城,大宁城四周的寨堡更多,屯田也更多,可以让马匹吃的肥壮。”

他这话刚说完,远处便传来了马蹄声,不多时一名骑兵到了院前勒马,慌里慌张的从马背上坠下,连滚带爬到院门口:“大汗,不好了!”

“慌里慌张的,你的胆子被狗吃了吗?”哈剌兀骂了一句,可那兵卒的话却在下一秒让他汗流浃背。

“南边来了数千骑兵,是渤海的兵!”

只是一瞬间,刚才还在讨论南下的二人立马起身:“下令全军撤退!”

“是!”胡骑慌里慌张的离去,脱鲁忽察儿也看向了哈剌兀:“渤海的人怎么会在这里,他们不是在辽东和吴高打仗吗?”

脱鲁忽察儿等人的消息还停留在一个多月前,以为现在的辽东总兵官还是吴高。

“不管他,我们撤退!”

哈剌兀咬牙下令,然后带着脱鲁忽察儿走出院子上了马。

不多时,木哨声响起,许多胡兵听到声音,挥刀将前一秒还被用作泄欲的妇女砍杀,提着裤子跑出了院子。

只是一刻钟左右,整个寨堡便再无人声。

哈剌兀他们也策马往北边奔逃,全然没了此前的从容。

只是他们未曾跑出十里,便见到前方同样出现了渤海的精骑与旗帜。

一时间,他们被六千渤海精骑包围在了这寨堡就近。

“要突围吗?”

马背上,脱鲁忽察儿冷汗直冒,目光看向一旁的哈剌兀。

仅在他们眼前的渤海精骑便不少于两千,身后还有渤海精骑追击。

一时间,哈剌兀不知道自己面对多少敌军,因此他寻了一处丘陵高地,准备先看看渤海骑兵的数量再决定是突围还是留下交手。

“朱高煦被牵制在辽东,拿不出多少兵马来追击我们,先看看他有多少人,然后再选择突围或者交手。”

哈剌兀说着,同时也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们南人内战,而朱高煦兵少,我们正好可以待价而沽,说不定可以跟着他们入关劫掠一番。”

他说着自己的野望,而与此同时无数渤海骑兵也从三个方向分成千人涌来,只是顷刻间便涌出三千骑兵。

这三千人加上先前拦截他们去路的两千骑兵,合计便是五千骑兵,并且都是甲骑。

他们除去了马甲的臀甲,裁剪里的部分甲裙,使得马匹负担降低,从而获得中短途奔袭的能力。

“只是两年,他们都能做到一人双马了。”

看着这五千骑兵一战马一乘马的配置,哈剌兀自然知道这些马匹都是渤海军从他们手中抢去的,可他又能如何。

他扫视了一眼自己这一方的两万人,虽说他只有数百甲骑,以及四千多甲兵,但他依旧有突围的能力。

现在的他不走,是为了试探自己能否与朱高煦合作。

“派个会汉话的人去找对面的主将,就说,我这次南下,是听到了渤海王受难,特意带兵来帮忙的,如果渤海王愿意,我愿意带兵南下,跟随他去关内征战。”

哈剌兀不愧是能统筹兀良哈诸部的人,明明兀良哈诸部与朱高煦有血海深仇,可他依旧能放下这些东西,只为换取兀良哈诸部的安定,同时也为了入关获取大量物资来壮大己方。

他的话,让四周的许多贵族都脸色发寒,奈于他的实力,却不得不闭嘴等待。

拿着旌节的十余名兀良哈骑兵向着南边奔去,他们没有带兵器,因此没有遭到渤海军的进攻,而是被渤海军往南边带去。

哈剌兀在等待,一旦势头不对他就带兵突围,而渤海军也没有动,他们在等自家殿下的军令。

时间流逝,很快那十余名兀良哈骑兵就被百名渤海骑兵带到了先前他们抢杀的那个寨堡。

寨堡外,上千渤海骑兵铁寒着脸看向他们,若是目光可以杀人,他们早就被砍杀了千百段。

两股战战,十余名蒙古骑兵被带进了寨堡的深处,一路上可以看到被他们先前砍杀的汉人尸体。

越往里走,他们愈发觉得恐惧。

直到他们来到当地的百户所衙门,他们终于在这里见到一身甲胄,身材伟岸的朱高煦,以及旁边脸色铁青的朱权。

朱高煦铁青着脸看向他们,声音低沉的好像从深渊中传出般:“哈剌兀派你们来干嘛?”

看到一旁的大纛,任这十余人再傻也知道了这伟岸之人便是将他们部落打到几乎绝种的渤海郡王朱高煦,因此两腿一软,纷纷跪下。

“回殿下,我家大王说,他听闻您在南边受难,特意带兵前来救驾……”

那使者越说越没底气,最后声音更是小的发颤。

“救驾?”朱高煦咬紧牙关,表情阴鸷。

“我汉人打仗,关他什么屁事!”

话音未落,但听“砰”的一声,百户所衙门的大门被朱高煦一脚踹倒,内里情况展露无遗。

女人被扒光衣服,身上满是污秽之物,死去多时。

男人被砍了首级,尸体倒在院内,头颅被垒刻意放在院内的桌上,嘲讽意味十足。

“这是误会……这是误会……我们是来帮您打大宁的,他们偏要反抗,我们才不得已……”

“闭上你的臭嘴!!”

朱权一脚踢翻了那使者,吓得他身上传出臭味,显然已经大小便失禁。

朱高煦铁青着脸:“大宁已经尽数投降与孤,哈剌兀屠戮三个百户所的事情孤也都知道了,伱去告诉哈剌兀,孤已经让全宁卫南下,你们北上的道路也被孤阻截。”

“如果他不想让兀良哈诸部的男丁尽没于此,就带着与三个百户所一样多的人,由他亲自带队来到这里。”

“孤要在这里,亲自看着他带着那群胡杂给大明的子民殉葬!!”

“滚!!”朱权也大骂一声。

那十几个蒙古人连滚带爬的离开,朱高煦也走下百户所衙门,牙关紧咬:“全军拔营,我要用这群胡杂来给三个百户所的百姓殉葬!”

“是!!”

只在一声令下,上千精骑在朱高煦的带队下往北进军。

很快,六千骑兵齐聚,其中半具装的甲骑五千,朱高煦与朱权所率轻骑一千。

阵中,被包围的哈剌兀也从逃回的使者那里听到了朱高煦的要求。

他没想到朱高煦会亲自带兵前来,也没想到大宁兵马居然那么不堪一击,连一场大仗都没打就全部投降了。

眼下全宁卫三千兵马南下,北边又有朱高煦的两千甲骑阻碍,左右两侧也有不少于一千的甲骑,外围还有一千甲骑等待支援。

如果要突围,那自然是能冲出去的,只是他们的马匹虚弱,即便冲出去,也很难一口气跑到全宁卫。

反观渤海军的马匹不管是战马还是乘马都膘肥体壮,长途之下,自己恐怕又得重蹈兀良哈秃城的覆辙。

“全军列阵!!”

哈剌兀用苍老的声音叫嚷着,很快阵内便响起了刺耳的哨声。

两万兀良哈骑兵取出了弓箭,等待着全军出击的号角声。

面对他们的准备,渤海精骑纷纷佩戴铁质面甲,杜绝了兀良哈骑兵面突的可能。

“切角,尽最大可能杀伤敌军。”

朱高煦也戴上了面甲,而在他身边的朱权也拿出木哨开始吹响。

明军的木哨声与蒙古人的木哨声略有不同,各军听到后纷纷佩戴面甲,而这一幕让兀良哈骑兵们十分紧张。

他们之中有大半只有简单的皮甲,剩下四千人装备扎甲,几千人装备锁子甲。

一旦真的打起来,结果究竟如何,所有人都不知道。

“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哈剌兀选择了朱高煦的方向来突围。

数万马匹开始缓缓从矮丘之上南下到了平原上,四周渤海甲骑也步步紧逼。

广阔的战场上,双方距离虽然还有一二里,可那马蹄声却在双方耳边回响。

顷刻间,兀良哈骑兵率先发起了进攻。

两万骑兵朝着朱高煦这一千人冲来,朱高煦却不紧不慢的拔出插在地上的铁枪,看向了一旁的朱权:“十七叔带三百弟兄游走即可。”

说罢,他开始催动战马出阵。

与他一样,经过训练的七百渤海精骑也开始出阵,众人控制着马速,小步快走的保持着同一水平。

外围寻求己方支援的一千甲骑,以及各部甲骑纷纷开始与他们同频,从各个方向开始朝着哈剌兀逼近。

他们所有人保持一致,没有阵型上的紊乱,就好似一堵高墙在草原上移动。

这架势,即便哈剌兀眼睛瞎了,也能看出朱高煦在谋求短兵交击,企图包围兀良哈骑兵,分割食之。

战场混乱,哈剌兀看着那六面墙朝自己堵来,心里不免的紧张起来。

锃亮的长枪被举起,与身上的扎甲、马甲相互辉映,形成一道铜墙铁壁。

兴许是经历战事太多,心中产生了对渤海军的恐惧,亦或者是兵员素质下降。

总之当渤海军步步紧逼的时候,兀良哈的骑射阵型中开始有人偷跑出去,从渤海军之间的缝隙溜走。

朱高煦并未下令截击,因为外围的朱权已经带着麾下三百骑兵开始追击阻截这群游勇散兵。

正面战场上,蒙古骑兵形成圆圈不断骑射,箭矢如骤雨落在渤海军中,大多被磕飞,仅有少数劲道十足的射中了甲胄缝隙处,卡在了缝隙之间。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渤海军甲骑距离兀良哈骑兵已经不足五十步之遥。

马蹄踩在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震人心魄,那声音似乎连大地都在颤抖,令人生畏。

很快,渤海军发起了进攻,他们好似一把锉刀,不断的冲击着兀良哈骑兵的薄弱处,一点点的把他们这个充满棱角的不规则阵型打磨圆滑。

骑兵对决,看的就是势!

很少出现两支骑兵互相冲锋撞在一起那种事,那是电影。

假如真的有两支骑兵墙式冲锋,都不认怂,结局就是战马在距离几米的时候,不约而同的停下来,大家面面相觑。

骑兵最重要的是纪律,谁的阵型严整,谁的速度更快,谁就会取胜。

在同等纪律下,就要看谁的战马更高更壮,谁的骑兵更高更壮。

因此,在近代,胸甲骑兵是最高的,他们的马匹也是最高的。

如今,渤海军的马更高,人更壮,甲胄更俱全,纪律更严谨。

他们不断来回切割兀良哈骑兵,但凡被分割的骑兵,很快就会被巡在外围的朱权率轻兵疾杀。

甲骑成为了肉盾,消耗着兀良哈人的箭矢,偶尔有人中箭倒下,却也没人顾及他们,所有的渤海军都在按照平日里训练的一样执行。

他们好似在白山黑水间捕猎的狼群,左右前后将兀良哈骑兵包围,然后一点点蚕食、削弱他们。

“往前冲!”

哈剌兀试图冲出包围圈,可当他们要冲锋时,前面那一堵堵墙形成的甲骑就会举起手中长枪,平举着逼近他们。

胯下的战马不是机械,见到朝它挺来的长枪,它们也会畏惧。

这样的畏惧导致了冲阵失败,更导致了哈剌兀等人被不断围杀。

“蒙马眼!”

哈剌兀再次带头,渤海军却根本不冲击一个劲的缩小包围圈。

最终,哈剌兀身旁的数千甲兵蒙住了马眼,催动战马往前方冲撞而去。

一些重骑拿起强弓,在前排的掩护下开始射箭,并面突建功。

倒下的马匹连带着无数人马俱栽,引起了连锁反应。

哈剌兀好不容易发起的冲锋,就这样失败了,那些被吓到的兀良哈甲兵很快就被渤海军击退。

拥挤的包围圈内,哈剌兀试图通过攻击朱高煦本阵来扩大阵地,而他的冲击点是朱高煦本阵一千轻骑甲兵。

然而他的意图过于明显,在他还未发起冲击时,朱高煦便举起了手中的铁枪。

一瞬间,四方甲骑加快了速度,被拥挤在包围圈内的哈剌兀骑兵开始遭到屠杀。

他们的数量很多,是渤海军的三倍以上,但他们装备简陋,根本无法突出重围。

“不想死的都蒙马眼,往朱高煦的大纛冲去!”

哈剌兀在乱哄哄的队伍中重整军队,率兵马尽全力往朱高煦本阵冲来。

“放他们出来!”

眼看时机成熟,朱高煦特意让人放出被围困的兀良哈骑兵。

上万兀良哈骑兵冲出包围圈,根本没有理会哈剌兀的那句军令,纷纷向北奔逐而去。

“蠢货!我们并未死伤多少,眼下自溃阵乱才是取死之道!”

哈剌兀冲出包围圈后破口大骂,可他一人之力已经无法阻挡全军溃败。

忽的,沉闷的马蹄声从突围队伍的侧翼响起,哈剌兀闻声看去,只见滚滚铁骑朝他冲杀来。

“走!!”

脱鲁忽察儿一直护着哈剌兀,眼看朱高煦的大纛居然主动朝自己逼近,他连忙挥动马鞭打在了哈剌兀的胯下马匹身上。

马匹吃痛狂奔,朱高煦见状将手中长枪做标枪状投出。

顷刻间,长枪一瞬间扎翻了二十余步外的一名胡骑,却没有扎中哈剌兀。

朱高煦也不慌张,取弓搭箭,将那长达一尺三寸的箭矢搭在弓箭上。

四棱穿甲箭簇寒光毕现,但听“崩”的一声,箭矢瞬间射穿一名闯入前方胡骑,并在之后一箭射中了哈剌兀胯下红鬃马的后腿。

红鬃马吃痛,猝不及防下将哈剌兀甩下马去。

“大汗!!”

脱鲁忽察儿还要回身来救,却见哈剌兀猛地挥手:“带人撤退,能带走多少算多少!!”

显然,他很清楚,兀良哈骑兵的士气已经被朱高煦在转瞬间压垮,现在他们只能保全有生力量回到草原。

“全军追杀残兵!”

朱高煦策马上前,将插在胡兵尸体身上的铁枪拔出,连续挑翻七八员胡兵后,终于策马来到了哈剌兀的面前。

年纪颇大的哈剌兀躺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显然刚才那一摔将他摔的不轻。

这是二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面,看着高大挺拔的朱高煦,哈剌兀龇牙咧嘴的夸赞道:“好个汉子。”

朱高煦冷着脸,他可不会因为哈剌兀的一句话而忘记前番百户所寨堡的惨状。

他看着自己麾下甲骑在朱权的带领下追杀逃跑的上万兀良哈骑兵,死死看着这个从鸡西关到现在一直在给自己找麻烦的胡杂。

两名甲骑下马将哈剌兀用绳子束缚起来,押着他跪在朱高煦的马蹄前。

哈剌兀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兴许在他坠马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不可能好。

“你打算怎么对我?”

哈剌兀也不再提帮朱高煦打大明的话,而是直接了当询问自己的下场。

面对他的询问,朱高煦铁青着脸:“我说过,我要你为大宁的百姓殉葬!”

他的表情阴鸷,让哈剌兀脸色瞬间没了血色。

“我能选择自己的死法吗?”

他强装镇定,可朱高煦却抬高了下巴,似乎在询问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只是一个动作,哈剌兀便像个霜打的茄子般低下了头。

兴许若是他知道朱高煦带了如此多的甲骑前来,他便不会来侵犯大宁。

不过贼寇始终是贼寇,在鞑靼、瓦剌两部与大明之间常常倒戈的兀良哈始终不值得信任。

他跪在朱高煦面前,一跪便是一个时辰,直到一个时辰后朱权带着追杀的甲骑返回为止。

哈剌兀抬头,他看到了上千被俘的胡兵,也看到了被斩下首级,悬挂马鞍下的胡兵头颅。

那都是他的部众,而如今的他却无能为力。

“高煦,这些俘兵怎么办?”

朱权前来询问,他虽然也在见到百户所被屠戮殆尽时气血上头,但本质是贵族阶级的他,如今想得更多的是利用这些胡兵来组织夷骑南下。

他的想法,也是这个时代许多将领的想法,可朱高煦与他们想的都不一样。

“我先前说过,要他们偿命。”

“来人……”朱高淡漠开口,用马鞭指着那一千多胡兵,随后缓缓移动到哈剌兀身上。

哈剌兀煎熬的看着那马鞭指向自己,本以为能痛快的被杀了后殉葬,可朱高煦的话却让所有胡兵都发起了疯。

“拖下去,活埋!”

“朱高煦你不过是一个乞丐的孙子!你永远都收复不了兀良哈诸部的心!”

哈剌兀破口大骂,朱权也为朱高煦的举动震惊,他本想劝阻,可看到朱高煦那阴鸷的目光,当即便闭上了嘴。

在拖下去的路上,哈剌兀一直在骂,可听着他的辱骂,朱高煦却抬着下巴俯视他:

“你说得对,我无法获得兀良哈诸部的心,无法让他们从内心臣服我……”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可如果我消灭了他们的肉体,就没有必要使他们臣服,你们蒙古人的汗,铁木真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只是一瞬间,哈剌兀如坠冰窟,他没想到汉人也会有这种残暴的想法,偏偏拥有这种想法的人还确实拥有这种能力。

哈剌兀被拖了下去,当着朱高煦和朱权以及渤海军的面,被渤海军掘土推入了百户所外的一处大坑,与他手下被俘的千余胡兵被活埋。

那一幕,让所有人记忆犹新,朱权也想起了朱元璋此前对朱高煦的评价。

“其生性狡黠、狠愎,凶也……”

想起这句话,朱权一时间不知道自己选择朱高煦是不是一个好选项,只是他想了想与朱高煦相识的那些片段,又认为自己没有选错。

只要他的獠牙不对自己人,自己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渤海纪事本末》:“丁巳,上率骑兵出大宁,于胡儿岭破敌,斩获数千,又擒元将哈剌兀,俘胡兵千余,尽坑之。”

《明世宗实录》:“丁巳:上出兵北上,破元将哈剌兀,遂南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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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9zwbiquge0yj 第238章 负债累累 “走过路过别错过,喝茶吃食一应俱全……” “爷,都来瞧瞧啊!” “忙着呢,下次再说。” 正午时分,在阳光的映照下,一座刚刚经过加筑的城池热闹出现。 城池规模并不小,按理来说应当十分繁华,可细细一瞧,这本该繁华的城池却在眼下十分冷清,以往不缺生意的店铺都纷纷派出伙计招揽客人,但来往游客都急匆匆的走过,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多在外面待着。 “你们当兵的也不能买东西不给钱啊!” “爷拿你些鸡鸭怎么了?不知道爷要去平叛吗?” 冷清的街道上,忽的传出了吵闹声。 这样的吵闹,不仅吸引了四周店铺的伙计与掌事,更吸引了刚刚从城外返回城内的一支将领队伍。 “那边是怎么回事?” 将领之中,当耿炳文的声音响起,跟随他左右的是安陆侯吴杰,以及担任中军都督的宁忠。 众人顺着耿炳文目光看去,只是粗粗一看,却是穿着明军甲胄,一脸番人长相的几名兵丁抱着鸡鸭要走,被货摊的商贩拦住。 “你们闹什么?!” 宁忠策马上前,本以为会喝退这群兵卒,却不曾想那兵卒看了看宁忠的甲胄,只是片刻的忌惮便抬着下巴道:“过些日子就要上战场了,军中吃的不行,额们弄点肉吃,这商人还与我们要钱。” “……”宁忠皱眉,他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直接质问:“买东西给钱天经地义,伱们不想给钱还要强抢,军纪哪去了!” “额们又不归将军你管。”那几个番兵冷着脸与宁忠对峙,后方的耿炳文等人也黑着脸策马来到阵前。 “你们是谁的兵马?” “额们是杨指挥使与潘指挥使的人!” 那群番兵面对耿炳文的质问,反倒是态度更强硬了,这样的态度让治军严格的耿炳文、宁忠等人心里没由来的升出火气。 “放肆!谁教你们这么与长兴侯说话的!” 队伍之中冲出一人,恶狠狠的骂出了口,那群番兵见到这人,也纷纷吓得将手上鸡鸭松开,跪在了地上。 “杨指挥使,好好教教你的兵吧。” 耿炳文瞥了一眼走出队伍的杨松,他皮肤黝黑,脸颊有些高原红,那是长期在松潘作战所留下的。 只是作战骁勇又如何,如此明显的欺行霸市行为,只会让大军失去民心。 即便事后打胜了仗,也免不了受到言官的弹劾。 “走吧” 吩咐一句后,耿炳文继续带人返回了县衙。 不多时,他们穿过空荡荡的街道,最终在一处县衙门口翻身下马。 他们走入县衙之中,而那高悬的牌匾刻着几个大字…… 【真定县衙】 “四川都司和湖广都司的兵马什么时候能到。” “大约七月二十五日左右能到。” 走入县衙之中,耿炳文开始有条不紊的安排人将沙盘抬出来,一个雕刻摆盘的河北、山西及半个大宁、辽东沙盘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沙盘上,率领五千骑兵的徐凯此刻正屯兵河间,那里树立一面指头大小的红色旗子与雕刻的木雕骑兵。 与之相隔三百里外的真定,则是简单插着十四面旗子,雕刻了十三个步卒木雕和一个骑兵木雕。 在真定南边,黄河南岸还有四个步卒木雕未过河,代表四川都司与湖广都司的四万兵马。 往西北的山西看去,大同东北部,怀来城西北部则是摆着两个木雕,插着“房昭”的旗子。 北平、永平、保定三府,则是插着迥异他们的黄色旗子,有一马六步的七个木雕。 大宁方向,又回到了他们的旗子颜色,插着卜万的一面旗帜在燕山防线,插着陈亨的旗子在大宁城。 辽西方向,刘嵩、吴昇、吴寿安三面旗子插在关外,与之对垒的还有插着一面旗帜的渤海。 这群人加起来,合计有五个木雕,而渤海有六个木雕。 此刻,木雕的数量代表了双方的实力情况。 明军这边已经就位的有二十三个木雕,算上黄河以南的四个,便是二十七个,即代表二十七万大军。 渤海与燕军那边则是十三个,代表十三万大军。 明军以二十七万对十三万,并且占据了除居庸关以外的所有地理优势,不是居高临下就是关隘险阻。 “眼下已经是七月初十,再过两个月渤海就会入冬降雪,北平也会变得寒冷,时间不能拖。” 耿炳文观摩战场,尽管他手中兵力倍数与渤海与燕军,可从南边给出的消息来看,渤海手中火炮犀利,自己不能拖时间。 “等四川都司与湖广都司的四万兵马抵达,我们即刻便出兵北上。” 他给出了出兵的时间,诸将闻言也纷纷记下。 在此细节上,耿炳文又详细的规划了二十万大军如何渡河,以及眼下十三万大军如何布防。 在他不紧不慢的安排中,吴杰、宁忠、李坚等人纷纷得到了指令。 三人常年练兵,虽然没有带兵打过仗,但也积攒了经验。 这次带兵北征,一路上吸取了不少经验,已经不似一个多月前那么稚嫩了。 只是相较于他们的对手来说,他们的稚嫩依旧存在。 很快,南军主力抵达真定,并在河间、无极、安平、莫州、雄县等地驻守。 南军抵达并驻扎的消息很快在各地僧人的传信中,向北平城传去。 朱棣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十四了。 “二十万大军,这规模比当年宋国公和颖国公讨伐纳哈出,比蓝玉北上捕鱼儿海的规模还要大。” 燕王府承运殿内,张玉、孟善、丘福等人听到南军的数量后,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哪怕是朱棣,此刻也沉默不语。 作为智谋,也作为刺探消息的掌事人,姚广孝此刻却依旧在盘算他那串佛珠。 在他身旁坐着的,是眼下的燕世子朱高炽。 朱高炽并不懂如何打仗,因此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学习。 只是他并没有这种天赋,学了几个月,依旧没有太大进展。 “山海关拿下了吗?” 朱棣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张玉闻言也作揖:“还没有,吴寿安麾下的兵马抵抗顽强,朱能和张武他们占不到便宜。” “得先打通辽西,然后加紧拿下大宁,俺们才能有时间和机会去对付耿炳文。”朱棣说着自己的计划,可这计划已经执行二十余天,山海关没能拿下,广宁方面也没传来好消息,这让众人有些踌躇。 朱高炽看众人不开口,自己也猜测道: “高煦那边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报捷了,兴许是拿下辽南受了不少损伤,眼下正在重整兵马。” “不会。”朱棣摇头否决了这种可能:“上次老二的人来时没有说死伤什么的,并且还要我们快速进攻山海关,也就是说老二那边没有什么大的损伤,眼下他估计在着急拿下广宁。” 朱棣的目光一直在辽西,没有跳出大宁。 这并不是他眼界如此,而是眼下广宁还没拿下,贸然前往大宁很有可能遭遇截断。 大宁不比北平,北平虽然也水网密布,但起码地势宽敞。 可大宁不仅水网密布,而且还多是未被开发的水网,淤泥滩涂极多,难以行军,很容易遭受伏击。 况且即便进入了大宁,他又能凭借什么来拿下大宁? 反倒是自己,如果自己能找个机会重创卜万,那说不定能与陈亨将大宁拿下。 朱棣还在筹谋盘算,可他不知道,他认为不可能的事情,眼下已经成为了定局。 “驾!” “驾!!” “快抬拒马!我有紧急军情!!” 燕山之中,当一处关隘北边传来马蹄声,只见五六名狼狈南下的明军挥着马鞭让关隘城门的人抬开拒马枪。 城门守军见状连忙抬开拒马枪,而那将领也带人冲入了关隘之中。 关隘内,近万兵马驻守城内,连行商都不曾瞧见,只有来往的兵卒。 将领熟悉地形,连忙带人冲到了关隘千户所衙门处。 他火急火燎的出示了腰牌,闯入了衙门之中。 面对他的突然到访,并且还如此狼狈的模样,正在中堂商议如何守备燕山防线的卜万皱了皱眉头。 “李远,你不在会州城呆着,来松亭关干嘛?” 卜万质问狼狈的李远,李远闻言却突然走着走着跪下,带着哭腔开口道:“将军,大宁失守,陈都指挥同知被俘,大宁二十二卫已经尽数被渤海庶人所破!” 当李远说完,中堂内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虽然明知军情不可能有假,但此刻他们多么希望李远在与他们开玩笑。 “将军!千真万确,如今渤海庶人已经带着大军南下,距离此地不过三十里了!” 李远将头重重磕下,那沉闷声代表了他没有说谎,可越是如此,众人便越是心慌。 松亭关有一万守军,其余关隘各有一千,虽然数量不同,但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他们的家人都在大宁二十二卫的各处城池中。 卜万带他们出来防备燕军,结果回过头来家没了。 这消息若是传出去,燕山这一万四千余人恐怕要全体哗变。 “你是怎么出来的?” 卜万扶起李远,李远哭着道:“我在会州城驻守,清早便听到了喊杀声,那渤海庶人带兵突袭城下,并将张明、李杭等千户官的家人从大宁带到了会州城下。” “那张明等人见状,干脆开了城门,以至于末将还未上城墙便连忙骑马从南门出逃。” “渤海庶人!”卜万与诸将闻言纷纷咬牙切齿。 他们的家人,可都还在大宁二十二卫城池之中。 朱高煦用这种办法对付会州,会不会用这种办法对付所有关隘?
一时间,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卜万。 他们虽然气愤,可谁都不想见到自己家人的尸体。 况且,燕山防线本就北有胡兵,南有燕军,东面还有渤海军。 眼下南北被燕军与渤海军拿下,他们彻底成了孤军。 松亭关内尽管还有足够三个月吃的粮草,可这又能坚持多久? 投降的想法在众人脑中出现,甚至不止是他们,就连卜万都动摇了起来。 卜万与吴高不同,他并非出身淮西,也不是什么大家族,因此与他沾亲带故的只有大宁城中的十几口人。 现在大宁被拿下,他若是还继续抵抗,天知道朱高煦会怎么对付他。 况且,卜万并不认为自己能凭手中万余人击败朱高煦。 “全军出北关,再给渤海郡王送去消息……” 许久之后,卜万闭上了眼睛,艰难开口。 “是。”得到了卜万的回答,众人反倒松了一口气。 卜万最终还是投降了,如此一来他们的家人也就可以保全了。 只是就这样被人击败,所有人心里都不好受。 “呜呜呜……” 不多时,伴随号角声响起,松亭关内明军尽数出城,先前逃回的李远也一脸忐忑的受命前往北边,将松亭关愿意投降的消息给带朱高煦。 北上一个时辰后,他终于看到了那遮天蔽日的红底黑边朱雀旗,更看到了在大军之中被裹挟,乘坐板车前来的许多妇人、少年与孩童。 见状李远连忙下马,解下了自己的佩刀后,摘下头盔抱着走到己方阵前,以表示自己无意为敌。 只是一字时,百余名骑兵便从那队伍之中冲出,包围了李远等人。 “我奉卜都指挥使之命,前来投降,请渤海郡王勿要为难我们的家人。” 李远硬着头皮开口,包围他们的渤海精骑闻言,很快便将消息带往了后方。 很快,乘骑黄骠马的朱高煦便带着人出现在了李远面前。 李远上次北巡时见过朱高煦,至今印象深刻,毕竟像他当时抱摔野马的场景太令人震撼。 “会州卫指挥使李远,参见殿下……” 李远低下头半跪作揖,却见朱高煦下马扶起他:“先前你走了,我还以为你是瞧不上我,眼下看来,你是来劝卜万他们了。” 朱高煦自己开口为李远解围,这让李远面红耳赤,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瞧他这模样,朱高煦也笑道:“你的家人我也带来了,去与他们团聚吧。” 拍拍李远后背,朱高煦让人让开一条道,示意李远自便。 李远见状也羞愧开口道:“卜都指挥使已经带全军出城,等待殿下受降。” “好,我知道了,此事当记你一功。”朱高煦再拍了拍李远,李远见状也羞愧转身上马。 他没有去看自己的家人,而是往南边去汇报消息去了。 瞧见这情况,朱高煦也对旁边的千户官开口道:“你带着一千弟兄南下,与他一起去接手大军。” “是!”千户官应下,不假思索的就带人跟上了李远,并且派人向后方队伍继续招人。 待他们走后,朱高煦也翻身上马,带着队伍不紧不慢的往南边去。 他并不担心卜万会伏击自己,毕竟李远已经看到了自己携带了诸将家人,除非卜万敢带兵把自己部下的亲人都杀死,不然就没有胆子进攻自己。 放下心来,朱高煦开始带着队伍继续往南进军。 自坑杀了哈剌兀那上千人,斩获胡兵首级三千余级后,他没有贸然再继续北上追击兀良哈诸部残兵,而是南下返回大宁,同时分兵三千给了朱权、赵牧、陈亨三人。 四部兵马携带守将家眷,只是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招降了大宁二十二卫,如今只要再拿下卜万这手头上的一万四千人,那大宁便只剩下了还不知道消息的陈嵩所部。 只要拿下他,那辽西的南兵便会骤减至一万二千人。 届时吴昇与吴寿安要么投降,要么乘小船出逃,不管怎么做,他们都难以守住辽西。 横在燕军与渤海之间的最大阻碍很快就会消失,届时自己就可以安心筹备战船了。 他敢于设想渡海进攻登莱,自然是有绝对把握的。 首先辽东与渤海的汉兵多是江淮、山东一带调到关外的沿海子弟,他们熟悉大海与江河,只要战船足够稳定,火炮足够强大,南军的水师根本无法对付他们。 至于渡海南下的路线,这点老朱早就为朱高煦制定好了。 洪武四年,老朱就派人亲自规划了从山东登州渡海登陆金州的路线,并任命马云、叶旺为指挥使,率一万明军从山东登、莱两地渡海在辽南金州登陆。 既然他们可以,没道理自己不行。 如今自己只要按照原本的航道走,并在期间拿下金州与登州之间的皇城诸岛便可。 不过一百五十里的距离,期间还有皇城诸岛可以依靠,建设炮台,朱高煦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只是他能想到从金州渡海,并且知道路线,这就代表南军更清楚、更了解。 所以他必须加快打造战船,趁南军把南边围剿倭寇的水师调往北方前,提前拿下皇城诸岛,建设炮台。 如此想着,朱高煦也渐渐看到了在山川河谷之中等待受降的卜万大军。 上万人几乎站满了不足一里宽的河谷,而卜万等人也脱下了甲胄,在阵前等待受降。 朱高煦策马上前,在与卜万四目相对时笑道:“卜都指挥使,别来无恙。” 面对朱高煦的问好,卜万低下了头,他根本不知道与朱高煦说什么,难不成厚着脸皮说二人当年北巡的事情? “尔等家人皆在阵后,所有大军即可开拔向北,入大宁后便能知道我渤海对大宁政策。” 朱高煦没有过多去说自己的政策,一来眼下大军刚刚投降,若是有人怂恿,那一万大军很有可能会哗变。 倒不如安排他们北上,等他们回到大宁各卫州所后,自然会知道渤海的政策是什么。 闻言,卜万等人带着大军在两千渤海精骑的看管下开始北上,朱高煦也带着自己的一千人进入了完好无损的松亭关内。 在那千户所的中堂里还摆放着燕山防线的沙盘,以及《粮册》、《鱼鳞图册》、《军籍册》等文册。 朱高煦坐下慢慢翻看,并派人向南边去通知了防备松亭关的燕军遵化守将。 这些文册在他手中只是大致一看,他便在脑中构建出了如何规划大宁自给自足的计划。 首先肯定是要按照原先所规定的一万五千军户及其家人驻守大宁,这算下来,口数差不多是一万五千人到七万人左右。 这七万人需要分布在大宁二十二卫三所八关,并将当地的二十一万余亩耕地均分来自给自足。 算下来,差不多就是每人最少三亩耕地,产出的话大宁比辽东略高,能有每亩七斗实粮,也就是三亩合计产出实粮二石一斗。 这点粮食,顶多也就能维持当地的人不会被饿死,因此自己必须得要鼓励他们开荒。 大宁的牲畜情况朱高煦也看过了,有四千余头耕牛,六千余匹挽马、骡子。 那六千余匹挽马和骡子,眼下都被刘嵩带往了广宁的义州,届时拿下刘嵩,可以将这近万畜力按照户口分给大宁百姓。 一头耕牛一家人,只要不收取赋税,并且还补贴些粮食,那都不用鼓励,他们自己就会自发开荒。 “一万五千兵马……” 朱高煦靠在椅子上盘算着,随后坐直开始研墨书写。 算下来,大宁的军饷是三十万石军粮,十二万贯军饷,以及棉花、布匹、盐等东西。 至于大宁百姓的开口,按照每人每日二斤来算,每年是三十四万石。 二者合计,便是七十四万石,算上大宁的产出,自己只需要补贴六十万石就足够,比起洪武年间二百四十万石,负担减轻了太多太多。 不过大宁这边压力是减轻了,可辽东那边压力就增加了。 从大宁出发前,朱高煦就与赵牧他们大致盘算过,吉林城能自给自足不假,可大宁人口迁移去辽东后,辽东就有人口六十八万人。 这六十八万人还只是大部分,辽西那边还有不少于十二万人,加起来也就是整个辽东人口八十万。 这八十万人每年需要消耗三百五十万石,而当地只能解决七十万石,自己还得给辽东找补二百八十万石。 如果加上裁减后的大宁、辽东战兵与渤海军的军粮与军饷,除大宁一万五千守军外,朱高煦还得再维持七万五千人的规模,额外的军粮、军饷便是一百五十万石,与六十万贯。 全部加在一起,渤海的支出就是九万军队,军粮一百八十万石,军饷七十二万贯。 再加上差不多一百万百姓那四百八十万石口粮,合计就是六百六十万石,军饷七十二万贯。 这数额,差不多相当于洪武三十年大明军屯、户部财政收入的七分之一。 “这盘子越大,我反倒越贫困了……” 算好了帐,朱高煦反倒生出了一种想死的心。 他倒是充实了辽东人口,并且在这数量的辽东人口下,汉人恐怕能提前五百多年开发东北。 只是他恐怕还没开始开发东北,这东北这财政担子就要把他压死了。 以现在他手上的钱粮,顶多能把这担子挑到九月,他要是不另想办法,那他就等着财政崩溃吧。 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朱高煦将目光投向了那沙盘上的北平。 “先从我爹那弄来一百万石再说吧……” 《渤海纪事本末》:“万久在边,又守土为国之功,甲申,上率兵奄至,万不愿与战,遂降,俾领其众” 《明世宗实录》:“甲申,上率兵至松亭,其关有官兵万余,然万素仰上位,遂开城缚身,率兵遂降。” 第239章 尴尬境地 “你说甚?老二把大宁拿下了?!” 北平承运殿内,只是隔了一日,朱棣便收到了朱高煦将松亭关及整个大宁拿下的消息。 这个消息传来时,不止是他,而是殿内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昨日他们还在愁着没有打下山海关,无法合军来对付耿炳文,结果才过了一日,朱高煦把大宁二十二个卫都拿下了。 “回殿下,我家殿下已经拿下了大宁二十二卫,顺带击溃了来犯的元将哈剌兀,把哈剌兀活捉活埋了。” “我家殿下派末将来,是想问问北平还有多少粮秣,我军粮秣已然不足。” 渤海千户官吴孟站在殿内正中,对朱棣作揖开口。 他这话一说出口,朱高炽便率先开口:“还有一百九十余万石。” “可否拨一百万石前往辽东?”吴孟也不客气,直接要走了一百还多的粮食。 “这……”听到朱高煦一开口就要那么多,朱高炽立马将目光投向了朱棣。 此刻的朱棣倒是十分高兴,他站起身来乐呵笑了两声,然后才回答道:“粮食倒是可以调拨,但你先告诉俺,你家殿下有多少兵马,另外何时能攻克宁远?” 朱棣很好奇自家老二现在有多少兵,而吴孟也没让他失望:“我渤海眼下应当有兵八万,过几日殿下破了刘嵩后,理应有十万,但殿下说过要整军,不会超过九万。” “九万?还整兵?” 听着吴孟的话,张玉、丘福等人面面相觑。 要知道北平、大宁、辽东三地的兵马已经十分精锐了,在这样的精锐中还要整军,朱高煦的眼光着实有些高了。 “别整军!” 果然,听到吴孟的话,朱棣连忙打断:“他要是嫌兵马多,叫他送来给俺,别浪费。” “另外伱说他很快就能破刘嵩,可是有了什么想法?” “这末将不能说。”吴孟很守原则,他与渤海大部分将领一样,对于燕军态度只是稍好,对朱棣也只是出于自家殿下父亲而尊重,并没有大宁、辽东等都司兵马对朱棣的那种敬佩。 “行,你回去告诉老二,就说他若是能把辽西拿下,俺便让人运粮一百万石给他,不过我这里民夫不足,叫他派些兵过来。” “此外,这份是南边的军情,耿炳文二十万大军即将北上,教他早些安排好自己的事情,随后与俺南下对敌。” 朱棣递出一份信,站在他身旁两个没有胡须却皮肤古铜的人中走出一人,将那封信递给了吴孟。 吴孟接过情报,随后作揖:“末将现在就返回大宁,殿下可以撤走蓟州和昌平、密云的兵马了。” 话音落下,吴孟转身便离去,而丘福则是紧皱眉头,等他走远才开口道:“二殿下手下的兵确实精锐,就是过于桀骜了。” “傲点好啊……”朱棣眼馋的看着离开的吴孟,以及跟随他离开的渤海兵卒。 渤海兵卒各个被朱高煦养的虎背熊腰,哪怕不知兵的人也能看出其骁勇程度,何况朱棣。 “得想个法子从老二手底下弄些渤海的兵来。” 朱棣把心底话给说了出来,众人听到后面面相觑,朱棣也在反应过来后咳嗽道:“咳咳,老二没带过十几万的大军,这些比兵给他,他也不一定能带好,俺替他带带,反正到时候再还回去便是。” 他虽这么说,可众人都清楚,但凡被他借走的东西,就没有还回来一说。 瞧着他摩拳擦掌,诸将都在为自家二殿下而惋惜,唯有朱高炽心情落到了谷底。 在众人中,姚广孝敏锐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但没有开口。 “好了,都退下,去把密云、昌平、蓟州的兵撤回来,这下俺能用的兵更多了,对上耿炳文那老侯爷胜算也就更大了。” 朱棣乐呵呵笑着,显然已经想到了自己节制朱高煦,统辖十几万大军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等告退……” 众人起身退去,朱高炽也在其中,唯有姚广孝虽然起身,却没有离开。 朱棣乐呵过后,也看到了没有起身的姚广孝,他知道姚广孝有话要对他说,因此等朱高炽他们离开后,他才走下高台,对姚广孝询问:“老和尚,你不走是要与俺吃饭?” “殿下是否想过世子与二殿下日后如何相处?” 姚广孝直言开口,这问题让朱棣愣了愣。 说实话,他还没有想到那么远,因为他的脑子基本都被如何击败耿炳文所占据了。 当然,他也没想到自家老二这么能打,开战不过三个月,就直接拿下了大半个辽东与整个大宁。 眼下经过姚广孝提醒,他自然知道姚广孝想说什么。 朱高炽的世子位是老朱册封的,为的也是阻碍朱高煦继承燕府,不至于让燕府对朝廷的威胁加大。 只是或许连老朱都想不到,朱高煦居然能在他死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拉出近四万大军南下,并且三个月击垮辽东都司,拿下大宁。 “眼下,二殿下手中有关外近百万百姓,几日后手中兵马更是多达十万,势力比您还要大。” 姚广孝侃侃而谈,分析着当下局面:“渤海的兵卒将帅您也见过,他们如此桀骜,只听从二殿下的话,便是对您也只是保持基本的尊重。” “眼下他们还有辽西的四万余官兵与九连城的一万余官兵未收拾,一旦他们收拾了这群人,渤海与辽东便高枕无忧,因为前面有您在挡着。” “既然高枕无忧,自然没有必要入关。” “他们需要入关的理由,无非就是为二殿下打下这天下罢了。” “这种局势下,如果世子一直占据世子位,那敢问渤海的兵卒,为何还要入关打仗?” 姚广孝质问朱棣,朱棣的政治手段也并不差,自然清楚他想说什么,因此不由沉默起来。 瞧着他沉默,姚广孝只能加大力度:“若是世子位不是二殿下的,而建文又回心转意,选择将三都司册封给二殿下,您以为二殿下麾下的那些骄兵悍将是会选择打官军,还是转过头来打您?” “即便有二殿下阻止,可最好结局也不过就是作壁上观罢了。” “人言众人拾柴火焰高,可被掌握火候的那人,亦不是被众人所拾柴火给限制住?” “您要考虑张指挥使、朱指挥使等人感受,二殿下也同样需要考虑麾下将领感受。” 姚广孝说完了一切,便再也不开口继续说下去,反倒是朱棣经过提醒,大体梳理了脉络。 他眼下的局面,比唐高祖李渊还要尴尬。 李渊与李世民,起码在打下长安,乃至李世民出战薛举之前都是一部人马,李世民用的也是李渊的人马,选人也是从李渊麾下将领选人。 哪怕到了玄武门之变前,李世民麾下将领,也有大半出自李渊帐下,这群人不过只是选择了李世民罢了。 反观自己与老二呢? 自己与老二麾下的人根本没有太多接触,他们也并不信服自己,反倒是自己麾下的丘福、朱能、张玉等人比较亲近朱高煦,对朱高炽只能说是上下级关系。 这样的情况下,朱棣反倒是比李渊更容易当上太上皇,而朱高炽更是连竞争的机会都难得,毕竟李建成还有部分兵马和李渊拉偏架,可朱高炽什么都没有。 “你要俺废了高炽的世子位?” 朱棣沉默许久后开口,姚广孝却摇摇头:“贫僧也不知道,但是贫僧觉得,有必要提醒您。” “除非您觉得世子能力超过二殿下,否则最好不要效仿唐高祖之举,在二位殿下之间玩弄制衡。” 姚广孝这话还算说的收敛,毕竟李世民麾下的人除了尉迟恭几个降将外,其余人都与李渊有着关系,不敢直接对李渊动手。 可再看朱高煦那边,渤海军的人可没有几个和朱棣有关系,他们对朱棣动手可没有愧疚感,尤其是北山之中的野人女真,他们可不在乎什么世俗道德。 朱棣要是敢在朱高煦和朱高炽中间玩平衡,恐怕这次靖难打到一半,就要打成燕府内战了。 “高炽……” 朱棣面色复杂,但他口中呢喃的却是朱高炽的名字。 姚广孝知道他为什么为难,毕竟古往今来,即便父子退位继位,也很难有圆满的结果,更别提兄弟了。 当然,更致命的还是前宋赵匡胤那几个儿子的下场,虽说大部分还算下场圆满,但最有威胁的赵德昭,那可真的是被斥责而自杀。 赵德昭如此,那朱高炽呢? 虽然辈分不同,可威胁却一直存在,即便朱高煦不想杀,但渤海呢? “刚才贫僧看到了世子表情复杂,想来他已然想到了这件事。” 姚广孝开口,而这件事让朱棣有些难受,他抬手打断了姚广孝: “这件事,俺自己再想想,另外老二还是识大体的,下次我与他见面后,好好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朱棣将希望放到了朱高煦身上,想让他来告诉自己答案。 这是一种推脱,可姚广孝却能理解他。 如果朱棣不重视亲情,那朱高煦早在兀良哈秃城的时候就被他绑起来送给朱允炆了,朱高炽与朱高燧更是连北平都回不来。
他成在亲情,因为亲情让他留下了朱高煦,进而促成了今日辽东、大宁二都司俱覆灭的结果。 他也败在亲情,因为亲情让他在朱高炽与朱高煦之间难以抉择。 “其实说这些太早了,俺连黄河都还没见到呢。” 朱棣讪笑着来打圆场,之所以以这个借口来打圆场,也是因为在今日之前,他都未曾想过自己可以拿到天下,所以自然不会想储君之位带来的问题。 可今日后不同了,他们父子合并已然十七万,并且骑兵众多,外无强敌,已经有了角逐天下的本钱。 其实要是给朱棣时间,经历过今日大宁投降消息的朱棣用不了多久就会想到储君的问题,姚广孝不过是提前点出罢了。 “贫僧告退……” 见朱棣如此说,姚广孝也行了一礼,随后缓缓退出了承运殿。 瞧着他离开,朱棣也踌躇片刻后返回了燕府后院的前寝宫。 在这里,他瞧见了高兴的徐氏。 此刻她正在高兴的写信,而这信不用多言,自然是写给朱高煦的。 “徐妹子,你得到消息了?” 朱棣强挤着笑容走进殿内,徐氏听到他的脚步声后便知道了来人是他,只是不曾回头,笑着写信说道:“自然得到了消息,因此才要写信问问高煦情况。” “嗯……”朱棣走到徐氏身旁坐下,十几个呼吸未曾开口。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徐氏也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疑惑回头看向他:“这样的消息,你怎么也没点反应?” “我……”朱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将姚广孝的话告诉徐氏。 他慢慢开口解释自己高兴不起来的原因,徐氏听后,脸色也渐渐从高兴变成了凝重。 “殿下你是怎么想的?” 徐氏询问朱棣,朱棣却面露纠结:“俺也不知道,俺觉得老二应该不会对老大怎么样,所以想等他带兵入关后与他说说。” “嗯。”徐氏松了一口气,她最担心自家殿下玩制衡这一手。 “既然事情还没决定下来,那就暂时先不用去想它,等高煦回家再与他说吧。” 徐氏安抚了朱棣,随后转身便继续给朱高煦写起了家书。 瞧着她的背影,朱棣只能将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放到了朱允炆头上。 如果他不这样狠辣削藩,自己也不会起兵,自家一家人也不会陷入这种局面。 连带着,朱棣连曾经的大哥朱标都埋怨上了。 兴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对待朱标的态度也开始因为朱允炆而渐渐转变。 同样,在他的布置下,密云等城兵马被季节到了北平城外,一时间朱棣可动用之兵变得更多,而局势也开始变得难以琢磨。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三天时间转瞬而过,待唱礼声响起,朱高煦也带着大军从松亭关返回了大宁城。 相较于半个月前,此时大宁城内外的人口变多了许多,兵马更是如此。 陈亨没有出城迎接朱高煦,毕竟还得避嫌一段时间。 倒是同样招降归来的朱权、赵牧等人在城外迎接他。 “外面人太多,先去衙门谈事。” 朱高煦与站在城门口的二人吩咐,二人也果断上了马匹,向着都指挥使司衙门进发。 待他们回到这里的时候,陈亨与几名将领已经在这里等待。 他们一一上前自我介绍,其中卜万与陈亨不必多说,让朱高煦比较意外的是房宽与陈懋三兄弟。 房宽从洪武十五年便参军,眼下已经四十有二,年纪不算小了,战前他被卜万安排到了冷口关驻守,见到陈亨的部将后直接举城投降。 陈懋三兄弟年纪最大的是二十有九的陈恭,其次是二十有六的陈忠,最后才是年二十一的陈懋。 三兄弟与陈亨长得相像,五官不算出众,可浓眉大眼,从面相来看是忠勇之人。 不过从三兄弟在历史上的情况来看,虽然他们能打仗,可手上也不是特别干净,但这基本是明朝边军的通病。 日后朱高煦要严格治军,自然得杜绝这些东西,所以对这三人,他还得好好打磨才行。 当然,对于陈恭三兄弟,朱高煦最看重的还是陈懋。 陈懋毕竟从洪武年间一直活到了天顺年间,如果不是突然患病,朱高煦都怀疑他能活到朱见深继位。 如果好好打磨,兴许能服侍自家四代人,毕竟自家体弱多病的大哥都活了四十八,自己身强力壮,不可能比他还短寿吧。 想到这里,朱高煦坐上了主位,看着眼前众人,先大体说了一下方向问题: “眼下,北平以北只有辽西的四座城池和辽东的九连城能阻碍我军。” “我此次南下为奉天靖难,以清佞臣。” “若是大兄肯交出黄子澄、齐泰,那我自然会乖乖待在关外,可眼下大兄依旧执迷不悟,宠信佞臣,打压武官与我等藩王。” 朱高煦将大宁诸将拉到与自己同一阵线,然后继续开口道:“我父亲让千户官吴孟给我带来了消息,只要打通了辽西走廊,便可以运送百万石粮食进入辽东,帮助百姓开荒。”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些人对昔日的袍泽下不去手,这没有关系,你们的敌人不是南军,而是北虏。” 说罢,朱高煦对众人开口道:“长兴侯率大军二十万北上,我父亲那边人不够用,因此裁军便不裁撤了,今教令陈亨为辽东都指挥使,卜万为北平行都指挥使,王义为渤海都指挥使。” “拔擢赵牧为北平行都指挥同知,陈恭为北平行都指挥佥事,陈懋为广宁卫指挥使。” “另外,北平行都司兵马事宜,皆由宁王朱权统辖,诸将各自领兵听从,为我大明好好驻守此地,不要再发生胡兵入寇一事。” 拿下了大宁,自然要给出工出力的人升官加爵,眼下虽然不能加爵,但升官是没有问题的。 卜万肯定是不愿意南下打南军的,既然这样,就让他在大宁待着就行。 陈亨与陈懋自己要放到辽东,其中陈懋肯定要与自己南下的,陈亨则是在辽东好好修养。 “谢殿下隆恩……” 诸将作揖应下,朱高煦也继续道:“北平那边,我父亲需要些兵马,因此我准备拔擢房宽为大宁都指挥同知,带一万大宁步卒南下。” “末将领命!”房宽站了出来,确实他对朱高煦不太熟悉,更熟悉朱棣,因此前往北平他也乐于其中。 见他应下,朱高煦便继续开口道:“陈忠与李远二人组织大宁各都司军户,明日开始向广宁迁移,大宁二十二卫三所八关只需要留下一万五千军户及其家眷便足够,其余人尽数迁往辽东为民,设正七品司马一职,专与移民百姓开荒。” “即日起,我渤海麾下百姓皆发日米,成人实粮二斤,未成人一斤半,所开荒田地尽数归开荒百姓所有,摒除杂税,只征田赋,田赋设五赋一。” 朱高煦与诸将说了自己的政策,而这些政策大多都已经在渤海执行很久,中基层官兵或许不知道,但他们自然是了解的。 这种政策需要南边不断输粮才能维持下去,只是渤海的体量与整个关外的体量差距太大了,所需的粮食恐怕也会是一笔惊人的数额。 不过对此,陈亨等人倒是没说什么,毕竟粮食这种事情不用他们操心。 眼看朱高煦吩咐完所有,陈亨站出来作揖道:“殿下,敢问我军何时开拔广宁?” 面对询问,朱高煦也不假思索的回应:“明日我麾下六千骑兵开拔,同时带上广宁官兵所有家眷充作第一批迁移之人。” “这之前,请陈老将军派人去秘密联系广宁城中大宁兵卒,若是他们愿意投诚,广宁四卫田地可由他们均分。” 朱高煦出手十分大方,广宁四卫的屯田数额不下六十万亩,而大宁前往广宁的战兵与屯兵数量在四万左右,其中有两万屯兵在义州和中左卫等地运输粮食给广宁城的刘嵩。 这四万人若是均分六十万亩耕地,那就是每人可以得到十五亩。 当然,如果算上他们的家人,那基本就是每人三亩,但这也不少了。 这样的条件提出,许多不愿意当兵的屯兵恐怕会积极响应。 “此外……”朱高煦继续说道:“若是被选入我渤海军的,每人发十亩入伍田,每年二十石军粮,八贯钱作为军饷。” “这一条件不止是作为招抚广宁兵卒的条件,也是针对日后任何南兵的条件。” “愿意为民就均分田地,愿意为军依旧发十亩入伍田,军饷按照刚才说的一样照发。” 朱高煦要杀人,还要诛心。 他想知道,天下百万军户中,到底有多少人在面对这样的政策时还愿意支持朱允炆,又有多少人愿意支持给他们发政策的自己。 这其中,尤其是百万军户之中,日子最为困苦的七八十万屯军为他关注之重点。 只要掌握了这群人,靖难就会变得十分容易…… 《渤海纪事本末》:“乙未,上移大宁三十万人入辽。” 《明世宗实录》:“乙未,上闻大宁军户困苦,特移宁民三十万入辽,实边富辽。” 第240章 历史变动 “定射装填,目标广宁中卫城,预射三轮,角度自行调度,预备……放!” “轰轰轰!!” 八月初一,在新月开始的第一天,火炮声响彻广宁中卫,而渤海军也给此地的南军送来滚烫的炮弹。 上百枚炮弹轰在了中卫城上,将本就新修没有两年的广宁中卫城墙砖给击碎击垮。 在这一轮炮击过去后,躲在墙垛背后的明军也纷纷起身,感叹着又捡回一条命。 距离孟章进攻辽西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时间里,广宁四卫四所丢失两卫一所。 当初刘嵩驻守的广宁右屯卫城已经丢失,他率军退往了广宁中左所,却依旧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丢失。 眼下,他们退回了小凌河北的广宁中屯卫,可孟章依旧追到了这里,不断炮击着这座城池。 “义州的军粮为何迟迟还没有送到?” 指挥使衙门内,刘嵩站在主位,质问着新城卫指挥佥事仇武,可面对这个问题仇武也回答不出来。 “我们已经派人去催了三四次,可所有人都有去无回,恐怕义州已经陷落,那里的两万余屯兵也都投敌了。” 吴昇以最坏的打算开口,可这句话却刺痛了刘嵩。 近些日子来,城外的孟章不断用攻心计在试探他们,口口声声说九连城已经投降,自己的父亲刘真也投降了渤海。 刘嵩不相信自己父亲是那样的人,可孟章的心理战确实有一套,以至于他现在听到‘投敌’二字就十分愤慨。 只是面对吴昇的话,他也没有办法生气,因此只能忍着脾气询问吴昇:“三卫府库的粮食还够吃多久?” “算上海运,顶多两个月……”吴昇眼神暗淡下来,刘嵩也心头抽搐。 这些日子,他不是没有试过率兵出城与渤海军野战,可是渤海军的火器威力太大,加上掩护火器部队的长枪阵丝毫不逊色于大宁兵与辽兵,因此他们并没能讨得到便宜。 眼下的辽西走廊,掌握在他们手中的还有山海卫、宁远卫,以及现在他们所处的广宁中屯卫,合计三个卫,下辖五个卫所。 三卫五所军户两万人,口数十一万二千,加上他们经过战后还有两万八千六百余人的大宁人马,合计是军民十四万人。 十四万人每日人吃马嚼,消耗的粮食足有千余石,而三卫五所仅有不足五万石。 尽管山东不断走海路给他们送来粮食,但由于这个时代的辽西走廊并没有合适的地方来停靠大船,因此只能使用几十料的小船运送粮食。 为了运送这点粮食,一路上不知多少小船翻在渤海之中。 运一石粮食来辽西,山东布政使司起码要准备三石粮食才足够。 这样的运粮情况,加上去年山东就给辽东都司与大宁都司分别运送百万石粮食,今年又运送六十万石给金州被渤海军截获。 可以说,长期对大宁、辽东供血的山东布政使司,如今已经被彻底掏空了。 为了运粮,朝廷不得已只能调铜钱给山东布政使司,在当地买粮来运给前线。 战事本就艰难,现在又遭遇义州粮道中断这种事情。 如吴昇所说一样,他们恐怕很难撑过两个月。 “轰轰!!” 休息了一刻钟,渤海军再度开始炮击,听着那沉闷的炮声,刘嵩心头无比憋屈。 只是他这样的憋屈,如今算是可以结束了…… “将军!” 急促的脚步声在炮声停下后不久响起,几名大宁的指挥使武官火急火燎的跑进了中堂,并着急道: “城外来了大批渤海军,其中还有打着我们大宁旗帜的兵马!” “你说什么?”刘嵩闻言连忙走出衙门,吴昇见状也跟了上去。 不多时,他们便出现在了广宁中屯卫城的马道上,扶着墙垛看到了城外那规模不下五万人的队伍。 “他们往这边靠来了,想干嘛?” 一名指挥使惊呼,刘嵩等人也能肉眼所见的看着那队伍中走出了许多人,不过他们的穿着不像兵卒,更像是百姓。 “贼军想干嘛?学胡兵驱赶百姓攻城吗?” “他们没有这个必……等等!” “这是怎么回事?!” 当那队伍渐渐靠近城墙,严防死守的大宁兵卒与将领们恍惚了。 朝他们走来的人,居然是打着大宁旗帜的百姓,或者说是他们的亲属。 “爹!渤海王让您快投降,大宁已经被渤海王攻下了。” “杨二郎!快开城啊,二十二卫城都投降了,别打了!” “二麻子!不要打仗了,你弟兄他们还在渤海王他们的队伍里,渤海王答应了我们,说我们可以入民籍,不用当屯兵了。” 当大宁二十二卫的军户家属出现在广宁中屯卫城下,傻眼的不止是刘嵩与吴昇,更多的是中基层将领与普通的兵卒。 能出现在城下的,大多都是他们熟悉的面孔,其中更是包括了他们的直系亲属。 一时间,整个城头乱成一团,刘嵩与吴昇脸色大变。 城下的人里并无二人的家人,二人的家人都在京城亦或者是淮西老家,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感到了一种绝望。 大宁都司被攻破,那岂不是代表辽西三卫成为了彻彻底底的孤岛? 更致命的是,三万余辽西守军中的两万名守军都是来自大宁,而他们的家人正在召唤他们。 “不能开城!这是渤海逆贼使用的诡计!” “来人!放箭!” “放你娘的狗屁!” 马道上,突然有一些将领试图下令放箭,却立马遭到了大宁一系兵马的谩骂。 那些声音出来的时候,吴昇立马就心里一紧,他明白但凡是个明白人都不会再这个时候下令放箭。 “城中有渤海庶人的人!” 吴昇急忙看向刘嵩,刘嵩也立马大声呵斥:“不能放箭!” 二人虽然做出了紧急应对,可现在马道上已经吵成了一锅粥,他们的声音过小,根本无法令所有人听到。 二人带亲卫去试图阻止乱象,可不等他们安抚几支人马,便有人急匆匆来报。 “都督!城门被人打开了!” “嗡隆隆……” 当传报的兵卒上了马道并找到刘嵩告知城门情况的时候,城外也响起了沉闷的马蹄声。 那马蹄声不像是践踏在土地上,更像践踏在刘嵩的心头。 “把城门关上!” 刘嵩与吴昇各自得了消息,当即便从乱兵之中带出了千余人下了马道,可城门口的兵马更多。 数千大宁兵马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城头,刘嵩见状怒骂:“谁让伱们把刀对准自己弟兄的!” 人群之中,一个熟悉的将领出现,面对刘嵩的怒骂他反骂道:“刘嵩,你他娘的别猫哭耗子假慈悲,刚才你们还想要放箭射我们弟兄的爹娘亲戚,现在还有脸来这。” “那不是我下的军令!”刘嵩有心解释,可那将领却根本不予理会,只是带人在城门口结阵。 站在此处,刘嵩可以亲眼看到渤海骑兵朝他们冲来,距离越来越近。 “黄衢,你现在立马关上城门,刚才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刘嵩急迫开口,吴昇也暗中指挥手下兵马结阵向黄衢那数千人步步紧逼。 “我们敢开城门,就没想过还要跟你们走!” 站出来说话的指挥使黄衢对这刘嵩叫嚣,而此时渤海骑兵也距离城门口越来越近,他们的数量之多,根本不是刘嵩这手中千人能抵挡的。 “撤吧,后边还有两千匹挽马,我们能撤走!” 吴昇眼看四周乱糟糟的局面,心知无法重整大军,只能劝刘嵩撤退。 面对他的劝阻,渤海军的即将入城,还有黄衢的阻挠,刘嵩只能大骂黄衢,无奈带着千余兵卒撤去。 不过两分钟,渤海军骑兵成功进入城中,黄衢让兵卒撤开,放下了手中兵器。 不止是他们,许多大宁、辽西的兵卒也是如此。 这么些天的交手中,他们未曾从渤海军手中讨到便宜,本就士气低落,如今城池陷落,对于许多兵卒来说,他们早就不想打下去了,趁着这个机会投降也不错。 “刘嵩与吴昇呢?” 当渤海军彻底接管了广宁中屯卫城后,朱高煦也带着百余名骑兵入城,见到了数名投降的指挥使,以及数十名千户。 “回殿下,他们带着些残兵往南边撤去了。” 带头开城门的黄衢开口,同时也询问起了诸将担心的事情:“敢问殿下,我等亲人……” “您等亲人皆无碍,稍许便可家人团聚。”朱高煦不等他说完便回答,同时对与自己一同入城的陈懋说道:“你带两千轻骑去追刘嵩他们,追上了算你一功!” “末将领命!”陈懋这个刚加入渤海的人很需要一份功劳证明自己的存在,听到朱高煦这么说,他立马点起了两千骑兵往南边追去。 在他向南追击同时,朱高煦开始让孟章、徐晟清点广宁中屯卫府库与降兵数额。 两个时辰不到,二人便带着府库的各类文册与军籍册来到了指挥使衙门。 朱高煦翻看了各类文册,总的来说广宁中屯卫作为屯卫,其麾下屯田数额还是不少的,足有二十八万亩,城中军户算上降兵合计是五万九千七百余人,存粮二万四千余石,耕牛七百五十七头,骡子三百二十七头。 至于城中战马挽马,都被刘嵩与吴昇二人撤退时带上了。 “小旗以上武官及其家人迁往长春,基层兵卒及其家人,四成迁移至辽南,三成留在本地,两成迁往三万卫、一成迁往铁岭。” 朱高煦这一句话,基本就将两万余军户及其七八万亲属的去向定下。 孟章作揖,朱高煦也对二人交代:“让亦失哈带王妃她们南下,顺带带足足够的吏目,若是吏目不足,暂时从卫学之中抽调就学三年,且年纪在十五岁以上学子便可。” 朱高煦手下缺人,尤其缺读书人。
眼下即便只就学三年的渤海学子,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笔不可或缺的财富。 三年时间,这些学子基本已经学会了九九乘法表与简单的加减乘除,用来丈量耕地,均分田亩完全没有问题。 朱高煦脑中记得每年卫学的入学人数,渤海四城四万多卫学子弟,十五岁以上者便有七千余人,不过其中像黑水城、安东城这些地方的卫学开办时间短,只有吉林卫学能拉出三千多十五岁以上,且就学三年的人。 不过即便如此,这数量却也足够如今朱高煦使用了。 辽东与大宁田亩比名册上记载的要多一到两成,朱高煦估计下来,应该比朱元璋规定的二百三十余万亩额田要高出一些,但不会高出太多。 毕竟永乐年间花费二十多年的大力屯垦,辽东屯民田亩数额也不过四百余万亩,现在不可能超过这个数字。 但即便如此,对于朱高煦来说,只要能超过二百五十万亩,这也算是极大的惊喜了。 算上渤海今年那百万余亩耕地,这三百余万亩今年兴许可以产出二百万石粮食,让渤海缺口下降到四百余万石的程度。 等到了明年,这个数额还会增加,不过前提是朱高煦得把辽东和大宁的水利搞好,而这也是他为什么让亦失哈南下的原因。 渤海四城的水利工程不用多说,在水泥的加持下,大量基础的水利工程都已经修建好,足够让渤海百姓安心开垦三四年。 现在的问题是辽东,辽东没有水泥,所谓水渠都不过只是土壑,并且没有合理的设计。 如今把亦失哈调来辽东,在辽东建设水泥、钢铁等工场,进而修建水利设施,提升辽东与大宁粮食亩产,推广育苗田来耕种水稻才是重中之重。 从现在到入冬,朱高煦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利用,绝对不能浪费。 “殿下!” 忽的,指挥使衙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陈懋出现在了衙门内,不过他的表情有些羞愧。 “没能抓到?” 朱高煦一看他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陈懋躬身作揖:“末将无能,让刘嵩二人率兵逃入了东南的中屯所。” “知道了,这事情不怪你,不要寻手下人发脾气。”朱高煦敲打着陈懋,陈懋也羞愧站到一旁。 孟章见状也开口道:“那中屯所距离此地不过十余里,只是隔着小凌河,因此略有障碍。” “那刘嵩与吴昇应该不会在那里固守,应该会寻个机会往南边的广宁卫逃去。” “殿下,是否要末将率兵,先一步去包围宁远城?” “你带神机营去,再额外带两千精骑。”朱高煦吩咐。 “末将领命!”见状孟章作揖离开,徐晟也开口道:“殿下,末将愿率两千精骑护送军户们前往各卫屯居。” “去吧。”朱高煦颔首,最后将目光投向了陈懋:“你去帮你父亲节制降兵吧。” “是……”陈懋红着脸退下,不多时衙门内便只剩下了朱高煦一个人与几名护卫。 只是在他的安排下,孟章率神机营的马步火器兵们渡过小凌河,一路南下,一路将中屯所、宁远中左所、宁远城,以及各类马驿包围。 一时间,吴昇与刘嵩彻底被孤立,城外的两千渤海骑兵让他们无法出城,只能眼睁睁看着孟章率领火枪兵与炮兵南下。 翌日,不见援兵的宁远中左所投降,宁远城被包围的消息也传到了山海关。 驻守此地的吴寿安得知宁远被包围,当即放飞数十只信鸽给南边送去消息。 不止是他,就连广宁中屯所的刘嵩、吴昇也是如此。 只是三日的时间,驻兵仅有一千的宁远城陷落,广宁前屯卫等卫所投降,整个辽西只剩下了兵力合计不足八千人的山海关和广宁中屯所。 接到信鸽消息,山东布政使司当即派快马将消息送往了镇定,抵达时已经是八月初五。 “大宁被渤海庶人攻下,辽西四卫也被拿下三个,只剩下山海关的吴寿安,以及广宁中左所的吴昇。” 真定指挥使衙门内,耿炳文读出了让南军心头一沉的消息。 虽说山海关还没有落入叛军手中,可没了大宁,叛军完全可以自由出入辽东与北平三府,只不过耽搁些时间罢了。 “叛军数量,恐怕不下十七万了。” 耿炳文诉说着这一情况,同时目光在衙门内扫视着,最后放在了身材高大的一个身影上。 “平都督佥事,老夫命你率杨松、潘忠两部九千精骑北上雄县。” “末将领命!” 当耿炳文的声音传来,被誉为北边第一猛将的平安也站了出来。 他此前被调往了山东,眼下带兵来到真定,算是耿炳文可以信赖的先锋将领。 让他带兵北上雄县,就是为了试探燕军对己方的反应如何。 眼看平安领命,加上大宁、辽东已经基本全线丢失,耿炳文反倒是不着急了。 先前他着急,是因为大宁和辽东有断粮风险,朝廷让他加紧拿下朱棣与朱高煦,这样才能保证大宁和辽东不会投敌。 现在大宁和辽东都没了,他需要请示南边朝廷的意思,暂时驻守在真定、河间二府,扼守山西关隘,防止叛军汇合后大举南下。 “把这消息加急送往京城,请示陛下。” “末将领命!” 耿炳文将这些军情收起来,转身交给了作为驸马都尉的李坚。 作为朱允炆派来的人之一,李坚与宁忠、吴杰等人不同,他身后是朱允炆,因此由他将信件交给朱允炆才是最稳妥的打算。 李坚走出衙门,不多时便安排了八百里加急,将北平和辽东、大宁的情况送往了南京。 只是三日时间,朱允炆便收到了这一连串的消息。 坐在紫檀嵌玉宝座上,武英殿内的朱允炆沉着脸色,面前站着齐泰、方孝孺等五府六部的群臣。 他没有像众人所想的一样大发雷霆,而是沉默了许久后才开口道: “传朕旨意,自今日起,禁止百姓私自出家为僧尼,天下的寺院道观,每僧道一人仅能存田五亩,朝廷可免其租税,以供香火,余者田亩尽数入官衙,由官衙均给百姓。” “陛下圣明……” 听着皇帝的新政,众人都清楚这是对北边渤海庶人均田地给军户的反击,只是这反击的力度并不算大。 天下佛道的田地,早在开国之初便已经收回过一次,眼下虽然已经过去二十余年,但佛道在洪武年间被限制,能通过香火钱购买的田地十分有限,天下佛道加在一起,顶多也就百万亩之数。 这数额放在辽东自然很多,可放在关内就显得并不多了。 用这点田亩数量收买百姓,根本起不到什么效果,何况这批田地是否能到百姓手上还另说…… 想到这里,一些武官隐晦的看了一眼暴昭等文官。 “长兴侯来了奏疏,并以为当下没有了解救大宁、辽东之急迫后,应当屯兵于河北,限制叛军之踪迹,逐步北上,将叛军慢慢击垮。” “此策,汝等以为如何?” 朱允炆拿着耿炳文的奏疏询问众人,对此齐泰先一步道:“就眼下看,确实应该如此。” “只是山东、河南二地府库已经耗尽,距离秋收还有一个半月。”黄子澄跟上开口,并继续道: “若是还要徐徐图之,恐怕山西府库也将耗尽。” 黄子澄一开口,便说到了朱允炆最关心的钱粮上。 二十几万大军在山西、北平,需要补给他们的民夫虽然没有百万那么夸张,但也有四五十万人。 耽误农时暂且不提,单单其人吃马嚼,每个月就要消耗二三十万石粮食。 现在山东与河南、北平还未到秋收,因此大军粮食只能从直隶调拨。 这一来一去,加上运输路上的损耗,消耗的只会更多。 每耽搁一个月,朝廷都得支出数十万石。 只是相比较这点钱粮消耗,朱允炆更在意耿炳文还能不能对付朱棣与朱高煦。 “贼军兵力之多,已不下十七万之数,若是耿瓛等人投降,兴许会达到二十万之巨。” “你们以为,是否需要增调兵力给长兴侯?” 朱棣靖难的规模太大了,朱允炆自然担心耿炳文失败。 对此,李景隆也站出来开口道:“西南的战事已经接近尾声,兴许可以调都督瞿能、顾成所率的四川四万兵马北上。” “此外,两广一带也可以调兵三万,若是不行,可以从直隶再调十万兵。” “另外,可以调长江、两广水师归杨文或陈瑄统辖北上山东登莱,防止渤海庶人效仿高皇帝渡海辽东之举,顺带命令登莱水师绕道朝鲜,接应九连城刘真所部徐徐撤退,令吴昇等人驻守等待长江水师接应撤退。” 李景隆要放弃辽西和九连城,但这已经是定局。 这两地没有足够的粮食供给,投降只是时间问题,倒不如趁着他们还有粮食,用长江、两广和登莱水师将他们接应撤回山东、北平。 不过,这么做也有一定的隐患和危险,所以李景隆略带担忧道: “只不过,叛军恐怕不会给我们调兵的时间……” 他的话,道出了朱允炆的担心,因此面对这个问题,朱允炆倒是难得的没有听从黄子澄的话,而是下令道: “令长兴侯驻扎河间、真定,防止叛军南下,此外再调江西、浙江、直隶等都司六万兵马北上,调顾成与瞿能四万人北上。” “一旦西南战事告定,令魏国公与西平侯再调云南三万兵马北上,都督何福留守。” “此外,调陈瑄统辖长江水师北上接应刘真,调登莱水师接应吴昇、吴寿安。” “都督府再给沈阳的耿瓛飞鸽传书,朕表其功,擢其爵沈阳伯,望其自勉。” 说完这一切,朱允炆目光沉着的扫视了众人: “我不信集结三十余万大军,会对付不了叛军十七万之数。” 最新章节被屏蔽,等会估计才能放出来 第241章 势必不还 “砰!” “砰!” 八月中旬,当朝廷已经决定征调更多兵马与朱棣父子决战时,朱高煦却没有继续逗留辽西,而是在留下陈亨与陈懋、孟章、徐晟等人后,便带着百余骑向辽南赶去。 经过几日的奔波,他最终赶在八月十四这一日抵达了金州。 曾经充满肃杀的金州在经历过战事后,反倒变得繁华了起来。 来自吉林的上千工匠抵达金州,在这里扩建船厂,炮制由渤海军从北边山区拉来的树木。 相比较砍倒树木,滚入松花江就能轻松获取木料的吉林船厂不同,金州船厂的木料需要从一百二十余里以外的山区中拉出,然后在山区脚下的烤场内烘烤炮制。 待到其水份被烤的差不多,便会通过十六轮的大马车拉动,在八匹挽马的拉拽下,缓慢抵达金州船厂。 由于距离拿下金州已经过去一个半月,因此当朱高煦抵达金州船厂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在这里看到上百根一人合抱的木料。 “这些木料,能制作多少艘战船,多少艘马船?” 站在人声鼎沸的船厂内,朱高煦询问着负责此地的刘船工与王船工。 对于这个问题,经验更为老道的刘船工用手摸了摸木料仓内的木料,随后才开口道: “这些木料制作马船没有问题,足够制作二千料的五艘马船,可以一次性运送四千石粮食或者五百兵卒。” “只是若要用来建造战船,还得继续阴干三个月左右,好在金州的气温比吉林高,大海不至于会结冰无法出港,因此不会耽搁试船的问题。” “这些木料若是阴干三个月,便可用来制作二千料战船五艘。” “北边烤场已经步入正轨,现在王都指挥使那边,每日都能带着弟兄给船厂运来三十根木料,差不多就是一艘二千料马船、战船所需的木料。” 刘船工说着这一切,朱高煦也询问道:“这船,能否再建造大一些?” 朱高煦记得清楚,宝船虽然没有所谓的万料广大,但也有五千料大,排水量两千余吨。 虽说这是朱棣让人研究数年的结果,但眼下吉林船厂的船工们也经过数年钻营,不可能一直停留在二千料。 “可以尝试三千料。”刘船工小心翼翼的开口,显然这是保守的态度。 不过对于他的话,朱高煦却摇头:“你们都是我的臣民,我不会随意惩处你们。” “你说三千料,那便造三千料的马船与战船试试,若是能弄出四千料、五千料,我也十分高兴,会令人犒赏参与设计建造的船工们,师傅赏钱十贯,船工一贯。” “臣谨记。”刘船工与王船工作揖应下,朱高煦也最后看了一眼木料仓,随后走出了金州船厂。 不多时,他骑马前往了金州城的指挥使衙门,一路上可以看到金州百姓们都喜气洋洋。 在城外的百姓忙着开荒,在城内的百姓则是做着些食品、手工类的小生意。 渤海军虽然是多民族混合的军队,但渤海军的军纪没得说。 朱高煦的《练兵实录》中,开篇第一句话就是:“尔等在家里,大多是种田的百姓。只要尔等回想在家里种田时缴纳钱粮的苦楚艰难,就可以明白今天老百姓供养伱们钱粮是何等的不容易!” “老百姓又不要求你耕种担作,养你一年,也不过指望你打几个胜仗。你不肯尽力杀贼保护他,反而举刀对准他们劫掠,那养你又有什么用!” 除了这种开篇的话外,后世所用的《军纪》更是渤海军要日常背诵的东西。 朱高煦教他们识字,明道理,就是为了想要训练出一支不仅仅会打胜仗的军队,还要求他们会“打败仗”。 古往今来许多精兵都会打胜仗,因此一路高歌猛进时,常常会遵守道德纪律。 可一旦打了败仗,他们便会慢慢成为劫掠百姓的贼兵。 所谓官兵狠过匪兵并不只是玩笑话,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因此即便是败退,朱高煦也绝不准许有人空手拿百姓的东西,但凡有这样的人,朱高煦一概处死。 从吉林南下的路上,朱高煦便处死过几个小偷小摸的兵卒,为的就是整肃军纪,让他们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 所以到了金州城时,能走到这里的兵卒,已经是经过重重考验的兵卒了。 朱高煦给他们开的军饷足够高,他们没有买不起的东西,都严格按照《军纪》来为人处世。 他们的到来,没有给金州带来灾祸,反而带来了繁荣。 尽管山东断绝了前往金州的航道,可商人都是逐利的,朱高煦来到金州城内后,便看到了许多商人。 “这些商人,他们都是从山东来的?” 朱高煦骑在马背上,看着道路上的商贾们询问着一旁的崔均,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郑峻与渤海的十余骑兵。 “也有从朝鲜来的,眼下战事频发,走私的商贾也不在少数。” 崔均解释着,同时还说道:“这一个月来,仅是做生意,金州便买到了三千余石粮食,虽然不多,但也足够金州军民吃个几日。” “倒是不错。”朱高煦点头表示赞许,随后顺着道路来到了金州指挥使衙门。 他翻身下马,带着崔均便走了进去,自己坐在主位的同时,目光也看向了郑峻。 “傅让在信中有提及过你,崔均表你为金州指挥使,这点我是认可的,我知道你的能力不止如此,但能否继续向上爬,还得看你自己在战场上的表现。” 郑峻没想到朱高煦会给出自己那么高的评价,要知道三个月前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官,如今才三个月过去,他便一口气从正六品的百户官,跳到了正三品的卫指挥使。 手下的人也从原来的百来人,变成了现在的三千人。 他这几个月还在适应和学习如何带兵三千,可眼下渤海郡王却对他如此夸赞,郑峻心中备受鼓舞。 “殿下放心,末将会用战功来回应您的!” 郑峻没有读过书,因为没有那个资格和家境,因此说话有些粗鄙。 崔均担心他说的朱高煦不高兴,因此站出来打圆场道:“郑指挥使挺好的,就是自小没书读,说话有些问题,殿下您别在意。” “这有什么可在意的?”朱高煦爽朗一笑,示意郑峻起身的同时,也开口郑重道: “卫所的子弟没有书读,这是我大明的失败。” “吉林城那边眼下十七万百姓,有三万孩童都得以上了卫学,进而掌握知识,这是我最为高兴的事情。” “你们之前是没机会读书,日后等吉林城的那些孩童长成,我便让他们南下教导各处子弟读书写字,不再让你们的遗憾出现在下一代人身上。” “只不过以后这内地就没有卫学了,有的只有学校。” 朱高煦无意间透露出一个信息,同时也对崔均等人开口道:“稍许你叫王义过来,” “是!”崔均点头,然后带着郑峻离开了衙门。 朱高煦见他们离开,也自己研墨提笔,拿出一本空白文册书写。 辽东眼下已经有百万人口,其中有九成是汉民,一成是女真百姓。 以当下的人口数量,完全可以支撑起一个布政使司,除了粮食以外,其它地方没有必要再依托山东。 因此对于辽东二十五卫,朱高煦准备将其改设为府县,其中许多名字太长且复杂的地名都要更改。 例如辽西那一块就名字复杂,因此朱高煦根据前世记忆,将广宁中卫、广宁中屯卫、广宁前屯卫、广宁前卫等卫所纷纷更改了名字。 对于没有必要改的,他也就没有继续更改。 在结束之后,整个辽东被设为定辽府、金州府、辽阳府、沈阳府、广宁府、宁远府等六个府。 宁远府治所宁远县,下辖山海县、绥中县、松山县。 广宁府治所广宁县,下辖锦州县、义州县。 沈阳府治所沈阳县,下辖铁岭县、开原县、韩州县、抚顺县、蒲河县。 辽阳府治所辽阳县,下辖鞍山、辽中、海州三县。 金州府则是治所金州,下辖复州县、盖州县、旅顺县。 这五个府合计二十一个县,其中鞍山、辽中、旅顺、韩州四地要么是驿站、要么是千户所,都属于新设和扩编的县城,朱高煦将会把大宁移民安排在这些地方,专设新县。 当然,除了这五个府外,朱高煦在意的还有定辽府。 他准备把定辽府的治所放在刘真所在的九连城,将九连城更改为定辽县,随后在金州前往九连城路上的这一路设置大概两个县,随后又在日后的建州一带设置一个县用来招抚女真人。 整体规划下来,辽东一共六个府,二十五个县。 为了方便设置,朱高煦还手绘了辽东地图,并将每个县的位置都画了上去,并写下了其定位和发展。 如眼下只是一个驿站的鞍山,其主要经济方向无非就是挖掘铁矿,制作成铁锭。 当然,除了这种有明显资源的县城外,其余县城还是依旧正常的发展农业经济,只是附带着会修建水泥场,以保证本县的水利设施有足够的水泥可以修建。 按照朱高煦的计划,只要舍得投入,并且推广育苗田,那大概七年左右,辽东就会成为北平的一个小粮仓。 不过这个舍得投入的前提是,每年承受四百万石的投入,几乎等同大明巅峰时期7%的财政收入。 可是只要这个目标达成,那北平就可以作为都城,而东北也将成为可以自给自足的小粮仓,成为明军从东北向漠北进军的桥头堡。 这一切对于朱高煦来说都是值得的,不过在此之前,他必须打赢靖难之役,并利用靖难之役清理一批乡绅,从他们手中获取资源来发展辽东。 他这般想着,一名百户官也走进了衙门内。
他与许多兵卒不同,他没有渤海兵卒那虎背熊腰的模样,反而十分消瘦,但这十分贴合他正在执行的任务。 “殿下,胡指挥使已经在登、莱二州落下根脚了。” 当这名百户官作揖开口,其身份也就不用赘述。 当初选择向朱高煦投诚的胡纶被朱高煦任命为西厂指挥使,然而从渤海起兵到现在,他基本没有露过面,西厂也没有给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这一切并不是朱高煦遗忘了胡纶,而是他早早将胡纶安插进了杨彬的商队中,让他带人南下登州,在登莱一带为自己日后登陆做准备。 这才过去不到半年时间,朱高煦很好奇胡纶给自己带来了什么消息。 他接过那百户官递来的情报,只是略微一看,眉头就皱在了一起。 胡纶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居然拿到了南京刚刚下发的指令。 耿炳文驻守真定、河间,扼守山西关隘,继续保持南军的地理优势。 登莱水师出兵,准备援救辽西的吴昇与刘嵩、吴寿安。 长江水师北上,两广水师也被北调,两支水师的统帅是陈瑄。 除此之外,还有从西南调兵的举动,以及耿炳文麾下大致有哪些将领。 这情报如此详细,朱高煦只是大致看了看,便判定了胡纶兴许是拉拢到了锦衣卫内官职不低的人,不然不可能掌握如此精确的情报。 此外,胡纶也说了燕军和渤海内部依旧有一些锦衣卫,他们虽然官职不大,但能将许多基础的消息传递给朝廷,例如眼下燕军和渤海军合计是十七万大军,粮食数额足够吃半年。 此外,还有各军的一些基本情报也有出现,除了神机营和女真八卫的情报没有泄露,其它情报都大致泄露了一些。 “爷爷……” 将情报看到如此,朱高煦目光复杂,他很清楚这是老朱生前的手笔,因为朱允炆不可能把锦衣卫利用到这种地步。 “这份情报,让人带给我父亲。” 朱高煦将情报放在桌上,交代的同时,脑中也不断分析战局。 显然,眼下耿炳文军团在将领素质上,比历史上下降了太多,原因无非就是太多优秀将领被牵制在了西南。 历史上耿炳文应该是和顾成这种两次百人斩的猛将配搭,而顾成被朱棣俘虏后,虽然经过朱棣的劝说而投降,但他只负责守城,不负责进攻。 北平城之所以能抗住李景隆几十万大军的猛攻,这可不是不善军事的朱高炽能打出来的,而是顾成的功劳。 现在顾成不在耿炳文军中,北平没有了他,那还能守住吗? 朱高煦起身渡步,同时也对朱允炆北派的三支水师感到头痛。 就他从朝廷《邸报》和五军都督府《塘报》之中获得的消息来看,老朱在洪武二十九年后就没有让人下令造过战船。 在此之前造的战船,分别是两千料七十艘战船,以及一千五百料五十艘,还有两千料马船一百二十艘。 这些战船加上原本三支水师的战船,仅战船的吨位就超过了十五万吨。 如果将全世界的所有海军和水师拉在一起,恐怕都会遭遇明军这三支水师的碾压式打击,更别谈自己了。 自己要渡海登州,必须要提前拿下皇城诸岛,然后消灭这三支水师。 面对它们,没有水师将领的自己很难取胜,唯一能取胜的地方就是火炮。 只要有足够的舰炮,那他完全可以用十艘船打出明军一百艘船的火力。 明军战船的火炮配置自己了然于胸,他们却不了解自己火炮的威力和数量,这是自己能利用的优点。 想到这里,朱高煦坐回了位置上,又将思绪放到了陆地上。 对于耿炳文麾下军队,朱高煦为数不多担心的只有三支,一支是在京的上十六卫和听操豹韬卫和河州卫。 前者十六卫的子弟都是出自淮西,而淮西兵的强悍朱高煦深有体会。 别不说,他最开始北上吉林,率兵奇袭西阳哈的兵卒中,最为骁勇的便是傅让、林粟、孟章等淮西兵。 十六卫淮西子弟兵,数量有近九万人,这支精锐军团就是历史上朱棣南下时遭遇到的最强兵团。 燕军骑兵三次贯穿淮西兵团,结果淮西兵团硬是能重新结阵,把朱棣打得坠马剑折,如果不是朱高煦和张玉先后救他,恐怕朱棣就要泯然阵中了。 除了十六卫外,朱高煦次而忌惮的,便是在京听操的豹韬卫和河州卫精骑了。 那七千精骑的骁勇程度不下于六千渤海精骑,有他们在阵,加上合适的骑将,朱高煦就需要时刻警惕被突袭和切断粮道这两种可能。 这两部兵马,是大明最能打的兵团,其次便是朱高煦次而担心的西南兵团。 西南兵团并不全是西南高原山地出生的西南兵,更多是从江南迁往云南的江南兵。 他们可以打高原山地和热带雨林,也可以十营两淮水网,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朱高煦从情报中获得了一个致命消息。 “沐春……” 朱高煦低语这个名字,倍觉头疼。 同样是三代子弟,但沐春毫无疑问是三代子弟第一人,即便李景隆都无法取代他的位置。 历史上沐春在去年九月便病逝了,而眼下他还活得好好的,并且正值一个人的巅峰。 如果朱允炆让沐春接替耿炳文,朱高煦不确定自己能否击败沐春,因为他并不熟悉沐春,而沐春却可以通过五军都督府之前库存的渤海塘报来了解自己。 沐春的能力不用多说,他已经在现在的麓川之战中展现了带兵五万,并且能规划各支兵马穿插包围和歼灭,历史上能在云南打出这种效果的人,只有诸葛亮、傅友德和沐英三个人,算上他就是第四个。 当然,更重要的是,沐春和何福这群眼下的西南将领与麾下西南兵团,本质上都是江淮人,并不是从小就生长在西南山地环境下的人。 其中典型的,例如像王瑄的父亲王兆便是当初徐达北征兵团的一员,然后因为云南空虚而被老朱集体调往云南驻守。 比起西南的原始森林,其实他们更擅长在平原作战,例如历史上何福就是带着西南兵团与燕军在平原交手,两次打平。 这两次交手,朱棣麾下擅长平原作战的燕军并没能在西南军团手上讨到便宜,最后还是靠朱棣发现西南军团缺少马匹,因此发挥骑兵优势,连续四次高机动性迂回来进行战术欺骗,最后成功离析西南兵团和淮西兵团,并抓住战机一举击溃。 何福都能如此,更不用说自十七岁起,便跟随傅友德、沐英出征西北,又随军征伐云南、江西的沐春了。 沐春毕竟是二十五岁便已经在西北、中原、江西、西南等地积功,被拔擢为后军都督府佥事的存在。 放眼整个明初,除了李文忠和朱文正、沐英、朱棣外,还未有人能在这般年纪展露这般才干。 一想到沐春的能力,朱高煦就后悔了起来。 虽然他不知道沐春为什么能活到现在,但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件事兴许与王瑄有关,因为他只告诉过王瑄要如何预防热带雨林之中的瘴气,以及解救的办法,还有走出热带雨林后需要怎么做才不会染上后遗症。 沐春兴许就是靠着王瑄的办法,才侥幸活了下来。 “王瑄,你这憨货……” 朱高煦忍不住埋怨了一句王瑄,心里也渐渐急迫了起来。 历史上耿炳文能被朱棣击败,其手下将领素质不行是一个因素,可如果把顾成和瞿能都调给了他,外加上陈瑄率领的水师,恐怕便是朱棣也会打得十分艰难。 “得在他们到来前,提前击溃耿炳文才行……” 朱高煦眼下需要时间,击溃耿炳文无疑是延长决战时间的最好选择。 拥有这样想法的不止是他一个人,还有身处北平的朱棣。 姚广孝的情报比胡纶收集的更为全面,因此朱棣提前朱高煦一步就获知了南军的动向。 不仅如此,他还清楚平安率领杨松、潘忠等人前往了雄县。 坐在燕府的承运殿内,朱棣沉默着扫视眼前的将领,再没有了此前因为如何抉择朱高炽与朱高煦时的犹豫,只剩下了专属燕王的果毅。 他的目光扫视着诸将,从张玉到朱能、再到丘福、张武、孟善……最后放到了带着一万步卒来听他节制的房宽身上。 “老二派来的兵卒少了些,但却已经足够了。” “房宽,我命你率所部驻守永平府,防备山海关的吴寿安。” “末将领命!” “孟善,你率兵一万驻守居庸关,若是房昭前来,不必理会他,固守便可。” “末将领命!” “高炽、郑亨,我命你们率兵两万驻守北平,随时支援永平和居庸关!” “末将领命!” 朱棣选好了驻守的人,也留下了四万兵马保护北平重要之地,他没有再用那滑稽的“俺”来作为自称,而是用了多年未用的“我”,可见他有多重视这一场战役。 “张玉、丘福、朱能,你们率兵,与我南下破耿炳文。” 朱棣缓缓起身,可面对他的安排,丘福却迟疑道:“殿下,眼下耿炳文已经有二十万人,再过几日便是二十三万了,可我们只有四万可调动之兵。” “四万……”对于他的迟疑,朱棣却抬起了下巴,不似平日的憨厚,反而多了些桀骜,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他冒着大雪奔袭千里,迫降北元太尉乃儿不花的那一刻:“四万已经足够了!” “我就是要趁着南边的四万援军还没到,用四万人从正面击败他的那二十万大军。” 他拔出腰间宝剑,咬紧牙关直视剑锋: “南军不破,势必不还!” 稍许再制作《辽东布政使司图》发到彩蛋章 第242章 月漾桥之战 “咕咕……”

“咕咕……”

八月十五夜丑时三刻,当深夜到来,低矮的城墙便在黑暗中显得更加不起眼,若不是那微弱的火光,兴许都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

那丈三左右的夯土城墙上,守夜的兵卒们走马灯般地巡逻,显得有些松懈。

城外,漆黑一片的夜幕中静谧无声,只有偶尔飘过鸟儿的咕咕声和护城河的流水声。

薄薄的乌云遮蔽了月光,使得四周更为昏暗。

“呜呜啊哈哈……”

这时,城墙上传来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骤然将这静谧的夜晚打破。

守军们警觉地抬起了头,一眼望去,只见一只长相怪异的黑鸟站在箭楼的墙垛上。

“娘地,吓老子一跳。”

瞧着发出声音的居然是一只怪鸟,值夜的兵卒们叫骂一声,便继续开始巡视城池。

很快,城墙上继续响起了粗重的脚步声,而这种时候,城外的夜幕之中却出现了火光。

“哔哔——”

刺耳的哨声在低矮的墙上响起,所有守军纷纷警戒,同时发现了夜幕中的那一片片火光。

那火光覆盖了一片,足有数里,而且自北往南来,瞬间让雄县的守军警惕起来。

一时间,城池内外刮起了大风,但这大风来的及时,正好将天上遮蔽的乌云吹开。

中秋佳节的月光照明了城外,那是一支规模数万的军队。

待他们靠近,“明”与“燕”字旌旗出现在了城外,让人汗毛炸起。

“敌袭!!”

“哔哔——”

“铛!铛!铛!铛!”

一时间,雄县被守军唤醒,尽管是前线城池,可雄县低矮,又是夯土城墙,毫无防御力,因此仅有三千守军驻守此处。

面对城外数万燕军,他们所有人强撑着精神,并没有因为城墙低矮和己方数量处于劣势就士气尽丧。

“加急送出去了吗?!”

从温柔乡中爬出来,着急走上城墙的指挥使贺成质问值夜的千户官,闻声的千户官也一路小跑而来,沉稳作揖:“回将军,已经送出,并未遭到燕军阻碍。”

“好!只要送出去就行!”

得知消息已经成功送出去,贺成松了一口气,同时开始紧张备敌。

在他的注视下,燕军将整个雄县包围起来,致使他们不敢松懈,只能死死盯着燕军,等待他们的下一步举动。

他在注视,而燕军同样。

“驾……吁!”

策马而来的丘福勒马在一群将领面前,他对朱棣作揖:“殿下,按照您说的,已经让那塘骑往南边突围去了。”

“好!”朱棣沉稳颔首:“等待天明,便趁机攻城。”

“是!”丘福作揖应下,随后返回前阵之中,按照朱棣的安排等待天明。

瞧他离去,跟在朱棣身后的一名将领也紧跟询问:“殿下,为何要让这雄县放出塘骑?”

“此地距离徐凯所部不过一百二十里,若是徐凯以骑兵北上,恐怕能在正午就赶到。”

“俺就是等他们的援兵来!”朱棣要围点打援,但不是绝对的围点打援。

他要用雄县吸引南军,以这个时间和这个距离,能及时前来救援雄县的,只有二十万南军之中的骑兵。

朱棣已经从姚广孝那里得到了情报,耿炳文虽有二十万大军,但绝大多数是步卒,仅有徐凯、杨松、潘忠等三部骑兵,合计数量不超过一万五千人。

这一万五千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因此自己只要提前着手,便可以趁机歼灭其中一部。

只要能把这一万五千骑兵全歼,耿炳文就会成为瘸了一条腿的瘸子,到时候自己就更能从容对付他了。

想到这里,朱棣眯了眯眼睛,双手握紧了自己的马缰。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中秋的风令人感到寒意,可对于南下传信的数名塘骑来说,身后却仿佛有恶鬼在追逐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经过连续不断地换马,信使成功看见了前方的火光。

“什么人?!”

“我们是雄县贺指挥使的兵卒,前来加急传信,燕军数万围城,特来请援!”

塘骑在前方突然出现的哨骑前勒马,将自己的消息报出。

那出现的百余名塘骑闻言面面相觑,最后带队的百户官才吩咐两名塘骑往后方传递消息。

“莫州守军有多少可以支援?”

加急的塘骑询问面前的百余名骑兵,他们的口音古怪,不像是中原人,倒是有些像蒙古人和西番人。

“莫州?”那群人一笑:“这里距莫州还有二十里,不过你遇到的正好,我们家将军被长兴侯派往雄县驻守,现在正在去的路上。”

“敢问贵部将军是……”

“平都督佥事、杨指挥使、潘指挥使。”

两方互相交换了消息,同时也询问道:“这里距离雄县还有多少路程,燕军骑兵为何没有追逐你们?”

“若是这里距离莫州还有二十里,那距离雄县应该还有四十三里。”

两方交谈时,莫州方向也突然响起了沉闷而密集的马蹄声。

不多时,无边无际的火光就出现在了南边,并朝他们靠近。

“传信的在哪?!”

忽的,一道高大身影骑着匹大食马从南边狂奔而来,从百余名塘骑身旁绕过,来到了两方中间。

“平佥事!”

松潘骑兵见来人是平安,纷纷在马背上作揖,而雄县塘骑也得知了平安身份,连忙作揖:“标下便是雄县传信塘骑。”

“燕军数量几何,骑兵、马步兵、步卒又有多少?”

平安询问详细,那塘骑也连忙回应:“夜色之下,难以看清,但骑兵应该不多,因为他们并未追击标下等人,倒是步卒很多,恐怕四五万之众。”

“传令全军,加急北上!”平安不等那塘骑说完,便对全军下令。

很快,来自真定的九千塘骑往北进发,而时间也一点点过去。

雄县的对峙从凌晨一直到了黎明,由于燕军有准备的休息好才来夜袭,因此雄县守军经过一夜的对峙,显得十分疲惫,许多兵卒都是强撑着精神。

长时间的对峙,让他们变得松懈,以为朱棣兴许不会攻城,然而朱棣要的就是他们自以为。

“呜呜呜——”

忽的,沉闷号角声响起,早已经准备好大量攻城器械的燕军开始全军攻城,自四面八方而来。

他们没有使用吕公车,仅带了普通的撞车、云梯。

由于雄县城墙低矮,并且没有护城河,因此当燕军一拥而上时,整个雄县顿时淹没在了燕军的‘海洋’中。

守城南军试图用碗口铳、洪武铁炮来击溃燕军,然而他们的火器数量不多,简陋的射石炮与火门枪仅在带给燕军不足百人的伤亡后,就被燕军步履稳健地逼进了那低矮的土城之下。

城头上的南军士兵警惕地注视着敌军的举动,防备着他们的攻击。

燕军列阵齐整,分成数个部队,一步步向城池前进。

撞车被推到城门口,燕军将士用力推着车身向前,那单薄的城门并没有千斤闸的加持,因此在几番撞击后就开始摇晃起来,甬道的南军开始疯狂地为城门加上斜木抵挡,然而这无济于事。

火油从甬道上方被倒下,紧接着被点燃,数十名燕军士兵被大火吞没,可他们很快被救出,己方袍泽将沙土覆盖在他们身上,很快熄灭的火油引起的火焰。

被烧伤的众人被抬了下去,可一批又一批的燕军已经冲上了城墙马道,与南军厮杀。

短兵之间,双方战得难舍难分,南军本就疲惫,相持许久后开始节节后退。

“杀!!”

“清君侧、靖国难!”

“降者不杀!!”

燕军不仅在攻城,也在攻心,此刻他们所展现的,与老朱那种利益纠缠的淮西军团所不同,而是单纯的为朱棣个人厮杀。

在这样悍不畏死的厮杀下,南军节节败退,甚至被逼退下了马道,城门楼被拿下,火油无法再对燕军形成威胁。

朱棣瞅准时机,继续让人用撞车撞开城门。

等待着的燕军将士则快速抬起长枪与短兵,准备开始进攻。

忽然,城门处一声巨响,撞车成功地撞开了门,而那些无法冲上马道的燕军将士们也纷纷冲入城内,将南军士兵逼入绝境。

南军士兵乱成一团,不断喊叫着叫嚣着,但却已经无法抵御敌军的攻势。

整个雄县,已经充满了死亡和战争的气息,躲在城内的百姓则是害怕的蜷缩榻上,只希望这位曾经的燕王不会对他们下手。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喊杀声越来越小,甚至近乎没有的时候,负责主攻的丘福策马带着两个首级从城门疾驰而出。

他来到了阵前,将两个首级丢在了地上。

“殿下,指挥使贺成与指挥佥事萧全不降战死,这是他们的首级,雄县已经拿下,约有两千余降兵,此外城中还有约八千骡马。”

丘福作揖禀告,朱棣身后的张玉等人则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们成功地擒获了这座城池。

“降兵带往后方整训,此外派两千人将伤重兵卒和雄县百姓、粮秣迁往北平。”

朱棣没有像其他将领一样可以放松,因为他很清楚,拿下一个小小的雄县只是一个开始,现在的他必须要面对南边有可能来袭的南军,而为此,他必须提早做足准备。

“谭渊!”

算了算时间,朱棣对身后的一名千户开口,一名三旬千户闻声策马上前,同时作揖。

“你带一千人领骡马快速前往南边九里的月漾桥,等南兵骑兵过桥后,便占据月漾桥,别让他们从月漾桥撤退!”

“若是我军有号炮作响,伱立即带兵从月漾桥袭击南军后方。”

“末将领命!”

在朱棣的注视下,谭渊率领一千步卒前往了南方的月漾桥。

对此,张玉也好奇询问:“殿下,从莫州北上雄县的桥足有七八处,为何您会觉得南军会往月漾桥来?”

“俺也不知道,兴许是种感觉。”

上了战场,朱棣便有一种直觉,他能清楚的推断出南军会从月漾桥北上,即便没有,他也可以将南军逼往月漾桥。

“全军休整,等待南军骑兵渡桥!”

朱棣翻身下马坐在了地上,见他毫无架子,众人也先后效仿他坐下,恢复着刚才厮杀所消耗的体力。

天色开始缓缓变亮,九里的距离对于获得了骡马的谭渊来说并不算远。

除了在牵出骡马出城耗费了两刻钟时间外,他只耗费了两刻钟便抵达了九里外的月漾桥。

他带来了一千二百人,在一千人下马后,他打量着月漾桥四周的情况。

北平人烟稀少,就连树木也少的可怜,哪怕是紧邻河边的四周,也很少能看见成群的树木,无法掩盖他们一千人的踪迹。

“千户,这里没有可以设伏的地方啊。”

一名百户官骑着挽马上前开口,可谭渊看了看四周,随后似乎发现了什么,下马走到河边,折断一束茭草。

他将茭草含在口中,发现可以正常呼吸后,便对身后众人说道:“一千人下马,二百人牵着所有骡马离开,扫干净自己的尾巴。”

他晃了晃手中的茭草:“我们就用这个来设伏!”

说罢,他带着下了马背的一千人将岸边的许多茭草折断,小心翼翼的躲到了月漾桥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当南边依稀响起马蹄声时,谭渊带头走下了寒冷刺骨的河水之中,回头沉着脸:

“是个汉子的,就跟我在水里待一刻钟!”

他的话虽然是在商量,但语气却不是。

在他的带领下,一千燕军步卒穿着甲胄,拿着长长的茭草走入水中。

中秋时分,北方那流动的河水已经十分刺骨,所有人都在忍耐着。

他们用茭草呼吸,整个人没入水中。

渐渐地,马蹄声越来越多,即便他们人在水中,也能听到月漾桥上的马蹄声响。

他们过桥的速度很慢,赖于天色还未彻底明了,水中的燕军并没有被发现。

一刻钟、两刻钟……

他们在水中待得时间比谭渊说的还要长,长到许多人已经麻木,甚至痛苦的想要浮出水面,却被身边人死死按住。

最终,当南军骑兵彻底经过月漾桥,并渐行渐远后,水中才慢慢浮出了一张张铁青的脸色。

他们兴许应该庆幸现在不是冬季,不然他们没有人能撑过一刻钟。

但饶是如此,许多兵卒的身上也出现了冻伤。

谭渊也是其中一员,可他没有时间等待兵卒们在河边取暖。

他带人从河滩走上平地,最后在月漾桥结阵,占据了月漾桥这条南军撤退路上最近的桥梁。

平安、杨松、潘忠等人已经走远,谭渊他们已经听不到那马蹄声。

不过他们没有听到,可雄县的燕军却听到了。

“呜呜呜——”

呼声焦躁的号角声响起,燕军早早摆好了架势,朱棣亲率五千骑兵于阵前,并没有将骑兵放在左右两掖,而是让麾下步卒持着长枪在左右两掖。

这样的阵型,无疑犯了兵家大忌,而他却没有改换阵型,反倒是带着大军步行往南方进军。

燕军的配合很高,即便三万余大军结阵行军,那阵型也没有一丝紊乱,不像铁岭之战时的渤海军那样,只是结阵追击数十步便阵型分散。

这样的配合,是朱棣常年带兵练出来的配合,只要是大宁、北平、辽东的任意战兵,哪怕是刚刚俘虏过来的降兵,也能迅速加入其中。

渐渐地,南边马蹄声越来越大,‘朙’字旌旗开始出现在了地平线上,并紧跟着涌出大批骑兵。

“吁!”

一直率军冲在前军的平安发现了燕军已经结阵南下,便知道朱棣是料到了他们会来援。

他看一眼雄县,可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悬挂谁的旌旗。

“雄县恐怕难以守下,我们要撤退吗?”

潘忠策马上前询问平安,一旁的杨松也紧跟策马而来,看着燕军的阵型,指着位于中军的五千骑兵道:“骑兵放在中军,这应该是没来得及变阵,我们现在掩军冲杀,只要不被燕逆步卒困住,便能击溃中军,活捉燕庶人!”

平安的疑虑被杨松打消,他本就自持勇武,加上己方骑兵接近燕军三分之一的数量,而燕军之中又无他能看得上的勇将,自然想要一战生擒朱棣来打响自己名气。

“传令全军,一字时后发起冲锋,紧跟我的大纛!”

“末将领命!”

杨松、潘忠应下,传令骑兵开始在全军传递指令。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燕军距离南军只有不到三百步的距离时,南方突然响起了如炒豆子般的号炮声。

“时机到了!”

朱棣在听到号炮的一瞬间,便抖动了马缰,先行出队伍数步,又调转马头回头看着自己这几年积攒下来的五千骑兵:“弟兄们,随着我的大纛,一字时后骑兵冲锋!”

“末将领命!”

丘福、朱能率诸将作揖,而张玉已经早早去左翼控制步卒,准备截断平安等人东逃的方向。

“南边是什么声响?”

“中了埋伏!”

杨松举棋不定,平安却阴沉着脸。

他跟着朱棣并肩作战多次,自然知道朱棣对付蒙古人时常以号炮作为信号。

显然,这次朱棣也要如此。

平安将目光放向东边,果然张玉所率万五步卒长在大范围往东边迂回。

只是这样一来,守在朱棣身旁的便只剩下了不足两万人,其中还有五千是骑兵。

“吹号,冲锋!”

“呜呜呜——”

悠扬的号角声响起,平安率军向朱棣本阵的五千骑兵发起了冲击,心头还在祈祷朱棣不要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胆怯撤入步卒阵中。

“吹号!冲锋!”

“呜呜呜——”

几乎前后脚,朱棣同样率领五千骑兵队平安发动了冲锋。

五千铁骑出镇,统率燕军右翼兵团的张信也开始命人兵团与张玉所部衔接,缩小双方骑兵搏杀空间。

一时间,燕军步卒如碗状,向南边的南军骑兵扣去。

只是战场之上,平安眼看朱棣居然敢带着骑兵与自己冲锋,心头更为激动了。

“锄奸剿贼,剿灭燕逆!!”

“清君侧,靖国难!!”

一时间,两方口号在天色明亮的雄县以南碰撞。

战场上的土地已经被踏得稀烂,露出一片褐色。

紧张的气氛笼罩着整个战场,只有振聋发聩的马蹄声和激烈的战吼声在战场上交织。

在这混杂着烟尘和血腥味道的气息中,两方的铁骑浩荡地向对方冲去,带起了漫天的灰尘。

平安麾下松潘骑兵并未与燕军骑兵短兵交击,而是仗着马快弓强,以骑射数次面突燕军骑兵。

两方在这不足五里宽阔的战场上来回交击,以勇猛着称的平安虽然心里想着生擒朱棣,可却忌惮朱高煦,因此在不断交击间,试图确定朱高煦是否出现在了阵中。

毕竟半月前朝廷传来的消息中,朱高煦已经带兵拿下了广宁前屯卫,距离燕军只隔着一道山海关。

若是山海关在这几日被破,那朱高煦极有可能出现在燕军之中,甚至带来更多的骑兵。

“平佥事为何不攻入阵中?”

平安数次带队以骑射御敌的举动,很快引起了杨松和潘忠的不满。

他们不知道平安在惧怕什么,平安闻言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忌惮朱高煦,因此便端着表情道:“我在试探燕逆是否还有伏兵。”

“眼下看来,燕逆除了在月漾桥布置伏兵外,便再无伏兵,眼下可冲击燕逆,生擒燕庶人!”

说罢,平安传达指令,在下一次骑射结束后,全军准备长兵对阵。

他的军令,在一次骑射交锋后传达就位。

一刻钟的时间里,四次骑射交锋中,燕军骑兵都没能从平安麾下的汉蒙松潘骑兵手中讨到好处,士气渐渐低落下来。

平安抓住了这次机会,在骑射过后换成了马槊,其余人也纷纷换上长兵。

这一幕被放了许久风筝的朱棣所瞧见,他当即下令全军放号炮。

“嘭!”

“砰砰砰——”

在他第一个拉响号炮后,燕军骑兵与两侧的张玉、张信所部纷纷拉响号炮,比之前更为密集响亮的号炮响起,这让埋伏在月漾桥的谭渊明了。

“张魁你带一百人驻守月漾桥,我带九百步卒去驰援殿下!”

“末将领命!”

月漾桥处,得到消息的谭渊不再犹豫,开始率领九百手持长枪,已经暖和了身体的步卒开始北上。

由于张玉与朱棣、张信兵团的不断压迫,此时正面战场距离谭渊他们已经不足二里。

“杀!!”

一次面突过后,南军骑兵换上了长兵,他们没有再像之前一样射完箭矢就走,而是持着长兵冲入了稍许松懈的燕军骑兵之中。

南军的骑兵把枪刺向对方,双方碰撞到了一起,一开始燕军骑兵猝不及防,可随着时间过去,他们逐渐适应,并开始迎击着南军的冲击。

两支队伍冲到中间,双方的骑兵交相穿插,犹如在战场上跳着一支极具速度与力量的舞蹈。

刀光飞舞,矛头闪烁,群马奔腾,声势惊人……

南军的骑兵凭着敏捷的身手和坚定的斗志,屡次让燕军的冲锋化为了泡影。

由于南军骑兵出色的战斗技巧和优越的装备,他们已经成功地转化了局面,将胜利的天平向自己的一边倾斜。

交锋过后,再次调转马头,屡次交锋,而阵中平安也在寻找朱棣身影。

两次的交锋过后,他终于确定了朱棣的位置。

“跟紧我的大纛,我带你们生擒燕庶人!”

“吼!!”

战吼声响起,南军骑兵率先一步发起了冲锋,可面对他们的冲锋,朱棣也紧握自己手中宝剑,咬紧牙关。

“北平的儿郎们,随俺杀!!”

在丘福与朱能、火真、马和、王彦等人的护卫下,朱棣也率领麾下仅有平安一半的骑兵,向平安发起了冲锋。

“杀!!”

二更十一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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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shutangdushutang01skdushuqu 第245章 末路尽忠 “额……呼……” 小小的卧房里,此刻充斥着一股药味和拔步床上的呻吟声。 朱元璋看着距离他不过三五步的拔步床,心里却觉得这距离比从紫禁城到这里还要遥远。 只是他没有时间犹豫,他拿着一个凳子走向了拔步床,并将凳子放在地上坐下。 这个时候,他才看清了拔步床内躺着的傅友德。 他们上次见面是三年前,当时的傅友德虽然已经六十七岁,但看上去却只有五十四五的模样,行走起来龙行虎步,整个人也透露着一股凶悍。 只是当下,他整个人消瘦得脸颊凹陷,面部长了许多黑褐色的斑点。 他没有睁开眼睛,就这样躺在拔步床上,眉头微微皱起,脸上带着疲惫和无助的表情,似乎是因为病痛而感到不适。 他的嘴唇干裂,呈现出淡淡的紫色,暗示着他的体力已经达到了极限。 在朱元璋的注视下,他时不时地轻轻咳嗽,咳嗽声带着沉重的呼吸声,让人感受到他的身体正在经历一场严峻的挑战。 “惟学,朕来看你了……” 望着傅友德的这副模样,朱元璋表情复杂的开口,而他这一开口,傅友德便痛苦的睁开了眼睛。 他只看了一眼,但足以确认眼前人就是朱元璋。 “我要死了……” 傅友德的声音沉重,呼吸间好似破了洞的风箱。 他没给朱元璋插话的机会,哪怕现在的他每说一句话都要耗费许多力气: “死…了也好,不给……不给人添麻烦……” 只是几句话,傅友德额头就出现了许多细汗,可谓艰难。 朱元璋没有打岔,只是静静坐着,低着头注视傅友德。 “高煦……高煦那小子……来…来了吗……” “在屋外,随时能进来。”朱元璋回答了他的话,傅友德闻言,脸上那充满痛苦的表情也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尽管很短暂。 “别为难……为难府上人……” 临行前,傅友德没有数落朱元璋对他的不公,而是尽可能的用剩余的体力来安排后事。 朱元璋伸出手握住了他那干枯的手,可傅友德没有和他一样握紧。 不管他是不是没有力气,但此刻朱元璋的心底总归有几分难受。 “让他们……进来……” 拖着痛苦的身体,傅友德再度打起精神看了一眼朱元璋。 这次,朱元璋没有拒绝,他松开了傅友德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当门打开的一瞬间,他看到了等候许久的朱高煦,以及他身后表情多种多样的傅家子女。 “进去吧,朕在正厅等你……” 朱元璋对朱高煦交代了一句话,随后便越过众人走了出去。 即便中间有许多人看向他,他却没有回看一眼,哪怕那目光中带着不怀好意,可他终究没有理会。 他出去了,朱高煦也抬腿走进了卧房内。 在他之后,傅忠、傅让分别抱着傅荣、傅瀞这两个娃娃走了进去,随后才是傅家的女眷们。 在那沉重的呼吸声中,朱高煦不知道怀着怎样的情绪走进了拔步床,并在靠近后见到了当下的傅友德。 他不再是那个凶悍的老将,而像一头年老受伤的老虎,静静的躺着,等待生命的结束。 傅忠与傅让抱着傅荣、傅瀞这两个娃娃跟了进来,因为拔步床边的空间太小,显得有些拥挤。 “爹……” 傅忠抱着傅荣跪在拔步床前轻声呼喊傅友德,傅让见傅友德没有回应,连忙让怀里的傅瀞叫爷爷。 “爷爷!” 傅瀞还不知道什么是生死,只是如寻常一样叫着爷爷。 他的这声“爷爷”将傅友德喊醒了过来,顶着肉体上的疼痛,傅友德缓缓睁开了眼睛,在见到傅荣傅瀞的时候他露出了笑容,但很快就强撑着扫视了起来,直到看到朱高煦,他才满意的闭上眼睛。 “那小子……” 似乎是想保留自己不是那么软弱的形象,傅友德挤着笑容喊话,朱高煦见状也凑近跪下:“国公……” “你说……”傅友德痛苦道:“伱到底怎么想的……” 傅友德的话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他们不明白傅友德到底是在说朱高煦为他们说话这事,还是说别的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不止是他们,朱高煦自己也不知道,因此他心里十分忐忑。 望着朱高煦那忐忑的模样,傅友德强撑着动了动手掌:“罢了……别把我家人牵扯……进来……” 话音落下,傅友德痛苦的闭上眼睛,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都出去吧……”望着自家父亲的模样,傅忠将怀里的孩子抱给了身后的女眷,示意众人出去。 朱高煦也站了起来,他知道傅友德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狼狈的模样,所以跟随众人走出了院子。 他没有继续在后院久留,因为后院的女眷太多了,他一个外人并不方便,而且现在的他也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待着。 一切似乎都如老朱安排好的一样,朱高煦回到了前院的正厅,并看到了坐在一个火盆前烤火的老朱。 在他的旁边备了一把椅子,朱高煦走过去后坐下,沉默无言。 朱元璋没有询问傅友德与他说了什么,只是用手里的火钳搬弄着火盆里的煤炭。 他就这样坐着,直勾勾的看着火盆里燃烧的煤炭,一言不发。 爷孙二人就这样相互沉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最终还是朱元璋打破了僵局。 “我本想拟旨让你将他送走,好断了你和这府里人的联系……” 他一开口,朱高煦便惊愕看向了他,只是面对自家孙儿的目光,朱元璋脸上依旧平淡。 他用火钳添了几块煤炭,继续道:“只是想想,你毕竟是我的孙子,这样不管是对你还是对这府里的人,都太残忍了些……” 弄好煤炭,朱元璋抬头与朱高煦四目相对,眼神里无悲无喜,好似一池深不见底的池水。 老朱的话,让朱高煦想起了刚才傅友德的话。 对于这群从元末群雄中走出来的人精来说,朱高煦的小心思他们又何尝不知道,只是老朱不忍心,傅友德无可奈何罢了。 朱高煦总觉得老朱在利用傅友德,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允炆说的不错,你是该走了。”朱元璋望着朱高煦,似乎重新认识了自家的这个孙儿。 “孙儿……”朱高煦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能道:“孙儿从未有过驱使这府上人的想法,只是图老国公的兵法罢了。” 明明已经被揭穿,可朱高煦还是矢口否认。 瞧着他矢口否认的模样,老朱没有追究,而是深吸了一口气:“随你吧……” 兴许是觉得朱高煦驱使不动颖国公府背后的地方都司,亦或者他已经有了解决颖国公府在地方都司派系的办法,总之老朱没有逼问朱高煦,而是转变口风: “开春之后宫里会给你派旨意的,你想要什么,最好现在与朕说,不过在说之前,朕得先告诉你……” 朱元璋直勾勾看着朱高煦,此刻的他不再是朱高煦的爷爷,而是大明朝的洪武皇帝。 “昨日你爹送来了消息,漠北的瓦剌发生了内乱,他们的大汗被杀,瓦剌与鞑靼在忽兰忽失温达成妥协,两部一同拥立前元皇帝的次子买的里八剌为大汗。” “这次北虏的大汗之位从阿里不哥后裔手中被夺回,忽必烈这一脉复辟,想来会对朝廷的北疆产生威胁。” “朕让你去吉林船厂不是流放,而是要你把西阳哈给朕解决,再安抚海西、东海两地女真,别让他们倒向兀良哈。” “此外,朕还要你与宁王、辽王备边,勿让兀良哈南下,以此来让你爹安心防备漠北的北虏。” 忽必烈一脉复辟了,这倒是朱高煦没有想到的。 自从北元天元帝被蓝玉在捕鱼儿海击败后逃亡漠西,而后被阿里不哥的后裔也速迭儿袭杀后,蒙古大汗的汗位就落到了阿里不哥这一脉,算算时间这才过去六年。 只是六年的时间,汗位居然又回到了忽必烈这一脉。 这样的权力交替,一定会对大明造成影响。 单说汗庭这一块,汗位在阿里不哥后裔手中的时候,北元的政治中心便西移到原阿里不哥后裔势力范围内,原来天元帝的大部分部众也被强迁到西蒙古的瓦剌地区。 现在权力交替,汗位重回忽必烈这一脉,那新继位的汗王肯定会想办法把汗庭迁回忽兰忽失温,甚至迁回蒙东故地的海剌儿河。 这些事情,都是朱元璋需要考虑的,所以他需要朱棣能安心的在开平卫备边,防备漠北的蒙古人。 朱高煦虽然不太了解北元历史,但他记得北元在洪武后期爆发了严重的内斗,致使忽必烈后裔的本雅失里逃亡到了帖木儿帝国。 帖木儿死后,本雅失里又凭借自己“元裔”的身份跑到了东察合台汗国,后来得了东察合台汗国部分贵族支持的情况下,才得以返回漠北。 关于他回到漠北后具体做了什么才成为大汗,朱高煦没看过这方面的史料,但他可以确定的是,本雅失里成为大汗后,蒙古人才大规模入侵大明北疆,继而让朱棣下定了北征的决心。
这中间的时间跨度,差不多有十几年左右的时间。 这十几年里,可能蒙古人也入侵了大明边疆,但规模应该不大,不然朱高煦应该能记住。 既然规模不大,那就说明北边是极为稳固的,自己去吉林船厂反而是捡了一个漏。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对老朱所说的承诺仔细想了想。 以吉林船厂起家,这是朱高煦没有想到的,他原本以为会是老朱之前提及的开平卫,却不想直接跨越了两千余里,把自己丢到了东北吉林去。 吉林的情况他清楚,比作为元上都的开平卫,吉林船厂的情况差了不少,各项基础都等同白地,只能靠辽东都司接济。 朱高煦倒是想要移民,但对于眼下的吉林船厂来说,现在搞移民过去就是负担,他不得不考虑这一点。 “吉林船厂有舟船数十艘,军匠户一千三百余户,六千余口人,但仅有两千余亩地……” 朱高煦如数家珍的说出吉林船厂的情况,对此朱元璋也并不奇怪,因为他知道朱高煦几乎能做到过目不忘。 “吉林船厂的家底薄,面对的压力大,正因如此朕才派你去。” 朱元璋说着自己的原因,朱高煦也颔首沉思,几个呼吸后才继续说道: “吉林船厂的兵卒少,我需要三百独身的各类工匠,和一千能与我同去吉林船厂的兵卒。” “此外,我还要三百匹秦马,上次帖木儿朝贡送来的大食种马也要二十匹。” “吉林船厂苦寒,冬季长,我得备足足够一年吃的存粮,以备随时出兵围剿西阳哈。” “另外我对海西、东海女真不甚熟悉,所以需要爷爷手下的一个女真太监,那太监叫亦失哈。” 他很快将他所需要的东西说出,但面对他的要求,老朱却砍价道: “三百独身的各类工匠可以给你,但火器的不行,其它的你拟个条子给朕阅览。” “一千兵卒太多,最多给你五百人。” “空闲的秦马没有那么多匹,顶多能调二百匹给你,另外再补三百头挽马给你,至于大食的种马倒是可以给你二十匹。” “最后的粮食,朕会让辽东都司在每年春季雪化后一次性给你运足够吃一年的粮食,但只按照船厂账面的人数配给。” “至于那个奴婢,明日我让他搬出宫去你院里,你拟的条子和所需的东西也可以让他传阅给朕。” 朱元璋知道自家这个孙子不是好相与的主,若是放开粮食这一条,恐怕他会通过一些手段移民,亦或者招收夷丁。 这么一来,如果还答应给他备足一年的粮食,恐怕他会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好”朱高煦没有讨价还价,因为他知道老朱始终还是防着自己的,即便吉林船厂那地方很难做大。 不过即便如此,他却还是看向了院门:“孙儿想要羽林左卫戌字百户。” 朱元璋没有直接答应,而是低头看着火盆:“他们若是愿意与你去,那便准了。” 闻言,朱高煦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倒是老朱见他不说话,反而问道:“你手里,可还握着其它地方的矿图。” “目前未有,得回去看看古籍才能知道……”朱高煦自然不会承认,因为日本的矿图他还圆不过来。 “嗯……”见他这么说,朱元璋颔首,并在片刻沉默后询问道:“去了吉林船厂准备如何做。” 不知道怎么的,今日的朱元璋格外多话,多得便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烦,可却忍不住询问。 对于他的询问,朱高煦简单整理了一下思绪: “具体的需要去了才能知道怎么做,但大抵要过去整顿兵马,开垦荒田,修建堰塘堤坝和水渠来灌溉农田。” “吉林船厂的春种在四月,我在南京开春后赶去,应该能在二月下旬抵达。” “忙完春种,孙儿准备让亦失哈带兵去与海西女真的一些小部联系,获取西阳哈驻地具体所在的方位,探明他的部众几何,兵卒几多。” “在探明这些的时候,孙儿会好好练兵,等待收拾西阳哈那奴酋。” 朱高煦对如何治理吉林船厂很有条理,这点朱元璋很满意,心里对他出镇吉林船厂也安了些心思。 不过在爷孙二人谈完了这个话题后,又都双双沉默了。 他们坐在这里,不仅是为了谈事情,也是为了等一条消息,尽管那条消息是他们都不想看到的,但却不得不等。 等待是煎熬的,朱元璋重新拿起了火钳,心不在焉的摆弄着火盆里的煤炭,目光看着那烧到发红的煤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相比较他,朱高煦也在转移注意力,他将自己的注意转移到了如何开发吉林船厂上。 他不懂怎么制造蒸汽机,也不懂怎么制造无烟火药、后膛枪等军事利器,因此他如果真的要凭借吉林船厂起家,他就必须依托眼下的知识,好好规划吉林船厂,让它能撑起一个属于自己的班底。 在他所了解的知识里,明朝是一个传统农业经济的时代,而东北地区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方面对他来说有两大不利因素。 第一是当地冬季漫长,田亩只能实现一年一熟,耕作期短,耕地的季节利用率低。 以他对后世吉林的了解,后世的吉林冬天一般都是从农历十月初到第二年的三月初,一年冷四到五个月,最冷的时候可以达到零下二三十度。 后世的平均气温比现在高,所以这个时代的吉林更冷,冬期会更长,有可能达到六个月,也就是一年中有半年都处于冬期。 这一点对于他想要开发吉林船厂的农业有着很大的自然阻碍,而且他能耕种的作物只有蜀黍、小麦、大豆这三种,水稻还需要实验后才能看看能不能种植。 以上的这些,是他要面对的第一个难题。 至于第二个难题,是东北当地的水利设施严重不足,当地抗旱防汛能力极弱,很容易摧毁一个农耕组织。 朱高煦记得明末小冰期时,东北地区就因为气候问题爆发了洪涝,许多女真部落的农田都被摧毁,努尔哈赤也遭遇了多次灾害,所以逼迫他加快建州女真统一。 尽管明初的气候相对稳定,但一个完善的水利设施对于农耕文明来说,那是绝对旱涝保收的存在。 吉林船厂所处的会宁路虽然在辽金时期是一个富庶的地方,但伴随着蒙古人的屠刀,当地的大部分建筑物早已消失,只有一些无法摧毁的小石堡被残存的海西、东海女真人利用起来,结成一个个小部落。 想要旱涝保收,自己就必须在吉林船厂恢复当地的水利设施,不管花费多大力气也要弄出来。 既然想要快速的修建堰塘堤坝和水渠,水泥是必不可少的。 只要以上的这两点因素能解决,那自己或许就能依靠吉林船厂起家。 心里有了把握,朱高煦也就没有那么压抑了。 “陪我走走。”朱高煦刚想通一部分关键处,朱元璋便坐不住的站了起来。 朱高煦起身陪着朱元璋在前院散步,只是几步路,朱高煦便再度想到了后院的傅友德。 他很希望傅友德能挺过去,希望这一夜只是虚惊一场。 可是每当他看到朱元璋的背影,他便不得不打消这种念头。 傅友德今日不死,日后还是会因为其它事情而死,只要他与朱棡的姻亲关系还在,他始终会被卷入朱棡争储的泥潭中。 与其被牵连致死,倒不如现在了结了一切。 尽管这有些残忍,但这才是傅友德最好的结局。 兴许他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刚才才会与自己说那些话。 只要他死了,老朱就有办法解决他遗留的问题,而傅家的人也能活下来,并且还可以保留官职,享受富贵。 只是在他看来,自己或许成了日后会祸乱他家的那不安人…… 朱高煦想到了傅友德的最后一句话,也想到了先前老朱问自己的话。 他有没有想要利用傅家人,他比谁都清楚,但他依旧说了谎。 来到大明之后,他好像也潜移默化的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想好好活着,就只能以这种处事方法生存。 在这里,他没有资格做自己,哪怕是自家身为皇帝的爷爷,也会遇到身不由己的事情,何况自己。 朱高煦看向了老朱的背影,那背影略微佝偻着,肩上似乎担着很沉重的东西。 他确实是皇帝,可他与自己一样,很多时候都没办法掌握自己。 望着那背影,朱高煦沉默着。 他本想说些什么,可这个时候他后方的长廊传来了脚步声。 在那声音出现的第一时间,他们爷孙二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心里都有了预感。 带着那股预感,他们僵硬的侧身转过头去,所见到的是提着灯笼走来的一名颖国公府家丁。 他没有过多言语,脸上也没有悲伤,只是走到朱元璋这对爷孙身前躬身作揖。 “陛下,颖国公薨了……” 第269章 兵临城下 “驾!驾!” 四月十五,清晨…… 在三万卫兵卒如往常一般值守城门的时候,远处突然响起了马蹄声。 城门口的兵卒还未反应过来,地平线上却冒出了十余名身骑战马往南边奔走而来的骑兵。 若不是他们举着明军的旌旗,班值的兵卒都还以为是北边南下劫掠的胡兵。 不过……胡兵? 想到这两个字,值守城门的兵卒脸上都露出轻嘲。 自渤海郡王驻扎吉林城以来,三万卫就再也没有受到北边胡兵和野女真的侵扰,更何况今年三都司集结重兵巡边,北边的胡兵怕是已经落荒而逃了。 值守城门的兵卒们笑着,那百户官也准备上前询问来人。 只是不等他走近,那十余骑便冲了过来,领头之人百户官认识,是如今总兵官周兴的儿子,沈阳中卫千户官周定。 “周千……” “诏令诸卫集结战兵!” 百户官还没请安,那周兴勒马于城门前,放声大吼着下令。 他的军令让众人表情一滞,这才注意到他们身上的狼狈。 他们这十余骑人皆双马,所有人眼睛遍布血丝,衣衫被泥水点满,狼狈无比。 “快啊!”周定见众人不动,当即发怒: “向万岁与周总兵官发出加急,兀良哈入寇吉林城,大军集结准备驰援吉林城!” 他发怒的将手中令牌掷出,那是朱高煦渤海王府的令牌,显然吉林城真的遭遇入寇了。 “啊?”百户官与众官兵被这消息吓了一跳,所有人都脑袋空白。 待他们反应过来,立马有两个腿脚快的往城里跑去,准备将消息告诉本卫指挥使。 还有两名负责塘报的军户连忙捡起渤海王府的令牌,随后一路跑到城门口的两匹军马身上,翻身上马后就往南边疾驰而去。 望着自己的求援带到,周定也松懈了下来,差点一头从马背上栽倒,幸亏那百户官手疾眼快将他扶住。 “安排地方给周千户和兄弟们休息!” 百户官朝后喊着,紧接着带着官兵们抱着周定去城内的倒座房休息去了。 周定可以放松了,但整个三万卫却紧张起来。 三万卫指挥使在确定了消息的真实性后,也跟着派出塘骑,做双重保护,同时点齐了三万卫的兵马,等待辽东都司的军令。 塘骑奔走,不过半个时辰,全城便得知了吉林城被围的消息,全城的战兵被集结起来,随时等待出关。 “走开走开!” “前面的让道!” “胡兵入寇吉林,商贾通通让道回驿馆,军户各自回家中去!” 军队是消息传递最快的地方,相反民间反而需要军队做出反应,宣布消息才能得知消息。 当塘骑往沈阳去的时候,三万卫才开始进入了戒严模式。 伴随卫所衙门下令,三万卫全城进入了军管模式,官兵开始巡逻,同时散播消息。 在城中一处驿馆里,正在喝茶的杨彬听到吉林遭遇胡兵入寇,吓得手中一抖,茶水打翻一桌。 “入寇吉林城了?”杨彬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旁边的几名掌事也一脸惊恐。 今日他们本准备跟随辽东都司的官兵一起运粮前往吉林城,却不想还未出发,就得知了吉林城告急的消息。 一时间,几名掌事纷纷将目光放到了杨彬脸上,杨彬感受到那目光,也强装镇定道: “慌什么!殿下可是陛下的孙子,辽东都司哪怕举全都司之力,都要出兵驰援吉林城。” “何况就吉林城去年入冬前的情况来看,些许胡兵就算再能,也不可能攻破吉林城。” “都给我安生着,过几日说不定吉林城就解围了。” 杨彬恶狠狠地教训着几个不安的掌事,并将吉林城说的固若金汤。 可只有他才知道,吉林城确实固若金汤,但吉林城现在是缺衣少粮啊…… 杨彬心里苦极了,但面子上却得装得凶悍,他不由的在心底暗骂:“贼老天,你莫非是瞧不得我杨胖子赚钱不成?” 杨彬比谁都清楚,要是吉林城或朱高煦真的没了,那他这一年多以来的富贵荣华很快就会成为过眼云烟了。 没了朱高煦庇护他,江南眼红他的那群人,立马就能把他手中的毛皮产业给瓜分,他以往帮朱高煦买卖的那些东西,说不定都得成为罪证。 想到这里,杨彬不由的在心底祈祷:“殿下啊殿下,您可千万要平安无事啊,我的身家性命可都在您手中握着的啊……” 杨彬在祈祷,但他不是唯一一个为朱高煦祈祷的人。 三万卫、铁岭卫,以及刚刚得知胡兵入寇的沈阳等卫纷纷为朱高煦祈祷。 要知道大明朝可还没有过藩王失陷的这种事情,这事情要是真的发生了,辽东都司从上到下全得被老朱撸一遍,但凡在撸的过程中查出几份罪证,那他们以往那些蝇头苟利的事情足够被杀上十几次。 在这样的气氛下,越是靠近边塞的卫所便越担心吉林城。 黄昏时分,当塘骑消息送抵沈阳的时候,沈阳立马派人通知辽阳,同时向南京、大宁分别派出塘骑。 只是当他们的塘骑从沈阳城冲出前往传信的时候,吉林城鸡西堡前的地平线上也冲来十数名骑兵。 “驾!” “驾!” 马背上,几名明军骑兵一边抖动马缰,一边回头往身后看去,好似身后有什么大恐怖般。 他们埋头冲向鸡西堡城门,并提前招手呐喊:“准备关城门!” “准备关城门!” “哔哔——” 呐喊声,叫嚷声、木哨声先后响起,城门口严阵以待的十数名明军步卒当即做好准备。 伴随着那十余骑冲入堡内,十余名步卒立马关上城门,并上了门栓。 “放千斤闸!” 带着兄弟们走出甬道的小旗官冲鸡西堡城门楼上喊着,在他喊出这话的第一时间,城门楼内一名举着几十斤大木槌的兵卒立马挥槌砸下。 伴随“砰”的一声,重达数百斤的千斤铁闸落下,彻底断绝了敌军正面攻破城门的机会。 “呜呜——” 号角声响起,这一刻鸡西堡墙背后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举动,正在吃饭的朱高煦与林粟等人也囫囵吞枣的吃干抹净,一步作三步的冲上了马道,再登上箭楼。 夕阳西下,昏黄的太阳余晖照耀着整条松花江与哈达岭。 太阳一点点落下,它落下的方向是鸡西堡的正前方,也是外界通往鸡西堡唯一一条的驿道。 阳光一点点往鸡西堡上走,一刻钟后,照耀鸡西堡的阳光消失。 同一时间,前方的地平线上开始冒出一个个人头,马蹄声与蒙古人特有的呼麦声正在从前方传来。 “备战!!!” 林粟转头往箭楼下大吼,渤海军一千五百余名战兵立马在扈从的帮忙下穿戴甲胄,披着扎甲上了城墙的马道。 数千扈从分别聚集在六个石堡之中,等待随时登城守城。 “呜隆隆……” 马蹄声越来越多,愈来愈密集。 眺望远方,箭楼之上的朱高煦可以清楚的看到一片杂色的浪潮正在朝着鸡西堡拍打而来。 他的一只手放到了铁锏的把上,似乎早就知道今日会与兀良哈人会面,他早早穿上了扎甲。 大风吹来,箭楼之上的渤海旌旗猎猎作响,与它相呼应的,还有朱高煦肩头的的熊裘。 杂色浪潮还在席卷来,鸡西堡前宽里许的河滩地已经容纳不下他们,有的骑兵甚至蹚进了松花江的浅滩中。 “这不止万人……”林粟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这样的动作,此时此刻出现在了所有渤海军的身上。 太多了…… 人云兵马过万无边无际,而如今的鸡西堡前,哪怕已经被开辟出里许宽的河滩地,可依旧容纳不下不断涌来的兀良哈骑兵。 马蹄似闷雷,沉闷隆隆,压在每一个渤海军的心头,好似地龙翻身般。 一眼望去,不仅河滩地被占据,便是一些紧邻河滩地的树林之中也在涌出兀良哈人。 他们身材矮小消瘦,可如今这份矮小消瘦在数万规模下不仅没有让人轻视,反而让人感受到了他们的凶性。 即便相隔数百步,城头之上的渤海军兵卒们也能感受到对方那渴望攻陷鸡西堡和吉林城的贪念。 “太多人了……” “这…这…这应该有好几万了吧……” “不是说只有一万吗……” 一时间,渤海军士气低落,纷纷被那漫山遍野的兀良哈人给打压了士气。 当着他们的面,兀良哈人在距离鸡西堡一里的位置开始止步,两军在昏暗的天色下对峙。 一刻钟后,一名身穿扎甲,披着黑色毛皮的人骑着高头大马从兀良哈人之中走出。 他往前走了几步,摆出了自己的身份。 只是一眼,朱高煦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哈剌兀……”他抓住了自己的铁锏,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名字。 “说是石堡,但却被南人建造的和关隘一样……” 几乎同一时间,哈剌兀给出了他眼中鸡西堡的评价。 他双目似狼一般阴狠,目光不断在松花江、鸡西堡和哈达岭这三处地方打转。 只是片刻,他就了解了朱高煦的布置。 当后方的诸多台吉和头人赶来,哈剌兀举起手中的马鞭,顺着松花江向哈达岭移动,同时嘴里吐出评价:
“依托松花江建立山隘,延绵上哈达岭,不出意外的话,南人在山上布置了木堡和石堡一类的手段。” “大汗,我们要在这里扎营吗?” “退后一些吧,万一南人有火炮,我们会被打到的。” 两名台吉先后上前发表意见,但哈剌兀却手腕一抬,示意他们不要说话。 见状,二人闭上了嘴,哈剌兀则是享受着安静,静静观摩起了明军布置的防线。 “布置的不错,但没有足够的人就发挥不了作用。” “这条线修得太长,他们人手不够,守不过来的。” 评语说完,哈剌兀也调转马头,留下一句:“就在这里扎营。” “是……”二位台吉回应,随后开始下令大军在此扎营。 不多时,数万兀良哈人开始下马扎营,他们的营垒与其说是营垒,倒不如说是前来放牧的帐篷。 上万毛皮帐篷搭建起来,外围用不知从哪缴获来的板车横在鸡西堡与营垒中间。 “他们这是不把我们放眼里!”林粟咬牙切齿,毕竟来了北方一年多,他也清楚蒙古人和女真人的扎营方式。 由于马力充足,蒙古人通常只会在作战时才会大军抵达前线,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都会后撤二十里扎营。 因为明军多步卒,来回四十里的距离,最少需要明军走四五个时辰,甚至六七个时辰。 这么长的时间,蒙古人早就休息好了。 因此,哈剌兀不按套路出牌的举动,无疑是在渤海军脸上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对此,林粟义愤填膺,但朱高煦却双手抱在胸前,并不认为哈剌兀的做法有问题。 吉林城的兵马太少,哈剌兀驻扎大军在阵前,可以随时在气势上压制着渤海军,打击渤海军的士气。 一旦渤海军的士气垮了,那鸡西堡也坚守不了多久。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能理解这层含义,哈剌兀能被北元大汗也速迭儿册封为大将倒也不奇怪。 “不用在意他们,明日他们应该会试探城墙与哈达岭的兵力,让兄弟们做好准备。” 面对哈剌兀的攻心计,朱高煦不以为意,毕竟攻心计想要奏效,那必须是所有人都还有生路才行。 可当下的吉林城,除了辽东都司那一千兵马没有死战决心外,其余众人的身后都生活着自己的妻儿老小。 他们已经退无可退,即便是攻心计也无法奏效,更何况吉林城的待遇比他们在外面好太多了。 跟随哈剌兀,对于他们来说没有好处。 最后看了一眼城外的兀良哈军队,朱高煦转身下了箭楼休息。 对于他来说,这一日恐怕是他未来几天里唯一能好好休息的一天。 类似的话,林粟也对军中兵卒、扈从交代。 书院的一千女真扈从在林粟的安排下领到了甲胄和兵器,如此一来,吉林城依旧有近三千甲兵,而城外的兀良哈人似乎甲兵不多。 生活在关外的人们都清楚有甲胄和无甲胄的区别有多大,因此当甲胄到手之后,他们也心安了不少。 可惜饶是如此,却还是有人因为紧张和压力而失眠的睡不着。 这一夜的鸡西堡内外火光通明,睡不着的人有许许多多。 只是伴随时间流逝,饶是他们压力再大,却不得不屈服于身体的本能,缓缓睡了过去。 在江滚马啸声之中,一夜很快过去。 伴随天色渐渐亮起,所有人纷纷起床为今日可能爆发的一战做准备。 城内的渤海军烧火做饭,备水备柴。 城外的兀良哈大军砍伐树木,督造云车、云梯和吕公车、回回炮等攻城器械。 不过在双方交战前,哈剌兀还是想以最小的代价攻下鸡西堡和吉林城,因此他放出了一名女真俘虏去给朱高煦捎话。 “哈剌兀将军说,您如果愿意投降,他可以上表大汗册封您为吴王,并且继续将吉林城作为您的封地,条件只需要您每年为大汗提供粮草就足够……” 鸡西堡城门楼内,朱高煦用刀削着桃子,一名在书院读过书的女真扈从为他翻译面前那女真俘虏的话。 他跪在地上,将哈剌兀让他交代的话纷纷交代,眼神惶恐的看着四周沉闷着的渤海军将校们。 对于哈剌兀的话,朱高煦吃了一口桃肉,满不在意的对那俘虏询问:“还有家人吗?” “没有了,都死了……”提及家人,那俘虏愣了愣,随之痛苦说出答案。 “既然没了家人,就在这城里呆着。”朱高煦说着,转头对林粟交代:“给他一把刀,能杀几个胡兵看他自己。” “是!”林粟作揖应下,对这名俘虏也没有太大敌视。 说到底,这些人也曾是渤海军庇护之下的女真部落,不过因为他们的头人愚蠢而丢了妻儿老小的性命。 如今渤海军正缺人,杀一个俘虏对他们来说也无法提升士气,更何况这俘虏还是女真人,若是被其它二十四部的女真人看到,恐怕会影响士气。 “呜呜呜呜……” 刚收下这女真人没多久,城外就响起了号角声。 城门楼口的一名百户官观察了兀良哈人的动向后,转身走入楼内对朱高煦作揖: “殿下,胡兵开始进攻了,他们分成了两部,一部往哈达岭去了。” “数量呢?”朱高煦头也不抬,继续吃着那桃子。 “各千余人,应该是试探我军布置。”百户官低头回答,朱高煦听后也应了一声,继而对林粟吩咐道: “都吃得差不多了,现在也就该干活了。” “传我军令,女真扈从凡杀一人,可入吉林城,受均田。” “渤海军凡杀一人,赏田五亩,酌情擢升官职。” “沈阳中卫千户官兵凡杀一人,赏钱三贯!” “是!”听到朱高煦开出的赏赐,众人皆激动回礼。 眼下是洪武年间,由于明军多次出塞,动辄斩首数千上万,因此对于斩首并没有太大的功赏。 赏钱三贯看似不多,但在这个普通百姓一年也就十贯左右的时期,三贯钱足以做许多事情。 对于辽东的官兵来说,吉林城的田地他们不感兴趣,他们对钱更感兴趣。 只要杀几个鞑子,家中一整年的开销就有了。 对于吉林城的官兵来说,赏田五亩无疑是最大的激励,尤其是对于女真扈从来说,只要杀三五个人,他们就可以全家在吉林城衣食无忧。 吉林城的均田政策对于饱受头人压迫的他们来说,不亚于翻身农奴把歌唱。 只要杀一个人,全家人都能在年底得到数亩的均田,何况这个均田不是一次性的,而是每年都有。 “杀!杀!杀!” 不多时,伴随军令传达,整个鸡西堡防线开始响彻喊杀声,所有人只觉得干劲十足。 这样的情况,也被兀良哈营垒之中的哈剌兀察觉,不过他不以为意。 在他所掌握的情报里,吉林城不过千余官兵,算上男丁也不过两三千人。 即便女真人南逃加入其队伍,数量最多也不会超过四五千。 况且这群人之中,只有那一千多甲兵有战斗力,只要甲兵消耗光,整条防线就会立马崩溃。 带着这样的想法,哈剌兀冷静等待着派出去的那两千人建功。 他只需要知道哈达岭、和鸡西堡各自的守军是多少,就能决定从哪边下手。 想到这里,他安静骑在马背上,看着己方千余兵马向哈达岭、鸡西堡进发。 进攻鸡西堡的胡兵推着回回炮到前线,随后开始将昨晚刚才到的石头放上回回炮,挥木槌砸下。 “砰!” 十五架回回炮发射,十来斤的石头被抛射出半里逾的距离,最后沉重砸在了水泥墙上。 拌有水泥和碎石的水泥墙被砸出白印,尘土飞溅。 感受着脚下轻微的震动,朱高煦眉头微皱。 他所制作的水泥十分粗糙,尽管已经在城墙上糊了厚厚一层,加上了足够多的碎石,但如果放任这十五架回回炮狂轰滥炸,说不定还真的会被砸开。 “这群胡兵,居然到现在还掌握着回回炮的技术……” 观摩着城外的回回炮,朱高煦算是了解朱元璋和朱棣为什么没能一举消灭北元了。 能跑是其次,主要还是元朝留下的底子太厚了,草原各部都掌握着一定的元朝技术,不管是攻城还是打仗、甲胄制作,都比之前的匈奴、鲜卑、突厥、回纥等部落要强大太多。 北元的底子,支撑着他们渡过了最为艰难的洪武、永乐时期,之后便引来了仁宣缩边暗弱的发展期。 再往后的正统年间虽然也发动三次北伐,打击了鞑靼和瓦剌,但终归不痛不痒,不仅没能重创他们,还在土木堡之变中贡献了大量的军械和工匠,使得蒙古人再度势大,继而为后来达延汗的崛起留下了本钱。 不过那终究是前世所发生的历史,这一世的草原诸部,不会再有喘息的机会。 至于当下…… 朱高煦伸出手揣摩身上的甲胄,那冰冷的甲片给他提供了足够的安全感。 “把我的备甲拿来……” 朱高煦转头吩咐身边的两名护卫,二人闻言面面相觑,最后小心翼翼询问:“殿下您……要披双甲?” 他们询问的十分小心,但眼神却透露出不可置信。 明军甲胄沉重,寻常人披单甲作战一刻钟都会力竭,何况双甲。 只是面对他们的不可置信,朱高煦却看向城外的兀良哈大军:“自然!” 第300章 父慈子孝 “冷死俺了!冷死俺了!”

“徐妹子,赶紧给俺暖和暖和手!”

当云南的沐春还在想着办法对付坐拥二百万人口的麓川刀干孟时,北平的朱棣却顶着一张被冻红的脸,一路快走进了燕王府前寝宫中。

在前寝宫之中,徐氏正在操作着一台织机,见朱棣咋咋呼呼的来了,她也见怪不怪,只是转过身去,等朱棣走过来时,用自己的手去给朱棣搓手。

摸着朱棣那粗糙的手,尽管已经习惯了,但她还是心疼朱棣这次北巡路上遭受的一切。

她十二岁被马皇后选入宫中,与十四岁的朱棣结识。

记得那时的朱棣,还是一个长相白净的王子,常常黏在自己身边。

因为他喜欢自称‘俺’,自家便觉得他这人挺有趣。

后来他被大本堂的夫子们天天打教条,时不时就跑到自己面前,日子久了,自己也就习惯与他在一起了。

因此后来马皇后为她赐婚时,在得知要娶自己的人是这个喜欢自称俺的人时,她还高兴了一会。

转眼间那么多年过去了,他虽然成了备边的藩王,但对自己却没有变化,还是原来那副模样。

“徐妹子…徐妹子?”

朱棣看着晃神的徐氏,顺势坐在了徐氏旁边,紧紧贴着她。

“嗯?”徐氏回过神来,将朱棣的手摊开,发现上面新添了不少伤痕,因此心疼的摸了摸:“这次出塞,又吃了不少苦头吧。”

“苦头?倒是没有!”朱棣咧嘴一笑,他不是那种喜欢把在外委屈告诉自家媳妇的人,只是挑些趣事说道:“俺这些伤是与火真他们在齐王城那边逮兔子时弄到的,你别瞧俺受了伤,但俺逮到的兔子多。”

“就是那些兔子都被火真那群憨货吃了,不然俺肯定带回一两只与你养着玩。”

“我可不喜欢什么兔子。”徐氏暖和着朱棣的手,同时也对不远处站着的一名婢女道:“去把入冬前高煦的信与捷报带来。”

“高煦来信了?”朱棣愣了愣,他记得自己没安排人拿信给府里啊,而且捷报是怎么回事?

“还不知道吧。”徐氏笑了出来,好似炫耀般说道:

“这次你们兄弟叔侄三人出塞,伱那边斩获虽然也有数百,但高煦和十七弟的更多。”

“有多少?”朱棣还没回过神来,见徐氏从婢女手中接过捷报和书信,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偏过头去,与徐氏看起了内容。

“杀了这么多?!”

只是看了捷报,朱棣就胡子发颤的拔高了声音。

徐氏还在炫耀,并且拿出来朱高煦的亲笔书信递给了朱棣,一边解释道:“高煦这次缴获了几千牛马与上万牛羊,还与十七弟一同杀敌二万,你看看……”

“杀敌一万余?”朱棣疑惑的接过书信,但他只是大致看了看内容,脸上就浮现出了古怪。

作为在塞北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汉子,朱棣可太清楚杀敌与俘获牛马的比例了。

就拿他这次的北巡来说,他杀了四百多个胡兵,但缴获的牛马羊群却足有一千四百余头匹。

然而等他再看自家老二的这捷报和书信时,他真想抓着朱高煦的衣领质问:“你就是这样糊弄你老子的?”

杀敌近二万,结果才俘获了同等数的牛羊马匹,糊弄人也不是这么糊弄的,哪怕朱权的捷报上写了哈剌兀让部众驱赶牧群先走一步,可朱权从南往北走截获不到一些部落的牧群,但朱高煦从北往南走还截不到?

朱棣观捷报与家书后的感觉,与朱元璋当时看到的感觉一样,那就是“你想糊弄老子也不能这么糊弄”。

当然,尽管知道了朱高煦在糊弄人,但渤海那地方距离中原太远,想核实情况实在太难了。

况且朱权也说了朱高煦俘获的牧群不多,算是变相帮他做了伪证,老朱也不好追究。

可对于朱棣来说,他一看到这份捷报,他立马就想到了自己被自家爹截胡一半牧群的事情,因此反应过来后,他特意询问起了徐氏:“这捷报传到南京以后,俺爹没有让高煦和十七弟均分半数牧群给其它都司军户?”

“十七弟好像被分了些牛马去辽东都司,但高煦没有。”徐氏回忆着,而朱棣听后甚是心痛。

自家那个莽撞的老二,怎么去了一趟南京之后,变得那么灵光了。

原来糊弄南边那么容易,早知道自己也糊弄糊弄了,自己的牧群啊……

一想到自己被分走的牧群,朱棣都肉痛的无法呼吸了。

倒是他还没缓过神来,徐氏又接着说道:“对了,南边又起了不少战事,我都让人收着《邸报》,等你回来给你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婢女拿来厚厚的邸报,一整摞的放在了旁边给朱棣慢慢看。

朱棣紧邻徐氏,拿起邸报便看了起来。

从湖广洞蛮、古州蛮叛乱,楚王与湘王出征平叛开始,到广西、四川等地叛乱,最后他的目光放到了最近正在发生战事的云南上。

看着刀干孟叛乱,沐春领兵出征的消息,朱棣略微皱着眉,似乎感到了有几分棘手:“这刀干孟,恐怕要作乱许久。”

“我也是这么想的。”徐氏颔首,并说出她之所以这样认为的原因:“若是战事不紧张,允恭应该不会放弃这个上战场指挥数万大军的机会。”

“这次他选择留在昆明统筹粮草,想来是前面战事过重,唯有让沐春节制三军,尽情施展手脚才有可能尽早平定。”

“嗯……”朱棣点头合上邸报,大概推算了一下西南战事的进展,随后才道:“当年宁正与沐英二人领兵平叛都花了两年时间,虽说眼下西南战兵比当年要多,但这次是我攻敌守,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拿下。”

朱棣虽然没有去过云南,但他早年节制傅友德,与之一同练兵出塞,自然从傅友德口中听到过云南的情况。

云南的五尺道决定了当地运粮十分困难,因此若是步步为营,沐春肯定会被拖在爨宋关一带许久。

哪怕打进爨宋关,攻下了南甸,可这只是麓川的外围罢了,距离其国都德允姐木还有三百多里。

明军越是深入,后方所能供给的粮草就越少,负担也就越大。

云南都司的情况朱棣了解一些,以当地的屯田数量,想要供应三万大军深入允姐木是十分困难的。

哪怕想要从四川调粮,可四川的粮草也顶多能顺畅运到昆明,剩下的上千里道路都是狭窄崎岖的五尺道。

不修路就去和麓川对峙打持久战,这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你可以给允恭写信,让他先将昆明至金齿的五尺道扩宽,这样方能保障粮草通畅。”

朱棣为徐氏出着主意,徐氏听后也让人给徐辉祖写信,并在信件寄出后看了一眼殿外那鹅毛大雪,心里不由想念道:“这么大的雪,不知道吉林那边如何了。”

“老二肯定吃好喝好,你不用担心。”朱棣想到了朱高煦隐匿的牛马羊群,说话带着些酸味,惹得徐氏回头埋怨的看了他一眼。

不过徐氏这次错怪朱棣了,因为此刻的朱高煦确实吃的不错……

“嘶……若是有辣椒就更好了。”

“辣椒为何物?”

黑水城军械局内,当朱高煦在自己书房的会厅架起了一个铜锅。

桌上,几盘新鲜宰杀的羊肉摆在一旁,而朱高煦则是与孟章、王元二人坐在桌旁,用筷子在铜锅之中涮羊肉吃。

虽然没有辣椒的油碟,可芝麻酱这一蘸碟却管够。

这些芝麻,是朱高煦去年托杨彬给他从南边买来的,为的就是为了在冬季的时候能够爽口的吃羊肉。

他固然想吃些辛辣的,但眼下的吉林城没这条件,而芝麻容易存储,因此才得以在这寒冬腊月吃上一口沾满芝麻酱的羊肉。

虽然这样,但他还是想吃口辛辣的,所以在饭桌上说起了辣椒。

孟章询问朱高煦辣椒是什么,朱高煦也解释道:“我们生活的这地方是个类似鸡蛋的球体,那辣椒从海上走东边,亦或者走西边,绕天下一半就能去到一块蛮荒大地上取到。”

朱高煦无时不刻都在想着从美洲取来新的作物,丰富大明的物产。

如果不是白令海的风浪太大,即便后世也经常船毁人亡,他都想派些人走白令海峡去美洲了。

不过走不了白令海峡也没事,走北太平洋环流一样能解决问题。

走这条路线,唯一的问题就是必须在日本建立港口基地。

具体来说,就是从宁波出发,在日本的东部选择一个港口进行修正补充淡水和粮食,然后再向东航行到黑潮,争取顺风顺水,然后把纬度控制在35~42度之间,这对于眼下大明的航海技术是没有问题的。

只要顺利,那远航舰队就可以航行在北太平洋暖流之中。

如果顺风的话,每天五十海里是没有问题的,大概需要四十天就可以到达北美洲的东海岸。

至于回来的话,到时候可以走中太平洋洋流,也就是西班牙大三角贸易的航线。

不过这条路线得在冬季和春季走,这样才可以避开太平洋上那些可怕的台风。

顺风顺水的话,大概五十天也能跑回来了。

如果要去澳大利亚的话,也只需要在这个过程中向南航行就足够,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要避开澳大利亚东部的大堡礁。

这些大体的问题解决好,剩下的问题基本就是旁枝末节了,例如远航船只的船帆要大一点,航速要尽量快一些,起码要有大量的三角帆,如果能用软帆的话就更好一些,但是中国人用软帆好像不太顺手。

另外,船只最好用尖形船底,采用龙骨式的结构。

总之就是一句话,那就是提高航速,强化结构。

最后剩下的,就是为了防止坏血病,从日本走的时候,最好要带一些泡菜,然后船船上要带一些黄豆和绿豆来发豆芽大家吃。

这些东西里面含有足够的维生素c,可以防治坏血病,也是郑和下西洋时大明海员的独门保命秘技。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一些卫生问题必须要注意,但都不是什么麻烦事。

一想到这些,朱高煦还是有些庆幸自己学的是地质,庆幸自己在选修的时候没有偷懒,不然这些东西他哪里能知道。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自己学的是工科就更好了……

“唉,悔不该当初啊,早知道当时摸鱼的时候就应该多学点农业和军工知识。”

感叹一句,朱高煦似乎觉得手上的涮羊肉都不香了。

只是这样的感叹,往往不超过几个呼吸便烟消云散,那书房正厅之中,只剩下了三人吃羊肉的声音。

“火绳枪的事情如何了?”

吃得差不多,朱高煦用粗纸擦了擦嘴,询问起了一旁吃的满嘴流油的王元。

王元闻言放下筷子,老实回答:“将火绳、枪托交给黑水城那边制作后,火绳枪的产量也上来了,如今已经是库存一万二千二百支,库存的枪管还有一千六百支,黑水城那边每日能钻出七十根枪管。”

“七十根……”朱高煦靠在椅子上,目空一切的模样很是威武。

他稍微计算,孟章在炼铁场辛苦了两年多的枪管基本都在这两个月时间里耗尽了,以黑水城钻枪管的速度,想来军械库内的枪管也撑不了多久。

不过他也不需要那么多火绳枪,一万五千支就足够他使用了。

说到底,火绳枪与加农炮还不能帮助渤海军彻底成为单纯的热兵器部队,配比一定数量的长枪兵和骑兵是肯定的事情。

火绳枪的配比,占全军五成就已经足够。

一万五千支火绳枪,加上一万步卒和五千骑兵所组成的三万渤海军,足够击败战兵最多四万的辽东都司。

只要拿下辽东都司,自己完全可以利用辽东都司那十余万军户的人力资源去造船、锻炮、铸枪。

眼下火绳枪肯定是足够了,唯一欠缺的就是攻坚辽东重城的火炮。

“火绳枪达到一万五千支后就可以停下了,接下来全力锻炮。”

朱高煦给出答案,并询问王元:“野战炮与攻城炮的事情如何了?”

野战炮与攻城炮,这是朱高煦定下的两个标准火炮。

野战炮标准是连带炮车和一基数十二枚炮弹及火药重量一千斤及以下,射程一里半以上。

至于攻城炮的标准则是与野战炮差不多,只是重量被要求在一千斤以上,射程二里以上。

除了这些,朱高煦还定下了岸防炮和舰炮,各有不同标准。

对于这些标准,王元这个曾经的钟匠,如今的军械局百户官已经了然于胸。

只是面对朱高煦定下的标准,王元还是以凝重的表情回答道:“野战炮还有些问题,我们使用了最新的模数,所锻造的野战炮只能将重量降低到了六百二十斤左右的程度。”

“至于野战炮的技术参数则是口径三寸,身管长四尺八寸,倍径十六倍,最大射程为一里又二百四十步左右。”

“算上一百五十斤的炮车重量和五十斤的弹药重量,基本能控制在八百四十斤以内,偏差在十斤左右。”

“其实如果能用铜来铸炮,那完全可以将野战炮与炮车重量控制在七百斤以内。”

“若是只需要控制在一千斤以内,那使用铜锻炮后,射程应该能保持在二里左右,用在攻城炮上效果更好。”

对于锻炮来说,铜无疑是最好的材料,这点朱高煦自然也知道。

可对于渤海来说,用铜铸炮根本不现实,且不提朱高煦对东北铜矿埋藏地一窍不通,单单开采铜矿的难度和所需人力就足够难倒他。

他宁愿多配给一匹挽马来来拽沉重的攻城炮,也不愿意把铜拿来铸炮。

况且,只要攻克了辽东,他完全可以建造一支强大的水师,用水师掩护大军南下,一路上根本不用担心攻城的问题。

只要渡过淮河,那黄河以南便没有几座可以被称为坚城的城池。

蒙古人拆除的城墙,哪怕是老朱用了三十年都没恢复过来,两淮之地对于朱高煦来说,就是卸去甲胄的敌人罢了。

“暂时先用锻铁炮,八百四十斤的重量已经足够我的需要了。”

朱高煦端起一杯温水喝了一口,对王元交代道:“接下来的日子,你只需要锻够二百门野战炮,之后再锻造两千斤的一百门攻城炮就足够。”

“……”听着朱高煦要锻造攻城炮,即便王元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十分紧张。

他虽然不懂军事,可他知道火炮的威力。

打兀良哈和兀狄哈野人女真,野战炮的威力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攻城炮,这东西沉重,最好是用来攻城,没有攻城需求的话,根本就没有必要锻造。

想到这些,王元不禁为自己的这条性命担心起来。

只是不等他多想,朱高煦就安慰他道:“你不用多想,我在关外当我的郡王当得好好的,不会想着去做对朝廷不利的事情。”

“这些火炮,我只是用来以防万一,你应该听过风波亭的故事。”

“卑职只管铸炮,只听殿下的军令。”王元连忙回答,他是担心自己的性命,也担心朱高煦造反,可这种心思只能藏着,说出来是绝不可能的。

主持铸炮的他,与朱高煦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不可能去揭发朱高煦。

眼下的他,只希望朱高煦真的如他说的那样,只是铸炮防守,而不是造反。

“殿下,既然吃好了,那卑职就去铸炮了。”

王元不想在书房久留,朱高煦则是抬手拦住他,询问道:“那燧发枪的事情如何?”

“还有许多问题没能解决,造价也十分高昂,几乎是火绳枪的三倍。”王元面露难色,朱高煦也宽慰他:“不用太过操心,慢慢来。”

燧发枪和火绳枪虽说差距不是很大,但说到底还是有些小技术的。

如果要做一支工艺品给朱高煦玩,那王元他们自然能弄出一支精品的燧发枪。

可如今朱高煦要的不是一支精品燧发枪,而是成千上万支精品的燧发枪。

这其中难度,王元他们还得努力攻克才行。

“是,卑职告退。”

见朱高煦没有其它要交代的,王元也在作揖回礼后离开了书房。

朱高煦眼见他离去,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心里却舒缓了一口气。

火绳枪和野战炮都解决了,那他就没有太多可担忧的事情了,唯一能困扰他的,只有钱粮和兵员问题了。

面对这两个问题,朱高煦看向了孟章:“眼下已经是腊月,那些山中的女真人,可还忍耐得住?”

“早就忍耐不住了!”孟章笑了出来,并说起这个月的成果:“自我们断了互市后,许多部落都难以养活那么多人口,从冬月以来,黑水城的哨骑每隔几日就能在四周遇到前来接受招抚的女真人。”

“眼下,黑水城内已经有三千六百余户,预备役也招抚了三千六百七十二人。”

孟章等着朱高煦的夸奖,可朱高煦却凝重道:“还是太慢了。”

“慢吗?”孟章哑然,在他看来这速度已经不慢了。

其实朱高煦也知道这个速度并不慢,只是相较于他的野望,这点兵马还是太少了。

关外的女真人,说来说去也就几十万,听上去虽然很多,可他们生活在二百余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关外之地。

这样的人口密度,想要把消息传递给每一个部落都十分困难,更别提招抚了。

明末的清军之所以能拉出那么多女真人,主要还是明朝在之前的二百余年时间里,已经通过互市贸易将山中女真人都招抚设立了卫所。

对于努尔哈赤而言,他只需要按照明朝设立的关外卫所位置去捕捉,就一定能碰上女真人。

明末东北女真人口一空,很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清军抓捕野人女真所致。

例如雅克萨城,这座城原本是索伦人的一座大城,居住着两万多索伦人。

结果黄台吉一声令下,八千索伦军惨败,两万余人被俘南下,雅克萨城被焚毁。

多年后,等沙俄探险队到来时,他们干脆就利用旧雅克萨城的废弃材料,兴建起了新的雅克萨城。

清军有前人种树,搜捕女真人十分容易,可朱高煦却是那个种树的人。

这样的身份,注定了他想要做成这事是十分困难的,所以他没有追求制作更多的火绳枪,因为他现在都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拉出三万军队。

“明年开春后,你派人南下去找弗达哈,让他将东海一带的野人女真往黑水城带来。”

朱高煦想到了弗达哈,那个两头吃的家伙。

孟章听后也颔首表示知道了,随后起身让门口的两个兵卒收拾桌上残局,自己则是带人返回了黑水城。

在他走后,朱高煦也回到了书桌后,继续自己的着书之旅。

只是在他着书之余,他南边的熟人却也没闲着……

请假 事情比较突然,我奶奶昨晚去世,今天需要忙的事情比较多。 担心更新不了,所以提前和你们请假,避免你们等更新。
感谢体谅…… 第439章 父慈子孝 “冷死俺了!冷死俺了!” “徐妹子,赶紧给俺暖和暖和手!” 当云南的沐春还在想着办法对付坐拥二百万人口的麓川刀干孟时,北平的朱棣却顶着一张被冻红的脸,一路快走进了燕王府前寝宫中。 在前寝宫之中,徐氏正在操作着一台织机,见朱棣咋咋呼呼的来了,她也见怪不怪,只是转过身去,等朱棣走过来时,用自己的手去给朱棣搓手。 摸着朱棣那粗糙的手,尽管已经习惯了,但她还是心疼朱棣这次北巡路上遭受的一切。 她十二岁被马皇后选入宫中,与十四岁的朱棣结识。 记得那时的朱棣,还是一个长相白净的王子,常常黏在自己身边。 因为他喜欢自称‘俺’,自家便觉得他这人挺有趣。 后来他被大本堂的夫子们天天打教条,时不时就跑到自己面前,日子久了,自己也就习惯与他在一起了。 因此后来马皇后为她赐婚时,在得知要娶自己的人是这个喜欢自称俺的人时,她还高兴了一会。 转眼间那么多年过去了,他虽然成了备边的藩王,但对自己却没有变化,还是原来那副模样。 “徐妹子…徐妹子?” 朱棣看着晃神的徐氏,顺势坐在了徐氏旁边,紧紧贴着她。 “嗯?”徐氏回过神来,将朱棣的手摊开,发现上面新添了不少伤痕,因此心疼的摸了摸:“这次出塞,又吃了不少苦头吧。” “苦头?倒是没有!”朱棣咧嘴一笑,他不是那种喜欢把在外委屈告诉自家媳妇的人,只是挑些趣事说道:“俺这些伤是与火真他们在齐王城那边逮兔子时弄到的,你别瞧俺受了伤,但俺逮到的兔子多。” “就是那些兔子都被火真那群憨货吃了,不然俺肯定带回一两只与你养着玩。” “我可不喜欢什么兔子。”徐氏暖和着朱棣的手,同时也对不远处站着的一名婢女道:“去把入冬前高煦的信与捷报带来。” “高煦来信了?”朱棣愣了愣,他记得自己没安排人拿信给府里啊,而且捷报是怎么回事? “还不知道吧。”徐氏笑了出来,好似炫耀般说道: “这次你们兄弟叔侄三人出塞,伱那边斩获虽然也有数百,但高煦和十七弟的更多。” “有多少?”朱棣还没回过神来,见徐氏从婢女手中接过捷报和书信,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偏过头去,与徐氏看起了内容。 “杀了这么多?!” 只是看了捷报,朱棣就胡子发颤的拔高了声音。 徐氏还在炫耀,并且拿出来朱高煦的亲笔书信递给了朱棣,一边解释道:“高煦这次缴获了几千牛马与上万牛羊,还与十七弟一同杀敌二万,你看看……” “杀敌一万余?”朱棣疑惑的接过书信,但他只是大致看了看内容,脸上就浮现出了古怪。 作为在塞北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汉子,朱棣可太清楚杀敌与俘获牛马的比例了。 就拿他这次的北巡来说,他杀了四百多个胡兵,但缴获的牛马羊群却足有一千四百余头匹。 然而等他再看自家老二的这捷报和书信时,他真想抓着朱高煦的衣领质问:“你就是这样糊弄你老子的?” 杀敌近二万,结果才俘获了同等数的牛羊马匹,糊弄人也不是这么糊弄的,哪怕朱权的捷报上写了哈剌兀让部众驱赶牧群先走一步,可朱权从南往北走截获不到一些部落的牧群,但朱高煦从北往南走还截不到? 朱棣观捷报与家书后的感觉,与朱元璋当时看到的感觉一样,那就是“你想糊弄老子也不能这么糊弄”。 当然,尽管知道了朱高煦在糊弄人,但渤海那地方距离中原太远,想核实情况实在太难了。 况且朱权也说了朱高煦俘获的牧群不多,算是变相帮他做了伪证,老朱也不好追究。 可对于朱棣来说,他一看到这份捷报,他立马就想到了自己被自家爹截胡一半牧群的事情,因此反应过来后,他特意询问起了徐氏:“这捷报传到南京以后,俺爹没有让高煦和十七弟均分半数牧群给其它都司军户?” “十七弟好像被分了些牛马去辽东都司,但高煦没有。”徐氏回忆着,而朱棣听后甚是心痛。 自家那个莽撞的老二,怎么去了一趟南京之后,变得那么灵光了。 原来糊弄南边那么容易,早知道自己也糊弄糊弄了,自己的牧群啊…… 一想到自己被分走的牧群,朱棣都肉痛的无法呼吸了。 倒是他还没缓过神来,徐氏又接着说道:“对了,南边又起了不少战事,我都让人收着《邸报》,等你回来给你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婢女拿来厚厚的邸报,一整摞的放在了旁边给朱棣慢慢看。 朱棣紧邻徐氏,拿起邸报便看了起来。 从湖广洞蛮、古州蛮叛乱,楚王与湘王出征平叛开始,到广西、四川等地叛乱,最后他的目光放到了最近正在发生战事的云南上。 看着刀干孟叛乱,沐春领兵出征的消息,朱棣略微皱着眉,似乎感到了有几分棘手:“这刀干孟,恐怕要作乱许久。” “我也是这么想的。”徐氏颔首,并说出她之所以这样认为的原因:“若是战事不紧张,允恭应该不会放弃这个上战场指挥数万大军的机会。” “这次他选择留在昆明统筹粮草,想来是前面战事过重,唯有让沐春节制三军,尽情施展手脚才有可能尽早平定。” “嗯……”朱棣点头合上邸报,大概推算了一下西南战事的进展,随后才道:“当年宁正与沐英二人领兵平叛都花了两年时间,虽说眼下西南战兵比当年要多,但这次是我攻敌守,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拿下。” 朱棣虽然没有去过云南,但他早年节制傅友德,与之一同练兵出塞,自然从傅友德口中听到过云南的情况。 云南的五尺道决定了当地运粮十分困难,因此若是步步为营,沐春肯定会被拖在爨宋关一带许久。 哪怕打进爨宋关,攻下了南甸,可这只是麓川的外围罢了,距离其国都德允姐木还有三百多里。 明军越是深入,后方所能供给的粮草就越少,负担也就越大。 云南都司的情况朱棣了解一些,以当地的屯田数量,想要供应三万大军深入允姐木是十分困难的。 哪怕想要从四川调粮,可四川的粮草也顶多能顺畅运到昆明,剩下的上千里道路都是狭窄崎岖的五尺道。 不修路就去和麓川对峙打持久战,这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你可以给允恭写信,让他先将昆明至金齿的五尺道扩宽,这样方能保障粮草通畅。” 朱棣为徐氏出着主意,徐氏听后也让人给徐辉祖写信,并在信件寄出后看了一眼殿外那鹅毛大雪,心里不由想念道:“这么大的雪,不知道吉林那边如何了。” “老二肯定吃好喝好,你不用担心。”朱棣想到了朱高煦隐匿的牛马羊群,说话带着些酸味,惹得徐氏回头埋怨的看了他一眼。 不过徐氏这次错怪朱棣了,因为此刻的朱高煦确实吃的不错…… “嘶……若是有辣椒就更好了。” “辣椒为何物?” 黑水城军械局内,当朱高煦在自己书房的会厅架起了一个铜锅。 桌上,几盘新鲜宰杀的羊肉摆在一旁,而朱高煦则是与孟章、王元二人坐在桌旁,用筷子在铜锅之中涮羊肉吃。 虽然没有辣椒的油碟,可芝麻酱这一蘸碟却管够。 这些芝麻,是朱高煦去年托杨彬给他从南边买来的,为的就是为了在冬季的时候能够爽口的吃羊肉。 他固然想吃些辛辣的,但眼下的吉林城没这条件,而芝麻容易存储,因此才得以在这寒冬腊月吃上一口沾满芝麻酱的羊肉。 虽然这样,但他还是想吃口辛辣的,所以在饭桌上说起了辣椒。 孟章询问朱高煦辣椒是什么,朱高煦也解释道:“我们生活的这地方是个类似鸡蛋的球体,那辣椒从海上走东边,亦或者走西边,绕天下一半就能去到一块蛮荒大地上取到。” 朱高煦无时不刻都在想着从美洲取来新的作物,丰富大明的物产。 如果不是白令海的风浪太大,即便后世也经常船毁人亡,他都想派些人走白令海峡去美洲了。 不过走不了白令海峡也没事,走北太平洋环流一样能解决问题。 走这条路线,唯一的问题就是必须在日本建立港口基地。 具体来说,就是从宁波出发,在日本的东部选择一个港口进行修正补充淡水和粮食,然后再向东航行到黑潮,争取顺风顺水,然后把纬度控制在35~42度之间,这对于眼下大明的航海技术是没有问题的。 只要顺利,那远航舰队就可以航行在北太平洋暖流之中。 如果顺风的话,每天五十海里是没有问题的,大概需要四十天就可以到达北美洲的东海岸。 至于回来的话,到时候可以走中太平洋洋流,也就是西班牙大三角贸易的航线。 不过这条路线得在冬季和春季走,这样才可以避开太平洋上那些可怕的台风。 顺风顺水的话,大概五十天也能跑回来了。 如果要去澳大利亚的话,也只需要在这个过程中向南航行就足够,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要避开澳大利亚东部的大堡礁。 这些大体的问题解决好,剩下的问题基本就是旁枝末节了,例如远航船只的船帆要大一点,航速要尽量快一些,起码要有大量的三角帆,如果能用软帆的话就更好一些,但是中国人用软帆好像不太顺手。
另外,船只最好用尖形船底,采用龙骨式的结构。 总之就是一句话,那就是提高航速,强化结构。 最后剩下的,就是为了防止坏血病,从日本走的时候,最好要带一些泡菜,然后船船上要带一些黄豆和绿豆来发豆芽大家吃。 这些东西里面含有足够的维生素c,可以防治坏血病,也是郑和下西洋时大明海员的独门保命秘技。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一些卫生问题必须要注意,但都不是什么麻烦事。 一想到这些,朱高煦还是有些庆幸自己学的是地质,庆幸自己在选修的时候没有偷懒,不然这些东西他哪里能知道。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自己学的是工科就更好了…… “唉,悔不该当初啊,早知道当时摸鱼的时候就应该多学点农业和军工知识。” 感叹一句,朱高煦似乎觉得手上的涮羊肉都不香了。 只是这样的感叹,往往不超过几个呼吸便烟消云散,那书房正厅之中,只剩下了三人吃羊肉的声音。 “火绳枪的事情如何了?” 吃得差不多,朱高煦用粗纸擦了擦嘴,询问起了一旁吃的满嘴流油的王元。 王元闻言放下筷子,老实回答:“将火绳、枪托交给黑水城那边制作后,火绳枪的产量也上来了,如今已经是库存一万二千二百支,库存的枪管还有一千六百支,黑水城那边每日能钻出七十根枪管。” “七十根……”朱高煦靠在椅子上,目空一切的模样很是威武。 他稍微计算,孟章在炼铁场辛苦了两年多的枪管基本都在这两个月时间里耗尽了,以黑水城钻枪管的速度,想来军械库内的枪管也撑不了多久。 不过他也不需要那么多火绳枪,一万五千支就足够他使用了。 说到底,火绳枪与加农炮还不能帮助渤海军彻底成为单纯的热兵器部队,配比一定数量的长枪兵和骑兵是肯定的事情。 火绳枪的配比,占全军五成就已经足够。 一万五千支火绳枪,加上一万步卒和五千骑兵所组成的三万渤海军,足够击败战兵最多四万的辽东都司。 只要拿下辽东都司,自己完全可以利用辽东都司那十余万军户的人力资源去造船、锻炮、铸枪。 眼下火绳枪肯定是足够了,唯一欠缺的就是攻坚辽东重城的火炮。 “火绳枪达到一万五千支后就可以停下了,接下来全力锻炮。” 朱高煦给出答案,并询问王元:“野战炮与攻城炮的事情如何了?” 野战炮与攻城炮,这是朱高煦定下的两个标准火炮。 野战炮标准是连带炮车和一基数十二枚炮弹及火药重量一千斤及以下,射程一里半以上。 至于攻城炮的标准则是与野战炮差不多,只是重量被要求在一千斤以上,射程二里以上。 除了这些,朱高煦还定下了岸防炮和舰炮,各有不同标准。 对于这些标准,王元这个曾经的钟匠,如今的军械局百户官已经了然于胸。 只是面对朱高煦定下的标准,王元还是以凝重的表情回答道:“野战炮还有些问题,我们使用了最新的模数,所锻造的野战炮只能将重量降低到了六百二十斤左右的程度。” “至于野战炮的技术参数则是口径三寸,身管长四尺八寸,倍径十六倍,最大射程为一里又二百四十步左右。” “算上一百五十斤的炮车重量和五十斤的弹药重量,基本能控制在八百四十斤以内,偏差在十斤左右。” “其实如果能用铜来铸炮,那完全可以将野战炮与炮车重量控制在七百斤以内。” “若是只需要控制在一千斤以内,那使用铜锻炮后,射程应该能保持在二里左右,用在攻城炮上效果更好。” 对于锻炮来说,铜无疑是最好的材料,这点朱高煦自然也知道。 可对于渤海来说,用铜铸炮根本不现实,且不提朱高煦对东北铜矿埋藏地一窍不通,单单开采铜矿的难度和所需人力就足够难倒他。 他宁愿多配给一匹挽马来来拽沉重的攻城炮,也不愿意把铜拿来铸炮。 况且,只要攻克了辽东,他完全可以建造一支强大的水师,用水师掩护大军南下,一路上根本不用担心攻城的问题。 只要渡过淮河,那黄河以南便没有几座可以被称为坚城的城池。 蒙古人拆除的城墙,哪怕是老朱用了三十年都没恢复过来,两淮之地对于朱高煦来说,就是卸去甲胄的敌人罢了。 “暂时先用锻铁炮,八百四十斤的重量已经足够我的需要了。” 朱高煦端起一杯温水喝了一口,对王元交代道:“接下来的日子,你只需要锻够二百门野战炮,之后再锻造两千斤的一百门攻城炮就足够。” “……”听着朱高煦要锻造攻城炮,即便王元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十分紧张。 他虽然不懂军事,可他知道火炮的威力。 打兀良哈和兀狄哈野人女真,野战炮的威力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攻城炮,这东西沉重,最好是用来攻城,没有攻城需求的话,根本就没有必要锻造。 想到这些,王元不禁为自己的这条性命担心起来。 只是不等他多想,朱高煦就安慰他道:“你不用多想,我在关外当我的郡王当得好好的,不会想着去做对朝廷不利的事情。” “这些火炮,我只是用来以防万一,你应该听过风波亭的故事。” “卑职只管铸炮,只听殿下的军令。”王元连忙回答,他是担心自己的性命,也担心朱高煦造反,可这种心思只能藏着,说出来是绝不可能的。 主持铸炮的他,与朱高煦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不可能去揭发朱高煦。 眼下的他,只希望朱高煦真的如他说的那样,只是铸炮防守,而不是造反。 “殿下,既然吃好了,那卑职就去铸炮了。” 王元不想在书房久留,朱高煦则是抬手拦住他,询问道:“那燧发枪的事情如何?” “还有许多问题没能解决,造价也十分高昂,几乎是火绳枪的三倍。”王元面露难色,朱高煦也宽慰他:“不用太过操心,慢慢来。” 燧发枪和火绳枪虽说差距不是很大,但说到底还是有些小技术的。 如果要做一支工艺品给朱高煦玩,那王元他们自然能弄出一支精品的燧发枪。 可如今朱高煦要的不是一支精品燧发枪,而是成千上万支精品的燧发枪。 这其中难度,王元他们还得努力攻克才行。 “是,卑职告退。” 见朱高煦没有其它要交代的,王元也在作揖回礼后离开了书房。 朱高煦眼见他离去,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心里却舒缓了一口气。 火绳枪和野战炮都解决了,那他就没有太多可担忧的事情了,唯一能困扰他的,只有钱粮和兵员问题了。 面对这两个问题,朱高煦看向了孟章:“眼下已经是腊月,那些山中的女真人,可还忍耐得住?” “早就忍耐不住了!”孟章笑了出来,并说起这个月的成果:“自我们断了互市后,许多部落都难以养活那么多人口,从冬月以来,黑水城的哨骑每隔几日就能在四周遇到前来接受招抚的女真人。” “眼下,黑水城内已经有三千六百余户,预备役也招抚了三千六百七十二人。” 孟章等着朱高煦的夸奖,可朱高煦却凝重道:“还是太慢了。” “慢吗?”孟章哑然,在他看来这速度已经不慢了。 其实朱高煦也知道这个速度并不慢,只是相较于他的野望,这点兵马还是太少了。 关外的女真人,说来说去也就几十万,听上去虽然很多,可他们生活在二百余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关外之地。 这样的人口密度,想要把消息传递给每一个部落都十分困难,更别提招抚了。 明末的清军之所以能拉出那么多女真人,主要还是明朝在之前的二百余年时间里,已经通过互市贸易将山中女真人都招抚设立了卫所。 对于努尔哈赤而言,他只需要按照明朝设立的关外卫所位置去捕捉,就一定能碰上女真人。 明末东北女真人口一空,很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清军抓捕野人女真所致。 例如雅克萨城,这座城原本是索伦人的一座大城,居住着两万多索伦人。 结果黄台吉一声令下,八千索伦军惨败,两万余人被俘南下,雅克萨城被焚毁。 多年后,等沙俄探险队到来时,他们干脆就利用旧雅克萨城的废弃材料,兴建起了新的雅克萨城。 清军有前人种树,搜捕女真人十分容易,可朱高煦却是那个种树的人。 这样的身份,注定了他想要做成这事是十分困难的,所以他没有追求制作更多的火绳枪,因为他现在都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拉出三万军队。 “明年开春后,你派人南下去找弗达哈,让他将东海一带的野人女真往黑水城带来。” 朱高煦想到了弗达哈,那个两头吃的家伙。 孟章听后也颔首表示知道了,随后起身让门口的两个兵卒收拾桌上残局,自己则是带人返回了黑水城。 在他走后,朱高煦也回到了书桌后,继续自己的著书之旅。 只是在他著书之余,他南边的熟人却也没闲着…… 第441章 未雨绸缪 “驾!” 寒冬腊月,比起江南,北方的雪堆积的更厚,下得也更大。 冒着寒风冬雪,一队队塘骑将江南最新的消息送往了北边。 面对傅友德的死讯,所有人都处于震惊中,但又不约而同的在震惊过后,将目光放到了秦晋燕周这四藩身上。 “还好我没联系你外公……” 作为距离南京最近,最早收到消息的藩王,周王朱橚坐在王府存心殿的椅子上感叹。 对于傅友德的死讯,他只能庆幸自己听了自家儿子的劝诫,没有忙着联系自家岳父。 想到这里,他看向了自己的身旁。 在他的身旁,一个身穿世子服的十六岁少年正在拿着毛笔在文册上写写画画。 从侧面,朱橚可以看到那文册首页的命题是什么…… 《李亚仙花酒曲江池》 “我早说了,南京城的事情您就不要再牵扯了,您看看您每日研究研究作物和药材果树,我每日写写戏曲剧本,这不是挺好的吗?” 面对朱橚的目光,少年人一边写戏曲剧本,一边头也不回的回应朱橚,顺带还反问道:“您是还想再去一次云南?” “额这……”朱橚被自家儿子怼的哑口无言。 在这周王府中,能让朱橚如此吃瘪的,也就只有他的嫡长子朱有炖了。 早在童年时,朱有燉就表现出过人的才华,当年朱橚因私下密会冯胜而被朱元璋贬去云南。 在朱橚离开的日子里,朱元璋令年仅十岁的朱有燉管理周王府,结果他不仅展现出了早熟的一面,还在三年时间里将周王府治理的井井有条。 因为他的聪慧,导致朱元璋格外喜欢这个孙子。 洪武二十四年,朱元璋提前将十三岁的朱有燉册立为周世子,这种殊荣是其他世子所望尘莫及的,而朱有炖也借机上疏请求朱元璋将自家父亲朱橚批准回封地。 朱元璋见朱有炖有孝心,加上朱橚在云南表现还算可以,也就批准了朱橚回河南。 洪武二十六年,朱有炖又趁着和朱橚前往南京之际,在南京和朱元璋培养了一段时间的感情,替自家父亲清除了曾经的罪名。 朱橚不仅没有被朱元璋责骂,反而还领到了河套镇虏城子的草场。 当然,这两年里,他一直按照自家儿子的话,没有过多的与冯胜书信往来,这也是朱元璋宽恕他的原因。 相比较他,北边的朱棡就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 正因他的没有耐心,这才害死了傅友德。 “您好好在王府里摆弄作物花草不好吗,干嘛要学三伯?”朱有炖一心二用的谱写戏曲剧本,教导父亲。 朱橚本来有意反驳,可朱有炖却站了起来,作势要走。 不过在走之前,他还是看了一眼自家父亲:“我看三伯,很快就要大祸临头了……” “混账!!!” 几乎是在朱有炖脱口而出的同一瞬间,山西太原城的朱棡也得到了傅友德身死的消息,盛怒之下的他提剑挥砍了四周的所有器物。 如此两字时后,朱棡才丢下了手中长剑,栽倒坐在了存心殿的地上。 “完了……”吐出这两字,朱棡只觉得胸口火辣辣的疼,积蓄着一口气,吐不出咽不下。 他强撑着站起,却在站起的一瞬间感觉眼前一黑,顿时栽倒在了地上。 “殿下!” 殿外护卫见状,大惊跑入殿中将朱棡搀扶,但不管他们怎么呼唤朱棡,朱棡都没有要醒来的痕迹。 “死了……” 在朱棡晕倒后不久,身上千里外一片雪林中的秦王朱樉也得到了傅友德身死的消息。 手握弓矢的他一开始还愣了下,可随后他就露出了笑容:“死得好!” 他转身看向自己身旁的几个亲信:“傅友德身死,我就可以盘算西北了。” “你们盯好了地方,不出我预料的话,今年西边的羌番肯定会叛乱,一旦叛乱你们就立马以我的口吻向我爹上疏,就说……” 朱樉缓缓举起了长弓箭矢,瞄准雪林之中的一点斑斓。 在箭矢射出的一瞬间,他也脱口而出:“孤要亲征平叛!” 箭矢飞跃数十步,一箭射中那斑斓野鸡,尽管它扑腾翅膀想要腾飞而去,却也只能在几下扑腾后殒命当场。 看着那野鸡中箭,朱樉也没有心思在秦岭游猎了,带着护卫转身离去,只留下几名兵卒去拾回猎物。 在傅友德身死的大消息下,燕府世子册立,与朱高煦被册封渤海郡王的消息显得尤为渺小。 除了与他们相关的人会关注这条消息,旁人都将心思放在了傅友德的这条消息上。 只是与他们相关的人在看到这条消息时,不免会对朱高煦无法袭世子位而叹息。 “爹立了高炽做世子,高煦被派往吉林船厂,那地方被爹设为吉林卫,归高煦节制。” “对了,他被册立为渤海郡王了……” “唉,也不知道这么说行不行。” 北平,燕王府前寝宫殿门前,高大黢黑的朱棣正站在殿门前,背过身子演练着如何与自己徐妹子解释。 在他身后,姚广孝一如既往的穿着黑色僧袍,只是肩头加了披风。 他老神在在的拿着一串佛珠盘算,显然朱棣在这里已经演练了许久。 “算了,就这么说吧,反正俺也不知道怎么交代,徐妹子要怪罪也得怪到爹身上。” 似乎是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朱棣干脆摆烂了,暗自给自己打了打气后,便转身带着姚广孝走进了前寝宫里。 “徐妹子……” 朱棣小声喊着,不过说是喊,实际上倒与说话没两样。 “殿下编好了吗?” 朱棣这边探头探脑的喊着,却不想徐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把他吓了一跳。 他转身看去,却不想徐氏就站在殿门的一侧,与刚才的自己只有一墙之隔。 显然,他刚才演练的一切都派不上用场了,因为徐氏已经知道了。 “徐妹子,俺…嘿嘿……” 朱棣用笑容掩饰尴尬,但徐氏的心思却不在他的身上,而是往前走了几步,越过朱棣坐在了前寝宫用来待客的椅子上。 她摆手示意宫女给朱棣两人抬椅子,而二人坐下后,她才露出担忧的神色道: “陛下此举,不是让高煦另起炉灶吗?” 徐氏这话说出,朱棣就尴尬看了看姚广孝,显然他们都知道朱元璋的想法。 册立朱高炽为世子,这从礼法上来说是没问题的,但把朱高煦册封到吉林船厂那么远的地方,显然就是故意将朱高煦与燕府分开的。 毕竟是自己的爹,朱棣还是得在媳妇面前为自家老爹找借口,因此小心道: “兴许是高煦有了能力,让他去吉林守边,毕竟爹给高煦的待遇都快比上靖江那一脉了。” “陛下对二殿下,确实待遇颇丰。”姚广孝也停下了手中的盘算,睁开眼睛附和了朱棣。 “这事情不用伱们说。”徐氏黛眉微皱,一手搭在椅子上,一手放在腿上,尽管坐姿没问题,但那气势却给人一种女将军的错觉。 “我先前问了张玉,他与我说,那吉林船厂只有六千余口人,男丁不过一两千。” “即便陛下又给高煦添了五百护卫军,但按照卫所的三战七屯来看,高煦手下也不过只有千人不到。” “北边的女真人你们都比我了解,他们时不时就能拉出上千人去劫掠边民,高煦又得守城还得备边,若是出了什么事情……” 徐氏的眉头似乎没有舒展过,心里对自家次子挂念得紧。 眼看自家妹子不高兴,朱棣说出朱高煦之所以会被封在吉林的原因: “十五弟只比高煦长两岁,又没有经过战事,虽然爹有意让他在广宁就藩,但辽东军民劳役繁重,而且朝鲜那边一直有声音要入侵辽东。” “加上今年北边西阳哈犯边,南边倭寇火烧金州中左所,辽东实为云南之外第二边患频重的地方。” “云南那边,爹派了允恭和宋晟、瞿能他们去,辽东的周兴一个人看管不过来三边,只能让周兴重辽东、辽南,十五弟重辽西,而后将北边的辽北交给高煦了。” “其实徐妹子你也不用担心,老十七在大宁防备着兀良哈,高煦只要打打下手就行。” “至于北边,虽然有西阳哈那厮叩边,但只要高煦固守也不成问题。” “实在不行,我时不时派朱能去陪他搜山,总归安全些。” 徐氏担心朱高煦,朱棣又何尝不是。 辽东本来就危险,而朱高煦又要被朱元璋委任北边防御,在防备女真的同时,还要防备兀良哈的突袭,十分凶险。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它距离辽东是有一段距离的。 从吉林船厂到辽东最近的一个卫足足有五百余里,中间只有三个驿站,一旦驿站被切断,而吉林船厂无法自给自足,那朱高煦就要面临断粮的危险了。 站在朱棣的角度来看,他认为他爹将高煦放在这样的位置上,自然是很认可高煦的能力。
可是不管朱棣怎么说服自己,他都没办法安下心来。 “殿下和王妃,最好还是不要插手二殿下的事情。” 在朱高煦与徐氏相互担心朱高煦的时候,姚广孝不合时宜的开口,而内容更是让二人炸毛。 “老和尚,你干嘛这么说。” 朱棣好不容易才把自家妹子安慰好,结果被姚广孝这老和尚一句话就给击垮了,着实有些气。 姚广孝也知道朱棣这人豪爽,脱口而出的也不是责骂,而是反问,因此他解释道: “陛下早前在武英殿与太孙说过,或许可以将殿下的封国放在开平卫,但眼下却突然改到了吉林卫。” “虽然殿下你说的很对,但站在陛下的位置往下看,恐怕陛下是有些忌惮二殿下,并有意将他封往吉林,以此隔绝我燕府与二殿下的。” “况且,如今二殿下并未向二位求助,那就说明这一切还是在二殿下掌握中的,他并没有到无法掌控局面,需要向二位求助的地步。” “以贫僧之愚见,如果二殿下真要求助,那必然会走运河向北,在路过北平时停留,与二位求助。” “若是二殿下有自信,并且看出了陛下不希望他与燕府牵扯太深,那恐怕他会走去登莱,乘船渡海前往金州卫,从辽南往吉林而去。” 分析到这里,姚广孝手中佛珠继续盘算起来: “二殿下所面对的局势如何,只需看他走哪一条路便能知晓了。” 姚广孝站在局外人的身份分析着一切,徐氏听后也渐渐放下心来,但终究还是担心道: “这孩子自从去年腊月开始就没与我写过信,至眼下已经过去了一年。” “允恭也说他这一年变化很大,却是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遭遇了些什么。” 徐氏本能的觉得自家儿子的变化很大,倒是朱棣没有那么细腻,他笑道: “跟在俺爹身边,能学到的东西可是很多的,徐妹子你也不用太担心。” “我觉得高煦这变化蛮好的,等日后我爹想开了,说不定还能让我和他一起带兵出击漠北,去扫那北虏的老巢。” 一想到自己能带着朱高煦去扫蒙古人的老巢,朱棣就笑得合不拢嘴。 倒是在他合不拢嘴的时候,朱高煦也同样合不拢嘴。 “殿下,这位就是淮安府的杨彬。” 南京之中,在亦失哈的提醒下,坐在圆桌前大快朵颐的朱高煦抬起了头。 此刻的他身处一处类似酒楼的地方,在这雅间内,几乎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繁华的气息。 宽敞的会厅里挂满了挂件挂饰,一排排黄花梨的桌椅被拼接细腻,雕刻精美。 雅间中心摆放着一个黄花梨的大圆桌,四周墙壁上悬挂着各种形状和色彩的艺术品,比如细腻的彩陶、雕刻的各种石头和珊瑚,让人眼前一亮。 在他面前,一张圆桌摆放着九荤六素三汤等共计十八道菜,尽数是用来招待他的。 越过这饭菜,对面站着还未入座的亦失哈,以及一位年纪三旬上下,身材圆润的男人。 他穿着普通的绢布,若不是吃的圆润,看上去也就是个平民之中的小富农罢了。 在这男人身后,雅间里摆着一块木镶玉的屏风,透过那屏风的空隙,朱高煦可以看到五六名身材纤细丰腴,娥眉长目的白皙乐女正在弹奏乐曲。 而在这群乐女的背后,则是摆放着一张长约丈许的拔步床,足够好几个人休息。 “入座吧。” 朱高煦带着笑意招呼,闻言穿着绢布的杨彬也在亦失哈入座朱高煦身旁时,来到了朱高煦左侧入座。 “你想要我手上的一千盐引和一千斤茶?” 朱高煦没有藏着掖着,而是选择开门见山。 他这样的开诚布公倒是让习惯了官场人情世故的杨彬措手不及,以往他求人都是等到喝的差不多才开始办事,那些勋贵官人宗室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如今突然来了个坦率的,他反而不会应付了。 杨彬的尴尬被亦失哈看在眼里,对此他笑着安抚道: “杨善人,我早与你说过,我家殿下与寻常勋贵宗室不同,你却是不信,如今可信了?” “信、信信!殿下确实与众不同。” 在亦失哈的圆场下,杨彬也一边为朱高煦倒酒,一边不断点头,同时对朱高煦道: “殿下,草民听闻你要就藩,担心那吉林苦寒,物产不丰,因此毛遂自荐,想为您解决些事情。” 杨彬没有明目张胆的说自己要购入朱高煦手中盐引,而是换了个说法。 对于洪武年间的盐引制度,朱高煦也是非常熟悉的,毕竟他记忆超群,许多事情都在这几个月禁足看书中记了下来。 明代绝大部分时间施行的盐政制度都是“开中制”,而通常说的‘纳米中盐’的开中法是其中一个主要组成部分。 在明朝前中期,盐法与军需供应中扮演着南粮北运的重要角色。 当今洪武二十七年,大明有二百一十九个县产盐,而产盐区域被朝廷划分出来设置盐场。 这些盐场分别处于六个都转运盐使司和八个盐课提举司管理之下,食盐的生产由专门的灶户负责。 因为制盐方法主要是煎煮和晾晒,所以食盐的品质也因生产方法及产地而有高低。 当下灶户的待遇是比较好的,产盐一引四百斤则给钞二贯,并且优免杂役。 由于待遇好,因此灶户们不仅负责制盐,还有防备贩卖私盐的责任。 这种待遇,在朱高煦的《钱钞法》出炉后得到了提升,由于宝钞升值,因此朝廷将‘给钞二贯’又折为了给钱一贯,所以灶户的待遇普遍得到提升。 待遇跟上,责任心也就更强,因此沿海私盐的贩卖难度也就更大了。 对于盐商们来说,私盐难以购买,那就只能继续走官盐盐引的路子了。 不过官盐的路子并不好走,根据具体的流程,朝廷每年会根据各地需求在各地发榜招商,明确各地所需,及相应的兑换各区盐引数目,如此称为“开中”。 在这些地方的盐商看到榜文后,会根据榜文申请中盐,并根据要求输送指定中‘纳物’至指定地点,以此换取仓钞,称为“报中”。 盐商持仓钞至运司等待兑换盐引,而后运司根据底簿与仓所送来的仓钞核对本年数目后进行开中。 开中结束后,运司将底簿及仓钞送至南京户部核对,然后由南京户部印刷盐引,送回运司,再由运司将盐引交与盐商。 到这里,可认为是“开中制”阶段结束,而盐商需要再后续持盐引等候朝廷指示,根据规定前往指定盐场支盐,又称为“守支”。 待盐商支盐后,需要将盐送至指定批验所,批验所会在食盐达到一单时核验。 只有在核验无误后,盐商方可将食盐运至指定行盐区域售卖,售卖完毕即将盐引上交。 可以说,走官盐的流程不仅繁琐,还不一定排上队,其中的弯弯绕绕让许多盐商都头疼不已,基本一路得用银钱开道才能疏通。 相比较之下,走王府和勋贵的盐引就轻松了许多,只需要打通王府的门路,然后凭借王府的令牌和核查无误的盐引就能迅速贩卖官盐,效率比盐课司快了好几倍。 朱高煦手里有一千盐引,折算下来就是四十万斤盐,足够二十万人吃一年了。 要知道这是在明初,整个大明拥有二十万人口以上的城池也只有十几座,所以这一千引盐,实际上可以满足地方上一州一县乃至一府的用度。 在杨彬看来,吉林卫苦寒,产粮又少,如果朱高煦将这一千引盐交给自己,那估计是要纳米中输,让他运粮去吉林卫。 朝廷规定的纳米中输,一般是大引四百斤中输二到五石,以当下米价折钱也就是六百文到一贯五钱左右。 不过实际上,一千引盐按照当今市价来算,却是能换最少八千贯。 也就是说,如果要纳米中输,杨彬只需要运两千到一万石米给朱高煦就可以,但事后他可以凭借这盐引来贩卖食盐,购入最少两万六千石米。 诚然,从关内运粮前往吉林路途漫长,运耗极大,但也没有超过一倍那么夸张,尤其是去吉林完全可以走八成水路,只需要走两成陆路,这损耗在太平时,实际上不超过三成。 毕竟是王府的“中输”,没有哪个边将敢拦拿卡要。 依照这个算法,杨彬每年最少可以用渤海王府的盐引赚到一万石以上的利润,折约三千余贯。 正因如此,他才会如此热切的来寻找朱高煦。 不过,他或许是找错对象了。 若是换了旁人面对吉林卫的情况,自然会选择“纳米中输”,但朱高煦可不打算那么做。 ‘殿下,您看……’ 杨彬见朱高煦久久不说话,因此小心翼翼的再度给他满上了一杯酒。 望着杨彬给满上的酒,朱高煦嘴角微挑,伸手便将杨彬倒好的酒给一饮而尽。 不等杨彬反应过来继续倒酒,他就用手盖住了酒杯,随后转头看向笑容灿烂的杨彬: “八千贯,盐引卖你了……” 第460章 孤家寡人 “事情便是如此,你若是想帮老夫便帮,若是嫌麻烦,也可以与你姑父一同进宫,将事情原本的告诉陛下。” 颖国公府书房内,当傅友德与朱高煦讲解了事情了来龙去脉,朱高煦这才知道了国公府气氛异常的原因。 “这样的事情,国公府的人居然都能表现出那样的态度,恐怕这整个国公府里,属于傅家的人就没几个……” 朱高煦想到了府内的气氛,紧接着便想到了傅友德口中的事情。 以傅友德的老练,即便府上的探子都知道了晋世子妃派人来,但其中内容恐怕不会了解的太深。 自己要做伪证的话,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只是……自己真的要做伪证吗? 朱高煦下意识看了一眼傅友德,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沉稳。 与他相反,傅忠和傅让则是紧张万分,就连拳头都是下意识攥紧的。 “救他,万一他和冯胜、谢成、王弼都活了下来,那我怎么办?” 此刻,朱高煦没有想到晋燕两府的矛盾,也没有想借机打击晋府,而是想到了几年后的靖难之役。 他并不认为自家父亲能同时对抗拥有傅友德、谢成、王弼、冯胜的南军集团。 这四人如果能死,那燕府绝对是未来最大的受益者,可是…… 思绪间,朱高煦想到了傅友德与冯胜这些日子对自己的尽心教导。 “如果没了他们,我恐怕难以学得眼下的本事,对大明的了解也没有现在全面。” 朱高煦脸上波澜不惊,但傅友德还是从中看出了几分挣扎,可他并不觉得很奇怪。 做伪证,还是在朱元璋面前作伪证,这样的压力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便是朱高煦也不行。 “我可以试试……” 再三考虑过后,朱高煦还是认为自己可以帮助傅友德一家人,但他并不是因为这几个月的相处和学习,而是为了未来的自己。 傅氏五子有四子从军,除了傅让的官职较低外,其它几人都能帮助自己,尤其是担任云南都指挥使的三子傅茂。 云南都司十九卫二十一所,多为傅友德、傅茂旧部,战兵接近四万余人。 不管他们登上靖难战场,还是和沐家一起镇守西陲,他们都将是一个沉重的筹码。 得到傅家的支持,不仅仅能得到大半个云南都司卫所的支持,还能得到山西、辽东、北平等地傅友德旧部的支持。 这对于朱高煦来说,确实是一个很难拒绝的筹码,哪怕傅友德终归要死,但朱高煦记得傅家人在他死后活得好好的,只是他们自己不想做官罢了,不然以老朱对傅家的愧疚,傅家依旧能在云南掌握极重的话语权。 雪中送炭的恩情,足够他们在日后帮自己。 “好……” 书房内,见朱高煦愿意帮忙,傅忠两兄弟松了一口气,傅友德也开始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想让你将事情告诉陛下,但其中需要隐去世子妃参与的事情。” 傅友德想保住自己的女儿,朱高煦听后也不假思索的点头:“如果只是这样,那并不难做,我只需要与国公你们对下口供便可。” “好!”傅友德听后,便与朱高煦编了一套口供。 说是编,但其实不过是隐去了晋世子妃傅氏的参与,将其改成了其他人借助晋世子妃傅氏的妃嫔来私见傅友德罢了。 这个其他人,谁都知道是谁,哪怕不提他的名讳,想来朱元璋也能知道。 如此串供半个时辰,朱高煦与傅友德他们确定了证词无误后,他才准备前往皇宫“告密”。 只是在他走出书房门口的时候,傅友德叫住了他:“小子!” “嗯?”朱高煦疑惑回头,以为傅友德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但傅友德却只是看着他,半天没说什么。 “小子告退……” 得不到答案,朱高煦作揖退出了书房,傅友德见他身影消失,也无力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这下没事了。”比较年轻的傅让拍了拍胸口,顺了几口气。 相比较他,傅忠显得沉稳不少:“事情没有尘埃落定,结果犹未可知。” 说罢,傅忠看向自家父亲,那坐在椅子上,仿佛衰老了好几岁的傅友德。 “驾!” 在傅氏父子等待结果的时候,朱高煦已经牵着赤驩到了西长安门大街上,并在御道左右策马向西华门赶去。 马背上的他一边驾驭赤驩,一边在脑中预想了许多面见朱元璋时的画面。 他就好像在内心看了一场场电影,只不过这些电影的主角只有他和朱元璋。 “希望能顺利……” 策马到西华门外,朱高煦将赤驩交给了守门的金吾卫兵卒,并向紫禁城内走去。 穿过长长的西华门宫道,他便来到了西华门内门楼。 走过这里,出现在他眼前的,便是那熟悉的武英殿广场,数百步外,便是他常去的武英殿。 “放松些吧。”这话他好像是对自己说,却又像对旁人说。 鼓足了勇气,他向武英殿走去。 这数百步的距离,此刻让他走的无比疲惫,但最终他还是来到了武英殿外。 “燕嫡次子煦觐见!” “传!” 听着殿内响起的唱礼声,朱高煦整理了一下自己,并向武英殿内走去。 在他脑海中,接下来的场景已经演练了无数遍,他努力让自己和平日里一样,但这样的努力却在下一刻被击垮。 “燕嫡次子煦,叩拜爷爷。” 朱高煦低着头走进武英殿内,而后下跪行五拜三叩礼。 他本以为下一秒会听到朱元璋让他平身的声音,但这道声音却迟迟没有听到,能听到的只有前面的奏疏声。 那奏疏声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压力一般,每次响起都带给了他巨大的压力。 “这次要被我自己蠢死了……” 此刻,朱高煦脑中暗骂自己被眼前利益蒙蔽了双眼,居然会相信傅友德能蒙住锦衣卫探子的耳朵。 “老朱该不会知道了吧。”朱高煦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便心里一紧,因为平常下午都在武英殿的朱允炆居然不在。 偌大的武英殿里,除了司礼监的随身太监,便只有坐在龙案背后的朱元璋,和左右侍奉他的两个年轻太监。 其中一人朱高煦很熟悉,是当初带他来武英殿的亦失哈,而此刻的亦失哈也与朱高煦目光碰撞上。 让朱高煦没想到的是,站在朱元璋背后的亦失哈轻微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让我别说话?” 朱高煦很是感激亦失哈此刻的举动,但他更是疑惑这摇头的含义。 “东张西望……” 忽的,朱元璋合上了奏疏,还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话。 他这话让朱高煦有几分害怕,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不该回话。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殿外又传来了脚步声,一名班值太监走进殿内作揖:“陛下,李佥事奉谕觐见。” “传他进来”朱元璋似乎等了这人许久,不等太监说完便打断了他。 “奴婢领命……”班值太监回礼退出殿外,而后另一道脚步声便从朱高煦身后传来。 见等来了想见的人,朱元璋也瞥了一眼朱高煦:“起来吧,站在一旁想好了怎么骗朕再开口!” 朱元璋的语气很是平淡,可在朱高煦耳内却如雷贯耳。 他想要解释,但对上朱元璋那古井无波的目光后,却还是忍不住的低头躲避。 最后,他只能低着头起身,乖乖站到了一边。 也就是这会功夫,一名三旬武官走进殿内,并对朱元璋作揖唱礼。 这人朱高煦见过,时常侍奉朱元璋左右,但不常开口,脸上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表情。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朱高煦便是再傻,也应该知道这人的身份了。 如果他没猜错,从明面转到暗地里的锦衣卫,便是这姓李的武官在掌握了。 联想此处,朱高煦连呼吸都轻了许多,生怕这个李佥事说出了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话。 “陛下……”李佥事看了一眼左右和朱高煦,似乎在说外人太多了。 然而面对他的暗示,朱元璋却轻声开口回应:“如实说出来,让这小子也听听。” 他说这话的时候,朱高煦忍不住抬起头,却在下一刻与他目光碰撞,又不得不将头低下。 “是……”见皇帝都这么说,李佥事也开始上奏,而他上奏的事情,果然与晋世子代晋王联系颖国公府有关。 “昨夜寅时五刻,在京晋府世子妃的贴身丫鬟在府军左卫张春百户的掩护下前往颖国公府,并口述晋王所传事情与颖国公、寿春驸马,金吾后卫所镇抚傅让。” “卯时四刻,此女离开颖国公府。” “午时四刻,燕二子煦入颖国公府,未时二刻离开……” 李佥事交代了锦衣卫探查的一切,而此刻朱高煦只觉得头皮所有毛孔都如针扎般刺痛难受,脑袋与双耳发烫。 “想好怎么骗朕了吗?” “孙儿不敢!” 朱元璋的一席话,将朱高煦吓得连忙作揖。 “倒也还没吓到跪下的程度。”朱元璋看着自家孙儿的双膝,不知是何意。 只是当朱高煦听到这话后,还以为朱元璋是在斥责自己犯错不跪,因此慌忙跪下。 “……”瞧他跪下,朱元璋反而皱起了眉头。
以他对曾经朱高煦的了解,面对这种情况,朱高煦肯定是伸长脖子叫嚣自己没错,逼得朱元璋亲自动手才会跪下。 “这小子性情变了,人也变软弱了几分。” 朱元璋在心底摇摇头,又继而开口询问:“他们教你如何说的?” 他先是询问,而后又追加一句:“你想好了再与朕说。” “回爷爷……”朱高煦此刻觉得时间好慢,他在说实话与不说实话面前犹豫了。 尽管他怕死,但他总觉得老朱是在诈自己,可他又不敢赌。 只是那话说到嘴边,他想到了亦失哈摇头的举动,所以还是决定再赌一赌。 他相信就凭他的身份,即便说错了话,也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因此他硬着头皮开口道: “李佥事说对了大半,但具体的事情是这样的……” 朱高煦将此前对好的话一一说出,将晋世子妃说成了不明真相的“帮手”,而将主谋放到了晋王朱棡身上。 对于朱棡所带话内容,朱高煦也一五一十的交代: “三伯说,太孙年幼,不知国家大事,理政这事还是得他来南京帮您才行,因此想让颖国公给下面的人捎几句话,让他们上奏,请爷爷您让三伯他、亦或世子入武英殿理政。” 朱高煦这话说完,武英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再无半点声音。 “你们先退下。” “赌对了!” 当朱元璋的声音响起,朱高煦也在心底激动的挥了一拳。 很快,殿内太监及李佥事都退了出去,只留下站在原地的朱高煦,以及坐在位置上的朱元璋。 “你这话,九分真,一分假,但我都能听出来。” 朱元璋站起了身,朝朱高煦走来的同时说出自己的看法:“那傅家的女子也参与了这件事情,而且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傅友德那老小子扯谎,不过为了保她,而你想要他一家子承你一个情。” “爷爷……”似乎是跨过了心里那关,朱高煦所承受的压力反而小了很多,故而做出了苦笑:“我是真的没说谎,一字未改。” “既然未改,那就是你在挑拨你爷爷我与你三伯的关系。”朱元璋给朱高煦扣的帽子更大了。 “就三伯做的那些事情,哪还需要我挑拨。”朱高煦白眼快翻天上去了,不过这白眼不是对朱元璋,而是朱棡。 有一说一,他也不知道朱棡为什么那么勇,既然敢在朱元璋已经确立朱允炆地位的情况下和他对着干,叫嚣着要入武英殿理政。 这话自己听了都觉得无语,若是被朱允炆听了,恐怕那小子得想方设法的煽动老朱,把除朱棡及其妻女子嗣外的人全部处死。 这么一想,朱高煦倒也不奇怪朱允炆今日不在武英殿了。 原本以为是有政务在忙,现在看来是老朱故意支开的。 想到这里,朱高煦看向了眼前的朱元璋。 已经六十有九的他,脸上长了一些不易察觉的老人斑,年轻时膀大腰圆的身体,如今也变得有几分消瘦。 只是不管他的外貌如何变化,只要他还能喘一口气,这大明朝就乱不了。 看样子,老朱也不想让傅友德一家人死,不然不会支开朱允炆…… “今日的事情,你给朕烂到肚子里。” “嗯?” 朱元璋忽的以“朕”来自称,把朱高煦弄得愣了片刻,随后才不慌不忙作揖:“孙儿知道,爷爷请放心。” “嗯……”见朱高煦这模样,朱元璋满意的打量他一眼,最后给出评语: “你这厮,倒是与你爹一模一样,面上谨慎沉稳,私底下却胆大跳脱,难怪你爹喜欢你。” “小子比我爹那可差远了。”朱高煦有些谦虚的回礼,但朱元璋却一巴掌打在他要作辑的手上: “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除非你现在这副模样也都是装出来的。” “那可不是,小子是真心改头换面了!”听到朱元璋说自己伪装,朱高煦一下子就急了,天知道他为了洗前身的那一身脏水,花费了多少力气。 “改头换面。”朱元璋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点点头:“倒是有几分人样,不似以前那么混账了。” “那是……”朱高煦抬头挺胸,朱元璋也笑着摇头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瞧着朱元璋变得平易近人,朱高煦也凑上前去: “爷爷,这京城的水太浑了,您能不能放我回北平去。” 朱高煦笑呵呵的打着商量,但朱元璋却能感受到他的诚恳。 “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在街上遇到了高燧被一樵夫老汉冲撞,顺带主持了一下公道。” 朱元璋没有回答朱高煦的问题,反而提出了新的话题。 在他们这类人的交谈中,回避话题实际就是拒绝,听得此话的朱高煦也心领神会,没有继续纠缠下去而是点头:“是,小子……” 朱高煦将那日的事情娓娓道来,他本以为老朱会说自己没有秉公执法,却不想老朱却皱眉斥问: “那小旗官,你便只杖了他十棍?” “是……”朱高煦点点头,下一秒却见朱元璋皱眉斥责:“那样的人,便是杖一百也不为过,你还给他药钱?迂腐!” “可是那樵夫老汉也犯了错啊……”朱高煦尴尬回应。 “哼!”朱元璋冷哼:“一个乡下樵夫刚进城里,哪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 “嘴上骂几句,挥棒子吓唬吓唬他,他下次来便知道了,但滥用私刑呢?” “这厮今日敢殴打樵夫,明日是不是就敢对平头百姓动刀了?” 说着,朱元璋觉得不解气,对着殿门口:“将那小旗官抓起来,先打三十杀威棒再说!” 他这话落下,殿门口左侧便走出李佥事的身影。 他朝殿内的朱元璋二人作揖,而后退下,显然是依照朱元璋的话,找人去教训那小旗官了。 瞧他背影,朱高煦也对朱元璋的做法汗颜道:“您说的,和您写的,好像不太一样啊……” “嗯?”朱元璋回过头来看向朱高煦,朱高煦本以为要挨训斥,却不想朱元璋爽朗笑道:“自古能成事者,大多说一套做一套。” “那上的东西,你认为能落到实处的有多少?” “额……”朱高煦语塞,思索过后看了眼朱元璋,这才回应:“孙儿以为,落入城中的能占五成用,乡镇三成,那偏远村落则是不足一成。” “好!”听朱高煦这么说,朱元璋高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这小子倒是敢对我说实话,比你那些个哥哥弟弟强多了。” “您问我,我自然要如实回答的。”朱高煦龇牙咧嘴,只因朱元璋那一巴掌的份量着实不轻。 这么看来,老朱家前几代能出几个骁勇善战的亲王、郡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基因从根上就没差。 “哼!”听得朱高煦那油嘴滑舌,朱元璋收回了手,却又道: “你这漂亮话说的有几分不错,但做起来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说着说着,朱元璋略微皱眉,狐疑看着朱高煦,不由想到自己刚才所说的“说一套做一套”。 他已经反应过来了,朱高煦却还没反应过来,不断扯瞎话:“哪敢,况且我就算想骗,也骗不过爷爷您这双眼睛。” 朱高煦揉着肩膀,舔着笑脸回应,活脱脱像个讨宠的小孩。 当然,以他的年纪,当着朱元璋面前做这些倒也不违和,反而让朱元璋很是高兴。 自从朱标薨逝后,他已经很少能看到身边人能那么跳脱的和自己聊天了,即便是同样性子跳脱的朱棣,在书信上也是尽量的保持着君臣的距离感。 至于朱允炆、朱允熥等朱标诸子,也无不是与自己保持君臣距离,像君臣更多过像爷孙。 “你倒是不错”朱元璋忽的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便要走回自己的位置上。 朱高煦见状跟了上去,但不等他凑近,入座的朱元璋便开口再次更换话题。 “颖国公府的事情,你就不用多管了,你只管学习便是。” “另外你再往春和宫跑一趟,告诉你大兄,明日起召秦、晋、燕三府嫡长入武英殿协同理政。” 他这话一经说出,朱高煦立马就有些尴尬了,他抬手作揖:“爷爷,这事情我去不太好吧。” “早点去吧,忙完了你还能趁暮鼓声前回家吃顿饭。”朱元璋不给朱高煦讨价还价的余地,而是催促起了他。 见状,朱高煦也只能感叹老朱反复无常,明明前一秒还和自己爷孙和睦,后一秒就开始给自己挖坑了。 让自己通知朱允炆三府嫡长入武英殿理政,如果自己做不好,恐怕就要被朱允炆忌恨上了。 “孙儿告退……” 虽然知道前方是坑,但朱高煦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个任务,并在朱元璋拿起奏疏处理后离开了武英殿。 听着朱高煦的脚步声渐远,朱元璋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目光复杂。 朱高煦本不用淌什么浑水,可他这几个月的表现,注定了他要帮老朱淌很多趟浑水,不是他的能力有多强,而是他的身份够特殊。 许多朱允炆,诸府嫡长不能做的事情,他都可以做。 正如黄子澄对朱允炆所说的一样,在时局不变的情况下,朱高煦这一辈子都和皇位无缘,这就是朱元璋会用他的原因,也是朱允炆虽然不喜欢朱高煦,却没有太过针对他的原因。 他的身份放在太平年间,已然是一眼就能看到头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