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侄》 第1节 《宠侄》 作者:绕梁声声 文案: 宋清昀:“愿你是我掌心的一只雀,五指为笼,精饲细养,只有一方天空,只有一个我。” 江慕灵摇头,“不愿。” 宋清昀:“……那,我来做你掌心的雀好了。” 宋清昀:“啾啾啾……” 甜宠文,贪财抖s男主用自己的方式疼人。(⊙v⊙) 爱财如命大奸臣vs暴发户出生败家女 当奸臣最大的好处,也就是能用这天下做聘,将你风风光光的娶进门。 卷一:东临 第一章:珍珠 早春时节,冬寒还未完全消却,临安城内鳞次栉比的屋檐上残雪堆积,偶有攀附不住的跌落下来,在干净宽大的青石板上砸出片片碎白。 朱雀街是临安最繁华热闹之地,是以这天还未大亮,就已经开始人潮熙攘。 “卖糖糕了。” “包子,热腾腾包子出炉了,客官来一个呗?” …… 宽可容四架马车并使的街道上人声鼎沸,街边叫卖的小贩冲往来行人热情吆喝着,过路行人皆是衣袂翩翩,风采卓然,从身到下都透露着东临人的温雅有仪。 顺着朱雀街往前走,就是临安最有名的浮桥,孕育着整个东临国的钱塘江水从桥下缓缓淌过,远远能见到无数帆船,正乘风远去。 “……哎呀你怎么这么烦呀!”就在这时,一声娇俏的女声自人群中炸响,顺着那声音望去,能见一名容姿秀丽的年轻女子朝这边走来,她着了身粉嫩的桃红纱裙,发髻斜垂,当中插了支粉蝶缠花掐丝步摇,随着她走路的步伐,那垂落而下的流苏也随之摇曳,显得无比精美。 “小姐,老爷可是取了整整108颗珍珠,刻意摆成了富贵牡丹图样送去丞相府的,您这私自把牡丹扣下就算了,还把花蕊那一点送去给宋相……”女子身边跟着个体型粗壮如山般雄伟的婢女,圆圆胖胖的脸上满是愁苦,正努力的劝说着:“这样实在是有些不太好啊。” 江慕灵不满,莹润的杏眼一瞪,“怎么不太好,明明就是爹爹不懂送礼!”说话间,两人已经走上了朱雀桥,远远还能看到白墙黛瓦亭台高筑的丞相府,“这哪有送牡丹花给男人的?想骂宋相是娘娘腔吗?” “那您也不能送一颗啊……” “少废话,本小姐已经决定的事,没有转圜余地!” “小姐,您就听婢子一句劝吧,这珍珠真的不能送啊……” 江慕灵满心不爽,正想着快走几步甩开银锭,却不想边上突然窜出顶轿子,她一个不察,直接就撞了上去。 “小姐——!”银锭吓得心跳都要停了。 噗通—— 只听得一声巨响,巨大的水花砸出水面,路过行人被此声响惊动,纷纷涌上前来观望,江慕灵无比艰难的扒开看热闹的人群,心急火燎的探着身子往桥下看,似乎是在找什么重要东西般急切。 “小姐小心……别掉下去了……”银锭看的是提醒吊胆的,索性上前拦腰一抱,瞬间就把身形娇小的江慕灵给整个抱离地面。 江慕灵大急,挣扎抗-议:“我的珍珠,我的珍珠掉下去了!” “小姐冷静,区区一颗珍珠而已,不值得您如此兴师动众!” “什么区区,鸽子蛋那么大的珍珠你见过几次?这么珍贵的东西,必须要呈给宋相观赏!”江慕灵使出吃奶的劲一挣,竟是让她给挣开了去,“在场的人听着,谁要是帮本小姐捞上了珍珠,重重有赏!” 她一边气急败坏的嚷着,一边还将身上的金银珠宝一股脑往外洒。她自幼受宠,是以胳膊上套的,手腕上戴的都是拇指粗细的黄金首饰,简直是要多土有多土!可金子是好东西啊,再土也让人疯抢,这不,噼里啪啦掉一地的金饰已经让周围的人开始激烈的抢夺起来,那些离得远的捡不到,则是直接往水里跳,想要去捞她掉的珍珠。 一时间朱雀桥上就跟下饺子似得,嘭咚嘭咚的掉个没完,不知情者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一看江慕灵鹤立鸡群得被人群簇拥,就猜到一定是跟这位挥金如土的小姐有关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就在所有人都忙着下水捞珍珠的时候,江慕灵耳边响起一声娇叱。 她回头一看,便见跟前站了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一身翠绿的衫子,生的是妍丽清雅,水葱似得娇嫩。 只是这看似水灵的小姑娘却有着副暴脾气,此刻正双手插腰,怒气冲冲:“你把我哥撞下桥了不道歉不说,还只想着你那珍珠,就不怕我哥有个好歹?” 江慕灵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通指责给骂懵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本小姐刚才把人撞下河了?” 银锭想了想,点头:“唔,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人还是连着轿子一起掉下去的……” 江慕灵不由得瞪圆了杏眸,一脸不敢置信:“不可能吧,就算本小姐天生神力,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就把人和轿子一起弄下桥啊。” 银锭心想就您大小姐这手劲,说力拔千钧都是轻的了。 自己的婢女自己知道,江慕灵一看银锭那眼神就明白她在想什么了,面上难免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个,掉下河的那个人上来了吗?” 银锭探身,往桥下瞅了瞅,只见触目所及内尽是捞珍珠的人,哪里分得清落水者是谁,她不确定道:“应该是上来了吧……” …… 那倒霉催的落水者,此刻正被一名小厮打扮的男人搀扶着救上岸。 周遭闹闹嚷嚷,吵得他满脑子嗡嗡作响,偏生扶着他的人嘴里也没停,一脸迭声的问着:“公子,公子?您可有哪里伤着?” 男人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水珠顺着他散乱的发髻滴落,在本就湿漉漉的长衫上留下了并不明显的痕迹。 虽说此刻的他看上去狼狈不堪,可那双眉眼却极为引人注意,俊眉修目间透着股温文尔雅的气质,端方君子,令人心生好感。 小厮一连叫了好几声都不见回话,心中又气又急,义愤填膺的瞪着那石桥上,怒道:“都要怪那走路不长眼的小娘子!不好好走路也就罢了,偏生还是个力大的,竟然能把轿子给掀下河,小的非跟他说道说道不可!” 说罢,撸着袖子就要上桥干架。 他这一撒手,被他扶着的男人立刻身形不稳,一下子就摔倒在了地上,那小厮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扶起。 “公子,您没事吧?” 第2节 男人迷迷瞪瞪的摇着头,被小厮搀扶到了一边坐下,半响才缓了过来。 “哈欠——!”他打了个喷嚏,又哆嗦了下,开始感觉周身温度有些凉。 湖风泠泠吹过,带着些微料峭春寒的意味,他不由得又打了喷嚏。 小厮急了,“公子,咱们还是先回客栈吧,这大冷天的,可别冻着。” “无事。”男人摇摇头,可下一瞬又打出个喷嚏,显得毫无信服感。 不过他此刻并不在意这些小事。 “没想到这临安城中,民风竟是如此淳朴。”男人坐在不远处,望着那些不停往水里钻像是找什么的百姓,心里是又感动又感慨。 ——不过是一个人意外落水罢了,竟引得无数百姓争相下河相救,此情此景,此等品性,实在令人敬畏。 ——都说东临百姓富足安康,在临安地界,更是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现在一看,此言真名不虚传啊。 *** 庄重肃穆的丞相府安静坐落在朱雀街的街尾,此处静谧幽长,与喧扰不休的朱雀前街就像是两个世界,道路两边不再有叫卖的商铺,取而代之的是足有三米高的厚厚墙宇,墙前绿柳荫荫,一路蜿蜒至活泼又造型繁复的石狮子前,朱漆石柱高高支撑着丞相府的门面,看上去气派又巍峨。 “宋相,宋相不好了!我家小姐又闯祸了——!” 随着这身如怨如诉的凄吼,整个丞相府的下人们顿感头痛,忙不迭的四处避让了开去。 曲径通幽的汉白玉石小径尽头,着青岚色小厮服的金元哭喊着出现,瞧他那跑过去的方向,分明是不远处的议事厅。 此刻的议事厅内坐着好几个人,当中坐于正首位置的男人一身深色长袍,容色昳丽,五官轮廓如精心打磨过般,每一处都流转着动人心魄的优雅矜贵,特别是那双眼睛,盈盈溢着浅淡笑色,让人一见便是心向神往。 “宋相,这外头的人……应当是江家来的吧。”兵部尚书听到外头动静,眼皮就是一跳。 在场宋位都是与宋清昀关系颇为密切的,一见这架势就知道是江家那位二小姐又捅了什么幺蛾子,当即识趣告辞,一溜烟的跑了没影。 宋清昀倒是也想跑,奈何这才刚一动,眼前就窜出道人影,二话没说啪的一下就跪倒在地,“宋相——!” 宋清昀开始觉得头疼起来,“说,什么事。” 金元扁扁嘴,哗地一下就落出了两行清泪。 “……”这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怎么着人家了呢,不然人一三五大粗的汉子怎么就跪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跟死了亲爹一样悲痛,“好好的哭什么,有话直说。” 金元哭的更大声了:“宋相!是我家小姐,她又闯祸了!” 宋清昀黑线,这句话从开始到现在他已经说了不下三遍了,“江慕灵那丫头就没一天安生的。这次又闹出什么大阵仗了?……唉,我说你到底在哭什么?” 金元被他这么一问,愈发难过,嚎啕大哭:“小姐……小姐她杀人了!” 宋清昀一呛,顿时就岔了气,剧烈咳嗽起来。 卷一:东临 第二章:味觉失灵 “宋相!宋相您这是怎么了?!”金元瞧他那情况不对,一时间也顾不得哭了,忙不迭的搀着他到紫檀木太师椅跟前坐下。 一侧的同套八仙桌上放了几碟糕点和一杯热茶,金元见了一喜。端着茶就往宋清昀嘴里送,“来,您喝口水顺顺气。” 宋清昀正揪着胸口咳得天昏地暗呢,冷不丁被粗鲁的灌了口热茶,呛的更厉害了不止,还差点烫坏他的舌头。 躲在暗处的丞相府管家见到此幕,内心挣扎了下,终究还是决定按兵不动。 宋清昀被金元折腾的没了脾气,又不想去解决棘手的麻烦,索性装作咳的停不下来,想以此来打发他。可惜的是,这左等右等的,就没见有开眼的下人过来帮衬。 ——这些奴才的眼睛是瞎了吗?! 宋清昀大为不满,只得自食其力,他酝酿了下,立时露出副不来气的痛苦神色,双眸暴睁,喉间嘶哑的发着‘嗬嗬’声,眼看就要晕过去—— “宋相!”金元大惊,变戏法似得从身上掏出数十个大小不等的金元宝,“求您救救我家小姐!要是您不帮忙的话,我家小姐肯定要被衙门的人抓走了!” 元宝沉甸甸的,砸在地上发出了很大的声响,宋清昀快眼闭上的狭长眼眸甫一见到那金灿灿的颜色,瞬时就亮了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那副虚弱病态消散无几,宋清昀神色一正,严肃问道:“把前因后果说清楚。” 说话的同时,他手下也没闲着,三下五除二就把所有的金元宝收入袖中。 金元见他好说话了,面上一喜,连忙道:“事情是这样的。老爷前些日子不是去了南海那边吗,说起那南海啊……最值得称道的就是珍珠了,个个都有鸽子蛋那么大,色泽光润莹和,简直堪称极品!” 随后,金元开始细致的介绍起南海的珍珠有多少种颜色。 宋清昀向来与江家交情深厚,是以对于金元此人也极为了解,这人就是个说话永远说不到点子上的人,废话一箩筐,于是他直接强硬打断他的解说,“那些珍珠被人偷了?” 他稍微的联想了下,觉得应该是贼人偷珍珠时刚好被慕灵那丫头撞见,于是争斗之中,那丫头错手打死了人…… 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只是杀了个江洋大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容易摆平。 “哦,这倒没有。”金元摇头,打碎了宋清昀的联想:“我家老爷把珍珠都放进了藏宝阁……藏宝阁您知道吧?就是那个上了十八道锁的黄铜房,全密封建筑,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宋清昀:“……” 谁想知道江家的藏宝阁是什么样! 搁这跟金元扯来扯去的后果就是浪费时间,他还不如亲自去趟江家,找个会说话的人来描述事情的前因后果呢,“来人,备轿,我要去趟江家。” 金元一愣,等他反应过来时,宋清昀已出了议事厅,不由追上去喊道:“宋相,您去那做什么?小姐在朱雀桥啊。” 宋清昀脚下步伐一顿。 朱雀桥是临安十二桥中最大最重要的一座浮桥,地处城心枢纽,为通往四向城门的必经路路,是以人流量也比其余十一桥多。 第3节 在那个地方出点什么事,不出半天功夫就能迅速席卷整个临安城。 这倒是有点棘手了…… 宋清昀微不可察的蹙了下眉,声音低沉:“她在那跟百姓起什么冲突了,居然能闹这么大?” 金元辩驳:“其实也怪不得小姐,她也是心里惦记着您,给您送珍珠呢,结果刚走到朱雀桥……” “嗯?”宋清昀眉角一跳,“给我送珍珠?” “对啊,那珍珠可比一般珍珠还大,小的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珍珠!小姐立马就说要送给宋相您呢,您……” 宋清昀再一次打断他的长篇大论:“那珍珠呢?” “应该是和小姐撞的人一起掉水里了吧,哎呀朱雀桥上的人太多了,那些个轿夫又不长眼睛,幸好没伤到小姐呢!” 宋清昀蹙眉:“珍珠捞上来了没有?” 金元摇头:“不知道,我一看情况不对,就立马赶来报信了。” “……”宋清昀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金元说着说着,突然感觉到宋清昀昳丽的面容沉了下来。 他不明所以,心中难免发慌,“宋相,您怎么了?” 宋清昀微微勾唇,露出抹淡淡的笑容,看上去很是和颜悦色的样子,“也就是说,慕灵只是把人撞下桥是吧?” “是呀!” “就这么点小事,还用得着找我?” 宋相那张一贯盈着三分浅笑的俊脸,就像是八九月夏天的云,一言不合就要变天。 朱雀桥那块人多的跟能下饺子似的,别说是普通百姓,就是巡捕都比其他地方多,见到有人落水,立刻就能救起来。 还杀人了…… 哼! 被欺骗感情的宋清昀一拂宽袖,不开心的走掉了。 “宋相——” 金元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丞相府的管家已经出现,一副笑眯眯的送客举止,将他直接给‘送’出了丞相府。 金元搬救兵失败,垂头丧气的回了朱雀桥。 只可惜桥上人来人往,早已恢复了繁忙景象,哪还有他离开前的混乱。他懵在原地,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冲摆在桥脚的茶摊老板丢去一串铜钱,“老板,你可知道江二小姐去哪了?” 正常寻人,应是将要寻之人的特征描述清楚,可江慕灵的识别度太高了,简直是人到哪钱就撒到哪,所以一报‘江二小姐’,人就懂了。老板笑眯眯的将那串铜钱往怀里一揣,指了个方向,“你家小姐在聚宾楼摆宴席呢,说是要感谢大家伙帮她找回珍珠。” …… 聚宾楼,二楼雅间。 这雅间内的布局明显是精心布置过的,雕刻着花鸟山水的楠木屏风后正对着张圆桌,桌脚细长,脚尾高翘,与四下圆凳之凳脚翘起的弧度交相辉映,瞧着十分有趣,而右侧靠窗的地方设有矮榻,榻前的墨花缠枝熏炉内燃着熏香,袅袅青烟如雾,清淡的桃花香气萦绕,闻之心旷神怡。 圆桌的主座位置,被做东的江慕灵占了,而另外两人看上去应当是兄妹,温和秀雅的眉目间有着七成的相似。 桌上密密麻麻的摆了十数道精致菜肴,银锭侯在一侧,为江慕灵斟了果酒后,又为那对兄妹斟酒。 洛庭柯双手端着酒杯,向斟酒的银锭道谢:“多谢姑娘。” 银锭抿嘴一笑,将造型精致的银酒壶放回桌上,退到角落。 江慕灵举杯,秀丽的面容上满是歉意,“洛公子,刚才不小心把你撞下河,对不住,这一桌酒席,就当是我的赔礼吧。” 此刻的洛庭柯已换了身簇新的衣袍,那深靛的颜色极衬他肤色,愈发显得秀致翩翩,温雅如玉,坐她右侧的洛雅柯也举起了酒杯,三人遥遥对碰,一饮而尽。 “噗——!”酒一入口,洛雅柯便被那诡异的醋酸味给呛的全喷了出来。 淅淅沥沥的一场雨雾尽数飘落于菜肴之中。 包厢内的氛围陡然一凝,始作俑者丝毫不觉,‘呸呸呸’了好几下后,一脸深恶痛绝,“这什么东西啊,这么难喝!” 这要放在平时,洛庭柯早就出言训斥,可现在他嘴里还含着那口酒,要吞不吞,要吐难吐的……神情很是扭曲。 终于,他凭借自己坚韧无比的意志力,将那口要人命的酒给吞了下去。 难以言喻的味道弥漫整个喉间,他梗了下,被刺激的剧烈咳嗽,反胃的感觉直冲而上,让他差点没忍住吐了出来,“咳咳……小妹,不可胡言!” 洛雅柯一横眉,“你嗓子都哑了还说我胡言?”复又望向江慕灵,妍丽清雅的小脸上满是不忿,“你说,你是不是故意报复?不然为什么要弄这么难喝的醋酒来招待我们?!” 江慕灵睁大了杏眼,慢慢放下酒杯,一脸无辜,“这话从何说起。” 洛雅柯那话太过直接不留情面,银锭听了也不高兴,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洛小姐,我家小姐可是拿了她最喜爱的青梅酒来招待你们,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洛庭柯警告的眼神飘了过来,洛雅柯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决定遵从自己的意愿,“我这辈子就没喝过这么难喝的东西,这要不是你们东临人口味怪异了,那就是你们味觉失灵!不信你喝口试试!” 洛庭柯扶额。 银锭是个实心眼,直接就给自己倒了杯酒,咕咚咕咚的几口下了肚。她咂咂嘴,“这就是青梅酒啊,多好喝。” 洛雅柯无言以对。 她看得出来,银锭的表情不像作伪,而江慕灵也是一脸享受,就好像这醋酒真的是醇美佳酿。 好恐怖,味觉能失灵到这种地步也是个奇迹…… 第4节 “抱歉,江小姐,我家小妹平日里不怎么沾酒,所以有些喝不惯,还望你多多见谅。”洛庭柯连忙打圆场。 江慕灵倒是好说话,还是副笑眯眯的样子,“噢,没事没事,主随客便,既然洛小姐不能饮酒,银锭,叫小二上一壶清茶。” “是。” 银锭出去了,洛庭柯趁机问起了临安的风俗和游玩的地方,吃喝玩乐是江慕灵最擅长的了,立刻开始滔滔不绝的介绍起来。 “我们临安最好吃的东西当属糕点了,再过些时候,春茶到了采摘季,又有茶糕可吃,哎呀那茶糕可真是称得上一绝,至于玩的地方……”江慕灵想了想,报出了一连串的名字,复又强调道:“不过我觉得最好玩的还是西湖和灵隐寺。西湖很大,租艘船能晃上一天,不过要等夏天荷花开的时候才好玩,还能摘新鲜的莲子吃;至于灵隐寺,那是我们临安香火最旺最灵验的寺庙,要不是过几天我家要去灵隐寺还愿,我还可以带你在这临安城好好逛逛!” …… 洛雅柯见他二人相谈甚欢,倒是显得自己很多余,心中难免忿然,可又不愿在外面落了自家兄长面子,只得化不满为食欲,夹了一筷子菜往嘴里送。 “噗——” 她又一次喷了出来。 洛庭柯瞬间沉了俊脸,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温雅的眉眼间满是指责。 卷一:东临 第三章:宴请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又不是我的错!”洛雅柯本来也一肚子的不满呢,被洛庭柯这充满训斥意味的眼神一瞪,立刻就爆发了,“江慕灵,你这人是不是没有味觉的?这么咸的菜是想咸死谁!” 洛庭柯暗地扯了她一下,压低了声音,“你还有没有点礼数,人家请客吃饭,你还一直挑挑拣拣。” 洛雅柯甩开他的大手,站了起来,“我没礼数还用你说?整个洛中的人都知道我没礼数好吗!” “你——” 洛庭柯被她堵的半天说不出话。 “哼!这么难吃的东西,你们自己吃吧!”洛雅柯对自己的反驳效果很满意,一摔筷子趾高气扬的走了。 留下来的洛庭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僵坐了半刻,才侧身,冲着一旁的江慕灵尴尬道歉道:“实在是失礼了,我家小妹娇纵任性,被家里宠坏了。” 江慕灵倒是不怎么介怀,反倒安慰起他了,“是我想的不周全,你们初来临安,应该吃不惯这口味,唉……对了,你们是哪里人?” 洛庭柯:“洛中人。” 江慕灵打小就没上过书院,家里请的教习对不愿上课的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遂十多年下来,纵容出了个没什么文化的江家小姐。 洛中国地处中原腹地,兵强马壮,是偏安一隅的东临国最坚实的后盾盟友,这是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可偏偏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江二小姐却不知道。 不过好在江父天天耳提立命,让她在跟人交谈时,听不懂也要装作听懂了的样子,遂误以为洛中是东临某地的江二小姐点点头,“洛中是个好地方。” 洛庭柯谦逊:“比不得东临国富民强。” 咦?为何是直接说东临,而不是临安?是说错了吗?江慕灵内心思忖,还是决定不拆穿他,给他留点面子,“来来来,吃菜吃菜……虽然说这桌菜沾了雅柯姑娘的口水,但我想你应该是不介意的吧?” “……”洛庭柯的俊脸瞬间青了。 他还是很介意的。 江慕灵察觉出洛庭柯内心想法,不由松了口气,老实说她也很介意,“没事没事,那我叫厨子重烧一桌好了,就按你们洛中的口味来!” “不不不,不用麻烦了。”洛庭柯倒是没想到江慕灵这般真挚,连连推拒,为显自己不是嫌弃自己妹妹的口水,他还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 “噗——咳。”他呛到了。 洛庭柯面色几经变幻,最终还是无比艰难的将那口仿佛浸在盐罐子里的菜吞咽了下去。 恰好这时银锭端着茶上来了,洛庭柯急急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冲刷走残留在口中的浓咸之感。 “真的吃不惯啊?……该不是厨子今天偷懒,做的不好吧。”江慕灵看了银锭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取了筷子试吃了口。 “小姐,没问题啊。” 洛庭柯看银锭神色如常,不由僵笑,斟酌着用词道:“江小姐,看来你们东临人的口味,都挺别致的。” 银锭大奇:“你们东临?难道洛公子不是东临人?” 江慕灵解释:“洛公子是洛中人。” 银锭‘哦’了声,又问道:“洛中是东临哪个地方的啊?” 这个江慕灵答不出来了,为显得自己不是答不出,她还特地端起酒杯以作喝酒状,表示自己是没时间答。 洛庭柯看了眼江慕灵,见她光顾着喝酒,还以为是尴尬的,遂也不好直接驳她面子,便委婉道:“洛中……在中原中部。” 恰恰好东临也有个中原县,而银锭,正是中原县人,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兴奋道:“洛公子,我也是中原县人啊!……不过洛中,洛中是在中原附近吗?好像都没听过……” 洛庭柯:“……” 原来洛中在中原县附近啊,感觉自己又懂了些的江慕灵赶紧放下酒杯,“没想到这么巧,洛公子竟与我家银锭是一个地方的。” 原本还指望江慕灵能帮着解释一下的洛庭柯是完全没话可说了。 感情您江二小姐压根就不知道洛中在哪啊,那刚才还一本正经的说什么洛中是个好地方…… *** 因为饭菜并不怎么合胃口的缘故,这顿饭散的很早。 江慕灵一行下楼时,那些个帮她捞珍珠的人还在大堂胡吃海塞。洛庭柯看在眼里,顿时想起了刚才那顿咸得能去掉半条命的饭菜,不由胃里一阵抽搐,寻思着待会儿得赶紧请个会做洛中菜的厨子,以防日后饿死。 江慕灵倒是觉得自己这地主之谊没尽好,刚才洛庭柯筷子都没动几下,实在有些落她面子。 第5节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找个机会再请一顿,把面子赚回来:“洛公子,今天太过匆忙,也没有准备妥善,这样吧,等我从灵隐寺回来,再请你吃顿好的。” 洛庭柯一听这还有下次,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推拒:“江小姐客气了,这次宴请已是丰盛,不必再破费了。” 江慕灵撇撇嘴,“丰盛又如何,你都没怎么动筷子。” 洛庭柯咬咬牙:“其实,在下初来乍到,有些水土不服,所以才没什么胃口,不是饭菜不可口的缘故。” 江慕灵‘哦’了声,小脸上满是恍然大悟,就在洛庭柯以为她打消主意的时候,却没想她话锋一转,“那就更要再请一次了,这都没能尝出我临安菜的好味道。” “……” “洛公子,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我从灵隐寺回来再聚。”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达到目的的江慕灵就此与洛庭柯告别,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上了轿子,热热闹闹的回府去了。 路上,金元跟在轿子外头,隔轿问道:“小姐,您对洛公子好像很是上心啊?” 江慕灵本来还在眯着杏眼想晚上吃些什么,听到这句,不由心里一咯噔。不会吧,她刚才难道表现的很明显? 她顿时板起了小脸,不悦道:“这不难得遇见个银锭的老乡,所以才想着好好招待嘛……嘿,你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变扭?” “是是是,小的用词错误,小姐一向热心肠……”金元从善如流的将错误引到自己身上,复又道:“对了小姐,那珍珠还要给宋相送过去吗?” 一想起这溜须拍马的事儿,江慕灵就来了劲儿,“去去去,当然要去!” 银锭出声提醒:“小姐,晚上表少爷可是会过来,老爷还特地安排了酒席,不能在外头待太晚。” 表少爷慕臻是江母的侄子,慕家早年在临安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只是家业到了江母这一代时,却渐渐没落了,好在江母嫁给了临安首富江一轩,这才免了慕家分崩离析之苦,可以说,慕家现在完全是依附江家而活。 江慕灵一脸的无所谓,指挥着轿夫往朱雀街上的丞相府赶,“表哥天天都来,酒席也晚晚都有,一次不参加也没什么。” “表少爷明明很久没来了……”银锭小小声的辩解着,但她也知道江慕灵从来就没把慕臻放在心上,遂无奈道:“表少爷近段时间在准备春试,今天难得抽出时间,老爷这才想着要大办一场。” “咦?”江慕灵一听到大办一场,顿时想起了宋清昀:“那请了叔叔吗?” “小姐,表少爷可是要考科举的,宋相又是今年的主审官,就是为了避嫌,也不可能会请他老人家啊。” 江慕灵一脸失望,银锭见她神色有松动,连忙趁热打铁,“咱们还是明儿个赶早去丞相府吧,现在先回府?” “……行吧。” 金元暗地里朝着银锭竖起了大拇指。 另一边,与江慕灵分开的洛庭柯刚出了酒楼没多远,就在路边捡到了吃胡饼吃得不亦乐乎的洛雅柯。 妍丽清雅的小姑娘毫无形象的蹲坐在商铺前的石阶上,手里是张比她俏脸还大的胡饼,翠绿的衫子上还掉了不少饼渣。洛庭柯走到她面前停下,“好吃吗?” 洛雅柯头也没抬,只垂着小脑袋摇了摇。 洛庭柯拉了她起来,“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不顾形象,实在有失仪容……还有,刚才在宴席上你怎么能那么没礼貌?” 洛雅柯咬了口胡饼,就像是泄愤一样,咀嚼的十分用力:“我没礼貌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洛庭柯皱眉,十分不悦她的知错不改,“你好歹也是个半大的姑娘家了,说起话来怎么就这么牙尖嘴利?” “我还以为你早就习惯了呢。” “这种事不管过多久都习惯不了。你可别忘了,我们这次过来东临,可是有重要事情要办的,你……” 就在洛庭柯准备来一番长篇大论的时候,一道男声从旁传来:“洛大人,我们寻您许久了,原来您在这儿啊!” 洛雅柯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慌忙道:“哥,有人找你!” 洛庭柯循声望去,便见一着耀眼明光甲禁军打扮的男人骑着高头大马而来,身后还跟了顶绢面小轿,待到了他们跟前,男人翻身下马,抱拳行了一礼,“洛大人,洛小姐。” 有了外人在场,洛庭柯自然不好再说胞妹,遂调整了下面上神色,微笑询问:“杨统领,你怎么来了?” 杨皆恭敬的又行了一礼,“卑职是来接您去丞相府的。” “丞相府?”洛庭柯莫名其妙,不明白这又是闹的哪出。 按理说,他到临安后的第一件事应当是面见东临帝才对,可惜这位东临陛下实在是太爱享乐,每天都安排了不少活动,根本就没时间见他。是以他这都到临安两天了,连东临帝的面都没能见上。 杨皆苦笑了声,解释道:“是这样的,方才卑职本想去提醒一下陛下您已到东临,奈何到了御书房,那里的小太监说是陛下微服出宫,去了丞相府,卑职想着这事不能再拖下去,就直接去了丞相府,结果陛下听了卑职的禀告,一时兴起,让我接了您去宋相府上一起看歌舞。” 卷一:东临 第四章:歌舞 洛庭柯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看歌舞?” 杨皆点头,“宋相府里养着不少绝色的舞姬和乐伶,放眼整个东临国,无人可比拟。” “……”为什么他还能露出副很自豪的样子?这种事值得自豪吗?又不是养了一府的兵士! “既然皇帝陛下要见哥哥,那就去吧,我先回客栈好了。”洛雅柯咬了口胡饼,声音含含糊糊的,看在洛庭柯眼里,自是一番头痛。 雅柯这丫头,怎么可能一边吃东西一遍说话呢,胡饼渣都喷一地了。 洛雅柯倒是不知道自家哥哥内心的无奈,顾自道:“不过得派个人送我回去,我不认识路。” 杨皆立即道:“洛大人上轿先行一步,卑职将洛小姐送回客栈后再追上来就好。” 洛雅柯点头:“那就这么定了。” 杨皆望向洛庭柯,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洛庭柯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吧,劳烦杨统领了。” 第6节 “洛大人客气了。” 洛庭柯拉了洛雅柯到一边细细嘱咐了起来,内容无非是乖乖呆在客栈不要乱跑,不要闯祸云云,洛雅柯听得头大如牛,满口答应,催他赶紧走。 待到洛庭柯上轿后,轿夫便抬着轿子往朱雀街方向走,沿着那宽敞气派的街道望去,可见远处亭台高筑的丞相府,内里重叠错落着飞檐翘角的数重楼舍,漆黑光亮的瓦片反射着日光,正闪烁着夺目的华光。 洛庭柯独坐轿中,听着外头的喧嚣声渐归静谧,就知道丞相府快到了。 杨皆送了洛雅柯回来,独自骑着马在前头领路,远远已能看到丞相府气派不凡的大门,几个护卫打扮的男人守在丞相府管家的后头,沉默的等着他们走近。 杨皆一看这阵仗不对,不由皱了下眉。 丞相府管家笼着袖子,不吭不卑的冲着他行了一礼,“杨统领,宋相让小的知会您一声,陛下和他去宫里了。” “啊?” “御花园风景秀丽,御膳房佳肴无双,怎么都比丞相府更适合招待远道而来的洛中特使。”丞相府管家慢条斯理的转达着宋清昀的原话,“所以,还得劳杨统领再辛苦些,带特使大人去皇宫。” 杨皆倒是觉得没什么,事实上做为直接授东临帝管辖的禁军统领,他早就习惯了陛下的想起一出是一出,可洛大人那边…… 他觉得有些伤脑筋了。 洛庭柯在轿子里等了很久都不见动弹,不由奇怪,撩帘询问道:“杨统领,是到了吗?” “啊,确实是到丞相府了,”杨皆见他出来,不由汗颜,“可是……可是陛下已经回宫了。” 洛庭柯:“???” 杨皆愈发觉得尴尬,“那个……陛下决定在宫内与您见面。” ——怎么总有种陛下是在耍着人特使玩的感觉? 洛庭柯面上神色倒还是如常,点头表示了解后,就重新坐回了轿子里。 杨皆见状,连忙像丞相府管家告辞,上马领着轿子往皇宫方向赶。 等到他们走远了,管家后头的一名护卫才有些奇怪的问道:“其实咱们府上的美景和佳肴……不比御花园、御膳房差吧?” 管家慢悠悠的瞟了他一眼,没说话,倒是另一名护卫有眼力劲,暗地里捅了发问的人一下,压低声音道:“你笨啊!在咱们府上设宴,用的是府上的银子;而在皇宫设宴,那可是用陛下的银子。” “……”丞相也太抠了吧,请客吃顿饭而已,能花多少钱啊。 *** 东临帝设宴的地点定在御花园的浮碧水阁。 在御花园的东北角,有一片湖泊,而浮碧水阁,正是坐落在湖泊的正中央。 水面上有水廊高跨,高低错落的曲折蜿蜒,廊柱之间挂着的黄绢面竹枝灯笼被夜风吹得飘荡,衔挂其下的成串细铃来回敲撞,发出的声音泠泠清脆,绕梁不绝。 暮色渐深,御花园内却是灯火通明一片,宫女太监们步履匆匆的准备着晚宴的一应用具,宋清昀带来的那些舞姬乐伶则呆在温暖的厢房内,或描眉换装,或试乐器音色,总之除了宋清昀和东临帝以外,所有人的都在忙碌着。 在浮碧水阁的东面,是东临帝歇息之所,名为绎雪轩,轩前种有五株海棠树,每到花季,花瓣飘落,宛如雪花从天而降,纷纷扬扬,遂取名绎雪。 屋内烧了地龙,暖洋洋的让人只穿得住单薄春衫,东临帝半躺在软塌之上,身上只着了件黄底龙纹的宽袍,那款式一看就是就寝所用,边上的精致矮柜上放着几盆新鲜瓜果,和若干糕点,一名杏脸桃腮的宫娥服侍在侧,正将剥了皮的橘子送进东临帝的嘴里。 相较于东临帝的懒散享受,宋清昀倒还是端端正正的样子,东临帝抬眼望了他一眼,挥了挥手,示意宫娥过去伺候宋清昀,“宋卿,尝尝这福橘,这可是从岭南快马加鞭送过来的。” 宋清昀接过宫娥手中的福橘,却制止了她的伺候,“陛下言重了。” 他手指修长白皙,那圆润光亮的福橘被拈在指尖,倒是衬得肤色愈发柔白,“陛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先叫了舞姬和乐伶进来奏上一曲,以做解闷?” 东临帝眉峰一挑,“怎么,陪朕聊天让你觉得闷?” 宋清昀微微垂了眼,不吭不卑道:“是有点。” 东临帝一噎,半响才道:“宋卿,你这么直接让朕很没面子。” “臣有罪。”宋清昀习以为常的表露着毫无诚意的惶恐,继而又补充了句:“所以要不要上歌舞?” 东临帝思索了下,点头应允了,“宣。” 数名腰肢纤纤舞裙迤逦,手持绢扇的舞姬步履轻盈的走进富丽奢华的大殿,姣好的面容上艳妆逼人,云鬓生烟,容彩焕丽有如仙旖。 随着乐伶的指尖轻拨,雅致优美的笙箫如月光流泻,舞姬随之翩翩起舞,东临帝高坐上位,面色陶然欲醉,明显是十分满意这场歌舞古乐。 乐声由缓至急,舞姬们亦在不停回旋,金线绣出繁复花纹的舞裙随着她们的步伐盛开,璀璨如流金的般连成灿金光束,一时间整个大殿明艳生辉,熠熠令人目眩神移。 东临帝不知不觉间坐直了起来,他直直看着那些轻盈旋转着的舞姬们,眸色沉迷而虚渺,似是坠入神幻梦境,“宋卿,你府上的这些个歌舞乐伶,可真是……妙啊。” 宋清昀倒是丝毫未受影响,他眸色清正,执杯轻啜着美酒,薄唇轻轻一翘,露出抹淡淡的笑意,“谢陛下称赞。” “前些日子宫里进了批舞婢和乐婢,跟你的这些人妙人儿比,可真是差得远了。”东临帝轻轻叹息着,却是舍不得移开视线,“宋卿,最近政事是否繁忙啊?” 这话一出,宋清昀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放下酒杯,遥遥拜了一礼,“劳陛下挂念,一切尚好。” “嗯,那朕的那些新来的舞婢和乐婢……” “陛下找个时间将她们送到臣府上便好。” 东临帝很满意宋清昀的聪慧,“嗯,那场上这些人就留在宫里吧,省的你府上人多拥挤。” “谢陛下。” 此刻舞乐已休,东临帝迈步下了汉白玉台阶,走到那群舞姬当中,一边细细的查看她们的样貌,忽然,他被身侧的一名舞姬吸引了注意。 东临帝脚下步伐一顿,“抬起头来。” 第7节 那舞姬轻颤了下,慢慢抬起头来,一张精致如画,我见犹怜的面容霎时撞入东临帝眼底,特别是那双眼睛,波光流转间满是春情,一下就让东临帝心生好感。 “你叫什么名字?”东临帝的声音一下子就变的柔和了下来。 那名瞧着弱质纤纤的舞姬微微张嘴,轻轻道:“奴名折柳。” “折柳,好名字。”东临帝笑了起来,一手执了她细白的皓腕,领着她坐回九龙金漆宝座。 宋清昀见怪不怪的看着这幕,慢慢饮尽杯中美酒。 就在这时,一名臂搭拂尘的小太监急匆匆的走了进来,“陛下,洛中国的特使到了。” 东临帝怀搂美人,眉峰一挑,“哦?终于来了,宣他进来吧。” 宋清昀示意边上候着的太监可以上菜了。 当洛庭柯着一身深靛常服步入浮碧水阁时,瞬间就被金碧辉煌的大厅给晃花了眼。 殿内金砖铺地,七十二根金丝楠木的粗柱拔地而起,有致分布各处,支撑着整座水阁,一把九龙金漆的宝座居中而立,两侧立了六根沥粉贴金云龙宝柱,前置有象征国家安定政权巩固的宝象,祥瑞兽音录端,长寿仙鹤和江山稳固香亭,宝座的正上方位置雕有伏卧云渊的黄金巨龙,口衔宝珠,无比气派。 洛庭柯先是被东临国用金子当砖块的豪气给震撼了下,等他目光扫过了整座大殿,在脑子里快速计算了通所需银子后,他觉得心颤的更厉害了。 ——如此巨款,竟用来建造玩乐场所而非用作军需……简直、简直不知所谓! 洛庭柯勉强压抑住内心想要暴走的冲动,在金灿灿的金砖地面上跪了下来,“洛中洛庭柯,参见陛下。” 东临帝‘嗯’了声,漫不经心的咽下怀中舞姬喂他的橘瓣,“洛卿平身吧,你远道而来,辛苦了。” “多谢陛下挂心,臣受命而来,不敢言累。” “那就好,今晚的这场宴席乃是宋相为你准备的,”东临帝说着,替他引荐了宋清昀,“这位就是我东临的丞相,宋清昀。” 宋清昀起身,洛庭柯连忙向他行礼,“有劳宋相了。” 宋清昀位极人臣,自是不会像洛庭柯回礼,只微微颔首,语气温和道:“希望这场宴席不会令洛使失望。” “宋相言重了。” 说话间,宫婢和小太监已经将酒菜上齐,东临帝示意众人落座,奢靡风气浓重的晚宴正式开始。 *** 青吟巷,江府。 浓墨染就的天空上星辰零碎,一轮弯月遥遥高挂,看上去孤凉又冷薄。 人声鼎沸的江家前院,酒意正酣,江一轩平日里就是个喜欢呼朋喝友之人,是以这场为庆祝侄子慕臻参考春试的酒宴上座无虚席,所有人都在为将要上考场的慕臻打气,期盼他能夺得功名。 江慕灵早就厌烦了众人来回说的那几句,趁人不备悄悄的溜了开去,金元看了,赶忙跟上,“小姐,您要去哪?” “去茅房。” “可您刚才从茅房出来。” “本小姐拉肚子不行啊。” …… 她快走几步,将金元甩到脑后,不一会儿就晃过了垂花门,往中庭方向去了。 金元被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也不敢跟,只小声嘟哝了句:“茅房也不是那个方向啊。” “金元。”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声温柔的男声。 卷一:东临 第五章:月下 金元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表少爷。” 说话之人正是慕臻,做为这场宴席的重要人员,也不知他是怎么逃出来的,他望着江慕灵离去的方向,问道:“表妹这是要去哪?” 大概是被灌了不少酒,他清秀白净的面容上浮着红晕,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好在那双眼眸看上去还很清很亮,湛湛然有如星光外露。 金元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也是,江慕灵做为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去茅房方便这种事,怎么好说得出口呢。 慕臻发觉他的迟疑,“怎么了?不能说?” 金元点头,严肃道:“小姐是去办重要的事。” *** 江慕灵穿过花木扶疏的中庭,直接来到了后院的澄心湖。 澄心湖边建有长廊一座,高高悬于湖上,直通对岸。长廊上满缠紫藤,此刻花期未到,只有青翠欲滴的绿叶成片蔓延,江慕灵刚走上长廊,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她,“表妹。” 江慕灵回头,见来人墨发青衫,容颜端丽,不由惊讶,“表哥,你怎么会过来?” 来人正是慕臻,他走向江慕灵,嗓音温和,“喝的有点多了,出来吹吹风,刚好就看到你了。” 江慕灵点点头,不再问了。 两人并肩而行,走过绿叶繁茂的长廊,月光如水流泻,天地间仿佛都被那淡淡的银白所覆,江慕灵不由自主的仰头,刚好看到那轮挂在天边的莹月,不由惊叹,“今晚的月色真美。” 慕臻循着她的目光望去,轻‘嗯’了声。 “噢,对了。”江慕灵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表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有个东西要送你。” 第8节 慕臻眸带不解,可江慕灵却突然往前跑了起来,“我马上回来,你不要走开啊,马上——” 慕臻看她边跑还能边回头,不由心惊胆战,“知道了,你看着点路,别摔着了。” 江慕灵冲他比了个放心的手势,一溜烟的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周遭再度安静,慕臻忽而有些无所适从,四下望了眼,走到太湖石堆砌而成的小假山边坐下,一边看着月色下的澄心湖,一边等着江慕灵回来。 不多时,江慕灵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个精致四方的缎盒,她跑得气喘吁吁,秀丽的小脸上满是期待,“喏,看看喜不喜欢。” 慕臻接过,打开一看,才发现里头放着块砚台。 “这是……”他的神色陡然间变得凝重起来,那砚台触手温润细腻,感觉已是不凡,走到檐下就着灯笼光仔细查看,更是验证心中猜想。 以老坑端石雕就的端砚,一面平整,一面则雕刻出缥缈飞旋的夔龙盘绕纹,上有篆书刻‘金榜题名’四字,寓意十分好。 慕臻心中乍惊乍喜,“如此珍贵之物,你从何处得来的?” “我是谁?这世间有我弄不到的东西吗?”江慕灵见他喜欢,满心得意洋洋,若是人有尾巴,此刻恐怕是早就翘上了天,不过她这关子没卖多久,就迫不及待的解释道:“早在年前我就托人去端州寻砚,好不容易才寻得一方称心的,表哥你用这方砚台参加春试,定能拔得头筹!” “拔得头筹不是这么用的。”慕臻感动之余,又有些无奈好笑,“你该说科举及第。” “好,科举及第!” 慕臻在酒宴上喝的有点多,此刻夜风一吹,心上人又伴在身侧,顿时就让他有些上头了,他平日里本是极为自律克制之人,但现在心里压抑许久的万千情绪,竟是有了要冲破巢笼一吐为快的冲动。 “表妹。” “嗯?” “若是我高中……”嫁我为妻可好? 慕臻看着在月光映照下更显柔美秀丽的江慕灵,喉间忽而一梗,后面那几个字辗转在口中打转,就是没能说出口。 ——如果现在说出来,会不会太过唐突? ——她会不会吓到? ——或许,待真正科举及第的那刻,再来说这个比较好吧…… 短短片刻的功夫,慕臻脑子里已考虑了数种可能,最后,他摇了摇头,轻笑了起来,“没什么。” 江慕灵不满的皱起了小脸,“唉……为什么说话说一半!” 慕臻面上笑意更深,眸色清亮,“真的没什么,就是想科举及第以后在哪里办酒宴比较好。” “哦哦哦,楼外楼怎么样?”江慕灵来劲了,“近段日子楼外楼在西湖上扩建,等科举成绩出来的时候,水上楼阁应该也建的差不多了。” 慕臻见她说的开心,心里不由也柔了下来:“可以啊。” 江慕灵连连点头,拍着小胸脯坚定道:“等到那日,我一定给要给你办个轰动临安的庆贺会!我要让百里西湖之上,全是祝贺你金榜题名的花灯;六桥苏堤两岸,被盛大炫丽的烟火所覆!” “好。”慕臻被她说的心中豪气顿生,“春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表哥,你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 “哈哈。” …… 金元看着江慕灵和慕臻相谈甚欢,悄悄捅了银锭一下,贼兮兮道:“你觉得咱们小姐跟表少爷……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般配啊?” 银锭惊讶的看着他,没说话。 金元被她这么一看,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自己那话是有损江慕灵名节的,不由张嘴结舌,“那个,咳……我瞎说的,你、你你就当没听见吧。” 银锭眨了眨眼,看上去有些困惑,“不是,小姐不是本来就跟表少爷是一对吗?” “啊?是吗?” “不是吗?” …… 因为与慕臻聊得太过尽兴,江慕灵到了寅时才歇下,自然而然的,第二天就起的迟了。 “完了完了,这个点叔叔一定要被别人约走了。”江慕灵瞧着窗外天光大亮,心急火燎的招呼着屋子里的婢女们给她梳洗打扮,金元早就安排好了软轿在房外,银锭一边给匆匆往外跑的江慕灵插上凤尾缠丝点翠步摇,一边还冲着房里吼:“小姐惯来系着的粉蝶璎珞环佩呢?还有那串金珠九转玲珑镯,快点拿过来。” 屋内一阵响动,不多时跑出个小婢女,手里捧着刚才银锭要的东西,银锭眼疾手快的接过,两三下就给江慕灵穿戴了上去,这时江慕灵也已登轿,金元招呼着轿夫起轿,一行人风风火火的的往外头赶。 在经过前院的时候,还差点把江一轩撞了个跟头。 “这一大早的干什么呢?”江一轩抚着自己吓得够呛的心口,惊魂未定。 他昨晚喝的太多,宿醉微醒,冷不丁被轿子那么一刮,半天都没能冷静下来。 江府管家扶着他,望向已经走远的软轿,“二小姐今儿个起晚了,是怕找不到宋相吧,才这么急。” “快点快点。” 另一边,坐在软轿里的江慕灵还在一个劲的催促,轿夫们扛着轿子跑得都快要飞起来了,终于在午时之前赶到了丞相府门口。 没等软轿落定,江慕灵就急急的下了轿,银锭赶忙为她披上了粉缎描花的长披风,门房远远见到她,立马跑下台阶迎,“江二小姐,您是来找丞相的吧?今天的早朝还没散,丞相还在宫里呢。” “还没散朝?”江慕灵跑得气喘吁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早朝开这么久?”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到早朝开到午时的,然而,纵使太阳从西边出来,她也是要去候着宋相的,毕竟拍马屁机会天天有,鸽子蛋大的珍珠却不天天有。 第9节 珍珠…… 江慕灵惊呼:“我的珍珠呢?” 银锭‘哎呀’了声:“还在府里呢。早上这一通兵荒马乱的,都忘了把它带上了。” “金元!” “是,小的现在就回府取!” 门房见状,便提议道:“二小姐,您看您要不先进府里等着,等宫里有了消息,小的再通知您?” 江慕灵摇头,转身就走,“不必了,我去宫门口等叔叔。” 银锭顺势丢了锭银子过去,门房顿时喜笑颜开,“二小姐您慢走。” *** 庄重肃穆的金銮殿上,东临帝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斜靠在龙椅上,心里早就开始盘算起待会儿是去新册封的柳贵人那小酌,还是去宠妃梅妃那稍加安抚,阶下的吏部尚书还在宣读任职文书,宋清昀看了眼站在大殿中央的洛中使节,心中估摸着这早朝应该快结束了。 那连站姿都显得和众人格格不入的洛中使节不是别人,正是洛庭柯。因为还未正式任职,他现下也只是穿了身洛中使节的官服,漆黑如墨的长袍服帖勾勒出修长的身形,腰间系着的云纹带上垂了长穗,那是他在洛中国身份的象征。 提及任职原因,就要说起东临和洛中两国的盟友关系。东临地处富庶之地,多商人,多钱财,国库充盈,少内忧;又因长江天堑,无外患;继而全国上下都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 反观洛中,地处中部,多兵马,多军将,可惜物资匮乏,靠着商人来东临做商贸,才可一览世间珍奇。 两国各有长短,随着北边的北齐崛起,这才有了危机感,结盟之意顺理成章有了书面文书。洛中帝担心东临骄奢惯了,会扯自己后腿,就提议派使臣来访,并任其官职,促进两国共同强盛,互换资源。东临帝跟朝臣一商量,觉得可行,便同意了。 于是,洛庭柯受命前来,任东临使官,通两国政务。 这一通介绍终于到了尾声,刚开始的时候在场的宋位大臣还觉得新鲜,梗着脖子使劲往那外来官员的地方望,就像是看到一只会走路的布偶。可到了后来,洛庭柯言辞正经,神色威严,就跟个古板的老夫子一样,很快就让众人失去了兴趣。再看东临帝,早就百无聊赖的打起瞌睡来。 洛庭柯见到此幕,只恨不得当场批判,但是一想到“督促勤政”需要循序渐进,只得暂且按捺。 随后,大太监宣读任职令,赐官服,分宅邸,送了些仆人家丁,洛庭柯在东临任职一事就此定下。 繁复的礼节之后,今日的早朝终于在太监一声尖细的“退朝”中结束了。 *** 巍峨的皇宫外,一顶粉缎软轿安静的停在一侧,江慕灵坐在轿子里,一手捏着块杏仁糕,一手端了杯茶,正吃得不亦乐乎。 “小姐,早朝散了。”就在这时,银锭的声音从轿外响起,江慕灵连忙三下五除二的解决掉剩余糕点,又灌了口茶下去润嗓,匆匆撩帘下轿。 百官两三结伴,施施然的自宫内走出,宋清昀穿着朝服,步履从容的走在最后,身边还跟了好几个官员,似乎在说着什么,江慕灵眼睛一亮,赶忙迎了上去,“叔叔!” 卷一:东临 第六章:重逢 宋清昀抬眼一看,见她小跑着往这边来,粉纱裙下摇曳生姿,隐隐还能看到其下一双娇娇小小的粉白绣鞋,当即就蹙起了俊眉。 等到江慕灵跑到了他跟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宋清昀便是一通训斥:“女子走路,当以不急不缓,安闲从容为宜,裙摆不可动,鞋不可露,你看看你刚才,像什么样子。” 江慕灵惊讶的看着他,微微张大了嘴,“哎呀,叔叔今天是怎么了,平日里也没见这么长篇大论呀。” 宋清昀想起刚才那几位同僚盯着江慕灵裙摆看的样子,心中不免一阵烦躁,“说,找我什么事。” 江慕灵嘻嘻一笑,秀丽的小脸犹如花般灿烂,挽上了他的胳膊,“没事就不能来找叔叔嘛?” 宋清昀斜睨了她一眼,“你倒是喜欢到我跟前晃悠,可能晃悠到宫门口来?” “嘿嘿,叔叔果然智商超群,非一般人能及也!” “行了,别拍马屁了,有事说事。” “叔叔好没耐心……”江慕灵嘟哝着,可下一秒还是笑了起来,她神秘兮兮的将自己粉嫩的拳头在宋清昀面前晃了晃,然后摊开手,一颗足有鸽子蛋那么大的珍珠出现在她嫩白的掌心。 宋清昀甫一看到那颗珍珠,眸色便是一亮,他也是见识过不少大珍珠的,但像江慕灵手中这般大成色又好的确实少见,心中不免赞叹了一声。然而,仅仅刹那,他就恢复常态,不满道:“怎么就一颗?” 江慕灵赶紧露出副崇拜的神色,“不不不,这珍珠就像是叔叔一样,独一无二呀!可不就只有一颗嘛!” 宋清昀有些意外的挑眉,没想到几日不见,江慕灵这马屁功夫愈发了得。 “叔叔,待会儿有事吗?一起去听曲儿呀!”江慕灵见宋清昀俊脸上露出满意,还收下了那颗珍珠,心里终于舒坦,想着这个马屁总算是拍出去了,赶紧趁热打铁,想着约他出去好好玩乐一番。 “嗯,那就去吧。”宋清昀这话才刚说完,身后就走过来一人,“宋相。” 那人着了身漆黑如墨的长袍,服帖勾勒出修长的身形,俊眉修目间透着股温文尔雅的气质,端方君子,令人心生好感。 正是洛庭柯。 “啊,洛公子?!”江慕灵认出了他。 洛庭柯冲她点点头,“江小姐,你怎么会在此?” “我来找叔叔的,待会儿我们要一起去听曲儿,洛公子你有空吗?要不一起去呀?” “两位……是叔侄?”洛庭柯看了眼宋清昀,又看了眼江慕灵,瞧这两人年龄相差不大,辈分倒是差了一轮。 宋清昀淡淡道:“我可没这么大的侄女。” “那……” 江慕灵见宋清昀没有解释的趋向,便主动道:“叔叔和我父亲以兄弟相称,所以做为小辈的我,自然是要尊称一声叔叔的。” “原来如此……” “洛公子,你去不去听曲儿呀?楼外楼的飘飘姑娘唱曲儿可是一绝呢!” 洛庭柯虽然早就听说过东临举国上下皆爱玩乐,可一直不以为然,现日光正盛,正当好好处理政务之时,当朝丞相却要自我放纵的去听曲儿,这还了得? 第10节 他此行前来辅政的目的就是让东临官员少纵欲,多勤政。先前在东临帝那边忍了不少,这会儿就再也忍不住了,“宋相,这有些不妥吧?” 宋清昀早在昨晚的宴席上就知道了洛庭柯的性格,此刻听到他这话也不意外,只慢声反问道:“有何不妥?” 洛庭柯正色,“三不妥。一,青天白日,这般放纵,不利于精气神;二,宋相为一国丞相,当低调内敛,而非带头玩乐;三,骄奢淫逸,此风不可长,我本因辅劝东临陛下勤政少乐才来东临的,现知晓您欲去酒坊勾栏之所不务正业,更不能视而不见。” 这番话讲得有理有据,就连没怎么听懂的江慕灵都惊呆了。毕竟敢当着宋清韵的面跟他唱反调的,洛庭柯可谓是当世第一人。可等她反应过来,又觉得不对,什么叫‘酒坊勾栏’? “楼外楼哪里是酒坊勾栏了,那是……” 宋清昀抬手,阻止了江慕灵的辩驳。 “洛大人说得对,白日确实不该如此放纵,受教了。” 江慕灵呆了呆,好半响才听清楚他刚才说了什么,顿时露出副见到鬼的神色,“叔叔,这位洛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居然能让您老人家都让步?! 当然了,这后面的后半句话她没敢说。 宋清昀简单介绍了下,那口气听起来就跟介绍他家的下人一样。可江慕灵还处于宋清昀居然会让步的震惊中,一听这位是来东临辅政的使官,心中愈发崇拜。 她表现的太过明显,宋清昀不由蹙眉,“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洛庭柯张嘴,正欲说话,却被江慕灵抢了先,“这事说起来就长了。” 宋清韵瞧她那阵仗,怕是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便借机与洛庭柯告别,让她边走边说。 “这事儿还得从那南海大珍珠说起,昨日我在朱雀桥上把玩那珍珠,还想着去送给叔叔您,谁知路人都被珍珠惊艳到了,团聚起来要一饱眼福,那人啊,可谓摩肩接踵!当时洛大人也在其中,不过我没注意到他……” 金元早就很有眼力劲的租了辆宽敞马车过来,待江慕灵和宋清昀一前一后的上了马车后,才跳坐到马夫边上。 “驾——”马夫一甩马鞭,骏马嘶鸣,开始朝着前方小步小步的跑了起来。 银锭和宋清昀的随身小厮各自指挥着扛轿的轿夫们,紧随其后。 马车内,江慕灵就跟说戏似的抑扬顿挫,“……饶是朱雀桥宽大,也容不下那么多人啊,果不其然,在边上的人就被挤得跌下了桥!嘿,我一看,这不得了,赶紧号召大家下河救人。说来巧了,那落水之人正是洛大人……” 宋清昀早就见识过江慕灵的夸大本事,此刻洛庭柯已不在身边,自然没了继续听下去的理由,遂打断道:“行了行了,别唱戏了。” 江慕灵立刻闭嘴,盈盈水润的杏眸就像含着一汪澄澈湖泊,楚楚可怜至极。 宋清昀被她那目光一望,顿时就觉得心里被什么软软的东西给撞了下,酥酥麻麻的。 江慕灵看他神色不似方才那般淡漠,这才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叔叔,真的不去听曲儿吗?” 宋清昀瞥了她一眼,“先回府换衣服。” 回府换衣服,那就是同意去咯?江慕灵瞬间开心了起来,但又觉得奇怪:“那叔叔刚才怎么在洛公子面前说不去?” 宋清昀不说话了,给了她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开始闭目养神。 江慕灵苦思冥想,怎么想怎么觉得是宋清昀怕了洛庭柯,这才说出那番违心的话。 可是,她的叔叔可是东临国的丞相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陛下外,怎么可能会有人让他感到害怕呢?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丞相府门口,宋清昀径自回了房换常服,江慕灵则呆在大堂玩博古架上的各种精巧玩意儿。 “小、小姐,按您的吩咐,已经、已经在楼外楼定好雅间了,飘飘姑娘也准备妥当,就等着您和宋相过去呢。”金元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银锭赶忙给他倒了杯茶,让他坐下顺顺气。 江慕灵‘嗯’了声,将手里头把玩的一小尊玛瑙玉佛放回原位,“叔叔沐浴更衣一番起码要三炷香的时辰,知会过厨房让他们先别忙着做吗?不然等我们过去菜都冷了。” “小姐放心,都安排好了。” 江慕灵点点头,背着手晃晃悠悠的走到一侧的紫檀木太师椅边上,却没落坐,只懒散的斜靠着太师椅,细长如玉管般挺秀的手指轻轻敲着椅背,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就在这等待的空档,门房领了一人进来,江慕灵本只是随意瞟了一眼,结果在看清来人是谁时,不由懵了下,呆立当场。 情不自禁的,她站直了身形,还下意识整了整裙摆,“洛公子?” 洛庭柯换了身靛色常服,长身玉立,秀致如竹,在看到江慕灵也在厅内时,他眸中有诧色一闪而过:“江小姐,又见面了。” 卷一:东临 第七章:拜访 你是来找叔叔的吗?来人,上茶上糕点!”江慕灵难掩内心雀跃的招待他,俨然一副当家主人的姿态。 一杯粗茶并三两碟小点心被端上了桌,洛庭柯看了一眼,暗暗点头。 “看来这东临丞相虽喜玩乐,但本质上还是个清廉自省之人。 “洛公子,你来找叔叔什么事啊?”江慕灵一提裙裾,在他身边落了座,余光瞟到桌上的那些个东西,秀丽的眉眼立时一蹙,“这都上的什么东西,茶要那个日照早春茶,就前些日子我送过来的;糕点就暂时用太白楼的吧……叔叔最喜欢的那几个口味都上了,赶紧的!” 洛庭柯见场内的下人们一脸为难,还以为是丞相府囊中羞涩,连忙劝道:“江小姐,不必麻烦了,这些可以的。” “不麻烦不麻烦,”江慕灵嫣然一笑,“其实我觉得吧,北望居的糕点才是真临安一绝,可惜叔叔不喜欢,所以只能凑合了……洛公子,有时间我带你去吃正宗的北望居糕点啊!” 洛庭柯简直被她的热情好客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人家这么热情好客,要是拒绝的话也未免太失礼了,遂他纠结了片刻,还是挤出抹笑容,温声应下:“如此,劳烦江小姐了。” 江慕灵秀丽的小脸上满是笑容,似乎很高兴他没拒绝,但在发现下人还杵在原地不动时,瞬间变脸,“怎么还在这站着,赶紧把新茶和太白楼的糕点都弄上来啊。” “……” 下人们默默将那些江慕灵嫌弃的东西撤了下去,在经过白管家身边时,求助般的问道:“要是真照江二小姐的吩咐做,宋相必定会大发雷霆吧!” ——太白楼的糕点不便宜,日照春茶的价格更是不菲,虽说这些都不是丞相自掏腰包买的……可别人送的也会不舍啊…… 白管家觉得头痛:“以往也没见小姐这么殷勤。” 第11节 他在宋家呆了很多年,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看着江慕灵长大,对她自然比较亲昵。 “那洛大人长得一表人才,又谈吐有度,江二小姐莫不是……” 白管家面色一肃,呵斥道:“不许胡说。” 下人唯唯诺诺。 “这样吧,库房里还有些陈年的日照茶,你去取了过来,小姐辨别不出陈茶新茶的。”老实说,堂堂一东临丞相府,待人接客用这些确实丢脸,可比起后期承受宋清昀的怒火……果然还是丢丢脸比较好,白管家扶额,“刚才撤下来的糕点给我。” 他冲下人伸出了手,后者赶忙把托盘端过去,上头放置的几碟糕点普普通通,看着就让人没食欲。 这边厢,江慕灵正口沫横飞的给洛庭柯讲着临安城中好吃的好玩的在哪里,白管家见他俩相谈甚欢,也不打扰,就静静的立在一边,直到下人把陈茶奉上,这才顺势问道:“小姐,这些糕点不合口味吗?” “是呀,这些一看就不好吃。”江慕灵跟白管家关系颇好,是以语气十分随便。 白管家默默在心里说了三遍的‘丞相对不起’,“可丞相颇为喜欢这个口感。” 江慕灵终于抬头,小脸上满是惊讶。 白管家将托盘微微举高了些,送到她的面前。江慕灵看着那几碟黄不黄白不白的糕点,语气充满了怀疑,“真的吗?” ——这看上去不像是叔叔会喜欢的风格啊…… 白管家微笑:“小的什么时候骗过您?” “这倒是……”江慕灵眨巴了下盈盈水润的杏眸,点点头,松了口:“既然是叔叔喜欢的,那洛公子,我们也尝尝吧。” 洛庭柯想说他这根本就不是来吃东西听故事的啊,可江慕灵已经把糕点端到了他面前,那几块方方正正的米糕堆叠整齐,差点没撞上他的鼻尖。 没办法直接拒绝,那就只能转移话题了,洛庭柯不着痕迹的接过那碟糕点,状似不经意道:“听门房说,宋相在沐浴?”他看了看艳阳高照的厅外,似乎有些不能理解,“这个时辰……?” 江慕灵抓起两块米糕,嗷呜一口就吃下了肚,含含糊糊的解释:“叔叔这个人比较爱干净,每次从外头回来都要洗上几炷香的时间呢……啊,好淡的味道,果然是叔叔喜欢的口味。” 白管家不吭不卑的微微躬了下身,“小姐,您平日里吃的太过重口,是对身体不好的。” “我不喜欢说这个,明明就是你们吃的太清淡……”江慕灵不高兴的嘟哝着,白管家陪笑退下。 缩在角落的丞相府下人忍不住冲白管家竖起了大拇指。 洛庭柯非常有风度的等白管家和她说完,这才开口道:“宋相要洗几炷香的时辰?” “是呀,毕竟是要去见飘飘姑娘的嘛,可不得沐浴焚香一把?嘿嘿我这个词用对了吧?” “这个词是这么用,不过……见飘飘姑娘?”洛庭柯疑惑,“宋相不是要开始处理政事?这飘飘姑娘是……” “啊,那个啊……”江慕灵不察之下说漏了嘴,顿时张口结舌,“飘飘姑娘,飘飘姑娘……金元!你来告诉洛公子,飘飘姑娘是谁。” 金元本来还默默的呆在角落充当背景,冷不丁被她这一点名,不由一呆。 “啊?飘飘姑娘不就是楼外楼的……” “咳咳咳——”江慕灵用力咳嗽,冲他好一阵挤眉弄眼。 金元毕竟是从小服侍着江二小姐长大的,这一出哪还有不明白的,立刻改口道:“飘飘姑娘呀,那是宋相的表妹。” “啊?” “哎呀洛公子,我们不提别的女人,你找叔叔是有什么事呀?也跟我说说呗。”江慕灵无比生硬的扭转了话题,一手托着粉腮,小脸上满是期待。 洛庭柯微微笑了下,看起来很是温文尔雅:“宋相不是堆积了不少政事吗?在下过来是想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江慕灵被他那笑容晃了下,半响才回过神,“噢……你来帮叔叔审阅奏章啊?哎呀那个不必管,齐大人会都弄好的。” 洛庭柯疑惑:“齐大人是?” “就是户部的那位,齐尚书齐大人!” “户部尚书?”洛庭柯修眉微蹙,“东临陛下将审阅奏章的重任交托于宋相,是信得过宋相,他怎可将这般重要之事交托他人?” “就像陛下很信任叔叔一样,叔叔也很信任齐大人啊,”江慕灵眨巴着盈盈水润的杏眼,“那可不让齐大人去审阅嘛。” “并非在下质疑齐大人人品,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宋相怎可如此草率?若有官员所呈奏章中有不利于审阅奏章者,借此扣下奏章,又该如何?” 江慕灵歪头,想了想,“你这明显就是在质疑齐大人的人品啊。” “……” “可话又说回来,齐大人是叔叔信任的人,要是他人品不好的话,叔叔怎么会安排这件事给他做呢?你要是质疑齐大人的人品,那岂不是在质疑叔叔眼光不好,辨不出谁好谁坏?” 洛庭柯被她这歪理一带,险些觉得很有道理。 可他细细寻思一番,又觉得不对,“江小姐,你这定义有问题。且不提齐大人人品好与坏,东临陛下将此重任托付宋相,他就不该再移交他人,否则东临陛下何不直接将此重任托付齐大人呢?” “那肯定的呀,洛公子你刚才也说是重任了,这既然是重任,怎么能越过丞相,直接下发给下面的人呢?” “……”好像有些道理。 洛庭柯被她这一通偷换概念,自己倒是沉思反省了起来,江慕灵暗暗松了口气,心想这件事可算是把它给圆了过去。 她冲金元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去找宋清昀,这叔叔要是再不来,她可是连老底都要被洛庭柯给套出来了。 *** 金元离开后不久,又有数人登门拜访。 “齐大人、李大人、戚将军……你们怎么都来了?”江慕灵惊讶的跟来访者问好,复又帮洛庭柯介绍道:“齐大人和李大人是户部、吏部的两位尚书大人,戚将军是当朝威武将军,带兵打仗很是厉害的!啊,还有那边的那两位,何大学士和纪大学士……” 洛庭柯一一与众人回礼,“各位大人来找宋相,可是有要事相商?” 第12节 戚将军性格比较耿直,闻言直接笑道:“宋相说要请我们去吃……” “商议政事!”户部尚书暗暗踢了戚将军一脚,抢白道:“宋相找了我们大家过来,是有政事商议。” 洛庭柯理解的点点头,欣慰一笑:“原来是这样……那不知有没有在下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洛大人愿意加入,我们自然是欢迎的,不过今儿个早朝散的迟,现在这点都是吃午膳的光景了,不如一同用过午膳后,再处理政务?” 洛庭柯点头,这可是个增进感情的好机会,“那便等宋相收拾妥当后,一同用膳吧。” 于是众人就此落座,戚将军望着与两位大学士相谈甚欢的洛庭柯,不由道:“齐大人,你今天可真是带对了人,没想到这位洛中来的使者竟也是一板一眼的枯燥之人,你瞧瞧,他跟咱们的两位老古板聊得多开心。” “宋相交代过的那件事你还记得吧?”吏部尚书压低了声音,“待会儿可就全看你了。” 戚将军拍拍胸脯,豪迈道:“放心吧,那洛大人细胳膊细腿的,肯定几下就倒。” …… 又过了些时辰,宋清昀才一身清爽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着了身深色长袍,长发束冠,容色昳丽,一双狭长的眼眸中盈盈溢着浅淡笑色,未语先带笑三分,十分引人瞩目。 卷一:东临 第八章:灌醉 “宋相。”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宋清昀颔首以作回礼,江慕灵一下就扑到他身边,抱住了他的胳膊,“叔叔,我们先去吃午膳吧,我肚子好饿。” “酒席可有备妥当?”宋清昀在她的搀扶下往大厅外走,众人紧随其后。 “叔叔你就放心吧,我办事还能有什么差错!” 宋清昀想了想,好像在玩乐方面她还真没出过什么岔子,这才放下心来,“那诸位,咱们就移步楼外楼用膳吧?” “听凭宋相吩咐。” …… 楼外楼建在城西,临西湖而建,因楼中有楼曲折回绕而得名,平日里生意火爆,要是没提早打招呼,定然是品不到楼内珍馐美味。江慕灵一早就让金元包了个雅间,待众人到了楼外楼,金元便领着众人上楼上雅间,江慕灵则去了厨房,亲自督看厨子做菜。 ——之前请洛公子那顿好歹是怠慢了人家,今天怎么也得挽回点面子,做些好吃才行。 江慕灵是楼外楼的常客了,厨子自然也是认识这位大小姐的。这会儿见了她来督工,心中难免紧张,“江小姐,今日宴请哪位客人?” 江慕灵正忙着查看厨房内的时蔬荤菜是否新鲜,闻言头也没抬:“宋相来了,所以你们都麻利些,可别让宋相等久了。” 厨子顿时松了口气,“那是按照宋相的口味来啊?” “那肯定……嗯,今天的菜都不错,行了,可以开始下锅了。” “江小姐您放心,咱都是知道您的口味的,会为您备一罐盐。” 江慕灵撇撇嘴,丢了锭银子过去,“就你知趣。” 厨子接过赏钱,兴高采烈的去炒菜了。 …… 另一边,众人在雅间落座后,戚将军招呼小二直接上了几坛五十年的桂花酿。 戚将军心直口快,直接以海碗盛酒,端到洛庭柯面前,“洛大人,你自洛中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这桌酒席就当是对你的接风宴,还请你不要客气,敞开了肚皮吃就是!” “这……在下不胜酒力,恐怕无法……”洛庭柯被他那比脑袋还大的碗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推拒。 戚将军心说要的就是你不胜酒力,要你胜酒力今天还难办了。于是面上劝的愈发热切,洛庭柯几次三番的推拒无果,只能接过那海碗。 “洛大人,干!”戚将军当先开喝,几口就下了肚,他将海碗倒扣,内里滴酒不剩。 洛庭柯温文尔雅的面容上满是为难,可在场诸位对此皆是沉默,并无为他解围的倾向,无奈之下,他只得硬着头皮开喝。 入口的酒液香醇厚重,全然不似之前喝过的醋酒,他心中惊疑了下,这才渐渐放下了心。 洛庭柯这碗酒喝的很缓,也很慢,喉结略有些艰难的上下滚动,好不容易才将那一海碗的酒喝光,碗放下时,他整张脸都红了起来,看得出先前所说的不胜酒力绝非虚词。 “好,洛大人好酒量!”戚将军一拍他的肩膀,后者摇晃了下,差点跌倒。 吏部尚书也在一旁微笑劝道:“洛大人,我们这桂花酿馥郁绵甜,没什么后劲的,待会儿你可要多喝几杯啊。到了东临不饮桂花酿,那就跟白来一遭一样。” 说话的同时,已有小厮上前为洛庭柯满了碗中酒。 洛庭柯昏头昏脑的推拒:“齐大人,待我缓缓……” 经此一遭,吏部尚书也看出了他的酒量深浅,遂只笑笑不说话,“在场诸位都是风雅人士,不如我们来行酒令诗?” 戚将军只觉一个头两个大,“行什么酒令啊……你们都是读书人,就我个大老粗,我行不来。” “戚将军,我与你一起便是,我来行酒令,你来喝酒,如何?” 戚将军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吏部尚书又看向众人:“在场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自然是会给他面子,纷纷点头应允:“可。” 宋清昀见酒席气氛渐佳,遂微笑道:“那就由我来做令官吧。” 金元趁人不备,给洛庭柯换了个小酒杯,之后便和几个小厮给众人斟酒,宋清昀微微沉吟,俊脸上露出浅浅笑意,嗓音清越:“所续诗中需带‘春、水、花’三字含义,谁续不上,罚酒三杯。始句:一汀烟雨杏花寒” 第13节 纪学士一捋长须,信口接道:“桃花流水鳜鱼肥。” …… 洛庭柯大概是因为刚才那一碗桂花酿喝的太狠了,脑子现在都是晕的呢,轮到他接时,懵了半天才道出句:“春江花朝秋月夜。” 酒令行了一轮又一轮,罚酒的人也开始变得多了起来,最后只剩纪大学士和洛庭柯在互接,又一轮到洛庭柯面前时,他沉默了很久,最终化为一声叹息,连喝下三杯桂花酿。 “看来刚才的题有些难了,那这回说个容易的吧。”宋清昀举杯轻啜,感受着桂花酿绵延芳馥的口感,“‘暗香’。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 数轮之后,洛庭柯再度败下阵来,摇头轻叹:“纪大学士果然博学。” “好,下一题。‘星月’。月落星稀天欲明。” …… 待江慕灵与端着菜的小二回到雅间时,已经有好几个人喝趴下了,她不禁睁圆了杏眼,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金元悄悄挪到她身边,小声解释:“拼酒呢,喝的可凶了!” 之后便挤眉弄眼的示意她往洛庭柯那边看。 这当口,店小二已经麻利的将菜一道道的端上桌,江慕灵看着洛庭柯醉眼朦胧又反应慢半拍的样子,不由冲小二道:“赶紧让厨子弄几碗醒酒汤上来。” 吏部尚书因为与戚将军合作的缘故,滴酒未沾,此刻坐在桌上的,除了宋清昀以外也就他看上去还不错了,“洛大人,今日这菜虽然不是洛中口味,但必定合你口味。” 洛庭柯眼睛发花,盯着那碗水晶虾仁半天都没看清是什么,他想起了之前江慕灵宴请他时那些菜很难吃,遂摇了摇头,不肯动筷子。 宋清昀知道他之前跟江慕灵一起吃过饭,轻咳了声,“这边的口味上佳,便是外来商客也赞不绝口,洛大人试试看吧。” “……”洛庭柯一脸犹豫,但想到刚才喝的酒味道不错,不像是当日喝的醋酒,又有些想试试。 纠结了会儿,他还是伸出了筷子,夹起赛如明珠的水晶虾仁就往嘴里送。 此种水产在洛中本就不多见,洛庭柯虽是有幸尝过,却从未想过此类虾竟能如此鲜美滑嫩,四溢的奇香充斥口腔,顿时让他惊为天人,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赞不绝口。 一旁的江慕灵也已经落座,边上是罐厨子特地为她准备的盐巴,她见洛庭柯吃得欢快,全然不复之前的沉寂,不由瘪瘪嘴,将那块蘸了盐巴的虾仁塞进嘴里。 “没想到洛大人竟跟叔叔一个口味,都是清淡之人。” 吏部尚书叹息,“江小姐,并非宋相吃的清淡,而是你太重口了。” 江慕灵不满,正要反驳,吏部尚书却已起身,“我去厨房看看醒酒汤何时能好。” 他走了之后,雅间内除了那些个趴下的人,就只剩下江慕灵和宋清昀,以及一个劲夹着菜吃的洛庭柯。 宋清昀见他喝高,倒是有了试探一下洛庭柯虚实的念头,怎奈还没付诸行动,窗外就突然吵闹了起来。 ——用人声鼎沸来形容都不为过。 江慕灵蹙起秀丽的眉眼,不高兴道:“楼下是怎么回事,吃个饭都扰人清静?” 金元抢先一步到了窗口,看到对面街道上人潮汹涌,再仔细一看,可见那些人都是衣衫褴褛之人,互相推搡挤让着往前头走去。 他轻咦了声,“小姐,都是些乞丐。” 江慕灵也下了桌,走过去一看,不远处的一家酒楼前搭起了矮台,其间有雾气袅袅升腾。 “这些人都挤一团干什么呢?”她奇怪的嘟哝着,让金元下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外头怎么了?”洛庭柯大概是酒意上头,看上去都不似平常那般内敛从容,他有些踉跄的走到了江慕灵身边,也往外头看去,只是他现在眼睛发花,看不清远处,倒是能看到楼下经过的几个乞丐端着碗白粥,“这阵仗,像是哪家的善人在救济乞丐?” 江慕灵一脸新奇,一个劲的往外探,“是吗?善人在哪呢?我怎么没看到?” 洛庭柯怕她摔下去,下意识就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臂,此幕落在宋清昀眼中,立时就让后者的眸色一沉。 他放下了酒杯,“慕灵,过来。” “嗳?叔叔怎么了?” 江慕灵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走到他身边。宋清昀伸手,替她整了整方才被洛庭柯抓过的地方,“你真想知道外面是谁在布施?” “听叔叔这口气,难道您知道?”她惊讶的睁圆了杏眸,一时间也顾不得其他了,赶忙拍他马屁,“果然,这世间就没有叔叔不知道的事,叔叔真厉害!” 宋清昀被她这马屁拍的浑身舒畅,正想开金口告诉她,却被洛庭柯抢了先,“宋相身边的人应当是早就注意到那边的动静,所以事先查探了番,刚才宋相身边的那位小哥不就出去了趟吗?” 宋清昀:“……” 这家伙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他那侍卫走出去悄无声息的都能被他发现? “啊?有这回事吗?” 洛庭柯点点头,口齿不清的含糊道:“江小姐,你纵使再崇拜宋相,也不该如此夸大其词,殊不知‘捧杀’最是害人。” 若要论起不会说话者,洛庭柯该是当世第一了,这哪有当着人家面拆台的呢? 宋清昀看上去倒是面色如常,只是眸中隐隐透着不悦,江慕灵被他一通教训,半句话都没说,呆呆的看着他,似乎没反应过来。 她那面容本就生的娇俏出色,此刻杏眼微睁,小嘴微张,白嫩嫩的小脸上隐带着点无措,顿时就让洛庭柯顿时有种话说太重的感觉。 ——人家毕竟是个姑娘家,他着实不该如此…… 洛庭柯暗暗自省着,思忖着是不是该跟人家小姐道个歉,江慕灵却先一步开口了,语气满是迟疑“那个……捧杀?是什么意思?” 卷一:东临 第九章:齐海茵 第14节 洛庭柯:“……” 宋清昀:“……” 宋清昀的侍卫:“噗。” 众人的目光尽数落在他身上。 后者额角冒汗,默默低下了头。 “小、小姐,打听到了——!”金元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江慕灵大概也是觉得尴尬,连忙问道:“快说,是哪家善人在外布施?” “咦,小姐你怎么知道?”金元大感吃惊,本来还想细问,奈何让江慕灵一瞪,立马就续道:“齐大人家的千金在同庆楼定了很多粥和包子,要散发于全城的乞丐,现在正在那边布施呢!” 江慕灵一听,重点不在布施上面,反倒是瞪圆了一双杏眸,反问道:“齐大人家的千金?哪个千金?” 金元倒是想回一句“能有哪个”,毕竟齐家除了那位嫡长女,另一位还未及笄呢。 然而,一想起自家小姐跟齐家大小姐的关系,他心里顿感后悔,怎么刚才他就没去铺子里帮着运货呢,让银锭跟过来多好,“齐,齐海茵……。” “什么——?”果不其然,这名字一出,江江慕灵的吼声就冲破了屋顶:“怎么是她?!” 洛庭柯被她震得两耳作痛,不由得揉了揉,“这位齐海茵是何许人?没想到竟然如此善心,着实难得,我想去见一见了。” 江慕灵怒目而视,满眸愤慨几乎满溢而出:“区区吏部尚书的千金,有什么好看的。更何况搞了这么多人聚成一团,把路都给堵了,简直是添乱!” “原来是齐大人家的千金。”洛庭柯惊叹,转望向宋清昀,邀道:“宋相,东临有如此心系百姓之人,实属难得,此举更是值得赞赏,不如同我一起下去,当面对这位齐小姐道个谢?” 被忽视的江慕灵气得几欲吐血。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那齐海茵是多张了个鼻子还是多张了张嘴,至于这么巴巴跑过去吗?! 宋清昀倒是没想到这事扯来扯去的居然扯到了自己身上,半响才道:“此事的确值得夸赞,只是下面人多繁杂,我就不去了吧。” 洛庭柯不放弃,再接再厉的劝他:“如今我们又没着官服,不会给他们添麻烦的。” “洛大人既然有兴趣,还是自己去好了。” “宋相,一起去吧。” 宋清昀蹙眉,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执拗,“我们东临的人很友善,洛大人,你想去就去吧,没事的。” “还是宋相懂我。”洛庭柯俊颜之上浮出几丝不好意思。 “……你都表现的这么明显了,我不懂才奇怪吧。” 洛庭柯害羞:“那您就更要陪我去了,毕竟我和齐姑娘素不相识,这么直接过去,实在是怕唐突了人家姑娘。” “……”这圣贤书倒是没白读,知道随随便便去跟官家小姐搭讪是不对的,可这两个大男人去找人家小姐就合适了吗? 宋清昀目光一移,落在了边上的江慕灵身上,“纵使我认识齐小姐,可我们两个人过去找一个姑娘家,还是有些于理不合。不如让慕灵陪你走一趟吧,她也认识齐姑娘的。” “啊?”江慕灵倒是没想到自己一声不吭的都能接到差事,顿时大急。谁要去见那个齐海茵啊,看到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可惜她这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宋清昀就一个警告的眼神丢出来,凌厉威严又满是慑人之气,生生让她把那个‘不’字给咽了回去。 再看洛庭柯,倒是一脸‘宋相考虑周到’的欣然。 …… 江慕灵不高兴的带着洛庭柯出了楼外楼,来到了一街之隔的同庆楼外。 “洛公子,看来你这酒量不错啊,大家都趴了就你还活蹦乱跳的。”心心念念就想着要去找别的姑娘家,哼! “我也没想到我的酒量还不错。” “之前还在下在下的,现在怎么不谦称了?” “……”大概是她那绵里带刺的语气太过明显,洛庭柯迟疑了下,复才小心翼翼的询问道:“江小姐,你是在生气吗?” “哼。” 江慕灵不理他,兀自走在了前头。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临时搭建的矮台赫然呈现在眼前,衣衫褴褛的乞丐们手端空碗,十分有秩序的排着队,几个护卫打扮的男人在矮台上忙着盛粥和分发米面,至于齐海茵,她大小姐则远远的站在阴凉的地方,边上一个婢女打伞,一个婢女打扇,瞧着好不舒爽。 齐海茵是吏部尚书齐远的嫡长女,在帝京城名声颇佳,据闻此女颜貌淑丽,贤良有德,乃是临安城人人皆知的大美人,再加上身份显贵,这上门说亲的媒人多的都要把尚书府的门给踩踏了。 如今见她站在矮台之上,一身飘然若仙的浅杏色长裙勾勒出纤细的身形,发髻高束,环翠璎珞,倒真真是光彩照人,气韵非凡。 不过江慕灵天生跟她不对盘,简直就是一山不容二虎,见一次掐一次!齐海茵自恃身份,自不会将厌恶表达明显,但那张花瓣似的娇嫩小嘴可利着呢,绵里带刺的挤兑,从话上是让人挑不出错,可到了耳里却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才刚看了齐海茵一眼,江慕灵就觉得整颗心都暴躁了起来,一张秀丽的小脸气鼓鼓的,就像要咬人一样。 齐海茵边上那打扇的婢女眼尖,远远就发现了江慕灵,不由凑到自家小姐耳畔细语了番,接着齐海茵便望了过来,面上带着温婉的笑容,“江小姐,你怎么来了?” 江慕灵摆着张臭脸,不说话。 齐海茵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嗓音温温软软的,关切询问道:“瞧江小姐这脸色,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好的样子,难道是病了?” 江慕灵顿时大怒,“你怎么说话呢?说谁病了?你这是诅咒我吗!” 齐海茵无措的望着她,柔和淑丽的面容上满是无辜:“江小姐这里哪里话,我只是关心你呀。” “有你这么关心人的吗!” 洛庭柯不知江慕灵与齐海茵之间的瓜葛,自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之间火气这么大,遂赶紧站出来岔开话题,“多谢江小姐领我前来,齐小姐,有礼了。” 第15节 齐海茵自然知道他是谁,这次来楼外楼参加宴席的人她都打听清楚了,可这事却是不能暴露的,遂矜持的点了下头以作回礼,语气有些疑惑的问道:“您是……?” 洛庭柯立刻拱手道:“在下洛庭柯,见小姐在此布施,甚是感叹。” 齐海茵立时抿唇,柔柔一笑,“原来是洛使节,有礼了。” 洛庭柯直言道:“没想到齐小姐竟有如此善心,在此救济贫苦百姓。在下着实对小姐的善举钦佩不已,此举值得赞赏,更值得宣扬。” 齐海茵微微垂头,白皙的粉面上弥漫着淡淡的霞色,“洛大人过奖了,不过……您怎么会与江小姐在一起?” 江慕灵一看她那装的跟什么似的样子就觉得倒胃口,可洛庭柯却很吃这一套,嗓音明显变得柔和了些,“是这样的,在下本与宋相、一众同僚和江小姐在楼外楼吃饭,听到这边在布施救济,才慕名前来。” 齐海茵眸光微闪,“宋相也来了?” “嗯,现下正在楼外楼。” 齐海茵面上的笑容真切了些,提议道:“我与宋相相识,不去打个招呼说不过去,不如我和你们一同过去吧?” 洛庭柯自是求之不得,刚好想利用齐海茵这个鲜活的例子给宋清昀做做正面宣传。江慕灵倒是想反对,奈何这两人相谈甚欢,边聊边往前走,压根就当她不存在。 金元一直跟在江慕灵身侧,见自家小姐气得牙痒痒,不禁小声问道:“小姐,我们还跟上去吗?” 江慕灵咬牙切齿:“能不去吗!那齐海茵哪次见着叔叔不是死缠不放的?我若不去,叔叔可怎么办?!” 金元连连点头。 *** 待他们一行回了楼外楼的雅间,齐远刚好将最后一碗醒酒汤灌到戚将军肚里,“哎呀洛大人,对不住了,这醒酒汤少熬了一碗,我已经让楼下的厨子重新熬制……茵儿?” 他看着突然出现的嫡长女,明显很是意外,“你怎么会在这?” 齐海茵轻声解释道:“爹爹,我刚好在这附近布施,知道你们在这里用膳,所以过来打个招呼。” 她眸色熠熠明亮,温婉淑丽的面容上满是开心,微微屈膝以作行礼,“宋相。” 宋清昀本以为他们去互相夸赞一番就会回来,谁知回来是回来了,却多了一个人,还是个让他头疼的人。 很显然,宋清昀虽未跟江慕灵一样不待见齐海茵,但他同样不想跟齐海茵有过多交流。 只是齐远还在场,他也不好表露的太过明显,淡淡‘嗯’了声,便没后文了。 齐海茵并没有因他的冷淡反应气馁,鼓起勇气道:“若不是今日我来布施,也见不到宋相了,可真是巧啊。” 宋清昀又“嗯”了声。 洛庭柯赶紧道:“没想到宋相的身边还有如此乐善好施之人,那想必不用我多说,宋相也知道此番精神是值得宣扬的。东临多达官贵人,若是都像齐小姐这般,岂不是更得民心。作为朝中官员,更当是做好带头作用。” 江慕灵往宋清昀身边一坐,不高兴的嘀咕道:“我看洛大人清醒的很,哪里还需要喝什么醒酒汤。” 宋清昀瞥了她一眼,抬手拍了下她的脑袋,“洛大人所言甚是。” 齐海茵被洛庭柯这么一夸,礼善往来道:“我早就听爹爹提起朝中新任的洛大人是心系百姓的好官,如今看来,所言不虚。” “齐小姐谬赞了……” 江慕灵眼睛一亮,就像是好不容易抓到了齐海茵的小辫子般,急吼吼道:“齐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洛公子是好官,叔叔就不是好官了?” 齐海茵瞟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宋相是公认的好官,想必不用我强调了。” 卷一:东临 第十章:小甜糕巷 江慕灵没想到她有此一招,差点气的一口气没上来。这女人拍马屁的功夫竟也如此了得,可恶的是自己,居然白白送了她这么个机会称赞叔叔! 眼见着江慕灵濒临爆发,宋清昀赶忙放下酒杯,出声道:“既然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那就先散了吧。我记得太白楼今天有新糕点推出,刚好可以去瞧瞧。” 江慕灵一听又有献殷勤的机会,立刻忘了刚刚的气恼,想着赶紧多拍几下马屁把场子找回来,“叔叔好品味,太白楼的糕点确实好吃,叔叔若是喜欢,我现在就带你去!” 宋清昀早就想找机会离开,闻言立刻起身。 洛庭柯蹙眉,出声提醒:“宋相,午膳过后不是应当处理政事了吗?” 宋清昀缓缓闭眼,深吸了口气,齐远见这情况不对,赶紧道:“洛大人,您瞧瞧这在场的诸位,恐怕还得麻烦你和我一起将各位大人送回府去。” 江慕灵见状,连忙拉着宋清昀离开。 齐海茵本来就是为了宋清昀而来,现在见他离开,也急着追了上去,“那我也一同走罢。” 江慕灵哼了一声,“你不是还要去布施的吗?” 齐海茵刚想反驳,齐远已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喝止了她,“茵儿,你回来。” “……噢。” 齐海茵迫于齐远的威压,只得不甘不愿的看着宋清昀和江慕灵离开,洛庭柯一脸的若有所思,“齐小姐,你似乎与宋相、江小姐都很熟?” “我与宋相的确相识很久了,至于那江小姐,倒是一般。” “听江小姐称宋相为叔叔,我还以为你们也很熟悉。” 齐海茵娥眉微蹙,眸中隐有不喜:“江慕灵称宋相为叔叔,也不过是因为她父亲与宋相套近乎,非要兄弟相称,实际上才没什么关系呢。” 洛庭柯回想起之前看到江慕灵和宋清昀的相处模式,怎么都觉得这话没信服力,“我倒是觉得宋相和江小姐很亲近,不像是江小姐单方面讨好。” 齐海茵不高兴了,漂亮的小脸一沉:“我与宋相也很亲近,洛大人日后就知道了。” 洛庭柯一听这味道有些不对,顿时醒悟过来这位齐小姐对宋相必然有不寻常的感情,再说下去也说不出什么,便识趣的闭嘴不再多言了。 *** 第16节 两顶软轿一前一后的出了城西,直奔位于小甜糕巷的太白楼。 小甜糕巷不大,细细窄窄的青石板路也就八尺来宽,两边矗立着清一色的二层瓦屋飞檐翘角,或红或黄的招旗迎风飘扬,空气中充盈着浓郁香甜。 这里是临安有名的糕点街,从街头到街尾全是糕点铺,当中最为著名的,当属百年糕点老店太白楼了,这家也是当朝宋相最爱的糕点店,有了这块金字招牌,太白楼的生意是愈发红火,天天店里都挤满了人。 其实要江慕灵说,还是青吟巷北望居的糕点正宗,虽然人家并不是以糕点为主要卖点,但架不住这糕点做的好呀! 太白楼在小甜糕巷的中心地带,簇新的两串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隔了老远都能注意到。 “小姐,到了。”金元隔着轿帘轻声喊着,江慕灵‘嗯’了声,在他掀开轿帘后抬步下轿。 一阵凉风吹过,拂起了她粉缎描花披风的一角,露出了内里浅粉的纱裙,她抬起头,看着阳光下熠熠明亮的太白楼牌匾,如墨长发柔顺披泻于肩,倒真有几分秀丽山水的味道。 宋清昀一下轿看到的就是这幕,他走上前,一把将她的披风兜帽拉起,罩住了她的脑袋。 “叔叔?”江慕灵不解,宋清昀却言简意赅:“外头风大,别冻着了。” “哟,宋……”太白楼的小二注意到他二人在门口,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这一时嘴快差点喊错,幸好他醒悟的快,“宋先生,江小姐,您二位来了?快快,里头请!” 宋清昀颔首,江慕灵俨然一副小跟班的样子,询问道:“地龙都开起来了吧?叔叔喜欢的那几样全上了……对了,你们今日是有新糕点要推出吧?先来个一盘尝尝味道。” “江小姐,您放心吧,还是老地方,地龙一直开着呢。” 江慕灵满意的点点头,在小二的带领下绕过大堂,直接上了楼上雅间。 因为宋清昀的身份,太白楼不敢怠慢,在他们进了雅间后不久,糕点就一盘盘的都端上来了,除却平日里常见的,还有一盘竟是盛着快四方端正的冰块。 “这就是他们的新糕点?”江慕灵惊奇的凑了过去,这才发现那冰块中间是镂空的,洁白娇嫩的花瓣铺至其中,上头放着数块白中透着丝丝粉的梅花状糕点。 “叔叔,快尝尝看好不好吃。”她咽了咽口水,将那盛着糕点的冰块推到宋清昀面前。 宋清昀伸手,劲瘦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块沁凉的梅花糕吃,却没急着吃,他看了眼干巴巴望着糕点的江慕灵,将那糕点递到了她嘴边,淡淡道:“张嘴。” 江慕灵“啊”的张开了嘴。 宋清昀将糕点送到她嘴里,凉爽又带着丝丝的香气,弥漫整个口腔,呼吸间仿佛都有着梅花的暗香。 虽然味道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淡,但还是得了江慕灵的一声‘好吃!’ 宋清昀见她吃的开心,唇边不由泻出几分笑意,“适才齐海茵问你身体是否抱恙的时候,你不该跟她呛声知道吗?这样会显得你在无理取闹。” “叔叔怎么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江慕灵大感吃惊,复又解释道:“我是不相信齐海茵真有那么好心,她可是巴不得我每天不舒服!” 宋清昀淡淡道:“你信不信又如何?别人相信就够了。” 江慕灵鼓起两腮,甚是不忿:“难道别人都这么蠢吗?瞧不出她齐海茵满心假惺惺?!” 宋清昀心想齐海茵又不是看不惯别人,但为了宽慰江慕灵,他还是违心的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如你这般能看透事实的人毕竟是少数。” 咦?这不就是在说她聪明机智无人能敌吗?江慕灵瞬间开心了起来,反拍他马屁:“叔叔你也是其中之一呀,我们彼此彼此啦!” 宋清昀:“……” “对了叔叔,你到底是怎么知道刚才发生的事啊?” 宋清昀情绪甚是不佳:“我自有办法” 江慕灵想了想,觉得也对,过去那么多次宋清昀帮她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也是不声不响就解决了。 宋清昀默了会儿,看着江慕灵吃糕点吃的不亦乐乎,忍不住问道:“你与那洛庭柯到底是什么关系?” 江慕灵吃的满嘴糕点,宋清昀有些看不下去,就取了纸巾替她擦脸,“如果只是萍水相逢之人,那就别跟他走得太近。” 他说这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蹙起了眉,狭长的眼眸中隐有不悦流露,看的出很是不高兴。 江慕灵察觉到他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变,瞬间明白,拍拍胸脯道:“叔叔放心,像这种不给你面子的人,我也是不会给他好脸色的,哼!” 更何况那个人一点眼光都没有,居然觉得齐海茵好,呸呸呸! “……我不是因为他落我面子才让你跟他保持距离。” 江慕灵连连点头,“对对对,叔叔可大度了,才不会介意这种事!” “……”这敷衍的态度……完全没有一点信服力好吗! 宋清昀本还想解释,但看她那副笃定又极力想要掩饰笃定的神色,只觉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洛大人来了以后,怎么总觉得出现了好多麻烦的事情。 可惜他在这边伤脑筋,始作俑者的江慕灵却是全然不知,她一块接一块的吃着糕点,不多时就将冰块中盛着的梅花糕悉数吃光,还打了个饱嗝。 “哎呀……”她摸了摸小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叔叔,这糕点还挺好吃的,我一个没注意就全吃光了……不过你别急,我这就让小二再上几盘!” 宋清昀制止了她,“罢了,刚才在酒宴上吃的太多,现在也吃不下其他东西。” 江慕灵惊讶的睁圆了双眸,“那您怎么还说要吃梅花糕?” 宋清昀不想说是被洛庭柯烦的,就随口说了句:“找个理由离开而已,你不是也不喜欢齐海茵?” 江慕灵没有漏听他的那个‘也’字,顿时大喜,“叔叔,原来你也不喜欢齐海茵吗!我就知道,您就是跟其他人不一样!” 她一激动,这声音就没能控制住,整个太白楼都被她这高音给震得颤了两颤。 宋清昀被她震得耳朵疼,“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噢噢噢——”江慕灵连忙捂住了嘴,只剩下一双灿亮的杏眸滴溜溜的转,时不时还贼贼的笑着,满心欣喜与得意无从掩饰。 第17节 宋清昀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叔叔,你为什么叹气?” 宋清昀又是一声叹,“高兴。” “高兴还叹气呀?……噢,对了,叔叔!”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宋清昀早就习惯了她的咋咋呼呼,果不其然,下一秒江慕灵就一捶桌,颓然道:“过几天我要出城一趟。” 那桌子经由她这一锤,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得,刚才那话跟没说一样。 宋清昀默默扶额。 算算时日,确实快到了江家一年一度的上香日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江父都要携家人去往城外的灵隐寺上香,以慰祖先保佑江家商运亨通,“时间倒是过得快,一眨眼一年又过去了。” “这种感慨应该留在除夕的时候说吧。”江慕灵说着,整张小脸皱成一团,“可怜我又得好几天没好玩的好吃的了。” “你每天没个消停,也是时候静下心抄抄佛经了。” “我不喜欢抄佛经,抄的手酸死了,还要一直跪着,腿也会麻。” “……” 江慕灵一脸的可怜兮兮,“叔叔,你不知道,那庙里面可冷清了,而且还要被关在房子里整整三天,听佛经,抄佛经,还要忌荤腥……天哪,想想都觉得不是人过的日子!” “那灵隐寺中的僧侣日日都是这般过,怎就没见他们抱怨?” “他们那是习惯了呀!可我不能习惯,怎么都不能习惯!” 宋清昀又开始叹气了。 卷一:东临 第十一章:出行 江慕灵一见有戏,连忙趁热打铁,“叔叔您是知道我的,一顿不吃肉就躁得慌,而且您也知道,就我那几笔字……自己都觉得丢人,更别提要供奉到老祖宗的牌位面前……” “知道自己字写得差,平日里还不多加练习。”他训斥着,可看她秀丽的小脸皱成一团,又觉得有些心软,这丫头还真是吃定他了,“……行了,还是老规矩,到时会有人帮你抄佛经。” 江慕灵喜不自禁,不由搓了搓手,“那、那……一日三餐呢?” “有。” “烧鸭、鸡腿,可都有?” 宋清昀没好气,“顿顿都有。” 江慕灵立马做小狗状,讨好道:“就知道叔叔对我最好了。” 宋清昀面上嫌弃,心里却十分受用,“你在寺中大鱼大肉,倒也不怕得罪佛祖。” “这有什么?叔叔不知道灵隐出来的道济和尚吗?他不也是大鱼大肉,说着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佛门弟子尚且如此,何况我们这种红尘中人?” 宋清昀顿时就对她刮目相看了。没想到平日里傻里傻气的江二小姐,一谈到吃喝玩乐,道理还一套一套的。 之后,解决完要紧大事的江慕灵只觉浑身轻松,心中大石终于落地,跟宋清昀告别后开开心心的坐着轿子回府了。 明媚的日光下,宋清昀站在太白楼门口,目送着那顶嫩红的软轿渐行渐远,最终被人群淹没,心里莫名有了几分怅然。 接下来的几天里没了这丫头烦扰,倒是少了些乐趣。 “丞相又为江小姐担心什么呢?”宋清昀的贴身侍卫宋劲看他一直望着江慕灵离去的方向,不由笑问。 “这丫头,就没有让人不担心的时候。”宋清昀摇了摇头,也笑了起来,“走吧,回府。” 小甜糕巷离朱雀街不远,不多时宋清昀就回到了丞相府,宫里来的太监早在府内等候多时,现见他回来,立刻笑意吟吟道:“宋相,这里有陛下的手谕一封,还请您按照陛下的意思早作安排。” “有劳公公了。”宋清昀接过手谕,复又冲白管家呵斥道:“廖公公来府内多久了?怎不派人来知会我。” 白管家垂头,“是小的没想周到。” 廖公公见状,开口解释道:“是奴才让他不必打扰丞相的,这手谕上的事也不是特别急,奴才等一会儿不打紧。” 宋清昀示意廖公公坐下说话,下人十分会看眼色的上了新茶和太白楼的糕点,廖公公端杯轻啜,等着宋清昀看完手谕。 明黄的卷轴上东临帝字迹懒散,一侧甚至还有滴落的墨点,看得出是在十分随意的状态下写出来的。 ——宋卿,洛使初来东临,不必急于上任忙政。为尽地主之谊,可派人带其四处游览,择日再回朝中。 看完手谕,宋清昀骤然失笑,“咱们的这位好陛下,可真是爱护官民。” 有新人官员上任,不给繁重政务,倒是先送去游览一番,果然不负东临的“游乐城”之名。 “陛下宅心仁厚,照顾洛使刚到东临,怕不习惯,这才想着让他四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宋清昀沉吟,“公公心中可有人选?” 廖公公一捋拂尘,思索了番,“禁军统领杨皆如何?洛大人来东临后,是杨统领接待面见陛下的,有他陪同的话,一来可显陛下的重视,二来也算脸熟,不会让洛大人觉得不自在。” 宋清昀点头,打了个手势,白管家立刻将赏钱递上,廖公公面上的笑容真诚了一些,将赏钱揣入宽大的衣袖之中,“宋相,既已有了人选,便同奴才一起回宫复命吧?” “好,劳公公在此小坐,我先换身衣服。” …… 待宋清昀收拾妥当,着一身宽袍广袖的暗红纱袍出现时,下人们已经在府门口备好了官轿,廖公公打马而来,现在自然还是骑马,远方夕阳西下,淡淡余晖笼罩在绿柳扶疏的街道之上,暖光轻撒,更显诗意。 两人趁着夜幕尚未降临,朝皇宫方向疾赶而去。 第18节 东临帝此时正陪着新封的柳贵人在御花园赏花,一听宋清昀是为手谕一事而来,宣都没宣他觐见,传出句‘一切依他意思办即可’,就把他给打发了。 宋清昀看了眼天色,估摸着该是吃晚膳的时辰了,就直接去了禁军卫所找杨皆,将东临帝的意思传达了下,杨皆接旨后留了他在卫所用膳,宋清昀满意于他的识趣,十分欣慰的应允了。 翌日,杨皆领命前往洛府,洛庭柯早在昨夜就收到了东临帝让他游玩东临的手谕,本来心系朝政的他必定是要拒绝这方美意的,可细想之后,他又改了主意,接受了东临帝的好意。 因为要外出游玩,洛雅柯特地穿了便于行动的青翠衣衫,那颜色格外衬她肤色,又显高挑,瞧起来英姿飒飒,十分精神。 “啊,杨大哥,怎么是你?”她一眼就扫到了站在府门口的杨皆,不由惊讶。 杨皆抱拳行礼,笑道:“洛姑娘,洛大人,今日就由我来做两位的向导,带你们在东临城中游玩。” 洛雅柯看上去很高兴,唇角轻翘,露出了颊边那对酒窝,“那好呀,认识的人带着玩才好,相处起来都不会觉得尴尬。” 洛庭柯看她高兴,也高兴了起来,“杨统领,看来雅柯和你相处的不错啊。” 杨皆呆了下,没反应过来,洛雅柯却是竖起了秀眉,不满道:“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她和其他人相处很糟糕似的! “你看,你跟我说话的时哪有像和杨统领说话时这么客气?” “哼,那也是你的错!” “不过雅柯,这是好事,你脾气太坏,动不动就要暴跳如雷,实在对身体不利,像现在这样平心静气有利于身心健康,值得保持……” “啊,我不听,我不听!”洛雅柯最受不了他这一套套的大道理,赶紧捂着耳朵逃开了。 洛庭柯看着只得叹气摇头。 杨皆望着他兄妹二人的举动,心中不由好笑,“洛大人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洛庭柯想起了之前江慕灵介绍过的几处景点,不由问道:“据说在东临城中,就属城郊灵隐寺和城西的西湖最有名?” 杨皆点头,介绍道:“灵隐寺是我东临最灵验的寺庙,建于城郊灵隐山;西湖则有两堤六桥,遍植桃柳,现在这个季节,正是去西湖游玩的好时候。” “人会不会很多?” “风景秀丽处,游人自然多。”杨皆见他修眉微蹙,想必是不喜热闹之地,便提议道:“不如今天就去灵隐寺吧,那里游人较少,大多是香客,会比较清静。” “好吧,那就劳烦杨统领了。” “洛大人客气了。” …… 这边厢定下了去程,另一边的青吟巷江府也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去往灵隐寺开始一年一度的上香。 灵隐寺位于临安城郊的灵隐山,出了城,再走上半日便可到达。 “老爷,都准备妥当了,随时可以出发。”江府管家逐一清点好马车上装的物资后,冲一名着褐色锦袍的中年男人禀告道。 这中年男人正是江慕灵的父亲,江家家主江一轩。身为临安第一富商,他每年都要带上家眷,花几天功夫在灵隐寺上香祈福。 不知是不是诚心向佛的缘故,江一轩从经商伊始便是商路通畅,财运亨通,在东临国更是稳坐富商之首的位置,多年都未曾变过了。他膝下有一子一女,长子江亦从军去了边塞,幼女江慕灵则一直跟在身边,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 这次出行,江一轩惯例带着发妻和幺女,并数名仆从下人,卯时出发,差不多未时左右可以到寺。 江一轩颔首,儒雅的面容上蓄有长须,瞧着不像是游走声色犬马之中的商贾,倒像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都准备好了就出发吧,夫人和二小姐呢?” 虽然为了照顾江慕灵而延缓了出发的时间,但对她来说卯时起床还是早了,银锭几乎是用拖的将她从床-上拖到马车上,可她刚一沾马车的地,就又倒了下去。 慢她一步的江母在贴身婢女杏儿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一见她懒散成这样,顿时就开始轻斥,“慕灵,你这成什么样子。” 对于自己的这个幺女,她是又爱又恨,只要有江慕灵在,笑声总是跟着麻烦接踵而至。 “娘,您就让我歇一会儿吧。”江慕灵眼睛都没睁开,有气无力道:“去灵隐寺的路那么远,不好好休息一下,怎么有力气爬山……银锭,去给本小姐拿个软枕过来,这靠枕实在硌的慌。” 江母年轻时也是临安的大美人,二十数载过去了,岁月就像是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一张芙蓉面上依旧是秀容生辉,满头乌丝梳成堕马髻,插梅花掐丝花盛,周遭以数颗盈盈水润的明月细珠环绕,其下一身素纱锦衣,更显身形婀娜,肌肤胜雪。 与江慕灵在一起时,两人并不像母女,反倒像姐妹。 “才半天的路程就说远,要是叫你去边塞,岂不是要你的命?”江母柔眉微蹙,虽是不赞同,却并没阻止银锭跑回府内拿软枕的举动,看得出来,她这嗔怨也只是口头上说说罢了。 江慕灵蹭啊蹭的,怎么都觉得不舒坦,索性一转身,靠到了江母膝上,满意道:“娘,你这话就说错了,我要是男儿身,那必定是跟大哥一样义不容辞的去边塞当兵,可惜我是女儿家,所以你这个假设不成立。” 卷一:东临 第十二章:梅间亭 江母被她这话堵了个正着,半响才嗔声道:“你就是爱辩,也不知这性子像谁。” 江慕灵嘿嘿笑着,也明白江母是服了软,任她去了。 因为江一轩是灵隐寺的常客,所以早在几日前,方丈就辟出一处清静宅院,方便他们入住。 由于白天赶了些路,江一轩怕女眷们体力跟不上,就打算第二天一大早再去上香,对于自己父亲这贴心的安排,江慕灵自是双手双脚的赞成,跑回自己的客房就开始呼呼大睡着补眠了。 “这丫头,成天就知道睡。”江母对她的嗜睡显得异常无奈。 江一轩笑着抚须,安抚道:“慕灵平日里不习惯早起,随她去吧,我待会儿要与方丈论佛,吃午饭的时候便不必等我了。” 江一轩信佛,在佛理上深有研究,每回来灵隐寺都要找上方丈切磋一二,江母知晓他的爱好,自然不会过多干涉,点头表示明白后,就在婢女的搀扶下回了客房歇息。 随着时间的流逝,湛蓝天空之上的太阳也越深越高,明媚而富有朝气的光芒轻撒,为整座灵隐山增添了不少暖意。 细窄而又曲长的林间石阶一眼望不到头,两侧古树参立,遍地草植,沿着山势一路蜿蜒而上,可看到不远处有红梅成片堆积,隐隐成雾。 “洛先生,前面就是灵隐寺了。”长长的石阶之上,一身劲装的杨皆打头在最前,已能隐隐看到绿树环绕中古朴厚重的庙门。 第19节 洛庭柯步履沉缓,简直是走一步要歇上两步的功夫,他抬起头来,这春寒料峭的二月天下,竟是出了一头薄汗,“终于、要到了吗?” 他气喘吁吁,话都说的断断续续,可眸色中却有欣喜闪现。 洛雅柯从容的走在中间位置,紧跟杨皆之后,与洛庭柯那要去了半天命的脱力相比,她倒是一脸的游刃有余,“哥哥,你平日里就知道埋首书籍,叫你多多锻炼身体你偏是不听,现在知道差距了吧?” 洛庭柯喘了口粗气,有气无力的反驳:“人与人本就不同,有好动者,也有好书者,不可做比较。”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大道理,请问大道理能让你追赶上我们的脚步吗?” “虽然不能追上,但道理还是要讲的。” “哼,那你跟自己讲吧,杨大哥,我们继续往前走。” …… 等到洛庭柯万分艰难的到达灵隐寺门口时,已只剩杨皆一人在安静等候了。 “雅、雅柯呢?”洛庭柯一边以袖拭汗,一边扶着山石坐了下来,杨皆好脾气的寻了片宽大的绿叶,轻轻扇动,以作小扇为他解热,“洛姑娘已经进寺中游逛了。” “她……她就是这么个……个性子,耐不得等。” 杨皆见他呼吸急促十分疲累的样子,不由提议道:“洛先生,不如我们先在此小憩一会儿吧?” 洛庭柯连连点头。 *** 灵隐寺内的小径与外头的山阶一样,都是蜿蜒而曲长的,据说这灵隐山上的所有道路都是寺中第一任方丈带弟子修凿而出,每一层阶梯都曾诵过经,念过佛号。 小径两侧栽种着修剪整齐的灌木,其后则是粗可容五人环抱的古树,一眼望过去,曲径通幽,美不胜收。 现下虽已入春,但山上的气温还是有些偏低的,在树荫下行走之时仍有淡淡凉意,洛雅柯走过三两扫地僧的身边,戴起了披风的兜帽,面容隐于其间,让旁人都有些看不真切。 顺着小径一路往前走,就到了偏厅,再往前是一道九曲回廊,风乍起,吹动了洛雅柯衣袂的一角,廊外植有红梅三两,树影婆娑摇晃,筛落一地繁花。 “如此春光,也只有在灵隐能见到了。” 长廊的尽头处有二人结伴而来,一人袈裟黄杉,须眉皆白,手持一串佛珠,生的慈眉善目;另一人则是深褐锦袍,儒雅的面容上蓄有长须,一副读书人的打扮,方才说话之人,正是他。 方丈抚着佛珠念了句佛号,“相由心生,景亦如此,江施主有此感叹,想必是心中欢愉。” 他声音沧桑,话语却温和有力,透着股脱俗之感。 两人走至长廊一角,四方亭下,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正守在炉火前煮茶,看到他二人过来,连忙合掌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方丈,江施主。” 洛雅柯身形一闪,隐入红梅树侧的灌木后,这个位置刚好可以清楚听到四方亭里的对话,又不被对方察觉。 江一轩撩袍而坐,方丈在他对面坐下,小沙弥将泡好的梅花茶端到二人面前,复又退回原位,专注的看着那炉火。 “每次与方丈闲聊,总能在随意中听出感悟,着实受教啊。”江一轩手持茶杯,望着杯中一点梅花瓣,他声音低沉浑厚,不难从中听出历经世俗的老练。 方丈微微一笑,手指缓慢的拨弄着手中佛珠,“江施主客气了,老衲每次与你谈天,也能知悉不少奇事,同样受教。” “那方丈可否再听江某絮叨一番?” 方丈点头,江一轩轻叹,放下了茶杯,“方丈对于常年带着假面生活的人,有何看法?” 方丈沉吟:“在老衲看来,世间之人皆有假面。世事无常,总有不遂人愿的时候,可在不遂人愿时从道守礼,恐怕大多数人都无法做到,自然而然就会戴上假面,将不能示与人的一面隐藏起来。” “所以方丈的意思是,戴着假面实属正常?” 方丈拨弄佛珠的手一顿,摇头道:“戴假面正常,可是什么样的假面却有待商榷。” 江一轩沉思不语。 方丈又道:“世间假面繁多,世人又各有道理,可说来道去,也不过两种——心慈面恶,心恶面慈。” 又一阵风起,吹落梅花簌簌,洛雅柯在灌木丛后躲的久了,浑身落满了花瓣。 她看着四方亭内的两人,悄然退去。 *** 葱茏林木环绕的古朴寺门口,洛庭柯坐在山石上歇了大半天,总算缓过了气。 杨皆站在他的身侧,身形笔挺如松,他望了洛庭柯一眼,见他神色恢复往日平和,不由询问道:“洛先生,现在可好些了?” 洛庭柯微微颔首,起身之际长袍滑落,在空中扫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我们也进寺吧,雅柯已离开数久,在下怕她一个人乱跑乱窜的又闯祸。” 两人达成一致后,便一前一后的抬步走入寺内。寺内花木扶疏,空气中满是香火之气,香客云集于大雄宝殿前虔诚跪拜,袅袅青烟围绕,倒真有几分仙境的感觉。 洛庭柯不喜人多之地,遂只远远观望一眼便从侧路离开,没走出多远,就碰到迎面走来的洛雅柯,三人回合后,差不多也到了午膳时分,杨皆对寺中布局甚为熟悉,一边引他们去斋堂,一边介绍着寺中景致,洛雅柯因为之前在寺里草草逛过了一圈,所以对于杨皆的介绍也能对答一二,氛围无比融洽。 到了斋堂后,洛氏兄妹随处找了个位置坐下,杨皆则去打了斋饭过来,青粥小菜并二两馒头,瞧着十分朴素,“洛先生,洛小姐,你们先在这吃着,我去问下寺中僧人,看还有没有空房。” 洛雅柯喝了口青粥,闻言连连点头,“杨大哥,还是你想的周到,哥哥光是爬上来就花了大半天功夫,今天肯定回不去了。” 洛庭柯眉峰微跳,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眸中谴责意味浓重,后者只作不见。 他们这两兄妹的相处模式杨皆早就有所领教,所以也就见怪不怪的劝了两句,之后便朝另一条长桌边坐着的一众僧侣处走去。 “小师傅,打扰一下。”杨皆看到僧侣中有一人已用好午膳,遂上前喊道。 那面目清秀的小僧放下碗筷,冲他合掌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请问施主有何要事?” 杨皆见状,回了一礼,才答道:“小师傅,我们是从临安而来,随行之人中有不胜体力者,今夜恐怕需在此留宿,不知寺中是否方便?” “不知施主需要几间厢房?” 第20节 “三间即可。” 小僧点头,合掌微微低下了头,“还请施主在此稍后片刻,小僧去问问。” 杨皆道了谢,重新回到了洛氏兄妹身边。 洛雅柯忙着吃东西,没空说话,倒是洛庭柯一直没动筷,想来是在等他回来一起用膳,“小杨兄弟,寺中可有空房?” 杨皆执筷,“那小僧说要去问问,且等等吧。” 洛庭柯点头,这才动筷。 洛雅柯吃的最早,所以最快吃完的也是她,咽下了嘴里最后一口粥,她满足感慨:“你们临安的酒楼真是不咋地,还不如一家寺庙的饭菜做得可口。” 杨皆惊奇,“洛小姐这话从何说起?” “哦,就是前天的时候,有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做东,请了我和哥哥去临安最有名的酒楼——聚宾楼吃饭,哎呀那个难吃,我这辈子就没吃过那么难吃的东西!” 杨皆听了她这话,愈发惊疑,“不会吧,我也去聚宾楼吃过,那里味道虽然比不上楼外楼,但也不差啊。” “杨大哥你是什么时候去的?” “大概是年前的时候吧,卫所定的年夜饭就是在那吃的。” “噢,那可能是那家酒楼换厨子了。”洛雅柯苦着张清妍的小脸,连连摆手,“简直难吃到了极点,以后可千万别去了。” “噢……” 杨皆略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点了下头。 洛雅柯见他这么听话,心情顿时大好,“不过,我刚才在寺里逛了逛,这里的景致确实秀丽,要是晚上留宿,必能看到不一样的美景。” 杨皆见她满意,不由笑了起来,“灵隐寺美名在外,不管是临安人还是外地来的商客都喜欢来此上香。因为这儿的佛祖灵验,风景也美。” 洛雅柯双手托腮,小脸上满是笑容,可一看到洛庭柯只知道埋头吃东西,不由拧眉:“哥哥,你怎么就光顾着吃东西,说点什么呀。” 洛庭柯没理她,顾自喝完粥,又将最后一口馒头咽下,这才以纸巾拭唇,慢条斯理道:“食不言,寝不语。” 洛雅柯一脸的受不了:“那你现在吃完了,可以发表你的意见了?” 洛庭柯‘嗯’了声,这才正色道:“东临的山清水秀我在洛中时就已听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所以我们待会儿要好好逛个遍,不然岂不是可惜?” “嗯,是要好好逛逛。” 洛雅柯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忽而话锋一转,“我也这么觉得,所以哥哥就让杨大哥陪吧,我要是跟着你们走,肯定比蜗牛还慢。” 卷一:东临 第十三章:平地摔 ……这话可真不中听! 洛庭柯蹙眉,不悦训斥:“我那不是慢,是细细品味,否则走马观花,哪能感受其中意境?” “我可不与你争辩,而且我就喜欢走马观花。” “你……”洛庭柯被她这一通蛮不讲理顶的失言,半响才摇头痛惜:“牛嚼牡丹。” 他自小博览群书,虽算不得大家,但好歹也是满腹经纶,怎么胞妹就没有学到他的一点好,跟个没读过书的粗人一样? 杨皆在旁听着他们的言论是又尴尬又好笑,正想着说句什么缓和一下,刚才那小僧便回来了,“施主,现下寺中只剩两间客房,不知您是否决定住下?” 杨皆张嘴欲答,洛雅柯却抢先一步:“可以的,我一间,哥哥和杨大哥一间,刚好!” 洛庭柯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见她这么不知礼数的插嘴,还是要说上两句:“雅柯,旁人说话时,你可不能这样打断人家。” 洛雅柯顿时就露出副‘天啊地啊饶命啊’的表情。 杨皆扶额。 小僧见他们同意,便微微侧了身,向前做出‘请’的手势,“那便由小僧带领三位前去厢房吧,这边请。” …… 厢房坐落在灵隐寺的后院,灵隐寺依山势而建,越往后越高,众人现在所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远处绿树掩映间的飞檐翘角。 洛庭柯一行跟在引路小僧后踏上了红漆粗柱的九曲长廊,廊外种有数棵红梅,梅后则有四方亭一座,簌簌花瓣落在亭前,被风卷起,四处飘散。 洛雅柯望着那座已空无一人的四方亭,眸光微微闪烁了下。 “过了这道月亮门,就全是厢房了。”杨皆指着长廊尽头的那座月亮门,像洛氏兄妹介绍道。 洛庭柯望着山上鳞次栉比的屋舍,感慨道:“这寺中厢房倒是挺多。” “因为寺中香客众多,所以厢房也不停在扩建。”引路小僧也解释了句,伸手一指:“山上那片梅林之后的建筑,都是新建的。” 洛雅柯眨眨眼,出声道:“这么多厢房都住满了,你们这寺中果然香火鼎盛啊。” 引路小僧笑了笑,不再说话了,众人一路直行,很快就到了后院的厢房区,他们下榻的地方名为梵音院,分前后两重院落,前院有高可参天的古树,也有花草不等,因为没到花期,所以郁郁葱葱一片,看着极为喜人。 他们到的时候前院内停着好几辆推车,许多着青岚色家丁服的男人或是搬一应用具,或是扛着铜箱往后面的东厢走去,纵使人这么多,东西沉重难卸,他们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想来是受过极好的训练。 引路小僧将他们带到西面厢房的最外两间,合掌施了一礼,“三位施主,你们的厢房就在这了,洗漱用具待会儿会有人送来。” 洛庭柯道了声谢,看着院子里走进走出搬东西的家丁们,好奇的问道:“小师傅,请问住在此处之人是何许人?瞧着像是大户人家。” 引路小僧点头,微笑回道:“不错,这家大户每年都会来此上香,施主若是感兴趣,可上门拜访,他们主家都在后头的东厢住着。” 第21节 说罢,引路小僧又行了一礼,抬步离开了。 两间厢房相邻,洛雅柯率先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内里不大,却是器具齐全,打扫的也很干净,她两间厢房都看了遍,最终挑选了阳光照射比较多的一间。 解决了留宿问题,自然可以出去晃悠一阵了,洛雅柯跟洛庭柯打了个招呼就想往外走,却被后者叫住了,“你都不用休息一会儿吗?” 洛雅柯秀眉一挑,倒是嘲笑了他一番,“哥哥以为我和你一样文弱吗?” 说罢,也不等他反应,趾高气扬的出了院落。 洛庭柯被她呛的半天都不出话,好半响才忿忿道:“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没样子了。” 杨皆挠了挠头,“洛小姐一个人不要紧吧?” 洛庭柯还在为洛雅柯刚才的忤逆生气,闻言也只是有些不高兴的哼了声,“随她去吧。” 杨皆默默汗颜了下,想着出去逛逛心情说不定能好点,便提议道:“先生,要不我们也出去走走吧?” 洛庭柯本来是有睡午觉的习惯,现在杨皆提出外出,他自然是不好拒绝,与他一同出了厢房。 *** 午后的阳光明媚,穿过层层葱郁的林木落在身上,倒是冲淡了之前的凉意。 洛庭柯和杨皆沿着原路返回,很快就回到了那条有着四方亭和红梅树的九曲回廊上。 “此处布置的倒是精巧。”洛庭柯看着微风婆娑中花瓣簌簌飘落的红梅树,不仅心生感慨。 杨皆也看了过去,笑着解释道:“此处乃是寺中方丈常待之处,他老人家总是在那座四方亭中和香客谈论佛道。” 方丈?洛庭柯被勾起了兴致,“不知方丈今日可在寺中?听说世外高僧总能看透世间之事,论起名书典故也有独到见解,在下倒真想去请教一番。” 杨皆对灵隐寺也算熟悉,知道方丈不在这四方亭,就是在禅院,遂笑道:“那我们去禅院吧,看方丈有没有空。” 洛庭柯应了声,在杨皆的带领下往禅院方向走去。 一路走来,可看到在葱郁古树间若隐若现的药师殿,以及殿宇宏伟宝相庄严的大雄宝殿,袅袅升腾而出的白烟长久萦绕,为这座百年寺庙增添了不少灵气。 再往后走,有一处隐在拱门和树木之间的宅院,偶尔可见有香客、僧侣进出,却不闻人声,透着股与世无争的清静。 “洛先生,我们到了。”杨皆指向那处,洛庭柯抬头,在拱门上看到了一块牌匾,上书‘禅院’二字,瘦劲挺拔的古篆体,浑厚而充满了宏伟之气。 “好字。”洛庭柯忍不住一声赞。 拱门后的宅院古朴而简约,并列的三间禅房房门大开,有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僧坐在门口,接待着前来论佛的香客。 “方丈的禅房在后头。”杨皆领了洛庭柯走进宅院,却是绕过了正对着的那三间禅房,往右侧走去。 一条细窄的青石板路赫然出现在眼前,尽头处是一堵矮墙,墙上藤蔓横生,几乎将整面墙包裹,当下一扇朱门紧闭,似乎是通往另一个地方。 不同于刚才的稀落人声,越往深处走去,越有静谧之感。微风轻抚,墙上的绿蔓树叶婆娑作响,阳光直射而下,落了满地斑驳。 走得近了,才发现那扇朱门只是半掩,杨皆推门而入,一时间眼前豁然开朗,开的如火如荼的成片红梅闪现眼前,如云如雾,其后湖泊光洁如镜,一座小桥悬空搭在湖上,直通湖对岸的那座小屋。 小屋的屋门大敞,可以看到内里对坐两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洛庭柯一直跟在杨皆后面,下桥的时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一脚踏空直接摔了下去。 “啊——”他惊呼。 杨皆反应极快,伸手一捞就抓了他的衣服,可不知是洛庭太重还是衣物太脆弱,总之,他悬空片刻后那块被杨皆抓住的衣料就撕拉一声碎开了。 “洛大人!”情急之下,杨皆竟喊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洛庭柯一声闷哼,俊脸朝下的摔倒在小屋前。 听到外头动静的灵隐寺方丈和江一轩赶忙走了出来。 杨皆来不及解释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心惊胆颤的将洛庭柯扶起来后,默默为他擦拭着面上沾到的泥土,“您……没事吧……” 洛庭柯摇摇头,吐掉了嘴里吃进去的土。 “这位施主可还安好?”方丈看他神色空茫,一副摔懵了的样子,关切提议道:“先扶这位施主进屋坐下吧,但愿没摔到哪。” 杨皆赶紧扶了洛庭柯进屋,方丈倒了杯水过去,杨皆接过,递到洛庭柯面前,“先生,要不要先漱漱口?” 洛庭柯点头,接过茶杯,杨皆端了个盆在他面前,他喝了口茶水漱口,吐出来时还带着点点黑土。 方丈见状,赶紧又给他倒了杯。 足足漱了一茶壶水的口,洛庭柯终于觉得嘴里没有土味了。 “抱歉,打扰二位了,都怪我太鲁莽,贸贸然走到了这里。”洛庭柯稍稍收敛了下思绪,满含歉意的行礼道。 江一轩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方丈合掌念了声佛号,大度道:“无妨,施主可还觉得身体有哪里不适?” 洛庭柯心说他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不疼的,但这种话说出来实在太丢脸了,遂微笑道:“尚好,尚好。” 两行鼻血从他鼻间流了出来。 方丈:“……” 杨皆被他吓到了,大惊失色:“先生,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啊!” 江一轩默默的递了帕子过去,洛庭柯接过,捂着自己的鼻子,瓮声瓮气的道谢:“多谢,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江一轩,临安商贾。” “江老板好,在下洛庭柯,洛中国人氏。”他特地强调了下,表示此洛中非东临洛中县。 第22节 江一轩倒是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他这语气加重的有些奇怪,遂也跟着加重了语气,“原来洛公子是从洛中国来的,那更该好好游览一番了。” 洛庭柯点头:“来寺中时已是晌午,且不论晨间在山下见到云雾重绕的灵隐寺,便是刚才在寺内逛了一圈也觉得甚是美好,等到了夜间,不知又是何光景。” 江一轩轻抚长须,微笑道:“若是洛公子不嫌晚,子时月在当空,于最高处的华严殿得以俯瞰整座灵隐寺,月华笼罩之下更是美轮美奂。” 洛庭柯眸中神采灿亮,手中的帕子也松了开来,“此景光是想象都觉美好,今夜我倒要去瞧瞧看了。” 江一轩看着他,满面和善的点头。 杨皆默默为他擦拭着滴落下来的鼻血。 卷一:东临 第十四章:洛公子,好巧 洛雅柯在厢房的四周转了圈,熟悉了周遭的布局后,这才重新回了院子里。 不同于刚才搬上搬下的热闹,花木扶疏的梵音院内只有一道粉影站在树下,此刻正捧着个挂在枝头的鸟笼,以小食逗弄着内里羽毛光亮的黄鹂鸟。 洛雅柯一看那人就觉得熟悉,走近一看,嗬,还真是认识的。 “你怎么会在这?”她抬手,轻轻拍了下粉裙女子的细肩。 “唔?”粉裙女子回头,面容秀丽柔美,一双盈盈水润的杏眼如蕴星辰之光,不是江慕灵又是谁。 “洛小姐?”江慕灵看到她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也大吃了一惊,“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你怎么会在这里?” 洛雅柯仰头看着笼中黄鹂,不由得屈指弹了下鸟笼,“我来玩啊。” 江慕灵笑了起来,她杏眸微微一弯,瞧着就似一轮细柔的上弦月,“你要过来灵隐怎么不早说,我们可以同路的呀。” 洛雅柯清妍的眉眼一挑,“你可没说你要来灵隐。” “我说了啊,那天吃完饭……哦,对了,那天你先走了。”江慕灵一拍脑门,“来来来,坐下说,站着多累。” 她拉了洛雅柯到廊下,那摆有绑着软垫的靠椅数张,还有点心瓜果数碟。 洛雅柯一看到那些吃的,眼睛瞬间灿亮,二话不说就抓起块桃酥糕丢进嘴里,古怪又甜腻的味道充斥口腔,一下就让她呛到了,“咳咳咳——” “你吃这么急干什么?又没人跟你抢。”江慕灵惊讶的招了银锭过来给洛雅柯顺气,复又道:“去给洛小姐沏杯茶。” 洛雅柯的眼眶都红了,眸中隐有水雾涌动,看得出是真的被呛的很厉害,她摆摆手,嗓音嘶哑,“给我一杯凉白开……” 她怎么就忘了,这位江小姐的口味重口又可怕,吃的都是些不是人吃的东西呢? 现在可好,给自己找罪受。 银锭风风火火的提了壶凉白开过来,洛雅柯一把夺了茶杯和茶壶,连灌下三大杯才感觉自己缓了过来,江慕灵拿起块桃酥糕丢嘴里,含糊不清道:“就你一个人来灵隐寺吗?洛公子没来?” “来了啊,这会儿估计在方丈那吧。”洛雅柯看她吃的神色如常,心中畏惧之情更甚,目光滑落一边的福橘果盘时,她咽了咽口水,想吃又不敢吃,江慕灵注意到了,直接抓了把福橘塞到她手上,“我其实觉得这福橘有些寡而无味,不过应该合你口味,毕竟洛公子吃的清淡,你应该也吃的清淡?” 洛雅柯顿时就高兴了,连连点头,相比起江二小姐那口味,她可不是吃的清淡嘛。 江慕灵见她吃的开心,自己也开心了,她示意银锭也剥个福橘,虽然这福橘味道很淡,但偶尔吃一下还是可以的,“洛公子去方丈那做什么?” 洛雅柯随口道:“谁知道呢,估计是谈论佛理吧。” 江慕灵转了转眼珠,提议道:“哎呀,我对佛理也颇有兴趣,不如我们也去看看?” “我没兴趣。” “那好,你留在这吃东西好了。” 这个分工对洛雅柯胃口,她点头,又试了块木瓜,香甜软糯的之感弥漫口腔,让她不由得连吃好几块。看来,这里摆着的瓜果都是可以入口的。 江慕灵看她吃的正欢,便留了银锭在边上伺候,自己一路小跑着出了院子,抓了个路过的僧人让她带自己去找方丈。 虽说因为之前齐海茵的那件事,她对洛庭柯的不开眼十分不满,可一想到在灵隐寺还能碰到熟人,心里就一阵欢喜,这跟熟人玩怎么都比诵经念佛有趣呀。 在僧人的指引下她进了方丈的禅院,一进屋就看到洛庭柯在和方丈聊天,顿时就喜上眉梢,急步上前道:“洛公子,能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江小姐?”洛庭柯看到她明显很惊讶,“你怎么……” “哎呀,那天我不是跟你说过的吗?这两天我要和父母一起来这里上香啊,你们过来玩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她说的四下无人,全然没有发现自家爹爹就坐在身后,江一轩不满被忽视,清了清嗓子,“咳。” 江慕灵听到背后有咳嗽声,便回头看了眼,这一看不得了,生生将她给惊住了,“爹、爹爹?您……您您怎么在这?” 江一轩慢慢抚着自己的长须,儒雅的面容上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我一直都在这,倒是你,现在不该在佛堂抄经书吗?” 江慕灵僵笑了下,脑子转的飞快,“啊,是这样的!适才我在抄经的时候,发现有些渴了,就出来找茶水喝,谁知碰到了洛姑娘,后来又听说洛公子也在这儿。我想着我们好歹相识一场,不来打个招呼说不过去,于是就来了……” 居然还狡辩!江一轩心中不悦更甚,面上却未表露,只淡淡询问道:“那你现在招呼也打了,是不是该回去继续抄经书了?” “那个……可是……”她这才刚来,话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就要走……江慕灵大感不甘,她可怜兮兮的望了眼洛庭柯,很是不情愿。 江一轩见她脚下不动,面色瞬沉,严厉慑人的眼神落在江慕灵身上,顿时就让后者一个激灵,再不敢说其他。 江一轩看着她跑得比兔子还快,不由摇头,抚须无奈道:“我这个小女儿,真是被我宠坏了。” 方丈笑了起来,“二小姐天真烂漫,虽不似一般闺阁女子,却自有一番灵气。” …… 这边厢,江慕灵出了小屋,却没直接回梵音院,反倒是一转身蹲在了窗下,透过半开的窗棂,可以看到洛庭柯正随着众人一同微笑。 “洛公子,洛公子……”她压低了声音唤他。 第23节 洛庭柯听到响动望去,正好看到一张笑得眉眼弯弯的秀脸,心中好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下,柔柔的,无比绵软。 江慕灵全然不知,一双莹莹粲然的杏眸明熠逼人,“洛公子,有时间来找我玩啊,这寺里我可熟悉了,哪里好玩哪里不好玩我全知道。” 大概是她那声音就算压低也小不到哪里去,江一轩很快就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目光跟着望了过去,警告道:“慕灵。” 江慕灵缩了缩脖子,一溜烟的逃走了。 …… 回到梵音院时,洛雅柯已经不在廊下吃东西了,她推门进屋,刚好看到银锭给书桌前奋笔抄佛经的年轻女人研墨。 “抄了多少了?”江慕灵看也没看那边,走到床边直接往下一倒,只听得一声‘砰’响,背脊传来剧痛,她一声惨呼,“哎呀——” 银锭被她吓了一跳,连忙丢了手上东西跑过去,研墨的印砸在砚中,飞溅出不少墨点。 抄经女子身形微闪,完美避开了那一蓬要落在身上的墨液。 “小姐,您没事吧?”全然不知身后动静的银锭小心扶起了瘫床-上的江慕灵,圆圆胖胖的脸上满是紧张。 江慕灵秀丽的小脸上满是痛苦,她摆摆手,示意银锭搀自己去一旁的贵妃榻上趴着。 这贵妃榻是她从府里带来的,上头铺着厚厚的软垫,一点都不似这寺庙中的硬木床硌人。 抄经女子倒是淡定,一点都没有被她这咋咋呼呼的动静弄得失了方寸,她不吭不卑道:“回小姐,抄了三卷了。” 说话的同时,手下也没停,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又是一行抄出。 她已经帮江慕灵抄了好几年的佛经,是以熟能生巧,不仅字迹能模仿的一模一样,就连速度也越来越快。 江慕灵满意的点点头,躺到贵妃榻上后,享受着银锭的按摩,“银锭,你出去跟金元说声,让他去盯着娘房里动静,要是看到爹爹会来用膳了,就赶紧会来知会一声。” 银锭歪头,有些不解,“小姐,看这个干什么?” 江慕灵换了个姿势,示意她再往下捏捏,“你笨呀,爹爹用完膳后要去香堂上香诵经,一待就是一晚上呢!” 银锭恍然大悟,喜道:只要老爷没空,小姐您就可以溜出去玩了。” 江慕灵见她一点就通,不由露出抹得意洋洋的笑容,可笑了会儿又觉得不对,顿时板起小脸:“怎么说话呢?本小姐那是吸收天地灵气,也为江家祈福好吗!” 银锭见自己一语道破了自家小姐的心思,连忙改口道:“是是是,那婢子现在就去吩咐金元!” 卷一:东临 第十五章:夜宴 暮色渐垂,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散山间,江慕灵正躺在贵妃榻把玩着一尊弥勒小玉佛呢,金元就急匆匆的跑了回来,“小姐,小姐!”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老爷已经去香堂了,是小的亲眼看着他进去的!” 江慕灵杏眼一亮,将那尊弥勒小玉佛往后一扔,一个鲤鱼打挺从贵妃榻上蹦下来,“这么快?” 银锭手忙脚乱的接住那尊弥勒小玉佛,紧张的念了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之后便放回书桌上摆好。 江慕灵倒是不知道后头发生了什么,她双手叉腰,皱着秀眉思索,按照往常的惯例,这个时辰爹爹应该还在娘那里用膳才对啊……但转念一想,她又释怀了,“管他呢,走得早更好,正和本小姐意!” 银锭跟在江慕灵身边数年,早就习惯了四处玩乐,现在被关在院子里闷了一天,也早就急不可耐了,“小姐,我们是现在出去吗?” 江慕灵点头,银锭连忙给她梳理发髻,披上披风,金元见她们收拾妥当意欲离开,不由急了,“哎哎,小姐,你们出去了,那我呢?” “你自然是留在这给许姑娘研墨了。”银锭笑嘻嘻的回了他一句,复又冲江慕灵道:“小姐,我发现后山有个好玩的地方,我们赶紧走吧!” 江慕灵敲了下她的头,笑骂道:“就知道玩,晚膳都还没吃呢,你是想饿死本小姐吗?” 银锭摸了摸脑门,有些不好意思,“算算时辰,丞相府的人确实该来了。” 两人悄悄溜出了厢房,因为现在是用膳时间,外头空荡荡的,也没其他人的身影。江慕灵每年来灵隐都是住的这个院子,对这里的路自然是熟的跟逛自家花园似的,一路畅通的拣偏僻小径绕行,不多时就到了围墙下头。 几个木箱整整齐齐的堆叠在墙脚,那是她早就吩咐金元弄好的,银锭四下望了望,冲江慕灵点点头,“小姐,小心点。” “就本小姐这爬墙功夫,能有什么事。”江慕灵摩拳擦掌,笑嘻嘻道:“小银锭,你还是担心下你自己吧。” 确实,江二小姐从小就是个爬墙上树的高手,这么一座小小的围墙自然是难不倒她的,所以两三下的翻过了墙后,她轻盈一跃,安全落到了墙外。 宽有三尺的石道一路蜿蜒,两侧依次排列着一座又一座的石台,石台内设有烛灯一盏,烛光摇曳,静静照亮着前路。 一名着黑色劲服的年轻男人正安静站在石道上。 他一手斜斜扶在腰际的佩剑上,另一只手则提着个朱漆镶金的三层食盒,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 江慕灵眼尖,早早就发现了他,不由一声轻咦,走了过去,“宋远?怎么是你?” 身后银锭也笨手笨脚的翻过了墙,看到此幕,连忙殷勤的跟上,接过宋远递过来的食盒。 “江小姐。”宋远抱拳,冲她行了一礼,复才解释道:“去年那个小厮太不灵光,所以才会被江老爷发现,虽然看在丞相的面子上江老爷没说什么,可这种事被人知道实在丢丞相的脸,为防有失,丞相就派了卑职过来。” 银锭抱着食篮慢吞吞的退回江慕灵身后,头垂的低低的,没敢说话,倒是江慕灵哼了声,“要不是银锭在爹爹面前露出马脚,也不会被发现。” 不过好在她这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一会儿就把心神放在了膳食上,她有些小激动的打开食盒,一只烤得油光水亮的蜜汁鸡赫然出现在眼前。 “哇……”江慕灵看着那只无比诱人的鸡,一时间也顾不得形象和地点,捧在手里就开始吃。 一口下去,外焦里嫩的酥香口感充斥口腔,她惊叹了声,吃的愈发欢快。 银锭见她吃的喷香,也开始咽起口水来,江慕灵大方的撕了一边鸡腿丢给她,后者立刻眉开眼笑,也跟着大口咬嚼起来。 宋远见她二人吃的没空管其他,便主动将食盒中的菜一一摆出,就在他将所有菜都摆放到江慕灵面前,盖上空了的食盒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串轻盈的脚步声。 他神色一凛,手下出手如电,一手抓一个的将江慕灵和银锭带离现场,躲进了一侧茂盛的灌木丛中。 月光轻撒的青石板路上,散发着袅袅香气的珍馐美食被舍在原地,颇有几分孤零零的感觉。 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抹翠色衣角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那人一身翠绿的衫子,生的是妍丽清雅,水葱似得娇嫩。 第24节 “啊,是洛姑娘。”躲在灌木丛中的江慕灵手捧蜜汁鸡,小小声的惊讶道。 宋远看到来人,心中不免惊讶。 他是宋清昀的贴身侍卫,自然认识这对从洛中来的兄妹,此刻见她出现,不由问道:“江小姐,她怎会在此?” 江慕灵咬了口蜜汁鸡,含含糊糊道:“她和洛公子来灵隐玩,正好住在我们家边上。” “……”这么巧?宋远慢慢皱起了眉头。 另一边,洛雅柯正轻轻吸着鼻子,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往这边走来。在看到地上满满当当的摆了许多菜肴时,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我说怎么一股子香味呢,原来是有人在这里开小灶啊!” 她颇有些惊喜的上前,居高临下的观摩着江慕灵留下的菜肴。 嗯……这些菜看上去像是没动过筷子,而且…… 她状似不经意的望了眼江慕灵一行躲进的灌木丛,自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个绿绸软包,这包内全是银制的细针,她从中抽取一根,逐一插-进菜肴中试毒,见确实没什么问题,这才开心的蹲下身子,捻起块糖醋小排丢进嘴里。 宋远在灌木丛中看着洛雅柯的举止,不由道:“这位洛家小姐……心性倒是谨慎。” 银锭心想外头那些菜可都是带给她跟小姐吃的,现在白白便宜的外人,可真是令人不舒坦,是以说出来的话也带着丝忿忿之感,“哪有谨慎,真正谨慎的人会随便捡地上的菜吃吗?!” 宋远一时失语,仔细一想还真是。 然而外头的洛雅柯已经被糖醋小排齁得直接吐了出来,“呸呸呸——” 她恼怒的瞪着那盘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有种被深深欺骗的忿恨,“这什么鬼东西!” 就这口味,除了江慕灵也没别人了! 一定是她在这偷偷开小灶! “雅柯。” 温和的男声从后头传来,洛雅柯浑身一僵,就像是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般丢了菜就往前跑,一边跑还一边捂着耳朵大喊:“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什么都听不到啦啦啦啦……” 洛庭柯:“……” 着深靛长袍的年轻男人站在原地,浑身都透着温文尔雅的端方君子之气,他目送着自家小妹一溜烟的跑出视线范围,俊秀的眉眼微微蹙起,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丫头,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话未言尽,他就看到了地上的那些大鱼大肉,面色顿时就变了。 “真是罪过。”他连忙冲着那些菜念了句佛号,一脸的痛心疾首,“在寺庙中如此明目张胆的开荤,实在是对佛祖不敬,这丫头实在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说着,他大步朝着洛雅柯逃走的方向赶去,瞧那模样,分明就是要好好教训洛雅柯一番。 他们来的快去的也快,周遭再度恢复了宁静。 躲在灌木丛中的江慕灵长吁了一口气,捧着那只吃了大半的蜜汁鸡钻了出来,重新回到了青石小径上,“幸好没被发现。” 她心有余悸的想要拍拍胸口压惊,却发现两手全是油,思忖起方才洛庭柯所言,分明是极为不喜人在寺庙中开荤,她想了想,将那只蜜汁鸡直接塞到了银锭手里,“宋远,明天开始你就不要来送饭了。” “啊?”宋远还在想着洛雅柯的事,现在被她这么一叫,不由一呆。 银锭正忙着帮她摘掉粘在头发上和衣服上的残叶,听得此言,不由大惊失色,“小姐?” 江慕灵往前走了步,月色下,她衣着凌乱,发髻也有些散,但那秀丽的小脸依旧是神采奕奕,满透朝气,“我觉得洛公子说得很对,这里是寺庙,确实不该大鱼大肉。” “可是、可是这句话丞相也跟您说过很多遍啊,您不也是说……唔,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江慕灵一噎,不由得瞪了银锭一眼,“本小姐现在改主意了不行啊?” ——这丫头是怎么当婢女的,有这么拆主子台的吗! 宋远一脸的欲言又止。 其实刚才洛雅柯往灌木丛中看的那一眼,就让他知道了她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可她为什么没有直接挑明呢? ——难道,只是因为想吃那些菜? …… 宋远思索了下,觉得这个可能性十分强。 “江小姐,您这突然改变主意,卑职回去可如何向王爷交代?”这送了一次饭就说以后都别来送了,王爷必定要觉得她是在嫌弃王府里的菜做的不好呢。 江慕灵拍惯了宋清昀的马屁,闻言想也没想便道出句:“就说我决定听从叔叔的意见,暂食素,以慰神灵。” “……”很好很强大的理由。宋远默了默,望向地上摆着的珍馐佳肴,“那今天的这些……?” 江慕灵也跟着看了过去,盈盈水润的杏眸中尽显挣扎,最终,她还是坚毅的扭过头,痛道:“你带回去吧,我不吃了!” 卷一:东临 第十六章:蜜梨 洛雅柯一路疾跑,差不多都要跑到前院了,一回头,洛庭柯还是执着的远远跟在后头,一副不说道她几句就不罢休的气势,让她看着都觉得头疼。 自家哥哥固执起来,还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看来今儿个这一顿训斥是逃不了了。 既然已经知道在劫难逃,她索性就不跑了,精神上受折磨就算了,可不能身体也跟着受折磨。等到洛庭柯走近,她当机立断的抢先道:“我先声明啊!那些大鱼大肉可不是我弄来的,我到的时候就有了!” 洛庭柯全凭着一股执念追在后头,现在追到了人,那股气也就散了,超负荷的疾走累得他够呛,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他扶着一侧的古树喘息着,洛雅柯看他那样子都觉得累,“哥哥你就是喜欢勉强自己,跑不动就不要再跑了嘛,干嘛对自己这么残忍!” 洛庭柯摇头,有气无力道:“不行,错误要从小事上揪起,不能放任。” 洛雅柯抱头,小脸上满是痛苦,“我不是都说了嘛,那小灶不是我弄的,你作为我的哥哥,怎么能不相信我。” 洛庭柯目光一移,落在她水润的唇间,“那你嘴上的油是怎么回事?” 第25节 ——都被当场抓包了还不承认! 啊…… 洛雅柯连忙抬袖擦嘴。 洛庭柯顿时露出嫌弃之色,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条干净的手帕,递了过去,“我都看到了,你擦了也没用。” 洛雅柯暴躁:“我都擦完了你才给我手帕,有什么用!” 她恼羞成怒了,看也不看他给的那条帕子。清淡翠绿的衣袖上明晃晃的印着油渍,看着着实扎眼,“再说了,那菜摆在地上不吃那不是浪费?我试试又不会怎么样!” “试试不会怎样?寺中有清规戒律,你既然呆在寺中,就该遵守。” “你怎么不去跟江小姐念叨这些?那大鱼大肉可全是她弄来的。” 洛庭柯一时被噎,好半响才说出句,“江小姐是江小姐,我自然不便与她说这些。” 语气明显缓和了不少。 洛雅柯大为不满:“哦,你还差别对待了。” “那是自然,江小姐是大家闺秀,与她的一言一行都需讲究礼数,怎可随意去说人家。” 洛雅柯不服,气鼓鼓的插着腰,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江小姐是女孩子,我就是不是了吗!” “你?”洛庭柯睨了她一眼,,“你是我的妹妹,我们之间相处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天哪——!哥哥你快点对我也有点顾忌吧。” ——不然这么天天夜夜的都在被说这不行那不可,日子还怎么过啊。 洛庭柯一见她这毫无形象的样子,立刻不赞同的摇头,“雅柯,你身为女子,怎可如此大呼小叫,实在有辱斯文。” 又来了……洛雅柯被他无休止尽的碎碎念叨的只恨不得立刻消失,可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她连忙打断道:“哥哥,你不是说晚上要去趟华严殿吗?” “唔,对。” “那你还不赶紧回去准备一下?夜间风大,你穿的这么单薄,可是会着凉的,”她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强力往回拖,“走走走,咱们赶紧回厢房。” 洛庭柯薄唇微启,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洛雅柯哪会给他这个机会,随便扯了个话题就开始大说特说,根本停不下来。 洛庭柯几次三番的想要插嘴,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算了…… 他暗暗扶额,在心里安慰自己。 ——反正刚才也已经说过了雅柯,料想她应该是听进去了。 如此这般,洛家兄妹相携回了梵音院,就在即将进入厢房之时,洛雅柯‘啊’一声,停下了脚步,“哥哥,你先回房吧,我要去江小姐那一趟。” 洛庭柯立刻拧起了修眉,不赞同道:“都这么晚了,你找人家做什么?” 洛雅柯瞪了他一眼,“这是女孩子之间的事,你不要问!” 说罢,也不等他反应,一溜烟的跑远了。 江慕灵的厢房在内院,两院交界处还有江府的家丁侍卫看守,因为白日里见过自家小姐和洛雅柯关系亲密,所以他们也没拦她,直接就放了行。 洛雅柯一路畅通的来到了江慕灵下榻的厢房。 叩叩叩—— 紧闭的门扉被敲响,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银锭的声音传了出来,“谁呀。” “我,洛雅柯。” ……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里拉开,银锭有些惊讶的迎了洛雅柯进屋,“洛小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洛雅柯迈步走进屋内,一边环视四周,一边回道:“我找你家小姐。” 江慕灵正坐在桌边猛往嘴里塞糕点,看到是她进来,不由噎了下,银锭见状,连忙小跑过去,给她倒了杯茶。 洛雅柯一整裙摆,施施然的在桌对面坐下,“江小姐,我是来收报酬的。” 江慕灵:“???” “你刚才在外面偷吃大鱼大肉啊!”洛雅柯一脸的理所当然,“结果这罪名却落到了我的头上,害我被我哥一顿训斥,你说,你要不要补偿我?” “呃……”江慕灵心想这还能全怪自己头上不成,那菜要不是不合她胃口,恐怕是全进了她肚里吧。 不过江慕灵倒是不介意她说这话,毕竟她大小姐确实是个大方的人,人家想要的只要不是太过分,她都是愿意满足的。 更何况,眼前这位可是洛小姐,洛公子的亲妹妹,当然要搞好关系! 思及此,江慕灵秀丽的小脸上露出微笑,和颜悦色的问道:“那洛小姐想要什么样的报酬?” 洛雅柯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桌上的那些瓜果甜品上,“简单,只要以后有好吃的别忘记给我留一份就好!” 这么简单?江慕灵有些意外的点着头,倒是对她刮目相看了,看来这位洛小姐,并是个喜好金钱的人呀,雅而不俗,不错不错,果然是洛公子的胞妹。 洛雅柯见她这么干脆,心里也开心了起来,姣好的面容上盈着淡淡笑色,于这柔柔烛光下更显清妍。她强调道:“你喜欢的那些口味就算了,我可吃不来。” “好好好,知道了,你喜欢清淡一点的。” 洛雅柯‘嗯’了声,毫不客气的将桌上的整个果盘端起,至于剩下的那些糕点,她则是看都没看一眼,“行了,我走了。” 第26节 江慕灵跟着站了起来,“洛小姐不再坐一会儿?” 洛雅柯摆摆手,她不是来跟江慕灵做朋友的,自然没有交流感情的必要,正事说完了,不走还留下干嘛。 回到外院的时候,刚好碰到从屋内走出来的杨皆,洛雅柯心中稍定,扬起笑脸上前问道:“杨大哥,你要去哪?” “哦,是洛小姐啊。”杨皆抱拳,冲她行了一礼,“洛先生想要出门看看灵隐月色,我正要去跟寺中僧人借个灯笼过来呢。” 他见洛雅柯端着果盘,便顺手接过,想帮她拿回房去,洛雅柯乐得清闲,双手负于身后,跟在他后头一蹦一跳的,还要不满的抱怨洛庭柯两句:“哎呀,哥哥那个人就是麻烦,大晚上的还要出门!……杨大哥,你别理他,先吃点瓜果再说呀!” “这样不好吧,我还是先去将灯笼借来再说……” “没事没事,那种东西就让哥哥自己去借吧!” “洛小姐,这……” “杨大哥,你先在这坐着啊,我去外头打盆水就回来。” 杨皆一听,哪里能让她干这事,连忙接过她手里的铜盆,“我去打水吧,你在这歇着。” 洛雅柯没有阻止,只是微微笑着道:“那就劳烦杨大哥了。” 杨皆出去打水了,洛雅柯朝外探了眼,见他走得远了,这才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 那瓷瓶启塞后,并无异味流泻,洛雅柯却是一脸的畏惧与谨慎,她小心的倾倒瓷瓶,待内里液体悉数倒落至盘中瓜果上,这才将那个空瓶子收入袖中。 做完这一切后没多久,杨皆便打了水回来,“洛小姐,要不要叫先生也过来一起吃?” 洛雅柯端起果盘,那内里的所有瓜果全数倒入盛满水的铜盆中,声音合着哗啦啦的水声,“才不叫他呢!” 她一脸跟洛庭柯闹了别扭的不开心,杨皆看了也只能摇头,“你们又吵架了?” “哼,我才懒得跟他吵。”洛雅柯忿忿,将洗好的蜜梨递给他,“来,杨大哥,吃个梨。” 几滴残水沾在淡黄的梨皮上,鲜嫩欲滴。 卷一:东临 第十七章:小猫咪 夜色渐深,浓稠的黑色布满整片天空,竟是连星月都难以窥见。 灵隐寺在白日时就颇为安静,现在入了夜后更是静谧,清冷的大道小径上一个人也没有,只余风吹树叶发出簌簌声。 江慕灵在房内吃的太撑,就想着出来走走消化消化,银锭紧紧跟在她后头,圆圆胖胖的脸上满是紧张,“小姐,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江慕灵揉着胀的隐隐作痛的小肚子,慢吞吞道:“不去哪,就是四处走走,消消食。” “您要是想消食,在院子里走走也可以啊。” “那要是被别人撞见,一状告到爹爹那里怎么办?” “可、可现在这么晚了……”这里又没什么人烟,还黑漆漆的……实在是很可怕啊! 江慕灵见她满脸畏缩,还以为她是怕遇到外人,便宽慰道:“放心吧,灵隐寺中有宵禁,现在不会有人在外头走动了,而且爹爹也在香堂,很安全的。” “可是……” 人……是没其他人了,那会不会……有什么其他东西出来呢…… 比如……比如鬼啊什么的…… “喵……” “喵呜……” 银锭本来就在胡思乱想,这突如其来的微弱叫声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顿时吓得她魂飞魄散,止不住的惨嚎:“哇啊啊啊啊啊啊小姐小姐小姐——!!!” 江慕灵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你叫什么啊,一只猫咪而已,瞧把你吓的!” 经受银锭近距离的鬼哭狼嚎轰炸,她现在耳朵都还在不停嗡鸣,也不知道这动静有没有惊动到其他人。 她没好气的瞪了银锭一眼,后者缩了缩脖子,不敢拉开她的只手,只能满脸委屈的看着她。 “冷静下来了吗?” “唔唔唔!” 江慕灵撇撇嘴,松开了手。 银锭轻轻抽噎了下,小小声的辩解道:“呜……就算是猫咪,突然叫起来也会很吓人嘛!” “……”胆子小就胆子小,怪什么猫咪突然窜出来! 江慕灵大为不满,正想说她几句,谁知道银锭两眼泪汪汪的,竟是被吓哭了,她抿了抿唇,顿时就不好再说什么,拉了银锭往前走几步,在一座石台前停下,借着昏暖的烛光,掏出帕子给银锭擦眼泪,“行了行了,别哭了,有本小姐在这,你还怕什么。” 奈何江慕灵是有好心,可她也是个天生没伺候过人的主儿,银锭被她那重力的胡擦乱抹一通,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痛,连忙谢过她的好意,“小姐,这种事哪能劳烦到您啊,还是婢子自己来吧。” 她接过江慕灵的帕子,三两下就麻利得擦干净面上泪痕,烛光映照下,可清楚看到她脸上红通通的,就像是浓妆艳抹了胭脂般鲜艳。 江慕灵吓了一跳,“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银锭摸了摸还隐隐作痛的脸,睁眼说瞎话道:“大概是因为小姐给婢子擦了脸,婢子太激动了!” “……你也就这点追求了。” “嘿嘿。” 江慕灵见她笑得傻乎乎的,不由摇头,继续往前走去。 第27节 银锭连忙跟上,“小姐,看这方向,可是快到罗汉堂了啊。” 江慕灵点头,脚下步伐却没停,“是要往那边去,刚才那只猫被你那一嚎,吓得往罗汉堂方向跑了。” “啊?”银锭一听急了,“小姐,那罗汉堂内的罗汉们面目狰狞,实在是吓人,婢子怕……” “有什么好怕的,又不进去。” “可经过婢子也怕。” “……” 江慕灵简直服了她,“你说你长得这三五大粗的,怎么胆子就只有小指甲盖那么大?” “小姐……婢子能不能,能不能拉着您的衣袖?”银锭小声哀求着,那模样看上可怜兮兮的,简直让人不忍心拒绝,江慕灵最是见不得别人这样,顿时皱起了秀眉,“允许你拉着本小姐的手。” 银锭立刻抱住了江慕灵的手臂,整个身子贴了上去,挨得她紧紧地。 “……罗汉堂还没到呢。” “小姐,就让婢子先抓着嘛,这里好黑,好可怕。” “……” 两侧树木葱茏,偶尔还有梅树点缀其间,在寂静的夜里散发出淡淡香气。江慕灵走得很慢,因为拖着个小山般重量级的婢女,严重拉低了她的速度。 走了大概有两炷香的时辰,罗汉堂终于到了,路上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也不知道那只猫咪还在不在附近。 三尺来宽的石阶一路朝上,罗汉堂的大门未关,内里烛光摇曳,将殿内罗汉的身形映照在窗纸上,威严而狰狞。 银锭早就吓得缩在了江慕灵的后头,可后者却直直盯着窗纸上的罗汉身形,毫无惧色。她自小便喜爱这等霸气威严之物,如东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宋相,亦如这罗汉堂中的数尊罗汉。 “小姐,您不是要找猫吗?赶紧走吧。”银锭见她久久站在原地不动,心里又急又怕,不由连声催促。 “好了好了,这就走。”江慕灵安抚性的拍了拍她,拖着她继续前行,不多时,便能听到有轻轻的喵呜声。 “唉,那个小家伙好像就在前面。”江慕灵微微侧耳,辨认了下声音传来的方向。 循着那声音一路走去,很快就到了尽头,江慕灵往右一拐,眼前豁然开朗。 松柏环绕的石地上,设有众多高低不一的木桩,摆满兵器的兵械架一字排开,边上则是众多的木人草靶,数十根石柱在石地外围环绕,一长溜的灯笼从石柱顶端垂挂而下,将周围照的无比明亮,银锭忍不住惊叹了声,慢慢松开了江慕灵。 “小姐,这是什么地方啊……”她往前走了几步,满眼新奇的打量着石地上摆放的东西。 江慕灵心里同样意外,她走到离得最近的兵械架前,摸了摸那根几乎比她人还高的长棍,满心敬畏,“……要是本小姐猜的没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灵隐的练武场了。” “江小姐说的不错,此处确实是练武场。” 熟悉的温柔男声自身后传来,江慕灵回头,便见洛庭柯衣冠楚楚的抱着只雪白小猫朝这边走来。 因为此刻已是深夜,他身上披了件深色的长披风,愈发衬得那身形修长秀致,有如墨竹。 “啊,小姐,是洛公子。”银锭惊呼出声,继而注意到他怀里抱着的小猫,“还有,还有那只猫咪!” 江慕灵垂下手,宽大的袖袍顺势滑落,“洛公子,你怎么会在这?” 洛庭柯抱着那猫,不便行礼,便微微低垂了下头,“白日与令尊交谈时,曾听他提到过夜晚的灵隐风景更甚,所以在下便出来观看一二了。倒是江小姐,这么晚了,你怎么……” 说到一半,他忽而觉得不对,疑惑道:“若是在下没记错的话,江小姐现下应该在房中抄经书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江慕灵不满的拧眉,“洛公子是聪明人,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再者说,灵隐夜色迷人,不出来欣赏一番,岂不是枉费了佛祖的美意?” 洛庭柯怔了下,继而又觉得她这番话说的有道理,“也对,抄经书也不是件一气呵成的事,适当的放松一下是对的。”他温雅的面容上满是赞同,“是在下迂腐了。” 江慕灵‘嗯’了声,很是满意他的识趣。 他们两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全然忘了银锭的存在,后者的注意力全在洛庭柯抱着的那只小猫身上,手下情不自禁的抓了抓,似乎很想摸摸小猫毛绒绒的小身子。 洛庭柯注意到她渴望的视线,不由微微笑了下,轻声问道:“银锭姑娘似乎很喜欢这只猫儿?” 他说着,还将那只小猫送到了银锭面前,后者有些意外,但更多的还是欣喜。 “谢谢洛公子。”她低声的道了句谢,接着便开心的将小猫抱在怀里,轻轻的抚摸了起来。 江慕灵见银锭对那只小猫这么喜欢,不由笑骂道:“刚才你不还吓得半死,现在怎么不怕了?” “刚才黑灯瞎火的,路边的烛光又暗的要命,肯定会害怕嘛。”银锭小声的辩解着,“现在这里光线这么充足,这只小猫儿又这么可爱,当然不怕啦……” 江慕灵摇摇头,洛庭柯却开口问道:“江小姐喜欢小动物吗?” “喜欢啊,本……呃,我觉得小动物都很有灵性,对人也很友善。” 恰在此时,隐匿于黑云之后的莹月终于破开一丝光亮,那银光柔柔洒落,刚好落在江慕灵秀丽的小脸上,使的她多出几分平日不曾见过的娴静,而她杏眸灿亮,明熠如盛星空,一静一动的反差格外明显,却又出乎意料的适合她,洛庭柯一时间竟看的呆了。 江慕灵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他回答,不由奇怪,“洛公子?” “啊?” “你怎么了?突然就发起呆了?” “哦,没、没什么……” 江慕灵心中虽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刻意纠结这点,只是继续说道:“我觉得小猫咪看上去圆嘟嘟、毛绒绒的,实在让人很想摸一摸。” 说话的同时,她的小手也落到了那只小猫的身上。 柔软而温软的触感瞬间就俘获了她的内心,让她的眼神都变得温柔起来。 洛庭柯一直在看她,“没想到,在下跟江小姐会有同样的喜好。” 第28节 江慕灵抿嘴一笑,收回落在小猫身上的视线,转望向他,刚好就撞入了他温柔的眼波之中,那双清澈干净的瞳眸中,清楚的倒映着她的身影。 “洛公子就不要那么见外了,叫我慕灵就好。”不知怎的,这句话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洛庭柯一怔,“还是称为江小姐吧,女子闺名,不可随意喊。” “一个名字都有这么多道理?” “这是自然,遵循书中道理,才是正道。” “是不是像洛公子这样饱读诗书,说话就会有深度呢?” “非也,比起那些大家,在下可差远了。” “是这样吗……可我还是觉得你好厉害!” 洛庭柯见她秀丽的小脸上露出向往,不由轻笑了起来,“江小姐既然感兴趣,不如闲暇时同在下一起看书?” 江慕灵虽然心中崇拜洛庭柯,但她又哪里是喜欢舞文弄墨的性子,正想拒绝,可转念又觉得一起看书是个不错的主意,至少……两人相处的时间就能变多…… 思及此,她认真的点了点头,“好啊,不过我学识太低,洛公子可要多教教我。” 洛庭柯点头,看了眼天色,“江小姐,时候不早了,在下先送你回去歇息吧。” 江慕灵虽然觉得这次出来没玩过瘾,可偶遇洛庭柯,与他交谈一番已是让她满足,遂也不再折腾了,乖巧的应道:“那就劳烦洛公子了。” 银锭听了她这话,不由得满面震惊,就像是不认识她了一样。 江慕灵心下暗恼,不由得瞪了她一眼。 “江小姐,走吧?” “哦,好啊。” 卷一:东临 第十八章:华严殿浅谈 子时将至,原先遮挡着莹月与星光的黑云也渐渐消散,月华如水,柔柔漉过屋檐,落在干净的地面上,形成浅薄的一层银芒。 梵音内院,东厢房中,江一轩睁开了双眼。 屋内留有一盏烛灯,黯淡的光线勉强可容视物。江夫人安详的睡在他的身边,呼吸平缓,并未因他的起身而惊醒。 他动作极快的穿好衣物,又看了眼沉睡中的江夫人,为她轻柔的掖好被角。作完这一切,他推门而出,动作轻而缓,外头打盹的守夜小厮靠着木柱睡得香甜,并未察觉他的离开。 梵音院离华严殿有些距离,时间将至,他的步伐却不急不缓,面色透着几分凝重。 因为在思考事情,所以他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尾随。 江夫人远远望着他的背影,迈着急促的小碎步跟在后头,她微微蹙起了蛾眉,不明白自家夫君大半夜跑出来是要做什么。 其实江一轩起身的动作确实轻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可江夫人今晚大概是茶喝的有点多,所以躺到床-上后久久都未曾入眠,这才能发现他的动静,从而跟着出来一探究竟。 她体态轻盈,又加之跟的距离较远,江一轩始终未曾发现,两人一前一后的慢慢走着,不多时就到了华严殿,这里是灵隐寺中最高的一处殿阁,建于后山山顶,站在华严殿前的回廊处,视野极佳,可以俯瞰整个灵隐。 长长的石阶终于走到了尽头,江一轩抬步迈至华严殿前的回廊,一道温柔的男声传来,“江老板,好巧。” 江一轩抬眼,便见披着深色披风的洛庭柯立于廊中,皎皎银辉落了他满身,那清淡柔和的光十分衬他气质,瞧着是愈发的温尔尔雅,君子端方。 “洛公子。”江一轩定了定神,上前道:“你也是来看夜景的吗?” 洛庭柯笑了笑,却是笑不达眼底,他很少露出这种神情,瞧起来让人觉得心里莫名发凉,“不错,江老板白日说的那般美妙,在下岂有不来一饱眼福的道理。” 江一轩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他边走边聊,“再往前走一些,视野会更好。” 洛庭柯跟在他后头,两人一同往前走,很快就到了江一轩所说之地。 月色皎洁,鳞次栉比的屋檐和松柏舒翠皆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银白,洛庭柯凭栏而望,自然是一番赞叹。 因为地处高位,夜风自然更加凛冽,江一轩不禁紧了下披风的领口,呼出口白气。 洛庭柯注意到他这举止,不由关切问道:“江老板似乎很畏寒?” 江一轩笑了笑,轻捋长须,“山中寒气凛冽,此刻又是子夜时分,难免觉到阴凉。” 洛庭柯轻叹了口气,感慨道:“东临沿海,湿气过重,碰上寒凉的天气,那凉意就像是能侵入骨髓一般。” “不错,沿海一带的气候就是这样,与地处中原腹地的洛中截然不同。” “洛中冬暖春旱,着实不像东临。” 江一轩微微垂了眼,儒雅的面容上似有怅然一闪而过,他轻声道:“冬暖春旱,乃东部气象,实在让人向往。” 洛庭柯眉峰微挑,反问道:“江老板也去过洛中?” 江一轩点了点头,声音不知为何,透着丝异样,“早年曾在洛中经商,所以对洛中较为了解。” “既去过洛中,那江老板必定知道离洛寮了?” “离洛寮地处洛中与东临的交界处,不管是往来通商还是远走他乡,都要经过那儿。”江一轩说着,侧脸望向洛庭柯,“洛公子来东临时,想必也经过离洛寮了吧?” 洛庭柯‘嗯’了声,抬眼望向天空,“今晚这月色,让在下想起了一位友人。” 江一轩露出洗耳恭听之色,洛庭柯微笑,嗓音温柔,满含怀念,“那夜的月色,也如今晚这般皎洁莹白,在下的友人去离洛寮送一位朋友,离别之时,他们曾连饮三杯洛酒。” “不约归期,此去经年,想来,已有十六载。” 江一轩面色如常,淡淡问道:“那不知,那位离去的朋友如今可好?” 第29节 洛庭柯扶廊远望,平静道:“很好,盛世安稳,每年还会从他那得到消息。” “那这位离去的朋友是去了哪里?” “他来了东临,并且在此安家,如今生活富庶,家庭美满。” “那倒是不错。” 洛庭柯又笑了起来,他侧头望向江一轩,“确实不错。只是在下的友人一直惦记着这位朋友,只希望这位朋友心里同样惦记着在下的友人。” 江一轩抿了抿唇,回视道:“他应当是不会忘记,否则也不会经常与你的友人通信了。” 子夜雾气飘渺,华严殿又染上了别样的色彩。 两人对望许久,都不曾说话。 洛庭柯眸色目光清湛,却透着丝锋锐,江一轩眼中如蕴星海,包容万象,不曾退却。 不知过了多久,洛庭柯的目光终于从江一轩面上滑开,望向天际,“瞧这天色,也该歇息了。江老板,多谢您给在下推荐了这个好地方,景致确实不错。” “洛公子客气了。” …… 至此,谈话也算是告一段落了。洛庭柯自他身边走过,宽大的袍袖微微甩动,带起一阵沁凉的冷风。 擦肩而过之际,洛庭柯微启薄唇,留下了一句话。 江一轩面色一紧,下意识的朝前走了步。 洛庭柯脚下未停,就这般头也没回的走出了华严殿,修长的身影在夜色中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 夜风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急了起来,江一轩在回廊上长久望着洛庭柯远去的身影,一动不动。 隐于暗处的江夫人将此幕尽收眼底,心中大乱,再无法待下去,失魂落魄的回了梵音院。 甫一进厢房,她的贴身丫鬟杏儿就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未语先哭,“夫人,您这是去了哪儿?奴婢刚刚睡着了,起来时发现您不在,都吓得慌了神!” 江夫人一看到她,就像是有了主心骨,连忙拉了她的手往内屋走,“好杏儿,不着急,我就是睡不着出去走了会儿。” 杏儿点头,稍稍定了神,替她解了披风,又脱了鞋,服侍着她躺回床-上,“夫人,您是与老爷一起出去的吗?怎么……老爷没跟您一起回来?” 江夫人勉强露出丝笑容,“老爷那边临时有事,不管他……杏儿,有件事我想不明白,你帮我想想。” 杏儿眨了眨眼,替她掖好被子,“夫人,什么事啊?” 江夫人张了张嘴,一时觉得难以启齿,可这个事憋在心里实在难受,不吐不快,她深深吸了口气,艰难道:“我有个朋友,她发现自己的夫君半夜出去与人相约,而且这相约之人还是男人,你说这是什么怎么回事?” 杏儿顿时大惊失色,“老爷半夜出去见了个男人?夫人,那人是谁?!” 江夫人从未提那人是江一轩,哪里能料到自己这婢女这么机敏,她急了,磕磕巴巴道:“不,不是,哎呀,不是老爷,是我朋友的夫君!” 杏儿一看她那慌张的样子,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但嘴上还是改口道:“是是是,是奴婢说错了……不过,奴婢只听过月下会佳人……可没听过月下会男子呀……” 江夫人心里乱糟糟的,喃喃道:“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杏儿惊奇:“难不成是断袖之癖?” 江夫人被她这一语道的心中一跳,柔婉的脸上阴晴不定,半天没说话。杏儿也是一时嘴快,现在醒悟过来,不由大悔,“夫人,您别乱想,奴婢、奴婢是乱说的。” “如果……他真有断袖之癖,我那朋友……怎么办?” “啊?” *** 洛庭柯自华严殿归来后,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看着眼前一明一暗的两间厢房,修眉慢慢蹙起。 去华严殿前,他曾吩咐过雅柯要好好照看杨皆,现在雅柯房里一片漆黑,自己房里却是烛火通明,难不成杨皆正在里头等他? 因为这个猜想,洛庭柯的心沉了下去,他在门前沉默了很久,才伸手推开了房门。 洛雅柯本来是撑着额头坐在桌前打盹,听到动静瞬间就惊醒了,在看清来人是洛庭柯时,她松了口气,打着哈欠站了起来,“你终于回来啦,我可以回去睡觉了。” 洛庭柯一看到她就定了心,可在周围巡视一圈没找到杨皆,又有些不踏实了,“人呢?” “床-上躺着那么一大坨你没看到?” “……人不是用坨形容的。” “哎呀随便啦,那不是重点。” 洛庭柯无奈,但也懒得纠正她了,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杨皆平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睡得无比安详,“他……这是睡着了?” 不会吧,他刚才进来的动静应该不算小了,再加上刚才和雅柯的对话,杨皆不至于睡得这么熟吧? 他可是禁军统领,怎么能一睡着就不知人事,雷打不动? 洛雅柯又打了哈欠,含含糊糊道:“唔,确切的说,他是被我迷晕了。” 洛庭柯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说你做了什么?” 洛雅柯重复了遍刚才说的,复一脸嫌弃的看着他,“哥哥你年纪不大,怎么跟个老人家似的听不清别人说话?” “……”他那是听不清吗?分明就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洛庭柯又惊又怒:“你怎么能迷晕他?” 第30节 洛雅柯不满,反问:“那不然怎么拖住他。” 洛庭柯被她这话堵的失语,好半响才道出句:“你不是说你有办法?” 洛雅柯睁大了双眸,“是啊,这就是我的办法。” “……”要是早知道这所谓的办法是直接迷晕,他还会交给她办才怪了!洛庭柯长长吐出口气,扶额自语道:“我也好想晕过去。” 想晕过去?那还不简单。洛雅柯从果盘里丢了串葡萄过去,“喏,吃了这个,保准你倒头就能晕。” 卷一:东临 第十九章 铛—— 浑厚的晨钟惊醒了山中栖息的鸟雀,淡淡薄雾笼罩下,灵隐山峰奇秀,万壑争流,有孤鸟于寺上横掠而过,偶有一两片羽翎飘落,也被山门前的扫地僧人合着落叶扫远。 寺内僧众手持经卷,三两结伴着进了经堂,再过半刻,便是每日的晨读时间,方丈会亲临经堂,为众僧讲经轮佛。 寺外长长的石阶上,已经有不少香客的身影,有些年岁过高不善行走者,则坐着一前一后两人抬的靠椅,由担夫一路抬着入寺。 往日里坐这抬椅的人不少,今日却显得尤其多,一众坐着靠椅的老人中,有一容色昳丽,面含浅笑的年轻男子混于其间,让每个经过他身边的人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确实,他看上去不像不良于行,且神采奕奕,正值年轻,怎么就坐上了这专供老人使用的抬椅呢? 宋清昀受人瞩目惯了,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山间晨风凛冽,他不由拢了拢大氅,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欣赏周遭美景。 他习惯成自然,慢他几步跟在后头的宋远却没那么大定力,被人盯着看的时候只恨不得能有个地缝让他钻进去。 担夫的脚程很快,短短一炷香的时辰就走到了寺门口,两名迎客僧低垂着眉眼立在一侧,其中之一念了句佛号,刚欲为其引路,就发现来人是宋清昀。 “宋相!”他一脸的大惊失色,佛珠都差点从手中滑落,一溜烟的跑进寺里报信去了。 宋清昀见怪不怪,下了抬椅后一整衣摆,如精心打磨过般的五官轮廓流转着动人心魄的优雅矜贵,特别是那双眼睛,盈盈溢着浅淡笑色,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留下的那名迎客僧抑制住心中情绪,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大人里边请。” *** 禅院深处,有红梅灼灼绽放,如火如荼,如云如雾,梅林后有湖泊光洁如镜,一座小桥悬空搭在湖上,直通湖对岸的小屋。 迎客僧一路疾跑,差点撞上桥上观景的人。 那是个身着缁色袈裟的中年僧人,面容严肃,一双眼睛不怒自威,他看到迎客僧这冒冒失失的样子,不由不悦,“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迎客僧见到他时吃了一惊,连忙合掌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戒律长老,是宋相来了!” 戒律的脸色更难看了。 “那尊瘟神怎么来了?!”他宽大的裟袍一甩,大步往外头走去,“寺中大殿的功德箱都收起来没?” “还没……而且,宋相已经进寺了。” “……”戒律深深吸了口气,无形中加快了脚下步伐,“他现在在哪?” “斋、斋堂。” …… 斋堂建在大雄宝殿的右侧,因为此刻天色尚早,寺中僧人皆在经堂上早课,所以斋堂内没什么人,也就只有寥寥几名香客在用膳。 宋远端了清粥小菜过来,宋清昀平日里吃惯了珍馐佳肴,偶尔换换口味倒也能接受。 这当口,戒律也携了寺中高僧匆匆赶来,小小的斋堂突然涌入这么多人,顿时就显得拥挤了起来。 戒律双手合十,捏着佛珠道:“阿弥陀佛,宋相,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宋清昀看他们阵仗这么大,料想一时半会是说不完话了,遂决定先吃完早膳再详谈。 于是,这一圈受全东临百姓敬仰的高僧们就这么围着宋清昀,看着他喝粥吃菜。 “……”宋清昀平日里虽然习惯接受众人注视,但在用膳的时候还被这么多人看,这还是第一次。 他思索了下,最终还是放下了长筷。 戒律见众人注视有效果,连忙道:“宋相前来,不知是为上香,还是解惑?” ——赶紧解决完问题,再赶紧把人送走,寺内才能恢复安宁。 “既不为上香,也不为解惑。”宋清昀没能喝完粥,心里自然有些不高兴,他面色淡淡,并未显露出不悦,只是起身后缓缓巡视了周围一圈,“依本相所见,这斋堂似乎是要修葺一下吧。” 戒律心里一咯噔,暗道果然来了。 宋清昀双手负于身后,惯来盈着三分笑意的瞳眸中蕴着深意,似笑非笑道:“以往灵隐的大殿修葺都是本相牵头,那这次……” 戒律的心都在滴血,暗恨又要流出大堆银子进宋清昀腰包,他勉强挤出丝笑,却比哭还难看:“呵呵,自然还是希望由宋相把持。” 宋清昀十分满意,“那便好,待会儿本相便会吩咐下去,你们把银子准备好就行了。” 说话间,又小僧进来通禀,说是临江首富江一轩来了。 戒律本来还在肉痛功德箱的银子要捐出一半,一听那小僧的传话,立刻喜形于色,“快将江施主请进来!” 江一轩着褐色锦袍,儒雅的面容上蓄有长须,大步走进来时给人的感觉不像游走声色犬马中的商贾,反倒像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 “宋相,许久未见,近来可好?”江一轩笑着冲宋清昀行揖,复又向在场的诸位高僧问好。 宋清昀颔首,昳丽的面容柔和了不少,看得出来,他跟江一轩之间的关系颇为密切,“江老弟是来上香的?” 第31节 从年龄上来说,江一轩长宋清昀两轮;从外貌上来看,亦是江一轩年老,按理说这‘江老弟’三字怎么都不该出自宋清昀之口,可现在他就这么叫了,而且所有人还见怪不怪,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正是。”被一个小自己两轮的人称作‘弟’,江一轩并未露出任何不喜,反倒是满脸笑意,关切问道:“不知宋相此行前来,是为……?” 宋清昀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倒是戒律接口道:“江老板,宋相决定过几天为斋堂修葺一番。” 翻修斋堂? 江一轩环顾了周围一圈,理解的点了点头,“此处确实窄小,是该修葺了。戒律长老,这修葺斋堂可是大功德一件,这样吧,钱就由我来出好了。” 戒律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心忖多亏有江一轩在,否则还真不知道要砸出去多少钱,赶忙合掌念了句佛号,感激道:“多谢江施主了。” 宋清昀见他眉间隐有市侩之气流露,不由微微蹙了下眉,叹道:“戒律长老在寺中也呆了几十年了,怎么还是满身的烟火气。” 戒律闻言气结。 要不是他宋大丞相每次一来就要翻修殿宇,还动辄就整出了天文数字的账目,他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 解决了‘正事’,宋清昀便让灵隐寺众人该干嘛干嘛,别老围在这看他用膳。 戒律长老巴不得离他老远,闻言也不推辞,领着众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只留江一轩还在远处,抚须淡笑,“宋相应当不是只为修葺斋堂才来的灵隐吧?”。 宋清昀眸中的笑意真诚了些,“还是江老弟了解我。我是来找慕灵的。” 江一轩心里一咯噔,“那丫头又闯祸了?” ——这能劳烦宋相亲自走一趟的祸……该是有多大…… 宋清昀看出他的心思,面上笑意渐深,安抚道:“这倒不是,只是有点事想问问她。” 江一轩看他还笑得出来,这才稍微安定了下,抬袖轻轻擦拭着额际被吓出来的薄汗,“让宋相见笑了,慕灵现在还没醒,我去派人叫她过来。” “不急。”宋清昀示意他稍安勿躁,“是我来的早了,等她醒了再让她过来便是。” 说罢,他重新端起了粥碗,慢慢啜了口。 江一轩被他这一说,走又不能走,留也不好留,“宋相,您是何等身份,怎能劳您久等。” 宋清昀看了他一眼,悠悠道:“谁让我是慕灵的叔叔呢。” *** 因为昨晚玩得太晚,江慕灵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屋外的日光透窗而入,将厢房内照的无比明亮,江慕灵伸着懒腰半坐了起来,睡眼惺忪的喊了句:“银锭。”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声。 “银锭?”她又叫了声。 嗯?怎么回事? 江慕灵稍稍清醒了些,随便穿上双软底的绣鞋就下了床。 她身上仅着单薄亵衣,雪白柔软的料子衬得她眉眼愈发秀丽多姿,一头乌发未束,就那般松松披泄至腰,随着她的步伐在空中晃动。 “人都哪里去了?”她找遍了整个厢房也不见人,满心莫名,索性拉开房门,想去外头看看。 明媚而温暖的阳光透过屋檐直直射了进来,刚好落在她的身上,她被那光亮刺激的睁不开眼,不由得抬手挡住。 屋外站着的深衣男人听到身后动静,不由回头。 他整个人都被光芒覆盖,温暖的日光落在他的眼角眉梢,模糊了他的五官轮廓,让人并不能看清他是何模样,深色大氅下他身形修长笔挺,浑身都透着优雅矜贵之气。 “叔叔?”江慕灵喃喃,一时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朝前走了步,奈何没注意到门槛,一个趔趄就往外头摔去,宋清昀身形一动,正想扶她,却晚了步。 【以下内容河蟹】 卷一:东临 第二十章 刚才脚踢门槛的剧痛还历历在目,让她不得不相信这并非梦境,而是现实。 江慕灵呆呆的仰视着宋清昀,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叔叔他……怎么会发出那种声音呢…… 明明他给人的感觉一向就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如同白莲花一样的存在,怎么会……怎么会……现在分明就是变成了一朵粉莲花了啦! 宋清昀见她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不由轻咳了声,“还不快起来。” 还有她那两爪子,至今还抓着他的双腿,实在是……尴尬。 江慕灵二话没说就从地上爬起,只是神色迷茫,莹润杏眸满头无辜,倒让宋清昀不好在说什么。他目光一移,注意到她衣着单薄,修眉不由蹙的更深,“怎么衣服也没穿就跑出来了,让别人看到成何体统。” 他脱下大氅一抖,厚实保暖的衣物在半空划出道优美弧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因为他比她高出不少的缘故,深色的大氅长长曳地,将她包裹的密不透风。 温暖的感觉从身上弥漫开来,江慕灵舒服的小小喟叹了声,拽紧了大氅,“叔叔你怎么会过来?是有事吗?” 宋清昀不答,只是一手扶在她细窄的肩头,将她带回了厢房。 “叔叔,我跟你说话呢,你为什么不理我?” “先把衣服穿好。” 第32节 “银锭不在,我不会。” “……” 宋清昀在自己去叫银锭过来,和江慕灵去叫银锭过来之间思索了下,最后决定选择第三种方案。 他俊脸一沉,不悦道:“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穿衣服,你还有理了。” “一直都有人帮我穿嘛。”江慕灵扁扁嘴,觉得自己是被他嫌弃了,“也不知道银锭跑哪去了……” “不要总依赖别人,今天自己整理好着装。” “啊?” “我教你。” 江慕灵大感新奇,兴趣也来了,“好啊,叔叔教我穿衣服!” “……你到底在高兴什么?”都快及笄的人了,还不会穿衣服,这要是放到别人身上,可不得好好羞愧自省一番。 江慕灵几乎蹦着拿出了自己裳裙,杏眸盈盈灿亮,满是喜色,“因为叔叔要教我穿衣服呀,我记得小时候叔叔还给我穿过衣服呢。” “就为这事?” 江慕灵神色间露出景仰,“叔叔何等身份,竟愿屈尊教我这种小事!” “……”嗯,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值得开心一下。 宋清昀神色渐缓。虽然大多数时候慕灵都是个闯祸捣乱的能手,要他天天跟后头收拾烂摊子很是心烦,但不得不说,这丫头的小嘴真就跟抹了蜜似的,说出来的话是怎么听怎么顺耳。 因为心情愉悦了,宋清昀还就真的屈尊给她解了大氅下来,“先把中衣穿上。” “咦?不是要先把亵衣换了吗?我刚才摔了跤,都脏了。” 宋清昀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确实见到了几处灰渍,方才发生的事情陡然回到脑中,腿间似乎还留有她手指抓力…… 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面上有些热,惯来从容的深邃眼眸中也有不自在闪过。 江慕灵翻箱倒柜找出了干净亵衣,一回头就看到他面犯桃花,不由惊奇:“叔叔你怎么了?脸好红噢。” 宋清昀面色一正,训道:“以后不能这样随便摔跤!” “???”谁没事喜欢摔跤玩啊……这分明就是不受人控制的事呀。 宋清昀全然不管自己这句话中的漏洞,目光一掠,落在床前的那扇屏风上,“衣服找到了?那就去后头换下来。” “噢。”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自屏风后传来,宋清昀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隔夜的凉茶很醒神,一杯下肚,燥热也随之泯灭,他长舒了口气。 宋清昀全程背对着她,直到她整理好衣着才转身,面前打扮一新的少女亭亭玉立,粉裙白裳,眼波流转间朝气与稚意交相辉映,真真是顾盼遗光彩,长啸气如兰。 他将边上放着的织锦镶毛斗篷披罩在她细窄的肩头,继而退后了几步,眸中露出满意之色。 不错,果然是人靠衣装,平日里上房揭瓦的疯丫头打扮一下,也是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了。 江慕灵并不知道他心中想法,她她捻起了一缕自己的长发,洁白秀气的指尖乌发如墨,形成鲜明的对比,“叔叔,梳头发。” 宋清昀的心情好了,自然就好说话了,他示意她坐到梳妆台前,自己则拿起了一把檀木梳,看那样子似乎是想亲自为她梳发。 “之前不是还说要给你顿顿送荤食过来吗?怎么才过了一晚,就改主意吃素了?”他执起了一把柔软黑润的长发,轻轻梳着,语气漫不经心。 这话来得突然,江慕灵好半天才明白他问了什么,“啊……叔叔不是说在寺庙里要收敛一点吗?” “这句话我年年都说,也没见你什么时候听过。” “现在就听了呀。” “出什么事了?” 宋清昀不愧是宋清昀,问题永远提的一针见血。 江慕灵吱唔了下,“真的没什么啦,就是觉得叔叔说的话很有道理,应该听叔叔的话。” “给你一次组织言语的机会。”宋清昀语气淡淡,透过铜镜,可以清楚看到他俊脸微沉,明显显露不悦。 江慕灵不敢惹他生气,沮丧的垂着脑袋,“洛公子。” “……” 虽然慕灵只说出这么简短的三个字,但宋清昀早在昨晚就听了宋远的汇报,自然清楚来龙去脉。他本是因为不相信才亲自走了一趟,现在听她亲口承认,心中难免有些伤自尊。 这么多年了,他哪次没有劝她吃素忌荤,可她听过吗? 现在倒好,洛庭柯不过提了一句,她就屁颠屁颠的答应了,连反驳都不带的! 宋清昀越想越气,完全没心思给她好好捣鼓头发,索性随便盘了个团髻打发了她。 江慕灵也是个知趣的,从铜镜中瞧出他面色不佳,也就不敢将抱怨说出口,要知道她大小姐平日出门那都是盛装打扮,恨不得戴上满头的首饰。 她酝酿了下,秀丽的小脸上顿时露出崇拜,“叔叔的手可真是巧,我好喜欢这个发髻!” 宋清昀哼了声,没理她。 唉……居然没用。 江慕灵又试着从其他方面夸了他几句,宋清昀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懒得掀。意识到他是真的在不高兴,她不由疑惑。 第33节 ——好奇怪,叔叔是怎么了?总不至于是因为她改变口味而生气吧? 她眨巴着水润的杏眸,好奇问道:“叔叔,你到底在气什么?……有什么不高兴的你就说出来嘛,如果是因为我,那我改呀。” 宋清昀将檀木梳往梳妆台上一啪,“无缘无故的改吃素干什么。” “……”还真是因为这个。江慕灵惊奇,“叔叔,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吃素吗?怎么……我听话了你反而还生气了?” 那肯定要生气!又不是听他的话,听的是人洛公子的话好吗! 宋清昀更不开心了。 卷一:东临 第二十一章:归家 日头渐高,原本笼罩在灵隐寺上空的薄雾也渐渐消散了,灵隐山秀峦叠嶂的景致尽皆显露,游人与香客也明显变得多了起来。 江一轩透窗看了眼天色,思忖着该是出发祭拜先祖了。 可是…… 他望向屋内,宋清昀老神在在的高坐在一把圈椅中,正端着杯清茶缓缓啜饮着,并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要是将宋相一个人丢这里,他们全部离开,恐怕十分不妥吧。 可留下来继续相陪,耽搁了祭祖怎么办? 江一轩心中为难,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江慕灵可没他这些烦恼,她大小姐起得晚,没能赶上斋堂早膳,也就只能在这吃些点心解解饥了。江一轩看她只知道闷头狂吃不管身外事,不由暗暗摇头。 摇着摇着,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江一轩儒雅的面容上露出淡淡笑意,他定了定神,复起身,冲宋清昀行了一揖,“您政务繁忙,不如就让小女先送您回临安吧。” 宋清昀慢条斯理的将杯盖放下,发出一声清脆响声,他斜睨了江一轩一眼,没说话。 江慕灵虽然在大事上经常出差错,但对于家中祭祖一事还是很上心的,昨日便定好了今天要去祭拜先祖,她要是现在回趟临安城,一来一回的大半天就要没了,难不成又要推迟? 那得在灵隐寺呆多少天! 江慕灵赶紧道:“爹爹,咱们待会儿还要祭祖呢,还是找别人送叔叔吧。” “……”这话什么意思?送他一程还委屈她了?喀的一声轻响,宋清昀将茶杯放了下来,瞬间改变了主意,“既然要送,那便现在出发吧。” 江慕灵睁大了杏眸,以为他没听到她刚才说的,“叔叔,我要祭祖的呀,没办法送您,您没听到我刚才……唔!” 江一轩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小嘴,陪笑道:“没事,宋相,慕灵年纪小,不去祭祖没关系的,就让她送您一程吧。” “唔唔唔!”江慕灵挣扎,看那样子似乎是有话要说,江一轩只作不见,强硬压制她的反抗,“慕灵啊,你回了临安后就不用来灵隐寺了,我和你娘亲在这边再住一宿,明日便会回去。” “唔!”不用来了?江慕灵眼眸一亮,连连点头。 江一轩见她不再闹腾,这才松了口气,慢慢松开了她,老实说,这丫头的劲可真够大的,他都有些吃不消。 江慕灵却是不知道这些,恢复自由后往前一蹦,直接跳到宋清昀面前,迫不及待道:“叔叔,咱们走吧,我送您回去。” 宋清昀沉默起身,看也没看她一眼,宋远紧跟其后,颇为同情的望向江慕灵,让后者很是摸不着头脑。 干嘛那么看她?又没说错什么…… 江慕灵想了半天都没想通,索性就不想了,她摇了摇头,追了上去,“叔叔,您等等我。” *** 梵音院建于灵隐后山,近处有偏门一座,可直接通往山脚。这条路大多是寺中僧人、以及暂居灵隐寺的香客使用,清净幽长,不似正门那边香火鼎盛。 偏门的外头稀稀拉拉的歇着好几个担夫,宋远要了两架抬椅,宋清昀和江慕灵各自上去后,众人便开始快步往山下走。 虽然是下山路,担夫还是将抬椅担的稳稳,江慕灵绞尽脑汁的想了好几个话题,甚至连笑话都搬了出来,可宋清昀沉默依旧,连个眼神都吝啬于给她。 完了,叔叔是真的生气了,而且还是特别生气的那种…… 江慕灵在心里哀嚎,终于明白宋远刚刚为什么要那么看她了。可是有些奇怪啊,叔叔到底在气什么? 她皱着眉头思考,山中鸟雀清脆的啼叫声不绝于耳,有早开的野花一丛丛出现,淡淡花香交织风中,一时间她被那野花吸引,也就忘了刚才的烦恼,“银锭……” 话刚出口,她就想起了银锭并不在身边的事实,不由‘哎呀’了声,“银锭还在寺中,我忘了带她了。” 确实,自从早上起就不见踪影的银锭和金元,她的贴身婢女和侍卫,一个都没带,那回了江府谁伺候她? 江慕灵连忙叫住担夫,想要他往回再去趟寺庙,“叔叔,要不您在这等一会儿吧?我回去找下他们。” 宋清昀见她咋咋呼呼,不由修眉深蹙,“下山后修书一封,江老弟自会将你的婢女侍卫送回府。” 江慕灵连连点头,抓住机会猛拍他马屁:“这主意好,不愧是叔叔想出来的!” “哼。”宋清昀报以一声冷哼。 “……”这‘哼’是什么意思啊?气还没消?还不高兴? 江慕灵真的觉得头疼了,叔叔平日里虽然也经常生她的气,可那是怒其不争恨铁不成钢呀,从来都是逮着她一通训斥,哪里会像今天这样,理都不理她…… 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这次的事比较严重,需要好生对待。 可怎么样才能让叔叔消气呢…… 江慕灵想了又想,总觉得问题还是出在吃素菜这件事上。 虽然她不明白宋清昀为什么这么介意这件事,但既然知道他不喜欢,就只有改了。 反正今年不用再祭祖,就先口头上应承着,其他等明年再说。 第34节 “叔叔,我想了下,觉得果然还是吃荤比较好。”她转了转眼珠,秀丽的面容上露出抹真诚的笑容,“所以明年祭祖的时候,还要劳烦叔叔再送些荤食过来了。” 至于这些荤食是入了谁的口,嘿嘿,那就另说了。 不得不说江慕灵这小动物似的直觉还是挺准,宋清昀一听她这话,当即看了她一眼。 江慕灵忍住心中窃喜,“叔叔不生气啦?” 宋清昀哪能看不出她的那点小九九,虽然心里确实因为她的那番话而稍微好过了些,但面子上的工作还是要做的,总不能人一说就跟没事人一样,那多掉价。 思及此,他又哼了声,慢条斯理道:“还生着呢。” “啊?那您要怎样才能不生气?” “看你表现。” 说话间,前路开始渐渐变得平坦空旷起来,两侧的林木明显没有先前茂盛,行走间也相对轻松了不少。 担夫逐渐加快了脚步,照这个速度,估计再有个一小会儿就能到山脚了。 便在这时,一道熟悉的靛色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江慕灵不由惊呼,“啊,是洛公子!” 宋清昀循着望去,认出那人,俊脸瞬时阴了下来。 “洛公子,洛公子!”江慕灵全然不觉,开心的振臂高呼,继而又让担夫加快脚步,赶紧到洛庭柯那边去。 洛庭柯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下意识回头,就看到张笑意吟吟的熟悉秀脸,他怔了下,“江小姐?”复目光掠过她,落到她后头面色沉凝的宋清昀身上。 宋相?他怎会在此? 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在府中审阅奏章? 不过片刻的功夫,洛庭柯脑中已经闪过好几个念头。 “洛公子,原来你们也是今天下山啊。”江慕灵示意担夫落椅,在他面前时,她总是显得格外的热情和好客,“怎么走也不打声招呼呀,不然都可以一起下山呢。” 洛庭柯将注意力收回,重新望向她,微微一笑,“在下之前向令尊辞行,得知你还在睡,就作罢了。” 江慕灵倒没想到因为自己的贪睡错过了和他相处的机会,为防止以后再有类似的事发生,她连忙道:“你可以直接叫醒我呀,没关系的。” 洛庭柯和善婉拒道:“这、不大妥当吧。” “有什么不妥的,我们不是朋友吗!” 被冷落的宋清昀瞧着他们言谈亲密,神色间倒也没露出不悦,只是在经过他们身边时,淡淡道了句:“洛大人,好巧。” “宋相。”洛庭柯冲他行礼,“宋相此时为何会在灵隐?下官记得先前还积压了不少未审阅的奏章,您是否全部审阅完毕,提交圣听了?” “……”这人果然是半句离不开勤勉治国。宋清昀含糊的应了句,目光落在江慕灵身上,似乎透着丝异样,“你这是想走下山?” 江慕灵全然不觉,用力的点着脑袋,莹润的杏眸中满是兴奋。 “那行。”丢下这么一句话,宋清昀便示意担夫可以继续前行了。 他走的干脆利落,根本不给众人一个反应的机会,洛庭柯不由懊恼:“在下还有很多问题没有问宋相。” “没关系,叔叔会在山下等我们的。”江慕灵倒是不甚在意,摆摆手后关切询问道:“洛公子,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下山?洛姑娘呢?她和那个杨……杨……” “杨皆。他是禁军统领,最近劳他屈尊陪我们四处游玩。”洛庭柯笑了起来,更显温文尔雅,“他和雅柯先走一步了,我脚程太慢,不大能跟上他们。” “其实走慢点也好,可以好好欣赏周围景致。” “在下与江小姐想到一处去了。” 江慕灵见他赞同,心中更是开心,“洛公子,那我们慢慢走,好好观赏一下灵隐山上的美景。” “好。” *** 待江慕灵和洛庭柯慢悠悠的走出灵隐山时,山脚下不止没有洛雅柯和杨皆的身影,便是连宋清昀都不见了。 “咦?叔叔哪去了?”江慕灵惊讶,目光四处搜寻着,“还有洛姑娘和杨统领,怎么都不在啊?” 洛庭柯深知洛雅柯脾性,温和道:“雅柯应当是先回府了。” 至于宋清昀…… 他沉吟:“宋相是不是也先回府了?毕竟他贵为丞相,事务繁杂,应当没那么多空闲。” “不会吧?我看叔叔每天很闲啊,哪有忙。”江慕灵想也没想的道。 洛庭柯修眉微蹙,“每天很闲?” “啊?呃……不是,我是说叔叔每天确实没有闲的时候。对了洛公子,我们也别在这傻站着了,租辆马车赶紧回临安吧。”江慕灵自觉说漏了嘴,忙不迭的转移话题。 这要是让叔叔知道自己揭了他老底,还指不定会是什么反应,现在也只能盼着洛公子没有听进去,早点把这事忘了,“哎呀,洛公子你看,前面就有马车,我们快过去吧!” 宋清昀回到丞相府后没多久,威严气派的丞相府大门就缓缓关上了,等到江慕灵和洛庭柯相携登门时,门房传达了今日丞相府闭门谢客的消息,委婉表示今日丞相身体不适,不便见人。 “病了?”江慕灵杏眸圆睁,小脸上满满全是不相信。刚刚叔叔还是活蹦乱跳……呃不对,应该是身强体壮的,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舒服了呢? 难道……是因为洛公子的缘故? 她暗暗想着,余光偷偷落到洛庭柯身上。 叔叔是怕洛公子又逮着他要去处理政事吧,所以才抢先表露身体有恙,以此来逃过一劫? 第35节 洛庭柯全然不觉她的注视,只是拉着门房关切的询问着宋清昀的身体状况,看得出来,他很关心宋清昀。 江慕灵见状,不由得暗暗叹气,洛公子是真的很在乎叔叔呢,反观叔叔却…… 她第一次觉得宋清昀做的不太对。 怎么能以装病骗人,让人担心呢! 不过心里再怎么不赞同,那也是自己的叔叔,江慕灵也就没有戳破,还顺势转移话题道:“洛公子,既然今天叔叔身体不适,那我们就改天再来拜访吧。” “只能如此了。” “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我肚子好饿。” 洛庭柯本想说自己已经用过早膳,可江慕灵已经从善如流的安排好一切事宜,完全就是副只等着人过去的细致,倒让他不好将扫兴话说出口。 可一想到江慕灵的口味…… 他忽然有些怕。 卷一:东临 第二十二章:怒难消平 天光渐亮,有云从远方飘来,遮住了日光。宋远坐在廊下已手谈了十局,身后房门紧闭的主屋内却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又是一局结束,他有些百无聊赖的将黑白双色的棋子慢慢收回棋盒,目光远眺,可见天际云层堆叠,万里白茫。 这一趟去灵隐确实折腾。他漫不经心的想着,手下动作却没停,不多时便将棋盘上的棋子尽数收拾干净。 丞相这都睡了好几个时辰了,可还未见醒,待会儿还是去趟厨房好了,让厨工晚点准备膳食。 他分心考虑着后续事宜,下棋的速度自然也就慢了下来,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了轻声的呼喊。 “宋侍卫。” 宋远下意识抬头,却没能找到发出声音的人。 由于宋清昀居住的这座轩碧院极大,且花木扶疏,假山叠嶂,要从这当中找出个人来,还真是有点难度。好在那人也是个机警的,主动往外走了几步,这才得以让宋远注意到他。 可一看到那人的脸,宋远的面色便凝重了起来。 他放下棋子,起身走了过去,“出什么事了?” 若非事情紧急,门房也不会报到这边来。 门房搓了搓手,看上去似乎有些拘谨,“宋侍卫,方才江小姐来了。” 宋远一听他这话,不由莫名。江小姐平日里跑丞相府就跟跑自家的后花园一样,这种稀疏平常的事也需要通报? 他皱眉,不悦于门房的大惊小怪,“既然来的是江小姐,还不快请进来,又不是外人。” “可是,江小姐已经走了。” “什么意思?” 门房心下忐忑,“刚才丞相不是吩咐过,不管谁登门拜访都说身体不适不见客。所以……小的便照着丞相的意思回了,江小姐也通情达理,没说什么就走了。” 宋远讶异,“小姐没有留话?” 门房点点头,复又解释道:“其实要只是江小姐一个人,小的倒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偏偏小姐带了洛大人过来,这就不大好放行了……” “……” 宋远没想到,江慕灵居然还跟洛庭柯在一起。 身后紧闭许久的房门忽而从内拉开,由于宋远是面对着主屋方向,所以瞬间就注意到了宋清昀走出来,他立刻止了话头,遣走门房。 容色昳丽的年轻男人面上瞧不出喜怒,修长的身形草草罩了件深色大氅,他墨发未束,任其柔顺披泄于肩,瞧上去倒是比往日少了几分盛气凌人,多出几分平和。 “丞相,您醒了。”宋远迎了上去,见他手里拿了什么,不及细看就想接过,可宋清昀抬手,制止了他。 “丞相?”宋远愣了下。 宋清昀一言不发的朝外头走去。 这是怎么了?宋远满腹疑虑,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轩碧院,又穿过深幽曲长的林径,等到宋清昀踏上了长廊,宋远这才确定,这是要去厨房。 可是丞相去厨房做什么?肚子饿了? 宋远摇摇头,若是那样,直接派人传膳不就行了,何苦亲自走上这一趟? 更何况,丞相回府后是用了膳才歇息的,这期间又没做什么消耗体力的事,怎么可能会饿的这么快? 宋远的目光下移,落到了宋清昀手中抓着的东西,心中愈发莫名。 更令人费解的是,丞相拿着被褥是想做什么? 胡思乱想着,厨房很快就到了。 宋清昀不自觉加快了脚步,目的十分明确的走到灶台前,手一抛,被他从屋内带来的素色被褥便掉了进去,溅出不少火星。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床被褥在熊熊火光中化为灰烬,一直冷凝着的俊脸这才有所缓和。 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多做停留,他转身离开。 宋清昀来得快去得也快,甚至给了人一种错觉,就好像是他从没出现过一样。 在厨房内做事的下人们面面相觑,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第36节 *** 回房途中,宋清昀望着远方天际,慢慢道:“今天可有人登门拜访?” 他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宋远却不敢随意,因为丞相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而这个‘有人’,自是特指的江小姐。 宋远心忖要是让丞相知道了江小姐现在还跟洛大人在一起,指不定会怎样,综合考虑下,他还是决定隐瞒江慕灵曾经来过的事实,“回丞相,没有。” 宋清昀薄唇微抿,不说话了。 宋远悄悄瞅了他一眼,见他眉间重归冷凝,更是不敢多言。 无人说话,只余沁凉冷风吹得头顶枝叶簌簌作响,相较于来时,现在的宋清韵满身冷冽,气势慑人,几乎容不得人直视,偶有经过的下人见到,也是惊慌失措的行礼避让,不敢多看。 就在他们即将回到轩碧院时,宋清韵微微侧目,清冷命令道:“去江府送个信,就说我身体不适,这两日慕灵惹了什么麻烦别来找我。” 宋远微微躬身,止步于院中,等到宋清韵的身影消失在屋门后,这才舒了口气,忙不迭的退下去安排了。 春寒料峭的天暗得很快,待江府的人登门来访时,已是快到晚膳时分了。 门房进来传话的时候,宋清昀正在书房写字平心静气。 细薄光润的澄心堂纸极适合写行楷,工致而雍容的笔体一行行写出,无一字不表现出意致的古雅秀美。 宋清昀似乎是沉浸在书法的世界中,理也未理那传话的门房,专注起笔承折。宋远挥退门房,回头见宋清韵眉目轻舒,想来是心情好转了不少,便微笑道:“小姐倒是会挑时间,踩着饭点过来,看来要吩咐厨房多加几道菜了。” “她也就会占我这个叔叔的便宜。”写完最后一个字,宋清昀搁笔,满意的看着纸上墨宝,“走吧,出去看看她带了什么过来。” 江府管家眉眼低垂的站在待客厅中,身边堆放了好几箱的奇材补品,一见宋清昀出来,立刻恭敬行礼,“丞相,小人听说您近来身体有恙,遂特地前来探望。因我家老爷还在灵隐寺祈福,所以小人做主带了些东西过来,还请丞相笑纳。” 宋远一看来送礼的人是江管家就知道坏了,果不其然,丞相大人原本还吟吟微笑的俊脸转瞬消失,只余一片冷凝,他也不说话,就那么沉默的站着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管家行礼之后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回话,心中不由奇怪,悄悄抬头望了眼,宋清昀正阴沉着俊脸,明显是极为不悦的样子,他心中一紧,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丞相府送礼了,只是第一次见到宋清昀收到礼后还是满脸的不高兴,使他萌生出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事的疑惑。 “丞相,若是这些东西不合心意,小的再派人去准备?”江管家有些迟疑的说着,面上神色愈发谦卑。 宋远心想哪里是东西不合心,分明就是送礼的人不合丞相他老人家的心。但这一点他却是无法表露的,便微笑安抚道:“江管家无需担心,丞相只是小病,这些东西都用不到,你还是带回去吧。” “啊?”江管家呆了呆,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改了口,方才送来的那封信中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再者说了,这带过来的礼哪有再带走的道理? 宋远本意也是好心,他想着这些礼要是退了回去,等到江慕灵回府时必定会知晓这件事,那到时她肯定是要来趟丞相府的,然而宋清昀不知是真的气恼了还是怎的,一听宋远这话立刻瞪人,也不说话,就那么阴着张俊脸拂袖离开。 宋远被他这一瞪,着实是心里一咯噔,想着是不是自己表达的太明显,落了丞相的面子。 此刻,江管家就是再眼拙也知道现在的宋相心情十分不佳了,趁着宋远还没离开,他连忙上前询问道:“宋护卫,是否小人送的东西不对?还是送少了?” 宋远苦笑摇头:“你家小姐去哪里了?” “小姐随老爷去了灵隐寺,至今未归,这……?” 宋远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拧眉提点道:“你家小姐早就回临安了,你派人出去找找吧。” 江管家脑子也活,很快反应了过来,“啊,是是是,谢宋护卫指点,小人马上派人去找小姐,稍后一定让小姐亲自来探望丞相。” 他冲宋远行了谢礼,随即便招呼着江府的下人们急匆匆的出了丞相府,开始四处寻找起江慕灵来。 卷一:东临 第二十三章:茶馆听书 不知何时起,天空竟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雨丝。 沁凉柔和的春雨不大,经风一吹便开始飘扬四散,细细绵密的,纵是撑着伞也能落到身上,难以全挡。 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两侧叫卖的小贩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昏暗天色下,街道林立的商铺点燃了门前灯笼,从街头到巷尾,淡淡温暖的烛光逐片蔓延,照亮整条街道。 现在整个临安城里到处都能看到着青岚色家丁服的江家下人,他们几乎将江慕灵常去的那些地儿都找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丞相府内,宋清昀已经在浴堂泡了大半天了,宋远觉得江慕灵再不出现,丞相那身细皮嫩肉估计都要全泡皱了。 被许多人惦记的江慕灵此刻正和洛庭柯在茗茶楼听书。 茗茶楼地处双桂街,据江府所在的青吟巷只隔三条街,江家的下人们也来过这边,可惜他们去的是贵客莅临的茗茶双楼,而非老百姓常去的、闹哄哄的茗茶单楼。 茗茶楼共有两座,其中单楼设立街边,朴实无华,泡的茶是普通粗茶,上的茶点也很简陋,权用作过路行人解渴充饥。但因为楼中请了有名的快嘴说书人坐镇,所以闲暇无事的百姓们也喜过来坐上一坐;至于茗茶双楼,则是在后方辟有庭院一所,深深葱郁的林木将两座茶楼彻底隔绝,让前头的吵闹传不到后方,这里是贵客喜来之地,讲究的是洁、净、正、雅。 平日里江慕灵经常和宋清昀去茗茶双楼小坐,因为后者身份尊贵,又兼之不喜吵闹,就像是阳春白雪一样的人物,可江慕灵是个俗人,她还是比较喜欢热闹欢腾的场面,就像是现在,所有人聚在一起,听着那位坐在台上敲竹板的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说着精彩的故事。 “今天哪,老夫要讲一讲我们东临的一位奇人。”快嘴说书人人如其名,一张嘴说起话来那是又快又准,“这位奇人姓陈,名字已难以考察,因他平生所做之事皆为游历,所以旁人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陈游子。” “陈游子喜去人迹罕至之地,所闻所见,可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江慕灵最喜欢听的就是这种玩乐之事,一下就来了精神,她端起茶喝了口,本是想着润润喉,奈何那粗茶太过劣等,苦的她直咧嘴,赶紧丢了颗甘果到嘴里解味。 “话说有一日,陈游子玩腻了陆地,突发奇想要去海外看一看,于是他二话不说,租了条船独自出海。那海外是什么地方?无人知道。那海外是否有陆地?也无人知道。那他到底去往何地,见到何人了呢?” 说书人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下,想要吊一吊听客的胃口。 江慕灵家里是做生意的,闻言不免咕哝,“东临已是最东边沿海之地,再要出海必定荒无人烟。” 洛庭柯坐在她边上,正端着杯茶轻啜,听得她说这话,不由摇头,看那样子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可说书人却又开始讲了起来,“陈游子此一去,便是数年,音讯全无,众人都以为他葬生海外了,可突然某一天,他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还带来了让人震惊不已的见闻!”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去了这么久?!” “对啊,数年之久,怎么可能?那海上连能喝的清水都没有,他是怎么活下去的?” …… 第37节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场面一时间变的无比热闹,说书人很满意听众的反应,一打竹板,正色续道:“原来,陈游子出海之后在海上飘了很久,他带的粮食不多,却带了很多水。因为海中多鱼虾,可以作充饥,可水源却是没办法再生的,除非找到陆地。” “也是陈游子运气好,就在清水快要用光之际,他看到了陆地。可是等他登岸,想要寻当地人找个歇息之地时,却发现那边住着的都是似人非人的怪物!” “啊——?” 全场顿时哗然。 说书人的声音顿时拔高,情绪无比激动:“为什么说似人非人呢?因为那些怪物不仅壮硕如牛,脸上还深目高鼻,眼睛散发异色!” “他们的头发也跟我们不一样,红色、金色、便是连白色都有!我们这边的白发者皆为垂暮老人,可那边的白发者却有孩童、少年、以及年轻健壮者不等……乍看之下,又如何称之为人呢?” “陈游子此刻反应,也如在座的各位一样,可还没等他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便有当地人和他说话……”说到这里,说书人笑了笑,换了个语调,“大概他们也是有方言的,总之,陈游子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江慕灵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敢置信道:“世间真有如此奇观吗?本小姐倒也想去看一看,就是不知道这些异人会不会伤人……” “虽然言语不通,陈游子却凭着一身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跟当地人交流起来,并且顺利得到了居所和食物。咱们先不提居所,就是那些怪物吃的食物,都已是让人瞠目结舌!他们生吃带血的牛肉,用奇怪的透明器皿盛着甘味的血,围着炉火边吃边玩乐!” “天哪,果真是怪物!”有人惊叹。 “若非怪物,怎么会又吃生肉又喝血?!”也有人憎恶。 江慕灵也觉得反感,她皱起了秀眉,“洛公子,你说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吗?总觉得让人发寒呢。” 洛庭柯摇头,和善的笑了笑,“虽然确有其事,但那说书者夸大了七八分。” “咦?难道洛公子也知晓此事?”江慕灵本来就觉得说书人讲的神乎其神,现今一听他说,立刻追问道:“那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样呢?那些怪物……真的是人吗?” 洛庭柯示意她稍安勿躁,“在下曾在洛中看过一本名为《异国游记》的书卷,里头讲得正好是出海游历的事迹。书中有提到,在海的另一端确实有大大小小的陆地存在,并且还有人居住。但因为地形和气候不同,那边的人自然跟我们长得不一样了,所以刚刚说书人提到的深目高鼻,眼睛放出异色,甚至头发颜色也不一样,就是因为这个……。” 他声音不大,可因为周遭坐了不少人,所以这席话也就被旁人听了去,有人好奇询问道:“那语言呢?他们说的那些话,陈游子不是听不懂吗?” 洛庭柯看了说话之人一眼,微笑解释道:“既然生活环境不同,那使用的语言不同也在情理之中,就似东临与洛中,使用的语言不也相异吗?国与国之间尚且如何,何况那些人还跟我们隔着一大片的海域。” 问话之人觉得有理,点了点头,洛庭柯重新望向江慕灵,继续道:“至于生吃肉和饮血,自然是不可能的。他们食肉,是成片切下,放置铁盘烤制,只弄半熟,在还可见血的时候端上桌。据说用这种方法烹制,最能品味肉质的嫩滑与鲜美。” 江慕灵好奇:“这倒是稀奇,这么吃不会有血腥味吗?” 洛庭柯笑着摇了摇头,“在下也不知,有好奇者或许可以试试。” 江慕灵点点头,被勾起了兴致,“嗯,到时我让厨房如法炮制,一定要尝一尝是否鲜美!” 有人赞赏:“不愧是江家小姐,尝试之后可否告知我们一声?” 不知不觉间,他们身边围着的人已经越来越多,想来是被洛庭柯的解释吸引,都跑来听他说了。更有甚者还开始应和江慕灵的话,一时间气氛竟是比说书人那边还要高涨。 江慕灵乃东临首富之女,这点小事她自然是可以拍胸脯保证的,“那是自然!晚些时候待本小姐试吃过了,就派人来知会各位。” “那就多谢江小姐了。” “好说好说。” …… 由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江慕灵这边吸引,说书人那的应和者就剩寥寥了,他本来还想继续讲‘陈游子’的见闻,可众人哪里还买他的帐呢,说书人对抢他听众的洛庭柯很是气恼,不甘道:“那小子毛都没有长齐,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情?!” 越想越气,他索性丢了竹板,怒气冲冲的往洛庭柯所在地走去。 这当口,洛庭柯还在继续往后解释,他谈吐文雅,又兼之用词恰当,纵是不如说书人那般慷慨激昂,但却有股旁人极少接触的文气,“至于那透明的器皿和甘味的血,实际上也不是那么回事。” “那到底是何物?” “世间的确有一种罕见的器皿,透明无色,称之为夜光杯,也叫玻璃杯,敲之清脆有声,不管里头盛放什么东西,都能清楚可见。” 江慕灵双手托腮,入神的凝视着洛庭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此刻的洛公子看上去格外意气风发,简直比叔叔还要气派。 “哇,竟然有如此神奇之物,真想看看呢……” “是啊,只希望日后能有海商出海,将外头的奇珍异宝带来东临,也好让我们都开开眼。” …… 众人唏嘘着,都在想象着所谓的夜光杯是何形态,可那快嘴说书人已冲到了这边,他强硬的用蛮力挤出一条路,冲洛庭柯不客气的质问道:“那甘味的血呢?你又作何解释?!” 卷一:东临 第二十四章:失足落水 他的语气不善,透着几丝咄咄逼人的气焰,洛庭柯听了也不恼,只和善微笑道:“那自然不是血,而是用葡萄酿造的酒。” 说罢,他目光一掠,扫过在场众人,“而且这种酒我们已经有了,虽然饮用的地方不广泛,但应该有人识得。那酒的颜色深红似血,闻之馥郁芬芳,口感醇厚绵甜,后劲很大,易醉。” 这一说,大家都开始回想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有人站了出来,“这么一说,我好像在北齐尝过这种酒。” 说书人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众人却开始鼓掌夸赞起洛庭柯的博学多才,更有甚者还开始要求洛庭柯再多讲讲海外的故事,哪还有人记得说书人嘴里的‘陈游子’。 洛庭柯被赶鸭-子上架的捧上了新任说书人的位置,骑虎难下,只能拣了个故事开始解说。 江慕灵眸带仰慕,视线紧紧胶驻在他身上,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洛庭柯性格过于沉闷,并且喜欢讲大道理,相处起来很是无趣,可今天这遭却让她改善了不少印象。 原来,他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原来,他也会这么引人注目。 就在她心中暗生情愫之际,江府的家丁已经是第二次找到了双桂街,远远可见到茗茶楼内灯火通明,大堂之中空空如也,二楼倒是人头攒动,家丁抱着一边休息一边好奇的心情走了进去,正好撞到端着一托盘茶壶要去二楼加水的店小二,“这茗茶楼今日有什么稀奇事吗?” “稀奇,当然稀奇,今日说书的换人啦!” 店小二嘴里回着,脚下却没停,家丁听了云里雾里,下意识就跟着他往二楼去,结果一眼就看到了环珠翠绕间着桃红挑线纱裙的江慕灵。 “小姐?!”家丁乍惊乍喜,没想到好运来临的这么快,忙不迭的跑了过去,好不容易挤到了人跟前,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哎呀我的好小姐,可算是找到您了!” 第38节 江慕灵本沉浸在洛庭柯讲的奇闻异事之中,冷不丁一个人窜到眼前,又跪倒在地,顿时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定睛一看,认出了自家府上的家丁,不由诧异,“你这是做什么?发生何事了?” 洛庭柯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怕有要紧事,赶忙遣了众人,表示日后有空再来讲故事,众人也算给面子,没怎么纠结就散了,就连那生着气的说书人也悻悻离去了。 家丁赶紧站了起来,没来得及拍干净膝盖上的灰尘,立刻将江管家交代的事说了一遍。 江慕灵听后觉得疑惑:“叔叔身体不适我知道啊,怎么还特地派人去府上告知?” 家丁摇头,江管家只吩咐传话,别的一概没提。 洛庭柯思索了下,“或许是丞相知道今天你我没有见到他,他怕你担心,就派人去府上通告一声,顺便告知你病情并不严重。” 江慕灵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秀丽的小脸上立马露出崇拜,“还是洛公子明白!既然如此,今日也晚了,就让叔叔好好休息,我改天再去探望他好了。” 家丁只接到‘找小姐回府’的任务,并没有其他事,便点了点头,询问道:“那小姐现在回府吗?” 江慕灵瞧了眼外头天色,发现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今天本小姐也累了,就先回去吧。”说罢,她转头望向洛庭柯,“洛公子,现在也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不如就去江府吃吧?也叫上洛小姐一起。” 洛庭柯本想拒绝,可江慕灵一脸期待,让他那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沉吟了会儿,最终还是妥协了,“那就劳烦江小姐了,只是雅柯现在应该是回府了,需要派人过去知会一声。” “这简单啊。”江慕灵目光一移,落到了边上的家丁身上,“你去洛府接下洛小姐好了。” 家丁领命,告退离开。 *** 待江慕灵和洛庭柯相携回到江府时,江管家已经等在府门口很久了,一见到她,那颗一直提心吊胆的心总算是安定了。可就在他想将丞相府的事说给江慕灵听时,却发现自家小姐身边站了个外人,只好将想要说的话重新吞了回去。 “江伯,今晚有贵客登门,赶紧吩咐厨房做些好吃的。”江慕灵一边吩咐一边领着洛庭柯往府内走,这是洛庭柯第一次到江府做客,她自然是要好好招待一番。 江府在青吟巷的占地面积及广,这临安城中除了宋清昀的丞相府,也就江家的宅邸最大,虽然现在天色已暗,但府内灯火通明,每隔几步便立有石台一座,上面放着盏元宝灯,内里火光苒苒,照亮前路。 江府之中,最值得称道的景色便是后院那片人工开凿出来的池塘了,塘内引的是西湖水,池面遍值荷花,岸上则是以一柳树一桃树的布局将池塘包围,此景是仿临安名景西湖而建,江夫人取名为花柳塘,塘边建有楼阁一座,名为花柳阁。 江慕灵今晚设宴的地方,就在花柳阁。 “洛公子,你不是想去西湖观赏一番吗?其实我家这个池塘的景致就是仿西湖而建。” 前头引路的家丁手里提着盏灯笼,江慕灵与洛庭柯并肩在花柳塘畔缓步走着,月色下池塘清幽,虽未到荷花盛开季,但周遭遍值垂柳,欣欣绿意间有或粉或白的桃花点缀,占尽春光。 “现在天太黑了,看不清全貌,白天景色很漂亮的。”江慕灵望向塘面,素净的小脸经月光与烛光交融,愈显秀致多姿,“我觉得与其在西湖边上人挤人,倒不如在这里看自在。” 洛庭柯对此很是赞同,“江小姐说的不错,景致再是秀丽,游人一多也会没了美感。” 月色幽幽之下,花柳塘内水波生漾,那霜华仿佛笼罩了一切事物,天上地下,尽为漉漉清淡之辉。 咻—— 就在这时,尖锐的啸声直入苍穹,瞬间就吸引了洛庭柯的注意力。 他下意识的望了过去,只见漆黑的夜空中绽放出烈烈芳华,江慕灵抬头,唔了声,“看来是洛小姐到了。” 她这话来的突然,洛庭柯难免觉得莫名,边上掌灯的家丁离开了他们身边,在一旁也开始点燃烟火。 咻咻咻—— 一簇簇的烟火从传讯筒内-射出,不同于先前的热烈芳华,现在燃放的烟花显然更为华美盛大,乱花缭乱纷纷扬扬,还未消散便又开始绽放,就像是在下着一场五彩缤纷的烟花雨,瞬间便将大半个夜空点亮。 江慕灵见他不明所以,便微微翘起了嘴角,露出抹淡淡笑容,“洛公子,这烟花是门房放的,通知我们洛小姐已经进府。” 洛庭柯望向方才燃放烟花的掌灯家丁,“那这位小兄弟放的又是?” “这是回信,告诉门房我们知道了这件事,不然那边会一直放烟花。” “难道贵府一有人登门,就会放烟花?” “对啊,表示欢迎嘛。” “……” 该高兴放的不是鞭炮吗? 洛庭柯默默在心里嘀咕着,江慕灵却已经转身,提议道:“洛公子,我们也回花柳阁吧,别让洛小姐久等。” 洛庭柯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刚想往回走,可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滑了下,整个人竟是直直的栽进了花柳塘中。 砰咚—— 水花四溅,发出巨大的声响,他甚至来不及发出呼救,便被湖水淹没。 江慕灵懵在原地,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洛庭柯的落水也太过迅速,饶是她再机敏也不可能立刻做出决断。好在掌灯家丁是个机警的,一见洛庭柯失足落水,拔足便跑,花柳阁附近人多,自会有人懂得泅水。 掌灯家丁跑得都看不见踪影了,江慕灵这才晃悠悠的回了神,可这一回神,又立刻慌了,“洛公子,洛公子?!” 她心急火燎的跑到了花柳塘边,轻薄的桃色挑线纱裙被夜风吹起,飘过池面,很快便被水濡湿。可她顾不得这些,洛庭柯在水中挣扎沉浮,她却帮不上忙,在岸上急的直跺脚。 她想下水救人,可苦于不会泅水,但这样什么都不干的看着,又过不了心里这关,真真是左右为难! 就在她焦急的顾目四望之际,岸边纤长细软的垂柳突然映入眼帘,她眸光一亮,匆匆跑了过去,挑选出一根相对比较粗壮的树枝,干脆利落的折下。 “洛公子,快!”她将树枝一伸,语气焦急,“抓着这跟柳枝!” 洛庭柯艰难的抓住树枝,紧跟着便能感觉到从树枝上传来的力道,带着他往岸边掠去。 …… 第39节 等到掌灯家丁将会泅水的侍卫带来时,正好看到江慕灵用树枝轻松的将洛庭柯拉上岸。 两人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咱们家小姐,可真是天生神力啊。”侍卫讷讷,实在不知道除了自家的二小姐,还有哪家小姐能独自将一名成年男人拉动的。 掌灯家丁点头,一脸唏嘘:“可惜是小姐,若是少爷,可不得跟着大爷去边疆从军,就咱小姐这身手,将军什么的不是绰绰有余?” 侍卫赞同,由衷感慨,“也就咱们小姐这样的才能当上将军。” 卷一:东临 第二十五章:好感顿生 花柳塘旁,终于得以呼吸的洛庭柯剧烈咳嗽着,江慕灵紧张的给他顺着气,生怕他会咳得断过气儿,“洛公子,你没事吧?” 洛庭柯边咳边摇头,“无、无碍……多谢、多谢江小姐救命……之恩。” 江慕灵看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就觉得难受,连忙打断:“洛公子你还是先缓缓吧,看你这样好辛苦。” 洛庭柯点头,他也觉得自己要好好平复一下。 “小姐,是否需要带洛公子去换身衣裳?”掌灯家丁不知何时回到了他们身边,“夜深露重,再这般下去,怕是要着凉了。” 江慕灵点头,不怎么费力就将洛庭柯给搀扶了起来,“那你先带洛公子去换身衣裳。” 经这一番闹腾,洛小姐恐怕已在花柳阁中等候多时了,她要先赶过去招待一下才行。 掌灯家丁点头,扶着洛庭柯离开了。 *** 花柳阁据花柳塘不远,重檐叠瓦的五层建筑矗立于高地之上,檐下施斗拱,梁枋饰金线彩画,汉白玉铺地砖,尽显奢华。阁内第一层摆有众多盆卉,如玉兰、海棠、牡丹等名花,以寓“玉堂富贵”之意。 江慕灵设宴的地方在第五层,洛雅柯到了有些时辰,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你们这里是怎么回事,请人过来吃饭连个招待的主人都没有吗?”洛雅柯想着自己赶了小半个时辰的路,好不容易到了江府,还想着可以直接上桌用膳填饱肚子,哪成想一进来就被告知自家哥哥跟人去观赏庭园,让她先在此稍作等候。 这个安排本来就让她很不高兴了,何况等的人还老不出现,那她得等到什么时候?天荒地老吗? 一想到这个,洛雅柯就觉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 就在她即将发飙之际,江慕灵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阁内候着的家丁婢女一见到她,心头总算是舒了口气。 “你还知道回来啊?!我哥呢?”洛雅柯话一出口,就是兴师问罪的语气,江慕灵听了倒也不恼,不知是因为看在她是洛庭柯胞妹的份上呢,还是其他,“方才洛公子不小心失足落水,现在正在厢房更换衣着。” “……”观赏个庭院也能失足落水? 洛雅柯一脸的匪夷所思,果然自家哥哥摔跤的次数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多,也不知道他那双眼睛是怎么长的,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跟个小娃娃一样容易跌倒。 这平时摔摔倒也没事,可现在都摔到别人眼跟前了……洛雅柯抚额,深深觉得有这样一个哥哥是很丢脸的事,“那么,我们什么时候能开始上桌用膳?” “等洛公子回来了就可以了。” “……”还要等。 洛雅柯小嘴一扁,颇为不乐。 不过好在花柳阁的附近就设有厢房,洛庭柯拾缀的速度也够快,没多久就焕然一新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洛雅柯一见到他就开心了,“哥哥,你可算是来了,可以开始用膳啦。” 江慕灵招呼着洛氏兄妹落座,洛雅柯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冲她强调道:“菜可要拣好的上,不然我可会翻脸。还有,口味一定要清淡,别放那么多盐!” 洛庭柯警告的看了她一眼,后者只做不见。 江慕灵笑了起来,“放心吧,肯定让你满意。” 布置的极为大气奢华的堂中并排设有两张圆桌,洛庭柯一看就蹙了下眉,他生性节俭,于饮食上也是能容及容,这样为了照顾客人而特地摆两桌酒席的做法,实在是太过铺张浪费,“江小姐,这未免太麻烦了。” “不麻烦,这桌子都摆了,来来来,坐下再说。” 洛雅柯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了下来,洛庭柯又开始瞪她了。 江慕灵瞧着他们这互动也是好笑,平日里洛公子古板沉着,倒是完全有别于他年龄的老成,可一到了洛小姐面前,却开始有了明显的情绪起伏。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在乎这个妹妹呢。 说话间,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珍馐美食也摆上了桌,江慕灵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表哥慕臻,冲江管家吩咐道:“派个人去趟慕府,将表哥请过来,宴请怎能少了他呢。” 江管家本侯在一边等着婢女们将菜上齐,一听她发话,不由微微躬了身,“小姐,您忘了表少爷最近在准备考试,都不让打扰了吗?” 经他一提,江慕灵这才想起春试渐近,上次与慕臻见面竟是试前最后一面。 “我倒是把这事忘了。”她喃喃着,倒也不再提请人的事了。 慕家落败多年,全靠江家接济,现今慕家这一代,就靠着慕臻考取功名,重振家业了。 “既然不能把表哥叫出来玩,那你明天准备些补品送去慕府吧,表哥日日看书也挺累的,需要补补。” “还是小姐记挂表少爷。” “那肯定的,我就这么一个表哥,我不记挂谁记挂。” 江管家听了她这孩子气的话,抿嘴一笑,告退下去准备了。洛庭柯等他们的对话结束了,才开口道:“看来,江小姐和您的表哥关系很好。” “对呀,就像你跟洛小姐一样。” “……” “唉,等等,谁说我跟这个古板老夫子关系好!”洛雅柯本在埋头吃菜,听得她此言,立马不高兴的反驳。 第40节 洛庭柯见她这么没规矩,温雅的眉宇再一次蹙了起来。 洛雅柯察觉他这情绪变化,生怕他又来大道理,连忙闷头狂吃,就像刚才那话不是出自她之口一样。 洛庭柯忍了忍,终归还是忍了下去。 此刻毕竟是在江府做客,他实在不好老是训斥洛雅柯,诚然她自己不顾形象,他却是不得不为她顾着点形象的。 因为提起了考试,洛庭柯自然而然想到了临近的春试,遂问道:“江小姐的表哥是要参加今年的春试吗?” 江慕灵点头,“表哥的学识也很厉害呢,等到春试结束,我介绍你们认识。”说罢,复又皱起了秀气的眉,“不过我倒不记得春试是哪天开始,哪天结束了……” 洛庭柯轻笑,温柔的瞳眸中有着淡淡的华彩,“就是这几天的事了。临安城中已聚集了各方考生,待到春试当天,想必会十分热闹。” 江慕灵叹了口气,“我年年都能瞧见一些赶考的穷苦考生,他们连吃穿都是问题,也不知这一路是怎么来的。” 洛庭柯倒是没想到,从小锦衣玉食的大小姐也会知晓百姓疾苦,不免对她有些刮目相看,“对于一些穷苦人家来说,考取功名是改变生活、光宗耀祖最快的方式,所以就算是忍饥挨饿,他们也是要来参加。” 江慕灵点头,认真道:“我也听爹爹这么说过,但我实在看不得那些穷苦考生衣食不饱腹了还要挤钱出来买笔墨纸砚,所以就资助了一些考生。不管是钱财还是用具,多少送一些总是好的。” 洛庭柯扬眉,温雅的面容上满是赞赏,“江小姐如此善心,实在令人敬佩。” 江慕灵一经他夸奖,心里头立刻甜滋滋的,本想顺着他那话头继续夸自己两句,可一时间想起了宋清昀平日的教导,遂故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假意谦虚道:“我也是从上一次科考才开始资助的,以前年纪小不懂事,也不知道这些。” “恕在下冒昧,不知江小姐芳龄?” “我今年14,明年便可及笄啦。” “也就是说,江小姐从11岁开始便资助考生……”洛庭柯惊叹,不由自主的望向了自家那位只会吃的主儿,“如此稚嫩的年纪,却已懂人事,江小姐果然菩萨心肠。” 洛雅柯几乎是瞬间察觉到了洛庭柯那点小心思。 哥哥这人真是的,简直不放过任何能教育她的机会啊,瞅着她夸人家江小姐不就是想让她向江小姐学习嘛! 哼,就不让他如意! 洛雅柯头也没抬,“食不言寝不语,这不是哥哥定的规矩吗?怎么自己都不遵守,一直说个没完没了?” 洛庭柯被她这一呛,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江慕灵不太明白他们之间的暗潮,只以为洛雅柯想清清静静的用膳,便提议道:“洛公子,我们还是先用膳吧,若是你对那些考生感兴趣,明日可以跟我一起过去探望呀。” 这也算是给了洛庭柯一个台阶。 遭逢胞妹不客气挤兑的洛庭柯几乎是瞬间对江慕灵体贴的举止产生了好感,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那好,明日就叨扰江小姐了。” “洛公子太客气了,来来来,吃菜。” “好。” 卷一:东临 第二十六章:不太平的丞相府 宋远今日醒的有点早。 这倒不是说他昨夜睡得好,而是屋外的打扫声把他给吵醒了。 因为昨日丞相大人的心情很是不好,所以整个丞相府也被折腾的草木皆兵,人人自危,现在这天还没见亮呢,丞相府前院内就开始兵荒马乱的各种拾缀收整,生怕又被揪到什么小毛病扣工钱。 前院繁杂吵闹,却没把声响传到后头去。 宋远收拾好自身,又去厨房吃了几个馒头,便打算去轩碧院,开始一日的护卫工作。 厨房离轩碧院不近,他走得也不快,脑中思绪万千,却都是忧愁。 不知道过了一晚上,丞相的心情有没有好点。 虽然说大部分的人是气不过隔夜,可自家丞相是个什么性格,他再清楚不过了。昨儿个晚上,丞相等了江小姐一夜都没见人来,就寝时那俊脸黑的简直跟府里黑曜石雕刻的对狮有得一拼,屋里小厮不过是忘了点安神香,就被直接轰出了丞相府,就这气焰,江小姐要再不来,恐怕整个丞相府都要跟着遭殃。 唉,待会儿还是警醒点好,要是不察触了丞相的霉头,恐怕下一个被轰出丞相府的人就是自己了。 胡思乱想着,轩碧院很快就到了。 宋远收了闲散的心思,定神凝气,抬步走了进去。 花木扶疏的院落中,有一人负手站于廊下。 早春天凉,那人身上披了件深色的大氅,长发未束,眉目昳丽,就那般安静的望着假山上垂曳下来的郁葱绿叶。 那里是府内花匠特地嫁接过来的蟹爪兰,往年这个时候早就灼灼盛开,可今年大概是天儿太冷了,所以至今还未见一个花苞。 除去平日早朝,丞相绝没起过这么早,宋远想到昨日已去宫中报备过因病不能上朝的消息,那么这会儿丞相站在院中,总归不可能是想看花开没开吧? 宋远忽然觉得,今天要不是这片蟹爪兰倒霉,就是他倒霉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在心中打好腹稿,这才缓步上前,谨慎询问道:“丞相,外头风大,不如先回屋去吧?” 宋清昀一动不动,只维持着观望那片蟹爪兰的姿态,淡淡道:“待会儿让花匠把这些蟹爪兰给清了,花期已到,不见盛放,留之何用。” 果然来了。 宋远心中警铃大作,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下,接着又听到自家丞相清冷的声音:“还有那些太湖石,乱七八糟的堆那有何意义?丢了。” “绛雪亭都多少年没有修葺了?破败不堪,难以入目。” …… 宋清昀每指出一处,宋远的心就凝重一分,原因无他,因为丞相所说的那些东西,皆为江小姐送来的,甚至于有好多还是丞相和江小姐亲自督工布置的。 第41节 看来,过了一晚上,丞相这气儿更大了。 宋清昀将看不顺眼的东西统统报了遍后,心情更加恶劣了,他意味深长的望了宋远一眼,凛声道:“这院子,是该好好休整一番了。” 宋远只觉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 好在他说完这句后,就收回了目光,而不是开始挑宋远的错,后者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噤若寒蝉的呆在自家丞相的低气压笼罩下,如站针毡。 不知过了多久,白管家突然疾步走进了轩碧院,宋远有些意外,但在看到他后头跟着的女婢时,心中便了然了。 看来丞相一醒就派人叫白管家去了。 白管家经过之际,留给宋远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继而一正神色,冲宋清昀深深行礼,“丞相,不知这么早叫老奴过来有何吩咐?” 宋清昀抿唇,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回房。 宋远和白管家对视了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与担忧,但没时间给他们细想,宋清昀已经进了屋,他们自然要赶紧跟上。 屋内的仆从们一见宋清昀回来就有些惊慌,但他们又很快压抑住了,各自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副假装自己不存在的默然。 宋清昀慢慢靠上了软塌,身上披着的大氅因此动作滑落了几分,露出内里深色的衣领,他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精致眉宇间隐约透出几丝疲惫与倦怠,看得出来,丞相大人这一晚上休息的并不好。 “江府那边有什么消息?”他问的漫不经心,白管家却不敢舒心,他想到了江府那边传来的消息,只觉头皮一阵发麻,“江小姐昨日回府太晚,想着丞相身体抱恙,不敢打扰,遂才没有过来。” “回府太晚?”宋清昀慢慢念着,目光一移,落到了白管家身上,“她去哪儿了?” 处于上位者的威压与慑人之气一经释放,白管家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小姐去了茗茶楼。” 宋清昀知道慕灵不学无术,常混迹于各种热闹场所,可刚一回临安,连家门都没入就跑去玩,就有些奇怪了,“她去那儿做什么?” “这……小姐她、她……” 若是被丞相知道小姐跟洛大人在外玩了一天,还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白管家顶着压力绞尽脑汁的想托词,可寻思来寻思去都没找到合适的借口。 宋清韵一看他那样儿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狭长的眼眸不禁一眯,抛出个不相干的问题,“灵隐那边有没有收到江家的消息。” 白管家怔了下,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但这问题显然比江慕灵的行踪好回答多了,“未见到江府有派人出城。”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江府没去灵隐送过信了。 宋清昀面无表情道:“慕灵身边那两个下人还在灵隐,她回来后一不回府报备,二不派人找回自己的贴身婢女和小厮,反而去了茗茶楼?” 他目光凌厉而冷冽,语气中也饱含威慑之意,不过三言两语就堵了白管家想要隐瞒的心思,威压之下,白管家哪里还能再辩驳,只得垂了脑袋,小声将昨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宋远以手扶额,只觉山雨欲来,十分危险。 果不其然,宋清昀听完白管家的解说,竟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面容生的出色,此一笑更如云破天开,昳丽无双,若是旁人看到,定是惊为天人,可宋远和白管家早已知晓他是何性子,现今看到他笑,只觉浑身发凉,恨不得立刻消失。 “我还道慕灵有什么急事,连自己叔叔病了都没来探望,原来她是陪着别人在玩?”宋清昀越是和颜悦色,在场众人就越是害怕,有许多胆小的仆从已开始抖如糠刷,更有甚者已经伏跪在地。 “看来在慕灵心里,本相这叔叔还不如一个刚认识不到十天的陌生人。” 他面上笑意顿收,一时间万里无云瞬变深沉昏暗,那股积压已久的怒意倾巢而出,生生让他站了起来,一扬手就想把手边那只玛瑙单鹤耳杯给摔了。 那耳杯为花玛瑙质地,杯侧凸雕振翅欲飞的仙鹤一只,仙鹤双翼微弯是为杯柄,仙鹤之身则于杯外壁浅浮雕刻的桃花枝叶相连,做工之精湛,堪当绝妙。 众人见状大气都不敢出,就等着那只玛瑙单鹤耳杯落地、粉身碎骨。 谁知,宋清昀手下一顿,于砸出之际想起了这耳杯乃世间罕见,一时竟下不了手。他忿忿扬起了另一只手,想要把高架上立着的黄玉佛手花插给扫落,可又一转念,黄玉名贵,制成大件更是难得,并且此物件寓意极佳,就这般做泄愤砸了,岂不可惜? 左右都不能丢东西,宋清昀怒意难消,昳丽的面容上竟是气出了淡淡红晕,恰似明净瓷瓶上的一抹朱红,分外诱人。 宋远难得见宋清昀怒形于色,脑中灵光一闪,将自己身上的荷包扯下,用力摔到地上,“这成何体统!” 他这一声吼,犹如平地一声雷,包括宋清昀在内的所有人都懵了,好在白管家这么多年的管家不是白当的,反应极为迅速的接了句:“就是!这洛大人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这么不知轻重,带小姐去那种地方,还引了这么多人!人多杂乱,要是小姐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小姐也是个不懂事的,玩性这么大,人家一邀就屁颠屁颠的跟了去,果然还是平日的教导不够!” “丞相诸事繁忙,哪里能随时照看小姐,问题还是出在咱们身上,要是咱们多上点心,也不至于如此了。” …… 他二人这一唱一和的,倒是让宋清昀稍稍消了点气,宋远和白管家见有效果,说的是愈发卖力,宋清昀定了定神,重新坐回了软榻,冷声道:“慕灵才从灵隐回来就乱跑,要是出什么乱子,还不是来找我给她解决?” 白管家赶忙拍他马屁,“是是是,小姐还是个孩子,不知人情世故,最后还是得劳烦丞相……那老奴这就派人把小姐找来?” 宋清昀拢了拢宽大的袖袍,“罢了,还是我亲自去吧。若是不当面教育一番,慕灵那丫头哪里知道轻重?” 卷一:东临 第二十七章:客栈小会 宋远心如明镜,但看了眼外头天色,疑心江慕灵还没醒,便提议道:“丞相还是先用过早膳再去江府吧,这个时辰,怕是江小姐还在睡着。” 白管家口快道:“老奴先前听说小姐今儿个要去状元街,估计现在已经出门了。” 宋清昀眉峰微蹙,“她去那儿做什么?” 白管家笑了起来,解释道:“丞相,您忘了小姐资助的贫苦考生吗?春试将近,是时候将最后一批物资送过去了。” *** 状元街离礼部不远,两者之间也就隔了两条街道。 此地本不叫状元街,但因着这条街上出售笔墨纸砚的商铺居多,又毗邻会试考场,看出商机的江一轩便花重金将此地修葺了番,新建出数间客栈,以供外来考生暂居。 参加科考的考生都住在这条街上,每三年便有状元诞生,久而久之,此地也被当地人称之为状元街了。 因为金元和银锭还留在灵隐寺,所以江慕灵随便挑了两个小婢女就出了门,此刻天色刚刚擦亮,两个小婢女极少出门,自是看什么都新奇,不过最让人新奇的,还是自家小姐。 第42节 面容清秀的小婢女名为玛瑙,她拉了边上玉屏的手,小声的八卦道:“你说咱们小姐今儿个是怎么了?平日里去探望丞相的时候,也不见起这么早呀。” 玉屏望了眼轿帘紧闭的桃粉软轿,见里头没什么动静,这才悄悄回道:“洛公子大概跟丞相不同吧?” 玛瑙点点头,若有所思,“丞相待小姐那般好,而且又有多年交情,确实与洛公子不同。” 所以对于丞相是熟人间没那么多顾忌,而洛公子那边,则是要稍微慎重点? 玉屏见她不开窍,不由摇头,也不再细说了。 等软轿一路顺畅的到了状元街的街头,江慕灵刚一出轿,就看到洛庭柯长身玉立的站在砚台店前,晨间风大,他披了件靛色的披风,如墨发丝悉数束起,温雅眉目间尽是平和与淡然,也不知等了多久。 江慕灵心中噗通跳了下,连忙上前,“洛公子,怎么来的这么早?” 他们昨日约的是辰时在街头碰面,江慕灵是想着给洛庭柯留个好印象才提前到的,没想到人家居然比她更早。 她今日穿的是惯常见到的桃粉挑线纱裙,轻薄如雾的质地经风一吹便开始翩翩飞扬,露出了下头娇娇俏俏绣有并蒂莲的软鞋,一头如乌墨的发丝梳成长鬓,花穗钗插于其间,耳戴明月珠,秀丽多姿的小脸上略施粉黛,一路小跑着过来,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 大概是她今日的打扮过盛,让洛庭柯都晃了下神,待她跑到跟前,他注意到她光洁的额际散落了几根发丝,不由自主就伸出了手,替她绕到耳后。 此举来的突然,不仅是江慕灵,就连她带的那两个小婢女都怔住了。 等到洛庭柯发现自己的举止有些不合时宜时,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连忙行礼致歉,“抱歉,江小姐,方才失礼了。” 江慕灵心里噗通噗通跳的飞快,“啊,没、没事,那个,洛公子我们走吧。” 她有些慌乱,但更多的却是甜蜜,心思游离间,也就没注意看前头的路,直到洛庭柯拉住了她的手臂,与一架堆满货物的推车擦肩而过之际,她这才恍然回神。 “江小姐,小心。”他的声音有些低沉,饱含担忧,温雅的眉眼微微蹙起,目光还停留在那驾远去的推车上。 握在臂间的大手温热有力,温柔的力道中透着令人心安的坚定,就像是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江慕灵不自觉仰起了脑袋,杏眸安静的凝视着他,只觉得心跳更乱了。 洛庭柯收回了视线,本想询问江慕灵有没有被擦到,可一低头就对上她盈盈水色的灿亮杏眸,他心中冷不丁一跳,一时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为何他以前没有发现,江小姐的眼睛竟是这么的干净剔透,浓密的长睫不过轻轻眨动一次,就能勾的人心痒难耐。 有那么一瞬间,洛庭柯想要伸手去触碰那双灵动乌黑的眼眸,可在他这个想法还未经实施的时候,便有人将那双眼眸的主人给拉走了。 宋清昀刚一到状元街,就看到了他二人在街心对视的一幕,心中莫名涌起了一股怒意,驱使他上前强硬的将那两人分开。 经外力拉扯,江慕灵骤然回神,一抬头就看到面容冷凝的宋清昀,不由惊讶的睁圆了双眸,“叔、叔叔?您怎么来了?” 洛庭柯也有些意外,“丞相?” 宋清昀连个眼神都吝啬丢过去,冷着昳丽的眉眼冲江慕灵道:“我若不来,你指不定又要出什么乱子。” 语气之冷淡,言辞之酸涩,就连宋远这个局外人都感受的真切,偏偏当事人之一的江慕灵没听出来,“乱子?什么乱子啊?” 江慕灵满心莫名,“叔叔你不是病了吗?怎么不好好在府上休息,还跑出来呢?” 宋清昀哼了声,冷冷道:“听说昨日洛大人带着慕灵去了茗茶楼,还顺便说了会儿书?” 他没有看洛庭柯,话却是对着洛庭柯说,后者本想纠正说是江慕灵带他去的,可宋清韵并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问罪:“想来那会儿必定是人多杂乱,若是伤着慕灵了怎么办?而且今日出来逛街,侍卫也没带,就不怕出什么事?” “这……”需要反驳的地方实在太多,一时间洛庭柯都不知该从哪开始解释。 江慕灵看不过去了,帮着洛庭柯道:“叔叔,我怎么会伤着呢?更何况我的婢女们都跟着呢。” 宋清昀目光一沉,眸色凌厉中带着几分威压,江慕灵还是头回见他露出这副神色,顿时吓了一跳,不敢再多言。 只是面上难免露出几分委屈,觉得自己平白挨了顿训。 洛庭柯这会儿总算是回味过来了,丞相大人这是来兴师问罪了。思及此,他正色道:“丞相放心,若是真有什么事,在下会护着江小姐的。” 宋清昀反问:“洛大人一介文弱书生,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要怎么保护慕灵?” 洛庭柯温雅的面容上满是认真:“自然是豁出性命也要护其周全。” “洛公子……”江慕灵一听他这话,心头又惊又甜,感动之情几乎满溢而出。 洛庭柯望向她,微微笑了下,眸色坚定。 宋清昀俊脸阴沉,实在看不得他们眉来眼去,身形略微一移,就将江慕灵挡在身后。 宋远看这情况不对,赶紧打圆场,“主子,街头人多嘴杂,长留于此实在不便,不如等到了客栈再细说吧。” 宋清昀绷紧了俊脸,冷声命令:“慕灵,你上轿。” “为什么?客栈离此不远,走过去就行了。” 宋清韵心里本就有气,现在见她还敢反驳,也不顾是在大街上,当场就呵斥了起来:“你一个闺阁女子,应当知道忌讳,在没长辈的陪同下与一男子行于大街,就不怕传出流言蜚语?” 江慕灵一时语塞。 宋清韵此刻的面色已经十分难看了,江慕灵不敢再捋虎须,垂着脑袋就钻进了软轿中,玛瑙和玉屏大气儿也不敢出的跟在软轿的两侧,一行数人率先往客栈方向走去。 等到她们离得远了,宋清昀才冷冷的看了洛庭柯一眼,“洛大人,你也是读着孔孟之道长大的,慕灵小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吗?” 洛庭柯一梗。 宋清昀不再看他了,拂袖离开之际只留下句:“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要有点避讳的好。” *** 江慕灵资助的穷苦考生都被安排在江家名下的如意客栈中,她落轿的时候,刚好有一白衣书生从客栈中走出,那白衣书生一见了她,立刻欣喜上前,“江小姐,您怎么来了?” 江慕灵看了他一眼,认出了他是自己资助的考生之一,便唇角微翘,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春试快到了,给你们送点东西过来。” 第43节 白衣书生面上浮现出感激之色,“多谢江小姐了。……不过,江小姐是一个人来的吗?” “噢,没有,叔叔和洛公子还在后面。”说罢,她又想起他不认识洛庭柯,解释道:“洛公子是朝中新任职的官员,很有学问,你待会儿有什么问题也可找他解惑。” 白衣书生连连点头,陪着她等在门口,直到远远可见宋清昀的身影,这才有些急不可耐的上前,深深行了一揖:“不知丞相莅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宋清昀‘嗯’了声,脚步未顿,直接走到了江慕灵身边。 白衣书生复又望向洛庭柯,再行一礼,“洛先生。” 江慕灵离他们虽然有些远,但不妨碍她出声介绍:“洛公子,这位便是我资助的考生之一,他叫林官,是嘉兴县人。” 因为音量有些大,吵到了宋清昀,后者不喜道:“林官自会报家门,你在旁急什么。” 说罢,又睨了她一眼,呵斥道:“还愣在门口做什么,随我进去。” 江慕灵倒是头回遭他这么一直训斥,心里十分委屈,宋远见状,便悄声冲她解释道:“江小姐,丞相身子不爽利,所以脾气也有些大,您多多担待点。” 江慕灵不甘不愿的点着头,也不敢违背宋清韵的意思,撅着小嘴跟在他后面进了客栈。 如意客栈内现在住的全是来临安赴考的考生,为了防止受到干扰,每个考生都分有单厢,由于现在天色还早,林官便提议道:“诸位先到我房里坐坐吧,大家彻夜看书,现在应该还没起来。” 宋清昀颔首,林官殷勤的在前引路,等到了厢房,又忙着张罗众人落座和泡茶。 可他拿起茶壶倒水之际,却发现里头还是昨夜烧的的凉白开,这让他有些尴尬,就打算去外头找些茶叶来。 宋远见他团团转个没停,知道他是因为宋清昀的到来而惊喜,便谨慎提醒道:“不要这么慌张,丞相只是路过进来看看,你也知道丞相是今年春试的主审,他来这边的事不要惊扰到别人,茶叶就不用找了。” 林官这才讪讪的放下手中茶壶,“学生知道了。”复又行了一揖,“怠慢丞相了。” 宋清昀示意无妨。 洛庭柯听宋远这么一说,才知道宋清昀居然是今年春试的主审,蹙眉道:“宋相既然是今年春试的主审,那可不便久待,不然引起误会就不好了。” 宋清昀不理他。 这好不容易才找到慕灵,他话都还没说上两句,哪有就这么回去的道理。 江慕灵现在可谓是以洛庭柯马首是瞻,一听他说,也不及细想就开始帮腔,“对哦,叔叔确实要避下嫌,而且您身体不适,也要多加休息,还是早点回府吧。” 卷一:东临 第二十八章:醋意横生 宋清昀可视洛庭柯为无物,却不能忽略江慕灵,毕竟后者那话听在耳里让他十分不舒坦。 “我来此本是无心之举,纵使身为主审又如何?正所谓清者自清,洛大人未免太过多虑了。”他抬眉,目光虽然平静,却隐透慑人之色,倒真有几分居庙堂之高的矜贵。 洛庭柯一时无言,细想想也觉得确实是这个理,既己问心无愧,又何须在意他人言语?更何况还有自己和江小姐随行,并非私下与考生接触,想来也没什么大问题…… 思及此,他沉吟,拱手冲宋清昀行了一揖,“宋相光风霁月,倒是在下以己度人了。” 江慕灵刚刚还在附和,现在一听洛庭柯改了说辞,不由尴尬,连忙补救道:“叔叔果然行得正坐得直,不仅亲民,还无比关心考生,真是大大的好官啊!” 宋清昀一声冷哼。 江慕灵自觉刚才说错了话,忙不迭的凑到他边上给他垂肩,以作讨好。 宋清昀没有拒绝,只是稍微调整了下坐姿,让她能更好的伺候自己。 此时,谈话也暂且告一段落,林官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鼓起勇气道:“学生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丞相和洛大人能答应……” 宋清昀眉峰微抬,洛庭柯也侧脸看他,似乎是在等着他的下文。 林官定了定神,走到书桌旁取下了几张纸,期待道:“学生前日里写了篇制艺,想借此机会让两位大人帮忙审审,这样也好知道哪里有不足,哪里需要改正。” 宋清昀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没有说话。 且不提他官居高位,就单是他为此次春试主审一职,就不能接触考生笔墨,往严重了说,林官这可算是刺探考官喜好了。 宋远也是一脸的不赞同:“丞相是主审,这儿就真的该避嫌了,还是请洛大人帮忙看看吧。” 林官有些失望,但还是很快收拾好心神,冲洛庭柯又作了一揖,“不知洛大人能否帮学生这个忙?” “洛公子博学多才,来帮你看文章再合适不过了。”江慕灵急急夸赞了一句,也顾不得再伺候宋清昀,直接上前抽走了林官手中的制艺。 “洛公子。”大概是因为对着洛庭柯说话,所以她连声音变得轻柔起来。 洛庭柯微微笑了下,接过了制艺,“劳烦江小姐了。” “不劳烦不劳烦!” …… 宋清昀冷眼看着他们的互动,心里某个角落开始泛出淡淡酸意。 嗯,洛公子博学多才,比他这个叔叔还博学。 全然不知宋清昀心里想什么的江慕灵顺势坐到了洛庭柯的边上。 洛庭柯专注的审阅着林官的制艺,并未察觉她的注目。 洛公子……真的像是天人一样的人物呢。 那眉那眼都柔的跟西湖春水似的,光是望着就觉赏心悦目。 宋清昀见江慕灵跟失了魂般盯着洛庭柯猛看,面色顿时一沉,“慕灵,去给我泡杯茶。” 她怔然回神,满脸迷茫,“啊?” 宋清昀抿紧了薄唇,将茶杯推到她面前,后者下意识接过,却有些困惑,“叔叔不是说一切从简,别惊动其他人吗?” 第44节 刚刚还说随便一点,怎么转头就变卦? 宋清昀言简意赅:“渴了。” 江慕灵不由看了宋远一眼,意思很明确,似乎是想要他帮忙走这一遭。然而宋远眼观鼻,鼻观心,头低低垂着看脚尖,一副全然不知她注目的样子。 江慕灵扁扁嘴,有些不高兴。 宋远汗都要下来了,老实说就小姐这瞪死人不偿命的眼神,他这硬扛着也有些压力啊。可他又苦于不能松口,丞相的意思就是想支走小姐,他要是帮了这个忙,岂不是跟丞相作对? “慕灵?”宋清昀出声催促。 江慕灵‘嗳’了声,不甘不愿的捧着茶杯起了身,“叔叔稍等,我现在就去。” 终于阻断了慕灵痴迷洛庭柯的举止,宋清昀心头微舒,浅淡笑意终于重归于俊脸之上。 而这时,洛庭柯已阅完林官所写的制艺。 他慢慢蹙起了温雅的眉眼,望向林官的眼神也透着丝异样。 林官紧张问道:“洛大人,不知这篇制艺有何不足之处?” 洛庭柯压下心中疑虑,泛泛评价了下:“你的用词很考究,但内容还是需要根据实际出发,可多加些实例来论证你的观点,否则会给人夸夸其谈之感。” 他没说的是,这篇制艺到处都充斥着不知百姓疾苦和饥荒可怕的天真,实在有种‘何不食肉糜’的意味。 若真是穷苦之家出来的人,怎会存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多谢洛大人提点,您的话我会谨记于心,并努力修正的!”林官见他没说出什么特别严重的问题,大感开心,忙不迭的给他倒了杯凉白开,“您辛苦了,来,喝口水润润嗓子。” 洛庭柯颔首接过,也不再多言了。 等到江慕灵泡完茶回来,宋清昀适时起身,“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洛庭柯赞同,冲林官道:“春试在即,好好备考。” 江慕灵刚把茶杯放下,气都还没喘匀,就看他们准备动身离开,不由一呆:“啊?就要走了吗?” “江小姐,你带来的东西就交给林官吧,待大家醒了后分发下去就好了。” 江慕灵本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洛庭柯一开口,她又消停了,二话不说就吩咐玉屏领人去取东西。 “那接下来我们去哪?”她望向洛庭柯,秀丽的眉眼笑得弯弯的,瞧着就像是乖顺娇巧的小狐狸。 宋清昀刚欲答话,却不想洛庭柯已先一步道:“时候也不早了,恐不能再陪小姐了。” 宋清昀一回头,这才发现江慕灵压根就不是跟他说话,那双灿亮莹润的杏眼正直勾勾的盯着人洛庭柯呢。 自取其辱的宋相大感受挫,心中那股气腾地就窜了出来,“你还要去哪里?” 他声音压的极低,显然是震怒到了极致,“一回临安就没个消停,像什么样子!” 这要是放在以往,她肯定是要闭嘴听话,乖乖跟在宋清昀后头各种讨好了,可惜现在多了个温润如玉的洛公子,人家只不过是往她眼前一站,就让她满心只想着怎么样才能和人家呆得更久了,哪里还能顾得了旁边气到不行的丞相叔叔呢。 “叔叔说的没错,可午膳总是要吃的,您看这天色,离饭点也没多久了,不如就让我去外头逛逛?不过叔叔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府修养的好,否则病情加重就糟糕了。”说罢,又一脸期待的冲着洛庭柯道:“洛公子,我们去西湖逛逛吧,到时候刚好可以去楼外楼吃一顿。” 宋清昀被她噎了个彻底,气得肺都开始疼了。 洛庭柯笑着摇了摇头,婉拒道:“江小姐,还是改日吧。虽然在下得东临陛下厚爱,可四处游览临安,但春季事务繁多,还是早日上任为好。所以在下需回府筹备一番,准备明日入朝的事宜。” 江慕灵大感失望,“那我随洛公子一起可好?洛公子住的地方我都没去看过呢。” 宋清韵冷硬打断:“慕灵,你一没看好黄道吉日,二没买好乔迁之礼,要怎么去洛大人府上?” 他实在是想不通,这洛庭柯到底是哪里好,这丫头怎么就跟鬼迷心窍了一样非要黏上去呢? “这……”江慕灵呆了呆,倒是不知道去别人家逛逛还要挑日子和送礼的。 洛庭柯见她为难,便温声安抚道:“江小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今日府中实在不便,还是下次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坚持就要惹人不喜了吧。 江慕灵讷讷的应了声,心中十分沮丧,一时间也没了奉承宋清昀的心思,草草与他告别后就打算回府。 宋清韵好不容易打发走了洛庭柯,话还没说上一句,她就要回去,顿时让他怀疑起自己大清早来状元街的目的了。 宋远瞧着自家丞相青一阵白一阵的俊脸,生怕江慕灵就这么走了,连忙道:“江小姐刚刚不是说要为洛大人准备乔迁之礼?” 江慕灵点点头,连头发丝都透着垂头丧气:“是啊,等下回府后就去准备。” “那江小姐知道洛大人喜欢什么吗?” “唔……” 江慕灵被他问倒了。 宋远趁热打铁:“小姐去选礼物,怎能不让丞相参谋?丞相与洛大人同朝为官,多少也知道些他的喜好,况且凭丞相的眼光,必定能选个好礼物。” 江灵一听,杏眸顿时明亮了起来。 洛公子学识渊博,显然不是跟她这种商贾人家是一个档次的,要真是选礼物,说不得会让人觉得俗不可耐。但若是叫上叔叔…… 江慕灵越想越觉得在理,秀丽的小脸上一扫先前阴霾,甜笑道:“叔叔,您现在有空吗?要不我们去逛逛街?” 宋清昀冷笑,“我身体还未恢复,需要回府休息。” 唔,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 第45节 江慕灵后知后觉的发现这话好像是她对宋清昀说的,不由讪讪:“那……慕灵先送叔叔回去休息,午后再来选礼物?叔叔您是不知道,上次您帮我选的那方端砚,我表哥甚是喜欢,实在是让人不得不佩服叔叔的品位!” 宋清昀听着她这久违的奉承,面上神色果然缓和了些。 江慕灵见这招有效,赶忙讨好的挽上他的胳膊,“叔叔赶紧回府休息吧,回头我再叫人多送些补品过来,总觉得叔叔这两日清减了不少呢。” 就在江慕灵即将搀扶着宋清昀上轿之际,边上突然蹿出个人,一个趔趄便摔到他们跟前,凄楚哀喊:“丞相,您发发慈悲,容了芙蕖和孩儿吧。” 自称芙蕖的女子有着张皎如秋月的鹅蛋脸,黛眉微颦,瞳蕴翦水秋色,唇不点而朱,哭的是梨花带雨,让人心生不忍,她着了身质地粗劣的布衣,怀中抱着个尚未满月的婴孩,不知是不是错觉,江慕灵瞧着那安详沉睡的婴孩竟觉得十分眼熟,再仔细一看,不由大惊失色,那婴孩与宋清昀居然有两分相似! 卷一:东临 上架感言 唔,其实这个上架感言是后期补上的啦,就是希望喜欢本文的宝宝们能够尽量支持正版~>< 面包多了,声声写起来也更有动力来着【对手指】 评论区的话,宝宝们可以多多留言,因为评论能增加文章积分,而且又能增进咱们的互动,拉近咱们的距离~(*^__^*) 至于充值方面的问题,下面有具体解释~ 1,2000字=11火星币=人民币一毛,0-0 2,充值方式支持微信,支付宝,只要点【充值】-【选择充值方式】-【输入充值金额】,很方便哒~不过需要注意的是,【苹果端】支付会有额外的手续费,宝宝们从网站pc端充值火星币,app订阅阅读,会比较划算哦~【安卓端的话就木有任何问题啦~】 卷一:东临 第二十九章:抛弃 富丽奢华的丞相府再一次戒-严了起来。 一众仆从们被隔于主院之外,就算有心中好奇者,也不敢靠近张望。 在他们上空,有只洁白的春蝶翩翩飞舞,它舒展着纤长的羽翼,缓缓掠过众人头顶,往花木繁盛处飞去,奈何刚一出现在重甲加身的侍卫眼前,就被抓住。 五步一岗,十步一位的侍卫们将整座轩碧院围的密不透风,目可视及地,再无他人身影。 院外氛围紧张戒备,院内却仍是花木扶疏,一派鸟语花香。 人工雕砌的假山上已无蟹爪兰的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簇簇枝细叶长花娇嫩的报春花。原本堆砌着太湖石的地方也被清空了,一盆盆花开正好的君子兰沿着汉白玉小径依次排列,直通黛瓦深檐焕然一新的降雪亭。 亭后一隅新栽下一片白梅,绿萼花柔,冷香清淡,有那么几枝长势极好的花枝甚至伸进了亭中,一着桃粉挑线纱裙的秀丽女子正坐在其内,见着花枝伸到了眼前,就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枝干上的白梅花瓣。 她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眉尖稍稍拧着,粉嫩的唇瓣也微微嘟了起来,嗓音清脆悦耳,犹如环佩敲击的叮咚声,“我也就几天没来,轩碧院怎么变化这么大?” 宋远站姿笔挺的侍立在她身后,闻言心中不由一紧,小心翼翼道:“今年的冬季太长了,花草受不得冻,死了不少,这些新搬来的花花草草,只是暂做应对而已。” 江慕灵杏眸一抬,落在汉白玉铺就的小径上,揪扯花瓣的力道更大了,“太湖石也会有花期?” 宋远赔笑,“您送来的那尊太湖石乃是天然水石,灵秀飘逸无一处重复,如此奇石,怎能藏于院中独享,丞相让我们挪到了前院,供宾客欣赏呢。” “是吗?那我刚才进来怎么没看到?” 因为那太湖石虽在前院,却是呆于角落,能看到才怪了…… 宋远心中这么想,嘴上却不敢直说,只维持着面上笑容,解释道:“小姐是自家人,所以进府是走的东廊,往来宾客惯由西廊入府,那太湖石就放在西廊上。” 江慕灵‘哦’了声,终于放过了那枝可怜的白梅。 宋远见她心情稍有好转,赶忙趁热打铁道:“小姐在这也坐得久了,不知是否觉得乏饿?移步偏院歇息可好?” 江慕灵摇头,杏眸认真的注视着宋远:“宋远,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宋远微微低垂了头,不敢与她对视,“小姐能不能不问。” 江慕灵秀丽的小脸沉了下去,重新开始揪扯起花枝上的白梅,其力道之恶狠,几乎让宋远有种自己是那根花枝的错觉,“芙蕖当初为何会离开丞相府?” 如此强行质问的方式,还真符合江小姐的一贯作风。宋远额上冒汗:“她当年家中出事,无法再侍奉丞相左右,这才离府而去。” “那她现在为什么抱着个孩子找上叔叔?” “这……” 宋远心说这他怎么知道,他又不是芙蕖。 “而且,那孩子还和叔叔有着七成的相似!” 宋远悚然一惊,“小姐这话从何说起?” “唔……”好像是没有七成这么像,江慕灵想了想,改口道:“五成……额不,两成!” 便是连一成的相似都没有好不好!宋远简直对江慕灵的眼力佩服的五体投地,“芙蕖自小伺候丞相,于年龄上长丞相五岁,何况她在老家已有夫君,小姐可不能再说出这种话!” “唉……我还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小秘密。”江慕灵一声长叹,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 “丞相一贯洁身自好,怎可能……”宋远实在说不出那个词,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终还是抱拳道:“请小姐慎言。” 江慕灵倏然站了起来。 “小姐?” “叔叔和芙蕖都进屋好久了,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聊完啊?” “……” 得,完全没把他的劝阻听进去。 *** 搁置于角落的莲瓣鎏金博山炉中正袅袅升腾出清淡烟雾,冷冽的沉水香融于空气之中,呼吸间满是沉静内敛的芬芳。 宋清韵俊脸冷凝,正一言不发的站于窗前,他身后垂头跪着一名身形纤弱的女子,粗布劣衣遮掩不住她姣好的容颜,此刻美人含泪,梨花带雨,观之便使人心生不忍,产出怜爱。 第46节 原本侍在屋内的仆从皆被遣开,就连女子一直抱着的婴孩也被人带下去了,现只剩他二人一站一跪,静默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宋清韵终于开口:“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芙蕖闻言,瞳中泪意更甚,她抬袖轻轻擦拭着,哽咽道:“芙蕖和夫君离府后,用丞相给的那笔银子在嘉兴盘了个店铺,挣得钱足够温饱,日子倒也过得下去。可好景不长,夫君突然病倒,病情汹汹,很快就花光了家中积蓄,为了给夫君治病,芙蕖将铺子和屋舍都抵押了出去,可还是没能治好夫君的病……现今芙蕖贫顿度日,实在无力抚养晟儿,这才厚着脸皮前来,寻求丞相恩典。” 宋清昀沉声道:“当年你与张福的事,在府上闹得沸沸扬扬,如今若留你于府……” 他话未言尽,芙蕖已然明白他的心思,轻声道:“芙蕖自是不会让丞相为难,只是希望……希望丞相能收留晟儿……”。 说到此处,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低声啜泣了起来。 宋清韵默然。 芙蕖性格柔顺,自小侍奉在他左右,一直以来都颇得他喜爱,当年东临帝登门丞相府,看中芙蕖,欲将她带回宫中,可芙蕖心系府中下人张福,抵死不愿入宫,他这才放了他二人离开,对外则称其私奔逃走。 东临帝毕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问罪宋清韵,这件事慢慢也就淡了,只是有了此事在前,于情于理都不好再收留芙蕖于府。 可芙蕖毕竟跟了他二十几年了…… 宋清韵微不可查的叹出口气。当初他不忍芙蕖入宫,现在同样不忍她颠沛流离。 “府内虽然不能呆,但别庄还是可以的,晚些时候,宋远会送你们母子过去。”宋清韵慢慢说着,终于转身望向她,芙蕖还低垂着头跪在地上,跟前地板被泪水濡湿,正闪闪反射着微光,他伸手扶起了抽噎不止的芙蕖,昳丽的眉眼间有疼惜一闪而过,“这几年苦了你了。” 自张福离世之后,芙蕖再未接触到如此真切的关怀,她心中酸楚难明,想起了曾经伺候在宋清昀身边的日子,许久都说不出话。 可今时毕竟不同往日。 芙蕖深深吸了口气,整理好内心混乱的情绪,俯身再度跪下,她白净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一脸迭声的呢喃谢恩:“谢丞相施恩……谢丞相……”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再度湿润了起来。 *** 宋清韵自屋内走出来时,江慕灵早在轩碧院中团团转了好几圈,还是宋远上前轻轻提醒了句,她才发现屋内密谈已经结束。 “叔叔!”江慕灵小脸一亮,几步迎了上去。 宋清昀抢在她开口询问之前道:“走吧,去买送给洛大人的礼物。” “唉?” 这话题转的太过突兀,让本想询问芙蕖之事的她懵了懵。 宋清昀望向宋远,后者立即心领神会,“卑职这就去准备出行马车。” “嗯,将碧草和瑶花叫进来,出门总得梳洗一番。” “是。” …… 布置得极为精致舒适的马车内十分宽敞,便是坐下五个人都绰绰有余,江慕灵在玛瑙的搀扶下登车,软缎绣鞋踩在厚厚绒毡上,柔软异常,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车内一角放有一尊铜鼎香炉,袅袅沉水香从中升腾,清淡烟雾萦绕于宋清昀昳丽的眉眼间,凭添出几分欲乘风归去的仙人之姿。 江慕灵还记挂着芙蕖的事,很想找宋清昀问清楚来龙去脉,可后者一上车就开始闭目养神,她怕吵到他惹他不悦,不敢开口,可不弄明白心中又实在憋闷,实在两难。 “江家在西郊可是有一处别庄?”清淡熟悉的男声突然响起,打破了一车寂静。 江慕灵见他出声,心中顿时激动,虽说现在的话题有些不想干,但也算是个突破口了,“是的,叔叔,不过那里没什么好玩的,我家的人都不常去。” 她秀丽的小脸上满是殷勤,杏眸顾盼生辉,正熠熠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宋清昀点点头,“嗯,待会儿宋远会送芙蕖母子过去,他们暂时在你家西郊的别庄住一段时间。” “唉???”什么情况,虽然说她想谈芙蕖,可这跨度也太大了吧? 宋清昀低声解释:“当初芙蕖走时闹得太大,何况陛下常来府中,实在不好收留他们。” 所以就把人丢她那里吗?! 江慕灵简直要叫了起来。 宋清昀看她写在脸上的不乐意,眉峰微挑,“怎么,你不愿意?” 江慕灵急切的点点头,“当然啊!她那时候弃叔叔而去,现在怎么有脸回来找您!”。 宋清昀知道她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可这话听起来怎么就这么不是滋味,“这些年她过得也不好。” 他委婉的替芙蕖正名,奈何江慕灵铁了心觉得芙蕖对不住他,气呼呼道:“叔叔就是太善良太见不得人受罪!要我说她现在过得不好也是她应得的,谁让她抛弃叔叔!” 宋清昀咳了声,“也不能说是抛弃……” “就是!” “……” 江慕灵越说越气,忍不住一拍矮桌,上头放置着的糕点瞬间大震,好几块直接滚了出来,“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 宋清昀见她态度坚决毫无转圜余地,不由叹息,“行吧,晚些时候我让宋远把她送去齐府好了。” 一听到‘齐’这个姓,江慕灵浑身的毛都要炸了,“叔叔说什么呢,怎好把芙蕖送去那里!” 宋清昀又是一口气叹出,“我名下的那些房产不好安置芙蕖,你那又不方便,只好麻烦齐尚书了。” “叔叔说笑了,我那怎么可能不方便呢,别说是一个芙蕖,就是一百个也能安排的妥妥当当。”江慕灵改口飞快,哪里还能见到方才的一丝不喜,“叔叔放心,只管让芙蕖过来住就好了,我会叮嘱下人好好照顾她的。” 第47节 宋清昀含笑点头,昳丽出众的面容上有满意一闪而过,“那这件事就托付给你了。你需谨记,此事不可声张,亦不可让任何人知晓芙蕖身份。” “没问题!” 卷一:东临 第三十章:相携 百花井街多奇珍古玩,商铺林立,酒肆成行,也算是临安的一处热闹地。 只是能来这里逛的人大多家里有点闲钱,遂往来行走者皆是衣袂翩翩,气度卓然,有意气风发三五成伴的少年公子,亦有头戴帷帽身姿聘婷的富家小姐。 往日里江慕灵和宋清昀也常来此地,可今日大抵是春光太好了,风中花香清淡,日光温暖,繁华富饶的街道上热闹不休,人潮熙攘间,倒是让马车有些举步维艰。 短短的一小段路,马车停了已不下三回,所以在马车第四次停下时,江慕灵忍不住了,“叔叔,我们直接走过去吧。” 她扭头冲宋清昀提议着,生怕再耽搁下去就到傍晚了,“这样的话我们也能好好逛逛,不会错过什么。” 宋清昀闻言动也不动,连眼帘都未曾掀上一下,“让宋远把金铃挂起来。” 金铃乃是一串由金子打造的铃兰,花身圆润精致,花苞微收,数根纤细精巧的金丝花蕊垂曳而下,经风一吹,花蕊便会轻轻颤动,触发内置机括,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此乃天机阁巧匠巧百叶亲手所制,世间仅有九串,全在丞相府中,金铃所到之地,犹如宋相亲临,人马都得避让,不得喧扰。 江慕灵幽怨:“叔叔,您忘了上次您在车檐下挂金铃,导致街道更堵的事了吗?” 人多之处,消息传播的自然更快,朝中百官天天想着怎么讨好宋清昀,要是知道他想买东西……可不得全赶过来献殷勤! 上次就是这样,好好的观梅会生生被耽搁,现在回想都觉郁闷。 “唔……” “所以还是步行吧!” *** 明媚春日下,空气中仿佛都流淌着醉人的温暖。 秀丽跳脱的少女身着粉嫩的桃红纱裙,乌墨发丝梳成长鬓,花穗钗插于其间,耳戴明月珠,脖配千叶攒金牡丹链,韶华正好,鲜嫩水灵,就像是枝头盈盈盛放的娇花,无比动人。 她身后跟有一名锦绣深袍的年轻男子。 男子容色出众,五官轮廓如精心打磨的玉石,每一处都流转着动人心魄的优雅矜贵,他唇边噙着抹漫不经心的浅笑,却不达眼底,眸蕴星辰,令天光失色。 东临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觉得自己有些掉价。 因着自身矜贵显赫的身份,丞相大人无论去哪都是众星拱月,受人妥善伺候,可现在一直被伺候的大人物却被个小姑娘拉着走来走去,一刻都没个消停…… 这事只要一想,就觉得哪哪儿都不痛快! 江慕灵平日里也是个机警的人,奈何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挑个合适的礼物送洛庭柯,所以自然而然的,丞相叔叔的心情就没顾及到。 宋清昀见她全然不觉,还在兴高采烈的挑东西,心中顿时生出了酸酸的感觉。 ——就是给他挑东西的时候,她也没这么上心吧。 ——随随便便就让府里的管家扛了几箱药材过来,就算是打发自己了。 ——哼,这种时候就能看出她到底在不在意他了。 丞相大人的心情持续恶化中,看也不看她拿过来的东西,薄唇一掀便吐出‘不行’,再无其他多余言语。 “叔叔看这件怎么样?”一连被宋清昀否定了好几回,江慕灵也不气馁,重新选了件衣袍就蹬蹬蹬的跑了回来,宋清昀头也没抬:“不行。” “叔叔你都没看……” “没看也知道不行。” “你先看一眼再说嘛!” 江慕灵不由说分的将长袍塞到他手里,质地上乘的锦服金色为底,上绣无数铜钱,成串蔓延,密密麻麻,真可谓是要多土就有多土。 宋清昀想象了下洛庭柯穿这衣服的样子,心情奇异的好了起来。 “小姐看看这套衣袍如何?”就在这时,伙计取了套簇新的白色锦袍过来。 那袍子的质地如云似雾,宽大的袖口以银线绞边,一丛挺秀劲竹印于其间,江慕灵几乎是瞬间就喜欢上了。 伙计以为她是在给宋清昀挑衣服,他观后者皮相矜贵出众,自然觉得那件满是铜钱的衣袍是毁他形象,“这是从苏州府刚进的云雾绸,质地细腻柔软,穿着舒服又好看!特别衬这位爷的气质呢。” 江慕灵爱不释手的抚摸着那件白袍,手指自布料上滑过,就像是被吸住了般舍不得离开,“这衣袍确实不错,洛公子穿了定然很合适!” 宋清昀薄唇微抿,半响才道了句:“洛公子喜穿深衣,这锦袍恐怕得不到他喜爱。” 江慕灵回想了下,觉得还真是这样。自认识那天起,洛公子就一直穿着靛色衣袍,从未穿过浅色…… 她回头,询问伙计:“这布料有深色的吧?” 伙计露出个笑脸:“小姐说笑了,云雾绸只此一种颜色……不过说到靛色衣物,我们店里也有一些。” 他转身走向衣柜,没多久就取了另一套靛色衣袍过来,宽袍广袖,剪裁得宜,唯在衣领处嵌有一圈细碎宝玉,瞧着既富贵又张扬。 宋清昀堪堪瞥了一眼就摇头,“太过高调。” 江慕灵也觉得洛庭柯生性勤俭,像是这种嵌有名贵宝石的衣袍确实不适合他。 “那……这件短衫呢?没有任何装饰物,简简单单。” “太素,而且用料太薄,季节不对。” “这套呢?棉麻纱质地,现在这个时节穿正好。” 第48节 “色染的不好,太显老成。” …… 伙计每亮出一套衣袍,宋清昀就开始摇头,来回折腾几次,他也渴了,就吩咐伙计去沏壶茶来。推销半天都没成一个单子,伙计心中难免幽怨,一言不发的退下了。 大概是方才的一通挑刺让他的心情舒缓了,是以那眉眼看起来都柔和了不少,笑意重新漫入眸中,“看来这家店里没有适合洛公子的东西了。” 与他的愉悦舒畅不同,江慕灵一脸的垂头丧气,就像是只没找到草食的小兔子,“那咱们待会儿往前再逛逛吧。” “好,先结账吧。” “???” “东西不适合洛公子,却适合我,你费心这么久,一样都不买的话,难免费你一番心意。” 他语气慢条斯理,神色悠悠,看似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江慕灵知道他心里一直想着她。 “叔叔……”她感动。 玉屏已经十分自觉的拎着沉甸甸的钱袋去柜台付账了,玛瑙则指挥着几个伙计将刚才江慕灵选出的东西全部包好,这当口刚好有人奉茶上来,宋清昀伸手揭盖,轻轻吹着滚了几滚的茶面,浅浅啜饮了口。 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他们管了,宋清昀又在成衣铺中小坐了会儿,直到江慕灵不停催促着动身,这才有些不甘不愿的挪动尊腿,跟在她后面往下一个目的地走去。 “看这周围的铺面,好像都是衣铺和酒楼……”江慕灵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手搭凉棚的望着四周,有些苦恼,“叔叔,我们再往里头走些吧,平日里常去的那家古玩店怎么还没到……” 她以前来百花井街,一直都是目的性很明确的到陶然居找奇珍,可今天马车无法通行,又加之一直闲逛,可不得浪费时间嘛。 在经过一家首饰铺的时候,江慕灵突然停下了脚步。 宋清昀望了她一眼,发现她正目不转睛的首饰铺内陈列的几样饰品,不由开口道:“喜欢就去看看。” 江慕灵点点头,看上去很是开心,“嗯,我打算给洛小姐挑点好看的首饰,这送人哪能只送洛公子一个人呀!” “……”又是洛公子。宋清昀慢慢道:“倒是没看出来,我们慕灵的心思竟会这么细腻。” 江慕灵得了她这夸赞,心中愈发开心了,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首饰铺。 宋清昀还留在原地,俊脸若有所思,“宋远。” “卑职在。” “为什么慕灵从来没想到要送点礼物给你呢?” “……” 这是将他和洛小姐比起来了吧,宋远额际滑下一滴汗,赔笑道:“丞相这是哪里话,卑职不过是个随从,哪能和洛公子的胞妹相提并论。”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站这的要是丞相大人您的胞弟,那铁定是能收到礼物的。 宋清昀哼了声,“可惜本相一脉单传,没有弟弟。” 跟在江慕灵身侧的玛瑙发现宋清昀还站在街上,不由轻声提醒了句,“小姐,您不等等宋相吗?” 唉? 江慕灵一顿,往后一看,这才发现宋清昀还在原地不动,她心中奇怪,转头走了回去,关切询问道:“叔叔怎么了?” 宋清昀不动声色道:“有点乏了。” “……”可您刚才不是在成衣铺坐了很久吗? 江慕灵没敢把这声质问说出口。她想了下,询问道:“叔叔,这首饰铺也不远了,慕灵扶您过去,您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宋清昀‘嗯’了声,从善如流的伸出大手,江慕灵熟练搀住,两人一同走向首饰铺。 宋清昀生的出众,又加之眉眼昳丽过盛,瞧上去年纪倒是与江慕灵差不了多少,此刻二人并肩前行,姿态亲密,倒真有几分夫妻相携的意味。 卷一:东临 第三十一章:选礼 首饰铺店面不大,布局却很典雅,墙前立有高大的多宝格,上摆清一色深缎面丝绒匣子,或精致或名贵的首饰置于其间,正熠熠流转着夺目的光辉。 “两位客官想要买点什么?”一道女声自柜台后传来,老板娘手打璎珞结,发梳燕尾髻,当中插了支云碧点翠鸟钗,尽显温婉之气。 江慕灵拿起了一支累丝珠络卷须簪,“老板娘,你这里最好的首饰在哪?” 老板娘不答反问:“小姐可是喜欢您手中这支发簪?” 江慕灵微微眯起了杏眸,嗓音愉悦,“不错,这簪子做的精巧,别具匠心,本小姐很喜欢。” “那么,小姐手中这支发簪,就是小店最好的首饰了。”老板娘说话的同时,手下也没闲着,不多时就将一串精致漂亮的璎珞结打好了。她取出了一个丝绒匣,将璎珞结放了进去,“小店经营至今一直遵循顺心意,只有自己看上并且喜欢的东西,才是真正的珍品。” 江慕灵有些讶异的看了老板娘一眼,这种说法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心中难免新奇,顾目四望了圈,这铺内的首饰件件别致,就没有她不喜欢的。 她想了想,软嫩的唇角泛出抹笑意,“既然是顺心意,那本小姐就将店中所有首饰都买了。” 宋清昀的嘴角抽搐了下。 他自进了首饰铺后就安静坐在角落,没发出一点声响,就像是整个人不存在一样。 宋远犹疑着走近了步,轻声询问道:“主子,需要告诉小姐这家铺子是江家的产业吗?” 宋清昀扶额,“不必了。” 反正钱最后还是回的江家,过程怎么样就不要太在意了。 何况慕灵这钱花的开心,他又何必扫兴。 第49节 买下大堆首饰填充闺阁的江慕灵确实很开心,从首饰铺出来的时候,天边云霞渐深,灼灼染红了大半天际,街上行人渐少,也不似方才那般拥挤,宋清昀吩咐宋远将马车赶来,江慕灵闻言不由疑惑,“还有很多商铺没逛呢,坐车好像不太方便。” 到时要是看上哪家的东西,还得下车,倒不如这样边逛边走。 宋清昀淡淡道:“天也不早了,直接去陶然居选吧。” 陶然居是临安老字号的古董店,多古物奇珍,江慕灵往日里有事没事就过来淘新鲜玩意儿,一来二去的掌柜也就跟她熟悉了起来,现在见她登店,不由笑着拱手,“江小姐,又来挑好东西了?” 江慕灵点头,直接往店内走去:“掌柜的,最近可有什么新东西?” 掌柜亦步亦趋:“有的,二位先小坐片刻,我这就吩咐伙计把新到的东西拿出来。” 店内一角置有几把釉里赭花卉圈椅,江慕灵与宋清昀各自落座后,就有伙计奉上清茶和糕点,宋清昀伸手,端起了茶杯,杯盖轻轻滑动,滤去面上浮沫。 大抵因为江慕灵是陶然居的大金主,所以店里上的茶也是鲜润明亮的极品大红袍,他浅啜了口,感受着唇齿间馥郁芬芳的兰香,昳丽的眉眼稍稍舒展,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 这一下午逛下来,总算是喝到了可以入口的茶。 “江小姐,这是新收的珐琅彩仕女游园罐,您看看。”掌柜指着伙计小心翼翼搬上来的华美瓷罐,笑着介绍道:“您也知道,珐琅彩制作不易,千金难求,更何况罐上画的非常见牡丹花鸟,而是妙曼多姿的仕女……这持扇赏花的粉衣仕女,可真是有小姐的几分神韵。” 江慕灵轻咦了声,“还真有些像。” 掌柜脸上笑意渐深,恭维道:“看来这瓷罐与小姐颇有缘分,应当归小姐所有。” “可这次过来,本小姐不是给自己添置东西。”江慕灵捻起块碧翡晶莹的绿豆糕丢进嘴里,含含糊糊道:“我有位朋友最近搬了新家,所以我是特地来买乔迁礼的。” 掌柜从善如流的改口:“那就更当送这尊瓷罐了,贵气又落小姐您的面子。” 江慕灵摇头:“不行,那人生性节俭,不喜铺张浪费,且满腹经纶,应当会偏爱有文采的东西。” 掌柜一听她这介绍,目光就落到旁侧安静喝茶的宋清昀身上。 他平日里也经常和江慕灵过来小坐,虽极少开口,却自有一股高高在上的矜贵,让人不容小觑。难道江小姐要送礼之人……就是这位爷? 短短片刻的功夫,掌柜心中已有较量,“近来小店新收了套郑玄、贾公彦版的周礼注疏,小姐既要送读书人礼,那这套书再适合不过了。” 江慕灵接过伙计递上来的古籍,看也没看一眼就给了宋清昀,“叔叔,您看这个合适吗?” 掌柜见到他们的互动,愈发确定江慕灵送礼之人是宋清昀,卖力推荐道:“这位爷,古籍难求,乃是无价之宝,小店可以打包票,这整个临安城内唯这一本周礼注疏,珍贵不凡,值得收藏啊。” 宋清昀翻了几页,“嗯,确实不错。” 江慕灵难得听到宋清昀说了不行以外的话,顿时就高兴了起来,“那就这套书了,掌柜的,给本小姐包起来!” “那刚才介绍的那尊珐琅彩侍女游园罐……?” “也包起来!” 宋清昀制止了掌柜上前收书的举止,“这本古籍暂且留这吧。” 掌柜点头,一下子卖出了两件存货,笑容简直克制不住的漫上眼角眉梢,“那爷您慢看,我先去把瓷罐包起来。” 江慕灵终于挑到合适的礼物,一想到待会儿就可以见到洛庭柯,心中不免激荡,却在这时,宋清昀忽然开口道:“慕灵,多谢你送的古籍了。” “叔叔客气了,这算什……唉?”她后知后觉的发现有哪里不对,多谢她送的古籍? “叔叔?”她杏眸圆瞪。 宋清昀慢条斯理的翻阅着手中古籍,“这本周礼注疏我想要许久了,可一直没能找到,你今天可算是圆了叔叔一个念想。” “这……”周礼注疏难道不是送给洛公子的礼物吗?! 江慕灵简直要叫出声了,可宋清昀全然不觉,只专注于书中文字,薄唇噙笑,看起来十分愉悦。 江慕灵为难了,“叔叔,那洛公子的礼物……” “再看看吧,陶然居中奇珍众多,总有适合洛公子的。”大概是得到了喜爱的古籍,宋清昀也不好再应付下去,将周礼注疏交给宋远后就起身在店中仔细观赏起来,经过文房四宝区时,他目光一抬,一眼相中了多宝格上摆着的一套毛笔,“你买这个当礼物吧,洛公子定会喜欢的。” 江慕灵探头一看,只见那毛笔竹制扁毫,毫毛长短不一,光是瞧着都得普通,毫无出众之处。 卷一:东临 第三十二章:丞相不高兴 这个…… 江慕灵几乎是瞬间皱起了秀气的眉。 “叔叔,这毛笔……有什么不得了的来历吗?”她肚子里墨水不多,盯着那套毛笔的视线就像是看它会不会开出一朵花般惊奇,生怕自己眼神拙劣,看不出好坏。 宋清昀微微抿唇,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不过他心中终归还是存了丝气的,因为慕灵今日所言所行实在太过慎重,都完全不像她了。 也就是给洛庭柯送个东西而已,至于弄得这么兴师动众吗?反正那人也不是喜好华贵事物的性子,开府库随便挑个实用东西就行了,非得折腾一下午。 恰在此时,掌柜回来了,一见他们相中了这套劣质毛笔,顿时大方笑道:“毛笔普通,既得小姐亲睐,便不要钱了。就当是小老儿送给小姐的礼物。” 江慕灵本来就不太喜欢这套上不了台面的毛笔,现在一听掌柜白送,立刻就不想要了,“叔叔,要不咱们再看看吧,毕竟是要送给洛公子的乔迁之礼,哪能这么草率!” 宋清昀眸光一正,“洛公子的为人你还不知道?若是礼物送的贵重,他未必会收。” 江慕灵扁了扁嘴,颇有些幽怨的瞪着那套毛笔,“但这也太寒碜了啊……” 就算是不能送价值连城的宝贝,那稍微好一点的东西也行啊,像这种……店家买一送一得来的东西……怎好再转送他人? 宋清昀俊脸倏沉,教育她道:“古有缅伯高千里送鹅毛,你今天为了送洛公子礼物而逛遍百花井街,不亦如是?礼轻情意重,你的这份心意,比什么都珍贵。” “唔……”江慕灵眨了眨纤长浓密的睫羽,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有点道理…… 想通了这一点,她也不再过于纠结了:“掌柜,这套毛笔多少钱?本小姐买来是要送人的,不能白拿。” 第50节 宋清昀摇头,不赞同道:“慕灵,掌柜送你毛笔,也是他的一份心意,你怎可提及钱财,白白伤了人家的一片心?” 江慕灵拧眉,觉得接受不能:“可是,我要送给洛公子的东西,怎能是不付钱白拿的呢。” 宋清昀思索了下,竟觉得有理,“这么说也对……那这样吧,万物以一为始,你便给老板一枚铜钱,以作回礼,这也是你对掌柜的心意。” “???” 掌柜一脸迷茫,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至于方才宋清昀的那席话,他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对,可细想想又找不出不对的地方,只好作罢。 江慕灵一锤定音,“那好,本小姐就以一文钱买下这套毛笔了。” 宋清昀薄唇微舒,露出抹淡淡的笑容。 待到他二人离开陶然居的时候,街上已是暮色四合,一串又一串的灯笼亮了起来,蜿蜒前行,将整条百花井街照的有如白昼。 宋清昀奔波了一下午,现在也觉得乏了,这种陪人逛街的活实在不适合他,下次让宋远相陪算了。 他正想着晚膳是直接在这附近找家还是赶去西湖楼外楼,身后就响起了江慕灵欢喜的声音,“哎呀,都这个时辰了……” 她疾走几步,赶到了宋清昀的面前,小脸上满是歉意,“叔叔,慕灵本来还想请您吃顿好的,可天色已晚,要是再不去洛府送礼就来不及了,所以……” 宋清昀听着话头不对,赶忙打断她,“你现在去洛府?” “是啊,我挑了一下午就等着现在这一刻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宋清昀昳丽的眉眼几乎是瞬间凝了起来。 天已擦黑,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怎可跑去男子府邸,让人说三道四?! “洛大人明日便要回归朝野,想必今晚有很多事宜筹备,你现在过去,岂不是给人添麻烦?”他声音低沉,若是细听,还能察觉出几丝冷僵,可江慕灵现在无心向他,自然是没有发现。 “啊……”江慕灵露出了失望之色。 宋清昀见她小脸上满满的不情不愿,一时间也没了用膳的心思,吩咐宋远将马车赶来后,直接把她送回了江府。 大抵是因为今天没法见到洛庭柯,所以江慕灵的心情持续沮丧中,下车的时候都忘了叫宋清昀进去喝杯茶。 宋远小心翼翼的瞅了他一眼,见他俊脸漠然,全然不复往日和善,就知道他心里是气的狠了,偏偏江小姐又全然不知,看来又要有人倒霉了。 宋清昀眸光深沉,在看着江慕灵进府以后,忽然慢条斯理发问:“宋远,你说那洛公子到底哪里好?” “……”得,也不用看来了,现在就来了。 宋远在心里打了遍腹稿,硬着头皮道:“这……洛公子满腹经纶,应当算是才学好吧。” 他避重就轻的提了个相对来说不是很重要的优点,毕竟洛庭柯平日喜咬文嚼字,可不就是才学尚佳嘛。 “哦?才学好?”宋清昀缓缓咀嚼着这三个字,“看来本相的才学,是不如洛公子了?” “丞相这是哪里话!您可是东临最有学问的人!” “嗯,本相也这么觉得,看来慕灵也该学点东西了,好坏不分,实在令人担忧。” “……” 宋清昀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看来,慕灵这双眼还得历练,都没你这么慧眼识珠。” 宋远汗都要吓出来了:“丞相谬赞了。” *** 江慕灵刚一回府,江管家就迎了上来,长长行了一揖,“小姐回来了,表少爷派了人过来传话。” “传话?”她眸透惊讶,但随即一想,不由紧张了起来,“可是表哥那边出了什么事?” 白管家连忙安抚她,“小姐放心,表少爷一切安好。” “那就好……人在哪呢?” “就在中庭候着呢。” 说话间,他们也到了中庭,慕臻派来的小厮一见到她,忙不迭的上前行礼,“小姐,您回来了。” “表哥让你传什么话?” “少爷说,前一阵您送的东西都收到了,十分感谢小姐,奈何现在抽不出时间来看小姐,不能当面道谢。” “表哥还是这么客气。”江慕灵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也稍显好转,“他还说了什么吗?” “其他倒是没了,就是春试将及,少爷都没怎么休息好……”说到这,小厮摸了摸脑袋,“小的听说,有好些个乡县上来的考生很厉害,才学极高,老爷为此十分担忧,每天都在耳提面命呢。” 江慕灵无奈,“舅舅就爱瞎操心,表哥这么厉害,肯定能进前三甲,你回去告诉表哥,就说他好好备考,我已在楼外楼定下酒席,就等他考完一起庆祝了。” 小厮瞬间高兴了起来,“好嘞,那就借小姐吉言了!” 卷一:东临 第三十三章:花下雨 晨起时分,寒凉凛冽,淡淡薄雾笼罩着整片天地,使其平白多出了几分肃萧冷清之感。 天阴沉沉的,边际隐隐泛出了鱼肚白,临安城中早起的小贩已经开始在街边叫卖,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少有停留,繁忙的一天就在这悄无声息的市井之中逐渐来临。 江府前院,三两家丁正认真清扫着枯枝与落叶,远方回廊下头,白管家与一名厨娘打扮的妇人正在谈话,就在这时,疾风突起,一道熟悉的粉影风风火火的与他们擦身而过,身后还跟了两个青衣婢女。 “小姐,您慢着点,小心摔着。” “小姐,天还早着呢,您别急啊……” 第51节 她们三人教程极快,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 厨娘呆愣愣了好半天,才喃喃问道:“刚才那是……小姐?可真是难得,小姐竟也有起这么早的时候。” 江管家倒是习以为常,笑眯眯道:“小姐去找丞相的时候,向来都起这么早的。” …… 江慕灵乘坐的软轿晃悠悠出了青吟巷,直奔洛府。 洛府地处朱雀街,离宋清昀的丞相府不远,若是步行,半柱香便能到。此宅邸的前主人乃是东临帝的叔父元景王爷,不过十数年前,元景王爷病逝,此处也就成了空宅,无人居住,自然荒凉了起来。 “江小姐,我家小姐尚在休息,还得劳您在此小坐片刻,容小的去通报一声。”洛府门房将江慕灵引入会客堂后,边解释边致歉:“昨夜小姐睡得晚,所以至今还未起来,实在是抱歉。” “不用这么麻烦,我随便逛逛就好了。”江慕灵摆手,她平日里就受够了早起的罪,现在哪里还能让别人也尝到她的痛苦,“我估摸着早朝应该快要结束了,洛公子很快就会回来的。” 门房点头,也不再多言,退下了。 江慕灵新奇的打量着会客堂中的布局,由于刚搬进来不久,所以堂内除了桌椅外再无其他布置,看起来冷冷清清,毫无一丝人气。 “这里放几个博古架,然后再摆上古董珍玩,估计会好点。”她摸了摸尖细的下巴,脑中设想了下方才的布局,暗暗点头。 “走吧玛瑙,咱们去外头瞧瞧。” 会客堂外就是中庭,不同于一般庭院中的花草成茵,这里杂草丛生,古树枯萎,瞧着就像是到了什么深山野林一样。 江慕灵的内心被震了下,“看来……改日得找些工匠过来,帮着洛公子把府里好好弄下了。” 玛瑙也张大了嘴,“小姐,这可是个大工程啊。” “也没什么,前几年叔叔府上翻修的时候不也是本小姐督工?洛府不大,布置起来应该会容易一些。” “可是小姐,您这么贸贸然的替洛公子翻修宅邸……怕是不妥吧。”毕竟,您二位也不熟啊…… 当然了,后面这句话玛瑙没敢说出口。 江慕灵倒是没想的这么深,“会不好吗?” 她秀眉微蹙,“这种事应该没有人会拒绝的吧,更何况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啊。” 她才不愿做那个千里送鹅毛的人呢,她可是江家的小姐,送礼必定要名贵奢华,这套毛笔不过是个开始,真正的大礼还在后头呢! 玛瑙见她已下定决心,也不敢再反驳,顺着她那话头道:“是是是,小姐说的是……不过说到督工,上回您和丞相还一起栽了棵桃树吧?” 一说到这个,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江慕灵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是啊,叔叔以前也没栽过树,弄得浑身都是土,我还从没见过他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那年她还小,也不怎么懂事,但是特别喜欢黏着宋清昀,每天都要跟在他后头当小尾巴,完全不像现在这样敬畏和惧怕他。 “还是小时候比较好玩啊。”江慕灵轻叹了声,刚好走到中庭仅有的一棵梅树下,伸手握住了眼前花开繁复的梅花枝。 洁白柔嫩的花朵挤挤挨挨盛放于褐色的枝桠间,暗香萦袖,芬芳扑鼻,随着初春的到来,梅花也不似冬日那般傲骨凌厉,反倒是应和着春天的气息变得柔和起来。 江慕灵看着这片梅花,蓦然想起了轩碧院中的白梅,不由笑了起来,“这梅花开的可真好。” 风一瞬间变得急了,梅树婆娑,花瓣纷纷扬扬犹如絮雪飘零,江慕灵站在树下,头上、身上皆是落花,瞧上去就像是沐浴于花雨中的精灵,透着一股不可思议的灵秀之美。 洛庭柯刚一走进中庭入口,看到的就是这幕,一时间不由怔住。 玛瑙注意到有人出现,不由望了过去,“呀,小姐,洛公子回来了。” 江慕灵回头,正好对上廊下男子温和柔雅的眼神,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心中一紧,就像是有钢丝晃悠悠的吊起了她的心,忐忑之中有着丝惊慌,急切之中又透着点甜蜜,总之是复杂极了。 不由自主的,她松开了花枝,就像是受到了蛊惑般走了过去。 “洛公子。” 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是怕惊扰到他一般温柔。 玛瑙在她身边伺候了好几年,还从未见过她有如何神情,心中不由震惊。 小姐这…… 该不会是喜欢上这位洛公子了吧? “江小姐,劳你久等了。”洛庭柯唇畔噙着抹温雅的笑容,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柔和。 江慕灵得他如此温柔的对待,心中情绪愈发高涨,“我也没等多久。” 她笑得眉眼弯弯,身后梅花纷纷扬扬,而她就在这漫天花雪之中怡然轻笑,似乎能让天光失色,“洛公子,我之前说过要送你乔迁之礼的,现在我来实现我的承诺了。” 江慕灵杏眸微垂,侯在身侧的玛瑙立刻上前一步,将手中捧着的精致缎盒送到洛庭柯面前。 缎盒不大,但触手光滑丝润,手感极好,应该用的是十分贵重的布料。 “江小姐费心了。”说实话,等她来送乔迁之礼也不过是借口,可她怎么就……当真了呢…… 江慕灵倒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看他没有观赏礼物的意思,便有些心焦的询问了句:“洛公子不打开看看吗?” 洛庭柯一怔。 这是要他当着送礼人的面拆礼物? 江慕灵期盼的看着他,明亮又水润的杏眸中清楚倒映出了他的身影,洛庭柯有些受不了她炙热的视线,妥协道:“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就在他即将打开缎盒之际,门房突然来禀:“公子,宋丞相来了。” 卷一:东临 第三十四章:丞相好奸诈 一道熟悉的修长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第52节 宋清昀身上还穿着朝服,深衣博带,广袖翩翩,面容昳丽含笑,浑身都透着清贵出尘之气。 他走得不紧不慢,仿若闲庭信步,纵使看到了他们,也没有刻意加快步伐,倒是洛庭柯站不住的迎了上去,疑惑问道:“不知宋相登门是为何事?” 他们刚从宫中分开,若无要紧事,想必也不会这么快就赶了过来。 宋清昀目光一扫,落在了江慕灵身上,“嗯,是有要事,没想到慕灵也在。” 他话是这么说,俊脸上却无意外之色,就好像是早就知道了她的行踪一样。 江慕灵看他还穿着朝服,就知道他连府都没回就直接过来了,“叔叔是有要紧事和洛公子说吗?慕灵看您都没来得及换常服呢。” 宋清昀淡淡道:“确有要事。” 他视线一滑,落在了洛庭柯温润如玉的俊脸上:“洛大人可知,两日之后便是春试了?” 洛庭柯点头,经宋清昀这么一提,他才想起了有件重要的事还没跟江慕灵说,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宋清昀将他的小举动尽收眼底,修眉微不可查的蹙了下,“洛大人,陛下决定委派你担任此次春试的监考官之一,正式任命文件晚些时候会送来府上,明日你便与我一同前往考场,进行最后的检查。” “什么?” 宋清昀不厌其烦的又重复了遍刚才的话。 洛庭柯很想说他不是没听清而是太震惊,但现在解释这个也没什么意义,最为重要的还是这次的任命:“宋相,春试监考官责任重大,每届都是经过层层筛选才确定而出,在下来东临任职不久,既不熟悉运作流程,也不明白春试各项事宜,如何担此重任?” 宋清昀神色未变,徐徐道:“洛大人不必太过自谦,陛下既然委任此职与你,自然有他的用意。” 洛庭柯一脸忧愁,不住摇头,“在下还是觉得不妥。” “洛大人尚在洛中之际,便已是声名远播,陛下想必是有所耳闻,才下的这个决定。此次你来东临,恰逢三年一度的春试,不关你有没有担任监考官的经验,这也是一项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一为向陛下展现你的能力,二则接受陛下对你的器重。” “可是……” “本相希望洛大人好好考虑。” 江慕灵看着洛庭柯为难的样子,不禁也开口劝道:“洛公子,陛下下这道旨意也是重视你呀,还是接受了吧。” 宋清昀的面色沉了一分,眉间隐有不悦浮现,“洛大人既已身在东临,还是不要违背陛下的意思为好。” “宋相教训的是……”洛庭柯略显愧色,心里却始终拿不定主意,虽然说这确实是个展露才华的好机会,客他生性谨慎踏实,实在难以接受在考试不到两天的情况下接任监考官…… 他逸出声长叹:“容在下想想吧。” 宋清昀没有勉强他。 至此,谈话暂告一段落。由于众人是站在中庭谈话,时间一久自然觉得乏累,洛庭柯邀他二人移步会客堂,江慕灵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宋清昀看了她一眼,慢吞吞道:“本相待会儿还有事,就不留了。” 江慕灵好奇:“叔叔待会儿有什么事呀?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吗?” 宋清昀‘嗯’了声,语气平和:“去齐府。” 江慕灵一听到‘齐府’,脑子里就自动转化成‘齐海茵’,顿时不快,“叔叔去齐府做什么。” “用膳。”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宋清昀瞟了她一眼,深邃的眸中意味难明,“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好,可别在外面说。” “……”这话的意思,难道还真有点什么?齐尚书总归不是想着怎么把齐海茵和叔叔凑一对吧?! 江慕灵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了。 “行了,你就留在这玩吧。”宋清昀见她不再吭声,也就准备离开了,谁知江慕灵突然抓住了他,“叔叔,你不能去齐府。” “为何?” “因为、因为……齐府的厨子是楼外楼淘汰下来的,菜做的特别难吃!” “随便吃点家常菜而已,没这么多讲究。” 他拂下了她抓着自己袖袍的小手,“洛公子,告辞了。” “叔叔!” 宋清昀充耳不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慕灵看他离开时的步伐比来时快了不少。 干嘛这么迫不及待啊,那齐府就有这么好吗?! 江慕灵心里又是泄气又是忿忿的,一想到齐海茵会对宋清昀的出现欣喜若狂和疯狂献殷勤,就觉得好一阵堵。 叔叔也是,明明知道齐海茵对他有意思,还巴巴的凑上去,简直是……简直是不知忌讳!不知分寸!不怕传出流言蜚语! 她把之前宋清昀训斥她和洛庭柯的话一股脑的全安回了宋清昀头上。 洛庭柯刚送完宋清昀,就发现她愁眉苦脸,还以为她哪里不舒服,“江小姐,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江慕灵是真的不舒服,心里不舒服,特别不舒服。一想到宋清昀会跟齐海茵在一起,她就极其特别的不舒服。 “小姐?”玛瑙看不下去了。她是知晓江慕灵想追出去的,可她不明白江慕灵到底在顾忌什么,要是再这么耽搁下去,丞相就真要到齐府一游了。 江慕灵一横心,咬牙道:“抱歉了洛公子,我确实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想先回去。” 说完这句话,她甚至没给洛庭柯反应的机会,扭头就往府门方向跑,速度之快简直堪比兔子,洛庭柯呆愣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奇怪。 为什么江小姐觉得身体不舒服……还能跑得这么利索这么快? 第53节 在看到江慕灵从洛府中跑出来时,站在茶馆二楼的宋远才悄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置在凭栏处的桌椅有些窄小,寻常人坐上去难免缩手缩脚,可偏偏宋清昀却坐出了一股从容沉定的风范。 茶是从丞相府带出来的日照早春茶,色泽澄黄,入口馥郁带香,面容昳丽的年轻男人慢慢啜饮着杯中清茶,眉间含笑,眸光深邃,如此容色出众又满透清贵之气,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 宋清昀的新任贴身小厮也是个头脑伶俐的,虽然他之前还奇怪为什么要来茶楼喝茶,但在看到江慕灵出现后,所有的不解都变成了了然。 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拍马屁机会啊,小厮赶忙放下茶壶,恭维道:“这江小姐说好要留在洛府的,可一看到丞相要走却赶忙追了出来,在江小姐心里,果然还是丞相最重要啊。” 宋清昀没有说话,只是从他的神色不难看出,他现在的心情十分愉悦。 “走吧。”他放下了茶杯,嗓音因茶水的浸润而变得异常温柔:“可别让慕灵在齐府门口久等了。” 卷一:东临 第三十五章:圈套 宋清昀自茶馆出来后,并没如他方才所言那般急着去齐府找江慕灵。 茶馆前停了顶素面绢底的软轿,两个轿夫正坐在路边有一腔没一腔的搭着话,看到宋清昀过来时,他二人心中一凛,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大人。” “回府。” 丢下这句话,宋清昀也没有多余的指示,一撩轿帘坐了进去。 “宋侍卫。”小厮疑惑,“丞相这是……” 怎么说一卦就变一卦呢…… 反观宋远,却是一脸的了然。 他看了小厮一眼,露出个淡淡的笑容,“你觉得呢?” 因为怕轿内坐着的宋清昀听到,所以他声音压的极低,要是换了旁人,还不一定能听起他说的什么。 “……”什么叫‘他觉得’? 小厮二丈摸不着头脑。 老实说这件事确实很奇怪啊。 刚才丞相还说要赶紧去齐府,别让江小姐久等,可一转眼就改了念头,变成了回府…… 难不成是想回府换身常服吗? 他半是揣测半思索,总觉得不太现实。 丞相若是换衣服,必定是要先沐浴一番的,而一开始沐浴,没个三炷香时辰又结束不了……丞相府离齐府甚远,若是这一番耽搁下来,说不得他们到了,江小姐都回府了。 可他想的这些却是不敢说的。 小厮在心中长叹了声,默默抿紧了唇。既然宋远不愿直言,那他还是不要再继续追问下去的好。 *** 江慕灵在上起不接下气的跑出两条街后,才想到自己是可以坐着软轿舒舒服服的追赶宋清昀的。 “小姐,小姐您等等婢子啊……” 她身后,同样气喘吁吁的玛瑙步履沉重,两个轿夫担着顶粉嫩的红缎软轿亦步亦趋,江慕灵一见到他们杏眸就是一亮,直接一个健步上前,撩轿帘钻了进去,“走,快去齐府。” 轿夫十分听话,迈着稳健而快速的步伐往前疾走,玛瑙双手扶膝,急促喘息着想要平复呼吸,好不容易觉得稍稍好点了,又要任命追赶已经远去的桃粉软轿。 待江慕灵一行紧赶慢跑的冲到齐府门口时,却并未见到宋清昀的身影,也不知道他是已经进府了,还是路上耽搁没到。 不过她们这一路追赶过来,也不曾碰到他们,想来……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江慕灵手攥轿帘,秀丽的小脸上满是忿然与不甘,“叔叔实在过分,明明知道我最讨厌齐海茵,还跟她套近乎!” 玛瑙小心翼翼的为宋清昀正名:“小姐,您这话说反了,是齐小姐跟丞相套近乎才对。” “反正一个意思!”江慕灵闷闷的扯了下轿帘,大概是力道没有控制,那薄而顺滑的绸布竟直接断裂了下来,她愣愣的看着那块绸布,好半响才反应过来,顿时怒不可遏:“连这轿子也跟我作对!” 她气冲冲的将断在手中的绸布往地上一扔,还恶狠狠的踩了好几脚,以作泄愤。 叔叔好坏,太坏了,过分! “慕灵?” 就在她不停踩着那块可怜的绸布出气之际,身后突然传来熟悉而清越的男声,她回头一看,才发现有一年轻男子立于素面绢绸的软轿之前,面容昳丽精致,深眸含笑,卓然气度间透着几分高高在上的矜贵,不是宋清昀又是谁? 不过片刻未见,他已换下官服,取而代之的是以往惯穿的深衣长袍,他极为适合这种深邃内敛的颜色,看上去虽会显得老成,但眸色沉定稳重,眉间一派正直端方,倒是让人萌生出浓烈的稳妥可靠之感。 “小姐,是宋相。”玛瑙心中也很意外,没想到宋清昀还走到了她们的后面。 江慕灵哪里还需要她的提醒,早就飞快的奔了过去,“叔叔!” 她喜形于色,宋清昀亦是心情愉悦,只是后者稍作掩饰,看上去倒也与平常无异。他看着江慕灵如同乳雁归巢般急切跑来,故意露出抹讶色,明知故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江慕灵顿时一梗。 但她反应很快,莹润的杏眸不过一转,就有了说辞:“叔叔,是这样的,您走后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您不能委屈自己。齐府的饭菜既然不好吃,那就不去吃,慕灵带您去吃好吃的!……我们府上最近新聘请了一位从洛中来的厨子,叔叔要不今天就去我们府上用膳?” “这……我已与齐尚书约好,言而无信,有违君子之道。” 江慕灵那句‘叔叔本来就不是君子’差点脱口而出。 好在她于关键时刻忍住了,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第54节 “叔叔,您不是挺喜欢洛中那边的口味吗?爹爹特地从洛中挖来个名厨,就是为了让您能天天吃上正宗的洛中菜呢。” 宋清昀刻意流露出犹豫之色。 江慕灵见这话有效,赶忙续道:“慕灵可以打包票,那厨子做的口味绝对地道,您只要试吃一次,就一定会喜欢!” 宋清昀沉吟,少顷,才缓缓点了下头,妥协道:“那……行吧。” 江慕灵见宋清昀终于松口,顿时大喜,忙不迭的拉着他往回走,两顶轿软与他们隔出了一小段距离,安静的跟在后头,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前往青吟巷江家。宋远和小厮落在最后,没走出几步,就发现齐府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齐尚书大步走了出来,满脸受宠若惊。 他刚才本在书房审阅奏章,门房过来通禀,说是见到了丞相,而且看那架势像要来府上拜访,他这才匆匆赶了出来,因为太过紧急,来不及整肃着装,瞧上去颇有些狼狈。 “宋侍卫。”齐尚书一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宋远,连忙三步并做两步的下了台阶。 宋远闻言,对他行了一礼,“齐尚书。” 齐尚书期待道:“丞相呢?” “……”这让他如何说。难不成……说是丞相拿齐尚书您当幌子,逗着江小姐玩? 宋远咳了声:“那个……您不必过于紧张,丞相不过是途径此地,并非有要事相传。” 卷一:东临 第三十六章:考生非贫苦 经过? 齐尚书忍不住看了眼门房,后者眼观鼻鼻观心,望天望地就是不望自家主子。 不过齐尚书毕竟是齐尚书,片刻功夫便恢复了往日从容,“既是经过,那便请丞相入府小坐片刻吧。” “可是丞相已经走了。” “……” 这么快?! 他从得知这个消息,到赶至门口,也没花费多长时间吧! 宋远见齐尚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中也觉尴尬,“那……齐尚书,卑职也告退了。” 主角都不在了,还留着配角做什么?齐尚书在内心长叹了声,点头道:“宋侍卫慢走。” *** 热闹繁华的街道上,行人往来接踵不暇,为防走散,更是为了拉近距离,江慕灵习以为常的挽住宋清昀的手臂,开口询问道:“叔叔,您新招了个小厮?” “嗯。” “我刚才看他手里提着东西……难不成是您要送给齐尚书的礼物?” 宋清昀默了下,半响才道出句:“登门做客,总不好空手而去。” “……”也就是她说对咯。 不知怎的,江慕灵觉得心里有点不痛快。 相识多年,她自然了解宋清昀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别说其他,那就是个连一针一线都不会掏钱买的主儿,可现在他却为了齐家亲自买了礼…… 以前来江家做客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他老人家买过什么呢? 他的特殊对待,让江慕灵很是不高兴,“反正也不必去齐府了,那东西我们就自己吃了吧,叔叔您买的是什么?” 宋清昀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眼,“北望居的莲心酥。” “唉?那是我最喜欢吃的耶!” “嗯。” 江慕灵有些拿不准他这个‘嗯’代表的意思。 可是……他既然没有明确拒绝,那应该就是同意的意思吧。 江慕灵唇角轻翘,泻出一抹如蜜糖一般甜的笑容。 哼,齐府就算是得了叔叔买的礼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到了她手里。 她半是嘚瑟半是骄傲的想着,方才那点儿不快霎时烟消云散。 “那是去我府上吃吗?”一说到吃的,江慕灵就有些迫不及待。 宋清昀睨了她一眼,语气淡淡:“若你愿意,在大街上吃也可以。” “唔,我倒是想啦……可这事要是被爹爹知道……”估计又要拿女戒丢她脑袋,罚她抄写五十遍。 思及此,江慕灵仿佛已经看到江一轩吹胡子瞪眼睛训斥她的画面,不由打了个寒颤。 宋清昀每次看她皱着张小脸十分苦恼的样子,心里就觉得酸酸软软,想要去逗弄逗弄,可惜的是慕灵样样事皆灵通的聪明脑瓜在这一事上,可谓是要多迟钝就有多迟钝,很多时候领悟不到他的切实意思,逗起来也就失了几分乐趣。 “叔叔,我们还是坐轿子过去吧!”她讨好的轻摇了下他的手臂,杏眸亮晶晶的,无比明熠,“这样也能快点回府,尝尝叔叔买的糕点。” “……”这话说的,就好像是她以前不曾吃过一样。 宋清昀昳丽的面容上萦绕着浅薄笑意,愈发显得容颜多姿,精致出众。 “依你。”他嗓音清越,不过短短两个字,就让江慕灵眉开眼笑,喜不自禁。 宋清昀看她高兴成这样,心里不由得也跟着泛出了淡淡的欢喜。 第55节 她自然是不知道糕点本来就是买给她的,至于特地回府一趟,一则为了换常服,二则让她也急一把。 省得她每天黏着洛庭柯,其他什么都不管。 “叔叔,我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唉,能不能拿一盒到轿子里填填肚子?” “去拿吧。” “耶,叔叔对我最好了!” 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 宋清昀看着她笑得弯弯的杏眸和秀眉,心中舒缓,笑意亦跟着漫上眼角眉梢。 一路气氛和谐的到了江府,江慕灵刚一出轿,留在府内的玉屏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小姐,洛大人来府上许久,说是有要事找您。” “洛公子来了?”江慕灵惊讶,待到反应过来,便是狂喜涌入心头,“洛公子过来找我?那快进去,别让他再等了!” 宋清昀听得此言,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立刻阴云密布,宋远在旁看的是心惊胆颤,生怕自家丞相一个没憋住直接炸了。 宋清昀现在确实很不满,这洛庭柯简直就是阴魂不散啊,走哪都有他。 然而他在这边心中不忿,江慕灵却已经像撒了欢的野兔般窜进府里,直奔洛庭柯所在的会客厅。 “洛公子!” 她人未到,声先至,粉影一闪,便出现在了洛庭柯眼前,届时,洛庭柯正安静站在大厅内,观赏着挂于墙上的春曦设宴图。他身量修长,靛袍长服完美的勾勒出秀颀的身姿,面容温文尔雅,唇畔含笑,恰如林中劲竹,别有一股宁折不弯的韧劲。 江慕灵只觉心里剧烈噗通了下,心跳逐渐加快,“你找我什么事啊?……唔,抱歉,刚才突然有点事,所以提前离开了,洛公子,你等很久了吧?” “也不算久。”洛庭柯微笑着宽慰她,后者却拉了他入座,让下人赶紧上茶水糕点。 “江小姐,不必忙这些了。”洛庭柯看她一吩咐起来就停不下来,连忙打段道:“其实此行前来,在下是有一年要事与小姐商议。” “洛公子真是好客气,我们之间还需要这么客套嘛。”江慕灵抿嘴一笑,提壶为他斟了一杯清茶。 洛庭柯道谢接过,袅袅清淡的茶香自杯中传出,闻之便令人心旷神怡,“有关于状元街上,小姐您资助的那些考生……不知道您有没有去了解过?” “唔,没有耶,洛公子怎么说起这个了?” “在下这两天,委托杨统领查探了下这群被小姐资助的穷苦考生。” “为什么?”江慕灵面露惊讶,洛庭柯却是一声长叹:“小姐,您资助的这群考生当中,大部分人都是家境殷实。” 江慕灵呆住了。 宋清昀原本一直一言不发的坐在一旁,现在闻得他此言,不由抬眼,眸光凌厉而慑人,透着浓浓的压迫之气:“洛大人此言,不知何意?” 洛庭柯直视宋清昀的眼神,眸正神清,不吭不卑:“在下怀疑这群接受资助的考生之中,存在一部分家境殷实之人。” “洛大人可有依据?” “当日在下看林官的制艺时,就觉得有蹊跷,因为文中所思所想,皆透露着一股不知百姓疾苦的天真,全然不似饱经沧桑困顿度日的穷苦人。” 宋清昀修眉深蹙,似乎不满于他的草率,“仅凭一篇制艺?” 洛庭柯摇头,正色道:“自然不止,制艺不过是诱出怀疑的引子。” “谈吐言辞、行文处事,更甚至于他写的那笔字……”说到此处,他顿了下,复又道:“林官的字写的很好,狂放之中带着丝不羁,铁画银钩,落笔有神,此种书法造诣,又岂是小心翼翼看人脸色过活的人能写出来的?” “那你怀疑之后做了什么?” “我找杨统领帮忙查探了下林官。”洛庭柯坦然道,“林官之父乃嘉兴县令,家中数人在当地做小本买卖,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不差了。” 卷一:东临 第三十七章:宠溺 这话一出,江慕灵顿时怔住。 宋清昀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抬手按上了江慕灵细窄的右肩。 肩头沉实而温暖的力道一如既往的令人安心,这让她稍稍定了神,脑子也清明了些,“洛公子,你说的是真的吗?” 她开口问他,神色间带有小心翼翼的期待,让洛庭柯的那句‘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不自觉抿紧了唇。 洛庭柯能在宋清昀面前侃侃而谈,却没办法与她纯稚秀丽的小脸对视,大概也是知道她性子单纯,不忍她因被人欺骗而难过。 宋清昀一直注意着江慕灵,自然也察觉到洛庭柯的改变,他本以为慕灵只是单方面被洛庭柯迷惑,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或许,以后他真的应该注意一点了。 大概是心中思绪沉郁,以至于他按着江慕灵的力道也重了几分,她一时吃痛,不由得回头望他,宋清昀神色与往常无异,只是眸色深沉,隐透威慑之气,让人内心惴惴。 “去将资助考生的名单拿过来。”他心中虽有不悦,语气却很温和,江慕灵垂于袖中的小手慢慢收紧,反问道:“叔叔,你也怀疑他们吗?” 大概是因为宋清昀自小就宠她的缘故,江慕灵竟觉得他的不信任比洛庭柯的不信任还要让她难过。 宋清昀一看她那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耐心解释道:“此事怎可仅凭怀疑论断,你将名册给我,后续我会查清楚的,不必担心。” “可是……” “你不相信叔叔?” “当然相信!” “那就将名单拿过来。” 江慕灵见他态度坚决,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宋清昀还在看她,深邃的眼眸无声表露着催促之意。 第56节 她妥协:“叔叔稍等,慕灵这就去拿。” 等到她身形一闪离开了会客厅,宋清昀才转脸问洛庭柯:“洛大人还查到了什么?” 洛庭柯认真回望:“在下怀疑,他们接近江小姐是有目的的。” 宋清昀并不意外,只淡淡道:“慕灵认识朝廷中人,用她的名字去接近朝廷官员,应当十分便利。” 在这整个东临国之中,还有谁比他宋大丞相更值得巴结吗? 洛庭柯心中瞬间浮出了这句话,不过他没有说出来,只是顺着他的话头分析道:“接受江家的资助,也可以用更多的金钱去打通关系……而且,在下担心他们有买官的意图。” 宋清昀的眸色如古潭深井般波澜不惊,“所以洛大人的意思是?” 洛庭柯语气坚决,温雅的眉眼间也有厌恶之情一闪而过,“买官乃歪风邪气,不仅破坏朝纲,更会让朝廷招不到真正有才能的官员,必须清肃!” 宋清韵慢慢‘嗯’了声,反问道:“洛大人是否想过,此事一旦深查,恐怕就没那么好收场?” “涉事官员纵使众多,也不该纵容。” “若全部严办,朝廷出现大量空职,何人继续为陛下效劳?” “东临人才济济,当今陛下又宽厚仁慈,德才兼备者何其多,宋相何愁无人做事?” “那洛大人又怎知,新上任的官员能清正廉明,不走上一任的老路?” “……”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洛庭柯要还听不出宋清昀的意思,他也白在洛中朝堂待了。 “那丞相是何意思?”他的眼神明显冷了下来,温雅的面容也不似往常那般和善,“听之任之,不管不顾?” 宋清昀深谙为官之道,自然有一百种方式把话说漂亮,可惜因为江慕灵的事,他对洛庭柯也产生了不喜,遂并不怎么想顾忌他的颜面,直言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事若被揭穿,伤的可就不只一条藤了。洛大人听从洛中帝旨意来东临督政,想必也不是为了将东临朝堂清洗一遍吧。” 洛庭柯很想说,就是因为这些蛀虫官员的存在,东临国才如朽木,难成大器!然而话到嘴边的时候,他生生忍住了。 “宋相,请恕在下无法苟同您的想法。”他顿了下,冲宋清昀行了一揖,声音也低了数度,寒声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东临若想富强,就必须严正立法,涉事官员亦该严惩不贷!” “……” 宋清昀沉默了。 他阅人数载,只听这一句话,就知道自己是没法让洛庭柯改变主意的。这文弱书生看似温和,可性情刚强,宁折不弯,身上全是读书人惯有的毛病,也就是所谓的文人傲骨了。 然而与宋清昀的心领神会不同,洛庭柯以为他不说话就是认可了自己说法,正想再接再厉继续说下去,江慕灵就跑回来了,“叔叔,名册我拿过来了。” 她跑得气喘吁吁,宋清昀示意她先坐着歇会儿,接着也不等宋远上前,亲自接过了她递来的名册。 “接下来的事你就不必担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江慕灵闻言连忙点头,只是心中思郁一时难消,让一直以来活泼跳脱的她看上去有些忧郁。 宋清昀愈发不喜洛庭柯了。 他安慰性的拍了拍她的肩,“放心。” 丢下这句话,他也不再做停留,直接带着宋远离开了。 洛庭柯本来想留下安慰她一二,可江慕灵已经没了心情,草草道了句“不送洛公子了”,也跟着离开了。 洛庭柯独自留于人去厅空的会客厅,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 从认识以来,江慕灵一直都是缠着他说这说那没个消停,还是头一次像今天这样,毫不留恋的送客赶人。 这落差让洛庭柯很不适应。 这时,江管家进来了,微微笑着侯在他的身侧,意思已不言而喻。 洛庭柯暗暗叹了口气,明白江慕灵现在心情不好,起身告辞离开。 他出门的时候,宋清韵还没走远,那顶素面绢绸的软轿正不紧不慢的往前赶着,瞧上去是几步路就能追上的近,这让洛庭柯瞬间生出要与其再谈谈的想法。 “宋相!” 他高喊了声,快步走了过去。 宋清韵坐在轿中小憩,就算听到了洛庭柯的呼喊,也只做不见。 后头的呼喊一直未停,轿中亦一直没动静,宋远心如明镜,顿时明白了九分。 ——丞相这是懒得搭理洛大人呢。 可紧跟左右的小厮却没这么知趣,他听到后头呼声,出声提醒道:“宋侍卫,洛大人追在后头呢,要不要跟丞相禀告一句?” 宋远应了声,却没照他的意思做,只是吩咐轿夫加快脚程,不多时便将洛庭柯远远甩在身后。 看到这慕,小厮还能有什么不明白呢,这洛大人叫的声音之大,就差没吼了,哪里是人没听到,分明就是听到了不想理会! “宋相……宋……” 渐渐的,洛庭柯的声音也听不真切了。 宋清昀修眉渐舒,目光落在膝间放着的蓝色账簿,凝声道:“宋远。” “卑职在。” “你去查查名册上的人,若是洛庭柯所言不虚……” 第57节 他话未言尽,宋远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江小姐资助的考生皆为贫困,要是其中有不贫困的,那就只能让其变贫困了。 只有这样,江小姐才不会难过。 他隔轿抱拳,沉声应道:“是。” 卷一:东临 第三十八章:作弊何人 江慕灵在送走了宋清韵和洛庭柯后,就直接回房躺着了。 她的院子建于江府后宅,再往后些便是全临安都知道的黄铜楼,江一轩经商数十载,收尽世间奇珍,悉数放进了这座由西域岩打造,外上十八道重锁的藏宝阁。 此阁之珍贵,不足为外人道,而她住的地方又与藏宝阁近若咫尺,可以想象,在江一轩心里是有多宠爱这个小女儿。 屋内伺候着的下人们见自家小姐一声不吭的倒在雕花大床-上,顿时面面相觑,还是玉屏冲众人招了招手,他们才小心翼翼的退出房间,去院子里候着。 屋内静悄悄的,江慕灵头朝里侧的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玉屏悄悄望了眼,从储物柜中取出了一个镂空银薰球。 那薰球表面雕有精致的花草纹饰,鎏金缠绕,璀璨夺目,袅袅梅香自内飘出,清淡香甜,十分好闻。 玉屏将散发着香气的薰球放到床侧搁置的黄梨木柜几上。 喀。 纵使她动作再轻,薰球在触碰到坚硬光滑的柜面时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玉屏心中一跳,下意识看了眼屋内,躺倒在床-上的纤秀人影还如方才那般,似乎并未被惊到,这才悄舒了口气,缓缓退下了。 江慕灵正盯着薄被上的暖花春景图发呆。 空气中有淡淡梅香萦绕,那芬芳馥郁的香气仿佛能洗涤人的心灵,不过浅闻几口,便是神清气爽,舒心畅快。 可洛庭柯所言所说,至今还历历在目,纵使梅香再舒气,也没法完全解了她心中郁气。 宋清昀曾向她保证,会将事情查探清楚,可她心里知道,再查下去,结果也是一样。 因为洛公子并非胡言乱语之人,他既然这么说了,必定是已经查探清楚。 这个事实让江慕灵难以接受,又不得不接受。 遭人质疑的滋味难明,何况这质疑之人还是洛庭柯。 她思绪纷杂,脑中混乱,不由抱头发出长叹。 为什么会这样啊…… 好希望是洛公子弄错,林官他们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这种希望好渺茫,渺茫到……连她自己都不觉得不可能。 …… 由于心情不佳的缘故,江慕灵直接在床-上躺了两天,玛瑙几次三番的想说动她下床走走,都只换来她不高兴的摇脑袋。 “小姐,今儿个春试开始,外头可热闹着呢,您真不打算去瞧瞧?”玛瑙动作轻缓的用温热湿润的帕子为她擦脸,又开始了每日例行的问题。 江慕灵一怔,竟不似原来那般抗拒。 玛瑙见有效果,赶忙描述起外面是又多热闹人潮是有多汹涌。 江慕灵打断她的长篇大论,“今天春试?” 玛瑙连连点头。 “坏了!”江慕灵心中一跳,自床-上一跃而起。 玛瑙乍惊乍喜,也跟着站了起来,“小姐是想出门走走吗?那婢子这就吩咐下去,让人把软轿准备好!” “回来回来——”江慕灵看她身子一转就要往外跑,也急了,“不是准备软轿,是准备祭祖用具,本小姐要为表哥烧香祈福!” 这几天过的昏昏沉沉,一门心思全放到了洛庭柯那边,倒是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她心中懊恼之余,又有些沉郁,好在玛瑙安排事情的效率很快,她吩咐下去没多久,一应诸事便已准备妥当。 由于要进祠堂,江慕灵还特地换了身素白盈盈的纱裙,与一贯的艳光招摇不同,那清淡柔和的颜色仿佛冲淡了她眉间的飞扬与意气,透出几分往日不常见的温雅。 玉屏为她点燃三炷香,江慕灵闭目祷告,将香插入香炉后,又捏着佛珠为慕臻读了段经,继而才将位置让给玉屏,让她代自己留在祠堂,为慕臻诵经至春试结束。 玛瑙侯在祠堂外面,一见她出来,立刻为她披上了厚厚的雪狐貂披风,“小姐,折腾了这么久,您还没用早膳呢,不如先吃点什么?” 江慕灵一拢披风,“让厨房备好菜,我待会儿去礼部和叔叔一起吃。” 玛瑙惊讶:“小姐,丞相定然是用过早膳才去的礼部,您……” 江慕灵怔住,她在床-上躺了两天,脑子都木了,哪里还记得时间,一经玛瑙提醒,这才恍然醒悟,改口道:“那就先在府里吃早膳吧,午间我再送饭去礼部。” “好。” *** 由于礼部设在永昌街,所以在天还没完全亮堂起来的时候,五城兵马司便派出重兵把守街道,严正以待,谨防作乱。 永昌街为宫中御街,衙署聚集,清一色古朴沉稳的黑瓦建筑群中,皆挂着庄重肃穆的蓝底金字匾额,其中上书‘礼部’二字的官署前人流聚集,闹嚷不休,与一旁清静之所形成鲜明对比。 三年一度的春试,吸引了无数入临安赴考的学子和看热闹的百姓,纵使现在大门落锁,也无人肯离去,就等着还有其他热闹可瞧。 宋清昀位高权重,自是不会像监考官那般在考场巡视,如他这般地位的人说白了不过是走个过场,真正办事的还是下头那些人,所以他在开场时露了次脸后,就径自去了后堂歇息,等着考试结束。 可惜这次春试终究不如前次省事,他这才刚泡了壶茶准备细品,就有人冲进来汇报:“丞相,有考生作弊!” 第58节 宋清昀几乎是瞬间蹙紧了修眉。 宋远擅看脸色,一见他显出不悦,立刻问道:“怎么回事,何人作弊?” 洛庭柯携几位监考官神色匆匆的走了进来,“宋相。” 众人行礼,洛庭柯则开口道:“作弊者名为慕臻,临安人士,因随身携带的小抄掉了出来,刚好被下官撞见,这才确定了他有作弊行径。” 慕臻? 宋清昀思索了下,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宋远轻咳了声,凑到他耳边小声解释道:“正是江小姐的表哥,慕家少爷慕臻。” 经他这么一提,宋清昀才勉强想起了江家确实有这么个人。 有时候他去江府蹭饭……咳,做客时,也曾与慕臻见过几次,此子眸正神清,有坦荡君子之风,实在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啊…… 监考官中不乏有跟随宋清昀多年者,自然知道丞相大人与江家小姐的纠葛,“江家表哥为人敦厚,怎会作弊呢?洛大人是不是弄错了?” 洛庭柯怔住。 宋清昀的目光恰好也望了过来,意思很明确,是在怀疑他是否有误会。 “……”在此目光笼罩下,洛庭柯忽然就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作弊掉小抄的人其实是他一样。 他摇摇头,赶走这种诡异的想法,沉声解释道:“下官四处巡视时,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就看了过去,刚好看到慕臻脚下踩着张纸,下官上前查探,才发现是小抄。” 卷一:东临 第三十九章:直言相告 宋清昀眉目微抬,昳丽的面容上仍是含着淡淡笑意,反问道:“不偏不倚刚好在他脚下?” 洛庭柯拱手,恭声回道:“是。” “那你可有看到小抄掉下的过程?” “这……” 洛庭柯思索了下,摇了摇头。 宋清昀面色稍霁,“既如此,作弊者应当非慕臻本人,而是其他人刚好将小抄掉在他脚下。” 洛庭柯愕然,“丞相此结论从何得来?” “本相与慕臻相识,他心有沟壑,博学多才,何须作弊?” 此言一出,其他监考官们纷纷附和,一时间情形直转而下,倒成了洛庭柯血口喷人。 “但这种巧合的概率太低……”洛庭柯努力想要辩驳,但由于势单力薄,很快就淹没在众人的恭维之中,宋清昀神色一正,眸中威仪与慑意霎时闪现,呵斥道:“原来洛大人断案,是以巧合的大小来定?” “……”莫名遭到指责的洛庭柯觉得自己好冤枉。 什么叫‘他断案以巧合大小来定?’,那分明就是严谨缜密有逻辑有条理的正确推断好吗! 话说回来,丞相大人您的断案方式才有问题吧! 宋清昀却不管他在想什么,兀自下了结论:“此事疑点众多,洛大人没看到小抄是从何人身上掉下,光凭主观判断慕臻是作弊者,未免太过武断。” “丞相——” “这样吧,将慕臻提到后堂,本相亲自监考,若他能将试卷答完,自可扫清作弊嫌疑。” 众官赶紧拍马屁:“丞相睿智。” 宋清昀颔首,面容严肃,浑身上下都显露着高居上位的矜贵:“行了,将人带过来吧。” 洛庭柯忍不住拔高了音量:“丞相!” 宋清韵置若未闻,端起茶杯浅啜甘甜馥香的日照早春茶。 洛庭柯张嘴,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其他监考官已很有眼色的将他拉出了后堂。 “为什么丞相这么相信慕臻?”洛庭柯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丞相身为春试主审,居然宁肯相信一个作弊的学子,而不相信他这个监审! 好心拉他出来的那名监考官蓄有长须,面容温文,正是先前与他一道在楼外楼行过酒令的纪学士,“洛大人来东临不久,自是不知其中渊源,那慕臻乃是江小姐的表哥。” 洛庭柯怔了怔,他认识的人里头也有个江小姐,心性和善,温柔多姿,十分讨人喜欢……等等,他都在想些什么! 洛庭柯骤然发现自己竟在亵渎待字闺中的小姐,大惊之下连忙默念了好几遍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纪学士见他话说到一半就闭起了眼睛嘀嘀咕咕,不由惊奇:“洛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洛庭柯心头一跳,突然就有种被人戳破内心的惊慌,“没有!在下没有在想江小姐!” “……” 纪学士看他的眼神立刻就不对了。 洛庭柯手足无措,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羞愤欲死。 原来这就是做贼心虚的感觉…… 古人诚不欺我…… 好在纪学士也是个知趣儿的,知道这事让他尴尬,就善解人意的转了话题,“东临富商众多,领头者却只一人,此人姓江,定居临安,老来得女,遂极为偏宠小女儿……啊,说曹操,曹操到,江小姐来了?” 第59节 洛庭柯见他语调突然一变,兀自就往前走了,不由也跟着看了过去,一面容秀丽,身姿娉婷的年轻女子霎时印入眼帘。 她着了身质地极为轻薄的桃粉挑线纱裙,上罩雪狐貂披风,粉钗银花,粉黛含春,不是江慕灵又是谁? 洛庭柯想起了刚才脑中的遐想,内心一阵激荡,不由自主的露出抹清淡温雅的笑容,然而没多久他就感觉到了不对,连忙打消那些旖旎念头。 江慕灵远远见他脸色忽喜忽沉,还以为是看到自己让他不高兴了,唇角慢慢就凝了下来,心中也不复先前欢喜。 而洛庭柯亦是看她变脸,怕她知晓自己心思,内心无比尴尬。 “江小姐是来找丞相的吗?”在场的人里,唯一坦然的也就只有纪学士了。 江慕灵收敛心神,冲他点头,“叔叔是在内堂吗?” “哦,是的,不过丞相现在……”纪学士想起了慕臻的事,难免有些为难,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她。 江慕灵经常去丞相府,一看纪学士这神色,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叔叔在忙?” 纪学士点头。 江慕灵轻轻‘啊’了声。 这倒是稀奇了,叔叔这个主审向来都是当着玩的……没想到还有要做事的时候? 不过她心中奇怪归奇怪,终归还是个懂事的,在知晓宋清昀现在没空后,就打算回去了,“叔叔既然在忙,我就不打扰了,只是这食盒……” 纪学士心领神会,捋须微笑,“小姐先留下吧,待会儿下官会送去丞相那的。” “那就劳烦大人了。” “江小姐客气。” 江慕灵微微屈膝行了一礼,便准备离开,全程遭到无视的洛庭柯忽然就涌起一股冲动,叫住了她:“江小姐!” 江慕灵听出了他的声音,身形一僵,不由自主的停步。 她没有回头,亦没有说话,只是面色慌乱,连垂于宽袖之中的小手都在微微发颤,玛瑙知道她现在心神大乱,便替她开口问道:“公子找我家小姐何事?” “小姐是打算回府了吗?” “是。” “那在下送小姐一程。” “不……” 玛瑙刚想拒绝,谁知江慕灵暗地拉了她一下,后者一梗,立刻改口道:“劳烦公子了。” 还在原地的纪学士见到此幕,顿时就对他刮目相看。 本以为这洛中来的使官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哪里想到他这么快就攀上了江小姐这条线……啧啧,果然是年轻人脑子转得快啊。 洛庭柯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已经引起了纪学士的另眼相看,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江慕灵疏远的态度,所以才想着找个机会跟她好好聊聊。 两人之间离得有些远,走在大街上时,就像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眼看着江府近在眼前,洛庭柯终于下定决心,“江小姐。” 青吟巷人流较少,不如永昌街那般人潮汹涌,但偶有一两顶光鲜软轿或是精致马车经过,还是会带出几分人气,让这里不至于太过冷清。 洛庭柯停于路边桃花树下,头顶花繁锦盛,灼灼其华,“在下有一事要与小姐说。” 玛瑙离得有些远,身后还跟了顶粉缎绢绸的软轿,她见洛庭柯和江慕灵面对面的站在树下,周遭花瓣纷飞,飘飘洒洒,竟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是正在看着一出缠绵悱恻的才子佳人戏,情人依依,含情脉脉。 江慕灵脑中思绪纷杂,一抬头就见他目光清亮,眸光似水,他的眼中好似蕴有珠玉,生辉闪耀,竟然她不能直视。 “你说。”她的声音轻轻的,犹带颤音,如晨间花瓣上将滴未滴的露珠。 在洛公子面前时,她总是变得不像自己,满心羞窘的酸甜,又参着丝淡淡的甜蜜,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但她很喜欢跟他呆在一起。 就算不说话,就这么安静的站着,也能让她感到开心。 洛庭柯却不如她这般轻松惬意。 他不知道江慕灵知道了慕臻的事后会怎么样,可无论如何,这件事他必须亲口告知她,“在下方才,在考场上抓到一名作弊之人。” “他叫慕臻。” “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在下不想你从别人嘴中听到。” 卷一:东临 第四十章:拒绝 “慕臻?” 淡淡清越的男声自宽敞的堂内响起,立于堂前青衣墨发的年轻男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片摇曳光亮的珠玉之后,隐约可见一深衣男人的身影,他的姿态慵懒而随意,正斜靠着一方软塌,清贵气质毕显,又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由于方才考场上的混乱,慕臻的情绪至今还没恢复平稳,端丽的面容上苍白一片,眸中隐含惊悸,始终难消。 他知道坐在珠帘之后的男人是谁,江慕灵曾在他面前将这人夸上了天,简直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赞美全部加诸于他身上。 可他却对这位年纪轻轻掌管着整个东临国命脉的人有着复杂的感情。 若说敬仰,确实该。 他不及而立,就已是功成名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若是说憎恶,同样该。 因他贪慕权势,利欲熏心,只知敛财聚宝,却不做为民请命之事…… 这样一个人,慕灵常年与他混迹一处,耳濡目染,总会受到影响。 第60节 他本是想着此回科举及第,成为江家的依靠,让他们可以不必再看宋府脸色,依附于宋府,可现在看来……这个愿望暂时是实现不了了。 思及此,慕臻收敛心神,恭敬行揖,“丞相。” 宋清昀也不介意他大半天才回话,只慢条斯理的继续问道:“方才的考试中,你是否有作弊行径?” 慕臻神思一凛,语气坚定:“学生没有。” 宋清昀点头,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好,那你之后的考试便在这里进行,若你能对答完整,自可洗清你的作弊嫌疑。” 慕臻修眉一皱,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形,“丞相此举,似乎不合礼制。” “……”宋清昀抬眉,目光穿过珠帘,直直射向那名身姿笔挺的青衣男人,“那依你所见,该当如何?” 慕臻略略抬高了下颚,端丽的面容上闪过抹清傲之气,“自是查明真相,还慕臻清白。” 一直沉默侯在旁侧的何学士再也忍不住,开口呵斥道:“宋相亲自为你监考,还不能为你证明清白?” 自是不能。 宋清昀与江府关系密切,若由他监考,谣言必定传满整个临安城,到了那个时候,他自然而然也会被认作是无真才实学只靠作弊之流……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宋清昀为官多年,阅人无数,慕臻纵使想要掩饰心中所想,也很难逃过他那双眼睛,所以他很轻易的就看出了他的抗拒。 到底是年轻气盛。 宋清昀暗暗思忖着,倒也不勉强他去接受,他愿施以援手,不过是看江慕灵的面子,现在人家既然不领情,他也不需再费神了,“春试期间,细查是不可能的,我们不能为了一个学子的清白与否,从而耽搁整场考试。你若不愿让本相监考,这次的成绩,便算是作废了。” 慕臻身形一僵。 宋清昀慢慢续道:“苦读三年,付诸东流。” 慕臻沉默。 宋清昀知道自己刚才的那番话起了作用,也不催促,就那么安静的斜靠着软垫,等着他最后的回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臻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慕臻还年轻,还可以等下一个三年。”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弃考了。 宋清昀颔首,也不再多言,直接下令道:“将慕臻暂时收押临安府衙,待春试结束再行审探。” 慕臻冲他深深行了一揖:“希望丞相能早日找出真正作弊之人,还慕臻清白。” 宋清昀‘嗯’了声,很快便有人上来,将慕臻带走。 不多时,又有人前来通禀:“丞相,江二小姐来了。” 宋清昀执杯的大手一顿。 他想起了刚才宋远说江慕灵和洛庭柯一同离开,若非得知了慕臻的事,她应当是没这么快找过来吧。 不知怎的,宋清昀心中突然就生出一股极淡的烦躁,莫名想起了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典故。可再一细想,又觉得不妥,他怎么就成钟无艳了? 宋清昀难得会想到这些,刚巧江慕灵垂着小脑袋走了进来,连忙定心敛神,将不想干的情绪都摒弃。 江慕灵在他面前向来没什么顾忌,进屋后径自就撩了珠帘,“叔叔,我表哥……” 话未言尽,已露哽咽,江慕灵眼眶红红的,看上去像是哭过,宋清昀眸光微沉,忽然就觉得应该强制让慕臻接受重考,“林官的事,洛大人未必是对的,这次的事亦如是,你都这么大个人了,不许动不动就哭鼻子。” “我没有哭,就是觉得难受。”江慕灵本来还能忍着的,但他这么一说,泪立刻就涌了出来,“我觉得表哥不可能会作弊的,他苦读多年,就是为了能在这次的春试中取得好成绩,光耀门楣,而且他博学多才,本身就很有学问,何须作弊!” 从小到大,洛庭柯最是见不得她的眼泪,忙不迭的抽出帕子为她拭泪。 江慕灵嘤嘤哭泣,泪落更凶:“方才洛公子跟我说了全部的过程,可我觉得还是不可能,表哥一定不会作弊的,叔叔,这当中一定有误会。” 宋清昀叹气,“不管误会与否,结局都无法改变,你表哥心高气傲,这次的考试成绩怕是要作废了。” 江慕灵大震,不敢置信道:“叔叔?!” 宋清昀又是一声叹息出口,为她擦去了眼角溢出的残泪,“我本想由我亲自监考,他重答考卷,这也算是给了他一个保障,他朝金榜题名,自可洗刷作弊嫌疑。” “好主意啊。” “嗯,可惜慕臻没有接受。” “为什么?!” 江慕灵简直不能理解,“表哥到底在想什么,难得叔叔愿意帮忙!” 这明明就能很简单解决的事情,他为什么不接受啊? 宋清昀轻咳了声,忍不住辩了句:“咳,平日里我也经常帮忙。” 这个‘难得’一词,究竟是如何得来? “总之,这段时间,就要委屈慕臻留在临安府衙了。”方才那个话题继续下去似乎有些奇怪,宋清昀索性直接说结果。 江慕灵巴巴望着他,小脸上满是失望与担忧,“不能让表哥回家吗?牢中阴森森的,我怕表哥不习惯。” 宋清昀摇头,他虽然权倾朝野,但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忌讳一二,“慕臻在众人面前被抓,送入府衙时又有百姓围观,若公然放出来,怕会遭人诟病。” “可是……” “放心,我打过招呼了,没人会难为他的。” 第61节 大概是他一贯以来给她的印象就是可靠安心,所以这个保证一出口,她神色立刻就变的舒缓了些,“那我能去看表哥吗?” “过两天吧。” 一连提的好几个要求都被拒绝,江慕灵心中难免委屈,从小到大,宋清昀虽然一直呵斥她,但实际上却对她很纵容。 像是今天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回绝,以前还从没有过。 宋清昀大概也是察觉到江慕灵的心情沉郁,便开口道:“我在北望居订了一盒糕点,你去将它拿过来吧。” 这种事本来是小厮跑腿的活儿,不必劳烦到江慕灵,但宋清昀既然开了这个口,她自然不好拒绝,只能揣了满肚子未及问清的疑惑与忧愁,心事重重的离开。 宋清昀看她神情恍惚,怕路上出事,就让宋远也跟了过去,可没等他清静多久,又有人来拜访了。 长身玉立的温雅男人身着官服,立于下首躬身一拜,“丞相,下官有一事禀告。” 宋清昀不语,只是缓缓端起了放置于桌面上的瓷杯,不急不缓的滑了几下杯盖。 洛庭柯维持着行揖的姿势,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将杯中茶全部喝光了,宋清昀才放下瓷杯,面上喜怒未明,嗓音淡漠清越,竟是透出几分兴师问罪的口吻:“洛大人真是好兴致,春试期间还能有空外出闲逛?” 洛庭柯身形躬的更厉害了,不吭不卑的回了句:“下官是在明经考试结束,考生小憩之时出去的。” “去了哪里?” 洛庭柯犹豫了下,没有立即回答。 他与江慕灵相遇,本就是意外,若提及与她在一起,难免有刻意之嫌,或许还会损害江小姐的闺名…… 思及此,他考虑种种,最终道出了两个字:“私事。” 卷一:东临 第四十一章:妒意伤人 “……”私事,也就是不便明说了? 宋清昀内心冷笑,与慕灵私下接触是私事,还躲躲藏藏,怕被人知晓,这般行径,要说是心里没鬼可没人信。 他没有续问,洛庭柯自觉逃过一劫,赶忙转移话题道:“丞相,现今应当谈论慕臻一事吧。此事事关重大,是否需要先告知陛下?” 宋清昀面上神色未变,仍是那副淡淡含笑的模样,只是语气稍显冷硬,难免透着几分不阴不阳,“事情暂未查探清楚,先缓缓。” 洛庭柯迟疑,继续拱手道:“可若是陛下从他人口中听到此事……” 怕是会生出误解的吧。 “就算陛下问起,也是这么回话。” “下官还是觉得先行向陛下汇报比较好。” 洛庭柯左思右虑,还是觉得应该坚持,他是东临帝亲自委任的监考官,自然有责任和义务将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知天听。 宋清昀本来就因为江慕灵的事对他有些不待见,现在被他接连顶了几句,立时就懒得再搭理他。 “既然洛大人坚持,请自便。” 洛庭柯全然没听出他话中不悦,恭敬行过一揖后,还真神色凝重的退下,打算往宫里去。 何学士听到这个消息赶来向宋清昀求证时,后者神色冷淡,昳丽的眉眼间满是疏寒,“无碍,这个时候陛下是没空理他的。纵使陛下知道了,也是下放着人督办,随他去吧。”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不管洛庭柯怎么扑腾,事情最终还是会落入丞相手里? 何学士想了想,觉得是这个理,点点头不再担心了。 *** 粉嫩绢绸的软轿在经过北望居前的一座拱桥时,被挡住了。 绿柳成荫的青吟巷十分秀丽,流水潺潺,拱桥雅致,白墙黛瓦的北望居立于桥后,临水而建,周遭茂竹丛修,点缀繁花,美不胜收。 通往北望居的拱桥建有数座,同样的石砖堆砌,娇小玲珑,每座桥都只可容一轿走动。 江慕灵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冷不丁轿身一颠,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她下意识蹙起了秀丽的眉眼。 外头似乎杂闹了阵,玛瑙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姐,前头有顶轿子挡路,现在过不去了。” “让他们闪开,本小姐赶时间。” “可是,那轿子是齐府的……” 齐府? 那不就是齐海茵? 江慕灵秀眉深拧,探身撩起了车帘,刚好看到对面有一年轻女子下轿。 她着了身飘然若仙的浅杏色长裙,发髻高束,环翠璎珞,真真是光彩照人,气韵非凡。 “咦,江小姐?”齐海茵眸光一掠,瞬间就对上了江慕灵的视线,她红润的唇一翘,露出抹温婉从容的微笑,“这么巧,又遇上了。” “……”简直冤家路窄。 宋远也知道江慕灵和齐海茵的不对盘,是以还未等齐海茵走近,便低声提议道:“既然路已被堵,小姐不如换隔壁拱桥走吧,省的在此耽搁,劳主子久等。” 江慕灵也懒得理会齐海茵,每次一跟她谈话,就浑身不出服,要气好几天,倒不如听宋远的安排,视若无睹,当没看见。 她手下一松,攥起来的轿帘瞬间便轻飘飘的落了回去,将齐海茵隔之于外。 第62节 轿夫抬着软轿,开始往回退。 宋远跟于左右,也想着一道离开,却不想齐海茵忽然出声,叫住了他,“宋侍卫。” 宋远暗暗扶额,心想自己还是走的不够快。 但心中再是烦扰,他面上还是不会显露出来的,转身之际已然挂上了淡淡的微笑,十分谦恭,“齐小姐。” 齐海茵眸色生晕,柔和淑丽的面容上隐有霞光弥漫,“宋侍卫怎会在此处?莫不是……丞相他……” 她话未言尽,一双翦水秋瞳似的眼眸却开始向四周扫射,仿佛想从中找出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之人。 宋远抱拳行礼,“主子正在礼部监考春试。卑职是奉主子之命,护送江小姐出来买糕点的。” 齐海茵一听宋清昀没来,眸中立刻闪过抹失望,但很快的,那抹失望又变成了艳羡和妒忌,“临安民风淳朴,还需宋侍卫亲自走这一遭?看来,丞相对江小姐倒是极为在乎。” 宋远好脾气的笑了笑,“小姐乃是主子的侄女,主子不疼谁疼。” 齐海茵咬唇,揪着帕子的手指隐隐泛出青白。 侄女,侄女……哼,说的好听,不过是拿钱砸出来的关系罢了。可恶的是江慕灵也不知道给丞相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他那般青睐有加。 这样一个登不得台面的粗鄙之人,怎可日日与丞相那般霁月清风般的人物站在一起,简直、简直就是亵渎! 齐海茵的婢女见不得自家小姐难受,脑子一转,忽而大声道:“宋侍卫,听说江小姐的表哥因为在春试作弊被抓了?” 宋远眼神一凛,目光如冰似箭,直射方才说话的那名婢女。 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本就比不得肃萧杀戮之气来的可怕,那婢女甫一接触到宋远凌厉的眼神,整个人便哆嗦了下,慌张、害怕悉数涌上,让她情不自禁的往齐海茵身后缩了缩。 然而宋远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顶刚走不远的粉嫩绢绸软轿便停了下来。 一名着桃粉挑线纱裙,上披雪狐貂斗篷的秀丽女子面覆寒霜,冷冷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婢女本就被宋远吓得够呛,此刻一经她质问,心中愈发慌乱,不由求助般的看向自家小姐,想要寻求她的庇护。 齐海茵不紧不慢的拍了拍她的手。 她当然不会容忍外人欺负自己的婢女,殊知打狗还得看主人,江慕灵如此行径,分明就是在打她的脸,“请问江小姐,我这婢女何处说错了?” 她说话的语调慢条斯理,言语间却隐带刺意,“慕臻被抓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所有人都看到他被官兵扭送进临安府衙,若非有确凿证据能证明他作弊,他何须呆在地牢?” 江慕灵勃然大怒,拔高了音量怒喝:“我表哥才没有作弊!” 与她的激动不同,齐海茵还是方才那般温温淡淡的模样,“这句话,恐怕不是江小姐叫嚷两句就能改变的。” “本来就不需要改变,因为我表哥不会作弊,他是被冤枉的!”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到他拿着小抄,如果这都不算作弊,那怎样才算作弊?” “我说了,我表哥没有作弊,齐海茵,你再胡言乱语诋毁我表哥,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敢做不敢听人说?”齐海茵被她这么指名道姓的骂,也见恼,只慢慢露出抹微笑,平静反问道:“江小姐,难不成你还能堵了天下人悠悠众口?” 卷一:东临 第四十二章:欲加之罪 她这话听上去是绵软温柔,但字里行间无一不透露着对慕臻的鄙夷和厌恶,江慕灵气的浑身发抖,小嘴儿张张合合了数次,愣是说不出一个字。 气到极致,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不是齐海茵,没办法做到尖酸刻薄,嘴利如刀,可心中难免觉得委屈,是为慕臻委屈,她的表哥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到了别人嘴里,就能被恶语中伤成这副样子? 越想,就越觉得不甘;越不甘,那怒火便越高涨。江慕灵眸中几欲喷火,就那么恶狠狠的瞪着齐海茵,凶相毕露,满含煞气,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去将她撕裂。 齐海茵心里一咯噔,顿时就打了个突。 相识多年,她自是明白江慕灵的脾性,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江慕灵从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 或许刚才不敢嘲讽的这么厉害。 她暗暗思忖着,却又不觉得后悔。 想想也是,难得抓了个这么大的把柄,不好好利用一番岂不可惜? 慕灵朝前走了步,可还没等她做出下个动作,眼前便是一暗。 宋远身形一闪,挡在了她前面,他抱拳行礼,语气平和的劝道:“齐小姐,请慎言!” “宋侍卫?” 齐海茵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瞧他那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保护齐海茵不被江慕灵弄伤,可此举之真意难为外人道,今儿个江慕灵要真动了手,恐怕谣言要传的更厉害了。 思及此,他阻拦江慕灵的心更坚定了,“如今实情未明,慕臻被关于临安府衙乃是权宜之计,他是否作弊,还得等审过后才知道。齐小姐若只凭只言片语便断定慕臻有罪,恐怕不妥。” 齐海茵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庞渐渐沉郁了下来,娇嫩的红唇紧紧抿着,没有说话。 宋远是宋清昀的心腹,她自然不能像对待江慕灵那般对他,可看他为江慕灵说话,又让她十分的不痛快,这就好像是宋清昀与江慕灵统一阵线的指责她一样。 然而心中再是不悦,她面上都不能显露,遂只浅浅蹙了蛾眉,轻声道:“宋侍卫说的是,海茵轻率了。” 宋远的头垂的更低了,恭谨道:“齐小姐言重了,是宋远逾越才对,还望小姐莫要放在心上。” 这话一出,齐海茵心里顿时舒了不少,“宋侍卫这是哪里话。” 她目光越过宋远,想要看躲在后头的江慕灵,奈何前者将路挡的太死,根本就让她看不到人,无奈之下,也只能口头示弱道:“江小姐,方才是海茵失言,还望你莫要往心里去。” 第63节 “……”虚伪! 江慕灵在心里破口大骂。 这女人可真是一会儿一个面孔啊,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说表哥不是,现在经宋远一说,立刻就放软了语调,西北胡同里的小娃娃们都没她这么善变! 江慕灵不想理她。 齐海茵等了半天也没见她反应,倒也随她去了,反正她这道歉也不是诚心,对方接受与否根本不重要,她视线微转,重新落回宋远身上,温婉笑道:“海茵家中还有要事,不便久留,就先行一步了。宋侍卫,请替海茵向宋相问安。” “齐小姐放心,卑职一定转述丞相。” “那就谢谢宋侍卫了。” “齐小姐客气了。” …… 齐海茵微微一笑,在婢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经过他们身边时,刚好有风从水上来,将那对挂于轿檐下的洁白玉鹤吹得翩翩飞舞,仿欲乘风而去。 此对玉鹤形容优美,飘荡间发出清脆声响,倒是与丞相府的金铃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出现的突然,走得也迅速,江慕灵恨恨盯着那顶逐渐远去的软轿,咬牙切齿:“干嘛就这么轻易的放走她?她侮辱我表哥,都还没她道歉。” 宋远叹气,“小姐还是忍着点吧,别让人抓住了把柄。” “本小姐忍不住!”她怒气冲冲的踢了脚自己的软轿,只听得一声巨响,软轿直直倒了下去。 宋远默然,识趣闭嘴,免遭池鱼之累。 *** 由于心情不佳的缘故,江慕灵取了糕点后也没上轿,直接步行往丞相府赶。 往常路上碰到熟人,难免会上前寒暄,再不济也是点头微笑,人人和善,可今时不同往日,整个临安城都知道了江小姐的表哥作弊一事,所以往来间看她的神色也变得有异起来。 嘀嘀咕咕的议论声此消彼长,说的还是同一件事的不同版本。 “听说了吗?江小姐的表哥在春试上作弊了!” “啊?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可是亲眼看到慕臻被押进了府衙中。” “江小姐菩萨心肠,偏偏表哥是个不争气的,这事一出,江府的颜面都丢尽了!” “谁说不是呢……” …… 此类种种,江慕灵听了一路,玛瑙早就看不下去的劝她上轿,眼不见为净,可人就是这样,明知道有些事知道后会很生气,可总是控制不住的想了解清楚。 “菩萨心肠?我看是愚蠢心肠才对!”就在这时,一道毫不客气的粗哑男声突然响起,与先前那种闲聊的语气不同,此人语气满透怨愤,恨声道:“江家小姐资助贫苦考生之前,从不去查证其人身份是否属实,光凭着人家一张嘴,说什么就是什么,真是好没脑子!” 江慕灵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指责没脑子,顿时间连想吩咐的事都忘了,好在玛瑙护主,听不得别人说江慕灵坏话,一个箭步冲上去,怒叱道:“你这人真是好没道理,我家小姐招你惹你了,凭什么这样说我家小姐!” 方才议论慕臻之人一见到玛瑙,就认出了她的身份,当即做鸟兽状四散,不过片刻的功夫,聚集一团处已然空旷,只余方才说话之人还坐在原地,直到这时,江慕灵才发现那人竟是名垂垂暮矣的老者。 他瞧着十分穷酸,布衣打满了补丁,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饱经风霜的老脸上皱纹横生,有如枯树,瞧着十分凄楚。 老者冷冷的看了玛瑙一眼,“我不光要说,我还要骂!江家小姐好心办坏事,其心可恕,其罪可诛!” “你——” 宋远见江慕灵也想上前,伸手拦住了她:“小姐请在此稍后片刻,让卑职去问个明白。” 他在宋清昀身边呆惯了,自然考虑的事情比较多,由他先去询问,总是比江慕灵亲自去询问安全。 江慕灵没有拒绝。 于是宋远上前,示意玛瑙先行退下,他面容生的端正,英姿勃发,看起来便是一脸正气,让人信服,“老人家,你这话说的,是否过于严重了?” 老者看了他一眼,大抵是被他身上那股丞相近侍的气质所染,语气不由缓和了些,“我听方才这位小丫头的语气,那边那位便是江小姐了吧。” 他目光一抬,落到了远远站在软轿前的江慕灵身上,忽而提高了音量,问道:“江小姐,不知你可记得,上一届你资助的考生中,有一名叫林天的考生。” 林天……? 江慕灵脑中一片陌生,全然不知道自己何时资助过这么一个人。 “此人借江小姐之名,攀上朝中官员,后被分配嘉兴,成为嘉兴县令。上任以来,强抢民女,鱼肉乡里,好事未做一件,坏事已然做绝……江小姐,你不知此人是谁,我们可知此人这官之所以能买到手,可全亏了您呢!” 卷一:东临 第四十三章:状告县官 江慕灵在临安城也算半个名人了,所以在路边站了这么一小会儿后,吸引了不少过路行人的注目。 那老者的音量并未降低,反而因为情绪过于激动的缘故而显得格外高昂,有那么几个听到三言两语的路人,立时就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江慕灵。 宋远一看这架势不对,担心事情闹大不好收场,便出声提议道:“这位老人家,我看你一路风霜,想必也很累了,不如先找个地方坐下,咱们慢慢说?” 在说这话的同时,他已上前搀扶住老者,带着他往北望居里头走,那里是江慕灵常去的地方,清静人少,自然适合谈事,掌柜一见他们进门,立刻安排人上楼收拾雅间,自己则亲自迎了上去,笑容满面道:“江小姐,您来了,还是楼上老位子?” 江慕灵点点头,示意宋远和老者先上去,“掌柜的,宋相是不是在这里订了盒糕点?” 掌柜点头,十分客气道:“是的,已经准备好了。其实这么点小东西,完全可以让店里的伙计送过去,哪里还能劳烦小姐亲自走这一趟。” 江慕灵看着那盒包装精致的糕点,叹了口气,“这糕点还真得让你找个人去送,本小姐暂时有事,得晚些时候回去。” “小姐放心,我这就吩咐下去。” 第64节 江慕灵满意,玛瑙趁机塞了锭银子过去,算是给他的赏钱。 掌柜眉开眼笑的退下了,江慕灵四下一望,找了个清静的角落坐下,不多时便有店小二上来泡茶和上点心,玛瑙看她这阵仗,连忙提起茶壶为她倒了杯茶,“小姐,我们不上去吗?” 江慕灵丢了块糕点进嘴里,含糊道:“不了,宋远会问清楚的。” “也好,那个老人家对小姐的态度太不客气了,婢子听着都觉得生气!”玛瑙撅了噘嘴,复又不甘心的续道:“小姐这么好,怎能平白遭人那般过分的辱骂。” 江慕灵点头,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心中不免生出感慨,“人生在世,总是会被误解个那么几次,我们要用包容的心态去对待。” “小姐真宽容,婢子佩服。” “嗯,多学着点本小姐的优良品质。” …… 等到宋远将事情问清楚,并安顿好老者后,才出了雅间,往楼下大堂走。 江慕灵本来坐的位置就是正对着楼梯的,现在一见他下来,立刻便放下瓷杯,起身问道:“问清楚了吗?到底是什么情况?” 老实说,莫名其妙的挨了通骂,她大小姐心里也不爽啊。 宋远言简意赅道:“他是来上告的。” “?” 江慕灵不明所以。 宋远换了种说法:“就是告御状。” 江慕灵一怔,待到反映过来,不由稀奇,“陛下会管?” 他们的这位东临帝,恐怕是四国君主中最为闲散快活的了。 不理朝政,沉迷玩乐,每日与后宫佳丽们嬉笑打闹,活脱脱就是一甩手掌柜,她十分确定,这老者告御状的结局铁定是转到叔叔手上,由他督办。 “不如让他直接找叔叔吧?”也省了中间的折腾。 “不妥。”宋远摇头,眉峰微皱:“现今春试繁忙,主子只怕是有心无力。” “那不管吗?” “也不是不管……”宋远没得到宋清昀的许可,自然是不好给她出主意,索性反问了句:“小姐是否真的资助过林天这个人?” 江慕灵杏眸微眨,白净秀丽的小脸上满是无辜:“不知道。” 她扁扁嘴,似乎也有些委屈,“我这……这几年来,资助的考生那么多,哪里可能一个个记下来。” “但应该有专门的下人来记录吧?” “对哦。”江慕灵经他一提,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叔叔好像是让金元登记的,我得回去找下册子……啊,册子已经给叔叔了。” 先前因为洛庭柯怀疑林官非贫困考生,所以江慕灵已经把名册给了宋清昀,让他从中调查洛庭柯之言是否属实。 林官……林天,是巧合吗?这两人的名字可真是像。 “那老者姓葛,嘉兴人士,膝下有一女儿名为葛丹,正值嫁期,可惜林天对她一见倾心,强行抢了她回府……”宋远将知道的消息整理了下,慢慢说道:“当天晚上,葛丹不堪受辱,撞柱身亡,尸体被县衙的人丢上乱葬岗,等到葛老头得到消息找过去时,山中野兽早将尸体啃得七零八落,不复原样……” “啊?这……”江慕灵被吓到了,玛瑙亦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从律例上来说,葛丹自己撞死,算是自尽,是没办法作为证据来定罪林天的。不过葛老头说林天贪赃枉法,滥用职权……这两点还需要查证一番才能清楚。” “那是现在就开始查吗?” “卑职要先向丞相汇报此事。”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查与不查,就看宋清昀的意思了。 奈何江慕灵没能听出来,只认真的点点头,将碟子里的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叔叔吧。” …… 待她重新回了礼部后堂,宋清昀还是他们离去时候的模样,气定神闲,从容优雅,他见江慕灵急冲冲跑进来,淡淡问道:“路上遇到什么事了?这么久才回来。” 江慕灵赶紧把路上遇到葛老头的事给他说了遍。 不出宋远所料,宋清昀果然修眉一蹙,示意小厮去将名册取来。 那本由江慕灵亲自送出去的名册又重新回到了她手中,她开始迫不及待的翻了起来,由于三年前是她第一次资助考生,所以很快就找到了林天的信息。 宋清昀一看到那歪歪扭扭的字迹,说出了与宋远之前劝江慕灵时一样的话:“春试未结束,便是连你表哥的事都得暂时搁浅,哪里还有空去审其他案子。” 江慕灵想也没想道:“等春试结束再解决嘛。” 宋清昀睨了她一眼,反问道:“你表哥不必管了?” “当然要管!”江慕灵差点跳起来,表哥的事可是重中之重,因为被关进了府衙,现在外头的谣言都快满天飞了,实在太损表哥的声誉。 但是葛老头那边的事又不能不管,毕竟是因她而起,而且还出了人命…… “叔叔两案并查嘛。”她期待着看着他,灵动盈润的杏眸亮闪闪的,几乎让人不忍心拒绝。 宋清昀默了默,忽而起身道:“我该去考场里转转了。” 卷一:东临 第四十四章:春试中止 “叔叔……” 第65节 江慕灵张嘴,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宋清昀主意已定,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慕灵,考场重地,闲杂人等不可久待,你还是先回府吧。” 头一回被‘赶’,江慕灵不由瞪圆了杏眸,然而他已不再看她,宽袍一甩,径自离开了后堂。 徒留江慕灵还站在原地,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懵然模样。 “小姐……”玛瑙靠了过去,担忧道:“丞相这是怎么了,看上去好像不是很高兴呢。” “……”这一点她也察觉到了,可是他为什么不高兴,她却不知道…… 再细想想,自己最近好像也没做什么惹叔叔生气的事啊,难不成是因为表哥? 可表哥的事,叔叔二话没说就答应帮忙了…… 江慕灵想了又想,始终没能找出让宋清昀不悦的地方,索性晃晃脑袋,不想了。 “既然叔叔要我回去,那我就先回去好了。”她小声嘟哝了句,倒是真的乖乖听话的离开了。 宋远远远望着她一路走远了,这才道:“主子,现在临安城中到处都在议论慕臻作弊一事,消息散播的太快了,有些可疑。” 宋清昀淡淡‘嗯’了声,“我自是相信慕臻不会作弊。” 院中白梅簌簌,而他站于树下,长身玉立,风姿卓然,梅雪纷纷,洋洋洒洒的落了满身都是,他抬手,宽大的袖袍顺势滑了下去,露出一截雪也似的肌肤,“洛大人新官上任,对什么都有热情,这件事让他去办,再好不过了。” 梅花瓣洁白柔嫩,但与那双接住梅花的大手相比时,却是逊色了几分。 宋远犹疑,有句话不知道当说还是不当说。 宋清昀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慢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卑职在想,若是由洛大人还慕臻清白,江小姐那边……恐怕就……”更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宋清昀默了下,似乎也想起了江慕灵对洛庭柯的痴迷。 “洛庭柯到底好在哪里?”这是他第二次问起这个问题了。 而他本人却毫不自觉。 宋远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翼翼道:“大概是……洛大人太一板一眼?” “……”这算是优点? 宋清昀缓缓蹙起了修眉。 “洛庭柯沉闷迂腐,味如嚼醋,慕灵生性飞扬跳脱,完全就是两个极端。”他的语调很平,没有丝毫起伏,完全就是副陈述事实的论调,“我倒是好奇,他们是怎么看对眼的。” 总归不可能是因为周围没有书呆子,所以突然冒出个让她感到新鲜吧? 老实说,这么个毫无一点出众地方的人做他的情敌,实在降他的宋大丞相的身份,可问题是,就是这样一个人,还让他有了危机感。 宋远轻咳,这种跟丞相谈心的难得机会,他能不能让给别人? “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宋清昀大概也感觉到这些话不该对宋远说,一整神情淡然道:“就让洛大人去折腾吧,就算弄清楚了事实,也未必有机会到慕灵面前邀功。” “……”这话的意思,丞相大人您是想要抢人功劳吗? 宋远定了定神,抱拳恭维:“丞相睿智,卑职佩服。” “嗯。” *** 翌日,天光晴湛,是个赏花的好日子。 东临帝在御花园中召见宋清昀、洛庭柯二人,开始询问起春试期间的事。 “朕听说,昨日在考场上抓到名作弊的考生?” 花团锦簇的百花丛中,柳贵人着了袭累珠叠纱粉霞茜裙,头戴赤金凤尾玛瑙流苏,珠光宝气,艳光逼人,宫中富奢的生活已经使得这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开至及盛,波光流转间满是醉人春情。 她正在和几个小婢女一起踢毽子玩,轻巧的白羽软毽在半空忽上忽下,女子清脆动人的笑声犹如树上婉转轻啼的黄莺,勾的东临帝是满心柔情,酥-痒难耐。 宋清昀不着痕迹的看了洛庭柯一眼,冲东临帝恭敬行了一揖:“回陛下,此事属实。洛大人应当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于您。” 东临帝实在不好说,昨天洛庭柯提起这事的时候,他光顾着吃柳贵人给他剥的福橘,满脑子都是美人含春,压根就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这要是只有宋清昀一人在场,说了也就说了,可问题是现在还有个洛庭柯,这就让他有些难以启齿了。 毕竟帝王尊严,还是要尽力保持的。 东临帝思索了下,做了决定:“这次的春试直接取消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这话说出口之际,连树上的鸟叫声都变得微小了起来。 洛庭柯懵了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道:“陛下刚才……是说要中止春试?” 东临帝颔首:“作弊之事,有一就有二,只有中止这次考试,才算得上公平。” 到底哪里公平了! 洛庭柯总算确定了他不是在开玩笑,可心里的震惊之情却始终无法掩饰:“春试三年一次,若是作废,岂不害了余下未作弊的学子?” 东临帝不喜欢他的那个‘害’字,不赞同道:“朕废除此次考试,就是为了给未作弊的学子一个交代,作弊者不容姑息,必须灭了他们的气焰!” “……”灭人气焰的方式千千万,为何偏要选这种杀敌五百自损一千的办法…… 完全就是弊大于利啊! 洛庭柯是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东临帝怎么会想到这么一出。 第66节 “还请陛下三思,”他拱手行了一礼,妄图改变东临帝的想法,奈何话未言尽,东临帝已然轻飘飘的打断:“朕三思过了。” “那便请陛下再思几回。” “朕意已定。”东临帝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干嘛老让他思,又不能改变任何事情,“宋卿,后续事宜便交予你办理了。” 一直在边上笼着宽袖看风景的宋清昀应了声,恭敬行礼,“臣遵旨。” 洛庭柯瞬间向他投去求救的眼神。 ——宋相,快说几句吧,现在也只有您能改变陛下的想法了! 宋清昀视若未闻。 洛庭柯心里急的要命,只恨不得扯着他将这个决定的利弊关系从头到尾描述一遍。 陛下糊涂也就罢了,他本来就不管事,可丞相您不能糊涂啊,您是要管事的! 宋清昀晾了洛庭柯半天,眼见他快要忍不住了,这才慢悠悠的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卷一:东临 第四十五章:霁月光风 东临帝笑了起来。 作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帝王之一,他天性仁孝,不管是对身边人还是臣子皆为宽厚和善,少有动怒之时,在他的身上,瞧不见九五之尊的威严刚戾,反倒透着几分平易近人的温和,“宋卿从不说不当说之言。”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让他直言了。 “臣惶恐。”宋清昀面容平和,嘴上虽挂了这么句话,神色却与方才并无两样,“臣以为,此次的春试考生中,终归还是未作弊者居多,取消春试,于他们来说也是无妄之灾,恐怕得给予补偿,以作安抚。” 洛庭柯眸光一亮,看向宋清昀的眼神立刻就不一样了。 虽然他极为反对取消春试,但在东临帝意已决的情况下,此事已无转圜余地,那么,怎么安置这些远道而来的考生就是重中之重的问题了。 那是朝廷未来的栋梁,若于半途夭折,可是不小的损失,“臣觉得宋相所言甚是,确实该给未作弊的考生们予补偿,以作安抚。” 宋清昀一声长叹,昳丽的眉眼间显出几分悲悯,“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万千学子从四方云集而来,就这般无功而返,也不妥当。其中有贫苦者,恐怕连回家的路费都有问题吧。陛下仁慈,不如于城郊辟出院所,收容考生暂住三年,这样,也能让学子们不为生计奔波,专心做学问。” 东临帝若有所思。 洛庭柯却是被宋清昀这提议震撼到了。 原先他一直以为宋清昀也与朝中官员那般坐享其成,只知玩乐,可现在看来,这分明就是一个为百姓着想的好官啊! 宋相光风霁月,心有沟壑,他却以己度人,实非君子所为。 洛庭柯心中羞愧,附议道:“宋相心向百姓,让学子们不为生计奔波,专心做学问,实在难得啊。” 宋清昀见他一直鹦鹉学舌,也不置可否,东临帝倒是看着这幕觉得好笑,“既然二位爱卿都觉得此计可行,那这事一并交给宋卿吧。” 反正国库充盈,也不差这么几个钱。 宋清昀领命,拱手行礼:“是。” 正事谈完了,东临帝也不留他们,直接起身朝着柳贵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宋清昀心领神会,知道东临帝玩乐的时候到了,道了声:“臣告退。”,躬身退下了。 可惜洛庭柯却没他那么识相,“陛下,臣还有一言……” 宋清昀并不想知道他要跟东临帝说什么,出了御花园,宋远悄无声息的跟在了他的后头,两人沉默着往宫门方向走去。 宋府的软轿就停在宫门外头,小四远远见他过来,忙不迭的让轿夫压轿,待到宋清昀上了轿,一行数人才动身回往丞相府。 如中止春试这种事,自是不需要他出面,然而宫中下旨时他却得在礼部接旨,走个过程。只不过东临帝生性懒散,旨意铁定要拖到第二天才出来,所以他只需明日去礼部转一圈,这件事就算是这么过了。 宋清昀坐在稳如平地的软轿中,长睫微垂,遮住了一贯含笑自若的深邃黑眸。 他薄唇微启:“宋远。” 外头很快响起了恭敬的应声:“卑职在。” “慕臻的事可有进展?” “卑职问过府衙那边,情况不太妙。” 宋清昀眉峰微扬。 宋远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犹豫,“据说,当时有许多考生都注意到慕臻掏出小抄,因为监考官走近,他一时慌张,这才掉落在地,被洛大人发现。” “许多考生?” “是的,大概有五六人左右。” “……” 轿中一时无声。 宋远不知缘由,还以为是自己的回话有误,可没等他忐忑太久,清越沉稳的声音已再度响起:“如此紧张的考试中,还有那么多人注意到慕臻的异样,看来……这次的试卷是出的太浅显了。” 宋远一怔,下意识道:“翰林院的学士们不是说,今年的考卷比起往年难了不少……” 说到这里,他脑中一个激灵,顿时明白了宋清昀这话的意思。 “若非试卷简单,就是这届的考生太过出类拔萃,以至于许多人都可一心二用。”宋清昀薄唇泛笑,却是笑不达眼底,他顿了片刻后,忽而话锋一转,“都有哪些人看到慕臻作弊?” 宋远低声报出一连串名字,神奇的是,那些人宋清昀皆有印象。 第67节 他修眉微拧,沉郁反问:“怎么都是慕灵资助的考生?” 宋清昀记忆超群,先前不过粗略的翻看了下江慕灵资助的考生名册,就已牢牢记住,现在听到那些名字从宋远口中出现,心中难免浮现出一丝异样,“嘉兴县的林官,是洛大人说有问题的那个?” “回丞相话,是的。” 洛庭柯曾因一篇制艺而对林官起疑,从而拜托禁军统领杨皆前去查探,得到的结果却是出人意料,那自称家境贫苦的林官,竟是嘉兴县令之子。 嘉兴县令…… 宋清昀忽而想起一件事,“之前慕灵曾说,有人前来状告嘉兴县令?” “没错。” 当时宋远和江慕灵同在现场,说起那告状的葛老头,他比江慕灵还清楚,可仔细一想,心里不由一咯噔。 葛老头状告的嘉兴县令林天,不就是林官的亲生父亲? 宋远虽不如宋清昀那般心思缜密,但也是个聪明人,此一经联想,立刻产生了一些怀疑。 然而宋清昀已然沉声命令道:“宋远,你即刻前往嘉兴,秘密查探嘉兴县令林天。” 他面色阴郁,自袖中取出一块令牌伸出窗外,“若发现异常,无需复命,直接拿下。” 大概是感觉到他话语间隐隐透出的慑意,宋远不敢有片刻耽搁,领命后直接离开,无丝毫停留。 嘉兴县离临安不远,快马加鞭两日即可来回,若是时机掐的好,还能赶在安置考生前将事情办妥。 思及置地建学子收容所,宋清昀神色渐缓,恰似春日艳阳下逐渐舒展枝叶的柳枝,盈盈清隽,秀色端丽。 安置万千学子一事可是块大油田,过不了多久,府内的库银又要变得充盈了。 卷一:东临 第四十六章:丞相府禁止蹭饭 傍晚时分,丞相府有不速之客登门拜访。 已是用晚膳的时辰,宋清昀刚一坐上桌,手中玉箸还没来得及动上一下,门房就跑来报信,说是洛庭柯来了。 “……”这么巧?他这刚一开饭就过来拜访,这人该不是来蹭饭的吧? 宋清昀修眉微蹙,深邃漆黑的眼瞳深处隐有不悦。 这从来就只有他蹭别人,哪里能让别人蹭他。 宋清昀看着这满桌一下未动的佳肴,心中有了较量,搁下玉箸平静吩咐道:“请洛大人上玉磐小筑。” 门房领命,“是。” 玉磐小筑乃是宋清昀藏书之地,建于西北角,清幽僻静,雅致秀丽,小筑临烟汀,秀山映窗棂,闲暇无事时,他常来此地,一坐便是一天。 只是玉磐小筑离他所居住的轩碧院有段距离,需要穿过小半个宅邸,才能到达。 虽然宋清昀很想把人晾那边不管,自己先吃饱晚膳再说,但他终归还是做不到这点。毕竟他和洛庭柯已是同僚,面子上总要顾忌一二,所以在喝了碗汤垫过肚子后,他用帕子擦了擦嘴,示意小四前头开路,移步玉磐小筑。 洛庭柯早在小筑内等候多时。 “丞相。” 洛庭柯见他进来,立刻拢袖,拱手行了一揖。 宋清昀颔首,示意他坐下说话,“不知洛大人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下人步履轻缓的上了热茶,放置在洛庭柯面前的乃陈年的普通粗茶,味淡且涩;宋清昀手里则茶香袅袅,乃馥芳甘甜的日照早春。 洛庭柯手臂微抬,搁于桌案之上,凝重道:“临安府尹方才传信过来,说是慕臻作弊一案已有了新的线索,所以下官特地前来邀请丞相,一同前往临安府衙了解情况。” “……”宋清昀默默看了眼外头天色,阴沉瑟瑟,显然是华灯初上之际。 且不提现已傍晚,就光是那桌一口都没来得及吃上的珍馐美味,就让他不愿出这个门。 宋清昀沉吟:“不如明天再去吧。” 洛庭柯没料到他竟会拒绝,顿时怔住。 慕臻乃是江慕灵的表哥,正因如此,当日宋清昀才会力排众议,强行为他脱罪,可惜慕臻心高气傲,不愿借助他的庇护,甘愿进了大牢。 这几日江慕灵一直在为这事伤神,洛庭柯心中不忍,这才想早早把实情弄清,好让她安心。 不知为何,他现在也有些偏心于江慕灵,觉得其中是有误会。 宋清昀却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的,淡淡道:“今日忙碌一天,洛大人想必也累了,就早些回去歇着,养精蓄锐,明日再行商议慕臻一事。” 洛庭柯感动:“谢丞相关怀,下官不累。” “……”谁想知道你累不累! 宋清昀差点没能维持住面上那浅浅的笑容,不阴不阳的哼了声:“洛大人果然是年轻人,精力充沛。” 他这话一语双关,明面似夸奖,暗地却是责难洛庭柯事儿多,怎奈因为白日猜忌一事,洛庭柯心中有愧,完全就没没往那方便想,还真以为他是在夸奖,顿时不好意思,“丞相谬赞了。” “……”宋清昀觉得心里有点梗。 他定了定神,强自压下心中抑郁,淡笑道:“我已派我的侍卫去往嘉兴暗查,最快得后天才能回来,慕臻一事可暂且压上一压,等到事情了解清楚了,再审不迟。” “可时间拖延太久,是否有欠妥当?”洛庭柯听他这意思,是打算后天开审,不由焦急,“且不提慕臻一介文弱书生受不得地牢寒气,便是江小姐那边……” 宋清昀眸光倏厉。他说那慕臻受不得寒气也就罢了,提起慕灵又是何意? “目前情况不明,贸然开堂,只会无功而返,不如等宋远回来,将一切准备完善,一次解决。”说到这里,他顿了下,复而望向洛庭柯,眸色慑人而森冷,“洛大人,万不可因案中牵连者是熟人,而乱了规矩。” 第68节 慕灵的事情,他这个当叔叔还没着急,一外人瞎起哄个什么劲! 宋清昀有些恼怒的想着,愈发不喜洛庭柯了。 洛庭柯被他这么当头一骂,脑子也清醒了,思及自己方才所言,不由惊出一声冷汗,“下官糊涂,多谢丞相箴言。” 他为官数载,向来以清正廉明著称,恪守朝廷律令几乎到了死板的地步,可今日因为江慕灵,竟然破了例想走捷径…… 宋清昀见他神色惘然,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知达到了目的,便开始下逐客令:“回去歇着吧,洛大人操劳一天,脑子浑噩也属正常,只是这种话切不可再提。” 洛庭柯自知失言,哪里还敢再说其他,拱手行了一揖后,留下句:“下官谨遵丞相教诲。”,便匆匆离去了。 宋清昀看着重新安静下来的玉磐小筑,心情瞬间愉悦了起来,“将饭食摆于院中吧,今晚月色莹润,正适合赏月。” “是。” 翌日,江慕灵早早的就赶到了丞相府门口,奈何扑了个空,宋清昀早就去了礼部任职,她来晚了。 “这不是又出什么事了吧。”江慕灵急的跺脚,生怕是跟慕臻的事有关,银锭见状,连忙安慰道:“小姐别急,礼部离这不远,咱们赶紧过去瞧瞧。” 银锭是昨日傍晚时分回来的,通行的还有江一轩和慕夫人,他们在灵隐山接到慕夫人娘家传来的消息,立刻就赶回临安,此刻正四处打点着想要进府衙见上慕臻一面。 “江小姐,还请您在此稍后片刻。” 江慕灵一路心急火燎的冲到了礼部门口,这才刚一下轿,门房就迎了上来,与以往的热情客套不同,今日的门房苦着张脸,颇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银锭之前没来,自然不清楚他这变化,只是习惯性的丢了锭银子过去,“我家小姐有急事找丞相,还望小哥行个方便。” 门房不敢接她的赏钱,“江小姐,并非小的刻意为难,只是宫里头来了传旨官,宋相特地吩咐过,不能放与考试无关的人入考场。” “传旨官?”江慕灵愣了下,奇怪道:“传什么旨?” 门房小心的瞧了眼四周,见却无异常,这才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听说……这次的春试要废除了。” 卷一:东临 第四十七章:洛中犟驴 古朴严谨的正厅之中,宋清昀广袖深衣,头戴博冠,神情平和的接过明黄绢旨。 厅内与他打扮相似者大有人在,东临重文轻武,便是连朝服都偏向温雅有仪的文士风,是以在场众人皆是衣袂翩翩,风采绝然。 廖公公此行前来传旨,任务到此也算是完成了,他缓了面色,和善的笑道:“春试一事,劳丞相多费心了。” “为陛下分忧,乃是做臣子的本分,不敢言累。”宋清昀眸中含笑,一双昳丽的眉眼精美绝伦,堪以入画,他微微朝边上瞥了眼,小四立即上前,从袖中掏出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塞到了廖公公手中。 此举堂而皇之,丝毫没有因为有外人的在场而变得遮遮掩掩。 宋清昀给钱给的痛快,廖公公收钱也收的自然。 在场所有人都是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唯独洛庭柯薄唇一抿,慢慢皱起了修眉。 廖公公暗暗颠了下钱袋的重量,十分满意,脸上笑意愈发浓重了,“丞相事务繁忙,勿再相送,请止步。” 宋清昀依言停步,嗓音温和:“公公慢走。” 待到廖公公出了正厅,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洛庭柯才抬步出列,沉声道:“丞相,下官有一言相劝。” 他拱手,行了一揖,却没立刻起身,似乎是在等着宋清昀的回答。 “……”虽然他那话还未及说出口,可宋清昀已然知晓他想说什么。 无非是些古板迂腐的言辞,不满于他给宫里头的公公送银子。 “考生那边的安抚工作就交给齐尚书了。”宋清昀并没有理他,目光一转,落到了安静站在人群中的齐尚书身上,叮嘱道:“春试突然作废,考生们的情绪可能失控,一定要控制好场面,不能乱。” 齐尚书行揖,认真应下:“丞相放心,下官省的。” 宋清昀又望向其他几位,“还请你们几位协助齐尚书。” “丞相言重了。” 等到将众人的职责分配完好,齐尚书一行便告退离开,去准备后续事宜。 这段时间,洛庭柯一直安静的维持着方才行揖的姿势,一动不动。 “……”洛中一定盛产犟驴。 宋清昀按捺住心里那些微的烦躁,稍一沉吟,才开口道:“洛大人。” 洛庭柯瞬间抬头,眸中华光绽放,似敛珠玉,如此眼巴巴又满是期待的望着他,瞬间就让宋清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轻咳,“洛大人想说的话,本相心知肚明,只是东临风气散漫,喜赠友人挚礼,还望洛大人早日习惯。” 洛庭柯也是有些佩服宋清昀的。 他还从未见过有任何一个人,是能把公然行贿一事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的。 “……东临的确与洛中不同。”人都把事情上升到风俗上去了,他还能有什么话说,洛庭柯有些干巴巴的说着,心中难免不自在。 毕竟此言也算是变相认可了宋清昀的错误行为,有纵容之嫌。 宋清昀看了眼天色,慢声道:“洛大人接下来是否有空?” “下官准备去一趟临安府衙。” “不如同去。” 洛庭柯怔了下,心中意外:“丞相昨日不是说,需要等到宋远回来再行细审?” 第69节 宋清昀面色平静,只是薄唇轻舒,微微上翘,为那张昳丽精致的面容增添了几分鲜活:“先瞧上一眼也无妨,或许可以找到其他线索。” “……”丞相您昨儿个可不是这说辞啊。 洛庭柯默了会儿,才道:“既如此,那咱们现在便启程吧?” 宋清昀站在原地不动,“洛大人先行一步吧,本相还需准备一番。” 洛庭柯疑惑:“下官今日是坐马车过来的,丞相若不嫌弃,可与下官一同前往。” 宋清昀摇头,婉拒道:“多谢洛大人美意,只是洛大人的马车,恐怕坐不下。” “……丞相放心,下官的马车虽简陋,但还是能容两人同坐的。” 宋清昀还是摇头,招来小四吩咐了一番,后者领命,一路小跑着去安排了。 “洛大人,待会儿见。” 洛庭柯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再坚持,拱手行了一揖后,离开了。 等到宋清昀再次出现时,洛庭柯终于才明白,他那句坐不下是什么意思。 只见得三辆奢华精致的马车依次停于临安府衙门口,清一色的高头骏马,玉砌车架,江家众人步下马车,身后的家丁忙忙碌碌,正将衣食住行的一应用具悉数搬下。 洛庭柯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门前空地这彷如菜园子般热闹的场景,一贯精明的脑子竟卡了壳,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恰此时,一抹粉影撞入了他的眸底。 发梳长鬓,斜插穗钗,面容秀丽的年轻女子着了身轻薄如雾的桃粉挑线纱裙,外罩了件雪狐貂斗篷,仿若枝上灼灼盛开的一株粉桃,娇娇俏俏,柔嫩多姿。 她正扶着宋清昀往前走,与其说是扶,不如说依更为恰当,那攀在宋清昀臂间的小手白皙秀致,指节根根分明,有如水葱,让他看着看着,都看痴了。 “慕臻现在暂居府衙后院,小四会领你们过去的。”宋清昀语气淡淡,冲满脸焦色的江一轩和慕母道:“我还有点事,就在这分开吧。” 江一轩面露喜色,拱手行礼:“多谢宋相,宋相大恩,小弟实在无以为报!” 宋清昀摆手,示意他无需多礼,“进去吧,想必你们也想早点看到慕臻。” “叔叔,那我先去看表哥,待会儿来找您。” 宋清昀‘嗯’了声,目送着江慕灵一行离去。 在经过洛庭柯身边时,江一轩冲他拱了拱手,江慕灵却低垂着脑袋,没有看他。 洛庭柯的心沉了一沉。 “我们也走吧。” 恰此时,宋清昀也走了过来,他脚下未停,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人已经进了府衙,临安府尹早恭候多时,此刻一见他出现,忙不迭的出来行礼,引着他往府内走。 洛庭柯收回思绪,快步跟上。 临安府尹大概是天生的操劳心,是以年纪不大,看上去却像是已入不惑,想想也是,天子脚下难办事,路上随便一砸就是个官,像是现在…… 一个小小的作弊案偏生扯到了宋相,他就是想解决,也解决不了啊! 卷一:东临 第四十八章:露出马脚 宋清昀自是不知道临安府尹内心的纠结,只淡淡问道:“慕臻一案的人证现在何处?” “现在后堂等候传讯,丞相是要立即升堂吗?”临安府尹定了定神,作势要下去安排,“那下官这就去准备。” 宋清昀叫住了他,“不必,直接去后堂便可。”说罢,又慢声续问道:“赵大人,后堂可有空置的房间。” 赵府尹点头,却有些不明所以,“有的。” “嗯,那就行了。” “?” 洛庭柯本一直沉默的跟在他身边,现听得他与赵府尹的对话,终于忍不住问道:“丞相是打算再后堂问话?” 宋清昀颔首,自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张宣纸递给他,“洛大人,还请你待会儿照着这上头的问题询问人证。” 洛庭柯满腹莫名的接过宣纸,打开一看,才发现里头铁画银钩的写着些早就问过的问题。 “这……” 宋清昀并不打算解释,只淡淡道:“林官交予本相审问便可,余下人证就交给洛大人了。” *** 空旷安静的房中,有一白衣书生默然而立。 看他的模样,似乎已经在此等了许久,眉间隐有不耐闪现,却在勉强压制。 身后‘吱呀’一声,紧闭的大门忽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来人容色昳丽,深衣束冠,精致的眉宇间满是高高在上的矜贵,白衣书生立刻整理好面上神色,回头行礼,“丞相。” 宋清昀颔首,眸光平和,“起来说话吧。” “是。” 他自白衣书生旁边走过,带起了淡淡的凉风,后者被他那周身的气势所慑,下意识的微微躬下了身。 府衙内的杂役很快送了热茶上来,宋清昀自主位落座,边侧的瓷杯中水雾袅袅升腾,朦胧了他堪以入画的面容,“林官,你应当也听说了春试作废的事吧。”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陛下得知考试中有人作弊,大为震怒,所以今天叫你过来,就是为了细致的问一遍事发经过,以免有所遗漏。” 第70节 说话的同时,指骨分明的修长大手已然端起了洁白的瓷杯,他漫不经心的用杯盖轻划着杯面,滤去表面浮沫。 林官的身形躬的更下了,恭敬回道:“丞相言重了,学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好。” 他顺从的态度让宋清昀很满意,后者手下一松,杯盖顺势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咱们就先在这等洛大人吧。” 等洛大人? 为什么? 林官有些迷茫,他很想问洛庭柯现在在做什么,毕竟能让当朝丞相在此等候,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面子。 “洛大人此刻在审问其他人证,等到审问完毕,自然会过来。”宋清昀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瞬间便瞧出了他心中疑虑。 可惜这事点破,却没能让林官宽心,反倒让他生出了几分惊疑。 洛大人为何要审问别人,独独将他撇开? 难道是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事? 可有什么事……是可以让其他人知道,唯独不让他知道的呢?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屋内静悄悄的,宋清昀在说完那句话后就陷入了沉默,林官看他垂了眼帘,也不敢吵他,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安静的等待。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洛庭柯始终都未曾出现,这使得林官心里也开始七上八下,变得忐忑起来。 究竟是因为什么,让洛大人审了这么久? 如果只是问当时情况的话,很快就能问完啊。 前些天录口供的时候,不只花一炷香的时辰就结束了吗…… 总归不可能是……出了什么差错吧。 林官心里一咯噔,突然就真的担心了起来。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要不然洛大人怎么还不回来。 可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是录的口供有问题?还是其他什么? 他思虑太深,以致于并没能发现宋清昀已然睁开了眼眸,此刻正定定注视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洛庭柯终于神色凝重的推门而入。 林官在看到他的刹那,眼神亮了下,但顷刻又熄灭,只余满脸的紧张忐忑。 “丞相,其他五名证人的供词已记录完毕。”洛庭柯一进门便冲宋清昀行了一揖。 宋清昀颔首,“洛大人辛苦了,证人可是分开审问的?” “是的,下官依丞相的吩咐,一个一个单独审问的。” “可有人悔供?” 林官眼皮一跳,下意识的望向了洛庭柯,却接收到后者的注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官总觉得洛庭柯看过来的这一眼,满透深意。 “还请丞相借一步说话。”洛庭柯很快收回了目光,转望向宋清昀。 后者听到他这句,依言起身,与他一起走到了内室。 层层叠叠的帷幔被拉起,林官探头探脑的往里头瞧,依稀可见到宋清昀清隽修长的身影。 “丞相,您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洛庭柯拧着眉,心中实在是揣了太多不明白。 他方才将剩余的五名证人分开审问,问题与当日一致,得到的回答亦是没有变化,这应当算是在白费功夫吧。 宋清昀淡然一笑。 他眉眼生的出众,此一笑更是如云破天开,能令天光失色,“饵已经丢下,很快就有鱼儿上钩了。” 洛庭柯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宋清昀神秘一笑,并未解释,只模棱两可的愉悦道:“洛大人,接下来本相要请你看场好戏。” “……”宋相与他说的应当都是官话吧,为什么他一句都听不懂。 就在洛庭柯满脑子不明白的时候,宋清昀已然神色一正,转身走向外头。 “林官,对于慕臻作弊一事,你可有隐瞒?” 林官心头一跳,勉强维持住面上神色,“丞相这话是何意?” “方才洛大人已经逐一询问过其他证人,可他们的证词,却与你所言有很大的出入。”宋清昀语调平缓,在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还稍稍的拉长了下音。 林官心跳如鼓槌,砰咚砰咚震得厉害。 他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干燥的唇,没敢开口。 卷一:东临 第四十九章:中庸 第71节 “一个问题,却有两种不同的回答,这倒是有趣。”宋清昀薄唇微舒,似是在笑,可那笑意未达眼底,森森冷意浸染而出,如霜似剑。林官莫名就觉得有些冷。 他强自镇定,态度愈发恭敬:“丞相此言……学生不明白。” 宋清韵目光如炬:“发现慕臻作弊时,考试已进行两场,他是否两场都有作弊行径?” “学生并没注意这么多,只知道慕臻掉落小抄,这才知道他在作弊。” “你发现小抄的时候,大概是什么时辰?” “未时。” “那你又是在做哪一题的时候,发现慕臻作弊的?” “经-文。” “小抄内容是经-文答案?” “对。” “你从何得知的小抄内容?” 林官一噎,瞬间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确实,小抄是洛庭柯捡到的,他们这些所谓的人证,不过是证实小抄从慕臻身上掉下,哪里能得知小抄里面是什么内容。 宋清昀故意在对答时加快语速,全然不给他仔细思考的机会,于是情急之下,他一时没能拿捏,这才出了岔子。 就在他满头大汗的惶惶想应对之际,宋清韵又是一句质问出口:“可是小抄掉地之时,你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此言犹如溺水之人眼前的救命稻草,林官想也没想就一把抓住,急切点头,“是的,学生确实是因此知晓的小抄内容。”“你确定?”“学生确定。”宋清昀薄唇一抿,终于不再继续问下去了。林官得以稍作喘息,顿时松了口气。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后背有些湿冷,竟是汗透夹衣。宋清韵不再看他,转望向洛庭柯,“洛大人,你可有何话想说?” 洛庭柯面色沉郁,长久的盯视着林官,并未言语。 宋清韵并没有忽视这一幕,他薄唇微扬,淡淡笑色终于漫上眼角眉梢,以至于连那声音都变得轻柔,“洛大人,你发现小抄的时候,可曾一眼就看出小抄的内容是什么?” 洛庭柯缓缓摇头,终于拱低身形,冷声道:“小抄上的字体极小,下官眼拙,并未能及时认清。” 林官如遭雷击,电光火石间想起了小抄里头那些蝇体小楷。 而此刻,洛庭柯也下了结论:“而小抄掉地之时,乃是成团状,若当从外表来看,绝无可能知晓里头的内容是什么。” 是啊,一个完全看不出内容是什么的纸团,却有人知晓里头写了什么,真相呼之欲出。 林官的脸色青白交加,心中却已明白,现在大势已去,一切都暴露了。 宋清韵和颜悦色的询问道:“林官,你可有何话说?” 林官下唇哆嗦,浑身颤抖,忽的身形一委,噗通跪倒在地,“丞相!学生……学生一时糊涂,这才铸成大错!” 只要是在东临当过官的,无一不知当今宋相是只笑面虎,他面上笑得越是和善,算计起人来就越狠,林官之父乃嘉兴县令,先前曾有幸得到过他的萌荫,所以也知晓他心性一二。 此刻林官见他眉眼含笑,心中更是惧怕,不由得连连磕头,以求他的原谅。 洛庭柯十分气愤,“所以为了保全自己,你们就陷害无辜的慕臻?” 他一向清正廉洁,此刻却被人蒙蔽,误抓清白之人,春试作弊一事在临安传的沸沸扬扬,慕臻名声大损,枉受牵连,实在是……他实在是愧对慕臻啊! 林官怕他再说下去,宋清韵更是不会放过自己,急着辩驳道:“学生至多是说了谎,根本没来得及作弊,还请洛大人放过学生,学生以后一定痛改前非,绝不再做糊涂事!” 洛庭柯见他全无悔改之意,只想着怎么逃过此劫,心中怒意更深,惯来温和的声音也难得带出丝冷厉:“你如此轻描淡写,可曾想过因为你,春试作废,其他考生被迫耽搁三年,给朝廷带来多大的影响?还有慕臻,他何其无辜,现在却被万千学子们戳着脊梁骨骂,若不严加惩治你们,如何对得起这些人!” 林官张嘴,似乎是想要反驳,可完全找不到能够反驳的地方。 “还有,你的小抄是从何得来?又是如何带进的考场?!” 春试门禁严格,考生不仅要被搜身,所带物品一应巨细也要经过检查,可林官却能在这种情况下,夹带小抄入场,定然是有其他门路。 事到如今,再隐瞒下去也没了意义,反倒是全盘托出还有一线生机,林官竹筒倒豆子般将他打点监考官的过程说出,之后便跟霜打的茄子一样,焉焉的垂着脑袋,等候发落。 洛庭柯面色冷凝,继续追问:“那个监考官是谁?” 林官张嘴,正要说出那人的名字,可宋清韵的目光直射了过来,威慑之中含着几分冷厉的杀意,前者一梗,那个名字在喉咙里打了个转,竟是没法说出口。 “学、学生不知……”林官不敢再与宋清韵对视,白着张脸惶惶的看着地砖,额际冷汗淋漓。 洛庭柯并没注意到他这转变与宋清韵有关,只是皱着眉头又问了些问题,可惜林官回答的模棱两可,最多的还是‘学生不知’,让他很难判断出是哪位监考官接受贿赂。 宋清韵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便吩咐洛庭柯把衙役叫进来,将林官暂压大牢,等候发落。 “丞相……” 洛庭柯面色一肃,可还未等他将话说出,宋清韵已然抬手,阻了他的话头。 “本相知道洛大人想要说什么。”他目视前方,容色沉静,丝毫看不出任何端倪,“这件事还需细查,监考官之中,除洛大人之外,还剩四人,想来不难查出收受贿赂之人是谁。” 洛庭柯见他条理清晰,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那宋相查出来后准备如何处置?” 此次春试监考者,除洛庭柯以外,全是三品以上的大官,随便哪一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饶是宋清韵贵为丞相,要动他们也得掂量一二。 洛庭柯是怕他中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本相自有安排。” 宋清韵不咸不淡的留下句话,抬步离开。 洛庭柯站在原地,目送着他渐渐远去的修长身影,心中蒙上层阴霾。 第72节 卷一:东临 第五十章:留膳 宋清昀离开临安府衙的时候,并没有知会江慕灵一行,所以在江家人看完慕臻准备走之际,才发现他老人家已经先行一步。 小四是宋清昀的贴身小厮,此刻知道主子独自回府,自然急着赶回去,江慕灵转了转眼珠,吩咐道:“银锭,你立刻跑趟太白楼,叔叔最爱吃他们家的糕点,去买些回来。” 银锭点头,匆匆去了。 江慕灵又叫了金元,“你去楼外楼订桌菜,打包送去丞相府。” 金元应下。 安排好这一切,她也没多做耽搁,三步并做两步的下了台阶,江一轩慢她几步,刚一出府衙,就发现她往东面走,不由叫住了她,“慕灵,你要去哪?” 马车被赶到了西面的树荫下,她走的那个方向明显不对,江一轩自然得出声询问。 江慕灵头也没回,只是冲他挥了挥手,继而便步履轻快的深入行人之中,很快就没了踪影。 慕夫人方才见过慕臻,此刻情绪还激动着,一双眼睛红红肿胀,至今还在轻声啜泣,“姐夫,臻儿究竟何时能回家?” 江一轩被慕夫人这一打岔,自然就没法顾及江慕灵,“此事丞相自有安排,而且臻儿现在暂居府衙后院,又非地牢,你刚才也看到了,他生活的很好。” “可是,府衙终归是府衙,臻儿一日不回家,我这心里头就一日不得安宁。” 更何况,现在整个临安城的人都在骂慕臻,这让心疼独子的慕夫人更是委屈。 江一轩也知道这点,顿时叹出口气,宽慰她也宽慰自己道:“别担心,宋相会处理好的。” …… 宋清昀回府后,立刻修书四封,派人送了出去。 江慕灵提着食盒,在书房外探头探脑,似乎是怕打扰到他办公,宋清昀一见她,心中那股子郁气瞬间就散了,不自觉露出抹淡淡的笑容。 他招了招手,“过来。” 江慕灵杏眸一亮,开心的跑了过去,“叔叔,我给你送好吃的来了。” 宋清昀目光一移,落在了那个红漆雕仰莲纹食盒上,“太白楼的糕点?” “叔叔好厉害,这都能猜到!”江慕灵照例吹捧了他一番,这才打开食盒,内里糕点呈青白两色,洁白晶莹为重叠紧簇含苞欲放的莲花糕,淡青剔透则是翠傲凌霜高洁挺秀的绵竹糕,“这几日您事情繁忙,都没什么空闲,所以我特地去买了您喜欢的糕点过来,叔叔,这两种糕点都是太白楼新推出的,您试试看合不合胃口?” “……”她大概忘了,昨儿个他就让她跑了趟北望居,买了些糕点回来。 宋清昀默然,少顷,才拈起一块绵竹糕,递到江慕灵唇边。 她习以为常的张开嘴,将那口糕点咬下。 宋清昀平静问道:“好吃吗?” 江慕灵囫囵咽下糕点,砸了咂嘴,“……好像有点淡?” 淡就对了。宋清昀稍感安心,将那块她已经咬走一小半的糕点放入嘴里。 绵软而带着点糯意的糕点入口极佳,甚至还带着几丝清新竹草的淡香,太白楼一向以植物为卖点,自成一格,也无怪乎能做这么多年。 江慕灵看他昳丽的眉眼逐渐舒缓,趁热打铁的将桌上泡好的日照早春茶端了过去,后者接过,轻啜了口,心情算是彻底好转了。 江慕灵看现在气氛不错,连忙问道:“叔叔,今日事情可有进展?我表哥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 虽然他一早就知道,她来这边的目的就是为了问慕臻的情况,可主题切入的太快,难免让他有些不快。 短短片刻的功夫,宋清昀心里已闪过数种情绪,他慢慢将触手温润的白玉杯放回桌上,不动声色道:“你对这个表哥倒是上心,这几天就操心这一件事了。” 江慕灵没有听出他话中隐匿极深的不满,只兀自道:“表哥就像我的亲哥哥,他出了事,我当然担心啊。” 她没说的是,叔叔也像是亲叔叔,如果今日出事的是叔叔,她定然也会像现在这样担心的。 宋清昀瞥了她一眼,“你待慕臻,如待江亦那样?” 江亦乃是江一轩长子,也是江慕灵正牌的亲哥哥,只不过数年前被派去边境,一直未归。 “是啊,亦哥哥不在,这些年臻表哥很照顾我。” “就只是你臻表哥照顾你?” “是慕灵的错,将叔叔的照顾当做理所应当,都忘了提及。” 江慕灵改口飞快,宋清昀听了她的解释,很是受用,“你表哥的事已经解决了。” “真的?!”她全然没想到好消息来的这么快,乍惊乍喜之下,竟是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宋清昀瞧她那喜怒尽显于色的模样,心中不由好笑,然而那丝丝柔软的感觉却止不住的满溢而出,以至于连声音都变得温柔了起来,“等宋远回来,就能结案了。” 江慕灵高兴的就差没手舞足蹈了,却还不忘安抚宋清昀:“叔叔受累了,等这件事结束,我带您去吃好吃的,陶然居应该也到上新的时候了,咱们到时去转转!” 宋清昀想到陶然居里头的那些精货,精致的眉眼稍弯,“行了,想来你也没其他事找我,既然已经知道慕臻没事,就先回府吧。” 算算时辰,那几封书函应该已经到了该去的地方,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登门拜访了。 然而江慕灵不知内情,只知宋清昀赶她,小嘴一扁,颇有些被遗弃的哀怨,“叔叔不留我一起吃饭吗?亏我特地带了楼外楼的吃食过来……” “已经带过来了?” “是啊,叔叔您忙的忘了时辰,现在都酉时了!” 第73节 宋清昀目光一掠,从半开的窗棂往外望去,果不其然看到一方漆黑。 夜已深沉。 “罢了,那你就留下吧。”说到这,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派人去叫了白管家,“不过天色已晚,你必须早点回府,不得在外逗留。” 他知道江慕灵的小毛病,走一路玩一路,看什么都新鲜。 江慕灵被他这么一提点,顿时就想起了以前所受的待遇,“以前遇到这种时候,叔叔都会留我在府上歇息……” 难道是最近重心太偏向洛公子那边,跟叔叔疏远了不成? 否则怎么会跟以前不一样? 宋清昀思索了下,上回留她住下,好像还是四年前他生辰那天,至于为什么会留……却是不太记得了。 也难为她这么久远的事还记得牢牢,现在翻出来抗-议。 其实怪不得江慕灵记忆超群,实在是在丞相府吃晚饭的机会太少了,那简直就是一年难得一次的屈指可数,也就每年他生辰的时候,才能来吃上一顿。 卷一:东临 第五十一章:收拾烂摊子 “你年纪渐长,在许多事上还是要避讳一二。” 宋清昀瞥了她一眼,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 江慕灵心性飞扬跳脱,平日里也不怎么注意男女之防,实在是让他忧心。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才是江慕灵的爹,天天操心这操心那,冬天怕她冻着,夏天又怕她闷热,现在长大了还得时时刻刻的注意着她身边的人,管头管尾,生怕她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江家家风宽松,江一轩是大忙人,天天不着家,江夫人又是个溺爱慈母的性子,对她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恨不得捞月摘星,将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当年的江亦也是被江家养的不知天高地厚,一身纨绔子弟的臭毛病,要不是他及时把人塞进兵部,随军去了边境御敌,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儿呢。 可对待江慕灵,却不能用相同的手段。 江慕灵莹润的杏眸一转,一把抱住了宋清昀的手臂,“慕灵与叔叔亲厚,不需避讳。” 她眉眼笑得弯弯,看着娇俏又秀丽,宋清昀瞅着她缠在鼻间的白嫩小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甜甜的,又惨杂着丝丝无奈。 他并不排斥她的依赖,可放任的后果,就是让她跟任何人都能这么亲密,在洛庭柯面前,不也是这样吗? 思及这点,他唇边笑意渐冷,竟是透出几分肃萧之气。 “丞相,齐尚书来了。” 就在这时,门房小跑着进来传话,江慕灵一听‘齐’这个字,立刻就警惕了起来,“他来做什么。” 宋清昀面色如常,平静吩咐道:“带他去书房。” 门房领命而去,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坐了下来,“吃饭吧。” 桌上珍馐美味应有尽有,观之便能让人食指大动,奈何宋清昀面色一直淡淡,并没露出过多情绪。 江慕灵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叔叔,齐尚书那边……” “让他等着。” “唔,他让您不高兴了吗?” 小四一直默默的站在角落,听到江慕灵这句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就看了宋清昀一眼。 自家主子仍旧是往日里波澜不惊的模样,眉眼含笑,眼波平和,唇边噙着的那抹淡笑若有似无,哪里能看出半分不悦。 事实上宋清昀此刻的心情确实不好,可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所以也就压抑着,没想到竟被江慕灵看出来了。 他睨着她,后者正睁着双莹润的杏眸盯着他,清澈的瞳眸中清楚倒映出了他此刻的样子。 不知怎么的,宋清昀莫名就觉得心柔软了下去。 他抬手,覆上她的发顶,柔软的发丝触感极佳,那修长的大手也如眷恋不肯离去般轻揉了几下,“没什么。” 他抬箸,夹起了一片茄子,放到她的碗里,“吃菜。” “哦。” 江慕灵见他不愿细谈,也就不再坚持,她目光一扫,发现没有盐罐,不由道:“叔叔,我的盐罐……” “以后不许再蘸盐巴了。” “唉?为什么!”没有盐巴,这么淡的菜哪里能吃的下去! “没有为什么,慢慢习惯。”宋清昀慢条斯理的盛了碗清汤,毫无转圜余地道:“前几日苏太医才给你诊了脉,让你吃的清淡些,你忘了?” “苏太医就会吓唬人……”江慕灵不满的嘟哝着,却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只能苦着张小脸,夹起碗里的茄子丢进嘴里。 果然是寡而无味的淡。 宋清昀看她乖乖听话,心里也舒坦了些,将那碗盛好的清汤递了过去,“滋补的汤水也多喝点,你平日喜荤腥,越是不好的东西,你越是喜欢,这些都得改了。” 他的手很大很稳,洁白的汤碗端在手里,半点晃动都没有,江慕灵看着那碗澄黄的鸡汤,秀丽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 汤水太淡,她向来不喜欢,如青梅酒那般酸甜又带着点呛味儿才是她的挚爱。 可惜宋清昀亲自端的汤,她不敢不喝,“谢叔叔。” 今晚这顿晚膳,大概是江慕灵有史以来最煎熬的用膳时间。 第74节 不仅被强制性的吃了很多蔬菜,还被灌了好几碗汤,走出丞相府的时候,她还打着饱嗝没个停。 宋清昀目送着她和白管家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方才和善带笑的神色瞬息消散,他沉着一张俊脸,朝书房方向大步走去。 小四见他原本还笑意盈盈的俊脸瞬间阴郁,一脸的山雨欲来,顿时心惊胆战。 书房内,齐远早就等的心神大乱了无安宁,此刻一见宋清昀出现,立刻就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丞相救我!” 宋清昀神色漠然,居高临下的看着齐远,一言不发。 小四看这情况不对,哪里还敢多呆,忙不迭的就跑了出去,而且还贴心的关上了房门。 轻微的吱呀关门声使的宋清昀眸光一闪,他拂袖,径自走过了齐远身边,“你犯了何事,要本相来救?”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似乎还带着能安定人心的沉着,齐远经由方才那一喊,心里也稍稍冷静了一些,不由得抬袖擦拭着额际冷汗,颤巍巍道:“收受贿赂一事,下官无从辩驳……” “齐远,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宋清昀一整宽大的袖袍,自书桌后款款而坐,他姿态随意中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取了尊白釉黑花卧虎镇纸压在细薄光润的澄心纸上,“傻愣在那做什么,过来磨墨。” 齐远忙不迭的爬起来。 歙砚石色碧玉,质地细腻,宋清昀以毛笔蘸满墨汁,笔走龙蛇,须臾便间写出了一首诗。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汝千岁,二愿汝身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他心性平稳沉静,却写着笔狂放不羁的草体,齐远悄悄瞥了眼,心中顿时犹疑。 此乃前朝冯姓诗人的一首长命女,以妇人的口吻祝酒愿词,只是不知……丞相写此诗的用意何在…… 事实上宋清昀写这诗确实没什么用意,只是方才饭桌上说了江慕灵两句,一时有感而发而已,“你要收贿,那就收的利落些,有胆子拿钱,就要有足够的本事摆平一切。” 他语调不急不缓,说出的话却是惊世骇俗,“出了篓子就来找本相,难不成本相这丞相当着是专程给你收拾烂摊子的?” 卷一:东临 第五十二章:收贿赂的解决办法 齐远悚然大惊:“丞相,下官绝无此意!” 宋清昀不甚在意,只淡淡续道:“买官者届届都有,也不是什么大事,坏就坏在洛庭柯牵扯了进来。现在作弊案查出了买卖官员的行径,稍加联想,就知道监考官中有人收受贿赂。” “洛大人已经知道了?这……丞相!” “他又不是榆木脑袋,”宋清昀笔锋微变,画出一丛青翠修竹,“何况林官已经供出了有监考官收受贿赂,恐怕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齐远心中愈发慌乱了,“那、那可如何是好?洛大人是洛中官员,又固执刚正,要是被他知道下官收受贿赂……丞相,您要救救下官啊……” 宋清昀轻叹,“此事想要保你,很是不易……” 这话一出,齐远瞬间明白。 “是是是,劳烦丞相了,是下官思虑不周,害得丞相费心。”他赔着笑,从善如流的自袖中掏出一叠银票,宋清昀瞥了一眼,眸光微微透亮。 他搁笔,轻咳了声,“不过也不算太难,这样吧,你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一遍。” 齐远见事有转机,顿时激动,连忙放下墨石,将来龙去脉细细道出…… *** 翌日,金銮殿上一片肃穆,照常是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惯例。 洛庭柯虽有一肚子的事想要告知天听,奈何上一次东临帝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反应让他有些害怕,实在不敢草率禀报,生怕他又一个口谕下来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不过东临帝那边说不得,宋清昀这边却是能谈的,后者也知道他有话想说,索性邀他到府上小坐。 当然,这府自然是洛府。 另一头,齐远虽得了宋清昀的应承,可现在事情没有解决,心中还是忐忑难明,正想着下朝后再跟他说上一二,可一看到洛庭柯在他边上,顿时就觉得心里发虚,不敢过去了。 洛庭柯却是不知道齐远心中煎熬,只急声问道:“丞相,昨日的事可有进展?” 宋清昀示意他稍安勿躁,“先说说你了解到的情况吧。” 洛庭柯微微蹙眉,惯来温柔的嗓音中也带着丝凝重:“昨天审讯完那些做伪证的考生后,下官突然发现这事不仅仅是作弊这么简单,春试考场历来严厉,若非有人从中作梗,下官想不出还有什么缘由可以让这么多人带着小抄入场……还剩下五名监考官,若有受贿,必在他们之中。” “看来洛大人很适合在大理寺任职。”宋清昀见他分析的有条不紊,眉间不由逸出几分欣赏。 洛庭柯一怔,倒是没想到他突然之间就开始夸起了人,拱手道:“丞相谬赞了,下官不过是粗略猜测罢了。” “只是粗略猜测便能到如此地步,洛大人真是天生的刑官。” 洛庭柯刚欲再谦虚一番,可宋清昀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受贿之人,本相已经查出来了。” 洛庭柯心中一惊,继而便是铺天盖地的喜意,“丞相英明,不知是何人?” 宋清昀缄默。 此刻两人已出了宫门,宋府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柳荫下,宋清昀伸手,宽大的袖袍顺势滑下,露出一截雪也是的肌肤,“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洛大人,请。” 他做了个接引的手势,示意他上马车细谈。 洛庭柯想也没想就踏了上去。 “丞相,那受贿之人是谁?”他有些迫不及待。 宋清昀没理他,只是在坐稳之后敲了敲车厢,外头车夫听到讯号,一甩马鞭,骏马便开始迈开四蹄奔跑了起来。 直到这时,宋清昀才抬眼,望向一脸着急的洛庭柯,“是齐尚书。” 齐……上书? 第75节 洛庭柯愣住了,一时间觉得意料之中,又觉得超出了意料。 监考官就那么几个,任是谁都有嫌疑,可偏偏是齐尚书…… 由于之前与齐海茵有过一面之缘,他敬佩于对方的善心,而齐远身为齐海茵的父亲,却做出如此行径…… 洛庭柯忽然就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丞相准备如何处置他?” 宋清昀不动声色道:“本相希望暗中解决,不必张扬。” “……”这话的意思,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洛庭柯的心沉了下去,他所设想的最坏情况出现了,“丞相是想放过齐尚书?” 宋清昀并没反驳,只是反问道:“不然洛大人想如何?” “自然是革职查办!” “……”宋清昀沉默,少顷,才逸出声长叹:“看来上次与洛大人所谈之话,洛大人并未放在心上。” 他指的是上次在江家的一番言谈,洛庭柯心性刚正,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宋清昀却是圆滑世故,擅以利弊决定结果。 立场悖逆,谁也没办法说服谁,自然就难以善终。 “下官愚钝,实在难以苟同丞相所想。”洛庭柯深深拜了一揖,语气冷沉:“若买卖官员者不管,收受贿赂者任之,那朝廷又有何公平公正可言?如何给百姓、以及枉受牵连的万千学子一个交代?” 他不知何为利益最大化,只知齐尚书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违反律令,就必须查办! “既然是收受贿赂,涉事者自然不止齐尚书一个,藤连着瓢,洛大人要想连根拔起,恐怕会让东临元气大伤。” 洛庭柯自然明白层层交接,打通一条路可不仅仅是讨好了上头就行了,下头的那些同样不可忽视。 但是,就算如此,也不能废了规矩,律令规定了贪污革职,那就该照办,不管涉事者有多少,都得严惩不贷! “查处并非只有革职一条路可走,或许我们可以用温和一点的方式,如严惩告诫,涉事人员众多,不能逐一查办,但可以慢慢替换,这样朝廷政务不会瘫痪,也起到了惩戒作用。” “何人督办此事?” “若是洛大人愿意,可由你实行监督。” “……”这个听上去倒是不错。 洛庭柯稍微有些动摇了。 宋清昀见这话说的有效果,缓缓一笑:“人总是会犯错,洛大人总归不可能,连改正的机会都不给别人吧。” “这倒不是……” “既然不是,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卷一:东临 第五十三章 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自屋外响起,继而便是白管家的声音:“丞相,宋远回来了。” 这打断来的恰到好处,宋清昀神色微缓,淡声道:“看来嘉兴县那桩事也能结案了。” 洛庭柯不明所以,宋清昀却已下了命令:“让宋远直接来书房。” “是。” 夜慢慢变得深了,从书房中透出的光芒却久久明亮,长久未灭。 黑暗转瞬即逝,天边微露鱼肚白,象征着希望的旭日缓缓东升,温暖而淡金的光芒洒向大地。 宋远推门而出,之后便恭敬立在一侧,等候着宋清昀出来。 即便整晚没睡,他也仍是神采奕奕的模样,昳丽的眉眼如柔软的柳叶般舒展,眸光沉静,唇边泛笑,倒还是醒掌天下权的丞相之姿。 洛庭柯慢他一步,温雅的面容上满是灰暗,看上去竟是殚精竭虑的疲惫。 宋清昀脚下未停,慢条斯理道:“洛大人若是精神不济,可先回府歇息。” 洛庭柯神思混沌,太阳穴还在突突的疼着,明显是用脑过度的反应,以至于宋清昀那话说了好一会儿,他才迟钝的回了句:“下官不累。” “那好,咱们就去临安府衙,将事情都办了吧。” “……是。” 白管家早就安排好了马车,众人自府内鱼贯而出,宋清昀走在最首,才刚上了车凳,就见一顶嫩红的软轿徐徐停于府门口。 宋远凑上前道:“丞相,是江小姐。” 粉裙翩然的江慕灵依旧是珠光宝气的富贵模样,她下了软轿后也没细看,闷头就往府里冲,还是门房及时将她拦下,指了指宋清昀这边,这才让她注意到要找之人近在眼前。 “洛公子,叔叔!”江慕灵杏眸灿亮,拎着裙角朝这边跑来。 洛庭柯此刻也稍微缓过了神,“江小姐。” 宋清昀却是一皱眉,心里有些不高兴。 明明他站在前头,识别度那么高,为什么慕灵会先喊了洛庭柯? “洛公子和叔叔是要出门吗?去哪里呀?”江慕灵的目光在他们中间转了圈,眸色透着浓重的好奇。 宋清昀唇边的那抹笑意有些僵。 又是先叫的洛庭柯! 第76节 洛庭柯温和微笑,嗓音无比柔暖,“在下与丞相要去临安府衙一趟。” 去临安府衙? 江慕灵目光一移,落到了安静站在角落的宋远,不由惊诧,但紧随其后的欣喜涌现的无比迅速,让她整张小脸都变得容光焕彩,“宋远回来了?那表哥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一切还得等临安府尹审过之后才知道。”洛庭柯迟疑了下,继而才续道:“不过,慕臻遭受冤枉是事实,在下……” “时候也不早了,先去了府衙再说吧。” 宋清昀实在受不了他二人这你一言我一语的没个消停,强行打断道。 江慕灵心中乍惊乍喜,“对对对,先去府衙,咱们现在就去吧。” 宋清昀‘嗯’了声,“洛大人,本相这马车窄小,容不得三人同坐,便劳烦大人坐软轿过去了。” “叔叔,不用这么麻烦了,我坐了……” “慕灵。” 宋清昀并没有让她将话说完,他眸光沉静,只那么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立刻就让后者不敢再说废话,一咕噜的爬上了车,在里头正襟危坐。 没多久,宋清昀也上来了,江慕灵瞧着这宽敞富贵的能容四人并坐的车厢,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谎称坐不下。 “叔叔……” 宋清昀闭目,装作小憩。 江慕灵看他这反应,也不敢再继续说了,一副生怕打扰到他的小心翼翼。 车厢内独自枯坐实在烦闷,她呆的无聊,索性蹭到了窗边,悄悄掀起了一角纱帘。 车外景致秀丽,柳树迤逦,其间点缀着咤白嫣红的桃花,洛庭柯坐在一顶蓝缎绢面的软轿之中,就在马车的左右。 二者之间离得不远,但也算不得近,但江慕灵盯着那顶软轿,久了,竟觉得自己能感受到内里坐着的洛庭柯呼吸的声音。 绵延、缓长,十分令人安心。 “慕灵,拉上纱帘。” 便是在这时,宋清昀不赞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江慕灵下意识道:“为什么?” “你也不小了,莫在做出如此行径。” “可现在外面没别人。” 还没出丞相府的范围,自然没有闲杂人等逗留,不过朱雀后街本就为官署宅邸聚集之地,很少有生面孔走到这边来。 “就算没有人也不可这样,养成习惯。” “噢。” 临安府衙建在人来人往的朱雀前街,外头喧闹声渐渐变得大了起来,车马声、小贩吆喝声、和桥下船工的声音交织,构造出一片盛世繁华的景象。 江慕灵托腮听着外头动静,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叔叔,我和洛公子是在朱雀桥上认识的。” “嗯,你之前说过了。” “当时他被我撞下了桥,差点没淹死,可我去道歉的时候,他的脾气真是出人意料的好,一点都没生气。” “……” “然后我就请他去聚宾楼吃了顿,以作赔礼,可他吃不惯咱们临安的口味,都没怎么动筷……啊,说到这里,我还欠洛公子一顿饭!” 宋清昀本来不想理她,可听她这语气,好像是想着跟洛庭柯单独相处,心里立马就不淡定了,他缓缓睁开了双眼,狭长而明亮的眸中仿蕴华光,能令天光失色,“你之前不是说要为你表哥包下楼外楼吗?这不刚好。” “咦,对哦,之前在楼外楼吃的时候,洛公子好像还蛮喜欢那边的口味。”江慕灵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看来聚宾楼比不过楼外楼啊,同样是临安的百年老店,楼外楼却更胜一筹。” 宋清昀不着痕迹的提议道:“择日不如撞日,等到慕臻从府衙出来,就直接喝一顿去霉酒,也请了大人去,他还欠慕臻一句道歉。” 江慕灵点点头,深感同意,“没错,表哥不可白白受此诬陷,洛公子确实该跟表哥道歉。” “嗯。” …… 这般聊着,不多时,临安府衙就到了。 洛庭柯大概是心中有愧,所以安排起事情来特别迅速,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临安府尹便升起了堂,慕臻和一众考生被请上公堂,逐一受审。 其实这件案子早在之前就有了定论,现在走这一遭程序也是为了洗刷慕臻罪名,换他清白。 由于之前已在宋清昀面前全盘道出,所以现在林官等人也不闹腾了,乖乖的将事情复述了一遍后,承认了自己作弊的行径。 慕臻被判无罪,当庭释放。 卷一:东临 第五十四章:摘月 江慕灵与一众看热闹的百姓站在一块儿,心中难掩激动,银锭大着嗓门不住叫唤:“这些人太过分了!诬陷我家表少爷,还害的春试作废,简直丧尽天良!” 她这一语,道出了围观百姓的心声,渐渐地骂声越来越高,更有甚至已经开始往公堂上扔菜叶和鸡蛋,有那么几个砸到了林官身上,黏稠稠的液体直流而下,让他看起来很是凄惨。 赵府尹见场面失控,怒拍惊堂木,“公堂之上,禁止喧哗!若有违令者,以扰乱公堂罪处理!” 立于公堂两侧的衙役开始敲击堂棍,气势凛然而令人生畏,百姓渐渐停歇了下来,只是神色间仍是带着不忿与恼意,却是敢怒不敢言。 由于接下来还有一桩案子待审,所以赵府尹宣布暂时停堂,待一个时辰后再继续审理。 第77节 慕臻被直接带到了后堂,慕夫人与江一轩早已等候多时,现在见得他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臻儿。”慕夫人一看到慕臻,泪凝于睫,竟是簌簌落下泪来。 “母亲。”慕臻心中大恸,“孩儿不孝,劳母亲伤神了。” 慕夫人以帕拭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江慕灵远远瞧见此幕,心中亦是无比激动,不禁道:“谢谢叔叔救我表哥。” 她言语间的感激未加掩饰,宋清昀不由得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你倒是也有这么客气的时候。” 江慕灵大奇,难道平时她对叔叔很不客气吗?不应该啊。 “慕灵一向待叔叔很客气。”她认真说着,浓密的长睫下一双杏眸盈盈水色,无比动人,“叔叔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慕灵也愿意给叔叔摘下来。” 宋清昀波澜不惊道:“嗯,那我要天上的月亮,你摘下来吧。” 江慕灵忽的隔空一抓,粉白的小手握将起来,伸到他面前晃了晃。 她眉间漾笑,整张小脸亦如被点亮般焕然生姿,“瞧,我抓住月亮了。” 宋清昀一时被她那笑容迷惑,心中有所触动,竟是觉得心跳有些加速。 好在他回神也快,须臾便恢复了正常,“待会儿林天一案需要你上堂,府尹问你问题时,可不许像现在这样咋咋呼呼。” 这话题转的突兀,江慕灵却习以为常,笑嘻嘻道:“我懂我懂,叔叔是否想要那种大家风范?这我最擅长啦。” “就会贫嘴。” “嘿嘿,这不是为了讨叔叔开心嘛。” “……”是啊,着古灵精怪的性子,讨谁欢心都厉害。 宋清昀莫名就想起了她围着洛庭柯转的时候,在洛庭柯面前,她是否也是这样挖空心思的逗人开心呢? 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方才的甜蜜与开心瞬息消失无踪。 “丞相,江小姐。” 面容和善的师爷手握折扇,走到他们身边时行了一揖,轻声道:“还请两位移步公堂,嘉兴县的案子要开始审理了。” 宋清昀颔首,面上神色从容,仿佛瞬息间已然收敛好一切情绪,他望向江慕灵,“走吧。” “嗳!” *** 宋清昀与洛庭柯此行前来,并非直接参与此案,只是作为旁听坐于一侧,状告嘉兴县令的状纸早在几日前就送到了赵府尹处,所以现在也不需什么寒暄,直接便可进入主题:“林天,你身为嘉兴县令,本该爱民如子,造福一方百姓,奈何你利欲熏心,反其道而行,不仅受贿渎职,还于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简直有违圣人教诲,枉做百姓父母官!现有人状告你如上数桩罪状,你可认罪?” 林天从被抓的那刻起脑子就有些混沌,按理说他都打点好了所有的上层关系,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些罪状被提审? 说来说去还是怪那葛家难缠,这葛丹进了林府,那就是他的人,哪里还有把人送回去的道理?再者说,葛老头有了他这么个女婿,以后还愁没好日子过?可惜这穷酸不识趣,葛丹也没脑子,骂了两句就直接撞了柱,还把他那汉白玉的地板给弄脏了,当时清扫可费了不少功夫。 不过当时要是把葛老头扣了仍牢里,也没这么多麻烦了。 林天有些后悔,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什么用,他既然打点好了一切,断然不怕这场官司,“府尹大人怎可因一人之言就觉得本官有罪?本官自问上任以来,兢兢业业,先百姓之忧,后百姓之乐,只恨不得掏心窝子的对他们好,哪里会做出渎职、受贿之事……至于强抢民女,更是无稽之谈!” 他神色凛直,眸色认真,眉间却透着股遭受冤枉的愤慨与委屈,拱手一揖,目光却是望着同样跪地的葛老头,“府尹大人,此人乃当地一地痞流氓,因先前吃了官司记恨本官,这才跑来诬告这些莫须有的罪状,还请府尹大人明察!” 葛老头听了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论述,气的吹胡子瞪眼,“你、你……害死了我的女儿,却还在这……” 林天拂袖怒斥:“公堂之上,话可不能乱说!没有真凭实据,那就是诬告!” “我女儿于众目睽睽之下撞柱身亡,当日在场的乡里乡亲皆能作证,我不是诬告!” “既如此,你便将当日在场的乡里乡亲请上来,本官倒要听听,这些所谓的人证,要如何指控本官!” “肃静!”赵府尹见他二人争执激烈,连敲了惊堂木数下,堂下一时被震慑,倒是不敢再继续辩驳。 赵府尹放下惊堂木,淡淡道:“林天,你既然想听其他人证的供词,本府便如你所愿。来人,带嘉兴县人证上堂。” 十数名嘉兴百姓鱼贯而出,不多时便将公堂挤了个满满当当。 赵府尹指着堂下十数名人证,反问道:“林天,既然你说葛老头所言是诬告,那这些人的供词,总不可能也是假的吧?” 林天张嘴,正欲言语,赵府尹已然横眉怒目,喝道:“这些人乃是宋护卫亲自前往嘉兴找来,人证俱全,你还敢狡辩?” 林天不服,“这宋护卫又是何许人也,说不得也是被这刁民买通,想演……” “放肆!”赵府尹勃然大怒,竟是生生站了起来,“宋护卫乃丞相心腹,所言所行皆为丞相之意,你莫不是想说,这场戏是丞相所设,专为定你的罪?” 卷一:东临 第五十五章:挟持 林天一时失语,额上冷汗淋漓,竟是连面色都变白了。 赵府尹这反问简直问到了点子上,试问他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何德何能让日理万机的丞相大人上心,从而构陷出这么一出罪状? 可若是承认人证为真,岂不坐实了之前罗列的数桩罪状? 这左也不能选,右也不能走,前无出路,后无退路,倒真真是让他进退两难,叫苦不迭。 赵府尹见他再不能辩驳,神色也缓和了下来。 他重新坐回了高椅,唇角一抿,示意葛老头将事情经过原本道出,继而又让在场的嘉兴百姓一一佐证,从嘉兴县衙中搜罗出来的账簿也被呈阅了上来,林天甫一看到那些账簿,面上血色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些都是假的,是伪造的!”他再不能忍受,怒目暴起道:“我要见齐尚书,齐尚书在哪!还有成大人,李大人……” 宋清昀豁然起身,冷声下令道:“此案已有结论,将列有受贿人员的名册给他,签字画押后直接压入大牢,等候发落。” 第78节 洛庭柯闻言,急忙上前看了眼名册,上头名字寥寥数人,却尽是些芝麻大小的官员,如齐尚书那般中枢重臣,却是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他修眉深蹙,不由得看了宋清昀一眼,“丞相,这……” 宋清昀意味深长的回望着他,语气平淡:“洛大人,我们当日既然已达成共识,那便照着办了。” “可……” 宋清昀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另一边,衙役已经将名册放到林天面前,后者因方才的咆哮公堂而被衙役压倒在地,此刻正惊慌失措的四处张望,似乎是想找出能够救他的人。 突然间,江慕灵娇俏秀丽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眼睛一亮,心中顿时迸发出一丝希望:“江小姐,江小姐你曾经资助过我考试,你一定能为我的人品作证的,江小姐,江小姐你要救救我啊……” 江慕灵秀眉紧拧,没有说话。 林天却好似看到能救星一般,拼了命的想往她所在的地方冲来,奈何衙役力大如牛,将他摁压得紧紧,不让他有丝毫动弹。 案子到了现在这刻,已算得上是进入尾声,江慕灵本以为不用她再上堂作证,奈何林天死性不改,居然还想骗她脱罪,思及此,她心中不由愤怒,可还没等她开口,银锭已然气急败坏道:“你这人可真是脸比城墙厚!” 身量粗壮的婢女有着张十分和气的胖脸,可现在溢满怒色,怒目圆睁,竟有几分吓人:“你明明家中富裕,却装作穷苦潦倒,借我家小姐的善心搭桥,贿赂朝廷重臣……哼,当了官不为百姓谋利,只知道满足自己的私欲,判你死刑都是轻的!” “就是!”金元也看不过了,接嘴应和道:“你说你自己买官也就罢了,居然还教唆你的儿子跟着买官作弊,这是你林家的家规还是怎么得?害得我家表少爷蒙受不白之冤,受万人耻笑……就该将你大卸八块,不然我家表少爷不是枉受这场横祸?!” “你、你们这群黄口小儿,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林天被他二人这一唱一合的讽刺辱骂了半天,心中既羞且怒,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竟生生挣脱了衙役的束缚,张牙舞爪的扑了过去。 银锭看他恼羞成怒,一脸狰狞气势汹汹,气焰顿时消了大半,害怕的往一旁躲去。 可惜她忘了江慕灵还在后头,这一避让,立刻就让后者处于林天之前,眼看就要被他抓住。 宋清昀神色瞬变,看那样子似乎是想要赶过去,可惜迟了。 “小姐!”金元惊恐。 林天粗糙的双手已然扼住江慕灵细白的脖颈,气急败坏的怒吼了起来,这一癫狂的反应吓得周围百姓如遭蛇蝎,纷纷避让。 江慕灵本来还满意于银锭、金元的叱责,谁曾想突生变故,一个不察之下她就被林天制住,顿时花容失色。 “林天,你别胡来!”宋清昀俊脸冷沉,往日常带的笑容瞬息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山雨欲来的震怒。 他与江家小姐的关系,是整个临安城都知晓的,此刻公堂之上,江慕灵遭受挟持,怎么想都是他赵府尹失职引起的啊。 想至此,赵府尹也惊出了一身冷汗,慌忙劝道:“林天,有话好说,你先放开江小姐。” 林天-怒掐江慕灵的举动也是一时被刺激的狠了,脑子充血之下才做出的行径,现在慢慢冷静下来了,心里也有些惶然,可他看赵府尹如站针毡,宋清昀隐而不发,又觉得是个好机会,他定了定神,愈发用力的掐着江慕灵,恶声恶气道:“给我准备一匹快马,我要回嘉兴,放我回嘉兴!” 宋清昀面容阴郁,沉静幽深的瞳眸暗黑如墨,江慕灵痛苦而惊惧的模样落在眼里,简直就像是万针穿心一般的疼,他强自压下心中震怒,目光冷如冰霜,冷冷盯视着林天,一字一顿道:“给他马。” 他常年身处上位,自是满身威慑与凛然,林天不过一小小地方官,又何曾见过他那种气势,一时间他又慌了起来,手下自然没了轻重,江慕灵只觉呼吸越来越困难,秀丽的小脸已经憋的通红。 在所有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洛庭柯已然悄身走到林天身后。 他手里是情急之下从桌案上拿来的惊堂木,待离得近了,这才高举而起,重重砸了下去。 劲风呼啸,林天似有所觉,然而洛庭柯这一下砸的又快又狠,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他才刚一侧头就被打中,整个人瞬间踉跄了下,差点被那重力刮得摔倒。 脑中嗡嗡轰鸣着,林天被他打懵了,一时间也顾不得江慕灵,宋清昀见状,几个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拉入自己怀中,飞速后退。 衙役一涌而上,将林天制服。 出了这么个要人命的小插曲,赵府尹也不敢再耽搁,命人按着林天画押后,将他收入监牢,等候发落。 卷一:东临 第五十六章:月下相约 江慕灵喉间火辣辣的疼着,眼眶泛红,杏眸噙泪,正捂着胸口咳的上气不接下气。 宋清昀俊脸紧绷,俨然一副保护者的姿态紧紧拥着她,修长的大手轻拍她绵软的后背,温柔而耐心的替她顺气。 “没事了,我在呢,别怕。”他声音轻缓,透着让人难以抗拒的安心。 江慕灵急促的呼吸着久违的空气,没有说话。她心中乍惊乍悸,素白的小手紧紧拽着他顺滑的衣角,就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力大到指骨都泛出了青白。 宋清昀看她那还没缓过神来的惊惧模样,心里不由得一抽,愈发觉得林天不可饶恕,应当重责! “赵府尹,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他睨了赵府尹一眼,复又望向江慕灵,“走吧,我送你回府。” 江慕灵点点头,小手依旧紧紧抓着他,没有松手。 从临安府衙出来以后,走出很远了,江慕灵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大概是知道她还没能缓过神,宋清昀就一直松松半拥着她,马车和软轿皆是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没多久,周遭人潮开始变得熙攘热闹了起来。 宋清昀和江慕灵都是临安城的大名人,此刻互相依偎,亲亲密密走一起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惊疑。 不过从江慕灵小的时候起,他们就曾这般亲密过。 那时的她还不懂事,只知道整天黏着他,要他抱着举高高,也喜欢牵着他温暖的大手…… 但随着年岁增长,宋清昀有所顾忌,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说来倒是疏远了不少。 “江小姐!” 不知道这么走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声熟悉的文雅男声。 江慕灵脚下一顿,往后看去,便见洛庭柯一路急匆匆的追过来,眉间一派清郁。 第79节 不由自主的,她挣开了宋清昀的温拥,往前走了几步。 此时洛庭柯已与她相距不远,宋清昀薄唇微抿,心里忽然就有些不痛快。 指间还残留着她身体柔软的触感,他手指微蜷,径自解了身上的黑貂狐裘,罩在了江慕灵身上。 她身形清瘦,那件犹带他体温的黑貂狐裘将她包裹的密不通风,江慕灵习以为常,洛庭柯倒是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宋清昀只作不见。 “洛公子,刚才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江慕灵素白的小手轻轻捏着顺滑的黑貂狐裘,因为喉咙还有些隐隐作痛,所以她声音格外细小,听上去倒是有别于以往的活泼跳脱,透出几分淡淡的温婉沉静来。 洛庭柯难免心有触动,“江小姐客气了。” 江慕灵看着他,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了一点,眉眼稍弯,露出抹淡淡笑色。 洛庭柯亦在回望她,面容文雅,笑容得宜,似乎有股淡淡的柔情横溢于他二人的眼波流转间,十分和谐。 宋清昀最是见不得他二人这旁若无人含情脉脉的模样,他俊眉微凝,出声打断道:“慕灵,你今日受了惊吓,还是早些回府为好。” 经他这么一说,江慕灵确实觉得有些身心俱疲,遂点头道:“洛公子,下次慕灵一定登门拜访,向你道谢。” 洛庭柯也知道她此刻不宜多呆,柔声道:“江小姐慢走。” 宋清昀再无法忍受,也不等江慕灵回应,直接拉了她离开。 等到送她回了江府,太医苑的苏太医早已在府上恭候多时了,原来宋清昀早派人去请了他过来,就等着为她诊治。 林天下手太重,她又一贯娇生惯养,是以白皙的脖颈都被掐出圈浓重的淤痕,现在只要一开口说话,就疼得要命。 苏太医为她开了不少药,外敷内服好几大包,江慕灵看着都觉得头皮发麻,可在宋清昀的威压之下,她也没得反抗,只得乖乖听话。 “慕灵,接下来我还有事,就不久待了。”宋清昀盯着她把药喝完后,放下杯盏,起身道:“这几日你就别出门了,好好在家休养,有时间我会来看你的。” 江慕灵今日已在外头折腾了小半天,又加上受了惊吓,实在没精力与他攀谈,草草应下后就让金元送他出门,自己则疲累的倒在柔软的床铺之上,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她这一睡,不知晨昏颠倒,到了第二日的傍晚时分才悠悠醒转。 因为休息的时间够长,所以醒过来的时候喉咙也没什么痛意,银锭这两日都有为她敷药,以至于现在颈间淤痕浅淡,若不是凑到跟前仔细查看,已然看不出什么。 她心里记挂着慕臻,一醒就问他的情况,银锭用热毛巾轻轻擦拭着她的小脸,眉飞色舞道:“表少爷知道您在公堂上发生的事,心里十分担忧,所以这几日都歇在府上,就等着您醒过来呢。” 江慕灵愣了下,“表哥现在在府上?” “对啊,不过表少爷怕打扰到您休息,所以才没过来。” 江慕灵点头表示了解,慕臻性情温和宽容,一向以旁人为先,有此举动也是正常。 等到她梳洗打扮完毕,外头早已是暮色四合。 焕洗一新的江慕灵依旧是往常打扮,粉裙长鬓,光鲜亮丽,她身后跟着银锭和金元,脚下步伐轻快,不多时便穿过了花木扶疏的中庭,来到了碧波荡漾的澄心湖。 湖面水色粼粼,高悬气上的九曲长廊之上,有一人独立。 廊间烛光摇曳,而那人披着满身柔光,青衣秀颀,面容俊逸,一双眼眸清亮温柔,湛湛然有如星光外泄。 “表哥!”情不自禁的,江慕灵情扬起笑脸,拎起裙角跑了过去。 慕臻远远就看到了她,此刻听她呼唤,立刻抬步走来,长廊很快就到了头,皎皎月华如水倾泻,笼罩在他和她之间,如梦似幻。 慕臻温雅端方,神色间透着关怀,“表妹,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 江慕灵摇头,“没有没有,我好着呢。倒是表哥,看上去瘦了不少,这几日委屈你了。” 慕臻看她精神不错,心里也稍稍放了心,“是你辛苦了才对。” 江慕灵抿了抿唇,面上笑容不由得淡了下来,“表哥,都怪我识人不清,这才让人钻了空子,还连累了你,真是……” 慕臻见她神色抑郁,连忙宽慰道:“表妹莫要自责,助人为乐乃是一大善事,你心性单纯,可人性非全善,总有向恶者,无法避免。” 卷一:东临 尾章:春夜动人 慕臻突遭横祸,心中却无一丝怨怼,端丽的面容上和善如初,眸色清正,江慕灵难免生出几分钦佩,“表哥胸襟宽广,实在让慕灵佩服。” 慕臻唇角微翘,“数日不见,表妹文采渐长不少。” “最近我认识了一个很有学问的人,都是他教的!”说到这里,江慕灵似乎想起了什么,尴尬道:“那个……就是误以为你作弊的监考官,洛庭柯。” 慕臻倒是神色如常,并未因洛庭柯的误抓而心生嫌隙,“听说洛大人是洛中有名的大才子,诸子百家涉猎众多,犹擅骈文训诂,你跟着他学文,再好不过了。” 他倒也不奇怪江慕灵会跟洛庭柯攀上关系,毕竟有了宋清昀那么尊大佛在那,就是有天东临帝传召他都会觉得稀疏平常。 江慕灵没想到他对洛庭柯了解的这么深,眉间溢出惊讶,“表哥知道洛公子的事?” 慕臻点头,“嗯,洛大人在文人圈里很出名。” 江慕灵对洛庭柯心怀好感,现在听的人夸赞,自然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我也觉得洛公子很厉害!” “嗯,先不说这个了,夜间风凉,你前几日才受了惊吓,可不能在外逗留太久,还是早些回房吧。”慕臻虽然许久未见她,想与她再多相处一会儿,可顾忌到她的身体,又不敢让她继续在湖边吹风。 江慕灵紧了紧身上裹着的织锦镶毛斗篷,笑容明丽而娇俏,“不碍事,我穿的很暖和的。”她见慕臻还想再说什么,连忙道:“而且我与表哥太久没见,心中实在想念,再多说一会儿吧。” 慕臻心有所触,却仍是有些为难。 那双直直注视着他的杏眸澄净清澈,还带着不染世事的纯粹,让他很难将那个‘不’字说出口。 慕臻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只有妥协的份,何况她方才那话又说的那么动人,更让他舍不得拒绝。 最终,还是心中的执念占了上风,他眉间渐渐露出无奈之色,退步道:“那往里头走一些吧,风没那么大。” 第80节 江慕灵杏眸瞬亮,粉唇高扬,眼角眉梢都满是盈盈笑意,“好!” 在一旁候着的金元和银锭见他两人并肩离开,不由得打着灯笼快步上前。 中庭花木扶疏,暗香盈人,江慕灵开口道:“表哥,明日傍晚我会在楼外楼设宴,你可要早点到啊。” 慕臻微怔,“明日母亲准备去趟灵隐,恐怕没办法赶回来。” “唉?” “此去灵隐,要待上三天,沐浴斋戒,消灾祈福。” “这样……那我等你回来!” “其实不必这么麻烦……” “要的要的,有些事不能省,表哥遭此一劫,我终归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若非当年我资助了林天,也不会有这次的事。佛家不是讲因果循环的嘛,因有我起,果落表哥身,于情于理,我都该办这一桌。” 慕臻见她说的煞有介事,一副他不答应就不罢休的执拗做派,心里顿时就软了下来。 “这几日你为了我的事,也费心不少……罢了,你既然想弄,那便弄吧。” “嗯,我在临安等你回来!” *** 时间一晃而过,三日之期很快就到了。 这几天江慕灵忙着筹备酒宴和其他事,分-身乏术,宋清昀那边自然就冷落了下来,好在后者现在也忙着为齐尚书扫尾,以及应付洛庭柯白天黑夜的监督,一时间倒也相安无事。 临安城西,西子湖畔侧,楼外楼静静伫立,湖面上隔空高建楼宇,雕梁画栋,无一处不透着精致秀美。 今日的楼外楼人流量依旧不少,只是往来进出者皆为青岚衣饰的江府家丁,江慕灵身处竣工不久的水中楼阁,目之所及处,只见碧波荡漾,春水连天,全然是水光潋滟晴方好的秀致。 她看了眼天色,秀眉微蹙,“时间差不多了,都准备好了没?” 银锭就站在她身边,闻言回道:“小姐放心,金元那边都安排好了,就等着咱们这边的信号呢。” 江慕灵稍稍放了心,复又强调道:“那就好,待会儿你可别掉链子,我要给表哥一个天大的惊喜。” 银锭点头,忙不迭的拍胸脯保证:“一定不会有差错。” “对了,叔叔那边呢?我准备的东西可有送过去?” “已经送过去了……哎呀,小姐,表少爷来了!” 江慕灵目光一掠,注意到楼下那抹修长的青影,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催促,“你快去苏堤等着,天一擦黑就可行动。” “好。” 银锭出去后没多久,慕臻就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上了雅间。 此处乃是楼外楼水上楼宇中最高的一层,观景视野亦是极佳,待到入了夜,西面临湖,可观月霜倾泻,东面揽市,可闻街沸鼎盛,一动一静,一闹一寂,却显得意外和谐。 “表哥,你来了。”江慕灵含笑引他入座,“本来今天洛公子也要过来的,他还记挂着之前误抓你的事,想要当面向你赔礼道歉呢,不过今晚临时有事,被陛下召入宫中去了。” 慕臻稍稍一愣,待到反应过来,自是一番谦逊:“洛大人太客气了,原不必这么麻烦。” “说来,表哥倒是跟洛公子有些像呢。”江慕灵杏眸微眨,小手支在桌上,认真盯视着他道:“都这么温文尔雅,知书达理。” 若说这是文人特有的气质,可为何叔叔就没有呢? 大概……是叔叔的地位太高了吧,行事间难免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威慑,让人心生畏惧。 慕臻张嘴,正欲说话,江慕灵却已然‘啊’的一声,“表哥在灵隐待了数天,现在一定很想吃肉吧,我懂我懂,那咱们先吃起来吧,边吃边聊。” 她率先执了箸,十分熟练的夹起片蹄髈肉,放到慕臻碗里,“表哥快尝尝,看味道合不合胃口?楼外楼最近换了新厨子,我是特地吩咐照着你的口味弄的。” “多谢表妹了。”慕臻微微笑了下,顺从她意思的咬了口蹄髈肉,酥软香滑的口感充斥口腔,顿时便勾起了他的食欲。 江慕灵见他喜欢,暗暗放了心,自己也跟着吃了起来,一时间桌上的气氛无比和谐。 “表哥,这几天你抄经书了吗?” “嗯,抄了。” “早课呢?我猜你一定会去上。” “不错,方丈是世外高僧,语带禅机,听他授课,十分受教。” 江慕灵瞪大了杏眸,惊道:“表哥,你是不是被寺里的青粥小菜给折磨狠了?方丈说话几曾带过馋鸡馋鸭?” 慕臻一怔,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不由失笑,“不,我说的是……” 砰——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轰响。 慕臻下意识的望向发声处,恰好见到一簇炫丽芳华绽放,江慕灵不动声色的放下了筷箸,知道是到时候了。 她收敛了下内心情绪,故意露出副惊讶的神色,站了起来,“表哥,外头好像在放烟花唉,我们去看看。” 慕臻向来便顺着她,此刻听她开口,自然是无条件的听从她的安排,起身离席。 不知何时起,星星点点的烛光在湖面聚集,由于他们此刻身处的位置太高,远远看上去就像是烛光一直在闪烁轻颤,有如夜空繁星。 空中烟火还在燃放,火树银花不夜天,纷纷扬扬,一簇接着一簇,缭绕芳华尚在绽放,又有乱花飞溅而出,渐渐的,天上烟火与湖上烛光仿佛连成了一线,漫天漫地间皆是绚烂多姿的光影,极致的喧哗中,慕臻听到了江慕灵清脆的声音:“春试之前,我曾说过会让西湖之上燃满花灯,六桥苏堤两岸,被盛大炫丽的烟火所覆。” 第81节 慕臻心中重颤,下意识道:“可惜,我却没有实现我的诺言。” 是啊,那夜在江府中庭,他曾向她许诺,必定状元及第,但是现在…… 江慕灵侧脸,秀丽的面容在这灼灼华光下更显精致,“若非林官作弊买官,此刻表哥定然是状元郎。” 慕臻闻言,只得苦笑。 现在的气氛太好,他实在说不出那些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谦虚话。 可她看着他的目光是那么的认真和执拗,就好像她方才所言,真的是事实一般。 情不自禁的,他轻声道了句:“不知不觉间,慕灵长大了啊。” 江慕灵秀眉一拧,有些不高兴,“慕灵早就是大人了,只是表哥一直拿我当孩子看。” 慕臻喃喃:“是啊,我不能再当你是孩子了……” 当年那个笑容明媚温暖娇俏的小丫头长成大姑娘了,可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变,岁月似乎格外的善待她,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再等等吧,等到他金榜题名的时候就好了。 她自小衣食无忧,怎好跟着他受苦受累,遭受岁月蹉跎。 他会给她想要的一切,盛大的婚礼,一世的真心,他会把她继续捧在手里,宠她一辈子,疼她一辈子,她不需要做任何改变,只用维持现状就好。 江慕灵全然不知他内心的波动,恰好此时热烈芳华相继绽放,灼灼照亮了大半片夜空,她眸中瞬间生采,有如珠玉蕴怀,拍手欢呼道:“表哥你看,好漂亮啊!” 慕臻一直在看着她,神情专注而深情。 “是啊,很漂亮。” 他嗓音低沉,却又饱含着无限温柔。 *** 湖边气氛和谐,丞相府上却又被低气压笼罩。 照理说现在春试案结束,一切都照着宋清昀所想进行下去,他应该觉得舒心才对,可偏偏宋大丞相心情阴郁,正冷凝着俊脸,闷在书房里练字。 笔是竹刻花鸟纹的湖州羊毫笔,墨则是水波莲花池古歙砚墨,字是他惯用的狂草,肆意不羁,挥洒自如,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 往日里再是烦躁纷扰之时,只要一提笔,他便能将情绪悉数压下,可今日不知为何,字写了一张又一张,心情却始终无法平复。 他想起了齐尚书收受贿赂还未收到惩罚,冷声唤道:“宋远。” “卑职在。” “丢了弃子,保了齐尚书,他也该付出点代价了。” 宋远刚从嘉兴回来,也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不耻下问道:“主子觉得该当如何?” 宋清昀丢了笔,一声冷哼:“春试被取消,刚好由他安抚考生,既如此,就让他安抚到底吧。” 宋远细细品味着这句话,结合宫里近日发生的事,顿时醒悟道:“主子是想将郊外别院供养考生三年的事交给齐尚书?” 终于有个人能让他舒心一些了,宋清昀眉峰微动,点头道:“他也该长长记性了。” 正说着,小四忽然跑了进来,手里还托着个精致四方的紫檀木雕花云纹盒,“主子,江小姐托人送东西过来了。” 宋清昀心情本来恶劣的不行,一听他这禀报,神色立即多云转晴,宋远见状,忙不迭的将那沉甸甸的木盒递了过去。 宋清昀打开一看,里头赫然放着尊剔透晶莹的琉璃玉。 那玉呈弯月状,水色及足,洁白细腻间似乎还透着淡淡的莹光。 宋清昀心中忽而一动,吩咐道:“灭灯。” 宋远不明所以,但由于他现在所处的位置离烛台最近,所以揣着一肚子莫名的执行了。 房内瞬间被漆黑笼罩。 可令人意外的是,宋清昀手中却冉冉泛着白光,冷冽清霜,就像是天上泻下来的月芒。 小四大感震惊,不由出声道:“主子,这玉好奇异,竟然会发光!” 宋远同样诧异,但想着江家富可敌国,府里全是宝贝,又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是江小姐送过来的东西,要是没点出彩的地方,那才该觉得奇怪。 小四毕竟跟在宋清昀身边的时间短,还做不到宋远那般镇定,“主子,这是夜明珠吗?小的还是头一回见着长成这副样子的夜明珠。” 宋清昀示意宋远将灯重新燃起,他看着盒中的琉璃玉,昳丽精致的眉眼稍稍一弯,“慕灵这丫头,倒是有心了。” 夜风轻柔,缓缓拂过屋外柔嫩的莳花稀草,随着春-色的深入,这清冷寂静的夜也开始变得动人起来。 天上一轮明月高挂,莹润皎洁,周遭繁星明亮,想来明日一定是春风浮动艳阳天的晴朗,适合出游,适合会友,更适合……培养感情。 第一卷·完 第一卷写到这里就彻底结束啦~本来是打算昨天一次性写完的,奈何这几天事情太多,又困又累,而表哥和慕灵的这段互动又是声声自己特别喜欢的一个片段,所以才放到今天细致的写。 如果宝贝们能体会到表哥的内心感受,那就算是写成功啦~ 废话也不多说啦~咱们明天见~ 卷二:南诏 第一章: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春意渐渐深了。 第82节 清明将至,东临国内独有的龙井茶也到了采摘的时节。 茶也分三六九等,龙井的产地亦是分布东临大江南北,然所有产地中,唯临安郊外的龙井山上之龙井为茶中极品,量少而精,千金难求。 因为此中缘由,近段时间前往临安的人流也变得多了起来。 宝马香车在宽阔的官道上络绎不绝,其中大部分都是华丽精致,当中一辆马车前,垂挂着一串做工精致的金铃。 那金铃由金子打造,呈含苞待放的铃兰形状,数根纤细的金丝花蕊垂曳而下,风一吹,花蕊轻颤,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马车前有全副武装的侍卫开路,后则跟了好几辆同样华贵的车马,浩浩荡荡,一眼都望不到头。 就在往来路人猜测着马车内坐的是哪家显贵时,最前头那辆垂挂着精致金铃的马车上有人探出头来,那是个看上去年纪尚幼的少女,头戴珠翠,面容娇俏,只这般远远望上一眼,便觉她浑身珠光,无比富贵。 “你又朝外边看什么?” 沉稳而清越的声音自马车内传出,威严之中透着几分不悦,似乎十分不喜她此刻行径。 “叔叔,我们都出发大半天了,我看看到哪儿了。” 马车上坐着的,正是江慕灵和宋清昀,后者此刻正闲散的倚着软几,修长挺秀的手指很是随意的翻阅着书籍,“这一路你都看了多少回,到南诏还早着呢。” 江慕灵闻言,顿时垮下小脸,“怎么这么远啊,我得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亦哥哥。” 宋清昀漫不经心道:“十几天吧。” 江慕灵吓了一大跳。 宋清昀抬眼,“若是你丢掉一半东西,倒是可以快一些。” 他指的是跟在后头的那十多辆载满货物的马车,江慕灵一听,顿时急了,“不行,这些都是送给南诏的物资,不能丢的。” 宋清昀捧起书,不再说话了。 江慕灵安静了会儿,忍不住道:“叔叔,你为何不愿借钱给南诏啊?” 半个月前,南诏使者突然来访东临,开口便是要借三千万两黄金,东临虽然富庶,不将这点小钱放眼里,但架不住宋清昀是个节俭的,而且在询问借钱因由时,使者不愿多谈,明显是有难言之隐。 真情不明,宋清昀自然不会当这个冤大头,二话不说直接下了逐客令。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哪曾想这南诏使者突然搭上了江慕灵,哄得她出资不止,还签下合约,双方画押。 宋清昀知晓此事后大为震怒,这南诏使者心机深沉,居然懂得从江慕灵这边下手,明显是对他们之间的事了如指掌。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能让一个异国人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 “南诏小国,穷山恶水,借了未必还得起。”宋清昀心中计算的飞快,面上却丝毫不显,还是那副含笑自若的镇定模样,“不过不妨事,南诏国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否则也不会招呼都不打一声的过来,此行前去,刚好可查探一番。” 江慕灵见他说的平和,也没显出不悦,这才松了口气,毕竟这件事上她确实理亏,头脑一发热,就答应了下来,“我也觉得,他们要不是走投无路了,也不会找上东临……刚好我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亦哥哥,他去年没有回来,我还想着今年清明肯定能回,结果书信一来又是说要留在边境。” 宋清昀自然知道她那点小心思,不可否认,此行前往南诏,还有一层理由也就是这个了,他放下书卷,慢声安抚道:“江亦年年回临安探亲已是特例,这两年军中事物繁忙,他回不来也在情理之中。” 江慕灵鼓着两腮,长叹出一口气,“山不就我,只好我来就山了。” 宋清昀修眉微挑,似是有些诧异,“你竟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江慕灵想也没想就是一句奉承出口:“慕灵每天跟在叔叔左右,耳濡目染之下,会点古语不是很正常嘛?” 宋清昀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就这张嘴儿甜。” 老实说,若是往常,他是定然不会带江慕灵去边境那种危险混乱的地方,可作弊案之后,江慕灵与洛庭柯愈见亲近,几乎每日都腻在一起,要不是恰好出了南诏使者这件事,他还没理由把江慕灵带离洛庭柯身边。 比起可控的危险,洛庭柯那种不可控的危险才更值得警惕。 “此去南诏路途遥远,我们走的匆忙,你可与江老弟打过招呼?” 江一轩事务繁杂,三天两头的不着家,最近恰逢龙井茶季,他几乎是歇在了龙井山上,江夫人不放心他一个人,也跟着过去了,现在江府之中,也就江慕灵一个人呆着。 “叔叔放心,爹爹知道我是跟你出来,一点都不担心呢。” 宋清昀颔首,很满意江一轩的信任。 然而江慕灵话锋一转,秀丽的眉眼间愁色轻逸,“只是洛公子那边……我只叫人传了个口信,都没能当面道别,我们要有好长一段时日见不到呢……” 明明才半日未见,为何她就有点想念了呢。 宋清昀神色一僵,薄唇慢慢抿起。 一时间气氛似乎有些凝滞,江慕灵后知后觉的反映过来,却又不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只好收敛心神,继续道:“但是叔叔怎么能去南诏?离朝这么久,陛下那边没问题吗?” 宋清昀修长的食指微屈,状似不经意的轻叩着软几,“陛下刚赐洛大人教鞭,朝中有他足以。” 他这一句话,立刻就让江慕灵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赶忙拍他马屁道:“洛公子新官上任,哪能有叔叔在朝中的影响力大。而且那教鞭,还是因为叔叔的缘故才有的,洛公子好多地方都要向叔叔学习呢。” 前段日子江慕灵在楼外楼宴请慕臻,洛庭柯本来也是要一同出席,奈何突然遭到东临帝传召,进宫后,东临帝赐下教鞭一条,以作褒奖。 此教鞭有如尚方宝剑,如帝亲临,可先斩后奏,断佞臣,按法诛奸赃。 东临帝将教鞭赐予洛庭柯,也算是变相的承认了他的能力。 可作弊案连同买官案,出力最多者皆为宋清昀,在外人看来,他倒是没有拿到丁点好处,全让那洛庭柯给得了。 但只有东临帝知道,宋清昀是故意为之,借此讨了个恩典,外出脱身。 东临朝中风气散漫,洛庭柯迫切的想要大刀阔斧实施改革,然而百官如此行事已成习惯,又哪里是轻易可改变的呢。 以前洛庭柯在朝中无甚影响力,只能靠着从宋清昀这边下功夫,藉由他来督促百官,整治歪风邪气,可宋清昀本身也是个喜好享乐的人,这白天黑夜都被盯着要去办公,他也不乐意啊。 第83节 现在好了,洛庭柯有了这条教鞭,权利在手,完全可以直接勒令百官,而他借出使南诏这一理由,既将慕灵给带走,又能让百官直面洛庭柯的严苛,可谓是一石二鸟。 宋清昀越想心里就越舒坦,昳丽的面容上却是丁点微漏,只是正色道:“去南诏是为国事,陛下自然应允。” 卷二:南诏 第二章:郊外品茶,春日小宴 江慕灵点点头,翻出了食盒,“叔叔,说了半天你也该饿了吧,我们吃些糕点吧。” 这是出发前她特地差人去太白楼买来的,边上还有立有好几个一模一样的,要不是糕点不好存放,她定然是要塞满一马车在路上吃。 马车虽是在官道上行走,但难免颠簸,宋清昀怕她吃的不舒坦,便抬手轻敲车厢,扬声问道:“到下一个城镇还需多久?” 宋远就侯在左右,闻言立即回道:“主子,此地已离天河镇不远,按现在的脚程,大概能在黄昏时分到达。” 他合上书,淡然吩咐道:“那就歇息一会儿吧。” “是。” 车和马的行速开始慢慢变缓,到最后甚至停了下来,走在前头领路的南诏使者发现这一改变,心中难免惊疑。 与他并辔而行的杨皆注意到宋远举动,不由微笑解释:“舜化贞大人,先在此稍作休息吧。” 被称之为舜化贞的年轻男人正是南诏来的使者,他生的极为清秀,眉柔秀长,眼波氤氲,便是连那肌肤都细腻洁白,不似南诏男子粗犷,反倒是有几分男生女相的感觉。 “为何?”舜化贞看了眼天色,“再赶赶路就能到城镇,不如一鼓作气。” 杨皆自是不好说丞相大人身娇体贵,便维持着面上笑意道:“既然天黑之前能够抵达目的地,那暂时休息一会儿也没什么打紧……更何况,一昧的赶路,车马和人也吃不消啊。” 舜化贞一听此言,瞬间皱起了眉,“我们不过才行出百里地,就休息了两次。” 杨皆面上的笑意有些僵,“至少,未耽搁行程,不是吗?” 舜化贞抿唇,心中再是有不悦,也只能忍下。 另一边,江慕灵已经张罗着仆人摆下桌椅,垫上软枕,金元忙着烧水沏茶,银锭则将糕点逐一摆上了桌,宋清昀将一顶淡粉的帷帽戴在江慕灵头上,后者唔了声,下意识仰头,只听得好一阵珠翠碰撞,她杏眸睁的溜圆,明显是有些被吓到。 宋清昀一震衣袍,翩然落座,“出门在外不比临安,下车戴帷帽。” “唉?可是……我以前都没带过。” “以前是你小,现在长大了,自然要注意一二。” “……” 江慕灵鼓了股腮帮,虽然不喜欢脑袋上罩块布,但宋清昀既然开了口,她也不能拒绝,只能勉强接受。 “小姐,喝点热茶吧。” 银锭将泡好的龙井茶端到了宋清昀和江慕灵面前。 龙井温润形雅,应当配以剔透琉璃杯,水注入之际,可见茶叶于其中翩翩飞舞,清新的茶香飘了出来,闻之便令人心旷神怡。 宋清昀端起琉璃杯,他手指修长挺秀,看上去竟是比那琉璃杯还要出色几分,茶香清淡,入口甘甜,他浅抿了口,回味着口腔中的鲜醇,“现在喝龙井,还是早了些。” 江慕灵不懂品茶,却也知道龙井在清明前采摘最佳,她家里也做茶的生意,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会了解一二,“图个新鲜嘛,这些都是还鲜嫩着的龙井,虽然味道清淡,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啊。” 宋清昀颔首,像这般品种的茶叶,最适合招待人,“宋远,去请杨统领和南诏使者过来品茶。” 宋远领命而去。 江慕灵早就饿了,她拿起块龙井糕塞嘴里,颇有几分狼吞虎咽的感觉。 以前虽然也常和江一轩出门做买卖,但毕竟是小时候的事了,今日这一通赶路,倒是让她有些吃不消了。 宋清昀看她吃的不亦乐乎,就连白净的脸颊也沾了糕渍,不由无奈,取出条干净手帕,为她轻轻擦拭了起来。 她肌肤温暖细腻,宋清昀偶不小心手指触碰到了,只觉入手一片滑软,心中难免旖旎。 “平日里逛街走动都没觉得饿,今天只是坐了段马车而已,倒是腹中空空。”江慕灵一连吃了好几块糕点,才稍稍解了饥。 “就算是坐着不动,小姐也是赶了路,必定觉得累。” 恰巧此时,杨皆和舜化贞走近,前者听到她这番言语,不由笑答道。 江慕灵思索了下,觉得很有道理,不由点头,“还是杨统领一语中的。” 宋清昀摇头,放下了琉璃杯,“今后的路还长着呢,看你怎么办。” 他语气如常,只是昳丽的眉眼间溢出无奈,显然是对她不知如何是好。 江慕灵翘唇一笑,杏眸熠熠,似蕴珠光,“叔叔别担心,咱们一路过去,会经过那么多的城镇,多备些吃食就好啦。” 他们这边厢聊得轻松惬意,舜化贞却是心思重重,他看着气氛和谐的江慕灵等人,忍不住出声道:“宋先生,我们何时可以启程?” 他心挂南诏,恨不得能立刻飞回国中,然而这些东临人却一路散漫,严重拖慢了他的进程,若是可以,他真想把人全给丢了,独自带着物资回国。 “此刻景色上佳,又有清茶相伴,适实在合观赏。”宋清昀悠悠说着,意味难明的望了舜化贞一眼,“舜老弟也坐下吧,试试我这东临茗茶的滋味。” “先生,城镇已近在咫尺,不如我们等到了客栈再细品吧。” “客栈中的景色,可没这里好啊。” “先生……” 舜化贞满目焦急,要是情况允许的话,他简直想要直接把宋清昀给架起来了。 他长睫微抬,看出了他面上未加掩饰的急切,不由勾唇一笑,“看不出来,舜老弟竟是个急性子。” 舜化贞并没理会他这句揶揄,只执拗道:“先生,我们还是即刻上路吧,等到了客栈也可好好歇息,否则去的晚了,恐怕会耽误休息。” 第84节 江慕灵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抛出句完全不像是安抚的安抚,“这有什么,去的迟了,照样要歇息好再继续赶路啊。” 舜化贞怕的就是这样,这要是早到了,早早休息,早早上路,也就不耽搁行程,可要是按照江慕灵的说法,晚到还是休息那么久,可不得延误出发时间吗? 这一路还远着呢,要是开了这个头,难免日后不发生同样的事,那他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回到南诏? 卷二:南诏 第三章:林中惊魂,宋相震怒 宋清昀本就怀疑南诏国中出了事,现在见他如此焦虑,更是确定了心中想法,眼见江慕灵也吃饱喝足了,他就不再难为她,同意直接启程。 杨皆这才刚坐下,茶都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宋清昀就说要上路,心中难免莫名。 丞相不是叫了他们过来喝茶赏景的吗?这一样都还没开始呢,‘春日宴’就结束了? 一行人就这般重新上了路,照常是舜化贞和杨皆在前开路,江慕灵与宋清昀坐马车在后,可没行出多远,后头又出现了状况。 江慕灵捂着腹疼难忍的肚子,猛地敲了几下车厢,“停车,停车!” 她这动静太大,宋清昀难免意外,“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肚子疼,要如厕!” 江慕灵向来在他面前就没个忌讳,如此私密之语也能说得这般理直气壮,宋清昀难免觉得有些尴尬,他轻咳了声,修长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书卷,“这荒郊野外的,哪有地方给你如厕,很快就到下一个城镇了,你忍忍。” 江慕灵连连摇头,细白的额际冒出层薄汗,腹中翻江倒海的坠痛着,哪里还能等到城镇,“这是紧急情况,可不能忍!” 说罢,也不管马车停没停稳,一撩车帘就跳了下去,速度之快,让宋清昀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然而后者的恍神也只是一瞬。 他撩帘,也跟着下了马车,江慕灵跑得太快了,这附近都还没派人清查,她这般冒冒失失的去……咳,难免让他担忧。 “宋先生,是否有什么问题?”舜化贞皱着眉,看上去似乎有些不高兴。 想想也是,这才走出几步路,就出了状况。 江慕灵能口无遮拦,宋清昀却是做不到的,他望了眼林中,不自禁逸出声长叹,“抱歉,舜老弟,我们便在此等候片刻吧。” “为什么?”舜化贞很执着,他想知道缘由是什么。 宋清昀扶额,实在觉得难以启齿:“慕灵突然有重要的事……” 舜化贞坚持追问:“什么重要的事?” “啊——” 就在这时,林中突然传出一声女子惊怕的尖叫,宋清昀瞬间听出是江慕灵的声音,神色立刻一紧,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大步朝着林中走去。 尖叫还在持续,却是越来越近,江慕灵的身影远远出现在宋清昀视线中,让他想也没想的加快了脚下步伐。 她一头撞入了他的怀中,宋清昀下意识拥紧了她,声音是自己都没发觉的紧绷,“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有、有人偷看我!” 她惊魂未定,秀丽的小脸上还残留着惊惧,宋清昀一听这了得,原本他让她忍耐就是有此种担心存在,现在真切发生了,可不得让他震怒。 只要一想到有人看到了江慕灵从未显露人前之处,他就觉得心中怒意翻涌,恨不得直接挖了偷窥之人的眼睛。 宋远早就钻入了灌木丛中,不多时便提拎出一名年轻男子。 那人形容狼狈,深嵌腿肉之中的扑兽夹狰狞可怖,鲜血染红了他大半条腿,而他面色苍白,眸黑而无光,已是奄奄一息之态。 “你是何人?怎么会在这林子里?”宋远不等宋清昀出声,已然率先问道。 那人气若悬丝,好半天才低低道出句:“我……住在天河镇……” 至于为何会弄成这般田地,看他此刻样子就知道了,误踩扑兽夹,剧痛之下,难以前行,只得留在原地,等人救援。 宋远扫了他一眼,见他不像是说谎,便又问道:“我看你双目失明,你是独自出来的?” “我有一胞妹和我同行,只是我夹伤了腿走不了,就让她去镇上找人帮忙了。” 宋远看向宋清昀,后者余怒未消,正冷凝着一张俊脸,浑身低气压。 江慕灵埋在宋清昀怀里没动静,舜化贞看此人鲜血淋漓,已是撑不了多久,心中难免不忍,“可否将他腿上的扑兽夹卸下来?瞧着怪渗人的。” 宋远没得宋清昀吩咐,自然不会贸然行动,便解释了句道:“这种扑兽夹,是用来捕猎大型野兽的,你看他的伤口,腿骨已被夹断,恐怕日后行走会受到影响。” 这么说来,这人也是倒霉,不仅双目失明,以后还会变成瘸子,真是…… 宋远暗暗摇头。 宋清昀气闷了好一会儿,现在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对方不过是一盲人,什么都没看到,慕灵冲动跑进林中宣泄本就不对在先,他自然不好将所有过错怪罪在这盲人身上。 思及此,他定了定神,开口道:“宋远,卸了他腿上的扑兽夹,给他止血。” “是。” 宋清昀拥着江慕灵开始往回走,舜化贞跟在他们后头,“先生,这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卸夹止血后,留在原地。”他既有胞妹前去求援,料想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舜化贞迟疑,“我看他伤势极重,恐怕留在原地不妥,他既是天河镇人,不如我们顺路送他一程?” 宋清昀不咸不淡道:“此人不知底细,所言皆为一面之词,不足取信。” “他身受重伤,还双目失明,引发意外的可能性不大。”舜化贞沉吟,就像是下定决心般认真说道:“如果先生不放心,舜化贞愿一路看着他,保证不出任何乱子。” 第85节 宋清昀睨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考量着这话的可行性。 舜化贞一脸期待。 宋清昀一声长叹,终于松了口:“若是我同意,舜老弟可算欠我一个人情?” 舜化贞闻言,嘴角不由一抽。 一路同行,他或多或少也知道了宋清昀的脾性,东临有了这么个不放过任何敛财机会的丞相,国库不充盈才怪。 “这是自然。”短短片刻的功夫,舜化贞心中已有了较量,反正前来东临借物资已是欠了人情,那再欠一些也没什么。 说话间,他们已经回到了马车区,宋清昀扶了江慕灵上车,转身微笑的样子像极了打量货物是否称心的老狐狸,“就是不知道,舜老弟这人情值多少钱了?” 卷二:南诏 第四章:前路被阻,分道扬镳 “……” 舜化贞默然的看着他,没有说话。这位东临的丞相大人,总是时时刷新着他对于贪财的认知。 宋清昀含笑自若,泰然接受他的注目。 老实说,他并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他,因为那种事根本不重要,但若是本该进账的银子长腿飞了……他可就没那么好脾气了。 好在舜化贞已经下定的决心不会更改,所以在复杂的看了宋清昀许久后,他慢慢吐出一句:“但凭先生定夺。” 也就是说,将主动权放到了宋清昀手里,他爱干嘛就干嘛。 宋清韵颔首,昳丽的眉眼稍稍弯起,看上去十分满意,“好,小四。” “小的在。” “去后头空出一辆马车来,通知宋远,直接送人过去。还有,待会儿留一人在此,以免那人的胞妹回来找不到人。” “是。” 小四领命而去,宋清韵一整宽袖,怡然笑道:“接下来,就劳烦舜老弟与那伤患同坐,以防万一了。” 舜化贞点头,满口答应:“这是自然。” 解决了伤患问题,众人又开始继续上路。 宋清韵登上马车后,就发现江慕灵缩在角落一声不吭,这位可从来是闲不下来的主儿,现在能安静乖巧的闷着,想来也是因为刚才的那件事。 好歹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 宋清昀暗暗思忖着,心里是好气又好笑,“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你行事冲动,这回吃到苦头了吧。” 江慕灵闻言,不由瞪大了杏眸。 她不敢相信,发生了这种事,叔叔居然不安慰她,反倒还趁机说教训斥她,这、这简直……太过分了! 他还是一直疼她宠她的叔叔吗! 她越想,心里就越觉得委屈和不甘,“人有三急,我忍不住啊。” 宋清韵屈指,敲了她脑门一下,“若不吃那许多零嘴,自不会急。” 他那一下敲的力度不大,不过做做样子罢了,奈何现在江慕灵心里正不高兴着,被他这么一敲,愈发觉得难受,索性气闷的侧过了身,忿忿道:“可我饿!” 嘿,她倒是生气了。 宋清昀被她逗乐,一时间倒也没说什么。 现在该生气的人到底是谁?瞧她这反应,她还有理了? 平日里她不拘小节,行事全然不似待字闺中的小姐,他为此说过她不少次,可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刚好可以让她长长教训,收敛一番。 思及此,宋清韵便从容了起来,决定晾一晾她。 无人说话,马车内也恢复了安静,江慕灵对着车厢一脸气鼓鼓,宋清韵则重新靠上了软几,继续翻看那本未看完的书籍。 半柱香后,他翻了页,修长的指节滑过纸张,发出好听的簌簌声。 江慕灵脊背笔挺,倔强而执拗,纹丝不动。 他又翻了页,薄唇微启,嗓音清越:“还在生气?” 虽然已经决定要让她吃点教训,可他还是没忍住率先开了口。 江慕灵就等着他的台阶,此刻一听他说话,立马就扭转过身子,秀丽的小脸紧紧皱着,一副受了委屈又可怜兮兮的模样,宋清昀看的心里一揪,不自觉攥紧了手中书卷。 算了,教训以后再说,反正来日方长。 她今日受了惊吓,本应当好生抚慰,是他这个做叔叔的失职了。 宋清韵暗自长叹了声,终究还是决定听从心里的意愿,他放下了书卷,“来,慕灵。” 由于心里存了歉意,那声音也就放的极低极柔,如春风拂过湖面,亦如柳絮洋洋洒洒,江慕灵感觉到他的变化,稍稍好过了些,身子挪了挪,贴着他旁边坐下。 宋清韵抬手,修长的手指温暖干燥,落在她柔软的发顶,安抚性的摸了摸,“今日之事也是意外,那人眼盲,并未瞧见什么不当见的,你也别多想。” 江慕灵感受着宋清韵的抚慰,下意识在他掌心蹭了蹭,原本那些纠结啊羞窘啊难受啊顷刻消散,唯独留下一个疙瘩,让她很是在意:“可是,今天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没人敢说出去。” 他淡淡说着,明明字里行间都透着平静,却于话尾泄出几分锋芒杀机,江慕灵感受到了,不由瑟缩了下。 “叔叔……” 第86节 情不自禁的,她言语间就露出了几丝怯意。 宋清韵怔然,倒是没想到她能察觉自己的想法,他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终于收回手,“离天河镇还有些距离,睡一会儿吧。” *** 虽然途中发生了一点小插曲,但他们还是在天黑前抵达天河镇。 镇子不大,街也窄小,然而江慕灵一行所乘马车太过华丽宽阔,竟是无法穿过街道。 宋远在前头左右查看了番,确定马车真的大过街道,这才有些汗颜的控马于马车前,恭敬道:“主子,前面那段路,恐怕得您和江小姐步行前往了。” 宋清韵在车里就听到了动静,闻言也不见惊讶,让江慕灵戴上帷帽后,与她相携下车。 后头,舜化贞也扶着重伤男子下车了,杨皆骑马而来,一拉缰绳,翻身越下,冲宋清韵禀报道:“先生,我已问过村民,城外有条山路可直接绕过镇子。” 宋清韵颔首,杨皆又道:“客栈就在这条街上,医馆也离得不远,正好同路。” 他办事周全,只一次就把所有事情都打听了清楚,宋清韵自然十分满意,只是杨皆突而拧了下眉,似有话要说。 宋清韵注意到了,不由出声询问:“怎么了?” 杨皆犹豫,好半响才迟疑道:“先生,物资随马车一并绕城走山路,理应由我护送,可出行之前,主子曾令我贴身跟随先生左右,不得离开,所以……” 此行去往南诏,东临帝特地将心腹杨皆派来保护宋清韵,足见他对宋清韵的重视,杨皆奉皇命在身,不得违背,宋远又惯来跟在他左右,也不能离开,剩下的就是杨皆手下的将士和舜化贞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宋清韵心中已有了定论,开口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让侍卫运物资前行即可。” 舜化贞闻言,眉峰一紧。 宋清韵不着痕迹的瞥了他一眼,慢慢续道:“山路难行,许要耽搁些时日,我们便先走一步,等到了沛城再集合。” 到了沛城,再行个两三日,就到南诏境内了。 舜化贞本就担心物资离开视线会出意外,此刻一听他居然要直接丢下物资不管,而是还是十来天,顿时就急了,“先生,此番安排似乎不太妥当。” 卷二:南诏 第五章:天河遇刺,人命关天 宋清韵本来就是打的这个主意,现在舜化贞主动提及,哪里有拒绝的道理,只是面子上还是要做的漂亮些,不能让人家看出他的故意为之。 他沉吟,好半响才道出句:“也可,那就劳烦舜老弟了。” 舜化贞不知他算计,心里确实忐忑难安了番,现在得他应允,焦虑瞬息消散,喜形于色道:“多谢先生。” 他将伤重之人移交给宋远,继而便与宋清韵告别,马车在他的指挥下调转方向,朝原路返回。 江慕灵目送着他们一行浩浩荡荡得走远,忽而道:“叔叔是故意的吧?” 宋清昀一怔,不由自主的看了她一眼。 她头上戴着帷帽,面容隐于淡粉纱帷之后,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神情。 可宋清昀却能在心里描绘出她此刻模样。 那双溜圆又莹润的杏眸一定是睁的大大的,粉嫩小嘴儿紧紧抿着,眉头深拧,就为等他一句回答。 宋清昀微微笑了下,不答反问道:“舜老弟与我们同行,总要催促赶路,想必你心里极为不快吧?” 简直就是超级不快好不好! 她最讨厌有人在耳边催来催去的,可舜化贞身份特殊,她不好发作,这一路过来,憋的都快要炸了。 可现在宋清昀三言两语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不由得,江慕灵露出了钦佩之色:“叔叔果然了解慕灵。” 宋清昀习以为常,“不然怎么当你叔叔?” “嘿嘿嘿。” 宋远见他二人一聊起来就没个停,硬着头皮上前道:“主子,天色已晚,不如早点动身,先将此人送去医馆,再找客栈歇息?” 宋清昀应了声,示意他前头带路。 大概是因为现在天色渐晚,而街道上又没设立放置烛台的石座,所以整条小街上,除他们几人外再无人烟。 月光昏暗,星子沉淡,江慕灵和宋清韵居于正中,左右是银锭和金元两人盏灯,前方是宋远搀扶着重伤男子开路,身后则为杨皆断尾。 天河镇的医馆已经近在眼前了,昏暗夜色下,医馆门前的大红灯笼散发着温暖的光芒,众人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将人安置妥善,好去客栈歇息。 赶了一天的路,终归还是有些疲累的。 就在这时,风忽然变得急了。 劲风呼啸之中,似掺杂着尖锐铮鸣,杨皆神思一凛,反应极为迅速的拔刀出鞘,眼前亮白闪过,不过眨眼的功夫刀与剑便击打在一起。 “啊!” 江慕灵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宋清韵心中瞬沉,一时间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下意识护住了她。 锋利的长剑疾刺而来,宋清昀护着江慕灵往后一退,却无法避开,眼看那剑就要伤到宋清昀,宋远一个健步上前,拔剑出鞘,森然冷意浸染剑身,竟透着几分嗜血的意味。 “叔叔,我们快走。” 江慕灵长这么大,还从未遇过行刺事件,此刻见得周遭黑影重重,刀光剑影,心中不免惧怕。 第87节 宋清昀自是不会让这些肮脏污了她的眼,修长大手一盖,便将那双灵动清澈的杏眸给遮挡了起来。 街道两侧的瓦檐上有密集的走动声传出,宋远一手提着重伤之人,拖动间不小心擦到了后者受伤的腿,后者隐而不发,只是暗暗咬紧了牙关。 银锭和金元早在混乱中与他们走散,灯笼掉在地上滚来滚去,宋远谨慎的护着江慕灵和宋清韵,眼见杨皆以一己之身拖住了所有黑衣人,不由舒了口气。 到目前为止,事情还处于可控范围内。 宋清昀倒还是那副不显山露水的从容模样,纵使现在身处乱局,也不见丝毫慌张,“先进医馆。” 医馆离他们不远,快走几步就到了门前,里头灯火如豆,药材的清香随之传来,稍稍安定了众人的心神。 馆内药柜林立,瞧上去竟是有些挤挨,乌沉木的古朴柜台之后,有一名大夫模样的老者正在称量枸杞,宋清昀一行突然闯入,吓了他一大跳,秤上枸杞也随之跌落,掉了一地。 “你们……”大夫伸指,刚想问他们身份,宋远就嘭的关上了大门,落下暗栓。 大夫看他们的神色立刻就变的异样起来。 有什么人,会是一进门就要锁门的? 宋远确定门窗都关严实了,这才松了口气,那重伤之人一进医馆就昏厥了过去,若是再不接受治疗,恐怕真的有性命之忧。 他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放上柜台,温声道:“大夫,我这有位伤患,还请你帮忙救治。” 宋清韵看着那锭在烛光下闪闪发光的银子,昳丽的眉眼微微挑了下。 这期间,外头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大夫听着听着,面色渐渐白了。 天河镇一向安逸,他在此生活了数十年,还不曾遇到过今夜这阵仗,而眼前,宋远手持兵刃,面上肃杀冰冷,难免让他心生畏惧,不敢上前。 宋清韵大概猜到了大夫害怕的原因,不由拍了拍宋远,示意他先将兵刃收起。 锵。 利剑归鞘,声音清脆,大夫不由瑟缩。 “这位小兄弟应当是你们天河镇的人。”宋清昀微微一笑,眸中如蕴华光,他生的出众,又因常年位极人臣,是以眉间正气凛然,浑身矜贵,一看就非一般人。 宋远适时将那重伤之人送了过去,大夫看上去还是有些忌讳,但架不住他们的注目,只得硬着头皮看了眼。 这一眼过去,还真的觉得眼熟。 他犹犹豫豫的抿了下唇,这回再看,已是细细打量一番。 而正是这一番打量,让他认出了重伤之人的身份。 “思邈?” 大夫大惊失色,一时间顾不得其他,忙不迭的上前为他把脉。 宋远见状,也算是松了口气,这时外头打斗声已停,一道影子印上门窗,不多时门扉就被人敲响了。 “主子,这些人嘴里藏了毒药,我没能及时发现,都死了。” 是杨皆的声音。 宋清昀示意宋远开门,屋外夜色深沉,杨皆低头站在灯笼下头,下颚紧抿,全然是听凭处置的告罪模样。 他的身后,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具尸体。 卷二:南诏 第六章:医馆小谈,互相承诺 江慕灵被留在医馆内,自然不知外头情况,宋清韵笼袖而立,修颀挺秀的身形挡住了她的视线,平静询问道:“是否搜过身?” 杨皆低着头,沉声回道:“我刚才已经搜查过一遍,他们身上并无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宋清韵沉默,半响才道出句:“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 东临境内一向太平,怎么会突然冒出一帮杀手? 可惜现在手头毫无线索,想要细查都没个方向。 他定了定神,深幽的眼眸一眼望不到底,似古井森郁,“罢了,若真是冲着我们来的,这不过是个开始。” 前往南诏的路途漫长,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既然他们的行踪已被对方知晓,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平了。 如果对方的目标真的是他,就一定会来再行刺杀,他不怕被人惦记性命,反之,还觉得这是件好事。 对方行动的越多,与他们交手的机会也就越多,大大增加了寻找蛛丝马迹的机会,长此以往,总能揪出幕后黑手。 不过他唯一担心的是江慕灵。 若是一个不察没能保护好她…… 宋清昀心里一沉,面容看上去竟有些阴郁,“宋远,你去通知镇长,将这里处理了。” 天河镇是个小地方,平白出现了这么多具尸体,恐怕会引起百姓惶恐。 最好的办法是在没其他人知晓的情况下悄悄掩盖一切,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今晚还是个普通的晚上。 不过医馆里的那位大夫,怕是要敲打一二了。 “杨皆。” “在。” 夜风似乎变得凛冽了起来,宋清昀眸色深沉,意味深长道:“一次失败没什么,下次抓住活的就好了。” 杨皆心里不由一紧,被他周身透出的气势所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第88节 宋清昀神情淡淡,薄唇边惯来噙着的那抹笑也悄无声息的没了,“等宋远回来,我们连夜离开。” 客栈是不能呆了,天河镇兵马守卫皆是寥寥,他就是想要布局,也要受到限制。 杨皆知道他的顾虑,没有反驳,点头同意。 宋清昀便又道:“医馆里应该有马车,待会儿你跟大夫借来。” 杨皆继续点头,可点到一半觉得不对,不由反问:“借?”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宋清昀从容颔首,缓缓续道:“等到了端城,自会派人将马车送回。” 端城即是他们的下一站,相比较于天河镇的穷酸落魄,那里才是让人歇息的地方。 杨皆觉得他这安排不妥,搞的这么复杂,还不如直接买下了。 不过他知道宋清昀的脾性,遂也没直言,只委婉劝道:“先生,端城离这里有些距离,一来一回的话,怕是要费不少功夫。” 宋清昀不甚在意,“无妨,我们自会在端城客栈等你。” “……” 感情这跑腿的还是他。 杨皆不能忍了,“哪能劳烦先生等,我待会儿直接跟大夫把马车买下即可。” “嗯,也行。” 宋清昀想也没想就应下,痛快的让杨皆几乎以为他就是在等着这句话。 这次的出行任务可真是个苦差事。 精神方面要保持高度的紧绷也就罢了,这钱财也得跟着散出去,这可真是…… 唉,一言难尽。 宋远脚程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领了人过来。天河镇隶属端城,镇上设有镇长,并配有一个捕头并几个捕快,在知道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荏临天河,镇长心中十分惶恐,然而一听丞相遭遇刺杀,那惶恐就变成了魂飞魄散,让他恨不得立刻回家,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宋清韵位极人臣,乃东临帝的肱骨,平素把持政务,身份尊贵,要真是在天河地界出事……那他这个镇长也该锒铛入狱,万死难辞其究了! 因着这层原因,镇长神情愈发紧张,也就没听清楚宋远的安排。 接下来的事不必宋清韵操心,他留杨皆和宋远跟天河镇长交涉,自己迈步进了医馆。 淡淡药香充斥着整个大堂,烛光摇曳下,可见面容秀丽的年轻女子托腮坐于软椅之中,认真看着大夫治病。 那名在林中救出的男人名为孙思邈,本就是寄住于医馆之中,与大夫是老熟人。他们此番送人过来,倒也是阴差阳错歪打正着了。 只不过,他本就双目失明,需靠人引领才能出门,现在捕兽夹伤了他的腿,又兼之救治太晚,恐怕这条腿也要废了。 宋清昀进来的悄无声息,大夫专心治疗,并没注意到他,倒是江慕灵反应迅速,起身叫了他一句:“叔叔。” 宋清昀‘嗯’了声,在看到她的小脸时,他心中倏颤,忽然就觉得世界一片安静。 大概是此刻的烛光太过温柔了吧,所以连那一贯飞扬跳脱的小丫头也变得柔美了起来。他走到她边上坐下,长袍一整,慢条斯理道:“再歇一会儿,我们就出发。” 江慕灵杏眸一亮,“终于要去客栈了吗?” 白天因为赶路折腾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可以去客栈歇息了,却发生了刚才的事……这么一番耽搁,她早已是身心俱疲,想要好好躺着休息一会儿。 宋清昀摇头,慢声道:“连夜赶路,去端城。” 江慕灵愣了下,似乎没想到行程一下子变了,“为什么?” 大晚上的根本就不适合赶路啊,一个不小心摔到沟里怎么办? “难道是因为刚才那些黑衣人?”她怀疑的拧起了秀眉,小脸不自觉鼓起,“那些人到底是谁啊?叔叔认识的吗?” 宋清昀言简意赅:“坏人。” 说完这句,他继续问道:“你怕不怕?” 江慕灵下意识的点点头,少顷觉得不对,又摇了摇头。 宋清昀被她的反应逗乐了,不由露出抹淡淡的笑容,“你这是怕还是不怕?” “当然怕啊。” 她想也没想的说着,有些理直气壮,“不过叔叔肯定会保护好我,所以又觉得不必怕。” 宋清昀心中一动,不由自主的看了她一眼。 她杏眸盈润,秀丽的小脸上满满全是对他的信任。 宋清昀沉默了下,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已满是冷静和沉稳,“是的,有我在,没人能伤到你。” 他的保证让江慕灵很开心,这让她有被重视的感觉,“叔叔也一样,不用怕会有坏人,因为慕灵也会保护好您的!” 卷二:南诏 第七章:富饶端城,夜中温情 这话要是让旁人听到,定是要笑掉大牙。 江慕灵区区一未及笄的小姑娘,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居然还妄想保护宋清昀? 她不让人分心保护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然而宋清昀却没生出好笑和轻视。 第89节 江慕灵待他之心,向来诚挚,所言所行皆出肺腑。 他轻‘嗯’了声,眸色深远,如玉温软。他少有这种模样,江慕灵见了难免受宠若惊,接着就听到他一贯清越含笑的声音:“辛苦你了。” “叔叔这是哪里话,本就是慕灵应当做的。” 她趁热打铁的又恭维了句,眼看宋清昀神色舒爽,自己心里也浮出满满的成就感。 在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她更讨叔叔欢心?齐海茵那种人,连她一个小拇指都不够! 若人有尾巴,她此刻必定是要翘到天上去。 “丞相,都处理妥当了。” 就在这时,宋远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刚回来的银锭和金元,两人一见到江慕灵,就赶紧跑了过去。 “小姐!”银锭急急的上下一番打量,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刚才可吓死婢子了,幸好您没事。” 江慕灵虽然不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但自家婢女胆小如鼠的事她还是知道了,所以就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淡定。 宋清昀适时起身,衣袍如水般漉了下去,“宋远,马车可有备好?” 宋远点头,恭敬回道:“杨皆已经向大夫买下马车,小四刚刚整理好,随时可以出发。” …… 夜已经很深了,朴素简陋的马车穿过街道,朝着南城门而去,镇长带着几个捕快一路相送,直到将他们送出城,这才停步,目送着他们远离。 端城离天河镇有段距离,江慕灵一行足足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才在翌日城门即将关闭时抵达。 甫一进端城,扑面而来的便是繁华富饶之景。 鳞次栉比的屋舍沿街道而建,路旁商铺林立,行人接踵,喧嚣闹嚷,竟是堵的马车寸步难行。 江慕灵一整晚没休息,白天困得狠了倒是眯过,只是马车太破旧,导致行路颠簸,十分严重,让她睡得不是很安稳。 不过此刻进了城,地面平整,倒不似路上那么多坑洼,可以稍稍眯一会儿。 宋清昀同样是一夜未睡,精神看上去倒是不错,他昳丽的眉眼一抬,见江慕灵靠着车厢昏昏欲睡,不由放下手中书卷。 因为怕吵到她,他放缓了动作,将一侧放着的粉缎描花披风抖开,慢慢盖在了她身上。 继而便撩帘而出,轻声问道:“还有多久到客栈?” 杨皆早就前去探了路,闻言不由回道:“过了这条街,再走个三五里,就到了。” 听上去是不远了,可宋清昀望着前头黑压压的人群,和一眼望不到头的街道,修眉微蹙。 宋远问道:“为何会有这么多人。” 杨皆无奈:“端城人多,与临安所差无几,此刻又要值晚膳时分,所以街上人就多了些吧。” 人多意味着吵闹,更何况周围小贩的叫卖一声比一声高,再待下去,江慕灵被吵醒是迟早的事,“可有其他路?” 杨皆点头,“有是有,不过要绕一段。” 宋清昀下了决定:“无妨,绕路过去。” 宋远应了声,开始调转马头,宋清昀修长的手指一松,车帘顺势滑下,遮住了内里的光景。 他重新坐回原位,江慕灵还是他出去之前的样子,浑身罩在柔软温暖的披风之中,小脸素净,神色安详。 也只有睡着的时候,她才会透出几分恬静。 宋清昀不自禁笑了下,昳丽的眉眼稍稍弯起,倒是有了温柔的意味。 他重新拿起书卷,细细看了起来。 没多久,端城客栈就到了。 宋远要了几间上房,又吩咐小二备好热水,一应诸事准备妥当后,才回到马车上禀报宋清昀,“主子,都安排好了。” 此刻马车已经入了客栈后院,安静的跟方才吵闹是两个世界。 因为江慕灵还没醒,宋清昀也就没动,听得宋远禀报,也只应了声,缓缓翻过一页,“先等着吧,金元和银锭是不是还没回来?” 他二人早在进入端城的时候就向宋清昀打过招呼,说要去城里的商铺买些东西。 江慕灵在家用习惯的都得置办起来,昨晚在天河镇是没办法,现在进了端城,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委屈她了。 杨皆觉得在马车里待着不舒坦,便劝道:“主子不如先去房中等着,江小姐现在这样睡,怕是睡不安稳。” 宋清昀沉吟,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手中书卷。 他本是想着江慕灵昨晚没休息好,让她好好睡一觉,等睡饱了,自然而然就醒了,他并没有考虑过她一直不醒该如何。 就像杨皆所言,马车简陋,不是睡觉的好地方,但若是把她叫醒…… 宋清昀暗自叹息了声,拿过帷帽戴在她头上,连人带披风的横抱了起来。 虽然在江慕灵小的时候他常常抱她,可近几年却是碍于礼数,再未与她这般亲密了。 所以她甫一入怀,他眉间就溢出几分意外。 她好轻…… 明明平日里吃东西没个消停,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轻的像是没几两肉? 外头的小四听到动静,连忙打起了车帘,宋清昀怀抱着江慕灵,踩着车凳下车,示意杨皆前头带路。 第90节 一路穿行过寂静的后院,夜风凛冽,霜华如水,江慕灵在他怀中安稳的睡着,长长的披风旖旎垂曳,随着走路的步伐而飘扬翻飞,宋清昀觉得自己现在的心境就像那角披风,起逐承落,一点都不踏实。 他将她带到了自己的客房,轻轻放上雕花大床,复又小心翼翼的抽掉披风,给她盖上锦被。 宋远和杨皆留在外间没进去,自然就没人看到他此刻怜若珍宝举动和神情。 等到一切安置妥当,宋清昀才直起身,松了床幔,将她隔绝与内。 他走了出去,宋远便道:“主子劳累一天,是否先行用膳?” 因为怕吵到江慕灵,他的声音放的极轻,要不是离得近,恐怕宋清昀还听不清。 可他还是有些不满意,示意宋远出去说话。 直到将客房门关上,走出好一段了,宋清昀才出声吩咐道:“热水准备好了?” 赶了两天路,却没地方和机会让他沐浴,这是一向爱干净的宋清昀所不能忍的。 宋远也知道他的习惯,所以早早让小二备下热水,“准备好了,我现在就让小二提上来。” 卷二:南诏 第八章 哗啦。 轻轻的水声在内室响起。 氤氲热气模糊了视线,空气中水汽深重,一年轻男子端坐木桶之中,他眉目昳丽而修远,五官雅致间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矜贵,发如泼墨,凌乱散于颈肩,瞧起来就像是沾上红尘的画中仙,烟火气浓重。 赶了这么久的路,终于能够好好泡个热水澡,这对于宋清昀来说也是件十分悦心的事。 虽然现在不如在府上方便,也没有婢女在旁伺候,但是像这样安静的泡在热水里闭目养神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因为银锭和金元去街上置办东西了,为免他们回来的时候吵醒江慕灵,宋清昀就将她送到其他房间,自己则在隔壁沐浴。 宋远和杨皆知晓宋清昀的脾气,他这一泡没个两三炷香是绝对不会好,遂分成了两班,宋远留在门口以备不时之需,小四和杨皆则先去吃东西填饱肚子。 时间过得很快,待银锭和金元扛着东西风风火火的回来时,身后还浩浩荡荡的跟了十几个人,小四一见他们这阵仗,不由咂舌,“这是把整条街都搬回来了吗?” 杨皆虽然早就知道江二小姐锦衣玉食,可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夸张。 宋远倒是习以为常,“江小姐比较讲究,难免对东西比较挑剔。” 说话间,身后紧闭的门扉一动,宋清昀已然沐浴妥当,缓步走出。 他着了身质地厚沉的深袍,广袖流云,银丝绞边,精致之中透着几分雅致,由于刚刚沐浴完毕,披泄而下的发丝还带有淡淡湿意,灯光之下,愈显柔黑,缎子般光滑。 “东西都买回来了?”他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稳,只是那昳丽的眉眼望向搬上搬下的房间时,却微不可查的蹙了下。 似乎是觉得那处太过吵闹。 他们几人站在走廊上,本来就目标太大,银锭一抬眼就看到了他们,不由跑了过来,“宋先生。” 她体型颇重,所以这一路跑过来,震得整条走廊都有些颤,“宋先生,我家小姐呢?” 宋清昀低声道:“她正在里头睡着呢,让那边的人声音小些。” 银锭应了声,风风火火的又跑了回去,吩咐了一番,动静果然小了很多。 宋清昀满意的舒了眉眼。 宋远见他心情好转,立时问道:主子,厨房已经备好晚膳了,不如您先用膳?” “直接端来房间吧。” 说完这句话,他重新进了房中。 *** 江慕灵这一睡,直接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宋清昀本来还以为她会睡不惯客栈的硬板床,毕竟以往她就寝的床都是柔软的整个人都能陷进去。 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这两天她确实累坏了。 银锭一早就准备好了洗漱用具,都是她往日在江府时惯用的,江慕灵看着新奇,不由道:“这些东西从哪弄来的?” 她们当时带出来的行李全在马车上,现在正跟着舜化贞翻山越岭,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银锭拿起檀木梳,轻轻掬起一捧江慕灵的发丝,“端城里有咱们府上开的铺子,早在出发之前,江管家就吩咐了下去,让各分店准备好您常用的那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江慕灵稍感讶异,想了下又觉得理所应当,“江管家一直就这么周到。” “可不是嘛,不过江管家可真是厉害啊。”银锭感慨,“小姐您看,这从临安一路下来,大大小小得有多少城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消息下发到所有分铺,速度可真不是盖的。” 江慕灵点头,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回去得给江管家提例银。” 银锭手巧,只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就给她盘出了漂亮精致的发髻,还插上了一支累丝珍珠卷须簪。 江慕灵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摸了摸头发,“咦,今日倒是梳了个新发饰。” 银锭笑眯眯的放下檀木梳,心中满满全是自豪:“这是端城盛行的发髻,昨儿个婢子在首饰铺学来的,倒是很衬小姐呢。” 既然头上戴了珍珠,那今日就该穿素净些了,银锭从衣柜里翻出套象牙白曳罗靡子裙,又给她配了雪貂银狐皮斗篷,面上略施粉黛,耳挂明月珰。平日的她惯来是盛装出行,现在一改风格,倒是清新秀丽如带着露水的百合,静静摇曳着,温婉而柔美。 江慕灵穿着这身去找宋清昀的时候,后者正拿着卷书坐在窗边。 外头鳞次栉比的屋舍一路顺延,尽头处是湛蓝苍穹,天光倾泻,丝丝缕缕光芒耀眼,而他就坐在光芒最盛处,周身沐浴着朝阳,以至于五官轮廓也变得鲜亮明润,昳丽非凡。 第91节 听到门口响动,他抬眼望来,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眸平静如水,在看到江慕灵之时,却明明白白的闪过抹惊艳。 “叔叔早。” 江慕灵甜甜笑着,迈步走了进来。 桌上已放着热气腾腾的早膳,有做工精巧的糕点,也有圆润憨实的面点,碧梗粥与豆花各盛了一碗,各种香味交织一起,让人光是看着都食欲大增。 “看来慕灵来的时机巧了,刚好用膳。”她昨晚睡得好,起来时自然觉得饿,现在看到有这么多好吃的,嘴里已经开始疯狂分泌口水了。 宋清昀稍稍眨了下眼,放下了书卷。 只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已恢复如常。 “昨晚你睡得沉了,我就没叫醒你,银锭他们已经按照你的喜好重新布置了客房,待会儿你就直接搬到那间去吧。” “好啊。”江慕灵的心思已经在吃的上面,见小四盛了碗碧梗粥过来,连忙举勺。 宋清昀看她那样就知道她没听进去,索性也就不再多言了,在她身边坐下后,也开始享用起早膳来。 江慕灵是饿狠了,吃的风卷残云,宋清昀倒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缓缓咽下一块糕点的功夫,她已经一整碗碧梗粥下肚。 胃里稍稍好过些了,她吃的也就没那么急了,“叔叔,待会儿有什么活动吗?” 其实在以前,宋清昀是十分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可跟江慕灵一起呆久了,近墨者黑,让他也变得没那么讲究了,“你想去做什么?” “当然是上街逛逛啊!”江慕灵丢了块糕点入嘴,觉得味道太淡,又夹了箸咸菜,“我听银锭说,端城里也有听书的地方,叔叔,要不咱们待会儿也去看看?” 宋清昀不咸不淡道:“在临安还没听够?” 江慕灵赶忙正了神色,认真道:“当然不够。” “……” “您不知道,上次我跟洛公子在茗茶楼听书时是真的好玩儿,洛公子还当场讲了段故事呢,可好听了!” 宋清昀现在是一听江慕灵提洛庭柯就不高兴,闻言面色不由沉了几分。 抱歉,今晚更新的迟了_(:3」∠)_ 卷二:南诏 第九章:思慕之心,君可知晓 一时间,用膳的心情也没了,他心里阴郁,放下长箸低斥道:“你当日回了临安也不回府报备,只知道在外贪玩,我还没说你。” 江慕灵自知失言,不由吐了吐舌头。 宋清昀不喜欢她跟洛庭柯走得太近,可她平日里千依百顺,唯独这件事一直不听他的话,让他十分着恼,“最近你是不是常往洛府跑?” “我最近正跟洛公子学习,所以去的勤了些……”江慕灵低垂着小脑袋,看上去似乎有些娇羞和不好意思,“洛公子真的太厉害了,不管什么都知道呢。” 宋清昀听了她这夸奖,心里那口郁气顿时就堵住了,“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热爱学习?” 江慕灵扭捏:“以前慕灵小,不懂事,现在长大了啊。” 是啊,确实是长大的,知道思慕男人了。 宋清昀默了下,也不知道是不开心她思慕的不是他而是别人,还是什么,“你若有哪里不懂,大可来问我,何必麻烦洛大人。” 江慕灵心想她本就是为着洛公子去的,要是跑去了宋清昀那里,岂非本末倒置? 然而面上却是不能这么直接说的,她转了转眼珠,认真道:“叔叔日理万机,事情太多了,慕灵怕干扰您办公,所以才想着去找洛公子。” 宋清昀一看她那样儿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心里愈发不痛快了,“洛大人如今得了陛下赐的教鞭,承天子之命,清肃官场风气,日后怕是没时间顾及你了。” “啊……” 她秀丽的小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意外和失落,“这……洛公子应当会有闲暇的时候吧,总不至于……每天都忙的见不着人?” 宋清昀一声冷哼,“我也未曾每天忙的见不着人。” 江慕灵方才说因为他忙才不来找他,可现在一说洛庭柯忙,却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这要是平日,宋清昀是断然不会将话说的这么直接,因为这样难免会让她尴尬,下不来台。 可他现在心里是太不舒坦了,洛庭柯在江慕灵的心里越来越重要,便是立刻临安,远去万里之外,她也心心念念的惦记着,三不五时的拿出来说上几句,摆明了是一直在想着。 宋清昀觉得,不能再这样任由事情继续发展了。 这好感的苗头,必须趁着幼年期斩断! 至于这第一步,当然是从减少她二人的相处开始。 “慕灵,现在洛大人忙于朝政,你也别去给他添麻烦,这样吧,你既然想学点东西,那在我身边也是一样的。” 江慕灵怔了下,待到反应过来,不由想推拒,奈何宋清昀快她一步,慢悠悠的续道:“虽然我的学识比起洛公子要差点,但是教你,应当是绰绰有余吧?” 伺候在一侧的小四闻得此言,差点道出一声‘好’。 这一招以退为进使的可真是妙,若是江小姐拒绝,那不就是坐实了主子不如洛公子? 江小姐惯来便喜欢吹捧主子,就算她心里是这么想,面上也断断然不会表露。 正如小四所想,江慕灵现在还真是进退两难了。 她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现在还不得不往里头跳,顿时就觉得心里有些不能接受。 这不过是夸了洛公子两句,怎么就演变成如今这副局面? “叔叔愿意教慕灵,自然是最好了。”江慕灵僵笑,口不对心的奉承道:“那以后就麻烦叔叔了。” 第92节 “无事。”宋清昀重又举箸,漫不经心道:“反正你的麻烦事又不止一件。” 宋清昀平日里很少这样不给她留情面的。 江慕灵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不敢反驳,只得小心翼翼的赔笑着,讨好般的给他夹着糕点。 宋清昀一见她那小模样,心里虽然还是没有彻底释然,但终归还是舍不得再让她提心吊胆。 她就是吃定他了。 宋清昀暗自腹诽着,对自己这一见她就心软的态度十分之不满。 他将自己盘中的那块糕点夹起,隔桌递到她的嘴边。 江慕灵忙不迭的咬下,淡淡酥香充斥唇齿,绵软的口感让人流连,竟是不输于临安太白楼。 “叔叔,这个好好吃!” “好吃就多吃些。” “嗯,您也吃呀。” 宋清昀应了声,却没动,江慕灵便也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将糕点送于他唇畔。 只见那淡色的薄唇微启,洁白秀致的齿关一合,糕点便入了进去,江慕灵一脸期待:“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咸了。” …… 用过一顿还算和谐的早膳后,江慕灵便提议出去走走,宋清昀摇头,将一本蓝边绞线的书籍丢到她面前,“用过膳后不宜走动,先学半个时辰的文章吧。” “啊……” 江慕灵简直被他的敬业惊呆了。 照说这学习的事,她还以为怎么着都得等回了临安以后,哪里想到他说完就要上任当夫子,而且看这架势,要是没有学好,还不让出门玩…… 江慕灵开始了第一百零一次的后悔,并且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少提洛公子,不然指不定哪里又漏了陷,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宋清昀见她神色不对,不由露出抹笑容,十分温和的问道:“有问题?” 江慕灵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没有,叔叔我们要学什么?现在就开始吧!” 嗯,这态度还行。 宋清昀昳丽的眉眼间稍稍溢出几分满意,“之前在洛公子那里,你都学了些什么?” “唔……”她能说当时无心上课,心思全在洛公子身上吗? “其实,也没学什么。”她屈指,挠了挠脸颊,“洛公子喜欢给我讲故事,说了好多好多的奇闻异事呢。” 宋清昀点头,“原来洛大人还有做说书先生的天赋。” 江慕灵一听这话,顿时来劲儿了,“我也这么觉得唉!” “……那今天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宋清昀将那册书籍翻开,纸张簌簌的声响在他和她之间发出,透窗而入的光芒缓缓游动,丝丝缕缕攀上了他们身上,淡淡金芒笼罩,让他们看上去就像是本身散发着光芒,纯净如不存于世的美好。 宋清昀讲故事的方式不同于洛庭柯,他习惯于抛出问题引领江慕灵去思考,这大概与他本人的行事风格有关,待到整个故事讲完,江慕灵一脸意犹未尽,倒是不像刚才那么排斥了。 其实如果是每天这样听故事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殷勤的给宋清昀倒了杯水,称赞道:“没想到叔叔也这么会讲故事,你们都很适合去说书呢!” “……” 卷二:南诏 第十章:丞相心计,一举两得 他堂堂一东临丞相,去茶馆说书?亏她想得出来。 宋清昀顿时没了喝茶的心思,淡淡道:“刚才的故事,你可听进去了?” 江慕灵连连点头,小脸泛笑:“听进去了,叔叔讲的好,慕灵记得很清楚。” 这个回答让宋清昀心里稍稍好过了些,“嗯,那今日的作业就是写点评。” “唉?” “没听清?” 江慕灵一脸的目瞪口呆,似乎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听是听清了,可是……点评?慕灵从未写过……这……” 洛公子都不会给她留作业啊,怎么叔叔…… 宋清昀面色淡然,慢声道:“人总会有第一次,待你写的多了,自然就会习惯。” “可慕灵不会啊。”她这从小到大,虽然家里给她请过不少夫子,可她心思从来不在学习上,便是连课都不去上的,何况写作业。 “你有一天的时间。”宋清昀神色淡然,慢声道:“不拘格式,不定用词,把你想要表达的意思写清了,就行。” 江慕灵巴巴的望着他,“叔叔会从旁指导吗?” 宋清昀瞥了她一眼,从容起身,“你在客栈慢慢写,若是待我回来之时还没写好,可以考虑指导一二。” 江慕灵一看他那架势,顿时急了,“叔叔要去哪里?” 她也想去玩儿啊,为什么要把她丢到客栈写作业。 第93节 宋清昀一整宽袖,抬步便往屋外走,“书铺。” 小四跟了上去,江慕灵见他们主仆离开,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叔叔,我跟您一起去啊。” 虽然她对书铺没什么兴趣,但也比闷在房里写点评好。 “不必,你先写点评。” 丢下这句话,宋清昀也消失在门口,江慕灵瞪着外头空荡荡的走廊,颓然跌坐了下去。 所以她到底是为什么要跟叔叔说起这件事啊。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赔了夫人又折兵,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过且不管江慕灵心中有多哀怨和沮丧,宋清昀安排下来的事她还是得执行的。 银锭慢慢磨着砚台,心中满腹莫名,“小姐是怎么了?突然来了兴致想练字?” 按照江慕灵以往的性格,此刻应该是穿行于大街小巷才对,外头春光正好,多适合逛街的天气呀。 江慕灵手持毛笔,抖得跟风中残叶,“叔叔要我写点评呢,唉,这种东西本小姐哪会儿写!” “小姐,您要写什么点评?” “叔叔今儿个给我讲了个故事,让我听完后讲讲自己的心得,真麻烦,故事听了就听了嘛,还要写什么点评?洛公子都没这么多要求……” 她嘟哝着,经此一比,愈发觉得洛庭柯的可贵。 幸好宋清昀现在不在,否则听了她这话,还指不定气成什么样。 “小姐,不然叫了金元进来一起想?”银锭常年跟在江慕灵身边,自然也是满肚子的草,这种事跟她说是没用,但金元那边就不一样了。 江慕灵一拍脑袋,放下了毛笔,“对,金元是有点墨水的,赶紧把他叫进来!” 宋远被宋清昀安排守在客栈,就是为了照应江慕灵,此刻听得她要去找金元,不由身形一侧,出现在门前,“小姐,金元被主子带去书铺,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江慕灵看到他,莹润的杏眸顿时灿亮,“宋远!” “……” 大抵是她现在的神情太过炙热,宋远背脊一僵,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江慕灵站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的蹦到了他面前,一把拉住了他往屋内拖,“金元不在没关系,你在就可以了啊!快来告诉我,这点评怎么写!” “……” 他就知道! 像这种留守看家的活,以后能不能让杨皆来干。 宋远内心有点想淌泪。 他委婉的搬出了宋清昀,以作拒绝的理由,“小姐,主子会发现的。” 江慕灵拍拍胸脯,保证道:“不会,你口述一遍,然后我用我自己的语气把它写下来,叔叔看不出来的。” “……”真的吗?为什么听起来这么不靠谱…… 然而江慕灵正眼珠儿莹润的盯视着他,一动不动,明显是在等着他开口。 他有些受不住她的视线,不由得移开目光,奈何又对上银锭溜圆的眼眸,这主仆二人都巴巴望着他, “小姐……” “你说不说?” …… 迫于江慕灵的淫威,宋远只能屈服妥协。 其实宋清昀都不拘格式,不定用词了,那这所谓的点评,无非就是她听到故事之后的所思所想,便是简单的写上寥寥数行,宋清昀也是不会在意,毕竟他又没有规定字数。 但江慕灵相当于他的半个主子,主子发令,他不能不听,所以现在也只得强行降低自己的水准,尽量用比较幼稚粗糙的语气来描述,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经此种种,宋清昀买好书籍回到客栈的时候,江慕灵已经将那边宋远做的点评放到了他桌前。 她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点评写出,宋清昀倒是不见意外,只是黑眸微抬,状似无意的瞥了宋远一眼,后者心神一凛,只觉后背泛出冷汗。 主子怕是看出来了吧。 宋清昀确定是心里有数,但他没有捅破,只是薄唇微扬,轻笑着冲江慕灵道:“孺子可教,慕灵,以后都要像今天这样认真,学习是件持之以恒的事,不可中途放弃,知道吗?” 江慕灵见他没再说其他,也知道这关算是过了,便暗暗舒了口气,“叔叔放心吧,慕灵一定跟您好好学习,不过……学习也要劳逸结合,我能不能先去外头逛逛?” 说来说去,心思还是在玩儿上面。 他刚才那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让她再接再厉,继续学习,结果…… 她应承倒是应承的好,偏偏全无自觉,转眼就给抛到了脑后,亏他还特地去书铺买了些浅显易懂的话本…… 不过他也知道她的心性,天生就不是个爱读书的人,之前去找洛庭柯,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幸好这条线让他给断了,不然任他们朝夕相处,全没个手段,人不得被洛庭柯给骗了去? 卷二:南诏 第十一章:飞鸽传书,以心寄情 叩叩,半开的房门忽然被人敲响,江慕灵抬眼望去,便见银锭满脸激动,见她望过来,连忙几个小步冲上前行礼,“小姐,先生。” 宋清昀见她举止冒失,微不可查的蹙起了修眉,“出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第94节 银锭摇头,复又扭脸看向江慕灵,“小姐,来信了。” 她扬起了一卷白绸,献宝般的晃了晃,江慕灵杏眸一亮,想也不想就抢了过去。 宋清昀有些看不明白,可还没等他出声询问,银锭已然急不可耐道:“小姐,这鸽子大清早的就飞到了院子里,一见着奴婢就扑楞翅膀过来,洛公子这鸽子厉害啊,隔了这么远都能找到咱们,还真是神了。” “是呀,洛公子有本事,什么都会。”江慕灵唇角泛笑,秀丽的眉眼经愉悦笼覆,倒是别有种清妍娇俏之美。 她低着脑袋,将白绸慢慢展开,熟悉而清隽的字迹跃然纸上,寥寥数行,全是询问她近况和担忧她安危,浓重的关怀之情无溢于言表,看得她是眉开眼笑,满心甜蜜。 宋清昀俊脸沉郁,乌云密布。 江慕灵全然不觉,她有些爱不释手的摩挲着那卷白绸,上头似乎弥漫着墨水的淡香,这短短的几句话她看了不下十遍,“银锭,准备笔墨纸砚,本小姐要给洛公子回信。” 银锭应了声,先一步进内室,趁着这个机会,江慕灵又看了遍那封信,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折整齐,放入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囊之中。 宋清昀有些忍不下去了,“你与洛大人在飞鸽传书?” 这话其实是句废话,可偏偏他不得不问,江慕灵笑眯眯的点头,杏眸亮闪闪的,如蕴珠光,“叔叔,您作诗那么厉害,不如教慕灵写诗吧。” 宋清昀一口郁气堵在嗓子眼,是怎么都下不去了。刚才让她写个点评都要死要活,现在人洛庭柯不过是寄了封信来,她就瞬间升起了好学之心,这未免也差的太多了吧! 由于心情不善,他也懒得维持面上那副含笑神色,“你想作诗?” 这语气绝对算不上客气,可偏偏江慕灵现在整副心思都放到了洛庭柯那边,哪里还能注意到他的变化,“是啊,洛公子文采那么出众,他一定会欣赏有才气的人,我、我肚里没什么墨,就只能劳烦叔叔了。” 宋清昀差点没被她气笑。 感情他这个叔叔还得教她怎么去讨好别的男人? “好啊,难得慕灵有这个心,当然要教了。”宋清昀一声冷笑,提笔便是一行潇洒不羁的狂草,江慕灵凑头细看,却发现上头的字一个都不认识,“叔叔,您这是写的什么啊?” 她小脸上满是迷惑,宋清昀却已丢了笔,露出抹淡淡的笑容,他眉眼生的精致昳丽,此一笑彷如万千娇花绽放,灼灼其华,艳霏绝伦,“这边是留给你的第二道题,若你能解开,自可用这首诗回予洛大人;若是不能……”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幽黑深邃的眼眸暗沉如夜,“那便将此诗原样寄出,当做是我对洛公子的劝勉。” 江慕灵似懂非懂。 宋清昀也不再解释了,拂袖忿然离开。 砰—— 房门被用力关上,发出的巨响吓得江慕灵一个激灵,好半响才愣愣道:“叔叔是生气了?” 银锭有些怯怯,看样子也是受了惊,“好像是的。” “为什么啊?” “大概是……小姐没能看懂先生的这首诗?” “……” 她本来就对这些不了解啊。 江慕灵扁扁嘴,叔叔要是像洛公子这样写的端端正正,她哪里会认不出,“那现在怎么办?叔叔走了,我的计划也泡汤了。” 银锭转了转眼珠,计上心来,“小姐,可以找宋侍卫呀!” “对哦,”江慕灵一锤掌心,顿时就喜笑颜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快,把他找过来!” “哎!” 银锭紧走几步,这才刚拉开房门,就看到小四站在外头。 后者一见了她,便道:“宋侍卫被派出去买东西了,回来怕是要很晚,小姐还是自己花心思解主子的诗吧。” 银锭脑子转的飞快:“你可识字?” 小四咧嘴笑了起来,在她期待的目光下,摇了摇头。 宋清昀位极人臣,在府上也会处理许多政事,其中不乏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便要保守机密,天知地知,和他一人知了。小四作为他的贴身小厮,整日随侍左右,难免能接触到机密事,为防消息外泄,历任跟随他左右的小厮都是不识字的。 银锭搬救兵失败,只得垂头丧气的回了房内,向江慕灵讲述前因后果。 “看来叔叔是铁了心让我自己想了。”江慕灵眸透幽怨,拿着那张宣纸左看右看,愣是看不懂什么意思,银锭最是见不得她纠结,便劝道:“小姐,依婢子所见,您不如就自己动笔写回信吧。这先生的诗虽然好,可毕竟不是出自您之手,于诚意上也欠缺了些……” 江慕灵摸了摸下巴,思索道:“这么一说好像有点道理。” 银锭脑中闪过道灵光,赶紧道:“而且您在信中可以询问洛公子这首诗的意思啊,这样不就给了洛公子一个回信的由头?” 江慕灵顿时就对银锭刮目相看了。 看不出来啊,她这个自小跟在身边的傻婢女,居然也变得聪明了。 她十分欣慰:“银锭,你每天跟在本小姐身边,倒是长了不少智慧啊。” 银锭吹捧她,“那肯定,小姐聪颖无双,婢子就是学那么一小指头盖都够用了。” 江慕灵被她这马屁拍的是浑身舒坦,提笔豪迈道:“那就照你的意思办,本小姐亲自写回信。” 宋清昀摔门离去后,被走廊上的冷风一吹,也冷静了下来。 宋远和杨皆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头,此刻见他突然停步,不由面面相觑。 “方才,有一只鸽子从临安城飞了过来。”宋清昀薄唇微启,嗓音清越而冷沉,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他们说话。 宋远和杨皆拿不准他想表达什么意思,秉承着说多错多的原则,他们决定保持沉默。 第95节 宋清昀这话说出去半天,却没一个人回他,这难免让宋大丞相面上无光,他也默了下,继而才转过身,望着他们强调道:“这临安城里头的人可真是闲啊,端城远在千里之外,也能让鸽子飞过来送信。” 卷二:南诏 第十二章:提升感情,借机装病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要是他们还反应不过来,那就真的是不用混了。 杨皆轻咳了声,低垂着头接话道:“敢问先生,这鸽子是从临安哪处飞出?” 应该不是陛下,不然丞相不会是这种反应;难道是朝中某位大臣?也不对……这种事不需要知会到他们这里…… 杨皆左思右想,实在是想不明白,总归不可能是丞相闲着无聊所以才随便提件事用来解闷吧? 宋远倒是猜出了一二。 主子从江小姐房中出来时那般生气,事情定然是跟江小姐有关。而江小姐能惹得主子生气的事……他想起了那只从临安飞来的鸽子,觉得真相已经昭然欲出。 那只鸽子,怕是从洛府而来的吧。 宋清昀意味深长的望了杨皆一眼,没有说话。 他瞳眸深邃,漆黑如夜,晦暗难明,常处于上位者的威压一经释放,立刻就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按理说杨皆每天呆在东临帝跟前,应该不至于这般经不得风雨,可惜的是,东临国有位好皇帝,成日醉心享受,不理国事,见人就是笑眯眯,一点君王之威都没有。 在那种和风细雨的日子里久了,自然就习惯了,现在冷不丁被宋清昀一摆脸子,可不是适应不过来。 气氛一时凝滞,便是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杨皆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身边的宋远却是习以为常,身形挺秀如松,一动不动。 “洛府出来的鸽子,千里迢迢的飞了过来,你们说,洛大人这是何意啊?”宋清昀慢条斯理的说着,一整宽袖,“他在洛中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才名远播,受世人景仰,可现在却与我那干侄女书信往来,全部在意男女之防。” 杨皆沉吟,片刻才回道:“洛公子与江小姐年纪相仿,料想……情之所至,难以自控?” 宋清昀好不容易缓和了些的面色又一次阴沉了下去。 气氛似乎变得更糟糕了。 杨皆不知缘由,更不明白自己哪儿说错了,不由无措的望了宋远一眼,似乎是想着他开口说几句。 宋远心里着实被杨皆的大胆给吓到了。 他可真是脑子少根筋啊,主子不喜欢听的话偏偏凑上前去说,不是摆明了让主子不痛快吗…… “杨兄可真是快人快语。”宋远僵笑,赶紧打圆场道:“江小姐还未及笄,哪里就和洛大人年龄相仿了?” 说话间,身后传来了江慕灵和银锭的声音,宋清昀下意识的回头望了眼,便见江慕灵宝贝似的捧着只洁白如雪的鸽子,他一看到那只鸽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抬步直接离开。 宋远见状,连忙跟上。 倒是杨皆懵在原地,一副完全搞不清状况的模样。 每次一遇到江慕灵有关的事,宋清昀就是喜怒形于色,宋远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壮着胆子开口道:“这白鸽怕是飞不出端城了。” 这话颇具深意,宋清昀神色漠然,毫不动容,“世间就只这一只鸽子?” 即便是此鸽飞不出端城又如何?难保不会有第二只、第三只鸽子出现。他要的不是暂时结束,而是永久无患。 宋远心神一凛,保证道:“最近不会再有鸽子出现。” 他的知情知趣让宋清昀很满意,后者面色稍霁,“除了飞信,还要注意其他。” 保不准洛庭柯那边又钻了空子,他都把慕灵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本想着这段时间没了联系感觉慢慢就淡了,哪曾想他们还玩起了鸿雁传书,这还是让他撞上的,天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联络方式。 宋远点头应下,有些犹豫道:“不过,主子……您与小姐难得有机会独处,总得善加利用一下吧?” “哦?” 他琢磨了下,觉得宋清昀的这个反应应该是感兴趣的意思,“卑职以为,您可以适当示弱?” 宋远在王府里的时候就饱受欢迎,想来也是身经百战,宋清昀久处上位,整个临安的百姓都知道他和江慕灵关系暧昧,自然也就没有不识趣的人登门求亲。 在感情方面,他确实不如宋远,不过他生性谦逊,算得上是不耻下问的类型,“如何示弱?” “装病。” *** 宋大丞相在朝野上向来以雷厉风行著名,遇到严重问题从来不隔夜,虽然让他有这种效率的时候屈指可数,但总归一句话,他是个想做之时就能立刻去做的人。 既然决定要以示弱来增进和江慕灵的关系,立刻他就能一副病怏怏的虚弱模样躺在床-上,唇白肤淡,面无血色,倒真真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江慕灵听说宋清昀邪风入体病倒时,还不相信,因为白日里她还见他活蹦乱跳……呃不,是精神十足的样子,怎么半天未见,就能生病呢? 揣着一肚子的怀疑,她进了宋清昀的房间。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一名大夫打扮的人正坐在桌前写药方,宋远守在一边,满脸无溢于言表的急切。 江慕灵看这阵仗不对,那半分的犹疑顿时变为满满的担忧,“宋远,叔叔怎么了?” 她秀丽的小脸上染现焦急,这让宋远心下稍安,思忖着小姐终归是记挂着主子,面上却是浓眉深拧,沉声道:“主子下午在外头吹了很久的凉风,身体受不住了,这才叫了大夫过来诊断。” 大夫收了宋远的钱,自然要忠人之事,刚巧药方写好了,便道:“风邪入体,需静养,不宜操神。这副方子日服三次,连服三天。” 宋远跟江慕灵告了个罪,接过方子送大夫出门,“您辛苦了,这边请。” 她目送着他们离开,房内再度归于安静,这让她在原地呆愣了会儿,这才振作起精神,走向内室。 床幔高拉的雕花大床-上,宋清昀正在沉睡,他双眸紧闭,修眉微蹙,看上去似是极其不适,小四正将濡湿的白巾压在他光洁饱满的额头,见得她进来,连忙起身行揖,“江小姐。” 江慕灵看着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叔叔变成了如今孱弱模样,心里顿时就揪了起来,“叔叔怎么样?” 第96节 卷二:南诏 第十三章:心机深沉,舍宋其谁 “主子早些时候还发着热,现在降了下来,应该是不碍事了。”小四记着宋远的吩咐,照本宣科的复述了遍,言辞难免显得生硬,然而江慕灵一门心思全在宋清昀身上,也就没觉得哪里不对,“怎么好好的会发起热?白天叔叔去哪儿了?” 小四吱唔。宋远没跟他交代过这些,临时临急的又想不出合适的说辞,这幕落在江慕灵眼里,也就让她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了番。 端城繁华,不比一路走来的小城小镇,叔叔从来就没什么好瞒着自己的事,那现在有话不能直言,想必是去那种地方了吧…… 本来在临安的时候,叔叔就喜欢去听飘飘姑娘弹曲儿,但若只是单纯的弹曲儿,又怎会躲闪回避? 须臾功夫,她脑中已不收控制的浮现出好几个香艳靡靡之景,心情一下子就低落了下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塞滞。 此时,躺在床-上装睡的宋清昀也发现了气氛有些不对,他心里不满小四的迟钝,却又没办法,毕竟最懂他的宋远已经离开,小四又是个不开窍的,所以也只能由他亲自出马了。 于是,他故作咳嗽了几声,等到江慕灵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这才缓慢艰难的掀开眼帘,长睫颤颤,眸色虚渺,一副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空茫。 “叔叔!”江慕灵顿时惊喜,忙不迭的往床沿那儿一坐,差点没压到宋清昀娇贵的手。 后者不着痕迹的挪了下,在心中默默的数了几个数,继而才虚弱道:“我……这是怎么了?” 他声音较于以往显得更低沉,大概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低低哑哑的,带着令人心酥的浅颤。 江慕灵心里冷不丁噗通加速了下,竟有种被闪到的感觉。 以往宋清昀示于人前的模样都是强势矜贵,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及,然而现在……他却像个普通人,缠绵病榻,就如天上的仙人……下凡了一样。 原来,叔叔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啊…… 她又是心疼又是新奇的思忖着,一时间也就没顾得上答话,好在这回小四反应快,忙不迭的接了句:“主子,您今儿个吹风着凉了,所以要静养数日。” “对啊,叔叔这几天要好好养病,可别再操心其他事!”江慕灵也跟着应和了句,只是心中想着其他,倒是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宋清昀虽然看似虚弱,实际上却一直在暗地里关注她,此刻见她神色微恍,以为她还在想着洛庭柯,心里头不免蒙上层阴影。 “突然有点想吃梨斋记的一口酥。”他压下不满,喃喃自语了句,声音并没有刻意压轻,所以江慕灵一下子就听清了,“叔叔想吃?那慕灵立刻让人去买!” 她站了起来,眼看就要冲出去,宋清昀便轻轻道:“让小四去办就行了,你给我倒杯茶。” 小四如何听不出这是赶人的意思,十分识趣的退了出去。 桌上放着壶刚烧开不久的热茶,江慕灵急吼吼的倒了杯,吹也没吹上一下就送到了宋清昀嘴边,“叔叔快喝口,解解渴。” 热气扑面而来,不消想都能知道这口茶要是喝下去了会是什么后果,更别提他现在还是副躺在床-上的姿势。 宋清昀沉默了会儿,见她全然不觉,这才无奈提醒道:“慕灵,扶我起来。” 江慕灵闻言,将茶杯往一侧的小计上随便一搁,却不想宽袖拂过时带翻了茶杯,滚烫的热水瞬涌而出,漫过桌面,滴答漉落,濡湿了锦被。 宋清昀默然看着自己那床惨遭事故的锦被,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江慕灵悄悄将倒了的茶杯扶正,假装没有看到水渍淋淋,“叔叔要不要起来走一走?老是闷在房里会更没精神的。” 她小脸真挚,全然是一副为他着想的作态,却忘了大夫刚刚耳提立命的卧床休养。 宋清昀掀开锦被,水已经渗透到底层,再这么盖下去,恐怕他就真的要生病了,“出去走走便算了,扶我到窗边的罗汉床小坐一会儿。” 他冲她伸出了手,五指修长挺秀,又细白分明,真的是比女子还要漂亮三分,江慕灵难免就存了几分小心翼翼,托扶着将他带到了罗汉床旁。 床-上留有薄被,勉强可做取暖用,宋清昀仅着单衣,难免受不得冻,顾自就躺了上去,为防其他突发事件,这回他只半坐着,躺靠于床-上,江慕灵重新到了杯茶,喂他喝的时候却又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嘶——” 宋清昀蹙眉,舌尖被热水烫的火辣辣疼。 他忽然觉得,装病并不是个好主意了。 “哎呀,叔叔,没事吧?”江慕灵注意到他的异常,以为他是呛到了,小手轻拍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背脊处传来的依附温软而轻柔,她神色紧张,小脸上是未加掩饰的焦灼,宋清昀看着看着,一直郁结于心的那口气莫名就散了。 他应当是被妒意冲昏了头吧。 否则怎会干出现在这些事。 装病,亏他做得出来。 江慕灵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回答,难免有些挂心,“叔叔?” 宋清昀定了定神,大手一抬,握住了她细白的手腕。 江慕灵眨了眨眼,他语调淡淡,“无碍。” 堂堂东临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了博得一个女儿家的在意,居然能装病卧床,让人家伺候。 如此有违礼教之事,亦将男女大防抛诸脑后,他与洛庭柯又有何区别? 宋清昀很缓很缓的长舒出一口气。 但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为何不趁机提升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呢? 此举虽然卑劣,但感情方面的事本就不能以君子之道对之,否则他洛庭柯又怎会横插一杆,从他身边抢走慕灵? 于是乎,诸如此般,宋清昀很完美的说服了自己,并且坚定了这种行径,以取得利益最大化。 “头稍微有点疼。”想通以后,他立刻进入了状态,以手撑额,修眉微蹙。 不出所料的,江慕灵果然表现的很关切,并且很担忧,“很疼吗?慕灵给您揉揉吧。” 第97节 他薄唇微翘,微不可查的露出抹笑意,转瞬即逝,“好。” 卷二:南诏 第十四章:端城未眠,巨石落海 云深月白,夜色笼罩着整座端城。 一盏接一盏的灯笼接踵亮起,将大街小巷照耀的无比明亮,来往行人熙攘闹扰,竟是不输白天的热闹。 宋远一身劲装,腰悬宝剑,手里拎着只奄奄一息的白鸽,大步走进客栈,直奔后厨。 楼上客房内,江慕灵正轻柔的按压着宋清昀的太阳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白梅冷香,芬芳清泠,闻之陶然。 “叔叔,现在好些了吗?”她微微歪了头,发间攒着的珠翠经阳光照射,反映出明晃耀眼的光芒。 宋清昀一时被那光芒刺到,不由微微眯起了双眸,“好多了。” 他慢慢说着,复又忍不住问道:“手酸不酸?” 江慕灵摇摇头,认真道:“慕灵不觉得手酸,只要叔叔觉得舒服就好。” 说罢,手下动作更卖力了起来。 宋清昀有些动容,他薄唇微张,似乎是想说点什么,江慕灵却看出了他的意图,抢先一步道:“叔叔尽管宽心,慕灵真的没事。” 她以为他是在心疼她,这种被重视的感觉很让她开心,言语间难免就泄出了几分笑意。 宋清昀看她笑得眉眼弯弯,心里难免被勾的难耐,可是…… “慕灵,我现在觉得舒服了不少,你也歇会儿吧。” “真的吗?” 宋清昀‘嗯’了声,大手覆上她绵软的小手,微一使力便将其拉了下来。 太阳穴还在突突刺痛着,她手劲太大,导致他双耳嗡震不断,都有些耳鸣了,“你不是想出门逛逛吗?入了夜的端城想必会热闹不少,不如让宋远陪你出去走走?” “叔叔这是哪里话!”江慕灵杏眸一瞪,溜圆的眼内尽是意外,“您都这副样子了,慕灵哪里还有心情出去游玩,肯定要服侍您左右的啊!” “你有这份心就好了。”宋清昀实在不好说,她越服侍他就被折腾的越惨。 “只有心可不够,行动也是要跟上的。”江慕灵替他掖了掖被子,细长的指甲不小心擦过他尖秀的下巴,顿时蔓出片火辣辣的疼。 宋清昀头一回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 江慕灵哪里是个能照顾人的主儿,别人不照顾她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真的没事了。”下巴火辣辣的疼,他只得忍着,“你也在这折腾半天了,要是不想出门,那就回房歇一会儿,乖。” 江慕灵眨眨眼,愈发惊奇:“叔叔,您好久没有说过我乖了耶!” “……” “再说一次,再说一次。” “……” “叔叔……” 宋清昀闭紧了嘴,不吭声。 江慕灵闹腾了一会儿,见没什么效果,也就渐渐偃旗息鼓了,可她毕竟不是能安静下来的主儿,很快便道:“叔叔肚子饿不饿,要不我去吩咐厨房准备晚膳吧。” “这些事小四自然会安排好。”宋清昀慢条斯理的说着,思及近期会在端城长呆,便提点道:“你倒是可以让金元去打听一下,看这端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要是说到这吃喝玩乐方面,还真没人能比得上江慕灵,“叔叔放心,我早就打探清楚了。这端城三面环山,山上好玩儿的虽然多,但慕灵觉着叔叔应当是不喜爬山的,所以就按下不说了。” 明明是她不喜欢爬山吧。 临时被拽出来当借口的宋清昀心下暗叹了声,却也没反驳。 “还有一面是波阔江,金元说钱塘波阔相通,叔叔,咱们回去的时候就承水而上吧,还挺新鲜的。”往年她也曾跟江一轩外出经商,有次去的城镇四面环水,必须乘船,顺风顺水一路疾驰,半天便可到,途中又可以钓鱼抓虾蟹,现抓现做的江物不比往常所食,味道无比的鲜美可口,让她心心念念的叨想许久。 其实现在一想,当初在临安的时候还不如直接乘钱塘江而下,这样的话脚程说不定还能快些。 “若是南诏使者不随我们回东临,便依你之意吧。”宋清昀这一句话,也算是默许了她的提议。 “我们送舜大哥回了南诏,他怎么可能还跟我们回东临?” “那可未必。” 江慕灵看他一脸神神秘秘的,不由追问道:“叔叔是不是知道什么?” 宋清昀不欲多谈,只转移话题道:“南诏使者坐不得船,如果他也随行,那就只能原路返回了。” 江慕灵看出了他的意图,纵使心里再好奇,也只能按捺不问。 “等叔叔身体好些了,咱们就去游江吧。” “临安也有江。” “这里的可不一样,江上有表演看呢。” 宋清昀没什么兴趣,他向来就不喜凑热闹,不过江慕灵喜欢,倒让他有些迟疑,可转念一想,此行出来,身边就跟了宋远和杨皆,要是出了什么事故的话,恐怕还会救援不及,江上变故太大,还是不去为好。 “城中就没什么可玩的地方?” “唔……有是有,可跟临安大同小异,没什么兴趣。有几个店的吃食据说不错,到时我们去尝尝?” 宋清昀很喜欢她习惯性的自称‘我们’,与称呼起洛庭柯相比,总是亲切了那么几分。 第98节 不对,怎么又想起洛庭柯了。 宋清昀原本还舒展着的修眉立时蹙了起来。 江慕灵注意到他的异常,还以为是对她的安排不满,立时就有些小心翼翼,“叔叔不想去吃东西吗?” 这问题一出来,他总不好说不是吧,难免给人一种他很贪吃的错觉。 宋清昀一整神色,从容道:“你喜欢去的话,那便去吧。”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了,江慕灵听在耳里,那就是叔叔本身不喜欢,但为了她,还是勉强能走上这一遭。 “叔叔……您对慕灵真好!”她眸中闪闪,显然是感动于色。 宋清昀颔首,“所以你要听话。” 江慕灵点头如捣蒜,“肯定听话!慕灵最听叔叔的话了!” 宋清昀满意了,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后者下意识的蹭了蹭,面色隐带眷恋。 于是行程就这般定下来了,留在端城的这几日内,‘病愈’的宋清昀带着江慕灵吃遍大街小巷,每每天不亮就出了门,月上柳梢才迟迟归。因此,洛庭柯寄来的信件也像是巨石落海,没有任何回音。 原因无他,蹲守客栈的小四将所有飞来的鸽子全部送进了后厨,成为一道道鲜美的菜肴端上桌,供人品尝,至于那些随来的信件,则进了香炉,烧成一抹灰烬。 _(:3」∠)_orz,昨天是真的睡过头闹钟都没叫醒……………………待会儿再补一章 卷二:南诏 第十五章:洛府小谈,庄周梦蝶 临安,洛府。 古朴简约的书房内,一灯如豆。洛庭柯坐在桌案后,俯首于堆积成山的卷宗中,废寝忘食。 叩叩—— 紧闭的房门被敲响,紧跟着便是洛雅柯清甜的声音:“哥,是我。” 洛庭柯浑然未觉,一心扑在手中卷宗,直到房门被暴力踹开,巨响轰然,这才惊醒他。 洛雅柯一脚踹开了房门后,便像个没事人一样,端着碗面条走了进来,“吃饭了。” 洛庭柯抚着砰砰直跳的小心脏,满脸震惊,半天没回过神来。 书桌被卷宗填的满满,根本没有空余地方,洛雅柯左右看了眼,直接就将那托盘放到了他手上,也就是将那卷他正在审阅的卷宗压于盘下。 “哎呀,雅柯!”洛庭柯顿时大急,忙不迭的将那托盘端了起来,“这可是三年前的卷宗,只此一卷,若是弄坏了怎么办?” 洛雅柯小眼一番,毫不在意,“反正我无所谓,坏了也跟我没关系。” “你……” “好了,快点把面条吃了,七婶还等着洗碗呢。” 洛庭柯叹气,对着自己这毫不讲理的胞妹,他也只有叹气的份儿。 然而洛雅柯一看他这反应,立刻不满意了,“叹什么气?给你送晚膳过来,你还有意见?” 洛庭柯懒得跟她口舌之争,端着托盘径自走到了一侧的小桌上。 洛雅柯讨了个没趣,甩了下宽大的袖袍,“江小姐那边怎么样了?我可有好几天没见鸽子飞回来了。” 洛庭柯执箸的大手一顿,复才将面塞入嘴中。 他秉承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是不会说话的。洛雅柯也知道他这个毛病,就自顾自的道:“府里头的鸽子全飞了出去,可没见一只回来,这不对劲啊。” 洛雅柯一寻思,脱口道:“难道是有人中途拦截?” 这样一来就对了。 鸽子不会无缘无故不见,一定有人把鸽子给抓了。至于这个人是谁…… “宋相?” 鸽子飞得高,不太可能是在途中被人打下,那不是路上出事,就是落地的时候出事了。 江小姐不可能看到信不回,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信没能送到江小姐手里。 为什么没送到? 宋相截走了呗。 “看来宋相对这位江小姐,不一般啊。”洛雅柯手指微屈,摩挲着尖细的下巴,唇边露出抹明晃晃的笑容。 洛庭柯还是没说话,闷头专心吃面。 “哥,你说这宋相是不是对江小姐有意思?干侄女,啧啧,这么暧昧的关系,临安城里的人怎么就不八卦八卦?” 她不知道的是,宋清昀和江慕灵这么多年下来,该八卦的点早就被八卦完了,他们早就是临安城里默认的一对,等到江慕灵及笄,宋府的聘礼怕是会直接上门,到时两家再一合计婚期事也就算成了。 洛雅柯这问题,就像是问人一天是不是吃三顿,白问不止,还会遭人耻笑。 “不过宋相对江小姐有意思没什么用,因为江小姐……对哥你有意思,嘿嘿嘿……”洛雅柯小小的捅了他一下,“哥,你对江小姐有没有意思啊?” 洛庭柯放下面碗,只听得一声轻响,他的声音也传了过来,“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有损江小姐名节。” 洛雅柯吐吐舌头,倒也没继续逆他的意。 第99节 “江老爷明日会在楼外楼设宴。” 她一手绕着自己纤长的黑发,嗓音低低的,似乎刻意压小了声音。 洛庭柯应了声,温和的面色也变得有些冷峻,“那明日就在隔壁包个雅间。” “已经订了,我办事还能有差?” “……”洛庭柯实在不想说,她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存在。以防万一,晚些时候还是让管家过去确认一下吧。 洛雅柯过来的目的就是送饭和传话,现在两样都完成,自然没有留下的必要,扭身就往门口走去:“没其他事我先走了。” “雅柯。” “嗯?” “明日去集市上买一笼鸽子回来。” 洛雅柯脚下步伐一滞,转身之际绿裙翩飞,就像是一朵盛开的青荷,“信都送不到人手上,干嘛还老做无用功?” 洛庭柯只笑不语。 洛雅柯最是厌烦他这个表情,见状不由拧起了眉,“不说算了,我不想上集市,你让管家去买吧。” “那你跟管家说一声。” “哼。” *** 江慕灵端着碗银耳莲子羹走进客房中时,宋清昀正倚着窗边的罗汉床,手持书卷,仔细查看。 “叔叔,喝点甜汤吧。”她将碗放到桌上,下意识擦了擦手,往里屋走去。 宋清昀头也没抬:“先放那吧。” 江慕灵搓了搓手,有些期待的催促道:“叔叔先去尝一尝看好不好吃啊。我特地在里头加了核桃和杏仁,啊,还有枸杞,枸杞明目,叔叔每天看书,要把眼睛看坏了。” 她之所以了解的这么清楚,羹里放了什么没放什么,原因无他,那碗羹是她亲自监督熬出来的。 所以是什么东西好放什么,全然不顾药性和口感,熬了满满一锅的……‘药羹’。 宋清昀知道她的脾性,那就是个看见什么丢什么的主儿,要真是吃了她做的东西,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我现在不饿。”他委婉的说着,翻了页手中的书卷。 江慕灵黏了过去,“叔叔在看什么书呢?” 宋清昀瞥了她一眼,“慕灵,今天是不是还没上课?” “唉?”江慕灵愣了下,不自觉眨了眨眼,“叔叔大病初愈,慕灵不好让您劳神,不如等过两天再恢复上课?” “倒是没什么。”他放下书卷,“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江慕灵赶紧拍他马屁:“都可以啊,叔叔讲的故事慕灵都喜欢!” 宋清昀笑了下,昳丽的眉眼稍稍弯起,“那今天讲件异事,这个故事出自《庄子·齐物论》,讲的是……” 他的语调不急不缓,说起话来亦是从容沉稳,引人入胜,江慕灵原本是趴伏在他膝间,托腮全神贯注的听着,但到了后来,随着剧情的深入,她也情不自禁的越靠越近,宋清昀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心中冷不丁一跳,竟是有些心跳加速的感觉。 orz………………还差四百字写完的时候………………居然睡着了…………我有罪qaqqqqqqqq这章是补昨天没写完的qaqqq,今天还有一更!【我这样不停立flag真的好吗……】 卷二:南诏 第十六章:访客将至,夜半泛江 “慕灵……” 宋清昀轻咳了声。 “叔叔怎么说到一半不说了?”江慕灵全然不觉此刻姿势太过亲密,而是沉浸于他描述的故事之中,“这到底是庄周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周?这故事好奇妙啊……” 宋清昀拉住了她撑扶在胸口的小手,稍一使力,就将她拽了起来。 江慕灵唔了声,不明所以,“叔叔?” 宋清昀又不好说直说,便道:“讲了个故事,倒是口渴了,去倒杯茶过来。” 江慕灵杏眸一亮,一咕噜的爬起来,跳下了床,“那正好,叔叔把这碗莲子羹喝了,保证不渴!” 她动作极快,他的那声拒绝都还没出口,莲子羹已经被端到了眼前。 瓷白的小碗中,黑黑白白黄黄红红,数种颜色交融,光是看着就没有食欲,宋清昀望着她手中托着的羹汤,实在忍不住道:“这里头除了必要的那几样,你还加了什么?” “哦,可多啦,特地做来给叔叔补身体的嘛,所以放的都是好东西,像是什么人参鹿茸啦,当归何首乌啦……这次出来虽然带了不少好药材,可都在舜大哥那边,我让金元跑了好几个地方,才买到些稍微像样的。” 虽然比不得府里那些名贵,但凑合一下还是能吃的。 宋清昀本来就没什么食欲,现在一听她报的几个药材名,更是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照她这么个补法,他还不得血气充盈到喷鼻血。 就在他思忖着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搪塞过去时,杨皆出现在客房门口,象征性的敲了几下门,通禀道:“主子,有客人登门。” 来的正好! 宋清昀惯来笑意盈盈的面容上顿生华彩,“让他进来。” 由于他此刻的反应太过不同于以往,杨皆见了难免纳闷,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开心。 “慕灵,你先下去吧。”宋清昀直接下了逐客令,江慕灵捧着那碗羹汤,有些不知所措,“那……这碗怎么办?” 第100节 她好不容易才弄好的,费了很久的功夫,就这么重新端回去,未免太令人失望了吧。 宋清昀看她神色难掩期待,原本抗拒的心理也变得动摇起来,他挣扎了下,终究还是留下句:“先留下吧,我待会儿喝。” 江慕灵瞬间开心了起来,秀丽的眉眼笑得弯弯,让宋清昀光是看着就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这小丫头还是这么容易满足,不过是一碗羹汤罢了,就能高兴成这样。 江慕灵出门的时候,刚巧和一名紫衣翩翩的年轻男子擦肩而过。 那男人生的面白如玉,色若桃花,波光流转间艳霏潋潋,倒是有几分行走于烟尘之中的风韵。 “宋相大驾光临,实在是端城之幸,南蔚之幸。”甫一进门,他便是躬身深深一拜。 宋清昀淡淡扫了他一眼,“我似乎从未见过阁下。” “是南蔚的错,忘了介绍自己。”紫衣男人直起了身,坦然一笑,“在下姓南,单名一个蔚字,取自云蒸霞蔚之蔚,乃端城十街巷里的主人。” 他一开口,便将所有底牌摊出,若非是巴结宋清昀,那便是有事相求了。 端城的十街巷里,是有名的销金窟,赌场勾栏应有尽有,便是连那南风馆都开了好几家。这座城镇之所以到了夜半还如此热闹,可多亏了这十街巷里。 江慕灵留下的银耳莲子羹就放在他跟前的小几上,他手指微抬,握住了瓷勺,轻轻舀起粘稠的液体,“南巷主夜晚造访,怕是不为介绍自己吧。” 南蔚微笑,十分喜欢他这种说话方式,“丞相是爽快人,那南蔚就直说了。” “别,你可别直说。”他抬手,阻了他的话头,“此次出行,我是为散心,其他事情,一概不管。” 南蔚听了他这毫无转圜余地的言论,也不在意,他将手伸入宽袖中掏了一阵,鼓囊囊的钱袋就丢上了小几,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宋清昀深邃沉稳的眸光微微闪烁了下。 “其实南蔚前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请丞相赏光上悦绣坊小坐,听听端城的艺娘功底。”南蔚虽是明明白白的抛了袋银子出来,但神色却丝毫不见紧张或意外,就像是这种事他已做过千百次般自然。 宋清昀不动声色的将钱袋卷入宽大的袖袍中,“悦绣坊离此可远?” “不远,坐上半柱香的马车,就到了。”南蔚见他收了银子,唇边笑容不由变得真诚了起来,“马车已在楼下等候,丞相,请吧?” 南蔚稍稍躬了身,一手做出请的姿势,示意宋清昀先行。 然而后者一动不动,“今儿个天色晚了,还是改日吧。” 南蔚闻弦知雅,又掏出叠银票。 宋清昀照当全收,“既然南巷主如此有诚意,今晚便走上一遭吧。” 南蔚微笑,望着他道:“听说丞相今晚身体抱恙,真是劳烦您了。”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他知道宋清昀身体不适,但今晚无论如何还是要他走上一趟。 就这态度,没事在后头等着才怪了。 宋清昀开始思索起要不要狠敲一笔了。 *** 既然确定了要出门,宋清昀也没耽搁,叫了小四进来梳洗后,披着黑缎狐裘的披风就下楼了。 宋远与他随行,杨皆则留在客栈,保护江慕灵安全。 至于小四,他被宋清昀派去了厨房,看着那碗江慕灵做的银耳莲子羹,小火煨热,等他回来解决。 江慕灵从银锭那边听说了宋清昀要出门的消息,拎着裙角就匆匆跑了出来,“叔叔,我也要去。” 稍微了解过宋清昀的人都知道,他身边有个跟进跟出的干侄女,现在看来,就是这位容姿秀丽的小姐了吧。 南蔚心中有了较量,躬身行了一揖,“小姐。” 他嗓音低沉中透着几分暗哑,有点像是秋风萧瑟,吹动落叶。 江慕灵一直就对长得好看的人有着异样的痴迷,此刻见南蔚谈吐不凡,面容漂亮,顿时就起了心思,“咦,这是……” 宋清昀张嘴,正想开口,南蔚却已然抢先一步,笑意吟吟道:“小姐,我名南蔚,特地登门邀请丞……咳,宋先生去波阔江看湖光水色。” 由于要去的地方并不适合闺阁女子前往,所以他的用词也就委婉了一些。可惜江慕灵在宋清昀身边呆的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也有点机灵,所以在听到他这说辞后,是一点都不相信,她质疑道:“大晚上的灯都没有,要去看什么?” 啊…………总算是补齐没欠了_(:3」∠)_ 卷二:南诏 第十七章:湖上飞舞,双利合作 一艘装潢得极为豪华的画舫缓缓驶入波阔江。 江慕灵站在甲板上,手下紧紧攥着围栏,有夜风吹过,拂起了她纤长的黑发,迷乱了视线,却阻挡不了眼前星火燎原一般的灯光。 她杏眸大睁,写满了不可思议与惊叹,“好多灯!” 这场灯湖,比起当日她为慕臻在西湖办的那场可要盛大多了。 粼粼波光的水面上,青青嫩草的陆地上,垂柳依依的树梢上,乃至漆黑如墨的苍穹……皆在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就像是天上泻下来的星芒,莹莹灿然,又温暖明亮。 南蔚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闻言微笑:“这是专为先生准备的。” 他目光一移,就落到了江慕灵身侧的宋清昀身上。 后者神色淡淡,倒是不见动容,只是觉得这夜风太过冷冽,解开了围绕在身上的披风,罩在衣着单薄的江慕灵身上。 她浑然未觉,只专注的看着前方,秀丽的小脸上满是新奇与开怀。 第101节 “劳南公子破费了。”他态度十分和善的开口说着,任谁都能感觉到这和善的外表下藏着冷淡与疏远。南蔚自然也没想用这么一场小小的灯宴来博宋清昀的好感,他拍了拍手,鼓乐声瞬起,江慕灵循着发声处望去,竟见到了一名体态轻盈,舞衣炫丽的年轻女子独立湖面。 “叔叔,你快看!”江慕灵震惊的扯了扯宋清昀宽大的袖袍,不敢置信道:“有人能站在湖面上唉。” 这话音刚落,鼓乐声倏急,那年轻女子也跟着折腰甩袖,跳跃飞旋,她的舞姿轻盈空灵,就像是没有一丝重量,轻飘飘的依附于湖面之上,在她脚尖点过的地方,有涟漪顿生,随着她舞步的加急加快,那涟漪亦是变得复杂多样,慢慢的,舞娘越来越多,满湖的灯船似乎被惊动了,轻摇颤摆,引得那烛光也明明灭灭,闪烁如星。 江慕灵歌舞表演看的不少,便是宋清昀府里,就养着不少绝世舞姬,可像是今天这场盛舞,不仅别出心裁,重点是平生从未见过,乍见之下,难免心生震撼。 宋远和杨皆不动声色的靠得近了些,这些舞娘能在湖上如履平地,就昭显了她们的轻功卓越,现在是在船上,离岸很远,要是突然什么状况,恐怕来不及救援。 所以现在,两人已经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严正以待。 此刻舞乐已停,湖面已恢复平静,江慕灵激动的鼓着掌,嘴里一脸迭声的夸赞着,显然是十分喜欢这出表演。 宋清昀抬手,按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静一点。 “南公子邀请我和侄女前来游湖,怕是不止让我们看这一场精湛的舞乐吧?”对于不是很了解熟悉的人,宋清昀向来习惯用赞美来打头阵,这样听得人心里头舒服了,说起话来也就方便多了。 南蔚确实有事拜托宋清昀,要不然他也不会又送银子又带人出来玩,商人最是斤斤计较,想要让他们吐出点什么,那可得好好周旋。 南蔚微微一笑,矜持又有礼的拱手行揖,“外头风冷,先生不如移步室内,你我坐下沏上一壶茶,好好聊聊?” 宋清昀也笑,昳丽的眉眼一经舒展,便是精致绝伦的美,“我这侄女年岁颇小,不懂事理,需带在身边照看。” 南蔚本是想与他单独谈论,可现在听他要把江慕灵带上,一时间不由有些为难。 毕竟要说的事都是辛密,随随便便让个小女孩给听了去,要是传出来了怎么办? 然后宋清昀就那般笑意吟吟的看着他,面容经灯光掩映,更显流彩出众。 南蔚踌躇,“先生,此事干系重大,不知可否容你我二人密谈?” 宋清昀还没有开口,宋远已然先一步喝道:“主子万金之躯,自当由我们随身护卫,南公子,莫要强人所难才好。” 南蔚:“……” 得,除了这小姑娘,还有两位侍卫也要旁听。 南蔚的脸色有些难看,“我以诚待先生,可先生却未以诚待南蔚。” “若南公子觉得我有诚意,那我即便是没诚意,公子眼中看到的也是诚意;可若是南公子觉得我没有诚意,那我即便是有诚意,公子眼中也只看到没诚意两人。” 他这话带着几分佛理,江慕灵只听得他诚意不诚意的说了好几次,脑子直接混乱成了一团浆糊。 叔叔到底在说着些什么啊,为什么她都听不懂。 南蔚被他这么绕了一下,也是半天没反应过来,好不容易把他的那席话捋顺了,又觉得莫名的不对头,可宋清昀不给他反问的机会,只顾自下了结论,“若是南公子不能接受,那便送我们上岸,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 南蔚:“……” 他银子都砸出去两袋了,总不能白砸吧。 纵使最要紧的那件事不能办,他也要找件事出来让宋清昀给办了。 短短片刻的功夫,南蔚心中已有了较量,“先生,临安天子脚下,在下一直很有兴趣,不知道在那边开家赌坊勾栏,要走什么样的流程。” 宋清昀睨了他一眼,薄唇虽扬着浅浅的笑意,漆黑深邃的眼眸却无悲无喜,显露出令人心慑的寒意。 “你胃口倒是不小。”他慢慢说着,语气十分沉稳。 正如南蔚自己所言,临安天子脚下,想要在那里开起赌坊勾栏,要是没有朝廷的支持是不可能开得起来的。 这里头的水深着呢。 “我这不是想赚点小钱,养家糊口。”南蔚模棱两可的说着,一手敛袖,一手屈指,比了个三字,“先生日理万机,本不该为这点小事有心,这样吧,这赌坊勾栏要是顺利开起来,咱们……三七分?” 宋清昀不动声色道:“谁七?” 南蔚一笑,拱手恭敬道:“自然是先生您。” 这个安排宋清昀有点满意。 赌坊勾栏赚的钱是大头,临安城内最不缺的就是有钱有权者,人只要有了这两样,自然不知天高地厚。 前些日子,礼部侍郎家的独子就为一风尘女子一掷千金,万两黄金砸了进去,就只摸了下人家的小手。 宋清昀喜欢转这种不费脑子的轻松钱,何况南蔚一路上有礼相待,不仅逗了慕灵高兴,便是给他的甜头也不少,综合考虑下来,倒是勉强可以合作一番。 他心里计算的飞快,瞬息间便做了决定,“宋远,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务必要办的漂漂亮亮,别让南公子操心。” 卷二:南诏 第十八章:乘船南下,糖甜心亦 因为十分满意南蔚准备的表演,所以连带着江慕灵对南蔚的好感也提升了不少。 南蔚将他们送回客栈,离开的时候,江慕灵还在门口扬着小手,宋清昀笼袖站在她身后,平静道:“慕灵,明天我们就离开端城。” 这话来的突然,江慕灵不免怔了下,“唉?为什么?” 宋清昀并不欲多谈,“早点休息吧。” “哦。” 江慕灵揣着满肚子的疑惑,十分纠结的回了客房。 金元和银锭一左一右的跟在她身边,宋清昀目送着他们三人走远,忽然道:“宋远,你明日与小四先行一步,从北门走。” 宋远微楞,不由得抬眼看他。 只见夜色中宋清昀侧脸冷凝,一贯带笑的昳丽眉眼也漫上清霜。 第102节 “是。” 宋远回答的有些迟疑。 宋清昀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三日后,湄城汇合。” “好。” *** 翌日一大早,宋远驾着马车,携小四一同离开。 客房之中,杨皆隐于窗后,目送着宋远驾车远去,人群中有几个人跟了上去,紧紧跟在马车后面。 “主子,果然有人监视。” 宋清昀坐在桌旁,正慢条斯理的泡着茶。 他很享受这种闲适的过程,手下动作轻缓而随意,于不经意间带着几分优雅。 “去知会慕灵一声,待会儿吃了午饭,我们就出门去码头。” 他提壶淋着茶杯,空气中升腾出淡淡茶香。 杨皆点头,“客船已经准备好了。” 宋清昀‘嗯’了声,倒茶的瞬间又想起什么,不由顿了下,“买的?” “租的。” 宋清昀眉间溢出几分满意,点点头,倒了两杯茶,“来,喝茶。” 杨皆又看了眼窗外,见外头没什么动静,这才走向宋清昀,躬身行了一礼,坐在他的对面。 宋清昀示意他尝尝茶泡的怎么样。 杨皆双手恭敬的端起那杯茶,浅浅啜了口,感受着口腔中弥漫的馥郁与芬芳。 宋清昀是文雅之士,烹茶本就是他所擅长的,杨皆自然赞不绝口。 宋清昀拿起放置在一侧的白巾,擦了擦手,“之后可能要劳杨统领多费心了。” 杨皆受宠若惊,连忙放下茶杯,“丞相言重了。” “行踪已泄,若是那些刺杀者追来,怕是有场硬战要打。” 南蔚如何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其实不需多想。 他们在天河县时暴露了身份,就算勒令死守消息,不许外传,恐怕有人还是不会遵守,南蔚本就是风月场上的人,消息最是灵通,所以前来拜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何况南蔚言行有度,出手大方,试着合作一次也不妨事。 只不过他们毕竟是微服出巡,被太多人知晓身份,终归还是危险,慕灵跟随他左右,他总要顾忌一下她。 选择乘船南下,也是他考虑了一宿的结果。 船上毕竟不像陆面那般地形复杂,只要有人在甲板看哨,视野空旷,很轻易就能看到有没有船只靠近。 不过同样的,若是在船上遭到围攻,也没有逃生的地方。 所以算是危险与安全互占一半的选择。 杨皆跪地一拜,沉声道:“丞相放心,卑职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护您周全!” 宋清昀受了他这一礼。 此刻宋远不在身边,他能依仗的,也只有杨皆了。 早知道就留一小队护卫在身边,不让他们跟舜化贞离开。 宋清昀默默的想着,扶了杨皆起来,“如果真的遇到危险,我希望你优先保护慕灵。” 杨皆一愣,“丞相。” 宋清昀叹了口气,嗓音是连自己都没发觉的轻柔,“她还是个孩子。” 杨皆不敢深想,低头抱拳承诺:“卑职一定会保护好您和江小姐。” 宋清昀拍了拍他的肩,没有说话。 *** 因为宋清昀头一天就提醒过江慕灵离开的事,所以今儿个一大早,银锭和金元就忙活了开来。 客房内布置的东西是带不走了,毕竟时间紧急,到时再重新置办也行,这么一来,要收拾的也就只剩下江慕灵要带的零嘴。 什么瓜果蜜饯啦,糕点甜食啦,杂七杂八堆了好几大盒,金元忙着将零嘴塞上马车,银锭则伺候着江慕灵梳妆打扮,等到一切准备妥当,打算出门的时候,宋清昀看着堆满大半个车厢的零嘴,默然无语。 江慕灵头戴帷帽,长长的纱幔遮住了她秀丽的小脸,金元扶着她上了车,后者一进车厢,就揭了帷幔,从堆积成小山的零嘴中抽出了一盒松子糖,开始吃了起来。 宋清昀只觉得头疼。 杨皆看出他所想,缓缓靠近了些,轻声道:“乘船南下湄城,要花上三天的时间,小姐多买些吃的,无可厚非。” 宋清昀很想说,这些吃的东西完全可以让店家直接送上船,而不是挤在车厢里,跟他们为伍。 不过事到如今,在说也是无用功,他任命登车,坐了进去。 第103节 杨皆紧跟其后。 因为担心还有人守在外面,所以已经露过面的杨皆也得坐进车里,经此一来,不大的车厢立刻塞的满满当当,没多少空余。 金元和银锭坐在后一辆马车中,车夫一甩鞭,马车吱呀了声,小跑着出了院落,来到市井之中。 外头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小贩的吆喝声,行人的谈论声接连入耳,江慕灵咬着松子糖,想要掀开车帘看看外头,宋清昀却伸手阻止了她。 江慕灵眨眨眼,有些不解,“叔叔?” “别露面。” 宋清昀的语气很平静,看不出什么端倪。 “可是外头好热闹。” “吃糖。” “唔。” 江慕灵低下头,飞快的剥了粒糖,递到宋清昀嘴边。 她手指素白,糖却是深棕,极致的对比下,衬得那小手愈发秀气好看。 宋清昀本意是要她乖乖坐着吃糖,却没想到她直接剥了糖给自己,虽然他实在不喜欢这种黏腻腻的东西,但这是江慕灵亲手剥的,还亲手送到了他嘴边…… 宋清昀低头,咬下了那颗糖。 杨皆默默转过脸,盯着车厢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散发出当我不存在的气息。 宋清昀含着那粒糖,心里浮现的是果然味道十分甜腻。 江慕灵问:“叔叔,松子糖好吃吗?” 宋清昀看着她依稀露出几分期待的小脸,违心点头,“嗯。” 卷二:南诏 第十九章:蛛丝马迹,顺藤摸瓜 一眼望不到头的堤岸上,人群熙攘,瞧着十分热闹。 大概是波阔江景致绝佳,以至于过来观赏游玩的人不在少数,江上画舫游船多不胜数,偶尔一些渔船经过,渔工吆喝,将船上的江物倒腾上岸,带出浓重的市井喧嚣。 杨皆撩起车帘,发现外头人山人海的情况,不由蹙眉。 车夫的声音同时传来,“前面人太多了,不太好继续驾车,爷,不如你们走一段?” 杨皆没有回话,看了宋清昀一眼。 宋清昀双眸微闭,正靠着那小山堆一样的零嘴闭目养神,江慕灵贴在他身边坐着,怀里抱着盒核桃酥,吃的一嘴糕末。 “慕灵,把帷帽带上。” 宋清昀嗓音淡淡,缓缓睁开了双眸。 他眸色深远,漆黑深邃,眉眼昳丽景致,些许笑意盈盈蕴着其间,看上去十分和善。 “哦。” 江慕灵应了声,不可避免的喷出了些许碎末。 她胡乱盖上糕点盒,四下翻找了下,才在角落里找到那顶粉缎帷帽,就在她打算戴起来的时候,宋清昀忽而按住了她。 “叔叔?” 江慕灵不解。 宋清昀五指修长,拿着块洁白的手帕,一点一点的擦拭掉她脸上沾到的糕点末。 他神情有些漫不经心,可手下的力度却轻柔缓慢,就像是怕弄疼她一般的细致,等到江慕灵秀丽的小脸恢复往日白净,这才将手帕一折,塞到她的手里。 江慕灵习以为常的揣入自己袖中。 杨皆跳下车,转身掀开车帘,宋清昀抬步走了出来,江慕灵戴着帷帽紧跟其后。 后头的银锭和金元也赶了过来,跟在江慕灵后头。 一行五人快速走向码头。 *** 湄城在端城的南面,乘船而下,顺风顺水,两日便可抵达。 由于宋远和小四是走的陆路,途中要顺便解决掉跟在后头的‘尾巴’,所以到达湄城的时候,比之前约定的三天还要晚了几天。 “主子。”宋远一身的风尘仆仆,也没来得及收整一下自己,径自就去了宋清昀的客房。 房内一灯如豆,宋清昀和江慕灵面对面坐着,中间摆了副做工精巧的白玉棋盘,宋清昀手执白子,那枚质地圆润柔暖的棋子扣在修长挺秀的指尖,棋白手更甚,“没人跟在后头了?” 他漫不经心的说着,将那颗白子落在了排成一竖的黑子尾部,江慕灵抱着棋盒,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抓着棋盒里的黑子,在看到宋清昀棋子落定后,忙不迭的跟着下了一子。 宋远看了眼棋盘,知道这局棋快到尾声了,便低头禀报了起来。他语速平缓,言辞简洁,寥寥数言间,已将路上发生的一切悉数道出。 那边厢,宋清昀落下了最后一子,宣告着棋局的结束。 “啊……又输了。”江慕灵颓然。 宋清昀见怪不怪,端着放置在一侧的茶杯,浅浅啜饮了口。 第104节 江慕灵趴了一会儿,很快又振作起精神,开始收拾起棋盘上的棋子,清脆的落子声中,她嗓音悦耳,还带着几分不知名的欢喜,“每晚下三局棋,现在三局结束,慕灵也回房休息了。” 宋清昀不动声色:“现在才到酉时,这么快休息?” “因为一直赶路很累嘛,要将精神补回来。”江慕灵想也没想的说着,呼啦啦的风卷残云了几下,就将棋子全部收拾完毕,站了起来,“叔叔,您也早点休息。” 宋清昀手里端着茶,一声不吭的看着她。 江慕灵扬起大大的小脸,一步三蹦的出了房间,贴心的将门带上。 房内一片寂静。 宋清昀看着禁闭的房门,半响才道:“你看这反应,正不正常。” 宋远摇头。 这一路出来,每天晚上宋清昀都会跟江慕灵下三盘五子棋,然而每晚的每晚都是江慕灵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有时候还是赖皮缠着宋清昀要多下几盘。 像是现在这样,输了还兴高采烈……太反常了。 宋清昀放下茶杯,修长的手指搁在桌沿,不轻不重的敲了两下,“自从到了湄城,她每晚都这么高兴。” 宋远跟在宋清昀身边多年,揣摩他话中真意的事做了不少,所以很快反应了过来,“是洛大人?” “最近没看到有鸽子飞过来。” 没鸽子,也就意味着没有飞信,可若是一切正常,江慕灵又怎会与常有异? “是不是洛大人用别的方式联系了小姐?” 宋清昀睨了宋远一眼,满意于他的聪颖,“金元每晚酉时会出门一趟。” 看来问题就出现在这了。 宋远了然。 现在正好是酉时,金元出门的时候。 “卑职出去看看。”宋远抱拳退下。 *** 江慕灵开心的蹦回房间时,银锭和金元都在屋子里。 他们正在开心的说着什么,后者披上了风帽,俨然是一副准备出门的打扮。 “小姐。”金元看到她,笑眯眯的行了个礼。 江慕灵眉开眼笑:“快点去驿站吧,洛公子的信应该到了。” “小的这就过去……啊,对了。”金元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询问道:“小姐,您喜欢的百合糕快吃完了,要不要再买一些?” 江慕灵一听他还想上街买东西,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拿了信赶紧回来,我那还剩几盒梅花酥,不急着买新的。” “好吧,那小的去了。” “去吧去吧,早点回来。” “嗯!” *** 金元出了客栈,直奔驿站方向。 他知道江慕灵心里头惦记着洛庭柯的信,所以走的飞快,就差没小跑了。 宋远隐于人群中,紧紧跟在金元后头,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保持着距离走出三条街,之后金元一个转身,拐进了驿站。 宋远看着他步履匆匆的消失在门里,抬头看了眼那块高挂于梁间的牌匾。 他并没有急着进去,只是在路边找了个茶摊坐下,要了壶粗茶,默默的等着。 没多久,金元就出来了。 宋远目光如炬,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他一番,最终在他胸口附近看到信封的一角。 他心中一定,证实了宋清昀的猜想,不由涌出几丝钦佩。 丞相真是有本事啊,什么都瞒不过他。 宋远感慨着,放了几枚铜钱在桌上,再度跟了上去。 卷二:南诏 第二十章:十岁之差,乱人心房 “糖糕唉,热气腾腾的糖糕,客官不来两个?” 街边小贩扬声吆喝着,清淡的甜香味弥漫了开来,金元吸了吸鼻子,觉得肚子里在咕噜噜的叫。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后悔晚上没能多吃碗饭。 要不还是先把信送回去了再找吃的。小姐急着看信,可不能让她久等。 金元暗暗在心里坚定着信念,脚下却有些不受控制的往街边小摊贩那里走。 小贩见到他走近,忙不迭的包起块糖糕,凑了过去,“客官,来块试试?刚出炉的,可甜软了。” 金元咽着口水,从袖中掏出几枚铜板,“给我来四块。” 第105节 “好嘞!” 小贩将手中事先包好的糖糕先递给金元,之后便回了摊位上装剩余的三块。金元看着手里的那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糖糕,迫不及待的咬了口。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撞到了他身上。 因为没有设防,金元被撞的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在地。 “唉哟,怎么走路的!” 他心中着恼,撞他的那人却行色匆匆,头也不回的钻入了人群之中,连声道歉的话都没有。 “什么人呐真是……”金元抱怨般的低斥了声,狠狠咬了口糖糕。 他并没有注意到那封原本藏在胸口的信件不见了,在接过小贩送来的三块糖糕后,还有些余怒未消,骂骂咧咧的就往客栈方向走了。 不远处,宋远慢慢挺直了身形。 他手里拿着封信件,上头清隽端正的字迹明明白白的写着:江小姐亲启。 *** 啪。 宋清昀将信件重重的拍在桌面上,冷僵着张俊脸一言不发。 宋远和小四大气也不敢喘,就那么噤若寒蝉的呆在他身后,安静的就好像是不存在。 杨皆不像是他们两,能经常在宋清昀前后服侍,所以在看到这封信后,也只无奈的道出句:“这洛大人可真是有本事,居然和江小姐暗度陈仓。” 他并没有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宋清昀听了他这话,不怒反笑:“我看洛大人这满腹才学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杨皆赞同:“与未出阁的清白女子书信往来,确实有欠妥当。” 杨兄,拜托你闭嘴保持沉默行不行。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边上老煽风点火,没见着丞相都要气出内伤了吗! 宋远简直要哀嚎出声了。 宋清昀原本难看冷僵的面色开始慢慢平缓了下来。 他闭目,缓缓吐出口气,等到再次睁开眼时,漆黑深邃的眸底已只剩冷静。 那泠泠的暗沉仿佛能吞噬一切,带着令人心惊的寒意,“小四,笔墨伺候。” 小四一对上他的目光,就打了个激灵,急急忙忙的跑去准备了。 杨皆虽然也觉得有些冷,却还是没发觉到不对,“主子要做什么?难道也想写信?” 宋清昀冷笑:“嗯,洛大人千里飞书而来,若不回复一二,难免失了礼数。” 笔墨纸砚很快摆上了桌,宋清昀宽袖一震,以左手执笔,不一会儿便是行歪歪扭扭的字迹出现。 “这……” 杨皆看他那几个字写的歪七劣八,心里难免震惊。 宋远却是认出了宋清昀在仿照江慕灵的字迹。 洛公子,展信佳。 我已经到湄城了,湄城很大,很热闹,和临安没什么两样。 最近叔叔在教我识文断字,让我很是受益。 说来叔叔可真是厉害,什么都会,什么都懂,我跟在他身边,学到了不少东西。 因为叔叔布置的作业太多,所以没什么时间给你写信了,等我回到临安,我们再好好聚聚。 落款:江慕灵。 宋清昀写完最后一捺后,毫不犹豫的就将信纸放于一侧,开始写起了第二封信。 这次他笔锋一转,全然不像上封信那般歪歪扭扭,反倒是端正清隽,颇有古韵之气。 江小姐,展信佳。 近来临安的桃花谢了,春意变得愈发浓重。 朝中诸事繁杂,恐不能时时与小姐通信,望小姐一路平安,早日抵达南诏。 落款:洛庭柯。 宋清昀将笔一搁,笼袖起身,“立刻将这两封信送出去。” 他并没有说哪封信送到哪里,可宋远知他甚深,自然是立刻就领悟了过来。 小四将两封信各自封好,宋远往怀里一揣,告退离开。 杨皆就跟冻僵的鹌鹑一样懵在原地,不明所以。 他脑子不笨,只觉得隐约间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主子,这……” 宋清昀抬手,阻了他的话头,“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杨皆:“……” 现在才戌时吧,哪里夜深了? 第106节 宋清昀端起一侧的茶杯,意思已是不言而喻。 杨皆见状,也明白了宋清昀不欲深谈,揣着满腹疑虑退到外间去了。 现在宋远不在,自然是由他贴身护宋清昀周全。 “小四。”宋清昀见杨皆身形一拐,消失在视线中,吩咐道:“去让车夫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就动身。” 小四惊讶:“这么快?” 宋清昀意味深长道:“夜长梦多,可不能再让人有可趁之机。” 说到这里,他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之前吩咐宋远寄去沛城的信如何了?” 沛城是和舜化贞约定的汇合地方,同样也是东临境内的最后一座城池。出了沛城,就是南诏地界,再赶个四五天的路,就到南诏都城,元丰。 “主子放心,已经送出去了,要不了三天,就会到江前锋手中。” 江前锋就是江慕灵的哥哥江亦,现在驻守边疆的沛家军中当任前锋一职,由于边疆局势变化多端,江亦今年没能回临安,思念他的江慕灵这才不远万里跋涉而来,就为见他一面。 宋清昀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心情有些沉郁,“慕灵这丫头,跟江亦的关系倒是好。” 小四笑了起来,“小姐和江少爷是亲兄妹,关系自然亲厚。” 宋清昀默然。 慕灵与自己亲厚,是否也是将自己当成了亲叔叔呢? 这个念头不过是刚刚闪过,就被宋清昀自己掐灭。 可能性不大,自己看着也不像是步入中年的老叔叔,更何况,二十四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纵使比慕灵大了十岁,那也…… 宋清昀梗了下,唇畔噙着的那抹笑莫名有些僵硬。 十岁,相差确实有些大了。 卷二:南诏 第二十一章:二次遇刺,茶摊惊魂 尘土四起的官道之上,不停有行色匆匆的人背着包袱经过。 此处是通往沛城的唯一路径,道路两侧高山峻岭,绵延无际,一眼完全望不到头。沿着官道一路前行,不多时可看到有一座茶摊,摊里坐了不少人,瞧着十分热闹。 江慕灵有些嫌弃的用帕子擦了擦破旧的桌子,果不其然看到一大片灰黑。 她脸上的嫌弃之色更甚,将帕子一丢,有种想要回到马车上坐着的冲动。 宋清昀平日里虽然也讲究精致,但出门在外,还是没那么多忌讳的,他微微侧了头,询问宋远道:“舜化贞那边可有消息?” 宋远抱拳回道:“已经联系上舜先生了,说是今天上午就能抵达沛城。” 宋清昀颔首,看了眼天色,午时将至,想必舜化贞一行也快到了。 小四将烹好的热茶端到宋清昀和江慕灵面前,银锭也翻出了糕点和花糖,江慕灵撩起一点帷幔,丢了颗花糖入嘴,感受着嘴里清甜的味道,心情稍稍好了些。 茶被盛在古朴素白的瓷杯之中,那白不同于平日常见之白,而是透着淡淡的氤氲出尘之气,宋清昀执杯,修长挺秀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搭在瓷杯之上,“慕灵,待会儿入了沛城,你可要乖乖听话,切不可左顾右盼,也不可莽撞行事。” 江慕灵眨眨眼,秀丽的小脸上满是无辜,“叔叔放心,慕灵这一路来不是一直谨遵叔叔教诲,不左顾右盼,也不莽撞行事吗?” 宋清昀‘嗯’了声,浅浅啜饮了口杯中清茶,“你还可以再听话一些。” 江慕灵撇撇嘴,但不过片刻,浅蹙的眉眼又舒展了开来,她不由得坐近了些,头上戴着的帷帽也晃悠了下,“叔叔,你说待会儿亦哥哥看到我们,会不会吓一大跳?” “你这两年,变化确实有些大。” “是变好看了吗?” “……” 宋清昀默默喝茶,没有说话。 江慕灵却来了兴致,她和江亦已有两年未见,此刻又正值长身体的时候,不仅是个子,就连脸型都有了变化。 “叔叔,明年我就要及笄了,到时候亦哥哥能赶回来吗?” “军中若是繁忙,恐怕很难请到假。” “啊……” 江慕灵难掩失望。 宋清昀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就算有帷幔遮挡,见不着她面容,但他还是能够想象得出她此刻神情。 他沉吟,“你生辰在秋末,届时宫中应当正在充盈御林军,人选皆为军中选拔。” 江慕灵眼眸一亮,乍惊乍喜:“叔叔!” 宋清昀看她那副就差没跳起来的欢快,受她感染,笑意也跟着漫上了眼角眉梢,“行了,快点坐好,上蹿下跳的,成何体统。” 他这话听上去虽然像是训斥,可眸中噙笑,薄唇微弯,看起来倒是没什么说服力。 江慕灵一看就知道他不过是口头说说,也就继续嬉皮笑脸着:“我高兴啊,要是亦哥哥被选上,进了御林军,我们就能天天见面了。” “御林军镇守皇宫,轻易不得离开,你别想的那么简单。” “那有什么,反正叔叔在,总归是能找到办法的。” …… 第107节 这边厢气氛和谐,那边厢的杨皆却是抱刀于胸,靠着摊柱打量着茶摊里的人。 茶摊不大,也就摆了五张长桌,其中一张被江慕灵一行占了,剩余的则坐满了歇脚的路人,具是平民打扮,或喝茶或吃充饥的干粮,瞧着稀疏平常。 宋远注意到他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些歇脚路人,心中难免奇怪,不由得走了过去,“杨兄,看什么呢?” 杨皆目光一凝,顿时就收回视线,转望向他。 “宋兄有没有觉得怪怪的?” “怪?” 杨皆重新望向茶摊里的众人,“照理说,这种城外茶肆是来往客商暂时歇脚的地方,若不是像我们这样在这儿等人,一般不用多久就会走吧?” 宋远经他这么一提点,眉头一蹙,也觉得有些异常了。 杨皆看了眼天色,继续道:“可是这些茶客,在我们来之前就在了。”他们是巳时到的这里,现在都快到午时了,茶摊里的人却没一个人离开,“宋兄不觉得奇怪?” 宋远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可一阵马蹄声传来,官道上尘土飞扬,路过百姓纷纷避让。 来人骑着高头大马,腰佩长刀,一路飞骑至茶摊门口后,注意到宋远一行,眼睛顿时一亮。 宋远和杨皆也看到了那个人,不由得站直了。 来人一勒缰绳,骏马吃痛,控制不住的嘶鸣了声。 江慕灵听到动静,望将过来,“啊,叔叔,他们到了。” 来人翻身下马,经过宋远和杨皆身边时,抱拳行了一礼,继而便直入茶摊,冲宋清昀跪地禀报:“主子,幸不辱命。” 宋清昀示意他起来说话。 来人语速飞快道:“舜先生已在五里之外,大概再有一炷香的功夫,便能抵达。” 宋清昀颔首:“很好,一路辛苦了。” “为主子效命,职责所在。” “先歇着吧。” 小四赶紧给他倒了杯茶,江慕灵也将那盒吃了一半的糕点推过去,“叔叔,咱们是不是马上能进城了。” 她语带兴奋,已然是迫不及待。 “嗯。”宋清昀捻起颗糖,塞进她嘴里,“等舜先生到了,我们就进城。” 江慕灵杏眸璨亮,喊着那颗糖连连点头,目光越过宋清昀,略向官道的尽头,期待的等待着。 不多时,官道尽头处有数列马车出现,十数名身强体壮的年轻男人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当先一人身姿修秀,气质卓然,一袭白衣飘飘欲仙,不是舜化贞又是谁。 江慕灵瞬间站了起来,“到了!” 宋清昀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示意小四收拾行囊,准备上路。 就在舜化贞一行即将抵达茶摊,宋清昀和江慕灵准备离开之际,身后却是‘哐’的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暴力推翻一般。 江慕灵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抓紧了宋清昀的宽袖。 宋清昀回头一看,才发现那些原本安静坐在茶摊内喝茶的百姓纷纷掀翻了长桌,抽出隐藏在桌下的大刀,满脸杀意。 更有甚者,为阻挡宋远和杨皆的救援,竟将长凳大力砸了过去。 卷二:南诏 第二十二章:以身犯险,身受重伤 “不好,保护先生和小姐!” 杨皆反应极快,拔刀便劈开了飞来的长凳,宋远一人当先,踹飞冲将过来的持刀杀手,赶向宋清昀处。 宋清昀面色凝重,往日蕴于容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他一把拥了江慕灵入怀,护着她迅速退往摊外。 一把钢刀倏然横出,却于下一刻被宋远以剑格挡,差点被划到秀丽小脸的江慕灵受到惊吓,发出短促的惊叫。 宋清昀连忙按住她的后脑勺,迫使她埋入他胸口,看不到外界厮杀。 “别怕。”宋清昀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却很轻柔,透着浓重的安抚之意。 江慕灵虽然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但大概是因为有宋清昀在身边,所以心中虽然还是害怕生俱,却能保持镇定,乖乖呆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还在官道上的舜化贞见到茶摊内风起云涌,一拍马背整个人腾飞而起,他宽袖一震,有皮鞭顺势滑下,鹿皮质地,柔软有力,夹着劲力朝旁一甩,便是三四个杀手倒地。 茶摊之中除宋清昀一行,剩下的人竟全是杀手,这些人训练有素,外加武功高强,一时间竟是不能彻底压镇。当中一人嘬唇,尖锐而嘹亮的声音自他口中发出,不多时,周遭山林间窜出数十黑衣蒙面,手持钢刀的刺客,杀气腾腾的围向意欲救援的舜化贞一行。 眼见着局势越来越混乱,宋远当机立断,扬声喊道:“杨兄,断后!” 杨皆连砍带劈的杀出一条血路,与数名禁军汇合,宋清昀和江慕灵被众人簇拥在中间,宋远当先开路,迅速的赶到了马车边上。 “先生,您和小姐先走一步,这里交给我们。” 杨皆语速极快,送了他二人上车后,刀背一拍马屁股,骏马吃痛嘶鸣,快速的朝前奔跑了起来。 宋远一个纵越飞到了车夫位置,一抽缰绳,“驾!” 宋清昀和江慕灵离开了,杨皆再无后顾之忧,手起刀落间已有数人倒地。 *** 马车上,终于逃离纷争的江慕灵还有些惊魂未定:“叔叔,刚才那些人……跟之前在天河镇攻击我们的人是一伙的吗?” 宋清昀轻轻拍着她绵软的后背,语气冷沉:“恐怕是的。” 第108节 “没想到他们这么大胆,居然敢在官道上行刺小姐和丞相!”金元憋红着一张脸,惊惧之下,全然忘了称呼问题。 银锭缩在角落,她天性胆小,如今遭逢追杀,已是怕到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车顶忽而重重一震,一柄钢刀刺破顶棚,伴随着翁鸣与震颤,木屑飞舞,碎裂的木头也跟着掉个不停,马车上的人都开始惊慌失措了起来,银锭更是眼皮一翻,直接昏死了过去。 外头传来了刀剑相交的声音,应该是宋远跟杀手缠斗在了一起。 “叔叔,现在怎么办?”江慕灵急慌慌的抓住了宋清昀的袖袍,后者抬手,覆上了她因为指骨太过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的小手。 指间温暖干燥的感觉让她下意识的看了眼宋清昀。 他眸色沉定,面色从容,纵然此刻遭人追杀,也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安静的模样,只是一贯带笑的神色被冷凝所覆,看起来极为慑人。 江慕灵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然而马车突然重颤,金元嚎叫,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腰。 小四离他最近,不由扶住了他,“怎么了?” 金元满脸痛楚,不停的抽着气,“我的腰、腰……” 腰? 小四顺势看去,却见金元捂着腰的指间有血色溢出,再往后看去,那结实光洁的车墙上竟嵌出半截刀锋,此刻锋刃上留有鲜血,艳丽鲜红,令人心惊。 “你受伤了!”小四赶忙按住他,为他止血。 砰—— 只听得一声巨响,马车的车顶竟是被整个掀起,三四名黑衣人从天而降,车厢中一时变得无比紧仄。 众人惊慌了起来。 宋清昀神色瞬凝,撩起车帘往外一看,宋远已经不在了,但也没有凶手埋伏在外,他拉了江慕灵出去,在飞驰之中跳下车。 江慕灵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宋清昀连忙拥住了她。 两人重重跌在地上,还滚了几圈,江慕灵惊魂未定,只死死的抱住宋清昀,浑身都在发抖,宋清昀闷哼,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疼的。 就在他打算让江慕灵起身之际,余光却瞥到一把急速砍来的钢刀。 他心中一紧,想也没想就翻了个身,将江慕灵压在身下。 锋利的刀芒轻而易举的砍裂了衣物,鲜血四绽。 江慕灵惊恐的睁大了双眸,宋清昀却覆手遮住了她的视线,所以她只来得及看清有凶手高举钢刀。 劲风好像在一瞬间疾了起来,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到她脸上,她似乎猜到了那是什么,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她张了张嘴,可喉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眶中积蓄而出的泪水濡湿了宋清昀挺秀的手指,他似乎有所察觉,慢慢伏低了身形,声音轻不可闻:“别怕。” 宋远一剑刺死了砍伤宋清昀的杀手,一把捞起宋清昀,在查看过他的伤口后,当即撕破自己的衣摆,为他止血。 江慕灵僵躺在地,好半响才回了神,连滚打爬的到了宋清昀面前,“叔叔!” 她又惊又惧,簌簌落着泪,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红的,洁白的贝齿紧紧咬着唇。 “叔叔,你怎么样?那个坏人砍到你哪里了,让我看看。” 她哽咽着,哭的整张小脸乱七八糟,宋清昀他从小就宠她,别说是哭,就是一撅嘴都能心疼上一会儿,现在见着她哭的跟个泪人一样,还不停的抽噎着,顿时就有些后悔了。 他不该将她带出来的。 南诏遭逢国难,一路凶险未知,他却为了一己之私,把她哄骗了出来。 若她此刻留在临安,便是和洛庭柯更亲密了又如何…… 想到这里,宋清昀顿了下,仔细思索了番她跟洛庭柯关系亲密后的情景。 ——果然还是要将她带出来。 宋清昀面色苍白的想着,便是让她牵扯进追杀担惊受怕又如何,他终归能护她周全,不让她受伤。 既如此,又何须留机会给洛庭柯,让他白白占了便宜。 宋清昀很满意自己所做的决定,并且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决定是不会出错,安心的昏了过去。 卷二:南诏 第二十三章:剧毒昏迷,呓语告白 江慕灵大骇,情不自禁的抱住了他:“叔叔!” 宋远发现宋清昀晕了过去,心里也急了起来,然而又有杀手乘胜追来,使的他只能放下宋清昀,拔剑应战。 “小姐,你和主子呆在原地,千万别乱跑。” 宋远一剑格挡住四五把钢刀,剑疾如风,牢牢守在了他们之前。 江慕灵没有说话,只是缩着身子,紧紧抱住宋清昀,仿佛这样就能给她勇气,让她不再感到害怕。 咻—— 就在这时,一支箭刺破空气,凌厉而迅疾的射入与宋远缠斗的杀手眉心。 由于事发突然,在场众人俱是一惊。 中箭的杀手应声倒地。 第109节 有杀手望向箭射来的地方,却被宋远趁机抓住破绽,一剑刺胸。 江慕灵也看了过去,只见前方尘土四起,有一列全副武装的兵士骑马而来,当先一人剑眉星目,英姿勃发,纵使身在颠簸的马背上,持弓的手还是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咻—— 又是一箭,杀手毙命。 *** 沛城县衙。 灯火通明的厢房之中,不停有小厮和丫鬟步履匆匆的进出,他们手上大多端着铜盆,盆内水澈清亮,出来时却血色浓郁,光是看着都令人发怵。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宋清昀面朝下的趴在床-上昏迷着,背上那道几乎从肩胛划到尾椎的伤口十分之深,皮开肉绽,隐约间还能见到内里森白的骨。 因为男女有别,江慕灵只得呆在外室等着消息,她秀丽的小脸上泪痕斑斑,细窄的肩膀一抽一抽的耸动着,两只眼睛早已哭到红肿。 一块浸过凉水的帕子忽然盖在了她的脸上。 “唔!” 她受惊,正要有下一步动作,那块帕子却开始自己动了起来,粗鲁胡乱的用力擦拭着,火辣辣的疼,她连连挣扎,可肩头却落下一双大手,将她的反抗悉数按下。 “丞相福大命大,肯定会没事的,你看看你,眼睛都哭肿了,多难看。”说话之人长得与江慕灵有七成相似,只是相较于后者五官轮廓的秀丽,前者明显更为硬朗,剑眉星目,英气勃发,一身明黄的常袍勾勒出矫健有力的身形,手臂动作间隐隐能看到蓄势待发的肌肉。 江慕灵被他那毫无章法的一通乱擦,整张小脸都变得通红通红,好不容易重获自由,这才得以一泄愤恨,她抬起粉白的拳头,锤了他一眼,“亦哥哥你手劲太大了,皮都要被你擦掉了!” 江亦将帕子丢回铜盆,立刻有丫鬟迅速上手清洗,他伸手接过,塞到江慕灵手里,“那你自己擦。” 江慕灵扁扁嘴,将帕子敷上隐隐作痛的小脸。 “叔叔真的会没事吗?我刚刚看到他流了好多血……”江慕灵的声音闷闷的,隐隐间又有了流泪的冲动。 “小妹你不懂,这流血才好呢。”江亦脑子一转,信口瞎掰道:“那刀上啊,其实淬了剧毒,丞相血流的越多,毒素就排的越干净,所以啊,你现在赶紧去买些补药回来,让丞相好好补补。” 江慕灵二话没说,一溜烟的就跑出了厢房。 由于她的动作太快,银锭还懵了下,江亦拍了拍她的肩,提醒道:“还不快跟上小姐。” 银锭一个激灵,连连点头,也跟着跑了出去。 “江前锋,你这样……不太好吧。”目睹了全部过程的杨皆嘴角抽搐。 江亦双手环胸,倒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架势,“让小妹呆在这也是胡思乱想,不如找点事让她去做做,等她折腾的差不多了,丞相那边也该好了。” 杨皆:“……” *** 内室,宋远看着大夫一脸凝重的替宋清昀把脉,不由出声询问:“大夫,怎么样了?” 大夫已过半百,额间蓄有长须,他紧紧皱着眉头,捻须不语。 宋远见状,忽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刀伤问题倒是不大。”大夫凝着脸,慢慢说着,收回了搭在宋清昀脉搏上的手,“只是……” 宋远下意识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伤口感染剧毒,恐怕没那么容易痊愈。” 剧毒?! 宋远顿时惊出了一声汗,“此毒可会危及性命?” “治疗及时,倒无性命之虞,老朽开副方子,每日内服外敷,不可间断。”说到这里,大夫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宋清昀,慢慢续道:“这段期间,丞相需卧床休养,不宜走动。” 宋远如蒙大赦,竟是冲着大夫抱拳行了一礼,“多谢您,那么……还请您尽快将方子开出,我这就安排人去抓药。” 大夫抬步,走向桌案。 宋远目送着大夫走远,视线重又落在了宋清昀身上。 他面色苍白,便是连薄唇都失了血色,看上去无比虚弱。 宋远还从未见过有此一面的宋清昀,好在他安然无恙,倒是让人松了口气。 由于方才的止血和缠绷带,宋清昀身上的被子也随之被掀起,宋远上前,将薄被重新盖好,正当他小心的掖着被角时,宋清昀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宋远惊了下,但更多的却是喜悦,“主子?!” 他以为宋清昀醒了,可抬头看去,却只看到一如既往的睡颜。 宋清昀沉沉昏迷着,全然无任何清醒的迹象。 “……”所以这只是一个无意识的举动吗?宋远有些失落,小心翼翼的想要将手抽出来,却感觉到了交握的手心瞬间加重的力道。 “慕灵……”宋清昀喃喃呓语着,手下猛地一用力,便将毫无防备的宋远给直接拉拽了下来。 宋远又惊又懵,他现在几乎大半个身子都贴到了床-上,而宋清昀的俊脸近在咫尺,吐息尽数喷吐至他的脸上,喷的他整张脸都有些泛红。 由于顾及到宋清昀的伤口,宋远不敢大力挣开,只得尴尬又不自在的轻声喊道:“主子,我是宋远,您要找江小姐的话,卑职这就去找?” 他稍稍的动了下,却换来宋清昀更大力的拉拽,这让他瞬间不敢再乱动了。 另一边,写好药方的大夫刚一扭头,就看到他们交缠在床-上的样子,大惊失色,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宋、宋宋宋侍卫……” 宋远简直想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第110节 “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着你长大。” 宋清昀的声音轻不可闻,然而宋远离他太近,那话竟是只字不漏的听了去,“等了你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把你给养大,结果倒好,让你跟洛中国的斯文败类搞在了一起。” 卷二:南诏 第二十四章:这是一出强制梗 原来洛大人在主子心里,竟是个斯文败类。 “你平日里品位奇差也就罢了,偏生连挑选男人的眼光也差到极致。我这么个天天在你跟前晃悠的人瞧不见,只盯着个异国人,也不知你是真瞎还是眼睛出了问题。” “都离了临安,还不忘跟人飞鸽传书。” “当年我远去北齐之时,怎就没见你寄过一封信?” …… 宋清昀每多说一句,宋远心里就沉上一分。 他已经不敢去想日后宋清昀知道现在发生的事会做出何种反应。 是震怒?还是将他大卸八块毁尸灭迹? 宋远绝望而麻木的感觉,自己应该是命不久矣了。 大夫早已写完药方,他看着宋清昀和宋远两个大男人纠缠在一起,神色有些古怪。 而此时,因为担心宋清昀而一定要进内室的江慕灵,和同样关心宋清昀身体的江亦等也一同进了内室,见到他们搂搂抱抱十分亲密,顿时僵在原地。 “……宋、宋兄,这、这这是什么情况。”杨皆结结巴巴,脸上是未加掩饰的惊滞:“你、你和丞相……你们……” 宋远委屈,“主子现今神志不清,将我当成江小姐了。” 遭到点名的江慕灵不免露出无辜的神色。 宋远在被人误解喜好男风,和将事情全盘道出中思索了一瞬,立刻有了定论,“江小姐,主子有很多话对您说,您过来一点。” 江慕灵不明所以,揣着满肚子的疑惑上前。 宋远挤出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冲她招了招手,“您再过来些。” 江慕灵依言靠近。 宋远出手如电,劲力一震,瞬息间就逃离了宋清昀的束缚,后者下意识的伸了下手,将将好抓住了一侧的江慕灵。 “唉?” 江慕灵懵住了。 她低头,看着被扣的紧紧的小手,杏眸中有迷茫一闪而过。 宋远终于得以逃脱,赶忙擦了擦汗,“还请小姐在此陪候主子片刻,卑职先去抓药。” 他搀了一直站在边上的大夫,迅速逃离厢房。 江亦轻咳:“我忽然想起军中还有点事没处理完,小妹,你先在这里呆着啊,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杨皆摸了摸鼻子:“江前锋,我送送你。” 银锭接口:“厨房的汤好像炖好了,我去端下。” 一时间,房内的人走的走,逃的逃,不一会儿就只剩江慕灵和宋清昀两人。 一帘之隔的外室内,原本说要离开的众人一个转身就趴在了拐角处,小心翼翼的探听着里头动静。 江亦的耳朵竖的老高,可内室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怎么回事,没人说话?”他剑眉一拧,有些不高兴的轻声道:“都怪宋远逃的太快,不然可以抓了他问问情况。” 杨皆跟他同样的姿势,几乎是整个人趴在了墙上,“江前锋,我们这样躲起来偷听,是不是不太好?” 江亦瞪他:“有什么不好的,里头那是我小妹,她的终身大事,我这个做哥哥的当然要关心。” 杨皆惊诧:“原来丞相恋慕江小姐的事你也知道?” 江亦更惊诧:“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一会儿,最终还是紧紧贴着墙,探听着里头的动静。 *** 江慕灵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蹲久了,难免觉得腿麻,她有些不太舒服的挪了挪,立刻就感觉到扣着自己小手的力道变得重了几分。 “叔叔?”她试探性的叫了声。 宋清昀双眸紧闭,一动不动。 江慕灵扁扁嘴,小脑袋沮丧的低垂着,总觉得自己是被宋远给坑了。 什么叔叔急着找她呀,分明就是骗她过来的理由。 她索性就着此刻姿势坐了下来,宽大的裙摆有如一朵盛放的花朵,层层叠叠,重瓣艳丽,而她一手托腮,另一只手被宋清昀牢牢握住,瞧着竟是有几分温馨的意味。 “不知道洛公子现在在做什么。”江慕灵眨巴了下长长的睫毛,开始无聊的自言自语。 “他一定在忙着政事,都没空继续通信了。” 她想起了之前收到的信,心中难免失落,但很快的,她又振作了精神,自己给自己打气,“没什么,洛公子没时间写,我有时间嘛,反正我这边的信件不断,洛公子知道了我的近况,也是好的呀。” 第111节 大概是她的絮絮叨叨太过吵闹,宋清昀被她的动静惊醒,缓缓睁开了双眸。 他眸色空茫,瞳色失焦,好半响才模模糊糊的看清眼前坐着一个人。 “慕灵?”他轻不可闻的呢喃道。 江慕灵的耳朵动了动,抬头一看,顿时惊喜,“叔叔!” 她兴奋的凑近了些,秀丽的小脸上容光焕彩,只是泪痕明显,看上去有几分楚楚可怜。 宋清昀抬手,轻柔的覆上她的小脸,因此动作牵引到背上伤口,使他情不自禁的蹙了下眉。指间依稀能感觉到淡淡湿意,江慕灵下意识的蹭了蹭,讨好的捧住了他的大手。 “叔叔,你的手好凉。”江慕灵捂着他的手,就像是想要用自己的温度染热他,“我听说,失血过多的话身体会冰凉冰凉的,叔叔您一定是流了太多血,别担心,我一定会找到最好的药材,给您炖最补的药!” “慕灵。” “叔叔怎么了?”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在他跟前叽叽喳喳,明明都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却没一点自觉,突然之间,他有了想要一诉所有的冲动。 “你是不是很喜欢洛庭柯。” “对呀!”江慕灵在他面前从不设防,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虽然直白的表露出对洛庭柯有好感是一件很害羞的事,但宋清昀和别人不同,“叔叔,洛公子真的好有才华好厉害,而且还那么温柔,我真的好喜欢他!” 宋清昀坚定命令:“你不能喜欢他。” 江慕灵不解,杏眸大睁:“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 “唉?” 江慕灵愕然,可还未等她有下一步动作,宋清昀昳丽精致的眉眼已然近在咫尺,紧跟着唇上一热,轻柔呼吸喷薄,她被他重重的吻住了。 卷二:南诏 第二十五章:女扮男装,兄妹交谈 夜色如墨,沛城后衙的院落中,宋远独自坐在台阶上,沉默如雕塑,一动不动。 杨皆拎着两坛酒,出现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宋兄。” 宋远毫无反应。 杨皆将一坛酒塞到他怀里,“来,我们喝一会儿。” 他在他身边坐下,拍开泥封,醇厚的酒香味弥漫了开来,宋远的鼻子动了动,终于出声道:“如果我们俩都喝醉了,主子那边谁照顾?” 杨皆仰头喝酒,因为喝的急,那些没来得及吞咽下去的酒液也随之溢出,濡湿了他的衣领。几口下肚后,激发出满心豪气,他以袖拭唇,高喝道:“痛快!” 宋远看着他,手捧酒坛没有动。 “宋兄其实无需介怀。”杨皆望着天上明月,慢慢说道:“丞相昏迷不醒,自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那些不该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宋远长长叹出口气,“江前锋的嘴可堵不住。” 杨皆对江亦的行事作风有所耳闻,不由点头,“他是有点唯恐天下不乱。” 宋远堵心,将酒坛放了下来,起身道:“杨兄,我出门一趟,主子那边还望你多多看照。” 杨皆跟着站了起来,“宋兄要去哪里?” “药铺。” “丞相的药不是都抓回来了?” “我是去给自己抓药。”宋远苦笑,“受惊过度,需要喝点安神补脑汤。” 宋远离开后,杨皆也没多做停留,拎着两坛酒原路返回,行至半路却想起舜化贞也负伤在身,此处离舜化贞的厢房不远,索性去看上一眼,心里也好安心。 这般想着,他径自就往前方走去。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喧哗声,一个慌慌张张的小丫鬟匆匆从舜化贞的厢房中退出,杨皆心中一凛,以为出了大事,赶忙冲了过去。 “舜先生,怎么了!” 声未尽,人先至,杨皆速度太快,舜化贞都来不及躲藏,他手里抓着外衣,紧紧护在胸前,然而外衣并未展开,若隐若现的露出曼妙玲珑的曲线,和修长白皙的长腿。 杨皆僵在原地,酒坛从手中脱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香浓醇厚的酒液缓缓濡湿了木质地板。 舜化贞又羞又恼,身形一闪,隐入了一侧的屏风后。 杨皆还处在舜化贞有胸的震惊之中,没反应过来。 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大……咳,的胸。 平日里穿着衣物还不觉得,刚才一看,才发现舜先生那么柔弱,一身的肌肤也白腻到不像话,这哪里是三五大粗的男儿,分明就是个女子! 她居然女扮男装! 杨皆终于反应了过来,“舜……你……是女人?!” 屏风后窸窸窣窣的动静一直没停,应该是舜化贞在穿衣,杨皆心中就跟翻天覆地了一般混乱,脚下却自发的走出了厢房,还将门给带上了。 舜先生是女人……舜先生怎么就是女人呢? 杨皆抱头,开始努力理清头绪。 丞相曾经看过她递交的南诏文书,那就证明南诏使节这一身份,是可以确定的,至于她女扮男装……也可以理解为路途遥远,男装方便行事…… 第112节 所以,他现在应该做的,就是赶紧找个大夫,为她确切诊治一番。 杨皆想着想着,总算是暂时镇定了下来,他在厢房门口来回的转悠了几圈,“舜……咳,舜先生,我现在去叫大夫,你这样自己处理伤口,恐怕会使的伤口恶化,至于其他事……其他事我们可以晚点再细说!” 夜更深了。 杨皆满心混乱的跑在通往大门的走廊上。 宋远满心混乱的走在前去药铺的街道上。 江慕灵满心混乱的拉起薄被,蒙住小脸。 幸福的人有着各自的幸福,而慌乱的人,亦有着各自的慌乱。 *** 朝阳初升,象征着希望的金色光芒从半开的窗棂投射入内,在地上显出一片斑驳。 银锭轻声轻脚的走进内室,正想趁着江慕灵醒转前准备好要穿的衣物,却不想一抬头就看到她呆呆抱着被子坐在床-上,银锭吓了一跳,“小姐?” 江慕灵看了过来,目光呆滞,杏眸黯淡,眼眶周围有着明显的淤黑。 “您这是怎么了?”银锭大惊,连忙上前,江慕灵却有气无力的挣开她,喃喃道:“好像做了个噩梦。” 梦中叔叔不止说话暧昧,还强行吻了她。 对,那是个噩梦,噩梦…… 绝对不是真的嘤嘤。 江慕灵抱头,埋在了被子里,在床-上滚来滚去,“为什么会这样啊!” 叔叔为什么要对她做那种、那种难为情的事。 而自己为什么……根本就没有想过反抗…… 更甚至,还会有那么一丝丝的甜蜜和窃喜…… 她到底在想什么啊,那可是她的叔叔啊!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噩梦没什么的,醒了就好了,婢子在身边陪着您呢,您别怕啊。” 银锭不明所以,急急的在床边安抚她,想要让她停下来别再乱滚,又找不到合适机会,只得焦急的跺着脚,“我的好小姐,您就别滚了,这头不晕吗?” “晕。” “晕就别继续了啊,厨房已经准备好早膳了,您要不先吃点?” 江慕灵把薄被一掀,银锭弯身,给她穿好鞋袜,后者顺势一跳,就下了床。 银锭跟在她后头,“小姐,婢子看今天天气不错,您不如就穿那套掐丝百花裙怎么样?头上再簪着那只碧翡鎏金钗,流苏垂曳下来,可漂亮了。” …… 等到江慕灵梳洗打扮完毕,走出内室时,就见江亦已然坐在了桌旁,咬包子喝粥吃的不亦乐乎。 “哟,小妹起来了。”江亦咽下最后的一口粥,将包子丢进嘴里,“快来吃东西,这包子真不错,皮薄肉鲜,我一口气吃了四个。” 江慕灵叹气,“亦哥哥早。” “大清早的叹什么气。”江亦给她盛了碗粥,又在她的碟子里放了个肉包。 江慕灵没胃口,以手托腮又是一口气叹出。 江亦直接将那包子塞进了她嘴里。 江慕灵拿下包子,转头吩咐道:“银锭,你去门口守着,我有事要跟亦哥哥说。” 银锭点头:“是,小姐。” 她略微躬了身,退出去时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江亦奇怪:“神秘兮兮的,想说什么?” 江慕灵咬咬唇,拉住江亦的胳膊,让他靠得近了些,这才轻声道:“亦哥哥,昨天叔叔……叔叔他亲我了。” 卷二:南诏 第二十六章:南诏灭国 江亦一脸的见怪不怪,“哦,然后呢?” 江慕灵瞪圆了杏眼,“还要什么然后,亦哥哥你就不觉得震惊吗!” 江亦心说当时他就在场,还要怎么震惊。可偷窥偷听这种事,他是不能暴露的,所以顿时就收拾了下心情,故意装出副大惊失色的表情,“什么?丞相居然亲了你,为什么?!” 江慕灵很满意他的这个反应,可是满意之后,又拧起了秀眉,粉唇微撅,“我也不知道叔叔为什么会这样,我听大夫说叔叔中毒了,所以会不会是叔叔神志不清,然后……” 可是也不对,叔叔明明之前一直喊着她的名字,还说起了洛公子。 怎么想都应该是知道她是谁才对。 “其实也有这种可能。”江亦倒是不知道江慕灵心中所想,只是单纯的以为她受到了惊吓,便安慰道:“你过去之前,丞相不是在抱着宋远吗?” 江慕灵点头:“对。” 江亦咬了口包子,含含糊糊道:“所以,指不定是丞相对宋远有意思呢?” “啊?” 第113节 这回江慕灵是真的被吓到了。 她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一脸的难以言喻,“亦哥哥,你是说,叔叔对宋远……他们……” 她竖起了两根手指,慢慢贴到一起。 “对。”江亦也学她竖起了两根手指,慢慢贴到一起,“他们就是这样。” 江慕灵风中凌乱,觉得整个世界都被颠覆了。 江亦擦了把手,又擦了把嘴,起身道:“走吧,去外头看看情况,一夜过去了,说不定他们俩……就那什么了。” 江慕灵下意识跟着他起身,嘴里还喃喃追问:“那什么是什么?” “小孩子不要知道那么多。” “……明明是你先说起来的。” 宋清昀的厢房在东面,从此处过去大概要一炷香的时辰,江慕灵早晨起来没吃东西,现在走了几步,难免觉得肚里饿得慌,“亦哥哥,我饿了。” 江亦瞥了她一眼,从袖子里掏出包热气腾腾的糕点,丢了过去。 江慕灵有些手忙脚乱的接住。 淡淡的花香与糕点甜糯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江慕灵轻叹了声,抓起块糕点就往嘴里塞,“唔,这个是什么,好好吃。” 她说话含含糊糊的,江亦怕她噎着,便冲银锭吩咐道:“还不快去给小姐沏壶茶过来。” “这是沛城特有的糕点,叫沛糕……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可是好好吃哦。” “那不是必须的吗?也不看看这糕点是谁买给你的。” …… 两人正说着,前方突然有一身着铠甲的中年将军匆匆走来,他腰际佩刀,神情凝重,脚下生风,不过片刻就走到了江亦面前。 “孙将军?”江亦诧异,连忙抱拳行礼,“您怎么来了?” 孙将军乃是沛城守卫军将领,镇守边疆重地已有数十年,由于久经沙场的缘故,他看上去沧桑刚毅,满身杀伐之气,倒是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肃萧。 孙将军抬手扶起江亦,焦急询问:“江前锋,丞相可醒了?” “未曾。”江亦摇头,复又补充了句:“昨日大夫说过,丞相最快今日下午才能醒转……将军,出什么事了?” 孙将军欲言又止,半响后,忽而道出句:“那丞相身边可有值得信赖之人?” 江亦观他面色,猜出事情非比寻常,不由正了神色:“此次与丞相同行的人中,有一禁军统领,名为杨皆,乃是陛下亲派,为护丞相安危而来。” “还有一人,在丞相身边十余载,在丞相还是丞相公子时就跟随左右,忠肝义胆,同样可信。” 宋清昀之父原先也是东临朝的丞相,数年前因病归西后,东临帝便提拔了宋清昀继承其父之职,力排众议,强行让年仅十七的宋清昀统领文武百官。好在宋清昀手腕玲珑,几年下来也把人收拾的服服帖帖,无人敢触其锋芒。 孙将军立即道:“这两位现在何处?” 江亦回道:“此刻应该都在丞相房中,我带您去。” 江亦冲江慕灵使了个颜色,后者立刻识趣告退,孙将军点头,在他的指引下大步朝着宋清昀下榻之处走去。 *** 宋远端着碗刚熬好的药,正坐在床边慢慢喂宋清昀喝。 他人虽昏迷不醒着,可喂进去的汤药却能及时咽下,并没有浪费一丝一毫。 杨皆抱刀站在一侧,看着他细致的举动,不由道:“小四还没找到吗?” 宋远摇头,又是一勺喂下,“孙将军派了不少人在四处寻找,都没能找到他的行踪。” 杨皆点点头,沉默了会儿,忽然道:“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宋远手下一顿,看了他一眼。 杨皆便续道:“第一,东临是出了名的安定富饶,一路过来也都相安无事,偏偏在天河镇、沛城这两处地方设有埋伏,我看他们那架势,不像是劫财,可若是仇杀,就更不可能了。” 宋远点头,“丞相处事雷厉风行,就算害人,也不会留一丝隐患。” 杨皆:“……” 这是夸人还是损人呢。 他定了定神,强自压下了想要吐槽的冲动,继续分析道:“第二,我之前问过舜先生,她也曾说路上遇到伏击,那就说明,杀手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这意味着什么?” 宋远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不由自主的沉了面色,“你是说,我们之中有奸细。” 杨皆点头,“我怀疑是小四。” “……” “还有,舜先生其实是女儿身。” 宋远懵了。 恰在这时,江亦领着孙将军出现在厢房门口。 “宋远,杨统领,这位是沛城守卫军的孙将军。”江亦一进门,就开始为他们互相介绍:“孙将军,这位就是丞相的贴身侍卫,宋远。” 宋远放下药碗,抱拳行了一礼,“孙将军。” 第114节 江亦又指向杨皆,“这位是禁军统领,杨皆。” 杨皆亦行了一礼。 孙将军回礼,之后便迫不及待道:“二位,我方才得到前线传来的最新消息,南诏灭国了!” 卷二:南诏 第二十七章:疑云窦生 南诏灭国? 此消息一出,众人俱是大骇。杨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孙将军,您刚才说的是……南诏……南诏……?” 最后的那两个字,他无论如何的说不出口。 孙将军沉重点头。 “何人所为?怎会如此突然?”宋远喃喃,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具体情况还不明了,只能确定消息属实,千真万确。”孙将军正色追问:“丞相何时能恢复意识?” “不出意外的话,得等到下午。” “来不及了。孙将军摇头,忧心忡忡道:“南诏出事,前线恐有变故,我要立刻赶往边疆,以防万一。” 南诏突然灭国,目前虽不知缘由,但加紧边疆巡防确实是首要,若是危及东临,也算是有备无患。 “劳烦孙将军了。”杨皆抱拳,恭敬行了一礼,“我这就去写信言明此事,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临安,呈阅圣听。” 江亦连忙道:“将军,我随您同去边疆!” 孙将军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必,你便留在县衙吧,丞相那边也需要交代。”他转望向宋远,认真道:“我出城后,会命人封城,丞相若是有任何吩咐,只管交代江前锋。” 江亦常年跟随孙将军左右,早已被当成孙将军左膀右臂,由他在两方之间传信最是合适,出入城也会方便许多。 宋远点头,“辛苦将军了。” “宋侍卫客气了。那我就先行一步,告辞。” “告辞。” 孙将军匆匆的走了,杨皆急着回房写信,也在之后离开,江亦剑眉深蹙,低沉道:“南诏灭国,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究竟是何人才有这种手笔,悄无声息就能让一个国家灭亡……” 说到这里,他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道:“对了,南诏使节不是还在县衙?他一定知道内幕!” 南诏使节…… 宋远突然想起杨皆方才所说的舜化贞为女儿身,“事不宜迟,我们先去询问舜……舜先生。” 他的语气有些不自在,江亦却没听出来,重重点了下头后,大步就往前头走去。 然而没走出几步,他又一滞,继而匆匆折了回来。 “南诏使节的厢房在哪边来着?” …… 曲折环绕的九曲回廊上,春光明媚,廊外繁花似锦,春风一拂,花瓣簌簌而落,被吹入廊中,落在宋远和江亦的衣服上。 “南诏使节是女人?什么意思?”江亦脚下步伐未停,星眸大睁,就差没把眼珠给瞪出来,“她……她那样子,明明就是个大男人啊。” 虽然说,那家伙较于男人而言,柔软了些,娇弱了些……呃,除了体格,好像长相也偏阴柔,之前他还奇怪怎么会有男人长得这么漂亮…… “具体情形杨兄并没细说,不过丞相见过她的南诏文书,说明她南诏使节的这一身份无误,既如此,是男是女又有何关系?” “话是这么说啦……”但总觉得有些变扭。 宋远轻咳了声,“小四那边怎么样?” “还是没消息。” “已经扩大搜寻范围了吗?” “从沛城到离县的官道,来回找了好几遍;官道边上的山林也一样,里里外外就差没翻个底朝天……”江亦说着,拍了拍额头,有些伤脑筋的样子,“但是仍然找不到人,这家伙……就像是掉入海里的一滴水珠,消失的无影无踪。” “……”宋远沉默了。 他想起了杨皆的猜测,难道小四真的是奸细? 说话间,舜化贞的厢房已经近在眼前了,宋远收敛心神,暂时压下小四的事,现在还有更严重的事情需要询问。 一个小丫鬟靠着长廊,正垂着脑袋沉沉睡着,宋远和江亦都走到她跟前了,也没被惊醒。 江亦推了她一下,后者身形一晃,软软倒地。 宋远心中一凛,“不好!” 他一脚踹开紧闭的房门,厢房内干净整齐,就像是没人居住过一般清净,江亦紧随其后,急急搜查了房间一遍,下了定论:“人不在。” 宋远当机立断的退出房间,半扶起那倒在地上昏迷的小丫鬟,一掌拍向她的后背,劲力一冲,小丫鬟‘唔’了声,悠悠醒转。 “你是否一直守在门口?”宋远快速询问道。 小丫鬟还有些迷迷糊糊,“是……给先生送完药后,婢子就呆在这里,等候先生传召。” “你是何时送的药?” “大概是……辰时?” 第115节 宋远看了眼天色,巳时将过,舜化贞逃走的时间还不算久,现在追的话,说不定能追上。 他提气一掠,脚踩木廊一蹬,立时便如轻鸢般,飘飘然飞上了屋顶,小丫鬟吃惊的捂住了嘴,将尖叫堵在了喉咙口。 “宋远!”江亦跑了出来,“你要去哪?” “找舜化贞。” 丢下这么句话,宋远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江亦的视线中。 “这家伙跑得也太快了吧……”江亦嘟囔着,这一来,倒是显得他没事干了。 算了,去丞相那边守着好了,反正不管是杨皆还是宋远,办完手头的事都是要去丞相那边汇报的。 虽然……丞相现在还昏迷着。 要不还是去找小妹聊会儿好了,这么久没见,他们还有好多话没说。 就是不知道,小妹现在在哪…… 江亦一边在心里念叨着,一边走远了。 *** 沛城街市,有安茶楼。 江慕灵趴伏在桌,面前是一壶热气腾腾的春茶,她目光呆滞,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茶壶上的那抹青花,长久没有动弹。 银锭小心翼翼的将一盒百合糕递到她面前,“小姐,婢子买了您最喜欢的糕点,要不要尝尝?” 江慕灵伸手,抓起一块糕点,那糕点洁白如雾,中间一点黄蕊,清丽多姿,真如摇曳在风中的白百合般,我见犹怜。 她毫不犹豫的将那块糕点丢进了嘴里。 “小姐……似乎心情不太好?”银锭沏茶,茶香清淡,香烟袅袅,江慕灵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长长舒出口气。 这吐息,就像是吐出了满心郁气,她重重放下空了的茶杯,沉重道:“银锭,你不懂。” 卷二:南诏 第二十八章:唯一的选择 江慕灵在婉叹过无人能懂她的心之后,就不再言语了,银锭旁敲侧击的问了好几次,她都闷不吭声的,只是一个劲的在叹气。 瞧她这模样,银锭就是再缺心眼也该明白,她心里是藏着什么事了。 银锭默了下,主动转移话题道:“小姐,这里离药铺不远,待会儿咱们回去的时候,要不要顺便把丞相的药也带回去?” 一听到‘丞相’这两个字,江慕灵就满心悚然,她端茶欲饮,却忘了这时开水冲泡,银锭刚想让她慢点,她就吃痛惊呼:“烫烫烫——” “小姐您小心点啊。”银锭连忙夺过了茶杯,“有没有烫伤?要不婢子去药铺买点膏药?!” 江慕灵痛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以手捂嘴,摇头制止。 等到稍微缓过来了,才含含糊糊道:“我没事,别去药铺。” “那我们也不去拿丞相的药了?” “不拿。” 大概是她的语气太过坚定,全然有别于以往黏缠宋清昀的态度,银锭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小姐,您是跟丞相闹别扭了吗?” “……” 银锭一看她那脸色,就知道自己是猜中了。 不过既然两位主子出了矛盾,那就不是她们这种下面的人能够解决的了,银锭想了想,提议道:“小姐,这茶楼有人说书噢,您不是最喜欢听人说书了吗?要不咱们下楼听听?” 说书…… 叔叔也曾给她讲过故事的。 她还记得,当时说的是庄周梦蝶,叔叔还让她写了感想,让她搞明白,究竟是庄周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周…… 虽然这个问题她至今也没弄明白,但是…… 但是她为什么又要想起叔叔! 江慕灵抓狂,抱头一下又一下的撞着桌沿,吓得银锭连忙拉住她:“我的好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 江慕灵吼:“本小姐抑郁!本小姐不开心!” “那您也不能伤害自己啊。” 银锭力气其大,一个后箍就把她牢牢制住,容不得她挣扎,“小姐要是不想听书,那咱们就回县衙睡一觉,没有什么事是睡觉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是您睡得不够。” 江慕灵从鼻子里哼出声:“撒手。” 银锭不依,将她箍的更紧了,“您得先答应婢子,不再乱撞了。” 江慕灵呼吸困难,连连拍她粗壮的小臂,“到底……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 “这还用说,当然是您小姐啊。” “那还不撒手。” “哦。” 江慕灵重获自由,却是捂着作痛的脖颈剧烈咳嗦了几声。 银锭不太自在,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手劲太大了。 第116节 江慕灵坐在椅子上,喝了杯茶,又吃了几块点心,这才起身,准备离开。 银锭立刻紧张了起来,“小姐,您要去哪?” 江慕灵白了她一眼,似乎不满她的咋咋呼呼,“回县衙,睡觉!” *** 宋清昀半靠在床,身上盖着层厚厚的锦被,他发丝未束,却仍显漆黑顺滑,昳丽的面容苍白虚弱,修眉隐透疲惫,“舜化贞不见了?” 他刚醒不久,脑子还昏昏沉沉的,可杨皆报来的消息太过紧急,迫使他不得不打起精神。 杨皆语气飞快的禀告道:“卑职大胆猜测,她应当是得知了南诏灭国的消息,所以才不告而别,宋侍卫已经追了上去,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将人带回。” 沛城已经全部戒-严,虽然舜化贞离开县衙的时候还未封城,但她身上有伤,跑也跑不远,应当是没来得及出城。 既然还在沛城中,那找到她就是早晚的问题了,不需担心。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南诏灭国一事。 “孙将军已经赶赴前线镇守,南诏被灭的蹊跷,其中定有我们不知道的缘由。” 宋清昀闭目,许久才有气无力道:“注意一下北齐的动向,还有洛中。” “洛中?”杨皆惊讶,那可是东临的同盟国,“您怀疑……此事可能和洛中有关?” “真相没有被揭露前,哪方都有嫌疑,”他薄唇青白,面上无一丝血色,看上去孱柔病态,倒是以往不曾见过的风情,“说不定,他们还怀疑是东临搞鬼。” “东临国富民强,何须动南诏?” “正是因为东临富足,才会被认为野心膨胀,想要吞并其他三国。” “想要吞并其他三国的是北齐吧。” “不错,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北齐的嫌弃确实最大,但是……”说到这里,宋清昀顿了下,有些急促的咳嗽起来。 他本来就毒素未清,现今病痛缠身,体力也大不如前,说了会儿话后身体就开始发虚,需要休息了。杨皆给他倒了杯水,还有余热,刚好入口,宋清昀喝过后稍稍觉得好了些,这才继续道:“若南诏真是北齐所灭,那夹于两国之间的东临将会面临很可怕的危机。” “如果真的是这样,洛中不会坐视不管的。”北齐如果吞并了东临,国土再一步壮大,洛中被吞也是早晚的事。所以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洛中一定会倾力相助,有了洛中做后盾的东临……又何惧北齐? 宋清昀光洁的额际沁出薄汗,杨皆注意到了,不由掏出帕子,为他擦拭着,宋清昀放缓了音量,言简意赅道:“洛中不会背叛,东临倒了对他们没有益处。只是,有个地方让我很在意……” 杨皆立刻警觉:“什么地方?” 叩叩—— 敲门声响起,继而便是宋远的声音:“主子,我找到舜化贞了,您要见她吗?” 宋清昀伸手,按着隐隐作疼的太阳穴:“带进来吧。” 舜化贞被宋远强硬的推到宋清昀面前时,已然是一副女子打扮。窄袖劲袍,英姿飒爽,高高竖起的发丝垂落至腰,身形曼妙,玲珑有致,看得出来,她似乎是觉得换回女儿身容易混出城,却不想南诏灭国,孙将军封城,打乱了她的计划。 “南诏灭国,为何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宋清昀的脑子已经疼得很厉害了,他屈指撑额,另一只手却缓慢的揉捏着太阳穴,似乎是想要减轻脑中撕痛。 舜化贞直直注视着他,目光清湛,阴柔美丽的面容上满是认真与执拗:“宋丞相,我能够信任你吗?” 宋清昀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淡声道:“你现在已经没有选择。” 卷二:南诏 第二十九章:池塘喂鱼 是啊,除了相信宋清昀,寻求东临的帮助,她没有其他选择了。 要是她还想救出困于南诏的定国公…… 可定国公真的还活着吗? 皇城沦陷,王公贵族尽数落入北齐之手,他们怎么可能不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当日我前去临安,其实并非南诏国库空虚要借钱周转,而是朝堂之上发生了政变。” 不管现在南诏境内是何局面,她要做的,就是带回援军,其他一概不需多想! 舜化贞深深吸了口气,快速道:“北齐野心勃勃,在南诏朝中安插奸细,就为蚕食朝中势力,现今陛下已落入北齐之手,文武百官受控于人,只余定国公率领军队苦苦抵抗,可惜国库亏损数久,军中粮草匮乏,再耽搁下去,恐怕连定国公也……” “所以这一路,你才如此迫不及待,急着赶回南诏?” 舜化贞点头,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喷涌:“可惜还是迟了。南诏灭国,不知国中人如今……” 宋清昀觉得头更疼了。 北齐居于东临上方,虎视眈眈,若直接发兵南诏,东临和洛中定然不会坐视不管,所以他们才使出如此计策,悄无声息的行动…… 现在南诏落于北齐之手,互成掎角之势,东临居二者之间,危矣! 宋远也清楚利害关系,闻言不由怒道:“此事如此重大,你来借钱之时为何不明说!” 舜化贞瞪他,不甘示弱道:“陛下曾不止一次的发信东临,却始终袅无音讯,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协助北齐,瓜分我南诏领土?!” “愚蠢!”宋远冷喝:“南诏地理位置特殊,若是遭受北齐吞并,上下合击,东临何尝不会陷入危机?” “那你们为何无视陛下的求救信,自始至终冷眼旁观!” “东临从未收到过南诏来信。” 宋清昀的声音不大,可落在舜化贞耳内,却是字字坚定,如雷震耳。 “洛中与东临缔结盟约,就为让雄踞一方的北齐忌惮,现今南诏一灭,北齐势力壮大,怕是我们和洛中都要陷入危机了。”宋清昀慢慢说着,逸出声叹息:“可有禀告陛下此事?” 第117节 “禀丞相,杨兄已八百里加急发出信件,三日之内,陛下就能收到。” “洛中那边可有送信?” “未曾。” “立刻命人将南诏灭国的消息送至洛中,呈阅洛中帝。”若是真的爆发战争,兵强马壮的洛中必须奔赴第一战线。 “是。” 宋清昀又问:“沛城军队有多少人?” “十万。”宋远迟疑,“虽然人数众多,但东临安逸,军队的战斗力,怕是要减去一半。” 宋清昀扶额,“先从中挑选出一小队精锐,潜入南诏境内,查明情况。” 宋远更迟疑了,“这……怕是找不出合适人选。” 之前和北齐大大小小的几次战争,统统是洛中冲在最前面,东临在其间的唯一用处,就是提供物资,以及人海战术。 “等不及洛中派兵了,南诏定国公和他的崇天军若还尚存,我们只需送去物资;可若是他们不在了……东临的边防驻军必须立刻出兵冲战。” 南诏定国公名为崇天,骁勇善战,功勋赫赫,几乎可以算是战场上的不败神话。 北齐觊觎弱小贫困的南诏许久,屡次发动入侵进攻,都被崇天阻挡,那就是个天生该上战场的人,只要有他在,南诏就永远不会败。 宋清昀修眉紧蹙,一下又一下的揉着太阳穴,隐忍道:“北齐和南诏刚战过一场,不管是兵力还是战斗力都会下降,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届时洛中来援,或许有可能从北齐手中夺回南诏。” “至于南诏中人……听天由命吧。” 话说到这里,舜化贞也知东临是尽其所能了,“丞相,若无合适人选潜入南诏探明情况,不如由我前去。” 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她对宋清昀也算是改观了不少,“毕竟我自小在南诏长大,熟悉那里的地形。” 宋清昀想也不想便拒绝道:“你身上有伤,还是呆在县衙养伤为宜。” 舜化贞情绪激动:“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宋清昀见她坚持,也懒得再劝,他刚醒就得知了一系列紧急要事,现在脑中疼的厉害,也没办法继续专心思考,“宋远,人员问题就交给你安排了,此事就此定下,你们先退下吧。” “丞相!” 舜化贞看样子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宋远已经拉住她,一同退出了房中。 宋清昀面色苍白的倚着床,惯来沉稳深邃的瞳眸开始涣散,继而缓缓闭上。 他眉间还透着浓浓的疲惫,可整个人连片刻都动弹不得,就这般沉沉睡去。 *** 宋远听从宋清昀的安排,出县衙办事去了,杨皆接替他的位置,守在宋清昀身边,舜化贞则被勒令养伤,不得离开房间半步。 这么一来,唯一闲着没事干的,就只剩下江慕灵和江亦两兄妹了。 “亦哥哥,我听说叔叔今天醒过来了?” 江慕灵手里抓了把鱼食,有一搭没一搭的往池塘里撒着,数十条小锦鲤争相游曳,激荡水花点点,瞧着别有趣味。 江亦正蹲坐在长廊之上磕着瓜子,南诏政变,似乎并未给他带来任何困扰,“是醒过,吩咐了一些事情后,又睡过去了。” 江慕灵连忙追问:“都吩咐了些什么事?” 江亦想了想,“唔,好像都是跟南诏有关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 江慕灵难掩失望:“只有南诏的事吗?其他没有了?” 比如……比如她这边的,之前莫名其妙……就那什么她的那个…… 江亦摇头:“没有。” 江慕灵撇撇嘴,看上去有些不开心,手里的鱼食全部丢进池塘,“南诏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看大家的脸色都蛮难看的。” 江亦手下动作一顿,抬眼四顾,见周围确实没其他人,这才冲江慕灵招了招手,神秘兮兮道:“小妹,你过来点我告诉你。” “其实我也没什么兴趣啦,随便一说而已。”江慕灵纹丝不动,只是语气低低的,看上去心情似乎不太好。 卷二:南诏 第三十章 县衙后院凿有一方池塘,种着几束荷花,以及密密麻麻的锦鲤。 塘边是抄手游廊,廊中一站一坐着两个人,男的剑眉星目,英朗勃发;女的秀丽多姿,活泼跳脱,正是江亦和江慕灵两兄妹。 江亦被江慕灵的话噎了下,半响没吱声,但很快的,他又恢复了精神,自己跳下长廊,走向她,“没事,我走过来也是一样。” 江慕灵拧眉不高兴:“我不是说了,我不感兴……” 她话还没说话,江亦就凑到了她的耳边,小声而坚定道:“南诏灭国了。” “哦。” 江亦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为什么你的反应这么平淡?!” 江慕灵望向他:“这跟我们又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江亦拉住她,认真解释:“我猜测,此事定然是北齐所为,你想啊,北齐国在咱们上面,南诏又在咱们下面,这南诏一旦落入北齐之手……” 他比划了下,见江慕灵还是一脸茫然,不由恨铁不成钢,“这就好比你走在路上,前面突然窜出只豺狼,后头突然挡了只虎豹,你说,你被这两只猛兽围困,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江慕灵大为不满,叉腰反问:“为什么要拿我举例?” 第118节 “……”重点是这个吗?!江亦扶额,“算了,我们还是继续说丞相好了。” 唉?!江慕灵杏眸一亮,有兴趣了,“要说叔叔什么?” 江亦摸了摸下巴,在她期待的目光下想了半天,“之前你不是说,丞相亲你了吗?” 江慕灵连连点头:“嗯嗯!” 江亦笑了,再度露出那副神秘兮兮的表情:“你就不想知道,丞相为什么要亲你?” “你之前不是说,叔叔将我认成了宋远……” “哦,我瞎说的。” “亦哥哥!” 江亦按住她,让她稍安勿躁,“其实,丞相一直喜欢你呢。” “???”这个她当然知道,叔叔要是不喜欢她,怎么会对她那么好,“我也喜欢叔叔啊。” 江亦抱胸,虽然知道江慕灵所说的那种喜欢,跟宋清昀的喜欢不同,但他还是决定继续胡说八道:“这个我当然知道了,那么你是不是要表示一下?” 江慕灵心中迷茫:“表示?什么表示?” “就像是……亲回去啊。” “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江亦反问,一弯身,就在她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下,“小妹你看,我很喜欢你,所以我也亲你,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江慕灵有些凌乱:“正常吗?” “当然,这就是表达喜欢的一种方式。”江亦侧脸,屈手指了下,“礼尚往来。” 江慕灵犹犹豫豫的靠近,踮脚亲了他一下。 江亦满意了,拍拍她的脑袋,“不错,就是这样,快去吧。” “去哪啊?” “当然是丞相那了,走走走。” 江亦一把拉住了她细白手腕,江慕灵惊了下,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就被他强行给拉着往前走,“丞相昏睡过去已经有些时辰了,你现在去刚好,说不定亲了下之后,他就醒了呢。” “我才不信。” “那就试试。” 江亦强行将江慕灵拉进了宋清昀的厢房,守在外室的杨皆不免有些惊讶,“江前锋,江小姐,丞相现在还未醒转,所以……” 江亦置若未闻,直接将江慕灵带进内室。 空气中有好闻的淡淡清香,床前纱幔迤逦,隐约间可见内里睡着的人影,江亦一把撩起了纱幔,闭目沉睡的宋清昀立刻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江慕灵甫一看到他苍白虚弱的俊脸,就觉得心中一烫,情不自禁的移开视线,面上微红。 奇怪,为什么现在看到叔叔…… 会觉得不好意思呢…… “来,小妹。”江亦轻轻推了她一下,催促道:“快去。” 江慕灵为难躲闪,“亦哥哥,还是不要了吧。” 江亦不管,抬手直接按住了江慕灵的后颈,强行让她弯身亲下去。 杨皆慢他一步,顿时大惊失色,“江前锋,小心别压着丞相!” 伤口还没恢复呢! 江慕灵重重跌在了宋清昀身上。 清淡的药香和血味混合在一起,江慕灵惶然的睁大了双眸,唇上一片温热。 外力凶猛,宋清昀直接被伤口传来的撕裂剧痛疼醒,黑眸一张,就对上了一双盈盈水亮的熟悉杏眸。 唇上似乎也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压着,宋清昀这才稍稍动了下嘴,就感觉到那温软的东西动了动。 江慕灵就差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她心中翻江倒海,脑中思绪纷繁混乱,下意识就想起身逃离,可江亦还在紧紧压着她,后颈的重力迫使她无法动弹,而眼前宋清昀的眸色漆黑深邃,再这般继续对望,就像是要被吸进去一般的可怕。 对,可怕。 现在涌入江慕灵心中的,唯独只剩下这两个字。 “江前锋!”杨皆终于从震惊之中回过神,一个箭步上前,就将江亦拉开。 后者适时松开了江慕灵,乐的眉飞色舞。 “你到底在干什么!”杨皆青一阵白一阵的看着床那边一上一下的两人,不敢置信的质问。 江亦全然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没什么,就是给平静的生活增添一点点小乐趣。” 杨皆简直被他惊呆:“你这简直……简直……” 江亦笑眯眯的接口:“简直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第119节 杨皆大力点头:“对!” 江亦耸肩:“这两个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杨皆:“……” 如果不是这么用的,那他为什么还要说! 且不提看客心态的江亦和杨皆,江慕灵整个人石化,僵硬的伏在宋清昀胸口,一动不动。 她压到了他的伤口,钻心刺骨的痛意让他出了一身薄汗,虽然此刻痛意未消,仍在加剧,但他却舍不得让她离开。 为什么她会突然吻上来? 他并不想知道,因为那不重要。 此刻最重要的是,佳人在侧,投怀送抱,那就该投桃报李,礼尚往来。 江亦拉了杨皆一把:“走吧,我们去外面等着。” 卷二:南诏 第三十一章:躲闪 从东临出发时还是早春,如今到了沛城,已是春末夏初,天气渐暖,阳光照在身上时,已能感觉到灼人的热度。 宋清昀经过几天的调养,已能下地走动,此刻日已升至半空,阳光被屋檐分割成暗与明两个世界,一把太师椅居于中间,杨皆扶着宋清昀慢慢坐下。 “慕灵今天又去哪了?” 宋清昀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的敲着椅沿,有那么几丝阳光射在他手上,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的琉璃质感。 杨皆轻咳:“小姐出门逛街了。” 宋清昀抬眼,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眸平静无波,却平白让杨皆不自觉挺直了脊梁,“又逛街?” 他反问着,又敲了几下椅沿,“大前天是买衣服,前天是买首饰,昨天是买水粉,今天又去买什么?” 杨皆低头,不敢看他:“买胭脂。” 宋清昀:“……” 他很缓很慢的,长长吐出口气。 自从前几日他一时失控吻了她,这小丫头瞬间就忙了起来,每日天不亮就出门,晚上则非得等到月上柳梢才回,他身子尚虚,往往等不了太晚,而早上他醒来时,她却已然出了门…… 想也不用想,她躲他躲得很彻底。 若是放在往常,他必定能沉心定气,慢慢悠悠的布个局,引她入翁,然而现在大概是因为身体不佳,所以连带着镇定从容也失了几分,让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派人去将她找回来。”宋清昀淡淡吩咐着,昳丽的眉眼间有不耐烦一闪而过,杨皆不敢看他,自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这点细微变化,可从他的字里行间语气中,还是能感觉到几分端倪。 杨皆硬着头皮道:“丞相,现今宋远外出不在您身边,卑职是断断然不敢走开的,不如派衙役去街上找小姐?” 宋清昀言简意赅:“你动作快,一盏茶的功夫出不了什么事。” 杨皆:“……” 沛城虽说不大,但从头到尾搜查下来,还是要花上几个时辰的吧,一盏茶就能把人找回来,丞相当他是什么? 然而这话杨皆也只敢在心里腹诽,他低低应了声是,扬声将外头的侍卫叫进来,守在宋清昀身侧。 杨皆走的悄无声息,宋清昀缓缓合上双眼,开始闭目养神。 舜化贞来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 面容昳丽精致的年轻男人悠闲的靠坐在太师椅中,他身上披着件深色披风,搁于椅沿上的手指修长挺秀,却泛着病态的苍白,他的脸和手的肤色一样,亦是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就像是雪堆砌出来般冷冽清寒,仿佛瞬息间就会融化于天地之间。 有侍卫注意到舜化贞的到来,伏声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话,紧跟着,他的眼眸便睁了开来,目光清正从容,带着往日的镇定平和,还有那么丝些微的笑意。 从他醒过来的那天起,舜化贞天天都会来院子里找他,南诏名将崇天被困危城,生死未卜,她满心急切,只恨不得第一时间知道消息,“宋相,我又来叨扰了。” 宋清昀颔首,日复一日的回道:“未曾有消息传回。” 舜化贞面上的失落并未掩饰,但很快的,她就收拾心神,坚定道:“那我在此等候,希望今日能得到崇天将军的下落。” 宋清昀再度颔首,重新闭上了双眸。 院中再度恢复了宁静,侍卫站如雕塑一动不动,舜化贞亦是安安静静的守在边上,不言不语,宋清昀沉默小憩,有风带着花香轻轻拂过,带来满院暗香。 不知这么过了多久,风突然变得疾了起来,宋清昀豁然睁眸,抬头望向前方,舜化贞一直注视着他,见状不由得也跟着望去。 只见大开的院门外,一身着劲装的男人带着一名头戴珠翠,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进来,女子秀丽的小脸上满是愁容,畏畏缩缩,躲躲闪闪,偶一逮到机会,就想要往外逃,可每次的每次,劲装男人都及时将她挡住,牢牢堵掉了所有一切的出路。 宋清昀的眸光瞬间变得深邃阴郁起来。 今天的更新内容少了点,但实在是环境不允许再继续写下去了qaqqq顶着全办公室的聊天赶到现在真的没法再集中注意力了嘤嘤嘤,晚上公司有聚餐会弄的好晚好晚,所以更新肯定来不及了,希望大家见谅>< 卷二:南诏 第三十二章:因为我喜欢你啊 江慕灵一看到坐在院子里的宋清昀,脊背瞬间僵直,扭头就想逃跑,然而杨皆死死挡住了她,左钻右绕都过不去,让她气的跺脚,“杨皆你干什么!” 她气急败坏着,却还记得压低音量,杨皆顶住她的怒目而瞪,硬着头皮道:“小姐,丞相找您,卑职可不敢放您走。” “那我、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叔叔啊!” “丞相正等着您呢,还是快些过去吧。” “……” 江慕灵骑虎难下,只得缩着身子,低着脑袋,一步一挪慢腾腾的往宋清昀的方向走。 第120节 后者好整以暇的等着她,十分有耐心。 再远的路也有尽头,江慕灵再磨蹭,也还是走到了宋清昀的面前。 她小嘴微张,明明是想要像以前那样打个招呼,可那两个字就像是哽喉的刺,卡在嗓子眼,打转了好几次都没能吐出。 还是宋清昀淡淡道了句:“叔叔也不叫了?” 他目光深邃,眸色沉稳,江慕灵不敢看他,可低着头却能看到阳光下他的影子,同样令人望而生畏。 “……叔、叔……”她声音细若蚊蝇,“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慕灵、慕灵还要去买东西,去的晚了就买不到了……” 宋清昀深深看着她,没有说话。 江慕灵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下,低着脑袋,不敢抬头。 “慕灵,你过来。” “叔叔有什么话,这么说就好了。” 宋清昀看了杨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推了江慕灵一下。 她本来就对杨皆不设防,此举又来的突然,一个不稳便被推得踉跄跌向宋清昀,她吓得发出惊呼,宋清昀展臂接住了她。 衣袂飘扬,她落入他的怀中,温香软玉,令人眷恋。 他的手臂结实有力,牢牢将她箍在怀里,似乎不容她有逃离的机会,江慕灵下意识的抬头看他,只觉那惯来熟悉的昳丽面容涌出难以言明之色,让她心生惶然,不知所措。 宋清昀直直看着她,就像是想要看进她惊慌不已的内心,“慕灵,你可懂我的心?” 那目光太炙热了,势在必得又满是威慑,她只觉心魂都被那一眼看穿,无所遁形,“慕、慕慕灵不懂……” 他的眸光因方才的亲密而变得晦暗黑沉,“现在明白了?” 江慕灵真的很想说她不明白! 叔叔到底在做什么啊!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亲她!这样是不对的啊,怎么可以这样! 她的内心如同遭受了狂风扫荡,枝横遍野,花残柳折,沦为一片荒芜。 江慕灵从来就不是一个藏得住话的人,疑问憋了这么多天,早就让她难以忍受,所以在冲动和憋屈的驱使下,她脑子一热,直冲冲的质问道:“为什么要亲我?” 她从未有过这么无礼的语气跟宋清昀说话,杨皆默默吸了口气,不着痕迹的往边上挪动,似乎是想要离他们远一些,以免遭受池鱼之累。 宋清昀面色未变,似乎完全不介意她的语气,反问道:“你觉得呢?” 江慕灵秀丽的小脸上浮现出疑惑,摇了摇头。 她头上满是珠翠,这一动,簪钗轻颤,珠玉相撞,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 宋清昀再问:“慕灵,你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贯的三分笑意,竟透出了罕见的温柔意味,江慕灵神色犹豫,隐约觉得他口中的‘陪’,并非自己一直以来理解的意思。 她的犹豫宋清昀看在眼里,他并不觉得意外。 本来这些话他是打算等她长大一些了,至少是及笄之后再说的。 可是她对洛庭柯的好感和上心,让他产生了危机感,她年纪太小了,不知人事,又单纯稚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给骗了去,自己还完全意识不到。 “明年,你及笄之时,我会向你父亲提亲。” “我会娶你为妻,让你成为我的夫人。” 大概是因为在院子里坐了太久,心神疲惫,宋清昀的声音听上去还带着那么一丝微微的孱弱,可语气坚定沉着,宣告中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江慕灵不知所措。 她很想问为什么,今天宋清昀说的太多话让她混乱,她完全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及笄不远,她日盼夜盼就是等着那天,小孩子对于长大总是无比期待的。 可是提亲,成婚…… 这就离得太远太远,是她从未想过的事。 “为什么?” 他没有告诉她为什么亲她,也没有告诉她为什么会说这些话,好多好多没有回答的问题挤在脑子里,纷杂混乱,让她连带着头也跟着痛了起来,然而宋清昀只用了一句话,就回答了她的所有问题。 “因为,我喜欢你啊。” ><这章真的太喜欢了_(:3」∠)_ 卷二:南诏 第三十四章:表白遭拒,大受打击? 这喜欢自然不是指的叔叔对侄女的喜欢。 男女之情,她未曾接触,现在也就只懵懵懂懂的对洛庭柯有那么一丝丝的与众不同,江慕灵被他那突如其来的告白弄得傻了眼,呆愣好半响才混乱的道出句:“你是叔叔呀。” 叔叔怎么能喜欢上自己的侄女? 宋清昀颔首,煞有介事道:“所以你可以改口了。” “???”不该是这样的吧。 江慕灵风中凌乱,全然不明白话中的重点怎么会跳跃到这个上面。 改口?怎么改口?他称她的父亲为‘江老弟’,从辈分上算下来,她除了叫他叔叔外还能叫什么? 第121节 然而宋清昀一脸平静,“你可直接叫我的名字。” 清韵? 这两个字不过是刚刚跃上心头,江慕灵就受到了惨烈的惊吓。 她捂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还有那么几丝莫名涌上来的羞窘,讷讷道:“这样是不对的。” 宋清昀反问:“如何不对?” “反、反正,不对就是不对,哪里都不对!”她结结巴巴着,与宋清昀的沉稳从容形成了鲜明对比。 要不是他的大手一直紧箍在她细瘦的腰际,恐怕她早就逃得远远。 “我们并无血缘关系。”宋清昀淡淡说着,语调不急不缓,“说是叔叔与侄女,那不过是当年的一时戏言罢了。” 宋清昀自执掌丞相一位开始,便染上了贪财抠门的毛病,江一轩富可敌国,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所以能砸通宋清昀这条关系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至于他们之间之所以以兄弟相称,也无非是见面开场时的客套话,赶巧不巧有一次两人互相谦让时江慕灵也在场,听得宋清昀称江一轩为‘老弟’,便以为他是自家亲戚,脱口就是一句‘叔叔好’,于是这一叫,就叫了十年。 “可是在我心里,叔叔一直是叔叔。”会宠她包容她,不管惹了什么麻烦都能完美解决,永远是她强有力的后盾,永远的避风港湾。 她从没想过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改变,如果他不再是她的叔叔了,那他们之间……又该如何自处? 这个问题她没有想过,所以理所应当的,嫁予他,成为他的夫人更是天方夜谭。 便是洛公子那,她也从不曾要嫁予他。 “……”叔叔一直是叔叔,这话的意思,也就是她从来都只当他是长辈,没有任何风月之意? 宋清昀看着她,那双明澈可饮的杏眸之中有惊慌有失措,有意外有迷茫,就是没有爱意。 她之于他,大概是只有孺慕之情。 这个事实让他的心沉了下去,隐隐揪痛。 江慕灵见他陡然间陷入沉默,心里愈发慌乱,她下意识的挣了下,本以为还是会跟之前一样被牢牢压紧,却不想此刻一动,落在腰际的那双大手瞬息松开。 她懵了下,但很快反应了过来,从他怀中站起。 宋清昀一动不动,安静的坐着。 江慕灵忐忑不安,再也不能待下去,“叔叔若是没有其他事,那慕灵就先退下了。” 说完这话,她也不去看宋清昀是何反应,拎起裙角就往外跑。 这回没有人拦她,杨皆只走出一步就停了下来,因为宋清昀没有下令。 她跑得很快,人影一晃就消失在了院门之后。 院中人各自站在各自的位置上,同样是一动不动,作为看客观摩了宋清昀和江慕灵整场互动的舜化贞摸了摸鼻子,看上去似乎十分尴尬。 情爱之情本是人的私事,现在被抛诸人前,难免让人接受不能。 杨皆与她截然不同,他震惊于宋清昀的突然告白,但更震惊江慕灵居然会直接拒绝宋清昀。 天呐,整个临安的百姓都觉得江小姐会跟丞相在一起,可现在当事人之一直接否决了这种可能,这么劲爆的消息,这么难以置信的发展,这简直……简直…… 杨皆想出院子跑几圈平复心情。 舜化贞想了想,虽然她很想第一时间知道南诏将军崇天的下落,可现在似乎并不是留下的时候,况且……宋相告白被拒,这种事被她这种外人知道……会不会让他恼羞成怒,从而不愿再帮南诏…… 一想到这种可能,舜化贞顿时一个激灵,行礼告辞:“宋相,我突然想到还有要事,就先行一步了。” 杨皆也想跑,可是宋远不在身边,他肩负宋清昀的人身安危,无法离开,只得默默缩在角落里,假装自己不存在。 宋清昀还是方才江慕灵离开时候的模样,僵硬的坐在太师椅中,一动不动,要不是他睁着眼,旁人非得以为他是睡着不可。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皆紧紧绷着心神,只觉得已经提心吊胆了几百年,他终于有动静了。 宋清昀面色平静,昳丽精致的眉眼一如往初,纵使被江慕灵当面拒绝,好像也没有给他带来丝毫影响。 “该回房了。”他淡淡说着,目光一扫,落在杨皆身上,后者立时上前,扶了他起身。 有侍卫搬起椅子,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们后头,宋清昀慢声道:“待会儿让县令去找几个婢女过来服侍,身边没个人伺候也不方便,总不好事事劳烦你。” 婢女?杨皆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宋清昀自当官伊始身边就没让女子服侍过……唔,当年丞相还是当公子的时候,身边好像跟了个女婢,不过那女婢离开后,丞相就再没要过婢女,说是奴才跟在左右好办事,这习惯一直沿用至今,多年下来,他身边唯一的女人也就只剩江慕灵一个。 这江小姐刚拒绝了丞相,丞相就要找女婢,这…… 杨皆简直不能不多想,他悄悄瞅着宋清昀的侧脸,不确定他是不是想要借此抒发表白被拒的痛苦……可是看丞相模样,一点都不像是很痛苦啊…… 难不成,丞相其实没那么喜欢江小姐? 事实上宋清昀心里怄气的要命,他没想到江慕灵居然会这么直接干脆的拒绝他,并且还扭头就跑,就像他是洪水猛兽一样避之唯恐不及。 这还挺伤他自尊的,而且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一定会躲他躲得更厉害。 不过这次他不会再去抓她,也不会主动找她。 他要让她乖乖的自己送上门。 心机宋。。。。 卷二:南诏 第三十三章:知晓下落,睥睨后山 听说丞相身边多了好几个漂亮女子…… 听说丞相那院子里每晚都在跳舞,完全就是醉生梦死歌舞升平的作风…… 第122节 听说丞相和那些女子十分亲密…… …… 听说听说,最近江慕灵的耳朵里就只听到各种各样有关于宋清昀的传闻。 散步时,有小婢女神秘兮兮的在八卦;用膳时,江亦会眉飞色舞的细说;便是进了自己的院子,都能听到银锭跟一群人嘀嘀咕咕,时不时还要爆发出几声嗤笑,等她看过去时,又各自都装作是什么都没发生的平静,该干啥干啥。 江慕灵秀眉深蹙,有些不高兴道:“为什么到处都在说叔叔的事?” 不管她走到那里,那些八卦总是如影随形,她不想知道这些,却又偏偏要她知道,真是讨厌! 银锭连忙迎了上去:“小姐,您回来了。” 江慕灵哼了声,“我看你们聊得很开心啊。” “其实也没有啦……”银锭下意识的辩驳了句,复又小心翼翼道:“主要是丞相极少收婢女,所以……” “极少收又不是没收过!”江慕灵抿着嘴,想起了还住在江家别院的芙蕖,那位可是正正经经的丞相前婢女。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一阵烦躁,呵斥道:“你去跟那些嚼舌根的婢女们说,少在院子里聊八卦,本小姐不想听道闲言碎语。” “噢,好。” 江慕灵瞪她,“知道了还不去办,傻愣在这做什么?” 银锭知道她心情不佳,二话没说拔腿就跑。 江慕灵在原地气闷了会儿,忽然踹了一脚门槛。 只听得‘哐啷’一声,门槛碎裂,在场的侍从婢女全都僵楞原地,有那么几个人连手里的东西都掉了,就这么呆呆目送着她走进房中。 “砰!” 又是声重响,房门被她大力关上。 突然,紧闭的房门掉下一扇,空落落的垂在半空,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音。 *** 远在后衙的宋清昀听到江慕灵那边的消息时,正坐在房里漫不经心的削着梨。 梨汁饱满,他手指修长挺秀,指逸清香,无比诱人。 那几个他特地从县令那边要来的婢女们正在院中练舞,描金繁复的舞裙迤逦华丽,而那摆动的腰肢细软,舞姿曼妙,倒真有几分春景动人的妖娆。 房窗大开,宋清昀正坐桌前,很轻易就能将院中一切收入眼底,他将一片削好的梨送入嘴里,品尝着香甜多汁的梨肉,慢慢听着杨皆的禀告:“……小姐回房后就没了动静,想来,应该是歇下了。” “嗯,事情办得不错。”宋清昀将那盘只吃了一片的梨递了过去,“劳你跑上跑下,辛苦了,吃点梨下下火吧。” “谢丞相。”杨皆也不客气,接过果盘就吃了片。 宋清昀放下刀,拿起放置一侧的毛巾擦了擦手,“待会儿午膳继续端到房中来,让曼月伺候。” “是。” 舜化贞数日如一天的默默呆在角落,宋清昀瞥了她一眼,又问道:“南诏那边还没消息?” 杨皆摇头:“没有。” “宋远出门几天了?” “四天。” “时间有点久了。”南诏境内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若是再这样拖下去,恐怕就真的落入北齐之手了。 舜化贞也知事情严重,每天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只恨不得劝慰宋清昀别管儿女私情,好生把眼前至关重要的大事处理好。 然而这话到了嘴边,却没办法说出口。 “等到下午,宋远还没消息传回来的话,立刻安排第二波人出发。”宋清昀沉声下令,嗓音冷淡:“务必弄清南诏境内动向。” “是。” 杨皆应了声,看着眼前的梨,忽然道了句:“之前……在灵隐寺的时候卑职也曾吃过梨。” “嗯,当时你说吃过梨后就昏了过去。”宋清昀不咸不淡的接口:“洛雅柯为何下迷药的目的不明确,但可以肯定,那晚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们想要避开你。” 杨皆皱眉,为洛雅柯开脱:“我们并没有找到能证明是洛小姐下毒的证据。” 宋清昀慢慢道:“若是找到了,洛雅柯此刻就该呆在天牢,而不是洛府。” “……”杨皆沉默,少顷才反问道:“丞相就这么确定,下迷药之人是洛小姐?” “这应该是显而易见的事了。” “……” “丞相!”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传唤,“宋侍卫回来了!” 宋清昀神色一正,舜化贞则立刻喜迎于色,身形一闪便冲出了房间。 宋远风尘仆仆的走进院中,还没来得及稍作整顿,眼前便是一花,他下意识的退了步,差点没被急冲上来的舜化贞撞到。 “舜使节?”宋远讶了,“您怎么会在丞相院中?” 第123节 舜化贞急急询问,连礼数都忘光了,“崇天如何?南诏如何?” 宋远不欲深谈:“哦,此事我正要想丞相禀告,舜使节若是想知晓细节,那便与我一同面见丞相吧。” 说罢,他径自就往屋内走去,舜化贞无法,只得紧紧跟上。 进了屋,宋远首先给宋清昀行礼,继而才道:“不负主子厚望,卑职找到崇将军了。” 舜化贞神色一亮,就像是长久积压在心的大石瞬间消散,她面上也变得轻松了些,“是在哪里找到的崇将军?” 宋远看了宋清昀一眼,见后者点头,这才续道:“我们是在南诏皇宫的后山上找到的崇将军。” 舜化贞疑惑:“睥睨山?” 宋远点头,“和崇将军在一起的,还有南诏皇子,南诏帝已经驾崩,宫中女眷也死了大半,活着的人都躲进了睥睨山中。” 宋清昀问:“带他们出来有几分把握?” 宋远为难:“丞相,卑职以为,还是等洛中来援再施救援比较好。北齐军兵强马壮,虽然只区区三千轻骑,但骁勇善战,非东临所能立敌。” 说来也是丢脸,堂堂东临大国,拿得出手的军队却无一支,现在敌军不过区区三千,就让他们望而生畏,不敢轻举妄动。 宋清昀默了下,又问道:“崇天将军可有受伤?” 之前他就交代过宋远,若是南诏名将崇天还在,东临便只出军队,供崇天驱使;崇天战无不胜,如果他能够出战,撑到洛中来援也不是难事。 可是……宋远回来后却提都没提这件事,宋清昀不相信是宋远忘了提,因为他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这样一来,剩下的也就只有崇天无法上阵这一可能了。 ——也就是重伤。 卷二:南诏 第三十五章: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宋清昀沉吟,“无论如何,崇将军和南诏皇子必须救出来。” 洛中离此太远,收到他的求援信,日夜兼程,恐怕也需十天,他们已经拖了四天,迟则生变,不如早作打算。 宋远沉默,没有说话。 看得出来,他似乎对这次的行动不报太大希望。 舜化贞一脸急切,终于找到能说话的机会,“丞相,请让我也一同前去!” “你伤势未愈,还需静养。” “我伤已经好了!”舜化贞焦急之下,竟是直接跪了下去,“丞相,您就让我去吧,一想到崇天将军与皇子困于睥睨山,我心里就……” 她哽咽了下,竟是泪盈于睫,“睥睨山地形复杂,如果没有熟悉路线的人带领,极为容易迷失方向,丞相,我是最好的带路人选!” 宋远看了她一眼,也道:“卑职粗略查探过地形,睥睨山地形确实如舜使节所言,复杂难行,如果有熟悉地形者带路,胜算可能会大一些。” 舜化贞眼睛一亮,迫切的看着宋清昀,就等他下令。 宋清昀思索了下,最终还是点了头,“那便让舜使节与你前去。宋远,舜使节伤势未愈,一路上你可要多费点心。” 他意味不明的加重了最后的半句话,宋远抬头看他,正好看进那双漆黑深邃的瞳眸之中。 后者点头,沉声应道:“丞相放心,卑职一定不负您厚望,安全带回崇天将军和南诏皇子。” 宋清昀颔首:“行了,下去准备吧。” “是。” 舜化贞见状,连忙道:“丞相,那我也先行告退,下去准备了。” 从始至终,杨皆都安静的呆在角落,直到宋远和舜化贞一前一后的离开,这才上前一步,忧心忡忡道:“丞相,就这么放舜使节和宋侍卫走,恐怕不妥吧。” 宋清昀当然知道杨皆的顾虑。 虽然现在南诏危急,但也有可能一切只是表象。 南诏若是与北齐合谋,故意下了这么个套,而东临全然不觉钻了进去…… 宋清昀淡淡道:“宋远既然已经确定了崇天负伤,与南诏皇族一同被困睥睨山,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崇天心高气傲,在战场上战无不胜,从而也养成了他目空一切的脾性,他是绝对不会也不屑去做这种勾当的。 杨皆又说出了他的另一层顾虑,“可若是崇天不知情呢?” 宋清昀:“不管崇天知不知情,他重伤已是事实,南诏已成弃子,崇天却还能用,若能趁此机会,将他收服,为东临所用……” 杨皆顿悟:“我东临武将贫乏,若能得崇天,三年之内,军队定能脱胎换骨!” “不错。”宋清昀不轻不重的敲了几下椅沿,院中的婢女们还在认真练舞,春日明媚的阳光投射而下,散发出满目妖娆婉约,他的声音很平淡,说出来的话却字字惊心,令人心悸:“北齐野心勃勃,我们已是先机,势必救不回南诏,如崇天那般人物,是断然不会做卖国贼的,只有南诏消失,而他心中种有仇恨,才能为东临所用。因为我们有同样的目的,与北齐为敌。” 杨皆有些担心:“可崇天会不会诚心为东临所用?” “只要他心中存有对北齐仇恨,就定然会归顺我们。” “可是南诏皇子还活着,崇天怕是会扶持皇子,伺机夺回南诏。” 宋清昀听他说到这里,只微微一笑,便不再言语了。 杨皆本来还有些忧虑,但一看宋清昀的神情,瞬间就放松了下来,“看来丞相已有对策。” 宋清昀笑了笑,忽而转移了话题,“小四那边有消息吗?” 杨皆摇头:“一无所获。” 宋清昀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确定小四是刺杀当日失踪的?” 第124节 杨皆点头。 他们这一路过来,途中遇到的几次刺杀都十分奇怪,就像是有人刻意将他们的行踪透露,可他们这些人里,每一个人都算得上是心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宋清昀的。 可偏偏小四消失了。 作为宋清昀的贴身小厮,他本该是一直跟在宋清昀身边,可大概是沛城门外的那场行刺太过混乱,导致了他们的走散,然而县衙立即派出大量人手搜寻,小四若只是单纯的找不到路,应该早就被发现了才是。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就像是掉入海里的一滴水,彻底失踪了一样。 令人生疑。 宋清昀又敲了几下椅沿,不紧不慢的分析道:“如果小四是泄露我们行踪的奸细,还是存在疑点。” “您的意思是?” “小四入府四年,府内规矩众多,他又是内院的人,与外界接触极少,对方要如何与他搭上线,从而使其倒戈?” 杨皆想了下,反问道:“丞相觉得小四不是奸细?” 宋清昀摇头,沉声道:“此事尚不明朗,只是小四若非奸细,那他无故失踪,对方必定是有所图谋。” 说到这里,他冷笑了声:“想来东临平静太久,有人看不惯,非要搅上一搅了。” 杨皆见他皮笑肉不笑,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如同幽潭,深不可测,心中不由有些畏惧,宋清昀兀自笑了会儿,才又道了句:“在外头搜查小四的人手都撤了吧,如今你我既已入局,也只能按兵不动,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吧。” *** 相较于宋清昀这边的暗潮涌动,江慕灵那倒是轻松了许多。 她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衣饰,除去了累赘的簪钗,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束成一股,被一条桃红缎带绑紧,下垂一串儿同色的流苏,瞧着活泼跳脱,十分的精神。 她跟几个婢女站在院子里,一下一下的垫着毽子,这是她的拿手绝活,如果她愿意,这毽子能从午后踢到傍晚。 “998……999……1000……哇,小姐好厉害!”银锭领着一群小婢女不停鼓着掌,满脸惊叹的给她记着数,若是放在往常,江慕灵肯定乐的能跳起来,可现在不知为何,她一脸愁绪,这越踢心情还越糟糕。 终于,她忍不住,稍微使了点力将毽子踢高,伸手一接,不太高兴的询问道:“叔叔现在……在做什么?” 卷二:南诏 第三十六章:心系宋相,辗转难眠 银锭想起刚才从杨皆那边传来的消息,回了句:“好像是有崇天将军的消息了,丞相现在应该在忙吧。” 崇天将军有消息了? 这个消息让江慕灵精神一振。 “不过婢子听说,崇天将军好像受伤了,现在被困在深山里,需要人去救援。” 江慕灵微愣,继而才道:“那叔叔派了人出去救崇天将军了吗?” 银锭摇头,“这个婢子就不知道了。” 江慕灵沉默,攥着毽子的小手倏然收紧,“银锭,你去瞧瞧,看现在叔叔那边是什么情况。” 银锭很想问她,这个想弄清楚的情况,指的是崇天将军是否得到救援;还是丞相? 老实说最近银锭也觉得有些奇怪,她不知道自家小姐跟丞相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小姐突然疏远起丞相是不争的事实,可这疏远又不同于一般的斗气生恼,丞相那边也是,这么些天了,都没派个人过来召见小姐,要不是府上的小婢女们对丞相上心,三不五时的议论几句,她们还真要不清楚丞相的近况了。 然而这些心思,银锭却是不敢表露出来的,江慕灵近日心情不佳,她不想去触她霉头。 “婢子现在就去。”银锭应了声,匆匆的出院子,走远了。 江慕灵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慢慢抿起了粉嫩的唇瓣。 银锭这一去,到了夜半才回来,江慕灵在房中早就等的不耐烦,此刻见她出现,也等不急让她喝口水缓缓神,当即询问道:“要你打听的事可有打听清楚?” “丞相已经安排人去救崇天将军了,想来没什么大问题,舜使节也跟着一起去了,现在府内就只剩下丞相,杨统领,和我们了。” 她说的简洁,已然是渴极,拎起茶壶就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喝光。 江慕灵皱眉,不满意她的寥寥数言:“这么点事需要打听到现在吗?” 银锭放下茶杯,擦了擦嘴,“丞相正在给新到的几个婢女排舞呢,看到婢子过去了,就让婢子看了一段……小姐,您还别说,丞相排的那支舞可好看了,配的舞裙也漂亮,婢子还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舞裙呢!” “瞧你那点出息!”江慕灵站了起来,不高兴道:“不过是跳了个舞,有什么好激动的,你平时没看过别人跳舞吗?!” 叔叔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给人排舞,她都好几天没过去请安了,他都不介意的吗? 看起来好像就只有她还在傻傻纠结着,人家早就把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个认知让江慕灵很受挫,但更多的,还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淡淡的委屈与不甘充斥其间,让她很是难受。 什么嘛! 为什么叔叔说过那些话后,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吃香的喝辣的还看人跳舞! 她就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每天都恍恍惚惚,烦乱纷扰? 要说公平,先说喜欢的人是叔叔,可为什么难受的却只有她一个人?! 江慕灵很想冲到宋清昀面前问个清楚,可仅有的几丝理智却制止了她的这种冲动。 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不过是让事情变得更糟糕而已。 而她本来就无法面对叔叔,要是再纠结于这件事,说不得就会断送了跟宋清昀之间的这种关系。 她从记事起就一直跟在他身边,要是以后再不能随侍他左右,那她得多不习惯…… 第125节 虽然现在,他们已经开始疏远,但是……但是…… 江慕灵颓然的叹了口气,默默往内室走去。 银锭见她神情不对,慌忙跟了上去,“小姐,您怎么了?” 江慕灵闷闷躺到床~上,声音也闷闷的,“本小姐心情不佳。” “因为丞相吗?” “……” 江慕灵翻了个身,小脸转到里侧,莹润的杏眸紧盯着墙,没有说话。 没有反驳,那就是答对了。银锭暗暗想着,小心翼翼的在床沿坐下,“小姐,您和丞相之间……到底出什么事了?这几天婢子看您一直闷闷不乐的。” “……” 江慕灵张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可就在话即将出口的刹那,她又忍住了。 她紧紧抿住了唇,不吭一声。 银锭等了会儿,见她没有反应,心里也明白了她是不想说,也就不勉强了。 “小姐,也到吃晚膳的时候了,不如婢子先让厨房准备吃的吧。” “本小姐不饿。” “可是……” “本小姐要睡觉了。” 江慕灵卷起被子一滚,整个人都缩在了里头,就像是一只虾米,一动不动的趴着。 银锭无法,只得退下。 *** 江慕灵的动静传到宋清昀耳朵里时,后者正漫不经心的看着院中的婢女们翩翩起舞。 杨皆禀告完后就退到了一边,宋清昀似笑非笑,“她要忍不住了。” “江小姐性格直率,能忍到如今已令人意外。” 宋清昀点头,昳丽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淡淡笑容,那笑容很浅,仿佛只是积聚于表面,“晚膳之后,让青竹留下伺候吧。” 杨皆一愣,不由得抬眼看他,只见他神色平和从容,就像是让婢女在屋内留夜是件理所应当的事。 “丞相,这……”杨皆有些迟疑。 他有些摸不准,宋清昀此举是真的想要纾解欲望,还是单纯的只为刺激江慕灵。 如果是前者,他虽然理解一路过来丞相的洁身自好,但还是得想办法打消他这念头,原因无他,丞相之前所中刀伤虽然在渐渐好转,但毕竟是伤到了身子骨,还需好好调养;可若是后者…… 用这种事来刺激江小姐,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妥当…… 如他这样的局外人,都能看出江小姐是心系洛大人,他不信丞相看不出来,江小姐既然心中没有丞相,那丞相做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白白让自己失望,让自己难过罢了。 最主要的是,盛怒中的丞相要是迁怒于他,那岂不是更惨? 经过层层思虑,杨皆还是决定劝几句:“丞相,江小姐年纪尚小,还不知人事,或许您这么做……她并不能理解是何用意……” 他说的很委婉,宋清昀却能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他抬眼,漆黑深邃的眼眸扫过杨皆的时候,让后者冷不丁一激灵。 接着,杨皆就听到他亲爱的丞相温柔说道:“慕灵单纯,不知人事,就劳烦杨统领代为传达,让她了解本相所做,是何用意。” 卷二:南诏 第三十七章:见机探望,心意渐明 杨皆心想这种事为什么总是落在自己头上。 早知道就主动请缨去找崇天将军了。 “丞相,这不太妥当吧。”杨皆硬着头皮道。 宋清昀点头,“杨统领无需介怀,本相只是开个玩笑。” “……”有开这种玩笑的吗?!吓都要吓死了! 宋清昀就像是没有看出杨皆面上的僵硬,无比从容道:“是不是到吃晚膳的时候了?” “是。” “嗯,让青竹准备起来吧。” *** 宋清昀和江慕灵之间就一直持续着这种诡异的相处模式,整日整日的避而不见,却不停派人出去打听对方的情况,宋清昀心性沉稳,一直就沉得住气,难为了江慕灵天生就不是个能忍的,这么几日下来,眼看就要坚持不住了。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两日后的下午。 这天,江慕灵醒来后,还是跟往常一样,派了银锭出去打听宋清昀那边的情况,结果银锭刚出去没多久就跑了回来,“小姐,小姐!” 江慕灵闻声而出:“怎么了?” “崇天将军救回来了!“ 银锭知道江慕灵还记挂着南诏的事,所以赶紧把刚才看到的情况全盘托出:“可是他受了很重的伤,舜使节跟着哭了一路。“ 第126节 江慕灵心中一紧,瞬间睁大了双眸,“那还不快点去把箱子里的人参鹿茸拿出来。” “那不是给丞相的吗” “人命关天!之后再找双倍的好药材给叔叔就好了。” 就像是终于找到个合适的理由,江慕灵催促道:“快去拿药材,我们现在送过去。” 银锭还心念着江慕灵跟宋清昀的矛盾,便提议道:“这种小事婢子过去就好了,不必劳烦小姐。” 江慕灵恼怒,瞪她,银锭被瞪的满心莫名,觉得自己一片好心,特地给小姐找了个理由可以不去丞相那边,怎么反倒惹小姐不高兴了呢。 江慕灵瞪了她半天,见她还是一脸不明白,难免有些不满意她的呆傻,不过自家的婢女自己清楚,银锭从来就是个没什么心眼的笨蛋,她也就不能奢求她能理解自己的想法了,“舜姐姐现在一定很难过,我要去安慰她。” 江慕灵慢吞吞的说着,正想着这事就这么圆过去就行了,哪曾想银锭又是一句询问出口:“小姐,您什么时候跟舜使节的关系这么好了?” “闭嘴,去把药材找出来。” “噢……” *** 有了送药材的理由,江慕灵的心情奇异好了起来。 她让银锭给自己梳妆打扮,穿上了鲜嫩轻薄的桃红色描金挑线纱裙,又梳了个精致的发髻,插上簪钗,银锭给她扑着粉,语气有些犹豫:“小姐,现在打扮成这个样子,恐怕不太妥当吧?” 江慕灵正打量着自己的手,纤细秀气的手指根根分明,指甲上是新染上的淡粉色,“有什么不妥当的?” 她这几天抑郁在县衙中,看上去连气色都差了,铜镜中显现出来的女子秀丽多姿,却形容憔悴,这让她慢慢皱起了秀致的眉眼,“多扑点水粉,这几天没睡好,眼睛一圈都黑了,看起来好难看。” 银锭手下动作一停,“小姐,您不是说要去安慰舜使节吗?那这么盛装打扮……” ——未免有些过分了。 最后的这几个字银锭没有说出来,但是意思却明明白白的传达了,江慕灵愣了下,好半响才反应过来,不由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 江慕灵喃喃,将手腕上戴着的那几个金链子摘了下来,又抬手拔了头顶珠光宝气的簪钗,“这些都给本小姐拆了。” “好。” 等到她重新梳洗完毕,拎着药材出门的时候,已经到了午膳光景了,银锭看了眼天色,提议道:“小姐,不如您先用完膳再过去吧。” 江慕灵奇怪,睨了她一眼,“直接去和舜姐姐一起吃就好了。” “舜使节心挂崇天将军,现在肯定是吃不下东西的,而且崇天将军刚被救回来,浑身是伤,大夫包扎也要时间,您现在过去,说不定还会赶上了血腥场面,婢子怕您看了吃不下饭……” 江慕灵自小娇生惯养,没经受过大风大浪,别说是人,就是杀鸡都没看过,路上的几次行刺宋清昀都护住了她,将血腥残暴与她隔绝…… 江慕灵怔愣着,忽然想起了沛城外宋清昀浑身浴血的模样,她胃里突然一阵翻涌,面色刷的白了。 “小姐,您怎么了?”银锭发现了她的变化,不由扶住她,关切询问。 江慕灵摇了摇头,在她的搀扶下走到了一侧的长廊下,慢慢坐了下来。 时已值正午,阳光升至当空,投射下来的光芒已经带出淡淡的灼热。 江慕灵就坐在阳光照射充足的地方,目视着前方的花团锦簇,轻声道:“叔叔的伤好了吗?” 这些天她一直纠结于自己的内心,却忘了宋清昀曾为她受伤,卧床数日,她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没心没肺了呢。 银锭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问,“丞相恢复的很快,第二天就可以下地走动了,现在……应该已经痊愈了吧。” 江慕灵侧脸,“第二天就能下地走动?” 当时的那道伤口应该很深啊,不然血也不会溅到她的脸上,那天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县衙的,只知道等她回神之际,自己已经干干净净的躺在床-上,而亦哥哥守在身边,一脸关切。 银锭自然不会告诉她,宋清昀那道伤口深可见骨,老实说她也很佩服宋清昀,那么厉害的伤,第二天就一副恢复如初的模样,简直就是铁打的啊。 怪不得丞相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 “丞相底子好,所以恢复的快,小姐不必担心,这段日子人参鹿茸都没断,丞相喝了这么多,身体早就痊愈了。” 江慕灵点点头,一直揪着的心也稍稍的松了,可更深的茫然失措涌上心头,一时间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都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急着赶过去? 崇天将军的对安危她固然在意,可也没在意到这种程度;忧心舜使节也有,但就那么一点点…… 既如此,她为什么要匆匆忙忙,这么迫不及待呢? 卷二:南诏 第三十六章:南诏名将,追寻皇族 崇天是昏迷着送进县衙的。 舜化贞的双眸早已哭到红肿,模糊的泪眼让她看不清躺在床-上的人,可心中的揪疼铺天盖地,有如潮水,仿佛能瞬间淹没人的一切意志。 以前还在南诏的时候,她不是没见过他负伤,可是像今天这样血流如注…… 她紧紧捂住嘴,泪水簌簌滚落。 房内除了舜化贞,还有大夫和一个药童,这两人正忙着给崇天止血,宋清昀进来的时候,一见满地染血的绷带和铜盆中的血水,修眉顿时深蹙,“情况如何了?” 舜化贞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眸,一看到宋清昀就像是有了主心骨,“宋相……” 仅仅只说了这两个字,她便泣不成声。 第127节 宋清昀一看她这架势,也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便抬步上前,想要看看崇天的伤势。 杨皆快他一步,“丞相,您不如在外间等候吧。” 宋清昀侧脸,看了他一眼,杨皆垂下了头,恭敬道:“上药血腥,您还是回避为好。” “事有轻重缓急,无碍。”宋清昀语气平淡,“大夫,崇将军的伤势如何?” 大夫拔开瓶塞,将止血的药敷上崇天的各处伤口,然而伤口太深,药粉很快就被鲜血浸透,“不妙,崇将军失血过多,若是再不能止血,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宋清昀俊脸一沉,“杨统领。” 杨皆应声,从怀中掏出一个尖细弧圆的金瓶,“大夫,试试这种止血药。” 药童快步上前,接过药瓶,转递给大夫。 大夫倒了点药粉在手上,浅浅嗅了下,神色顿时一正,将药粉小心翼翼的倒在崇天的一处伤口上。 奇的是,那药粉一经落下,竟是没有立即被鲜血淹没,大夫看着那明显变缓的出血速度,喜道:“此药有效,只要止住血,这条命就算是捡回来了。” 舜化贞紧紧攥着手,一直以来提心吊胆的内心总算有了片刻的松动。 她很缓慢的舒出一口气,就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气力,跌坐在了一侧的圈椅中。 宋清昀颔首,似乎对此结果并不意外,“他什么时候能醒?” 大夫将药瓶递回给药童,示意他继续止血,自己则向宋清昀长长辑一了揖,“宋相,杨统领。” 这位大夫是住在县衙内的衙医,之前宋清昀受伤时就是他帮忙诊治,自然清楚众人的身份。 行过礼后,他伸手示意宋清昀坐下,后者依他之意,还将手搁展在桌上,大夫三指搭上他的腕脉,少顷才道:“宋相最近忧思过甚,实在不利于身体的恢复。” “事情繁多,实在不能放任不管。”宋清昀慢慢收回手,宽大的袍袖垂曳而下,遮住了那片白皙细腻的肌理。 大夫不赞同的摇头,却也没理由继续劝阻,毕竟宋清昀位极人臣,要处理的事自然多如牛毛,“崇将军血气亏损,怕是要昏迷好几天。” “不能用外力催醒?” “不行。”大夫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伤势太重,应当好生休养,否则会落下病根。” “……” 宋清昀沉默了。 舜化贞忍不住道:“宋相,还是等崇将军的伤好一些了再问话吧。” 宋清昀只道了句:“时间不等人。” 舜化贞有些莫名,杨皆却接口道:“崇将军本就是为了保护你们的皇子才身负重伤,若是不将皇子救出,他肯定也没心思养伤。” 舜化贞张嘴,还欲反驳,杨皆已然抢先一步:“皇子的下落,现在只有崇将军知晓,若不让他立刻清醒问个清楚,恐怕皇子凶多吉少。” 舜化贞语塞。 相识多年,她自然清楚崇天的心性,那是个能为南诏付出一切的男人,国家天下,南诏永远排在他心中第一位。 宋清昀见舜化贞不再像刚才那么反应强烈,便冲大夫道:“包扎好伤口后,就以针渡穴,让崇将军清醒片刻。” 大夫一脸的不赞同,可迫于情势危及,又不得不同意,心中十分不悦,“就算按照您的方法做,崇将军也清醒不了太久,他的伤太重了。” 宋清昀反问:“能让他清醒多久?” “一盏茶的时间,已经是极限。” 说话间,药童已经替崇天的全身伤口都止了血,雪白的绷带一圈圈的缠绕上去,几乎将他整个身体裹缠满。 舜化贞看着他消瘦的不成人形的身体,鼻尖一酸,隐隐又有了落泪的冲动。 “足够了。” 宋清昀的目光从大夫脸上滑开,落到了床-上昏迷不醒的崇天身上,“开始吧。” 大夫面色沉凝,他点了点头,从药箱中找出针包,从中抽出一根纤细如发的银针,缓缓刺入崇天的后颈。 大夫的手很稳,下针的速度也很快,越来越多的银针出现在崇天身上,当最后一根银针刺上去后,崇天发出一声呓语,慢慢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大夫退后了步,药童适时上前,为他擦去额际薄汗,“宋相,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宋清昀应声:“嗯,你辛苦了。” 杨皆领了大夫和药童去外室等候,舜化贞想要继续留在内室,宋清昀没有阻止,随她去了。 人流一走,室内也就变的安静了下来,宋清昀拢了拢宽大的袖袍,慢声开口道:“久闻将军盛名,没想到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竟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崇天看上去还有些迷茫,但很快的,他的眼睛开始变得清明,望向宋清昀的目光中带着浓重的戒备和探究。 舜化贞见状,连忙上前解释:“崇天,这位是东临丞相,就是他派人将你救出来的!” 崇天在看到舜化贞时,眸中滑过一丝诧异,在听到她的解释后,那诧异便化作了震惊,他在被宋远救出来时已经陷入了重度昏迷,自然不清楚来龙去脉,可是尊贵的东临丞相竟从临安赶来,这…… “望丞相恕罪,崇天有伤在身,不便行礼。”崇天语带恭敬,不吭不卑的垂了眼帘。 宋清昀摆手,倒是不介意这些虚礼,“将军是为保家卫国,忠心耿耿,令人钦佩。” 崇天苦笑,“丞相说笑了,南诏如今被北齐攻占,崇天又有何颜面说是保家卫国。” “南诏被占,只是一时之时。我听闻将军一路护送南诏皇族离宫,躲入睥睨山中,可本相派人前去救援之时,却只见将军一人……”说到这里,宋清昀顿了下,清楚看到了崇天脸上的凝重和迟疑,“只要护全南诏皇族,重整兵马,从北齐手中夺回南诏又岂是难事?” 卷二:南诏 第三十七章:数日未见,相遇廊下 第128节 崇天沉默不语,似在思量他这话的可信度。 南诏遭逢政变,已被北齐军把持,他几乎是冒着必死的决心将南诏皇族救出,南诏是否得以复国,就靠这么点仅剩的血脉了。他又怎么可能仅凭宋清昀的只言片语,就将其下落透露。 宋清昀也知道他心中顾虑,并不在意,侃侃道:“将军大概是在担心,东临想乘机分一杯羹?” 崇天心中一惊,索性大方说出所思所想:“我不得不考虑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还请丞相恕罪。” 他艰难的抱拳行了一礼,不过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累得气喘吁吁,舜化贞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在一旁不住抹着眼泪。 “南诏危急,实在容不得再出意外。” 他们也经受不起意外的发生了。 南诏帝就留下一子一女,现在公主已经身亡,仅留皇子和几位宠妃幸存,若是皇子再出意外…… 崇天实在不敢细想。 宋清昀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将军一片赤诚,本相亦是无比钦佩,只是有几句话,本相希望将军能听听。” 崇天颔首:“丞相但说无妨。” 宋清昀一整衣袍,翩然落座,“东临地处中部,与北齐、南诏都有接壤,位置实在尴尬,想必这点将军也知晓。” 崇天是沙场名将,各国版图早已烂记于心,自然不需宋清昀提点,宋清昀笑了笑,昳丽精致的眉眼霎时变得无比柔和,循循诱导道:“如今北齐入驻南诏,东临已是大难临头,若我们再不施以手段,等到北齐联和南诏地理,上下夹击东临……”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下去了,崇天不免逸出一声叹息。 唇寒齿亡。 “何况东临一向与南诏交好,你我两国虽然谈不上友谊之邦,但也共同守御边境,相安数十载。如今南诏有难,东临于情于理都不会袖手旁观,将军涉险,本相不是立即派人前去增援,期盼救出将军吗?” 崇天闻言,神情一肃,“丞相救命之恩,崇天没齿难忘!” 宋清昀叹息,“南诏皇族还在睥睨山中,将军就不担心他们的安危?若是被北齐知晓他们的下落,后果如何,应该不需要本相言明吧?” 崇天微微垂了眼帘,靠上了堆叠的软枕,似乎是在思考。 宋清昀也不急,自己提起茶壶,倒了杯热茶。 茶香清淡,宋清昀端着茶杯轻吹着,茶水在杯中滚了几滚,他低头浅啜了口。 结果,宋清昀把整杯茶都喝完了也不见崇天回应。 舜化贞觉得不对,上前轻轻推了崇天一下,后者一动不动。 舜化贞:“……他好像睡着了。” 宋清昀:“……” 在外间等候的大夫立刻被叫了进来,为崇天进行了一番诊治后,得出了结论:“时间到了。” 银针渡穴只能让崇天维持一盏茶的清醒,现在时间到了,自然重新陷入昏睡。 杨皆蹙眉:“还未问出南诏皇族下落,现在可如何是好?不能再让他清醒一次?” 大夫摇头,断然拒绝:“在这般会有生命危险。” 杨皆无法,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宋清昀,“丞相,现在怎么办?” 宋清昀扶额,觉得头有些疼,“先派人去睥睨山查探,遇到北齐军时不要硬碰硬,先撤为主,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但找到了南诏皇族,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人带回来!” “是!” *** 崇天这边是问不出什么了,舜化贞一心全扑在前者身上,那般关切紧张的态度,便是没说什么都让人猜出了她和崇天的关系,有了她在边上照顾,自然不需要宋清昀在费心,于是他没多做停留,稍稍嘱咐了舜化贞几句就离开了。 回房的途中,杨皆问道:“丞相,我们如此大张旗鼓,会不会让北齐心生嫌隙?” “就让他们生。”宋清昀毫不在意,语气淡然道:“北齐恃强凌弱,我们要是表现的太过畏缩,反倒是助长他们的气焰。” “可现在洛中援军未到,若北齐向我们开战……”杨皆心中顾虑很深,北齐占了南诏的地界,前来攻打东临就变的极为方便,这让他不得不为之担忧。 “北齐虽然占领南诏,但根基不稳,不会向东临开刀,否则南诏朝中有人造反,岂不让其腹背受敌?”吞了南诏,起码得花上一两年的功夫收买人心,再将心腹势力插入朝野,从而培养出属于北齐的军队。 不过舜化贞也曾说过,南诏朝堂已经被北齐探子所控制,那么时间就可能就会缩短一半。 “半年时间,足够洛中发出数支军队支援沛城。”宋清昀心中算计的飞快,面上却仍是笑意盎然的模样,“北齐不会从本国派出军队,大军远征,势必会引起我们的注意,那么,他们就只能从本地培养新兵,南诏最精锐的军队掌握在崇天手中,剩下寥寥人……不足为据。” 杨皆听他分析的有理有据,心中不仅叹服,“丞相睿智,卑职佩服。” 宋清昀不以为意:“慕灵那边是什么情况?” 这话题转的突兀,一瞬间就从家国天下征伐沙场变成了儿女情长,杨皆有些适应不能,好半天才喃喃道了句:“小姐那边……还是跟以前一样啊。” 宋清昀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 杨皆莫名,觉得很委屈:“小姐近来心情似乎有些不好,都不怎么爱出门了。” 想他堂堂一禁军统领,居然沦落到每天去关注一个小姑娘,说起来还真是让人郁闷。 宋清昀‘嗯’了声,不咸不淡的继续问道:“可知道她为何心情不好?” 这回杨皆学乖了:“应当是这几日都没见着丞相吧?” 这个答案让宋清昀很满意,笑意不免漫上眼角眉梢,更增添了几分春-色。 第129节 他负手于身后,眸中噙着淡淡笑意,目之所及处是莺啼柳绿的烂漫春景,“那就让她心情再不好一些吧。” 能憋到现在,应该已经到她的极限了吧。 若是再加一把火,恐怕就会忍不住了。 杨皆似懂非懂,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可余光突然瞥到了什么,他转头望去,不由惊诧:“丞相,江小姐来了。” 宋清昀循着他那目光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粉黛秀面的江慕灵。 她的装扮与往常无异,身边也依旧跟着银锭,只是秀丽的眉眼间弥漫着淡淡的忧郁,看上去就像是心事郁结于心,全然不复以往的飞扬跳脱。 江慕灵远远就见到了宋清昀和杨皆在长廊下说话,她心中冷不丁一颤,不自觉就想起了宋清昀曾经说过的那席话。 ——我喜欢你啊。 她心中不可抑制的慌乱了起来,淡淡烧热漫上脸颊,恰似云月生晕,又像丹碧染霞,竟让她稍显纯稚的面容多出几分诱人的风光。 卷二:南诏 第三十八章:你真的能拒绝这一切吗 宋清昀忍住了上前的举动,定定站在原地。 他容色昳丽,身形修长,便是不说话的安静站立,就自成一道风景。 廊外花团锦簇,莺啼柳绿,竟是不急他眉间掠着的一丝淡淡笑意。 江慕灵踌躇着上前,虽然心里慌乱难以自抑,但终归还是思念宋清昀的想法占了上风。 “叔、叔叔……”不过是平常叫惯了的称呼,竟让她的两颊浮现出浅浅红晕。 宋清昀有些贪恋的注视着许久未见的她。 虽然同住在县衙之中,但两个人都存了心的避让,想要装作不经意的偶遇自然就变的难了,不过宋清昀并不后悔当初说过的那些话,当时的时机不成熟,可他已经等不下去,如果不让她清楚明了他的心意,保不齐她就会投向别人的怀抱。 江慕灵能感觉到有道炙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有如实质,一丝不苟的扫过她整个人,那种充满了独占欲和威压的感觉,让她浑身忍不住的战栗,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宋清昀察觉到她的惊慌失措与畏惧,双眸不由缓缓合上,待到他再次睁开眼时,那深幽漆黑的瞳眸中只剩沉稳平淡,仿佛刚才猛烈燃烧的爱意从未存在过。 “你近来不是身子不适,在房中休养?”宋清昀薄唇微启,声音淡淡。 江慕灵垂着脑袋,满头珠翠摇晃了下,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这是她之前为了避开宋清昀而随便扯的理由,现在被当面提及,心中自然窘迫。 “若是不舒服,便早些回去歇着吧。”宋清昀丢下这句话,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抬步离开。 来日方长。总有一天,她会投入他的怀中。 宋清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焦躁烦闷,只得默默重复着这句话,以安定自己的心。 然而江慕灵看不透他的掩藏在冷淡之下的真心,她只觉得相较于以前,叔叔对自己明显疏远了很多,这个认知让她觉得难过,竟是不自觉的跟着走了几步,一把拽上了宋清昀宽大的袍袖。 他喜着深衣,现在深色的袍袖上被一只白皙肃静的小手攥着,而手的主人低低垂着脑袋,似乎从头发丝都透出了浓浓的沮丧和惊慌,宋清昀心中一抽,顿时软的一塌糊涂。 “怎么了?”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他的声音已经情不自禁的柔化了下去。 杨皆早在看到江慕灵的时候,就默默退到了长廊之外,远远的观看着他们的动静。 如果不是顾忌着宋清昀的安危,他恐怕早就逃得比兔子还快。像是这种知晓丞相辛密的事,也不知道后头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 江慕灵咬了咬唇,大概是现在的宋清昀语气很温和,以至于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是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叔叔还是那个疼爱纵容她的叔叔。 这种认知让她期待的抬头,可在接触到宋清昀深幽黑沉又充满占有欲的目光时,却冷不丁的颤了下,如坠冷窖,从身到心都淋了个透心凉。 不,不一样了。 叔叔不再是之前的那个叔叔了,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宋清昀将她的退缩闪躲看在眼里,眸色深了几分,“慕灵。” 他嗓音低沉,嗓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可在念出她名字之际,却又带出几分缱绻缠绵的意味。 江慕灵的心像是被什么刺了下,迫使她忙不迭的松开了他的衣袖。 “叔叔,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吗?”她心慌意乱的抢在他开口之前喊道,“慕灵尊敬您,崇拜您,将您当做无所不能的神,可是……可是……” 她不可能跟神在一起。 因为那是亵渎,是无可饶恕的罪。 更何况,在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人的一席之地…… “慕灵,我不是神。”她并不知道她的言语会给他带来多大的伤害,因为他看上去还是和平时一样,沉稳从容,便是连眸色都没有丝毫变化,“我也会有喜怒哀乐、会有执念欲望,而你……” 他目光如炬,那炙热又澎湃的情感瞬间倾泻,铺天盖地的将她笼罩:“你就是我的欲念。” 宋清昀的话是那么的露骨直白,江慕灵又如何抵抗得了他释放出来的汹涌爱潮,她的心已经彻底乱了,惊慌失措有之,甜蜜亦有之,这种矛盾的情感让江慕灵不知所措,又无法挣脱,他忽然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细白的手腕,肌肤相触之处仿佛滋生出强大的电流,不仅激发出宋清昀对她更为强硬的独占欲,也让江慕灵有了那么几丝不知名的情愫。 【以下内容河蟹】 “慕灵,承认吧,你对我是有感觉的。” “忘了顾虑,那些根本不重要,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要。” 【以下内容河蟹】 “你可以一直居于我的羽翼之下,没有人能够欺负你,我会一直把你捧在手心疼宠,就像以前一样,我所拥有的万贯家财,无上权力,包括我自己,都将属于你。”说到这里,宋清昀顿了下,唇边渐渐显露出绝美诱人的笑容,“慕灵,你真的能拒绝这一切吗?” 卷二:南诏 第三十九章:第二次拒绝 第130节 “我……” 宋清昀抬指,按在了她粉嫩的唇上。 江慕灵微微睁大了双眸。 指间触感温软,宋清昀就像是眷恋着那处的感觉,淡笑道:“你应当知晓,我想听到的答案是什么。” “……”这话的意思,是如果她回答的不是他心中所想,就闭嘴别说话? 江慕灵长长的睫毛低垂了下去,避开了他的注目。 宋清昀唇边的笑意渐渐收敛了起来,“还是没有改变心意?” 江慕灵闷着脑袋,不吭声。 看到她这反应,宋清昀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慢慢收回手,宽大的袍袖垂曳而下,遮住了纤白挺秀的手指。 江慕灵心中蓦地一慌,情不自禁的叫了声:“叔叔。” 宋清昀站姿挺秀,如松如柏,凛凛风骨之中却透着丝淡淡的柔和,他不如洛庭柯那般温雅如玉,让人光是看着就滋生出暖意,常年的位居高处,让他养出了一身的威慑气势,纵使面上带笑,也会给人一种只可远观的敬畏心态。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可在江慕灵身边时,他却愿意收一收。 收起威慑气势,收起居高临下。 “慕灵,我希望听到的回答,你应该清楚是什么。”他没有看她,目光平视前方,语气波澜不惊,“而且,不可能回到什么都没发生之前,就算你做到,我也做不到。” “我再给你几天时间,好好考虑。” 说完最后一个字,宋清昀抬步就走,背影如霜覆雪,透着泠泠寒意。 杨皆见他们不欢而散,也来不及安抚江慕灵,忙不迭的追了上去。 江慕灵独自留在廊下,清透澄净的杏眸中透着满满的无措与迷茫。 *** 宋远领宋清昀之命,率沛城将士前往睥睨山,小心翼翼的实施着地毯式搜查。 江亦也有同去,他在沛城生活数年,钻进睥睨山的时候不在少数,这时候也就能勉强当得上是领路人。 北齐军还在山中没有撤走,看得出来,他们对于找到南诏皇子也是势在必得,若是两方相遇,怕是要爆发激战。 一晚没睡,众人难免精神不济,江亦嘴里叼着根草,凑到认真巡视四周的宋远身边道:“是时候歇一会儿吧?这都找了一天一夜了,弟兄们可熬不住了。” 宋远怔了下,回顾一扫,这才发现大多数人都累得瘫倒在地,少数人虽然还在查看周围地形,却已是满脸疲惫,浑浑噩噩。 心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宋远立刻下令:“原地修整,大家抓紧时间休息。” 一听到他这话,众人立时露出舒缓的神情,那些还站着的人也坐了下来,累得直喘气。 有人开始分发干粮和水,接过粮食的人闷头狼吞虎咽,看得出来是饿的狠了。 江亦要了两块饼和一壶水,将其中一块饼递给了宋远,“喏,你也吃点。” 宋远推开,“我不饿。”他往前走了几步,“江前锋,我去前头看几眼。” 江亦追了步,喊道:“喂,你是铁人吗?好歹休息一下啊……” 林间植被繁茂,郁郁葱葱,阳光从枝头唰落,稀稀疏疏落了一地碎光。 宋远一边走,一边谨慎的查看周围,四下很静,唯有虫鸟此起彼伏的轻吟,便是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刀剑铮鸣之声,隐隐还能听出其间参杂的妇人哭泣。 宋远心中瞬紧。如此深山之中,怎会有刀剑声和妇人的哭声?莫不是……南诏皇族?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身形一闪,只见残影连接成片,由近至远,须臾便不见了踪迹。 *** 晚间时分,宋清昀收到消息,宋远找到南诏皇族的下落了。 杨皆听了门房报备,顿时喜不自禁,称赞道:“果然不愧是宋侍卫,这么快就找到人了!” 宋清昀慢条斯理的把玩着一只白玉耳杯,昳丽精致的眉眼平静无波,看不出心里是何感受。 门房看着杨皆那开怀的样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将后续言语说出。 “还没说完?”宋清昀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眸一抬,望向门房之时,让后者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那实在是一双太过冷漠深邃的眼睛,就像是寒冰深覆,不带一丝感情。 以前的宋相虽然高高在上,但也没有这么可怕啊……难道,他老人家已经猜到了南诏皇族的情况吗? 门房哆哆嗦嗦的想着,深深低下了头,“宋侍卫一行到的晚了,南诏皇族悉数被灭,无一生还。” “啪” 宋清昀把玩的那只白玉耳杯自手中滑出,碎裂满地。 杨皆亦是一脸震惊,“怎么回事?”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追问,脑中一片混乱:“丞相不是吩咐过,一定要密切注意北齐军的动静,他们没有派人盯梢?” 门房为难:“小的不知。” 第131节 宋清昀挥了挥手,示意门房先行退下。 “丞相!”杨皆知道南诏皇族被灭的后果是什么,情急之下竟是踩到了地上的碎渣,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南诏皇族若无生还,那南诏地界……” “尽归北齐所有。”宋清昀一字一顿,面色冷僵,忽然,他就像是想到了什么,吩咐道:“立刻将舜使节请过来。” 杨皆喃喃:“是。” 他退出去的时候,刚好碰到前来领罪的宋远,因为事态紧急,杨皆都不能问个清楚,只与其对视一眼,便匆匆离开院子去找舜化贞。 宋远面如土色,一进门就撩袍跪地,沉声道:“属下有负丞相所托,特来告罪。” “罢了。”宋清昀一声长叹,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已然恢复了镇定,“东临既然命中有此一劫,也只能迎头而上了。” 宋远躬身伏地,沉痛道:“是属下办事不利,望丞相责罚。” “责罚是必须,既然让你不惜一切代价带回南诏皇族,你就应该将此事办的漂漂亮亮。”宋清昀眸光冷冽,薄唇开合间,吐出的字句也如冰雕,宋远闻言,身形不由伏的更低了。 “可是,现在不是你告罪的时候。”宋清昀话锋一转,淡淡道:“等将此事解决,再谈责罚之事。” 卷二:南诏 第四十章:剜肉 舜化贞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听说了南诏皇族无一生还的事,所以在走进房中时,面无人色,满心的慌乱,一见着宋清昀就扑通跪地,“丞相!” 她声音凄楚,抬起头来时,已经是泪溢满眼。 国破主亡,饶是她心性坚韧,此刻也止不住的落着泪。 宋清昀在内心深处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还望舜使节节哀。” 他嗓音沉郁,依稀间还透着淡淡的惋惜,宋远闻言,上前一步,将舜化贞扶起。 舜化贞摇头,泪水簌簌滚出,一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北齐实在欺人太甚!” 若能手刃北齐将领,也算是给皇子们出了口气,可叹她却做不到! 思及此,舜化贞是又恨又痛,浑身都在发抖。 宋清昀见她情绪激动,不能自己,又是口气叹出。 其实他心里也有些埋怨舜化贞,若非当日她隐瞒所有,不将实情道出,事情也不至于全无转圜,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可现在就算说这个也晚了,还平白让别人增添悔殆,“事情已成定局,多说无益……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南诏既已灭国,她和崇天自然是没办法再回去。 可不回南诏,他们又能去哪? 舜化贞手攥成拳,一击桌面,摆放其上的茶壶和杯子经由外力一震,互相击撞,发出刺耳的声音,“自然是为主报仇!” 她语气中充斥着猎猎恨意,面色亦是因为浓烈的愤怒而扭曲狰狞,宋清昀几乎是下意识的蹙起了修眉,刚欲劝阻,她却接了句:“不过,不是现在。” 北齐刚夺南诏,风头正盛,而她无兵无卒,又非统率,贸贸然的冲上去,无异于送死,她可不会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你心中有数便好。”宋清昀目露赞赏,看得出来,他对于舜化贞在极端的愤怒悲伤下还能保持理智而感到欣慰,“北齐野心勃勃,迟早会与我们交锋,若你们想要报仇,可随我一同回临安。” 舜化贞想也没想道:“此事还需听从崇将军的想法。” 说到这里,舜化贞拱手,长长行了一揖,“丞相,此事还望您能暂且保密,崇将军伤势严重,我希望他能安心养伤。” 宋清昀点头:“这是自然。” 崇天铮铮傲骨,以他的脾性,怕是极难隐忍,宋清昀并不想这位名将在这种时候陨落。 “还有一事……”舜化贞迟疑,“不知皇子他们的尸首……”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哽了下,再难继续。 宋清昀接口道:“并未带回。” 舜化贞瞬间睁大了双眸。 宋清昀神色坦然,淡淡续道:“他们的尸首被留在原地,北齐重军把守,想是用其引诱南诏遗部自投罗网。” 舜化贞下意识的咬紧了唇瓣。 她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仿佛浮现出尸横遍野的一幕,尊贵雍容的皇族们被暴尸野外不止,还要饱受日晒雨淋。 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她面上露出痛苦之色,喃喃道:“纵使自投罗网,也该将他们的尸首收殓。” “舜使节千万莫意气用事。” “……” 舜化贞没有说话,只是慢慢闭上了双眸,晶莹的泪珠滚出眼眶,划过尖俏的脸,落在地上,形成一小滩深影。 她没在宋清昀处久呆,将要说的说完后,便晃悠悠的踩着飘忽的步子离开了,宋远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担忧问道:“丞相,崇将军是个聪明人,南诏的事,我们未必能够瞒过他。” “能瞒一天是一天吧。”宋清昀扶额,只觉得头痛的厉害:“这几日你去崇将军那边守着,以免有意外发生。” 这意外自然是指崇天得知南诏的事,从而冲动行事。 宋远抱拳领命,见到他修眉深蹙,指柔额角,不由关切道:“丞相,您病体未愈,实在不宜过多操劳。” 宋清昀摇头,抬步刚想往里屋走,眼前却蓦地一花,天旋地转。 宋远见他没走两步就是一个踉跄,直接往地上栽去,不由大惊,“丞相!” 第132节 他吓了一大跳,忙不迭的接住宋清昀下坠的身形,却发现触手一片温热黏稠。 指尖鲜艳刺目的血色深深震动了宋远的内心,这么多天了,丞相的伤口难道还未复原? 他揣着满心的震惊,低头望去,却见宋清昀双眸紧闭,面白如纸,竟是昏厥了过去! *** 衙内的大夫被迅速召去宋清昀的厢房。 这个消息并没有封锁,所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县衙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了宋清昀昏倒的事了。 银锭心急火燎的跑进房中时,江慕灵正闷头趴在床-上想心事。 先前跟宋清昀在廊间的对话一遍又一遍的浮现在脑海中,满满占据着她的所有心神。 她很在乎宋清昀,不希望这段关系改变,可宋清昀又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这段关系必须改变。 她不知如何是好,要说跟宋清昀在一起,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可如果不跟他在一起…… 是不是以后叔叔都不会理她了呢? 这个想法让她秀丽的笑脸瞬间苍白,几乎不敢深想下去。 “小姐,小姐不好了!”银锭就像是一阵风似的冲到了床边,头一回大不敬的掀开了江慕灵的被子,后者刚想发作,就听到自家婢女焦急喊道:“丞相晕倒了!” 晕倒? 江慕灵愣住了,等到反应过来,顿时大急:“怎么回事?叔叔怎么会晕倒?” 白天碰到的时候还好好的啊,这才多久的功夫,怎么就晕倒了呢? “听说丞相的伤口一直没好,可他老人家逞强,不愿卧床养病,这才导致伤口溃烂,更加严重了。” 伤口溃烂…… 这四个字让江慕灵的心都揪了起来,澄净清澈的杏眸也隐隐晕出红色,“怎么会这样,叔叔他干嘛不听大夫的话!” “婢子听说,伤口溃烂要把那块的肉全部剜掉呢……”银锭说着,自己倒是先打了个寒颤,环抱着自己的手臂,哆嗦了下,“那得多疼啊……” 卷二:南诏 第四十一章:大家都在神助攻 江慕灵听不下去了,心中对宋清昀的担忧占据了所有,让她根本忘记了自己还在躲着他,银锭看她脸色不对,连忙拉住了她,“小姐,您怎么了?” 江慕灵喃喃:“我要去见叔叔。” “不行。”银锭听了她这话,立即急道:“丞相现在肯定是在换药,您不适合过去。” 不管是现场的血腥还是丞相此刻的状态,都不适合她亲眼看见。 毕竟剜肉的场景她未必能接受,而丞相未着片缕的样子……也不太适合会面。 江慕灵的面色白了起来,她嘴唇嗫嚅,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银锭看着她心神恍惚的扶着桌子坐下,忍不住道:“小姐,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这么些天下来,要说她还看不出点什么,那也算是白在江慕灵身边呆了这么多年,她提起茶壶,倒了杯热茶出来,递到了江慕灵面前,“您对丞相……真的没有感觉吗?” 江慕灵怔怔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沉默不语。 老实说她心里也很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很崇拜叔叔。”良久,她才开口,杏眸一抬,望向银锭,“可是这种感觉,跟叔叔所要的,是不一样的吧?” 银锭又问:“那您会觉得厌恶吗?” “厌恶什么?叔叔?”江慕灵惊讶的瞪圆了杏眸,似乎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怎么可能!” 叔叔一直以来对她那么好,她就是讨厌洛公子也不会讨厌叔叔啊。 她心中呐喊着,少顷又觉得不对,为什么她会拿叔叔跟洛公子比较? “婢子倒是觉得,就算您与丞相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太大变化。”银锭见江慕灵一脸懵懂,但神色明显是被自己的话勾起了兴趣,便继续道:“日子还是照常过,丞相也是会一如既往的宠您,唯一有所改变的……大概就是您能强制要求丞相不能再与齐小姐接触。” 嗯?江慕灵被银锭最后那一句话说的有些动摇了。 她一向跟齐海茵互看不顺眼,每次都要为了宋清昀见齐海茵而生闷气,如果他们真的不能再见面了…… 江慕灵想象着自己耀武耀威挽着宋清昀,而齐海茵跪在自己前面放声大哭的一幕,就觉得浑身舒爽,恨不得仰天大笑。 银锭一看江慕灵那脸色,就知道她被自己说的松动了,赶忙趁热打铁一番:“小姐,如果您真的和丞相在一起了,那可就是丞相夫人啊,谁见了你不要低头,到时你可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江慕灵很心动,可是又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对,纠正道:“但是我现在和叔叔的关系,也没人敢惹我呀。” “等丞相有了夫人后就不一样了。您想想,要是丞相娶了齐小姐……” 江慕灵就像是被人刺了下,刷的就跳了起来,“为什么叔叔要娶齐小姐!” 银锭心想,丞相娶谁哪里轮得到她过问,这话不过就是随口说说罢了。然而这却是不能明说的,她赔笑:“小姐,这人一旦受到挫伤,总是会做出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如果她再继续下去,保不齐叔叔一个受伤,就转头娶齐海茵? 江慕灵秀丽的眉眼慢慢皱起,小小声的嘀咕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银锭汗颜,“反正婢子觉得,您和丞相很般配!再者说了,像是丞相这么宠您的人,天下间可找不到第二个了。” 江慕灵点点头,深有体会。 第133节 虽然这么些年来,她被叔叔骂多夸赞少,可那份对她的关切照顾之心,她还是能觉察出来的。要不然她捅的那么多篓子也不至于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我就是觉得有些变扭。”江慕灵捏着衣角,一贯飞扬跳脱的神情也变得扭捏起来,“我一直当叔叔是长辈,冷不丁角色一变,这……” 银锭不以为意:“习惯就好了,您一直叫丞相叔叔,不也是习惯嘛!” “话是这么说……” “总之,您自己好好想想吧,婢子去趟厨房,为丞相准备点滋补的汤水,到时也好让您拎过去探望。” “噢……” 银锭将江慕灵留在房内,又叫了几个衙内的小婢女进来伺候,这才离开。 出了房门,才看到宋远站在院中,他耳力超群,刚才银锭与江慕灵所言已尽数落入他耳。 银锭示意他外头说话。 宋远了然,安静的跟在她身后,两人出了院子,前路空荡,再走个一炷香时辰便是厨房。 “银锭姑娘真是深藏不露。”宋远抱拳感慨,心中倒是对她改观不少。以往他一直觉得银锭跟江慕灵一样,都是个榆木脑袋,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么一番本事。 银锭摆摆手,圆脸上一派谦虚,“丞相和小姐在一起,一直是老爷乐见其成的事,更何况丞相待小姐不菲,婢子也希望小姐能一直幸福。” “今日这番言论,应是能让江小姐改变心意了。” “希望吧。” …… 两人渐走渐远,对话声也消散在风中,听不真切了。 *** 大夫忙活了大半天,才总算将宋清昀的伤口处理妥当。 他擦了把汗,有些气喘吁吁的冲杨皆抱怨:“丞相必须卧床休养半个月,否则伤口再反复,会落下病根的。杨统领,您好歹也劝劝丞相,让他保重贵体,这整个东临,还需仰仗丞相啊。” 杨皆垂头,心中也满是悔意:“之前南诏的事态紧急,我也忘了丞相身上还带着伤……您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一定牢牢看着丞相。” 也是宋清昀表现的太过从容不迫,完全让人忘记了他还是个病人,杨皆也没想到,他的伤口会溃烂严重到那种地步,他们每天朝夕相处,便是连夜晚也守在左右,为什么他就没能看出异常…… 大夫有些余怒未消的写了副方子,“照着这方子抓药,外敷内服都不可断,切记,半个月不能下床。” 杨皆一目十行的扫过方子,态度很好的微微躬了身,伸手示意:“好,劳烦您了,我送您出去。” 送走大夫不久,江慕灵就领着银锭过来了,一见到杨皆,前者立刻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叔叔还好吗?” 杨皆张嘴,刚想将实情道出,可脑中突然闪过道念头,让他生生抑制了这种冲动。 他默了下,稍微调整了面上神色,半响才沉痛掩帘,“丞相……不太好!” 卷二:南诏 第四十二章:摘下发间花瓣 不太好?为什么会不太好? 江慕灵的心几乎是瞬间提了起来,她还想细问,可杨皆已经叹着气往屋内走,银锭扶住她,轻声道:“小姐,我们先进去吧。” 屋内燃有安神香,那清淡的香味很快平复了江慕灵慌乱的内心,她走到了宋清昀床前,他面色苍白,修眉深蹙,锦被下的身体看起来瘦了很多。 “丞相其实一直在等着您过来。”杨皆的声音再度响起,他的目光长久停驻在宋清昀脸上,用着忧虑的神色瞎掰道:“这些天他一直郁郁寡欢,每天在窗边一坐就是一整天,看得出来,他很想念您。” 江慕灵张了张嘴,可喉间梗郁,就像是有一团酸软涩苦的东西堵在嗓子眼,让她发不出一个字。 “江小姐,您对丞相……真的毫无感觉吗?” *** 临安城外,有一片山丘,因满植白梅而闻名,称之为白梅岭。 冬末春初,正是梅花盛开之际,漫山遍野的白梅清妍娇丽,灼灼然成汪洋白雪,洋洋洒洒,铺天盖地。 临安多才子,而才子喜风雅,白梅花开,引得满城文人雅士竞相到来,以天为盖,以地为席,以酒论友,以才吟诗。 “能将丞相府的昀公子请来,海闻,你可是立了一件大功啊。” 清越动人的嗓子自白梅树下传出,闻声看去,可见一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端坐一侧,他周围零散坐了好几人,衣着气质皆是不凡,可再是出众,也越不过居于正首的年轻男人。 那人年轻尚青,面容却生的昳丽精致,特别是那双眼睛,流光溢彩,如蕴珠晕,波光流转间尽是久居高位的优雅矜贵。不过他身上的衣物极为粗糙,是最为劣等的葛布所制,却未折辱他的半分气质,反倒透出几分君子内敛的清素。 听了锦衣公子满透讨好的话,他淡淡一笑,端起白玉杯浅啜了口香浓馥郁的梅酒,那执杯的手指挺秀纤细,又白的剔透如琉璃,一时间竟让人无法分辨,究竟是那白玉杯细腻光亮,还是他那双手的色泽更胜一筹。 海闻姓齐,乃齐尚书家的长子,因着家世的缘故,他跟宋清昀也稍有交集,这次将人约出来,纯粹是为了自家妹妹齐海茵。他知道胞妹恋慕宋清昀,所以才存了想探口风的念头,厚着脸皮登门丞相府拜访,出乎他意料的是,宋清昀还真的应他邀约,前来赏梅了。 直到现在,他的内心还处于不敢置信当中,“昀公子能赏脸前来,我也觉得荣幸之至。”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开始附和,在官场圈里头混的人,势必要与一般才子不同,后者在今天这种环境下,只会阳春白雪的吟诗作对,前者却是将其当做交际会,需要擅加利用促进关系的。 受到众人众星拱月对待的宋清昀倒是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他有些漫不经心的笑着,深幽黑沉的眼眸扫视着四周,看那样子,分明是在找什么。 齐海闻喝了口酒,想起还在不远处的梅阁中呆着的小妹,鼓起勇气道:“昀公子,我……” 宋清昀眸光一闪,就像是看到什么在意的东西,放下白玉杯站了起来。 他此举来得突然,众人不由得跟着站起,不明所以。 “诸位请继续,我先离开一会儿。”宋清昀丢下这么一句话,直接抬步离开。 宋远如影随形的跟在他身后。 第134节 齐海闻有些迷茫,顺着宋清昀离去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个穿金戴银无比光鲜的小女孩,她身边围着一圈的人,个个诚惶诚恐,就怕她磕着碰着。 “那不是江家的小姐吗?”有人惊叹。 坐在齐海闻身边的年轻公子微微眯起了眼,意味深长道:“我听说,江家近来攀上了昀公子这条线,手底下的生意做得很是红火。” 齐海闻有些吃惊:“昀公子久居深院,江家是怎么打通的关系?” “用钱咯。”年轻公子慢慢揉弄着拇指和食指,笑着喝了口酒,“这临安城中的大半商铺全属于江家,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齐海闻皱眉:“昀公子身份尊贵,还这般爱财,真是令人费解。” 年轻公子摇头:“宋老丞相是出了名的清官,听说昀公子在家每日都是青粥小菜,过得十分拮据。” …… 小慕灵正忙着指挥下人们把枝头开得最漂亮的白梅折下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宋清昀的靠近。 “你们动作都快一点,本小姐还赶着在吃饭前把花送到丞相府。” 明明是个连别人膝盖都没到的小女孩,却偏要装出副大人的严肃模样,宋清昀光是瞧着她那奶声奶气的颐气指使,就觉得心情愉悦了很多。 他没有急着上前,小慕灵也没有发现他,好在银锭的视线随意一扫,正好瞧见了他,连忙扯了扯小慕灵的衣袖:“小姐,是昀公子……” 唔? 小慕灵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看到宋清昀吟吟微笑着的俊脸,她稚嫩的小脸瞬间亮了起来,迈着小短腿跑了过去。 她跑得跌跌撞撞,后头的下人们看的是心惊胆颤,好不容易跑到了他跟前,她一个踉跄,差点就被石子绊倒。 “呀……”她小小的惊呼了声,及时抱住了他的小腿。 下人们暗暗捏了把汗。 宋清昀弯身,将小小的她抱了起来。 小慕灵小脸带笑,亲昵的环住了他修长的脖颈,“叔叔也是来看梅花的吗?慕灵正想着给您送几束梅花过去呢。” “嗯。” 他在树下呆的久了,就连身上都带着淡淡的白梅香,小慕灵看到他乌黑的头发上粘了片花瓣,不由得抬起小手,将那片花瓣摘了下来。 宋清昀看着她捏着的那片花瓣,轻轻吹了口气,花瓣从她手中脱离,飘飘荡荡的被风吹远了。 小慕灵咯咯的笑了起来。 宋清昀看她无忧无虑的小脸上满是开心,心里不由自主的也跟着柔软了下来。 “叔叔喜欢梅花吗?” “喜欢。” “那……以后慕灵在您府上种上一大片梅树好不好,这样您不出门就能看到梅花了。” “好啊。” …… 眼前的一切忽而变得虚渺了起来,风愈发疾了,将那洁白的花瓣吹得到处都是,乱花飞溅,迷蒙了视线。 突如其来的黑暗一点一点的侵蚀蔓延,将这漫天白梅,昳丽精致的少年,富贵可爱的小女孩尽数吞噬…… 宋清昀慢慢睁开了沉重的眼帘,四下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一抹熟悉的身影坐在床前,秀丽的小脸看上去有些憔悴,惯来飞扬的杏眸也黯淡了下来,她似乎是想事出了神,所以并没有注意到他已经醒来。 宋清昀搁于被外的大手被一方温热熟悉所覆,他下意识的动了下,江慕灵怔然回神,目光一移,正好对上他幽深漆黑的眼眸。 其实我个人蛮喜欢这种摘花瓣的梗……对不起我就是这么俗套啦233333333 卷二:南诏 第四十三章:为何这么看我? “叔叔?” 江慕灵的声音很轻,犹如呢喃,就像是担心会惊扰到他,宋清昀的眸色还透着迷离,旧梦与前景交织,一时间让他有些辨不清身在何处,是梦魇还在继续?还是已归现实? “您觉得好些了吗?” 他还是不言不语,深幽漆黑的瞳眸安静的注视着她。 江慕灵被他那眼神看的久了,心中难免不自在,直接就抓起薄被一扯,将他连人带头整个蒙住。 “为什么要那么看着我,好奇怪。”她面上有些烧热,语气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羞恼。 锦被之下的宋清昀一动不动,却慢慢逸出声叹息,“我只是在想,慕灵长大了啊。” 十三岁,也算是半个大人了,应该为自己的决定而负责。 江慕灵拧起秀丽的眉眼,正想反驳他自己早就是大人,可他的下一句话接踵而至,让她瞬间懵在了当场。 “慕灵,若你不愿意与我在一起,那么从这一刻起,我们再无干系。” 江慕灵豁然睁大了杏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锦被遮住了他昳丽的面容,所以她看不到他此刻神色,但从他平静无波的语气中,她能听出他的坚定和执着。 不在一起……就再无干系? 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35节 难不成,她再拒绝,他们之间便连叔侄也不是了吗…… 宋清昀知道自己很卑鄙,明明知道她对他只有亲情,却妄图用此来束缚她,强行将她留在身边。如果他是在清醒状态下,断断然不会说出这种话,因为那是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可现在既然是在做梦,那么放纵一次又何妨?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 “叔叔!” “……” 宋清昀抿紧薄唇,不再说话了。 “叔叔,为什么非要这样?”江慕灵难过的垂下眼帘,原本带着淡淡粉霞的小脸也渐渐被苍白所覆,“一直保持之前那样不好吗?我不想失去叔叔,因为叔叔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可是……可是……” 可是,同样的,她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叔叔变成自己的夫君…… 天,这种可能性光是想象就觉得可怕。 江慕灵紧紧攥着小手,真挚道:“叔叔,我希望您一直是我的叔叔,我会一直尊敬您,孝顺您,待您跟待爹爹那样。” “我们就维持现状吧,这样真的挺好的。” “叔叔……您有在听吗?” 她兀自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得到宋清昀的回复,这让她有些提心吊胆。 怎么回事?叔叔是太生气说不出话来,还是怎么? 江慕灵咬了咬唇,内心经过好一阵剧烈斗争,最终还是伸出细白的小手,慢慢将锦被拉开。 宋清昀昳丽精致的面容显露了出来,双眸轻合,呼吸平缓,显然是已经陷入了沉睡。 睡、睡着了?! 江慕灵懵了下,神色满是无措。 也就说,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压根就没听到? 她的面上再一次烧了起来,凳子上就像是有针在扎她,让她坐立难安,窘迫不自在的站了起来。 江慕灵拧着自己纤细的手指,力大到指骨都泛出了青白。 搞什么啊,干嘛在人家说话的时候睡过去,这不是让人尴尬死了嘛! 江慕灵气恼的跺脚,闷头跑出了内室。 宋远端着碗刚熬好的药进屋时,差点没被她撞上,“江小姐?” 江慕灵一声不吭,跟阵风似的跑开了。 这是又闹哪一出? 宋远站在原地,看着她越跑越远的背影,满心莫名。 *** 宋清昀是在傍晚时分悠悠醒转的。 小炉上一直煨着药,宋远搬了张凳子坐在炉子前,手里拿了把蒲扇,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扇着。注意到宋清昀醒过来时,他眸光一亮,立刻就端了药碗过去,“丞相,您总算是醒了。” 宋清昀觉得头晕,脑子也昏沉的厉害,不由抬手抚额,“我睡了多久。” “快一整天了。”宋远慢慢舀起药汁,又让它重新流入碗中,藉此让其尽快变凉,“来,先把这碗药喝了吧。” 宋清昀慢慢伸出一只手,宋远立即上前将他扶起,还在他身后塞了个靠枕,让他能坐的舒服些,手不经意擦过宋清昀的后背,碰到了他未结痂的伤口,后者不由蹙紧了修眉,差点没端稳手中的药。 “丞相小心。”宋远及时替他扶好药碗。 那碗黑稠似墨的药碗就在他手里,他长长的眼睫微低垂着,神色隐透厌恶,似乎对药极为不喜。 宋远小心翼翼的劝道:“丞相,等喝完药,卑职给您的伤口再换下药。” 宋清昀缓缓舒出口气,将药一滴不剩的大口吞下,宋远给他连倒了三杯茶,这才缓过来。 虽说是良药苦口,可这药未免也太苦了吧。 “崇天醒了吗?”宋清昀微微侧了身,方便宋远给他换药,“南诏命途多舛,他本来还想扶持幼主,将国土夺回,可现在……” 现在,南诏皇族无一生还,谈何收复南诏? 宋远动作轻柔的褪下了宋清昀雪白的亵衣,他肌肤光滑白皙,就像是最上等的羊脂美玉,无一处不温润,“崇将军是今早醒的,听伺候的下人说,崇将军得知了南诏皇族的事后就一直没说话,便是舜使节开口也没用,他一动不动的坐了整天,水米未进。” 宋清昀的眉头蹙的更深了。 其实崇天的心情,他或多或少还是能够理解一点的,毕竟是从小长大,并为之驰骋沙场的故土,谁能够彻底抛下,不去想念呢? 更何况,他现在身负重伤,情感上本就会更脆弱一些。 “让他冷静一会吧。” 好半响,宋清昀还是轻叹着道出了这么一句话。 在这种时候,似乎说什么都有刻意的嫌疑,倒不如让他安静的待一会儿。 宋清昀轻叹:“准备一下,过几天我们可以动身回临安了。” 宋远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不行!” 宋清昀的修眉扬了起来。 第136节 宋远大概也发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冷僵,不由缓和了下,但言语间还是难掩激动:“丞相,大夫已经说过,您要卧床休养半个月才行,不然会落下病根的!” 宋清昀神色如常,语气淡淡,“北齐既然已吞并南诏,那么下一步,怕是要对付东临了,我们的地理位置决定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休息。” “可是……” “没有可是,立刻执行,这是命令。” 卷二:南诏 第四十四章:亲情还是爱情? “丞相!”宋远大急,抱拳跪地:“还请丞相保重身体,三思而行。” 宋清昀眸光冷凝,淡淡道:“北齐帝向来跋扈外露,此次夺得南诏,却不见示-威信函,实在令人担忧。他们一定在策划着什么。” 宋远犹疑:“丞相既已送信回朝,陛下自会有所……呃,部署?” 话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起来。 毕竟东临帝喜好享乐,不理政事,一众事宜尽数交付丞相。 可丞相自己也不是个管事的啊。 宋远心想往日里的政事都是齐尚书他们这些大官在处理,现在出了这档子事,理所应当是齐尚书他们伤脑筋吧。 既如此,丞相急着回去又是为何? “此事干系重大,不同于以往。”宋清昀知道宋远在想什么,可朝堂上的鸡毛蒜皮跟这种攸关国家安危的大事能相提并论吗? “南诏境内的北齐军动向不明,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密谋什么,若是突然发起进攻,洛中援军未到,沛城势必守不住。”宋清昀慢慢蹙起修眉,“现在的局势看上去风平浪静,可底下藏着什么暗潮……”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宋远一眼,意思已然是不言而喻。 宋远被他这一番剖析说的是暗暗心惊。 因为宋清昀说的这些虽是猜测,但谁也不能保证,一定不会发生。 这样一来,沛城还真就成了危险地带,应当尽早动身离开。 宋远想起了宋清昀还有伤在身,愈发忧虑,“可是丞相,您的身体……实在承受不住舟车劳顿啊。” 宋清昀不理他,径自道:“待会儿去崇将军那边看看,他若没有去处,便让他随我们回临安吧。” 宋远听出了他这话的潜台词,这是想要收服崇天为东临所用,“丞相,崇将军心怀仇恨,未必会跟随我们。” “现今能与北齐争锋者,唯有东临和洛中的联盟国,崇天或许会更想去洛中发展,毕竟那边兵强马壮。”要是拿东临和洛中相比,那就是会几下花拳绣腿的纨绔公子哥和血性锋锐的沙场悍将,“可是,崇天是我们救回来的,我就赌一把,他会为了报恩留在东临。” “丞相救了他,他这条命自然就是丞相的。”宋远想起这个,心里也稍稍放了心,崇天在南诏军中评价极高,是不可多得的名将,刚好东临朝中武将稀少,崇天要是来东临发展,肯定能改善军队风纪,“卑职听说,崇将军心高气傲,但为人极重承诺,又很有担当,他一定会留下来的。” 宋清昀微微点了下头,他伤口未愈,又劳神数久,很是乏累,宋远察觉出他的精神不济,连忙道:“丞相,您歇息一会儿吧。” 他应了声,慢慢合上双眸。 宋远轻手轻脚的上前,为他盖好锦被。 *** 庭中茂林修竹,时不时还有几丛小花自青绿之中挤挤挨挨的盛放,江慕灵双手托腮,坐在石凳上,秀丽的小脸上满是忧愁。 春风轻柔,拂过她细黑的长发,那垂曳着碎玉的流苏钗颤动着,偶尔相撞,发出清脆动人的声响。 “唉。”江慕灵长长叹出一口气。 江亦探身,将一朵刚摘下的桃花插到江慕灵头上。 桃花娇艳,含苞待放,透着几分楚楚可怜的韵味,江亦往后退了几步,很满意于她此刻的模样,除了……除了那副忧郁惆怅的神色…… 江亦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不太喜欢看到自己飞扬跳脱的小妹这般沉寂的样子,他往她身边大马金刀的一坐,“小妹,你这几天是怎么了?” 江慕灵还是托着腮,以至于说起话来也一颤一颤的,“心情不好。” 江亦思索了下,“还是因为丞相?” 江慕灵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江亦的错觉,他总觉得那眼神有些幽怨。 看来是猜对了。 江亦暗暗思忖着,默了会儿,少顷才道:“其实你要是不喜欢丞相,那就直接拒绝吧。” 江慕灵紧紧皱着秀丽的眉眼,沮丧道:“可是叔叔说,如果再拒绝,他就不会再理我了!” 江亦想也不想:“那就不理!” 江慕灵拔高了音量:“亦哥哥!” 叔叔要是真的不理她了,那她得多难过!从小就习惯了有叔叔在身后,冷不丁要是没有了,她该怎么办? “慕灵,你可不能这么自私,丞相也是人,这么一直被你拒绝,心里肯定也难受,你怎么能要求丞相在被你拒绝后,还保持平静,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我……我也很在乎叔叔啊。” “既然你在乎丞相,那就更应该和他保持距离。”江亦叹了口气,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拍了拍江慕灵细瘦的肩,“时间会抚平一切的,等到丞相不再喜欢你了,自然可以和你和平相处。” 说到这里,江亦颇有些意味深长道:“不过等到那时候,丞相对你肯定不像是现在这样了。” “……”不像现在这样?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慕灵有些不安,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江亦说‘不再喜欢’这四个字时,心里会有一丝揪痛。 第137节 江亦继续道:“你想想,以前你跟别人产生争执的时候,丞相都是站在谁那边?” 江慕灵思索了下,想起了之前和齐海茵的种种争锋,小脸顿时皱了起来,“叔叔每次都不帮我,我一旦跟别人发生争执,首先就是训斥我!” “……”好像举了个错误的例子。江亦汗颜了下,“咳,好吧,我们不管这个。” 江慕灵瞪圆了澄澈的杏眸,似乎是在不满他不管这个还要提起惹她不高兴。 “那丞相每次得到好东西的时候,是不是都会第一个给你?” “这个倒有……” “那好了,以后丞相喜欢上别人,再有好东西可就不会想着你了。” 江慕灵愣住,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心中的慌乱越来越重,她下意识的咬住唇瓣。 “到时候,丞相的整副心神都会在别人身上,哪里还会记得你这么个小小的丫头片子。”江亦刻意加重了‘别人’这两个字,兴味盎然道:“等你遇到麻烦啊,想要让丞相帮忙的时候,嘿嘿,丞相未必就会再搭理你了。啊,不过小妹不必担心,你来找哥哥也是一样的,哥哥还是会照常宠你的……” 后面的话江慕灵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几乎已经能想到自己哭哭啼啼找叔叔寻求帮助,却被关在门外置之不理的凄惨局面。 这……这…… 江亦一直在观察着江慕灵,虽然看着她小脸苍白神色慌乱的模样很是心疼,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硬着心肠,逼她做出决定。 亲情与爱情本就容易模糊,小妹生性单纯,几乎算得上是丞相一手带大的,他就不信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小妹会对丞相没有感觉! 0-0大概还有一到两章本卷就结束了><开心 卷二:南诏 第四十五章: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不要!”江慕灵攥紧了小拳头,面色苍白的嚷道:“我不要叔叔喜欢别人!” 她不能容忍叔叔眼里没有她,这种可能性只不过是假设,就已经让她无法接受了。 江亦故意板起俊脸,按住她细瘦的肩膀,“小妹,这事可由不得你要不要。丞相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若是你不接受他,日后你们之间再无瓜葛?” 江慕灵头脑混乱,想也不想便道了句:“那我接受叔叔!” 纷乱的思绪仿佛有了片刻的清明,她豁然抬起头,杏眸熠熠璀璨,夺目得不可方物,就那般直直注视着江亦,好像要一眼望进他的内心,“我愿意和叔叔在一起。” 江亦大感欣慰,嘴上却还是没松口,“小妹,你可想好了啊,这可不是你玩过家家,说话就要算话,决不能反悔的。” 江慕灵坚定点头,“我不会反悔。” 虽然她还不清楚男女之间的喜欢是何感受,可不能失去叔叔这一想法,是她无比坚定的。 不知怎的,在这关头,她突然就想起了远在临安的洛庭柯,心中漫上了丝丝酸楚。 如果答应了叔叔,以后就要跟洛公子保持距离了吧…… 她摇了摇头,将那抹不舍的旖思从心中摒弃,目光再度变得坚定起来,“我现在就去找叔叔,等他醒过来,就将这件事告诉他。” 江亦笑了起来,他抬手,揉了揉江慕灵的乌黑亮丽的头发,继而手落到她肩上,稍一使力,就带着她往前走去。 “好啊,哥哥送你过去。” 江慕灵仰起小脸,江亦的步伐又快又急,她被他带的踉踉跄跄,几欲摔倒,“亦哥哥……我自己可以去的……” “哎呀,你这小丫头,跟自家哥哥见什么外!哈哈哈哈” “……”这哪里是见外!实在是亦哥哥你走的太快了跟的很艰难好不好! 江慕灵忿忿不满。 *** 江亦一直把江慕灵送到了宋清昀的院子里,杨皆正好在熬药,远远见到他们,不由停了手里动作,“江前锋,江小姐,你们来了?” “是啊,杨统领,丞相醒了没有?”江亦笑眯眯的,看上去心情很好。 而他搭着肩的江慕灵则低低垂着脑袋,秀丽的小脸上隐隐可见有红晕萦绕。 “丞相醒了,宋侍卫正在里头照料呢。”杨皆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江小姐是身体不舒服吗?脸好红。” 江亦拍了拍江慕灵,眉开眼笑道:“这是担心丞相的身体呢,小妹,快进去吧。” 杨皆脸上的怀疑之色更明显了。 他还从没听过一个人在担心另一个人的时候脸会变红的。 江慕灵轻轻应了声,慢吞吞的往厢房挪动,江亦双手环胸,就这么带着满意的神色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大门之后,这才收回视线,望向杨皆,“杨统领,春天到了,喜事将近了啊。” “???”杨皆二丈摸不着头脑,“江前锋,我未曾定下婚约,喜从何来?” “哈哈哈,别担心,到时候让丞相做主,给你挑个德行兼优的官家小姐!” “……借你吉言了。” *** 江慕灵踏进房中时,宋远仍旧是数年如一日般守在宋清昀身侧,安静的就像是不存在。 宋清昀半倚着床榻,手拿书卷,神色漫不经心。 他瘦了很多,墨发披泄,倒是衬得那面色愈发苍白,形状优美的薄唇亦是无一丝血色,注意到江慕灵出现,他眼帘微抬,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眸波澜不惊,深幽漆黑。 江慕灵本来有着满腔的话要说,可一触碰到他目光,就像是被烫到般,惊慌失措的后退了步,眼看就要转身逃跑。 第138节 宋远本想冲她行礼,可见她突然慌张,一时竟怔住了。 宋清昀握着书卷的大手紧了下,但是他没有出声,亦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对她这突然的离去,没有任何想法。 纵使他面上装的再镇定,也无法抑制内心慢慢变得阴郁冷沉。 ——若是这次她再跑,便算了吧。 宋清昀觉得很累,慢慢合上了双眸,昳丽精致的眉间满透疲色。 ——不喜欢便不喜欢,强扭的瓜不甜,他又何必非要去勉强她? ——在这世间,求而不得者比比皆是,为何他就非得认为自己能跳出这个圈,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要是放在平时,宋清昀是断断然不会有这种软弱的想法,他为人处世的原则向来是物竞天择,强者为尊。如果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那他就一定要得到,因为他是宋清昀。 他不信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可惜这次的伤病来势汹汹,多少还是让他变得脆弱了,而江慕灵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更是将他的真心放在火上煎烤。 然而江慕灵不知道是感受到了他此刻的绝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在她即将准备落跑的时候,突然又停了下来。 面容出众的男人倚在床间,边上是英武沉默的年轻侍卫,而站在门扉旁的桃裙少女背对着他们,珠翠璎珞,满身华贵,透出一种娇柔又富裕的美感。 “叔叔,慕灵……慕灵有话想跟您说。” 她双手交握着,仿佛这样就能给她带来勇气,可抑制不住的羞意让她小脸泛红,杏眸之中也滋生出淡淡的雾意,“之前,之前……” 她的声音在发颤,就连浑身都在抑制不住的战栗着,可那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慕灵……想要给叔叔答复。” “您曾说,不愿听到不想听的话。” “慕灵已经想好了,叔叔应该也能猜到慕灵想说的话了吧。” 她深深吸了口气,缓慢的转过身来,有淡淡的金芒从半开的窗口投射入室,而她就站在那片光晕之中,眉眼如画,脸颊生晕,一头珠翠经阳光的折射,而不停发出炫目的光芒。 宋清昀不由得微微眯起了双眸,觉得此刻的她圣洁端方,沐浴金芒,竟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出众。 “你的回答是什么。”他的声音莫名就干涩了起来,心跳在无声无息中悄悄加速,一丝紧张慢慢浮现,就像是暖风轻轻包柔住了受伤的心,让他在期盼的同时,也舒心了不少。 江慕灵看着他,那眉那眼都是她无比熟悉的,工笔难描,昳丽精致,突然间,那些慌张无措,羞迫纠结瞬息消散,她眉眼稍稍弯起,粉嫩的唇浅浅一翘,将一直盘亘在心的那句话,温柔的道了出来。 “我想跟你在一起。” 卷二:南诏 尾章:归路甜蜜 天气渐渐变得炎热了起来。 宋清昀在大夫的强制要求下,被迫于县衙卧床休养数日,继而才踏上归程。 这期间,北齐一直没有动静,崇天伤势渐好,已能下床走动,不过他恢复行动能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上宋清昀,希望他能派人将南诏皇族的尸体的找回。 宋清昀一直让宋远关注着这件事,所以北齐军久围遗骸,始终没有退走的情况也清楚,他并没有和崇天明说,只缓缓道:“将所有的南诏皇族尸首带出来难度太大,本相已让宋远就地掩埋,此事不宜大张旗鼓,待风声过去后,再将他们好好安葬吧。” 崇天也明白事情轻重,宋清昀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可心中伤愤,一时间实在难以消散,“能留在故土,殿下们应该会感到安慰吧……” 宋清昀见他面露悲痛,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崇将军,请节哀。” 崇天紧紧抿着唇,似乎是在平复内心情绪,好半响才道出句:“抱歉,宋相,末将失态了。” 宋清昀示意无碍,关切询问道:“不知将军之后有何打算?” “宋相,末将有一事相问,望您莫要怪罪。” “将军但说无妨。” “好。” 就在这个字落地的刹那,崇天忽然抬眸,直直注视着宋清昀,那视线满透凌锐肃杀,有如锋芒毕露的绝世名剑,“北齐野心勃勃,既然今日能吞下南诏,难保日后不对东临出手,到那时,东临是战是和?”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宋远差点没握住手里的长剑,反观宋清昀,却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就连眸色都没有丁点动摇,“东临与洛中结盟,北齐纵使动手,也要忌惮几分。” 他慢条斯理的说着,其实潜台词已经很明显,东临不比南诏,北齐也未必敢与东临开战。 崇天很执着:“可是丞相无法保证北齐不动手。” 宋清昀很从容:“到了那时,自然是战。” 这个答案简单,明了,深受崇天喜爱。 刚才兜兜转转的说了那么多,他唯一想听的,就是这句。 “崇天身负血海深仇,然一人势单力薄,与北齐帝斗,无异于以卵击石。”崇天慢慢站了起来,继而便在宋清昀的注视中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抵在心口,“若丞相不嫌弃,崇天愿归顺东临,受您驱使。” 宋清昀叹息,“将军乃一代名将,又为南诏定国公,征伐决断,所向披靡,来东临怕是会委屈将军。” 世人皆知东临全国喜好玩乐,兵弱马寡,排的上名号的将军是一个都没有,这要真让崇天跟着他回临安,那还不得生生把人给埋没了。 思及此,宋清昀正色道:“南诏遭此不幸,东临也不该乘人之危,将军伟才,去洛中发展才是上上之选。” 才怪! 他就不信救了崇天又欺骗说帮忙掩埋南诏皇族这两份恩情压下来,崇天还会选择去洛中。 “丞相心胸,实在令末将望尘莫及!” 果不其然,崇天眸中积聚着淡淡雾色,有感动有崇敬,竟是被他这番话触动到了内心最隐秘软柔的地方,“末将敬佩丞相仁义,已然决定追随丞相,还望丞相收留!” 第139节 宋清昀深幽漆黑的眸中渐渐浮现出笑意。 这仁义之人到底是谁,还有待商榷,不过崇天此人极为重情,既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想必心里也下定决心了。 他面带微笑,昳丽精致的眉眼由此而变得鲜活起来,“将军也知,东临的军队好逸恶劳,要想改头换面,怕要费不少功夫。可日后东临要想与北齐一争高下,精锐军队又是必不可少……” 崇天了然,承诺道:“丞相放心,末将一定不负丞相所托。” 宋清昀满意了,“将军起来说话吧。” 崇天垂首:“是。” 等到他重新做回床前的靠椅上,宋清昀才继续道:“明日我们就要动身回临安,将军伤势未愈,不如暂且留在沛城。” 崇天下意识蹙眉,正想开口,宋清昀已然笑道:“一路舟车劳顿,实在不适合将军养伤,况且……过些时日,北齐军那边怕是会松懈下来。” 崇天几乎是瞬间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 这是给他机会,能去凭吊故主。 崇天再一次感动了,并且觉得自己一定要好好训练东临的军队,忠心的跟随宋清昀,“多谢丞相。” 宋清昀笑了笑,示意没什么,心里却是想着得找个机会让宋远把南诏皇族的尸体偷出来。 *** 翌日,天晴。 宋清昀一行早早的踏上了回临安的路程。 又是十多辆华贵马车的浩浩荡荡,数十侍卫的严正以待,当中一辆显得特别精致奢华的马车前,垂挂着一串做工精致的金铃。 那金铃由金子打造,呈含苞待放的铃兰形状,数根纤细的金丝花蕊垂曳而下,风一吹,花蕊轻颤,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江亦和杨皆一左一右的骑马护送着这辆马车,车内宋清昀斜靠着软塌,正拿着本书卷看的目不转睛。 车帘并未拉起,是以时不时会夹杂着花香的轻风拂入室内,吹动他轻薄宽大的深衣衣袂,以及乌黑如墨的发丝。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昳丽精致的眉眼朝旁一掠,越过车窗看向外头骑着马的杨皆。 “杨统领。”他的声音很淡,语气也很平静,杨皆立刻应声:“卑职在。” “小四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卑职无能,未能找到他的下落。” “那慕灵呢?她在后头的车上做什么?” 这话题一时间转的太快,杨皆怔楞,竟是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好在江亦脑子转得快,闻言连忙道:“丞相是否在马车上坐的太久,浑身酸疼?您身上的伤还没大好,要不让小妹过来给您捏捏吧。” 不得不说,江亦和江慕灵还真是不像,前者聪明机灵,后者木木呆呆,跟杨皆似的老是慢半拍,有时候还真是让人心急。 就像是上次见面的时候,他们明明已经将所有话都说开,可她却又跟反悔了似的躲他躲得厉害,每次当他看到她想要靠近时,立刻就能跟被刺到一样跑出老远,典型的退避三舍,避他如蛇蝎。 宋清昀知道,江慕灵之所以会跟他说那些话,江亦在这当中起了不少作用,所以这也是他为何要将其带回临安的原因,虽然说沛城不安全也占了一小部分理由,但是…… 最主要的,还是他希望江亦能继续在江慕灵面前叽歪,再起点作用。 就像现在。 江亦骑马到了江慕灵所处的马车外,敲了敲车厢,不多时,车窗处的纱帘被人扯开,露出了银锭圆胖的脸:“大少爷?有什么事吗?” 江亦笑了起来,朗声道:“让小妹赶紧出来,丞相身子不爽利,她正好可以去捏几下。” 银锭点点头,缩了回去。 过了好些时候,就在江亦等的不耐烦想要亲自上去把人抓出来时,江慕灵终于磨磨蹭蹭的钻了出来,“亦哥哥……” 她扭捏的揪着自己的衣角,那句拒绝刚到嗓子眼,就被江亦一把抓住了后领,直接提到了宋清昀的马车上,车帘一撩,人一推,完事。 江慕灵惊呼,下一刻却被一双熟悉温暖的手臂接住。 宋清昀眸光深邃,安静的注视着她,没有说话。 很奇怪,明明没见到、和远远见到的时候,心里总是百转纠葛,羞恼难当,只恨不得当日所言所做皆没发生;可现在与他肌肤相触,四目相望,之前那些长久萦绕的情绪却悉数不见,只余淡淡的欢喜,浅浅的期盼,以及浓浓的想念。 她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秀丽多姿,容光有仪,看得宋清昀都有些恍神。 “叔叔。” “嗯。” “慕灵来给您捏背了。” …… 回临安的路还无比遥远,前路漫漫,不知何时才能抵达。 好在这一路鸟语花香,风景优美,身边又有人作陪,倒不觉得难熬了。 ============第二卷·完,谢谢观赏 ><第二卷正文部分就到这里结束啦,然后会有一个小番外,讲的是小慕灵和少年丞相相遇~ 卷二:南诏 番外1:少年时期的丞相和小慕灵初次相遇 朝阳初升,象征着希望与圣洁的金色光芒缓缓漉至水白玉的石板上,泻出一地流动的光影。 第140节 临安虽举城富裕,可这水白玉能从街头铺至接尾的,也唯有青吟巷了。 这条巷子不大,宽容两辆马车齐肩,街边商楼富丽华贵,来往行人穿的也比其他地方上乘,这里是东临首富江一轩的地盘,家境非大富大贵者,怕是连街边的一壶清茶都喝不起。 而这当中最为奢华气派之处,无疑是几乎占据了大半个青吟巷的江府。 一名着葛布长袍的少年缓步走至江府门前,慢慢抬头,望向高悬檐下的金匾。 他年轻尚青,面容却生的昳丽精致,特别是那双眼睛,流光溢彩,如蕴珠晕,波光流转间尽是久居高位的优雅矜贵。 “公子,咱们到了。”葛布少年的身后,还跟着一名侍卫打扮的少年人。他二人穿的寒酸,气度却清素有仪,江府门前衣着光鲜的两个门房注意到他们,顿时就露出欣喜之色。 其中一人急慌慌的跑进去通报了,另一人则三步并作两步的下阶,冲着葛布少年点头哈腰的赔笑:“昀公子,您来了。老爷已恭候多时,里边请。” 无怪乎门房语气如此谄媚,葛衣少年虽看起来朴素,身份却尊贵无比,乃是当朝丞相独子,宋家圣眷隆恩,宋老丞相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中正严明,廉洁刚毅,深受百姓喜爱。 宋老丞相早年丧妻,膝下就只宋清昀一个独子,可谓是倾尽所有心血,对他的期盼极大。不过宋清昀自己也争气,幼年便被选中作为太子伴读,今年科举亦是状元及第,被东临帝封为翰林学士,承命撰草,地位清贵,前途不可估量。 翰林院养才储望,朝中重要官职继任者皆从中选拔,一入翰林,日后不管成就如何,都会是天子的心腹近臣。 宋清昀才十七岁,已是风光无限,在同龄人间划出难以企及的天堑。 他是注定会高高在上的人。 宋清昀和他的侍卫宋远在门房的接引下,信步闲庭般的缓慢朝着议事厅方向走,途中碰见接到门房通报的江一轩,自然要寒暄一二。 “昀公子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虽然江一轩的年纪长宋清昀一轮,可前者还是冲他长长行了一揖,无比恭敬。 “江老爷多礼了。”宋清昀微笑,虚扶了一把,江一轩顺势直起身,挥退门房,亲自带路,“昀公子,这边请。” 宋清昀颔首,薄唇含笑,继续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跟在后头。 等三人到了议事厅,清茶已备,精致的糕点亦端上桌,宋清昀的目光闪了下。 宋远并没看漏他这神色,不动声色的上前了步,用细若蚊蝇的声音提醒道:“公子,千万要克制。” 由于宋老丞相的清廉节俭,丞相府从上到下都过得极为朴素,别说是改善伙食,就是买点零嘴都能让宋清昀谢天谢地。 是的,宋清昀别的爱好没有,唯一喜欢的就是吃,不管是山珍海味还是各类零嘴,统统来者不拒,可惜丞相府满足不了他的饕餮胃,在外或多或少还是会受到影响。 比如……见到吃的就有点移不开视线,心心念念的就想试试味道。 江一轩入座后,抚须赞叹道:“像昀公子这般年纪就能入翰林院的,放眼古今也就只您一人了。” 江家主经商,但商路要想运转方便,还是要打通层层关系,而这关系……从来都是越多越好的。宋清昀年纪虽幼,但家世不容小觑,又加之本身才华横溢,日后接替宋老丞相之位也不无可能。宋老丞相刚正不阿,未必宋清昀就与他一样,今日宋清昀既然亲自登门,想来已经考虑清楚,给他之前的示好一个答复。 宋清昀被宋远那么一提点,心思也稍微收笼了下,只是余光还忍不住的瞄着碟中精致的糕点,舍不得移开,“江老爷谬赞了。” 他心不在焉的说着,端起白玉杯浅浅啜饮了口,甘甜而又香气四溢的味道霎时充盈整个口腔,致使他情不自禁的流露出陶然之色。 江一轩见他对茶满意,顿时就有些来劲了,“昀公子,此茶乃今年新到的日照早春茶,若您喜欢,我这还有不少,您可带回去慢慢品尝。” 这可戳到宋清昀的痒处了,在宋老丞相的‘穷养’下,他对这些丝毫没有抵抗力,当即便道:“那就多谢江老爷了。” 收了礼,就意味着未来更好说话,江一轩也很满意,笑眯眯道:“昀公子客气了,日后还需要您多多照拂。” “这是自然。” “好好好……昀公子尝尝糕点吧,这是太白楼新推出的青莲糕。” …… 就在这宾主皆欢喜之时,议事厅外突然传来奶声奶气的孩童声音和环佩清脆的撞击声,宋清昀有些意外,循声望去,便见一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俏生生的出现在了视线中。 她着了身桃粉的纱裙,外罩织锦小斗篷,肤色雪白,很像是初冬新降的细雪,黛眉杏眼,虽未及长开,却已透着几分秀丽,乌黑如墨的发丝束成可爱的垂髻,珠翠满头,正随着她的步伐而摇晃着,细嫩的脖子和手腕上也戴满了金饰,看起来无比富贵。 江一轩一看到她,神色立刻变得慈祥了起来,还冲前半弯下腰,拍了拍手,“来,慕灵,到爹爹这边来。” 若是往日,被江一轩这么一唤,小慕灵定然是咯咯笑着扑过去,可是今日,她的心神皆被坐在一侧的宋清昀吸引,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惊奇,“爹爹,这是谁呀?” 她的声音很脆,言语间又带着丝孩童特有的软糯,盯着宋清昀瞧的目光干净如一泓清泉。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宋清昀的面前,她年纪小,个头也不高,才将将到他膝盖左右,宋清昀看着她漆黑明亮的大眼睛,莫名就觉得心中一角被触动了,修长的手指拈起一块青莲糕,递到了她面前。 江一轩微笑的看着这一幕,觉得日后让自家女儿和宋清昀走得近些也不错,毕竟两人看上去都对彼此有好感。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家的商路更要亨通了,遂含笑张口,想要给小慕灵介绍一下宋清昀的来头。 谁知这时,小慕灵接过了青莲糕,张口就是一句:“谢谢叔叔。” 卷三:北齐 第一章:咄咄逼人 夏日炎炎,就连葱茏树梢上的蝉鸣声也变得有气无力了起来,沿着道路两侧摆出的一众花草盆栽皆是焉耷耷,暴晒在烈阳下的金銮殿却依旧是庄严森穆的模样。 朝堂之上,穿着明皇龙袍的东临帝懒懒靠在金龙宝座上,他神色困倦,精气不济,正不住的打着哈欠。 “赵寅大人,您方才那话的意思,是想让东临举办一场比武大赛,从而挑选出参杂勇士大赛的参赛人员?” 洛庭柯依旧是一身洛中使节的打扮,漆黑如墨的袍服勾勒出修长的身形,腰间系着的云纹带垂有长穗,他温文尔雅的眉眼浅浅蹙着,看上去似乎极为不赞同这提议。 被称为赵寅之人,乃是北齐派来讨论勇士大会的官员,北齐国雄踞北方,民众壮硕黝黑,是全然不同于南方人的高大威猛。 北齐以青为尊,赵寅上套深青短衣,袍袖紧窄,下着同色长裤,脚蹬革靴,外罩一件几欲曳地的淡青披风,他个子很高,朝堂上的所有人和他对话都要仰望,又加之身体强健,隐隐可见衣下虬结的肌肉,气势如雷似虎,倒是让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众臣畏缩着稍稍后退了些,不着痕迹的和洛庭柯拉开距离。 第141节 勇士大会四年一次,由四国轮流举办,一来交流感情,二来彰显风采,今年刚好轮到北齐做主场国,本来流程也是按照以前那样,谁知北齐突发奇想,派使臣前往东临与洛中,提出参赛人选要先在本国进行选拔,优胜者才有资格参加勇士大会。 现在,传达北齐帝旨意的赵寅一脸趾高气扬,理也未理和他说话的洛庭柯,而是目光直射高坐帝位的东临帝,毫不客气道:“我主让我作为东临选拔赛的监审,全程参与选拔,以保证比赛的公平性。” 他的语气算不上恭敬,倒透出居高临下的跋扈之意,东临众人心有不忿,却是敢怒不敢言。 东临帝上了这么久的早朝早就困的不行,要是在朝上讨论选拔赛的事宜,估计得拖到中午,思及此,东临帝挥袖,“接下来的事宜,北齐使节直接与丞相商讨吧。” 嗯? 赵寅愣了下,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高站在东临帝身边的大太监尖细的喊了声:“退朝——!” 众臣跪拜。 等到东临帝的身影消失在黄帘之后,赵寅才渐渐回味过来,自己这是被直接无视了吧? 这个事实让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十分难看。 可恶,小小东临,居然敢如此轻慢自己,他可是奉北齐帝亲喻,犹如北齐帝亲临! 洛庭柯慢慢站了起来,稍整衣袍,走向赵寅,“赵大人,往年的勇士大会,可是从不曾设过选拔赛。” 赵寅心中正憋屈,此刻洛庭柯撞上来,刚好承接他满腔怒意,“东临所谓的勇士,个个不堪一击,没两下就被逐出比赛,毫无看头!” 他字字辛讽,毫不留情,“我主既然派我前来,就是为挑出几个能看的参赛勇士,在赛前进行为期一周的实训。” 说到这里,赵寅的心情也舒畅了起来,张狂笑道:“说来也有趣,北齐问鼎天下,就连参加个比赛也要派人去培养对手……啧啧。“ 他摇头,双手环胸,一副无奈又得意的模样,“四国举办的勇士大会沦为北齐一国之秀,倒真是违背了当初设立大会的初衷!” 这几句话一出,众臣面色瞬变,都愤怒了起来。 北齐自夺得南诏后,兵威更甚,亦跋扈更甚。 虽然东临与洛中的结盟让北齐暂时不敢妄动,但这个局面僵持不了多久,这一点从北齐越来越过分的举动和态度就能看出。 洛庭柯一贯温雅的面容也又些僵硬,眸光似乎在一瞬间露出几分冷冽。 北齐来使嚣张异常,实在让人心恨。 洛庭柯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负面情绪,微笑道:“勇士大会说白了就是各国举办的友谊会,胜负屈次,增近感情才是最主要的。何况,临时决定举办选拔赛,又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实在……” 赵寅睨了他一眼,打断道:“你就是东临丞相?” 洛庭柯语塞,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复。 先前宋清昀远去南诏,朝中一切事宜交由他和几位东临重臣负责,而东临官员从上到下的喜好享乐,推脱委事,让他习惯了诸事尽掌手中,就是宋清昀回来了,这种处事方式也没有改变,所以今日北齐使节来者不善,他也是下意识的自行解决,倒是没注意到已经越俎代庖。 “下官并非东临丞相。”然而洛庭柯的反应也是极快的,赵寅立刻露出厌恶之色,倨傲道:“既然不是东临丞相,那你又有何资格和我说话!” 这话太过不留情面,洛庭柯差点没能维持住面上的微笑。 赵寅不再理他,四下一扫:“东临丞相在哪?” 有朝臣嚅嚅道:“丞相早就走了。” 赵寅瞬间怒形于色。 洛庭柯勉强挤出一丝笑,“齐尚书呢?丞相不在,与齐尚书商议也是一样。” 方才说话的朝臣不敢看他,低垂着头,小声道:“齐尚书也走了。” …… 空旷的广场上,宋清昀正缓步朝着宫门方向走去,身侧跟着与他同穿朝服的齐尚书。 “丞相,就这么走了,真的好吗?” 齐尚书看上去又些忧心忡忡,似乎还在担心着朝堂上的情况,宋清昀两手笼在宽大的袍袖中,老神在在道:“就让洛大人和北齐来使去谈吧。” 他身形挺拔,深色朝服穿在身上,更显秀颀,而眉眼昳丽精致,眼眸深幽,薄唇噙着三分笑意,颇有几分诸事尽在掌握的从容。 齐尚书皱眉,还是不太放心,“近段时间,丞相远在南诏,并不知临安局势,现在朝中势力已不同往日,洛大人他……” 宋清昀抬手,五指修秀,白皙似雪,他阻了齐尚书的话头,淡淡道:“既然他想要任劳任怨的干事,便随他去吧。” “丞相!”齐尚书激动了起来:“朝中众臣皆对洛大人赞不绝口,微臣怕他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日后会给您带来阻碍!” 齐尚书很想说南诏灭国的例子,就是因为朝堂被北齐奸细把控,南诏才会毁灭的这么迅速,可这话齐尚书清楚,他不能说出来。 洛中和东临结盟,就该互相保有足够的信任,否则两国盟约就像是镜花水月,脆弱易碎。 “行了,本相自有考量。”宋清昀神色不变,但眸光明显更为深邃,波光流转间仿佛隐隐流转着让人心惊的锋锐。 看着这样的宋清昀,不知怎的,齐尚书突然放心了。 丞相毕竟是丞相。 他暗暗思忖着,纵使洛大人真的别有所图又如何,丞相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能在他这般年轻的年纪爬到这个位置,城府和心计就不会少到哪里去。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宫门,因为宋清昀的那番话,齐尚书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下来,笑着询问道:“丞相,已尽午时,不如去下官府上用膳?自打您从边境回来后,咱们还没好好聚过。” 宋清昀眸中蕴出几抹满意的笑色,他薄唇微启,正欲回复,余光却忽然瞥到一抹熟悉的桃粉,下意识望过去,便可见到一顶精致的桃粉软轿停在路边,一个粗胖的婢女站在轿前,微微弯身,似乎正在说着什么,紧跟着,轿帘被一只白净的小手给撩了起来。 宋清昀面上的笑容变深了,他嗓音温和,抛下句:“改天吧。” 继而抬步走向软轿。 第142节 卷三:北齐 第二章:玩冰 朱雀前街依旧是熙熙攘攘,一片繁忙的景象。 沿着街道一路深入,到了后街附近,清净和空幽之感便开始慢慢弥漫,是有别于前街的静谧。 杨柳成林,垂枝迤逦,暴烈的阳光将青石板路面晒的滚烫,不远处的齐府门口,素丽的婢女们正簇拥着一名着浅杏色长裙的女子,她颜貌淑丽,发髻高束,环翠璎珞,真真是光彩照人,气韵非凡。 此时乃是一天中最为暴烈的午时,连各府的门房都躲进了室内避暑,独留她们这一群娇滴滴的姑娘家坚持等在外头。 齐家大小姐齐海茵,自小锦衣玉食,备受喜爱,还从未在此酷暑天中逗留室外,可奇怪的是,已然在门口等了大半天的她却不见厌烦,反而是紧紧攥着一方帕子,剪水秋瞳似的眸子远远望着前方,满是期盼。 夏阳暴烈,纵使站在屋檐下,还是能感觉到被灼烫的热意,不停给她打着扇着婢女热的汗流浃背,开口劝道:“小姐,这天太热了,您不如去里屋小坐片刻,等丞相来了,门房自会通禀。” 齐海茵摇头,额间虽隐有薄汗,神情却很是执拗:“我已有数月不曾见到丞相,就在这里等吧,我不热。” 边上一名婢女用帕子为她轻轻拭去额间的细汗。 打扇婢女正想再劝,街道的尽头处突然出现了一顶绸轿,齐海茵眸光瞬亮,“是父亲回来了。” 她下意识的往前走了几步,打扇婢女连忙拉住她,“小姐,外头太阳好烈,您要是走出去,要被晒坏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犹豫,又有些疑惑,“那轿子确实是老爷的轿子,可怎么只有一顶?丞相没来吗?” 齐海茵怔了下,原本喜悦激动的心情一时间也消散了些,她强压下那些情绪,认真细望了番,这才发现和打扇婢女说的一样,轿子只有一顶,丞相总不至于和父亲挤在一顶轿子中,那唯一的可能性,就只会是丞相没有应邀前来。 “……为什么?”齐海茵茫然不解,完全不明白有人请客宋清昀还不来,“丞相怎么可能会不来?” “兴许是朝中有事吧?”打扇婢女满脸不确定,“今天的早朝这么晚才散,肯定是有什么事耽搁,所以丞相才没来。” 这个理由并不能让齐海茵好受,她慢慢沉下了脸,气恼又失落的拽了下帕子,扭头就往府内走去,“丞相既然不来府上,那原本定的菜肴也减去一半。” *** 与齐海茵的不高兴相比,江慕灵的心情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虽然银锭贴心的在轿子里放了一盆冰块,但在室外呆了这么久,冰块早就消融成水,再也带不出丝毫凉意。 早朝开了大半天,她也等出了一肚子烦闷,所以在看到齐尚书和宋清昀相谈甚欢的时候,心情愈发糟糕,简直就差把“我很不高兴”这五个字刻脸上。 宽敞的马车里摆着好几盆冰,这是宋远临时派人去府中取来的,丝丝缕缕的凉意充斥车厢,解去了外头酷暑的炎热。 “心情不好?”宋清昀已经换下了朝服,改着轻薄透气的夏袍,如墨的长发高高竖起,看上去倒是比起往日更加精神。 江慕灵从离得最近的盆里抓起一块冰,沁凉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却降不了心头的恼火,“叔叔,为什么齐家的人老是要找您吃饭?” 宋清昀神色淡淡,“既然他们愿意请,自是要给他们面子。” 这个回答江慕灵不满意,不由得皱起了秀丽的小眉头,“难道不管谁请,叔叔都会去吗?” “那倒未必。” 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也不是人人都能请动的。 江慕灵哼了声,更不高兴了,“既然有人请客,叔叔可以不去,那为什么齐尚书请客,叔叔就要去呢?” 明知道她不喜欢齐海茵,还要跑去跟齐海茵见面! 宋清昀看了她一眼,实在不明白她这莫名其妙的怨气是从哪里来的,难不成是因为天气太过炎热,导致她的脾气也变差了? 他心中暗暗无奈,面上却仍是温和从容的模样,“我这不是没去吗?” 两人离得不远,宋清昀说这话的时候,抬手覆上江慕灵的发顶,安抚性的揉了下。 这安抚小动物似的举动很让江慕灵受用,她情不自禁的蹭了下,“因为我刚好在啊,要是我不在,叔叔肯定就去了。” 语气倒是没有先前那么强烈的不满了。 宋清昀趁机转移话题,“接下来是要去楼外楼?” 江慕灵点点头,神色有些得意:“楼外楼的碧波馆建在水上,在那里吃饭会很凉快的。上次宴请表哥的时候就是将酒席摆在那里,当时叔叔不是有事没来嘛。” 说起慕臻,宋清昀的印象倒是不错,“你这位表哥颇有风骨。” 江慕灵笑了起来,与有荣焉道:“那肯定的呀,亦哥哥和表哥都很厉害的。” 宋清昀看她笑的开心,情不自禁也露出抹笑容,幽黑深邃的眼眸稍稍弯起,“禁军选拔的事江亦准备的怎么样了?” “叔叔放心,爹爹说已经打点好了一切,现在就等着选拔赛开始了!” 宋清昀点头,看她秀丽的小脸上满是薄汗,不由得将身边那盆冰块端到她面前,继而又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一条帕子,为她轻轻擦拭着脸上的细汗。 江慕灵喟叹,开心的抓着盆中的冰块把玩。 “让江亦这段时间不要荒废练习,禁军选拔的日子可能会推迟。” 江慕灵不解:“为什么?” 宋清昀溢出声叹息,用帕子包起极快冰块,然后贴上江慕灵的小脸:“北齐来使,不久后东临要举办勇士选拔赛,所以禁军选拔只能延后了。” 贴在脸上的帕子凉凉的,江慕灵露出舒服的神色,“最近好多他国特使来咱们这噢。” 先是洛中来的洛公子,再是南诏来的舜姐姐……现在连北齐的人也来了。 “不过,勇士选拔赛?”江慕灵微微睁圆了杏眸,很是感兴趣:“这个听上去好像很好玩,叔叔,到时候我也要去看!” 卷三:北齐 第三章:不可粗鲁 第143节 恰此时,楼外楼到了,宋清昀索性止了话头。 银锭在外头打起了轿帘,扑面而来的热意汹涌,霎时带来浓重的暑气,江慕灵瞬间拧紧了秀眉,苦恼嚷道:“这天真是太热了!” 她抱怨着下了车,银锭早就撑起了伞,楼外楼的伙计和老板们都侯在门口,见得她走出马车,连忙迎笑:“江小姐,您来了。” 江慕灵脚步不停,急急往阴凉的屋檐下走,银锭亦步亦趋,努力将阳光遮挡,以免晒到她身上。 宋清昀慢她一会儿,然而他下车之际,深衣轻袍,肤白光腻,倒像是一阵徐徐凉风拂过,让燥热不堪的心都安宁了下来。 楼外楼的老板一看到他,面上立刻露出诚惶诚恐,小步出了屋檐,在大太阳下冲他行礼,“先生一路辛苦了。” 宋清昀长久流连于酒楼茶馆,身份自然是瞒不住的,所以在外众人皆称‘先生’,以示敬重。 宋清昀颔首,抬步朝前走,楼外楼的老板紧紧跟着,一行数人径自便往碧波馆走去。 时值盛夏,正是西湖之中荷花繁开之际,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满是荷叶,碧绿翡然,盎然生机,当中点缀着或粉俏,或白洁,或黄艳的荷花,亭亭净植,正随着湖风轻轻摇晃。 湖中有画舫两三,慢悠悠的驶入了荷花之中,而一幢焕彩新亮的水上楼阁建于荷丛之外,高居水面,雕梁画栋,无一处不透着精致秀美。 此地正是当初江慕灵设宴请慕臻吃饭看烟花的地方,只不过他们今日去的不是视野极佳用来赏湖的顶楼,而是离湖面最近比较凉爽的一楼。 碧波馆今日已经被整个包下,所以周围十分清静,江慕灵早就吩咐了下去,让掌柜多放几盆冰块,降低房内温度,是以此刻甫一走进馆内,凉丝丝的沁爽之气便冲散了满身暑气。 黄梨木的圆桌上,置有几盘凉菜和糕点,白净的碟中盛有一层冰块,而菜和糕点就摆在冰块之上,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痒难耐,想一试其味。 宋清昀已经在桌旁落座,他慢条斯理的挽起了宽大的袍袖,一截雪也似的细腻肌肤现于视线中,竟是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五指修长挺秀,握住了长勺,另一大手端着白净的瓷碗,不紧不慢的盛起绿豆汤来。 碧绿粘稠的汤中,偶尔搅动还可见雪白的冰块和细米,宋清昀将盛好的绿豆汤端到江慕灵面前,正想放下,后者却已是‘啊’的一声张开了嘴,明显是等待着他喂。 她姿态自然,就像是已经习惯了一样。 宋清昀稍稍愣了下,继而才舀起一勺绿豆汤,送到她嘴里。 沁凉爽口的绿豆汤,只需一口就能让人神清醒脑。 “叔叔,您还没回答我呢,这次的勇士选拔赛,我到底能不能去看啊?”她小手扒拉着宋清昀的胳膊,一边喝着喂到嘴里的绿豆汤,一边不放弃的问道。 “去倒是无妨,只是怕局势混乱,你又喜乱跑,要是出了什么事……” 江慕灵连忙保证:“叔叔放心,到时候我一定紧紧跟随您左右,寸步不离!” 宋清昀的绿豆汤送到了嘴边,她连忙喝下。 “在我身边寸步不离?”他深幽的眼眸微抬,斜睨了她一眼,“我身边可只有小厮和侍卫可寸步不离。” 江慕灵的脑子转的很快,“那就让慕灵做您的小厮呀!” “你?”宋清昀表示怀疑。 “叔叔可别小瞧我,我还是挺会伺候人的!就像是之前……之前叔叔受伤的时候,我不就将叔叔照顾的很好吗!” “……”那叫照顾的很好? 江慕灵全然没有注意到宋清昀突然的沉默,只是挽住了他的胳膊,一脸迭声的哀求:“叔叔,您就带我去吧,叔叔……” 她向来力大,此刻没有控制住手下重量,宋清昀顿时被她摇的整个人都晃荡了起来,不过他也没反抗,只时纵容她的举止,慢慢道出句:“看你表现。” *** 古朴而清肃的洛府内,洛雅柯饿着肚子,正一脸怨气的坐在餐厅的门槛上。 因为天气太热,她也就只着了件轻薄的衫子,领口斜拉,露出细瘦雪肩,裙摆高扬,显出白皙小腿,手里则拿着把厨房用来扇火的蒲扇,大力的上下扇着,恨不得把这满身燥热悉数扇走。 洛庭柯刚下了早朝回来,就看到她这副坐没坐相的大喇喇模样,他文雅的俊脸瞬间沉了下来,可还没等说话,洛雅柯已经将蒲扇一啪,气呼呼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午时都过大半了,是要饿死我吗!” 洛庭柯被她这一抢白,失了先机,下意识回道:“今日北齐来使,讨论起勇士大会的事,所以才耽搁了。” 洛雅柯气呼呼的站了起来,“就为一个破比赛叽叽歪歪,北齐使者想开选拔赛那就让他去开,你干嘛阻拦?” 还因此耽误她的吃饭时间,让她饿了这么久! 洛庭柯摇头,不赞同道:“你说的轻巧,选拔赛一旦召开,人力,物力,精力缺一不可,这不是劳民伤财吗?” 洛雅柯瞪他:“东临又不差这么点钱……况且人家宋清昀都没说话呢,你急着替人家做决定干嘛?” “这不是……”洛庭柯觉得不对,不由皱眉,“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洛雅柯扭过头,“哼!” 洛庭柯越想越不对,上前拉住了她的衣袖,“你别‘哼’,朝堂上发生的事你为什么会知道?”说到这里,他想到了一个可能,顿时大惊,“你该不会是潜入宫中了吧?你……” 洛雅柯白了他一眼:“哥,你也太看得起妹妹我了吧,我倒是想乱来,可宫中守卫森严,一个不察可是要掉脑袋的。我可不会嫌命长。” 洛庭柯愈发不解,既然不是入宫偷听,那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呢? 洛雅柯不予多谈,“我自然有我的渠道,反正不是闯禁宫。”说罢,扭头就往屋内走,“赶紧的吃饭了,还要饿我多久……不过哥,不是做妹妹的说你,你这脾气也太弱了吧,北齐使者就差没指着你的鼻子骂了,你居然还能冲着他笑?” 她夸张的摊开双手,耸着肩,简直不敢相信,“要不是知道你脾气好,人家还以为你是个傻子。” 那北齐使者要是敢这么跟她出言不逊,看她不打掉他的牙。 桌上早就布好饭菜,现在天气炎热,吃起来倒还是有些余热,洛庭柯倒了杯粗茶,叹气道:“赵大人是北齐使者,我怎好与他起冲突。” 洛雅柯拍桌,碗碟顿时叮铃哐啷,一通碰撞,“怎么就不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懂?” 洛庭柯扶额,“远来是客,何况赵大人一介武夫,虽与我有争辩,可我只是想将事情解释清楚而已……雅柯,你是女孩子,不能这么沉不住气,遇事要斯文有礼,不可举止粗鲁,知道吗?” 第144节 卷三:北齐 第四章:让他等着吧 洛雅柯对天翻了个白眼。 她深知洛庭柯的性格,要是在这件事上继续争辩,没几个时辰是停不下来的,这顿饭也别吃了。为了填饱自己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洛雅柯强行压下心中不满,摆手道:“行了行了,不说这个,先吃饭,饿死我了。” “雅柯,别人与你交谈时,不能这么没礼貌。”洛庭柯修眉微蹙,不赞同的训斥道:“向你提出的意见应该虚心接受,而不是现在这样态度强硬,只有知错就改,才能充实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 洛雅柯崩溃抱头。 …… 经此种种,洛雅柯平白承受了洛庭柯长达四个时辰的长篇大论,要不是统领府有人找她,这说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洛小姐,这是我家主子要小的交给您的东西。”统领府的小厮将一个精致的长盒托到洛雅柯眼前,面上带着笑:“主子要小的转达一声,说是劳小姐耽搁这么久实在抱歉。” 洛雅柯清妍的小脸上满是期待和开心,她慢慢打开了长盒,一匹鲜丽生艳的浅葱色绸缎赫然呈现眼前,那缎子的布料极薄,细细的云纹合着朦胧花草,时隐时现,触手沁凉柔滑,光是看着就已觉得不凡。 小厮见她露出惊叹和满意,笑容也真诚了很多,“因为小姐先前看中的云雾绸在临安很是受欢迎,市面上很多地方都卖断了货,主子是找了人在南下的几个大城搜寻,才找到您要的花色和图样。” “麻烦杨大哥了,这布料我很喜欢。”洛雅柯有些爱不释手的摸着那匹云雾绸,忽而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杨大哥今日在府上吗?” “主子今日在宫中当值,并不在府上,不然定是要登门拜访小姐的。” “原来是这样……”洛雅柯有些失望,但很快打起了精神,“听说今日北齐来了使者,不知道他住在何处?” 都怪这北齐使者,不仅耽搁了她吃饭,还让她白白承受了哥哥大半天的教训,简直可恶至极! 本来她就不爽北齐来使欺负洛庭柯,现在新仇旧恨,可不得找个机会一并报了!先探听到北齐来使下落,然后就…… 嘿嘿嘿。 她微微勾起嘴角,露出抹兴味又跃跃欲试的笑容。 小厮不疑有他,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国来使住在使节府,洛小姐,之前您与洛大人也曾在那住过的,就在北椒街上。” 洛雅柯点点头,“原来如此。” 熟悉地形,报仇难度减低了不少,她面上带笑,收了绸缎后又说了一番感谢的话,然后让下人将小厮送出门。 接下来的大半天洛雅柯很乖顺,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半步都没有出来。 洛庭柯最是乐于见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样子,还以为是自己的那番说教有了效果,当即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每天找她说道,这样她行事才会有闺秀风范,不至于落人话柄。 是夜,月黑风高,适合做白天不能做的事。 洛雅柯着夜行衣,黑纱蒙面,手持佩剑,独自一人窜进了使节府。 仗着之前曾在府内住过几天,她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来到了赵寅下榻的地方,可惜院子里灯火通明,仆从涌动着在廊下乘凉,却是见不到赵寅本人。 洛雅柯伏在屋檐上,慢慢拧起了眉。 怎么回事?赵寅人呢?大半夜的不在房间休息,难不成还去寻花问柳? 也怨不得她把北齐来使想的这般龌龊下流,只因北齐与洛中相交甚恶,整个洛中国的百姓都对北齐人没什么好印象,自然是什么坏的都往北齐人身上扣。 就在这时,洛雅柯突然看到有一个婢女提着灯笼往院外走,她心中一动,跟了上去。 …… 安静的林荫小道上,只有一个提着灯笼的婢女安静走着,相较于白天的闷热和暴晒,夜晚的林间倒是凉快不少。 今晚主子不在,他们这些仆役们也能松上一口气,好好歇息,之前吩咐厨房做的夜宵应当也做好了吧? 婢女胡思乱想着,全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悄悄跟随。 直到一把冷冰冰的剑鞘搁到了自己颈间,森冷的女声从后传来:“赵寅在哪?” 洛雅柯在婢女失声惊叫的时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拉入了一侧的林木之间。 婢女吓得魂飞魄散,不住挣扎着,然而洛雅柯十分轻松的按捺下她的所有抵抗,“不想死的话,就乖乖回答,否则……” 她冷哼,还搁在婢女颈间的长剑出鞘,森森寒意侵袭,婢女花容失色,牙齿不住打着颤,呜咽着连连点头。 洛雅柯适时松开她一点点。 “丞相府……大,大大人……在丞相府!” *** 江慕灵在走出丞相府的时候,突然发觉头顶掠过一道黑影。 “嗯?”她莫名其妙的抬头,万里漆黑的苍穹上,一轮弯月安静的凝视着她,碎星闪烁,明明灭灭。 银锭注意到她突然停了下来,不由奇怪问道:“小姐,怎么了?” 江慕灵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你刚才有没有感觉头上飞过去什么?” 银锭疑惑:“大概是夜鸟?” “是吗?” “反正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啦。”银锭摆摆手,拉住了江慕灵的衣袖,“小姐,天色已经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府吧。” “噢……” 还留在丞相府屋檐上的洛雅柯恨不得拿瓦片砸银锭的头。 第145节 谁是夜鸟了!谁不是要紧东西了!啊呸,她才不是东西! 洛雅柯愤愤不平的想着,要不是怕贸然动手会惊动丞相府的人,看她怎么收拾那个小婢女! 哼,或许得找个时候去江府吓吓人了,就像是刚才在使节府吓那个婢女的时候一样。 她想着银锭吓得惊慌失措抱头鼠窜的样子,顿时就浑身舒畅,心中满满全是成就感和痛快,一扫之前的恼怒。 今天就先放过她。 洛雅柯定了定神,目光往后一掠,丞相府巍峨精致的亭台楼阁蔓延很广,要是想在这里头找个人,怕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出来的。 “宋清昀怎么这么有钱?”她半是惊叹半是震惊的嘀咕着,刚才在外面还不觉得,现在居高一看……这府邸比他们洛中的皇宫都气派啊。 *** *** 古色古香的书房内,宋清昀倚在紫檀木美人榻上,手持书卷,正慢慢细读着。 他在睡觉前有看书的习惯,这是从少年时期养成的,一碟糕点辅一壶清茶搁在旁侧,他伸手就能拿到。 此刻杯中茶水清红,还落了瓣梅,宋清昀目光还停留在书上,修长挺秀的大手却端起了那杯茶,浅浅啜饮了口。 “什么时辰了?”他放下白玉杯,漫不经心的问了句。 宋远一直安静的侯在他身边,闻言立刻恭声回道:“亥时了。” 宋清昀颔首,“北齐使节还在?” “未曾离开。”宋远没说的是,北齐使节苦等数个时辰,早就按捺不住的发作了数次,而且还在盛怒之下砸坏了好几个杯子…… 虽然杯子用的是最劣等的粗陶杯,但一下子摔了好几个…… 丞相知道还是会肉疼的吧。 宋清昀微微眯起了双眸,北齐来使嚣张跋扈,便是在东临帝面前都能出言不逊,这样一个人,到了自己这却甘愿等上数个时辰…… 他意味深长道:“看来这北齐使节,是有事相求了。” 宋远看他昳丽精致的面容上满是兴味,顿时觉得有些发毛,“那丞相打算如何……”折磨北齐来使? 宋清昀笑了起来,还未及开口回答,便有小厮敲门进来,躬身禀报:“丞相,热水准备好了。” 宋远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已合上书卷,懒懒站了起来,意思已不言而喻。 您老人家泡个澡,那可是没个一时半会出不来的啊…… 宋远喃喃:“丞相,北齐使节……” 那可还是在外头怒火冲天的等着啊,这么一直拖下去真的好吗? 宋清昀无所谓:“既然他愿意等,便让他等着吧。” 卷三:北齐 第五章:夜潜丞相府 府外梆子声鸣响,紧跟着便是打更人的声音。 “梆!” “一更天。”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赵寅在丞相府枯等了四个时辰,期间砸坏陶杯碗碟不等,倒地的糕点和茶水也让府内的下人们清扫了好几轮,白管家缩在暗处,几个家丁簇拥在侧,忧心忡忡道:“白管家,丞相到底要不要见这位北齐来使?” 要是不见,找个理由把人打发了就好了嘛,做什么还要把人留在这,任其砸坏东西。 虽然说那些个东西不怎么值钱,可是……可是看着人家砸还是会心疼啊! 不得不说,在宋清昀天天耳提立命之下,丞相府内的人个个都养成了节省质朴的好习惯,像是什么铺张浪费的恶习是绝对不会跟他们沾半点边。 “听轩碧院传来的消息,丞相似乎已经歇息了。”白管家扶额,也觉得头疼,“找个理由让赵大人回去吧。” “刚才赵大人问起丞相何时过来时,已经是一副要吃人的恐怖嘴脸了,要是跟他说丞相歇息了……”瘦高个的家丁打了个激灵,不自觉往后缩了缩,“白管家,我可不敢去说,你找别人吧!” 白管家看了看其他人,目之所及处,对方就往后退一步,不多时就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了。 他思索了下,下了结论:“那就都散了吧。” 瘦高个家丁愣了下,“那赵大人……” 白管家自欺欺人的转身:“等不到人,他应当会自行离去的。” 众家丁互相望了望,总觉得这个决定有些不靠谱,跟了上去。 “白管家,就这么让赵大人留在那,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把咱们的待客厅给砸了?” “没事,这间待客厅是之前为应付洛大人专门修建,一应用具皆是劣质,砸了就砸了。” 众家丁顿时露出仰慕之色:“不愧是白管家,太有先见之明了,佩服佩服。” “还要仰仗丞相睿智。”白管家乐呵呵的摸着胡须,示意众人就这么散了,“行了,都去歇着吧。” “好勒,您也一样。” …… 第146节 洛雅柯伏低身形,躲在屋檐后头,直到白管家一行走得远了,这才一个纵跃,如灵猫般悄无声息的落了地。 她微微皱起了眉,想着白管家那句‘为了应付洛大人而修建的待客厅’,有些不明所以。 原来东临的丞相这么重视哥哥吗? 看来她平时真是小瞧哥哥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大能耐。 洛雅柯一时想的出了神,全然注意到身后有一队巡逻的侍卫经过。 “什么人?!” 突然的一声大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四周顿时灯火通明,附近巡逻的侍卫悉数朝着这边涌来,就连在厅中的赵寅都被惊动。 “糟糕!”洛雅柯懊恼心慌之下,连忙踏着长柱急掠而上,不多时就攀上横梁,一个倒挂金钩跃上屋檐。 “何处宵小,竟敢在丞相府撒野?!” 赵寅生的高大威猛,这一声吼出,无异于平地惊雷,他是北齐帝派来东临参选勇士的审查官,功夫自是不弱,不过片刻的功夫便追上了意欲逃走的洛雅柯。 后者原本就是为他而来,现在这发展正如她所愿,只是屋下追兵太多,还得想办法甩掉才是。 洛雅柯这般想着,脚下施劲,竟是生生将两排的砖瓦震起,她身形一旋,带动劲力一搅,砖瓦铺天盖地,纷纷洒落院子,砸的闻讯赶来支援的侍卫哀叫连连。 立于屋檐另一侧的赵寅也被那堆飞溅而来的砖瓦击的一滞,等到他解决掉砖瓦,洛雅柯早已翩翩然飞掠远去,赵寅心有不甘,提气几番腾挪纵跃,追赶而上。 两条身影一前一后的飞过数个院落,身后的地面上还远远跟着不少持火把的侍卫,这动静惊醒了已经就寝的宋清昀,“外面发生了何事?如此喧哗?” 宋远早就听了屋外的下人禀告,闻言立刻回道:“回主子,府内似乎是进了贼人。” 宋清昀修眉微抬,浸染在昏淡烛光下的眉眼昳丽精致,却散发着几丝森冷寒意,“临安一向太平,北齐使节一到,贼人也跟着来了?” 他披衣而起,长发未束,任那一头乌黑秀丽的发丝散落腰际,“走,出去看看。” …… 洛雅柯仗着轻功卓越,戏耍起赵寅来就像是猫咪在玩弄掌下的耗子。她故意放缓了动作,让赵寅以为能抓到她,可在对方露出得意与兴奋,伸手来抓之际,又倏的一掠飞出老远,让他不甘又气的牙痒痒。 “可恶!该死的小贼,别让爷抓着你!” 如此几番下来,赵寅本就暴躁的脾气更是抑制不住,恨不得能立刻将她拨皮抽骨,以泄心头只恨! “哼,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就这么个人,给哥哥提鞋都不配!”洛雅柯小声嘲讽着,实在受不了洛庭柯在这种人手上吃亏,“哥哥平日里还说我干不了大事……至少我在这种人面前,能拎起拳头揍他!” 前方不远处波光粼粼,湖光水色,霎是清丽,洛雅柯忽而心生一计。 岸旁桃树繁密,她自树间窜出,整个人急掠而下,眼看着就要坠入湖中。 她身后是双目充血气的理智全无的赵寅,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赵寅伸手,指间轻颤,仿佛已经能触到她的衣角。 面纱之下,洛雅柯慢慢勾起了唇角,一双与洛庭柯极为相似的眼眸亦是乐悠悠的弯起。 赵寅双眼亮得能滴出水来,几乎已经能想到落入他手中的贼人会是何种下场,这想象令他浑身充血,兴奋的脑子发胀。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她的一片衣角时,她的身形已与湖面齐平,只见她不慌不忙的抬脚一点,圈圈涟漪自她脚尖处向外蔓延,而她整个人亦是借力拔高,居于赵寅之上。 赵寅愕然抬头,却只感觉到忽然疾速的湖风。 而比湖风更凛冽的,是那只落在他脸上的脚。 洛雅柯狠狠将他踩进了水里,只听得‘噗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几乎比人还高的水幕拔湖而起,后几步赶来的侍卫们刚好见得此景,顿时懵在当场,满心震惊。 那水幕在半空滞留了片刻,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视线中重重砸回湖面,除却那散落的水珠,和在湖中不断扑腾呼救的赵寅外,再无其他人。 那个身形如鬼魅般的黑衣人,就这般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卷三:北齐 第六章:遭人肖想 宋清昀远远看着湖上的这出闹剧,见所有人都僵在原地没个动弹,不由侧脸吩咐道:“还不去将赵大人救起来。” 宋远怔忪回神,喃喃:“属下这就去。” 大概因为神思并未完全收拢,以至于下台阶的时候都没发现,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 宋清昀抬手抚额,披在肩上的外袍因此而落下大半,侯在他身侧的白管家立时上前,替他将外袍重新拉好。 “出了这事,您怕是必须得露面了。”白管家已经不能去想此时的赵寅会有多暴怒,但在水里泡了大半天,再大的火也该消了吧? 宋清昀觉得头很疼,任谁在睡觉的时候被活生生吵醒不止,还要好脾气的陪客时会有好脸色,“去将齐尚书找来。” 他说着,昳丽的眉眼一蹙,不甚高兴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将人留在府中。” 白管家心想人赵大人死活赖着不走他也不好直接赶人啊,但主子正发着起床气,他也不好反驳,只得称是,认错态度十分良好:“您说的对,是老奴的失职。老奴这就去齐府,将齐尚书请过来。” 说罢,拿起一侧小厮举着灯笼就往府门口走,生怕耽搁一会儿又要横遭莫须有的怒火。 宋清昀还是不高兴,只不过现在这副打扮却是没法见人,只得回轩碧院叫人梳洗。 因为宋远的离去,在场的侍卫们都慢慢回神,下意识朝着宋清昀所在的地方聚拢,似乎是担心又有刺客潜伏暗处。 被众人担忧着的宋清昀倒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他也不去阻止围在旁边的侍卫们,只顾自慢走着,步伐不疾不徐,偶尔还抬手掩唇,懒散的打着哈欠,丝毫没受到贼人袭府的影响,随侍的小厮们一路打着灯笼,倒是有别于他悠哉的紧张兮兮,看到路边有个风吹草动都要吓得哆嗦。 *** 赵寅落水狼狈不堪的被人救起时,宋远觉得这位跋扈嚣张的北齐使者一定会雷霆震怒,趁机发作一番,是以,他极为迅速的抢先致歉道:“让使者受惊,实在是府内下人的错,还望使者大人有大量,莫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继而又扬声高喝:“来人啊,赶紧准备热水,让使者沐浴去寒。” 第147节 宋远这话音才刚落,立刻就有好几个人围了上来,簇拥着赵寅朝最近的院落走去,后者本想说话,却被这举止推搡的难以开口。 过了这气头儿,应该就好了吧? 宋远暗暗思忖着,跟在众人身后,却分出了一丝心神想着刚才离去的黑衣人。 那人究竟是谁?是否真的与北齐来使无关? 还有丞相那边,没他守在身侧,会不会有危险? 那黑衣人若是去而复返…… 越想越担忧,宋远脚下的步伐情不自禁的慢了下来,“丞相那边可有加派人手?” 他侧头询问随行的侍卫们,得到后者肯定的点头,这才稍稍放了心。 不过想想也是,他们这边也就跟着几个人,剩下的侍卫们全部聚集在了丞相那边,料想应该没什么大碍。 这般左思右想着,畔湖居很快就到了,此地是离湖心池最近的一方院落,因为宋远先前的吩咐,热水早已准备妥当,他派了几名婢女进屋伺候赵寅沐浴后,便跟几个侍卫守在门口。 “你们刚才注意到使者的脸色了吗?” 有关于宋清昀的安全问题得到了保障,宋远总算有闲心考虑起其他问题了。 侍卫们点点头,回想道:“使者看上去好像还行,没怎么生气的样子。” 宋远点点头,安心了,“那就好。” “不过,我看使者大人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 水声哗哗,赵寅坐在木桶之中,健硕的身形如刀斧刻就,肌肉虬结,看上去异常强壮。 给他擦身的两个小婢女哪里见过这般阳刚的男性身体,小脸儿通红的,都不敢抬头细看。 赵寅眸光迷蒙,神色明显透着几分迷醉,也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美妙的事儿。 室内很安静,只有水声滴落,和稍有些急促的喘息,赵寅粗壮的手臂搭上木桶的边沿,一头长发被绞颤脖间,他嘴唇微张,似有些欲言又止。 两个小婢女并没注意到,只认真的给他擦着裸-露在水外的肌理。 不知过了多久,赵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听说,东临丞相并未娶妻?” 两个小婢女对望了一眼,似乎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但这算是无伤大雅的问题,便是直接回答了也无妨,“是的。” 赵寅顿时露出窃喜之色,急切问道:“那刚才站在廊下的深衣美人是谁?” 深衣美人? 小婢女迷茫的皱起了眉头。 适才廊下好像只有丞相和一众随侍,她们这些婢女反倒是离得近些,都在湖边,可若说是婢女……也不对啊,婢女服都是统一的翠色,这还是江小姐给安排定制的,何况也没人跑到廊下去,那里可是通往轩碧院的主路,一般人不得走近的。 “没想到东临境内,竟会有如此佳人……”赵寅陶陶然,仿佛又见到那长发飘飘身形修秀的妙曼人儿。 虽然因为离得远,他没能看清美人面貌,可那泠泠出尘的气质和那绝佳的身段来看,美人定然生的不俗。 “她叫什么名字?是何人?” 他急切追问,小婢女为难了:“大人莫不是看花眼了?廊下所站者,除了我家主子和一众随侍,再无其他。” …… 守在屋外的都是练家子,特别是宋远,一双耳朵无比敏锐,能听清十米外的脚步声,赵寅说话未及遮掩,自是让他听了个一清二楚,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可观。 剩下的几个侍卫也听到赵寅的这番言语,不由大惊失色。 “这使者大人……这这这,好大的胆!” “此事若被丞相知晓,非得扒了他的皮!” 宋远抬手覆脸,忽然觉得自己不该留在这边,而是在赵寅脱险后直接回宋清昀身边才对,方才赵寅所言要是落到了丞相耳朵里,别说赵寅,便是他们几个也没好下场。 卷三:北齐 第七章:话不投机 齐尚书本来在床-上睡得正香,冷不丁的被自家夫人推醒,还来不及发作,就听闻是丞相府的白管家来了,瞌睡立时醒了大半。 如此深夜,又是白管家亲自前来,齐尚书不敢怠慢,穿着亵衣就前去接待,等白管家传达了宋清昀的意思,要他立时前往丞相府时,他那瞌睡是真的全醒了,忙不迭的往府门口走。 “大人是否……”白管家跟在他左右,话未言尽,只是微微垂了手,视线在他身上好一阵打转,意思已是不言而喻。 好在齐府的管家激灵,一见自家老爷穿戴不齐,急急去了里屋取出外袍裤靴,齐尚书一边穿一边走,白管家那句‘大人不必如此急切’就这般卡在喉口了。 等到他们一行兵荒马乱的赶到丞相府时,赵寅还在沐浴,宋清昀独坐书房之中,昳丽精致的面容上阴晴不定。 齐尚书一看他那模样心里就打了个鼓,暗暗思忖起最近有没有捅出什么篓子。 “不知丞相深夜召见下官,是为何事?”齐尚书躬身行了一揖。 “北齐使节来访,齐大人便帮着招待一二吧。”宋清昀的语气不咸不淡,但这话里话外都透着不高兴,是明眼人一看一听就能察出。 齐尚书怔了下,下意识的看了眼窗外夜色。 此时已近两更天,再过些时候就要去上早朝,北齐使者这种时候登门拜访…… 他并不知道北齐使者是昨日就等在丞相府的,宋清昀也没打算解释,但丞相既然已经发令,他也不能拒绝,只得殷殷应了声。 宋清昀这才示意他坐下说话。 第148节 白管家派人送来茶点,清香四溢的六安瓜片茶和太白居出的精致糕点,自不会是丞相府所备,齐尚书早就摸清了宋清昀的脾性,往日前来做客皆是自带茶点,这也算是丞相府不成文的一项规定了。 也就外来者如洛庭柯、赵寅一众才不知。 果不其然,宋清昀一见端上来的茶点,神色就缓和了些许,他执杯,修长挺秀的手指松松搭在杯盖之上,浅啜了口茶水。 齐尚书手里也端着杯清茶,却没急着喝,反倒是小心翼翼的观睨着宋清昀的神色,在见到他露出满意时,这才赔笑道:“丞相,这茶是今年刚到的新茶,您若喜欢,改日下官让人送来府上。” 齐尚书的知趣很得宋清昀的欢心,后者‘嗯’了声,拈起块青莲糕慢慢品尝,被打扰好梦的不悦正在逐渐消散。 不得不说,齐尚书跟宋清昀能交好到这般地步也是有点道理的,白管家眼见着宋清昀的心情由阴转晴,心下也稍稍松了口气,退下了。 赵寅过来时,书房内的气氛已经好转了不少,甚至乎还透着几分愉悦了。 由于宋远早他一段路,提前有过通禀,所以宋清昀和齐尚书在见到赵寅时,也并没露出意外。 “赵大人。”齐尚书还坐在椅子上没动,只是抚着长须微微颔首,面上微笑和善。 宋清昀只是看着他笑了笑,连话都吝啬于说。 赵寅此时模样,倒不像白日那般张狂跋扈,只是看着宋清昀的眼神……明显透着几分异样。 自从知道在廊下看到的深衣美人是宋清昀后,赵寅就一直处于不敢置信的状态中,现在见到真人,仔细端详,更是让他迷惑。 宋清昀那面容虽然生的昳丽精致,犹似女子柔媚,可眉间威慑之气太重,眼眸又深邃幽黑,深不可测,他当时到底是哪根筋搭错,居然会以为这周身气势浩然者是名弱质芊芊的女子? “听府上管家说,赵使节等候许久,似有十万火急之事?”宋清昀也不开口让他落座,亦没寒暄,顾自奔了主题道:“可惜晚间陛下有事召见,我与齐尚书刚从宫中回来,劳你久等,实在觉得心中难安。不知赵使节究竟有何要紧事,非得在今日说出?” 这话说到最后,倒有几分责难的意味。 毕竟他前头有话在先,说了东临帝是有国事商议,这疲累困乏的回了府,不能歇息还要招待客人…… 难免滋生出客人实在不通情达理之感! 赵寅本来还觉得自己苦等这么久心里满是怨气,现在被宋清昀这一抢白并倒打一耙,他倒不好再抱怨,“昨日朝堂之上,东临陛下曾言,选拔赛事宜皆由丞相定夺,不知丞相是何想法?” “就为此事,赵大人竟能等这许久。”宋清昀似是笑了下,好像是在笑他太过清闲,“陛下已下御令,命本相与齐尚书筹备选拔赛的一应事宜,十天后选拔赛将在天武馆举行。” 赵寅眉头一拧,似乎是嫌筹备时间太过漫长,齐尚书人精一样,抢在他开口前道:“赵大人,这选拔赛可不是说开就立马能开起来的。我们总得准备一番,通知参赛人员,选定每日比赛内容,以及布置比赛场地……这一桩桩下来,可没个十天半个月下不来。丞相敲定十天之后开始比赛,其实时间已经很紧急了。” 赵寅此行前来丞相府,本是想杀杀宋清昀的威风,谁让他昨日悄无声息的就离开朝堂,害他唱了大半天的独角戏。可这一来,才发现事态根本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进行,先是好几个时辰的枯等气得他半死,又遇窃贼众目睽睽下掉湖中……虽说是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洗去了满身疲惫,但来这的目的却根本没有达到,这让他有些挫败。 “可是……”赵寅努力想要扳回点场子,他可是北齐人,怎么能被弱小东临占上风! 宋清昀忽而站了起来,淡声下了逐客令:“既然这件事已经商谈完毕,那便请赵大人请回吧,本相听管家说夜半进了贼人,还得查看府中是否有丢失贵重物品。” 齐尚书识趣起身,“丞相辛苦了,下官告辞。” 他跟宋清昀多年,自然清楚宋清昀不想继续对话时会有什么反应,丞相府进贼人的事他不知情,此刻也就当宋清昀是在编造谎话赶人,遂帮着他说话道:“赵大人,咱们叨扰多时,也该离开了。” 赵寅心想自己等了这么久,结果就只说上这么几句话,这哪能行,可宋远哪里还会给他再留下的机会,“赵大人,齐大人,属下送你们一程。” 他面上说的客气,手下却搀着赵寅,后者想要反抗,却被他趁势按住了气穴,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气穴是命脉,根本不容近身,也不知道宋远是怎么做到的,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拿捏住了他,赵寅立时就不敢乱动,乖乖任由宋远‘送’自己出府。 齐尚书自然不用旁人费心,他躬身冲着宋清昀行了一揖,十分自觉的跟在宋远后面离开了。 人都走了,书房内自然再度安静了下来,宋清昀刚从喝了茶,也精神了不少,现在再要他睡,却是睡不着了,更何况也快到上早朝的时候…… 他叹出口气,忽然觉得自己还真是个劳碌命,“白管家,准备早膳吧。” 唔,过渡章终于过去啦,下章小慕灵终于可以冒泡啦~ 卷三:北齐 第八章:骑射比赛 东临帝虽已下御令,命宋清昀和齐尚书合力督办选拔赛,但跟宋清昀共事过的人都清楚,他在里面也就充当个挂名而已,一甩手三不管,真正办事的还是齐尚书。 洛庭柯因为这件事去过几次丞相府,却每每都扑了个空,无奈之下,也只得找上齐尚书,询问选拔赛筹备进度。 十天的时间一晃而过,这日,卯时才刚到,东方已升出旭阳,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青吟巷,江府。 江慕灵一身小厮打扮的出了房门,身边跟了一长溜的小婢女,个个忧心忡忡,欲言又止。 院子里停着辆精致的马车,江慕灵踩着马凳上了前车,才刚要往车内钻,银锭就憋不住的往前走了步,问道:“小姐,您真要打扮成这样吗?” 这话从早上江慕灵穿这身小厮服的时候她就想说了。 这好好一个富家小姐,打扮成个男人就算了,那好歹是翩翩风雅的公子哥啊,这打扮成小厮成什么样子! 江慕灵抿嘴,没有立刻回她,只是道了句不想干的:“还不快上来。” “哦。” 银锭心里头再是不愿,也不能众目睽睽下落江慕灵面子,这别别扭扭的跟着上了马车,车夫跟着跳上,一扬马鞭,马车便慢悠悠的往府门口赶去。 车内,江慕灵白了银锭一眼,有些没好气,“你以为我喜欢打扮成这样啊,我可不是图新鲜。” 银锭一脸的不相信。 就您这祖宗脾气,您要不乐意,谁还能逼着您呀。 江慕灵差点没被她气乐,这什么贴身婢女呀,主子的话都不信,“今天是进宫看比赛,不是市井里头随便一个人就能去的,我要不当成是叔叔的随身小厮,能有资格入宫吗!” 银锭皱着张脸,有些不甘的小声反驳:“丞相那么厉害,想要让您入宫不是说句话的事……” “叔叔肯定有自己的考量。”江慕灵懒得深想,她对宋清昀的信任和依赖,已经是全然不用脑子的地步,“反正他既然这么吩咐了,咱们就按着他的吩咐去办……对了,交代金元的事怎么样了?” 第149节 说到其他事,银锭的心情倒是平复了些,“小姐放心,金元已经出门去赌坊了,这个时候已经已经落注了。” 江慕灵点点头,满意道:“那就好,这临安城的几个大赌坊都得下注,叔叔交代下来的事,可不能出岔子。” 马车驶出了青吟巷,外头渐渐变得热闹起来,因为勇士大会的选拔赛设在宫中,寻常人没得热闹可瞧,百姓们便开始热衷起下注赌第一场比赛的获胜者,参赛名单是在今天早上公布,所以这个时候,街上的人是最多的,都忙着跑去赌坊下注呢。 江慕灵在丞相府门口与宋清昀回合,接着便让银锭留在丞相府,自己坐上宋清昀的马车,和他一起进皇宫参加比赛。 *** 禁军校练场上尘土飞扬,骏马奔跑,呼喊声更是此起彼伏,东侧高台上设有宝座,两边依次排有好几把玉椅,禁军统领杨皆守在高台上,外围驻守大批禁军,严正以待。 那是东临帝和后宫嫔妃的位置,便是那高台都由名贵的紫檀木打造,而其他大臣所坐之地,则要低于东侧高台,并以其为圆心向两侧延伸,至于参赛选手和支持者们,则被安置在离高台最远的西面角落。 因为临近比赛开始,已经陆陆续续有官员落座。 宋清昀没有带江慕灵直接入场,而是拐了个弯,带她去了校练场旁边的宅院。 “叔叔,我们来这做什么?”江慕灵迷惑。 宋清昀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陛下没这么快来,我们就在这等着吧。” 江慕灵眨眨眼,长长的眼睫毛扑闪着,看上去分外无辜,宋清昀看着她,心里莫名就觉得软了一块,不由冲她招了招手,“来,慕灵。” 她依言,乖乖走了过去。 宋清昀坐在,“ 赵寅本想着灭灭东临威风,故意迟到,却不想东临帝比他更大牌,这都到比赛开场的时间了,还不见人影。 先前赵寅在宋清昀那吃了亏,现在又历史重演,新仇旧恨一上脑,当即就有些发作的倾向:“原来贵国的习惯就是让人久等吗?” “这……”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向了宋清昀。 然而宋清昀老神在在的目视着前方,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赵寅的抱怨,以及群臣的不安。 赵寅也看向了宋清昀,今日他穿的是东临朝服,雪白的宽袍外罩着深色纱衣,同样的装束,却显出了截然不同的气质,肤白如玉,容貌昳丽,光是这么看着,就让人心生旖旎。 赵寅定了定神,粗生粗气的冲宋清昀道:“宋相,不知东临陛下是怎么回事?为何迟迟不来?” 宋清昀神色不变,淡淡道:“陛下的行踪,自不是我等能知晓的,望赵大人稍安勿躁。” 他语气平静从容,衬托的赵寅有些上不得台面,咋咋呼呼。 赵寅也感觉到了,气闷的瞪着宋清昀。 宋清昀报以一笑。 他那面容本就生的极好,此一笑眼角眉梢都鲜活了起来,更添精致动人。 赵寅眉角一跳,冷不丁觉得有些心跳加速。 总之,且不想赵寅的心路历程是怎么样,朝臣们只看到宋清昀三言两语就说得嚣张跋扈的北齐使者哑口无言,心中的崇拜不由得更上一层楼。 丞相果然是丞相。 便是那北齐来使也奈何不得。 朝臣们开始洋洋得意了起来。也无怪乎他们会有如此反应,实在是这几日朝堂之上赵寅的态度越来越张狂,根本不把他们东临放眼里! 就在这各怀心思之际,东临帝终于领着一众宠妃姗姗出现。 众臣立即起身行礼,东临帝一扬手,礼部侍郎敲响铜锣,高声宣布:“比武大赛正式开始。” 已被肃空的校练场上出现了五名参赛选手,个个身着软甲,手持弓箭,跨骑骏马,他们控制着胯-下的骏马小步小步的往前走着,参赛选手的支持者开始欢呼雀跃,不停的呐喊助威。 礼部侍郎继续喊道:“今日的比赛项目是骑射,参赛者分别从各军营和禁军中选出,五人一组,一共五组,你们的任务是越过障碍、射中靶心,用时最少的三位选手,可参加今年的勇士大赛。” 宋清昀缓缓靠上椅背,轻不可闻的道了句:“交代你办的事如何了?” 江慕灵的目光就没从校练场上离开,但还是分出了一丝心神在宋清昀身上,眼下听得他询问,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叔叔放心,都安排好了。” 宋清昀露出满意之色,重新将注意力投至校练场上。 梆—— 又是一声铜锣响起,场上举旗手一扬旗帜,骏马此起彼伏的嘶鸣着,齐齐冲了出去。 卷三:北齐 第九章:愤而想杀人 江慕灵杏眸大睁,正一眨不眨的凝视着赛场上的情况,小嘴儿微微张开,新奇又激动。 宋清昀看了她一眼,见她秀丽的小脸隐隐透粉,细汗密布,不由掏出块帕子,递到她面前,“擦擦。” 因为江慕灵现在是他的随身小厮,自是不好表现的太过亲密。 江慕灵应声,目光移也没移,接过帕子也只草草的擦了几下,“叔……” 她心思全在赛场上,一时间也没注意到口误,还是宋清昀咳了声,接过话头,“想问参赛的人是谁?” 江慕灵连连点头,也没看他,就习以为常的溜须拍马:“叔叔好厉害!” 宋清昀身边还坐了好几个身居要职的重臣,虽然大家离得不近,可看台就那么大,说话声自然能听得清楚,好几个人的目光已经因为江慕灵那声无意识的称呼而注意到了这边。 宋清昀扶额,觉得有些伤脑筋。 这小丫头,心思一旦被吸引,就会忘记交代她的事。明明都让她记住一定要改口了,这哪有做小厮的叫主子叔叔的? 第150节 宋远也站在江慕灵身边,自然也注意到了其他人的注目,他悄悄拉了下江慕灵的衣角,压低声音道:“注意称呼,现在是在宫里。” 江慕灵懵懵懂懂的回了神,这才惊觉自己失言,不由懊恼,“叔……啊不,主子,我刚才……呃,奴婢,不对……” 她摇了摇头,想半天都没想到合适的自称,不由哭丧着小脸,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宋清昀。 被她那湿漉漉又氤氲着小小沮丧的眼神一瞅,宋清昀哪里还能绷的住脸,他心里暗暗思忖着自己是被她吃的死死的,无奈道:“行了。” 江慕灵的表情看上去更无辜了。 宋清昀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看向赛场,江慕灵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听见他平静沉稳的声音道:“跑在最前面的人叫张猛,和紧跟在他后面的两人同是禁军出身,往年就是他们三人代表东临,参加的勇士大会。” 他一发话,朝臣们肯定要跟着附和: “比起去年,张猛确实更加厉害了。” “我听说,他那张弓已经换成一石的了!” “看来今年的勇士大会,夺魁有望啊。” …… 洛庭柯和赵寅因为身份特殊,被安排坐在东临帝下首,原本宋清昀也是要跟过去坐着的,不过因为带着江慕灵不方便,这才推辞坐到了文官这边。 两座看台离得不远,文官们的称赞和感慨也没刻意压低,赵寅耳朵微动,目光扫将过来,不由嗤笑。 洛庭柯难免讶异,“赵使节因何发笑?” 赵寅极为轻蔑的看着说话的文官们,“我笑有人是井底之蛙,错把鱼目当珍珠。” 洛庭柯愈发惊讶:“这话从何说起?” “区区一石的弓箭,我北齐军中人人可拉动,这本该是司空见惯的事,在东临却显得如此……”赵寅思索了下,好半天都没能想到合适的形容词,不由面露鄙夷,以示自己的心情。 这话说的很直接,并且让人下不来台,洛庭柯大感尴尬,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就在这时,赵寅神色一凛,手快速一扬,一枚尖锐的石子夹着劲力打在他的掌心,立时留下了一抹红印。 赵寅目光如炬,瞬间朝石子射来方向望去,却只见到一群专注观看赛场的官员和他们的贴身小厮。 他眉头慢慢皱了起来,长久盯着那边,没有说话。 洛庭柯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弄得很是莫名,下意识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竟见到洛雅柯穿着件小厮服混在人堆里,看赛场看的很是开心。 嗯?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愕然的擦了擦眼睛,却发现洛雅柯还活生生的站在那。 赵寅手里捏着那枚尖锐的石子,开始考虑起要不要当场发难了。 他知道东临朝中看不惯他的人很多,老实说他也看不惯东临人,没什么本事,也没拿得出手的军队,王上到底为什么要对东临另眼相看? 之前去丞相府,本想商议要事,却不想那东临丞相拉了个朝臣过来……什么要事?自然是只能两个人面对面谈的机要事! 一想到这个,赵寅就有些气闷烦躁,那天白白等了那么久,屁事没干,反倒是还被个贼人打进了湖里……所以那贼人抓到了吗?也没听其他人说起丞相府有进贼的事……搞什么?这种事都不需要派人去细查的吗?东临果然很奇怪…… 洛庭柯自从看到了洛雅柯,就开始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人丢出宫,赵寅本来就很不爽,现在看他如坐针毡,左挪右挪的,更是不爽,“洛大人,你怎么了?” 他不耐烦的瞪着洛庭柯,“你是长痱子了还是怎么?坐都坐不安稳。” 洛庭柯羞愧,立刻恢复端正坐姿,一动不动。 远处的洛雅柯见赵寅一脸狰狞,而自家哥哥又满是‘委屈’,立刻就怒火中烧,又是一枚石子掷出。 这回赵寅因为心情浮躁且注意力都在洛庭柯身上,所以并没有注意到那颗石子,于是…… ——啪。 石子重重砸在了赵寅的后脑勺。 洛雅柯雀跃,乐不可支。 “看你还敢不敢欺负哥哥,哼。”她解气的小声嘟囔着,又止不住的得意洋洋,恰好此时第一轮比赛结束,所有人都开始鼓掌庆贺,她受气氛感染,也跟着鼓掌叫好。 可洛庭柯那边的气氛却不太好。 洛庭柯有些胆颤心惊的看着脸越来越黑的赵寅,“赵使节,你……你到底是怎么了……” 在这种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的时候,就他们俩僵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赵寅愤而起身,洛庭柯被他这突然的举止吓了一大跳,“赵使节?” “东临陛下!”他理也未理洛庭柯,几个大步便冲到了东临帝面前,禁军上前阻挡,却被他愤怒的打至一边。 文官这边有人注意到这动静,不由惊慌,连忙冲宋清昀道:“丞相,赵使节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宋清昀闻声望去,便见东临帝面前禁军倒了一地,而赵寅气势汹汹的瞪着东临帝,就像是要杀人一般愤怒。 卷三:北齐 第十章:不可告人的目的 “东邻陛下,许是我北齐民风朴实,不拘一格,所以让东临的某些人看不惯。”赵寅俨然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怒目相向,他那五官生的浓烈粗旷,此刻一染恼色,便是活脱脱的狰狞模样,让人畏惧,“有什么不满大家就明白的说清楚,这么暗地伤人算什么?!” 他紧攥的手慢慢松开,有细细粉末一样的白色物体飘落,东临帝瞪大了双眼,看着那些白色粉末从他掌心溢出,“赵使节这话是什么意思?谁暗地里伤你了?” 赵寅心想我要是知道是谁下的手,还会在这叽歪。 “刚才投石之人,就在那群人之中!”赵寅扭身一指文官们所在的地方,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手指还直直指着宋清昀。 第151节 文官们骚动了起来,似乎对赵寅的举止有些不安,被指的宋清昀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他平静的回视着赵寅恼怒的目光,神色从容的就像是事不关己一样。 江慕灵慢慢凑到了他身边,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叔叔,他们好像在说你坏话?” 宋清昀薄唇微动,声音轻的就像是风的呢喃,“嗯,别理他。” 江慕灵敬佩:“叔叔好大度,要换成是我,非得把他的手指掰断不可!” 宋清昀被她这孩子气的话逗笑,不由得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齐尚书就坐在宋清昀身边,见状不有迟疑,“丞相,赵使节不知和陛下说了什么,陛下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应该是热的。” “是吗?” 宋清昀点头,又吩咐道:“这场比赛结束后,将场地挪到室内吧。” 齐尚书呆了下,“这……骑射比赛如何安排在室内进行……” 宋清昀慢慢扫了他一眼,扫的后者毛骨悚然,“选拔赛要进行三天,难道这三天陛下都要来看吗?” 之所以第一天过来,无非是觉得新鲜凑热闹罢了,下午人就未必会来了。既然只是走个过场,那为何不直接先进行室内比赛? 齐尚书一点就通,不由“啊”了一声,一脸恍然大悟。 “既然明白了,那就去准备吧。” “是!下官这就去!” …… 江慕灵目送着齐尚书行色匆匆的走远,“叔叔,我们待会儿可以在室内看比赛了吗?” 宋清昀点头,实在忍不住伸手替她擦汗,“看你热的。” “哎呀!” 江慕灵突然小小的惊叫了句。 宋清昀心里一紧,“怎么了?” “都忘记看比赛了。” “……”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宋清昀薄唇微抿,看上去有些无奈,“反正是林子韬胜,看不看没多大意思。” “李子韬是叔叔要我去赌场买注的人……”江慕灵微微张大了小嘴,“难道叔叔早就知道他会赢吗?” “嗯。” 江慕灵来了兴趣,掂着脚往下张望,“林子韬是哪个啊?” 宋清昀扫了眼赛场,“还没上场。” 江慕灵疑惑:“选拔赛的获胜者原来是内定的人选吗?” “嗯。” “为何啊?”江慕灵愈发不解,“如果是早已选定的人,那何苦还要办这场选拔赛?” 这不是多此一举,浪费时间吗? 宋清昀的语气很平静:“北齐使节既然想要选拔赛,那就给他一场选拔赛。”他垂眸,见江慕灵懵懂又不解,便笑了笑,柔声道:“这当中有其他考量,你不必在意。” “哦……” 江慕灵似懂非懂。 另一边,东临帝对于赵寅的指控很是不以为然,“赵使节莫非是热懵了?这哪里有石子?” 何况还指着自己最宠爱的臣子说这种话,什么意思? 东临帝有些不高兴。 赵寅差点没被东临帝这回答气死,“东临陛下这是何意,责怪本使节无中生有?” 他指着地上那堆粉末,怒道:“这就是那枚偷袭我的石子!只是我一时气愤,没拿捏好力度,把石子给碾成粉了!” 这话说的嚣张又张狂,东临帝不喜他那语气,皱着眉头道:“如今石子已毁,已无证据,如何找出偷袭之人?” 赵寅头一扭,傲然下了结论:“这就是东临陛下要考虑的问题了。” 谁要考虑这种问题! 东临帝更不高兴了,但还是要给北齐面子,也不好直接回绝,便敷衍的丢下句:“哦,那就交给丞相去查吧。” “陛……” “这比赛是要结束了吧。”赵寅还要再言,东临帝已经收回视线,看向赛场。 边上很有眼色的小太监立刻开始解说:“是的,下一场就是决赛,从初赛中的五名中选出三位参加勇士大会。” “嗯,现在的这五人,都是什么身份?” “有三名禁军,一名京畿卫,一名虎啸兵。” 东临帝点点头,面露满意。 赵寅心里本就憋着气,现在一听这几人的身份,又有意见了,“陛下,我记得名将崇天归顺东临,他的骑射本领可是举国皆知的,怎不见他参加选拔?” 第152节 东临帝皱了皱眉,他怀中的梅妃感觉到他心情不佳,连忙塞了粒葡萄到他嘴里,娇媚笑着:“陛下,这冰镇葡萄吃起来十分清爽,您试试。” 东临帝看着怀中千娇百媚的美人,享受着入嘴的葡萄,心情稍微好了点,不由露出几分笑容,他没管赵寅,可不代表真的没人理他,小太监笑了笑,解释道:“赵使节有所不知,南诏适逢内乱,崇天将军也在这次争斗中身负重伤,现在正在府中修养,没法参加选拔赛。” 赵寅半信半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东临的实力不止这一点。 骑射比赛中的参赛人员,都是一些底层的小兵,像是禁军统领,将军一流根本就没见出场,难道东临真的和传闻中那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虽然说现在的比赛才是第一场,可有关于参赛人员的名单他早就看过,上面详细记载了所有人的身份背景,完全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 他不信朝中那些重臣的家族里没一个出彩的,也不相信军中将军一流就比不上几个小兵,那么东临举办的这场选拔赛,美其名曰所有人都能参与……其实不过是个骗局吧。 赵寅目光一移,探究的视线立刻落在了坐姿端正从容的宋清昀身上。 如果不是东临真的烂泥扶不上墙,那就是他们在隐藏着什么。 这奢靡喜好享乐的风气下面,或许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卷三:北齐 第十一章:各怀心思 夜色迷离,树上的蝉鸣声便是到了晚上也依旧叫个不停。 赵寅捧着一只鸽子从房中走出,神色有些凝重。 他手中的那只鸽子不同于往日所见,浑身漆黑发毛鲜亮,怒目圆瞪,看上去倒是透着几分凶恶。 赵寅慢慢抚着黑鸽的羽毛,来到院中,一扬手,黑鸽振翅而飞,很快溶于夜色之中,难辨行踪。 赵寅站在原地,安静的看着黑鸽离去的方向,许久未动。 夜风仿佛疾了起来,吹动他轻薄的披风,让人烦躁的蝉鸣声也突然消失匿迹,赵寅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道人影。 “你觉得东临如何?”赵寅没回头。 身后的人影一动不动,声音低沉:“奢靡成性,不务正业。” “可就是这么一群人,占据了最有利的版图,一年到头都是风调雨顺,满地瑰宝。”赵寅负手,狂傲道:“若是这片土地能归我王所有……” 人影语气一凛,强硬打断道:“大人慎言!” “这里除了你我,又无别人也。”赵寅笑了起来,似乎对他的大惊小怪有些不满,可赵寅自己也清楚,祸从口出,还是谨慎行事为好,“罢了,先不提此事。我觉得东临的那位丞相有点奇怪。” “如何奇怪。” “哪里都奇怪。”赵寅慢慢皱起眉,深思道:“可是真要我指出来,又找不到站得住脚的理由……不过,昨日他府内有贼人潜入。” “东临自诩国富民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怎会有贼人?” “怕是那贼人并非因钱而来,而且此人轻功不弱,狡诈多端,连我都着了道儿!” 人影思索,疑惑询问:“大人想找出这个贼人?” 赵寅摇头,“不!”他一字一顿,“我要你盯着东临丞相。” 被赵寅记挂的宋清昀还是该干嘛干嘛的状态。 白日他让江慕灵去临安城的各大堵坊下注,因为往年都是由张猛和两个禁军拔得头筹,所以今年临安的百姓还是照常买的老三人,却不想宋清昀反其道而行,压了个从未露过面的林子韬,赚个满盆钵。 现在整个丞相府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宋清昀的心情一好,底下人的日子也跟着好过了起来。 江慕灵亲自带着好几箱金子登门,宋清昀双眸蕴笑,看着宋远一箱箱打开,露出里面金灿灿的元宝,心中十分充实。 “叔叔,这回慕灵沾了你的光,也赚了不少呢。”江慕灵笑眯眯的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钱袋,虽然她家钱多的用不完,但这种得来全不费功夫的钱财还是能让她开心。 宋清昀也很高兴,让白管家找人将这几箱金子都送进库房,之后才道:“接下来的比赛,都压往年那几个人吧。” “咦?”江慕灵有些意外,疑惑的看着他,却见他昳丽精致的眉眼一弯,吟吟轻笑道:“这种钱赚一次就行了,不能把百姓的钱都赚光吧?” 江慕灵微讶,看宋清昀的眼神立刻就不一样了:“叔叔……” 这就是所谓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吗? 宋远瞧着江慕灵满脸崇拜的样子,实在不想说自家主子真是满肚子黑墨水。 说什么“不能把百姓的钱赚光……” 其实是怕这么折腾下去,会引起百姓暴动吧? 何况有了林子韬的先例,再想赚今天这么多也不可能,倒不如规规矩矩。 宋清昀看了眼天色,“慕灵吃过晚膳了吗?” 江慕灵摇摇小脑袋,“还没呢,不过慕灵已经在楼外楼订下一桌酒席,叔叔饿了吗?不如我们现在就出发?” 宋清昀颔首,刚一抬手,江慕灵习以为常的挽住他修长的手臂,并肩走出了大厅。 这边厢气氛和谐,洛府却有些不太平。 “你今日为何会混进宫中?”洛庭柯温雅的面容上满是气愤,正站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下仰头呵斥着:“宫中禁地,岂是能放肆胡闹之地,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以为你有几个脑袋?这里是东临,不是洛中,容不得胡来!” 大树枝繁叶茂,蝉鸣声声不休,洛雅柯悄悄探出头,瞟了眼说教得兴起的洛庭柯,见他没注意到这边,才悄悄从另一边爬出,踩着延伸到屋檐之上的枝桠窜到了屋顶。 她体态轻盈,轻功绝妙,这一番动作下来,除了树叶有稍许撼动,没弄出任何声响。 洛庭柯还在树下絮絮叨叨,洛雅柯嘿嘿笑着,得意的跑远了。 第153节 *** 翌日,演武殿。 光可鉴人的汉白玉石板层层铺就,金漆雕柱,镂花点翠,将整座宫殿装饰的无比华丽,正中心的位置设有高台,金柱做栏,白玉为基,名贵无比。 赵寅从未见过如此巍峨宏大的宫殿,才踏进门槛就征在当场。 不停有朝臣相携着经过他的身边,淡淡如雾般的凉气从殿内飘出,赵寅轻咦了声,细看殿内,这才发现在宫殿贴墙处立有数不清的高盆,盆中白冰堆积,那雾气一样的沁凉感正是出自此处。 赵寅觉得自己更震惊了,要用多少冰块,才能使得这么大一座宫殿凉爽起来?北齐虽然兵强马壮,擅征杀伐,可哪里享过这种福,夏天都是泡在水里以作降温。 就如同宋清昀昨日所言,东临帝在第一天的选拔赛上露了个面后,就再不见踪影,齐尚书见着所有人都到齐了,宋清昀也落了座,这才宣布第二场比赛开始。 礼部侍郎整装上台,他身后的侍卫们分为两组,各自将一块足有人高的太湖石搬上高台。 礼部侍郎微笑解说:“接下来的这场比赛有点意思,书法和武斗相辅相成,对决之时,参赛者需持兵器在太湖石上刻下江山如画四字,字完成时,对手也必须打败。” “当然,太湖石上字刻的深浅和所用时间都与结果有关,这场比赛考验的是参赛者对局势的把控,一名优秀的人才,需要的不仅仅是高超武艺。” 江慕灵听了礼部侍郎的介绍,大感新奇:“主子,这场比试以前都没见过!” 经过一晚上的耳提立命,她总算是改了口,宋清昀很欣慰,“今年的主办国是北齐,他们想出来的新点子。” “我觉得好难啊,又要打败对手,又要刻字,还要考虑到时间和刻字的力度……”江慕灵惊叹着,不得不对北齐刮目相看。 不愧是三国之首,他们强的有道理,一场比试都能想出这么多名堂。 不过…… 江慕灵转了转眼珠,笑嘻嘻问道:“主子,既然能新加比赛,那大家来比一场踢毽子怎么样?” 卷三:北齐 第十二章:掀桌而起 宋远震惊的看着江慕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清昀也被她这话说的有些懵,不由自主的看了她一眼。 江慕灵似是被自己的这个提议给戳中了内心,秀丽的眉眼轻轻扬起,莹润如玉的小脸上逸着明媚笑容,“这勇士大会老是打来打去多没意思,我们可以踢踢毽子来转换下心情呀。唔,规定就定为每接住一次毽子,就要变化踢毽子的方式!怎么样?这个比赛好不好?” 她杏眸亮晶晶的,渴望而期待的看着宋清昀,在此目光的注视下,让后者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 宋清昀沉吟,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知道江慕灵最擅长的就是踢毽子,她提出这一建议,怕是自己心里痒痒的也想参加比赛。 但他并没有点破,同样也没直接同意,只噙着笑容,淡笑着安慰:“下一届的勇士大会在东临召开,到时再采用你的提议吧。” “真的吗!”江慕灵的小脸瞬间焕然生采。 宋清昀含笑点头。 宋远更震惊了。 ——丞相真的要在勇士大会上举办一场这样的比赛? ——一群三五大粗的男人,聚在一起踢着女儿家毛绒绒的毽子? 宋远脑补了下那个画面,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高台上的比赛已经开始了好一会儿,参赛选手舞刀弄剑,却全无刀光剑影的刺激紧张,少了东临帝坐镇,大家也都应付性的招呼几下了事,全然不同于昨天骑射比赛时的惊险。 江慕灵本来还兴冲冲的,结果没几眼就歇了气焰,兴致全无。 ……这都是些什么呀,好无聊! 就这么你一下我一下的,哪里是决斗,这分明就是在闹着玩嘛。 她皱着小眉头,扭脸问宋清昀,“主子,接下来的比赛都是这样吗?” “差不多。”其实要不是江慕灵想看,他根本不会过来,像是这种走走过场的比赛,待在这纯属浪费时间。 江慕灵顿时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啊……那,那我们能走了吗?” 早知道这么没意思,还不如去茗茶楼听书呢。 宋清昀点头,“自然可以。” 江慕灵激动了起来,“那我们去茗茶楼听书好不好?我都好久没去了!” 宋清昀在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闻言不由的睨了她一眼,“你不是前几日才去过?” “几,几日没去也算是很久啦!”江慕灵自知理亏,但还是辩解了下:“最近茗茶楼来了位新的说书先生,是位女先生哦,可真是新奇。” “女先生也知道奇闻怪谈?” “她不讲奇闻怪谈的,这几天她讲的是牡丹亭。”江慕灵微微仰起小脸,感慨道:“那故事可真是好听,只是这几日来了宫里看比赛,都没能听到后续故事,女先生只在下午坐馆。” 宋清昀听着她小声的絮絮叨叨,修眉微蹙。 牡丹亭? 那不就是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慕灵何时喜欢上这种了…… 江慕灵扶着宋清昀悄悄走向偏门,宋远跟在后面,一行三人才刚出了演武殿,就有人找上了。 “齐尚书,丞相在哪?”赵寅早就被无聊的比赛弄的烦了,想起自己正事还没办,便打算找宋清昀谈一谈,奈何这一圈看下来,连人的半片衣角都没看到。 第154节 齐尚书听他这一问,抬头看向宋清昀所处的位置,却发现那里已经空空如也,“这……丞相似乎是离开了。” 离开?赵寅不满,“离开去哪了?” 齐尚书心想腿长丞相身上,他哪里会知道。 “丞相并未告知下官行踪,下官自是不知。” 齐尚书回答的中规中矩,赵寅却有些想掀桌而起。 因为原本写好的章节内容被word吃掉,心力交瘁,十分伤心,所以今天只写一千 卷三:北齐 第十三章:阴魂不散 冷静,冷静,冷静。 赵寅在心里咬牙切齿的反复了三遍,这才勉强抑制了爆发的冲动。 此行过来东临,他可不单单只为选拔勇士大会的参赛选手,可是宋清昀那边老是找不到机会深谈,东临帝又是个不管事的…… 老实说他还真是有些佩服东临帝,作为一国之主,居然能这么信任一个臣子,甩手不管的这么彻底。 皇家斗争激烈,亲骨肉都要防上一二,何况外人? 而宋清昀也是沉得住气,位极人臣,手握重权,却能让个没什么本事的烂泥居于头上,这要是其他人,恐怕早就反了吧。 待会儿让小厮找找宋清昀的行踪好了,不管怎么样,王上的旨意总是要传达,至于现在…… 赵寅烦闷的坐着,等待着下一场百无聊赖的比赛开始。 因为选拔赛的举办,临安城中的大部分百姓都泡在了赌坊,以至于街上也冷冷清清,全不复往日闹嚷。 江慕灵拉着宋清昀直奔茗茶楼,现在时候尚早,女先生还没开始说书。 江慕灵在茗茶单楼定了雅间,到地方后两人就直接上了楼,掌柜的泡了香片茶亲自送过来,还附有几碟瓜果蜜饯,以及从太白楼加急买来的糕点。 宋清昀挥退下人,亲自给江慕灵倒了杯茶,“你何时喜欢听这种故事了?” 他可记得,以前她只听奇闻逸事的。 江慕灵吃着蜜饯,嘴里满是清淡浓郁的甜香,“因为女先生说的好听啊,而且奇闻逸事听得多了,也觉得厌倦,都是那么回事……” 这倒不假,宋清昀点头,“那明日还去看比赛吗?” 江慕灵连连摇头,一脸的“饶了我吧“。 宋清被她的反应逗乐,“之前吵着要去看的是你,现在是怎么了?这么排斥。” “因为好无聊!”江慕灵皱着鼻子,秀丽的眉眼拧的紧紧,又失望又不忿,“还没街头卖杂耍的有趣呢!” “本就是走个过场。”宋清昀一手扶在茶杯上,点漆的眸中蕴着淡淡笑意,声音也淡淡的,泼墨浓撒般的昳丽精致,“勇士大会举办的时候,倒是有几分看头。” 江慕灵来了兴致,兴冲冲的问道:“勇士大会是在北齐国都举行吗?” 宋清昀颔首。 “那叔叔到时候会不会去?” “不去。” “为何。” 宋清昀委婉:“北齐风俗与东临不同,不太习惯。” 江慕灵大惑不解,刚想细问,楼下却传来了吵闹之声,她探头一看,才发现是女先生到了。 “叔叔,开始了开始了!” “嗯。” 宋清昀对这种女儿家的书文没什么兴趣,便一边慢慢品着茶,一边抬目远望,目光透窗落到外头郁郁葱葱的高树之上,似乎有些出神。 江慕灵已经跑出了雅间,趴在外头的围栏上聚精会神的听着,银锭紧紧跟在她身边,也是一脸的认真。 宋远两边看了看,想着一直憋在心里的那件事,终于还是决定出声,“主子。” 宋清昀漫不经心的应了声,抬杯浅浅啜了口清茶。 宋远压低声音:“小四……一直没有找到。” “既然是有心抹去他的一切行踪,想找出来也没那么容易。”宋清昀收回目光,垂眸扫着碟中的精致糕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尝上一块。 糕点素紫,制成紫藤花枝头垂落的样子,只是花香味太浓,让他有些不想下口。 ——太白楼这次新推出的糕点似乎不怎么好。 宋清昀思忖着,最后还是捻起了一块蜜饯,“人都撤回来吧,不必再探查下去了。虽然不知道那些袭击我的人是何目的,但目前来看,他们的目的应该还未达成,所以先按兵不动吧。” 宋远点头,开始说第二件事,“然后就是崇将军那边,他不愿来临安,想留守沛城。” 崇天虽然声名在外,但毕竟是南诏遗将,归顺东临后起码得在临安呆个几年,才有可能外放出去,要是像这样一开始就呆在外头,肯定不行。 “沛城已有孙将军,他再留那里,成什么样子。”宋清昀蹙眉。 “现在崇将军已在来临安的路上,可能等见到您的时候,会提起这件事。” 宋清昀薄唇微抿,思索了下,“舜化贞和崇天是不是两情相悦?” 第155节 “啊?” 这话题转的突然,宋远有些懵。 “届时我会和陛下通气,”宋清昀沉吟,屈指不轻不重的敲了几下桌面,“届时他们面圣,陛下赐婚,筹备婚礼怎么着也得花一段时间吧?” 然后再让慕灵准备一些上好的麝香木香料,用不了多久便能有孩子,又能以此为借口,拖个一段时间…… 不过这期间得安抚好崇天,跟他接触的时间毕竟短暂,也不了解他的为人…… 总之,先慢慢来吧。 宋远呆呆的看着宋清昀,有些不明白自家主子怎么就操心起别人的婚事来了。 宋清昀说着说着,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慕灵的生辰礼准备的如何了?” 及笄之礼,必然是要盛大的。 宋远答道:“再过两个月就能完工,东西运到临安得费些时间,冬至左右才能到。” 宋清昀点点头,又问:“主行笄礼的人定了吗?” 宋远迟疑:“这……恐怕得问江老爷了吧。” 宋清昀想了下,“江老弟是不是出远门了?” 宋远应道:“是的,有一批货要运去洛中,江老爷随行,要数月之后才能回。” …… 江慕灵趴在围栏上听书听得正入神呢,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下。 “小姐,小姐,您看那人……像不像北齐使节?”银锭犹犹豫豫的说着,江慕灵顺着她那目光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大堂里那个身形高大强壮,完全有异于常人的年轻男人。 他上套深青短衣,袍袖紧窄,下着同色长裤,脚蹬革靴,外罩一件几欲曳地的淡青披风,因为个子很高的缘故,人群中的他就像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不是赵寅又是谁? 江慕灵惊奇的“咦”了声,看着他穿过人潮,直奔楼梯口,“北齐的人也喜欢听书吗?” 银锭眨了眨眼,嘟哝:“就没有人不喜欢听书的吧?”“ “有啊,叔叔就不喜欢!”江慕灵说着,跳下了围栏,银锭怕她摔着,连忙扶了把。 江慕灵挥挥手,示意自己无碍,便迈着轻快的步伐小跑着进了雅间,“叔叔,我在楼下看到北齐使节了!” 卷三:北齐 第十四章:不只是叔叔 山路漫漫,连绵不绝的峻岭茂林一路绵延,直至视线尽头,浩浩荡荡的车马慢悠悠的行驶其间,宋远和杨皆骑马守在一辆车檐垂有金铃的马车前,一边观察着周围情形,一边闲聊着。 “丞相怎么突然改主意,想要去北齐了?”杨皆有些不解,按照惯例,像是这种出远门的活儿,丞相可是从来都不沾的。 宋远摇了摇头,没说话。 几日前赵寅曾找上门来,之后丞相就改了主意,至于谈话内容……虽然他也在场,却不好将实情说出。 杨皆思索了下,又问了一句:“是因为江小姐吗?” 此行去往北齐,江慕灵也一并来了,先前他就听说江小姐对勇士大会很感兴趣,一直吵着闹着要跟着来…… 丞相和江小姐的关系已不同于以往,所以为了江小姐改变想法,也是有可能的。 他们身后的马车紧闭车帘,便是偶尔的震动也不能掀起布帘的一角。 宽敞精致的车厢内,淡淡熏香弥漫,宋清昀面无表情的端坐在矮桌之后,双眸微闭似在养神,然修眉紧蹙,薄唇深抿,看上去心情极为不佳。 平日里出行在外,江慕灵定然是紧随左右,可今日…… 他忍了忍,但心中实在郁闷,便开口喊了声:“宋远。” 车外的马蹄声似乎靠的更近了,紧跟着便是宋远恭敬的回声:“卑职在。” 宋清昀隐忍询问:“慕灵是否还在洛大人的马车上?” “是的。” “这都过去多少时间了?” “不足一盏茶的时辰。” “……” 车内没声音了,宋远却又些提心吊胆,他跟在宋清昀身边的时间久,自然能揣摩到宋清昀的心思一二,“车马劳顿,丞相是否觉得腰酸背痛?不如卑职去将江小姐请回来,为您捏捏肩?” 这话还不错。宋清昀紧紧凝结的修眉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嗯。” 宋远马不停蹄的赶去后面的马车了。 杨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得不感慨其心思玲珑。 这样的随侍是最讨喜的吧,不仅能把事办的妥妥当当,还能让主子省心愉悦…… 宋远全然不知杨皆内心滋生的崇拜之情,他急急的赶到洛庭柯所在的马车处,隔着车墙说明来意,本以为就能立刻把人带回去,让主子开心,却不想江慕灵头也没冒,直接把银锭给打发了出来。 “银锭的推拿捏背最正宗了。”江慕灵的嗓音清脆悦耳,宋远看着走出车厢的银锭,觉得头有些疼,“江小姐,您不过去看看吗?” 江慕灵回的很快,并且十分理直气壮:“我看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啊,就让银锭跟你过去吧!” 洛庭柯坐在江慕灵的对面,闻言不由担忧询问:“丞相若是身体不适,不如我们先停下,在路边歇息片刻?” 江慕灵一听,很有道理,不由附和:“对啊,先停一会儿也行的。” 第156节 “……”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好不好!宋远无力:“既然这样,那卑职先将银锭带过去了。” 等到外头的马蹄声渐渐远了,洛庭柯这才温和道:“江小姐不过去看看吗?” 江慕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待会儿我就回去了,但是洛公子,我拜托你的那件事……” 洛庭柯怔了下,很快反应了过来,不由微笑:“江小姐放心,等到了北齐的国都,在下自会找齐材料。” 江慕灵顿时露出欣喜,杏眸盈盈闪亮,有如天上繁星,“那就谢谢洛公子了!” “江小姐客气了……”“““洛庭柯扬唇轻笑,温雅如玉的面容白皙俊秀,“不过……在下有些疑惑。” “嗯?” “江小姐为何会突然对扇艺有兴趣?” 之前在宫中观看选拔赛的时候,江慕灵曾与洛庭柯偶然的闲聊几句,虽然每回都被宋清昀打断,但只言片语的功夫,也让她知晓了洛庭柯有自己制扇的习惯。 折扇一向就是文人雅客喜好的东西,江慕灵想着最近刚好新得了一块金丝楠木,正愁该怎么着处理呢,这下刚好,不如就制成折扇,送给叔叔。 说起来……长这么大了还没亲手做过一样东西给叔叔,真是没有诚意…… “我想送把扇子给叔叔。”江慕灵秀丽的小脸有些泛红,声音也低了下来,白净的小手纠结的搅在一起,“其实回临安慢慢做也是可以的,但我,我性子急,想到一件事就要立刻着手去做,否则……否则就觉得怎么都不痛快。” “送给丞相的吗?”洛庭柯看着眼前隐隐透着几分娇羞的江慕灵,心里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失落和沉闷。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从南诏回来以后,江小姐对他的态度就有些转变了,好像是冷淡,不如之前那么热络了,往日她有事没事就会来府上,可现在……要不是刚巧在选拔赛上遇到,恐怕还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 还有就是…… 江小姐和丞相之间……似乎也有些不同了…… 短短片刻的功夫,洛庭柯心中已转过好几个念头,他沉吟了下,须臾才开口道:“江小姐和丞相,似乎并非至亲吧?” 江慕灵想也没想的点头,小脸上闪现出明媚的笑容,“是啊,叔叔和我爹爹关系好,所以一直都是兄弟相称,我自然也就是叫他叔叔了。” 洛庭柯看着她面上的笑容,心中一紧,下意识问道:“那江小姐真的只当丞相是叔叔吗?” 江慕灵小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唉……唉? 这问题…… 此话一出,洛庭柯顿时就生出了浓重的悔意。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这种话怎么能问的出口?! 然而就算是心中再懊恼,也止不住的溢出几分莫名情愫,似乎对于她的回答,他存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这,这个……” 江慕灵吱唔着,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实说,这问题实在是太突兀太奇怪了,冷不丁这么被询问,她还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洛庭柯等了半天都没等到江慕灵的后文,心中不由沉了几分,他有些勉强的笑了笑,“抱歉,在下太唐突了,只是……” “不是。”江慕灵突然出声。 洛庭柯默了下,她咬了下唇,声音轻轻的,很细很小,“不只是叔叔。” 卷三:北齐 第十五章:停车 暴烈的日阳之下,赵寅骑着马从队伍前头绕到了后面,在宋清昀的马车前停了下来。 “宋相,现在有空吗?” 他声音粗犷高昂,宋清昀应了声,他便翻身下马,撩帘入内。 甫一入车内,就见一圆圆胖胖的小婢女殷勤的为宋清昀打着扇,后者见了赵寅进来,眉峰未动,只淡淡道了句:“赵使节。” 赵寅席地而坐,直奔主题:“宋相,我有要事与你相谈,请屏退左右。” 宋清昀目光微闪,不动声色道:“山路崎岖,恐不适合谈要事。” 赵寅皱眉,大为不满,“我以为宋相能跟我一起回北齐,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北齐泱泱大国,我不过是想瞻仰其国威吧。” “宋相——” “若无其他事,赵使节还是回吧,”宋清昀根本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微笑打断道:“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我也困倦了。“ 赵寅不满,还欲再言,宋清昀却已然掩唇,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慢慢闭上了双眸。 ——意思已然不言而喻。 赵寅气闷的瞪着他,后者纹丝不动,无奈之下,也只得离去了。 他出来的时候有些怒气冲冲,随从一直替他牵着马,如今见他出来,自然是迎了上去。 赵寅跃上马背,一夹马肚,骏马嘶鸣,飞快的朝前跑去,随从紧跟其后,不多时两人便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直到这时,赵寅才放慢速度,咬牙切齿道:“宋清昀这个老狐狸,我倒是小瞧他了!” 第157节 随从不明所以,“主子这是何意?” “他是想两边都吊着。”赵寅恨恨说着,恼怒道:“我们与洛中交恶,断然不可能合作,而南诏虽归我们所有,可南蛮落后,穷困不堪,还得我们开国库去救济,实在不是一步好棋。” 也是七王爷冲动行事犯下的恶果,南诏贫瘠,丢着不管不顾是最好的办法,可偏偏七王爷不信邪,非觉得土地越多越好,而且南诏一收,可从地理位置上夹击东临,起到震慑作用,是百益而无一害。 但结果却是…… 贫瘠的南诏必须发放诸多库银,建立起正规的城池要塞,否则就那破破烂烂的几座城,估计没几下就会被洛中攻破,成为他国的战利品。 赵寅想到这些,就觉得头疼,“如今国库已掏出不少银子,可短期内的南诏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根本不能成为助力,也就是说,我们花了大把的银子,砸进了一个无底洞,吃力不讨好,反受其累!”” “那该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 …… 赵寅从宋清昀那离开后不久,江慕灵就来了,因为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所以她看上去十分开心,秀丽的小脸上容光焕彩,明媚生辉,就差没直接振臂高呼我快乐了。 宋清昀本来就因为她去了洛庭柯那边而生着闷气,现在见她一脸春风得意,心里的那股子气立刻就烧了起来,噼里啪啦跟浇了油似的旺。 “这么开心?”他的声音难得透出几分阴阳怪气,江慕灵好像是察觉到了,疑惑的瞅了他一眼,却见他昳丽的眉眼间弥漫着淡淡笑色,薄唇也轻轻扬着,倒有点觉得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真的……是错觉吗? 江慕灵怀疑道:“叔叔不高兴?” 宋清昀冷哼。 哦,终于知道他这个叔叔不高兴了?早干嘛去了?就会跟洛庭柯嘻嘻哈哈说个不停,怎么就不见她跟自己有这么多话说? 看到宋清昀的这个回答,江慕灵原先的不确定立刻去了九成,可她不明白的是,好端端的他怎么就不高兴了呢? 江慕灵转了转眼珠,顺手拿了银锭手里的扇子,讨好般的给他扇着风:“叔叔是觉得热了吗?” “嗯,心里头烧着火呢,怎么会不热。” “啊?” 江慕灵愣了愣,手下却一直给他打着扇,“叔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之前她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啊,难道是银锭没伺候好? 江慕灵一个眼神就瞟向了银锭,却不想银锭大张着嘴,夸张的无声做着口型。 赵——寅—— 赵使节? 虽然江慕灵不明白赵寅是哪里惹宋清昀生气,但让他平心顺气她还是很擅长的,“叔叔,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我没有生气。”宋清昀并不想一直进行这个话题,直接问道:“你找洛大人聊什么?去了那么久?” 他这质问来的突然,江慕灵无辜的眨巴着盈盈水润的杏眸,声音却情不自禁的低了下去,底气不足道:“唔,就是有点事要问洛公子。” 宋清昀看她这转变看的分明,修眉慢慢蹙起,“问我不是也一样,为何舍近求远。” “这件事不能问叔叔的啦。”不然哪里算得上是惊喜……还没开始做就让他知道了! “为什么?” “叔叔,刚才赵使节是来找您了吗?” “什么事可以问洛大人,却不能问我?” “你们聊了什么啊?是关于这次勇士大会的事吗?” 银锭听着宋清昀和江慕灵你一言我一语的,却全然是毫无关联的两个话题,顿时就觉得有些晕。 宋清昀沉默了。 他深幽黑沉的眼眸平静注视着她,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注视,却让她产生了丝丝畏惧,面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好像不能再这样开玩笑了…… 江慕灵暗暗思忖着,立马就露出一副听训的乖巧模样。 “到底是什么事。”他再次问道。 江慕灵缩了缩脖子,“叔叔,慕灵不能不说吗?” 她的声音很软,语气亦透着几分哀求,宋清昀无动于衷,只那么沉沉看着她,不言不语。 江慕灵扛着他那有些摄人的注目,硬着头皮道:“那个……金元好像在外面叫我了,问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她一溜烟的钻出了马车,银锭僵了下,忙不迭的跟在她后头出去,徒留宋清昀一个人端坐原地。 被抛下的他有些难以置信,因为江慕灵还从没对他做出如此不敬的行为,可事实切实摆在眼前,他的的确确是被江慕灵给抛到了一边,就因为她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终于理顺思路的宋清昀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震怒了。 “停车。” 他冷硬的命令着,马车前行的步伐戛然而止,继而一只修长挺秀的大手撩起了车帘,宋清昀从容不迫的下了马车。 有风拂过,吹动他轻薄如云雾般的轻纱衣袍,阳光猛烈,照射在他身上时却折射出异常炫目耀眼的光芒,他眸光冷沉,薄唇深抿,直接冲着洛庭柯所在的马车方向走去。 既然慕灵不愿回答他的问题,那直接找洛庭柯问也是一样。 第158节 卷三:北齐 第十六章:四方馆 洛庭柯这边刚送走了江慕灵,还没来得及歇上一会儿,宋清昀就过来了,这多少让他有些意外。 “丞相?”洛庭柯惊讶,刚想起身行礼,宋清昀便施施然的在他对面坐下。 这辆马车并不如宋清昀那辆宽敞,两个大男人这么一坐,立刻就显得有些逼仄。宋清昀感受了下,只觉得心里那股气更浓郁了。 慕灵也是不懂事,在这么小的地方跟男人独处! 他这边厢暗暗生着闷气,面上却是不显,洛庭柯等了好半天也不见他开口,不由奇怪,“丞相,不知有何要事?” 宋清昀撇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洛庭柯莫名觉得有些冷,“刚才慕灵过来,多有叨扰,还望洛大人莫放在心上。” “丞相客气了,下官与江小姐本是朋友,只不过是闲聊几句,算不得叨扰。” “聊了快两盏茶的时间,也算是几句。” “呃……”这话听上去怎么有些不太对劲。 “说是闲聊,但其实……江小姐是问了下官几个问题。”洛庭柯有些不确定宋清昀在想什么,但还是本能的解释着,宋清昀很快的回了句:“哦?” 洛庭柯寻思了下,觉得这个“哦?”的语气,应该是感兴趣让他接着往下说的意思。 可是他已经答应过江小姐要保密,怎么可能食言而肥。况且,大概是私心作祟,他并不想宋清昀知晓江慕灵正在做的那件事…… 于是他沉吟了下,露出了温雅清淡的笑容,“江小姐所做的事丞相也该知道吧?” 宋清昀被他这突然的反问弄的一怔,少钦,才道了句:“啊,这是自然。” 他昳丽精致的面容上笑意渐深,可是心里却浮出了一丝抓狂。 到底是什么事! “慕灵一贯就不会瞒着我这个叔叔什么。”所以为什么这次有事跟洛庭柯说却不跟他说! 他隐于宽袍之中的大手慢慢收紧,光洁白皙的额际也在轻抽,可薄唇高高扬起,笑容特别灿烂。 洛庭柯也在笑。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笑了片刻,宋清昀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慕灵最近太打扰你了,没其他事。” 洛庭柯温温和和的安慰:“丞相多虑了,江小姐天真烂漫,自是不会有打扰这一说。” “呵呵,原来是这样。”宋清昀额际的青筋都快抽出来了。 洛庭柯还是那副好好先生一样的姿态,温雅如玉,端方君子。 宋清昀再不想待下去,转身欲走,洛庭柯却忽然道了句:“丞相留步。” 他回头,却见洛庭柯面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收起,只余一脸凝重:“北齐一定还有后招。” 宋清昀看着他,没有说话。 洛庭柯慢慢抬起双手,躬身冲他行了深深一礼,“接下来还要劳烦丞相继续周旋了。” 他说的谦卑而认真,宋清昀似笑非笑着,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有如古潭,让人窥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他静静地看着洛庭柯,许久,才一言不发的撩帘离开。 *** 两日后,众人顺利抵达大京四方馆。 四方馆地处大京御街,为北齐安置外来使臣的馆驿,分前中后三重院落,房间分布众多,粗犷古朴,供来使歇息。 演武场与四方馆毗邻,作为此次勇士大会的主场地,一应用具早已准备妥当,就等着三日后的比赛召开。 由于南诏已经灭国,所以现在只剩东临和洛中千里奔赴而来,分住东西两院,为了方便勇士大会的进行,北齐的参赛选手和随行官员也住进了四方馆,只不过被安排住进了正中的那所院落,暗示着自己在三国之中的地位。 北齐行径昭然若现,已隐隐透出几分凌驾两国之上的倨傲,然而现在没人表现出不满,因东临一贯居于人后,洛中亦沉得住气,所以面上还是一派和气,没有闹出多大矛盾。 洛庭柯虽名义上任职东临,但毕竟是洛中人,为方便行事,直接住进了西院,宋清昀是巴不得他住的越远越好,自然乐见其成。 众人在馆内稍作安顿,不多时便有宫里来的小太监带着懿旨出现,东临官员和洛中官员领着各自的参赛选手一同入宫,觐见北齐帝。 宋清昀因心挂江慕灵,便把宋远留在了她那里,自己带走了杨皆。 一辆接一辆的马车从东院的院门口一直排到了院尾,还有好几辆没能进院子的,就挤在中院,把路给堵的死死。 宋远虽然早就知道江慕灵的行李多,但现在亲眼所见,还是忍不住咂舌。 四方馆内大多的侍卫仆从都被调来了东院帮忙卸行李,江慕灵悠闲的坐在廊下,正心情愉悦的从银锭端着的盆里拿葡萄吃。 身边三个小婢女给她打着扇,清风徐徐,她乌黑的发丝轻轻颤动着,一身精致轻薄的桃粉挑线纱裙勾勒出窈窕纤细的身形,环佩垂曳,流苏秀致,就这么安安静静坐着吃葡萄的模样,倒真有几分东临大家闺秀的婉约端庄。 金元正忙着指挥北齐的人帮忙拾整厢房,里头原有的东西全部搬出,换为他们从东临千里迢迢带来的一应用具。 银锭看着金元那边,有些苦恼道:“小姐,虽然我们从家里带了不少东西,但像是床和衣柜这样的大件,还是只能在当地采买。” 江慕灵一脸的无所谓,夏季的葡萄最是晶润爽口,汁多味甜,这让她很是开心,“找个时间你去买了回来就是。” 银锭犯愁,吱唔着,好久都没回话。 江慕灵塞了粒葡萄到银锭嘴里,“怎么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银锭苦于嘴里有葡萄,说不上话,还是打扇的玉屏替她道了句:“小姐,听说北齐的人都不睡床的,街上未必能买到。” 第159节 “???”这倒是稀奇了,这还能有人不睡床?那他们睡什么? 玛瑙听了玉屏这话,连连点头,“对对对,玉屏姐姐说的对,婢子也有耳闻,北齐人都睡在土堆上的。” 江慕灵吓了一大跳,“土堆?不会吧……那得多脏啊!” 打扇的婢女们配合的露出嫌弃和担忧之色,似乎在为自己日后的住宿而苦恼。 宋远见她们表情各异,不由失笑,“小姐,说是土堆也不尽然,应该称之为土炕才对。”他见江慕灵露出不解和疑惑,笑着解释道:“土炕是由土坯和砖石垒砌而成,上铺席,下置孔道,与烟囱相通,冬季时用以烧火取暖。” 江慕灵“啊”了声,“这不就跟咱们的地龙一样吗?” 宋远点头:“小姐聪颖,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被他这么一夸,江慕灵难免生出几分的意。 “那本小姐倒是要试试这土炕好不好睡。”她来了兴致,葡萄叶不吃了,直接跳下了廊椅,“银锭,走,咱们去看看这土炕长什么样。” 卷三:北齐 第十七章:突如其来的转变 江慕灵一行进房后没多久,赵寅就带着下人过来了。 他进院子的时候还有不少侍卫在帮忙卸货,随从见状,不由惊叹:“这江家的小姐怎这般有钱?” “听说江家是东临首富。”赵寅在东临的时候已经感受过纸醉金迷,所以现在看着这些也不太吃惊,“王上已经吩咐过要好生招待东临人,你这段时间就留在东院,他们有什么需求都必须满足。” 随从犹疑:“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要是被洛中的人看见,怕是会有想法。” “我就怕他们没有想法。”赵寅浓眉微挑,唇边竟是泄出几分志得意满的笑容,“走吧,去屋里头看看她们还缺什么。” 他径自往前走着,也没找人通禀,就这么大喇喇的进了屋子。好在身边人进进出出的搬着东西,倒也不是那么突兀。 江慕灵正一脸新奇的蹲在里屋的土坑前仔细打量着,时不时还惊叹几声,宋远安静的呆在角落,就像是不存在般悄无声息。 在见到赵寅带着人进来时,宋远的目光闪烁了下。 “江小姐,可还觉得习惯?”赵寅一改平日里对人的傲慢张狂,言笑晏晏的,看的宋远愈发惊奇。 ——这赵大人从初见的那次起就一直是一副大爷样,眼睛都差没长到脑袋上,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这么和善? 江慕灵倒是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其他没什么,就是天气炎热,想要弄些冰块过来。” 赵寅一愣,想起了东临宫廷中遍布整座宫殿的冰盆,江慕灵站直了身,继续道:“比起东临,北齐可热了不少,这四方馆内又没什么树木遮阴……要是房中不放冰块,还不得闷出痱子来。” 这一番话下来,有理有据,生动形象的阐述了东临人是如何耐不得热娇生惯养,赵寅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想来北齐上至帝王,下到平民百姓,都不曾用大冰块降低室内温度,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温度,这冷不丁的要他准备冰块……他去哪里弄来。 宫里头倒是有冰窖,可那是用来贮备粮食,还不曾凿出来用作降温…… 宋远见着赵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生怕他那嚣张跋扈的性子突然发作,那还不得吓着江慕灵,赶忙解围道:“赵大人,小姐只是担心诸位大人受不得热,这才提了个小小的建议,您别往心里去。” 江慕灵莫名,她哪里担心其他人了,她只是担心自己和叔叔受不得热啊。 宋远在胡说什么?! 赵寅沉默了很久,这多少让宋远感觉到了压力,下意识的往江慕灵所处的位置靠了靠,不着痕迹的将她护在身后。 这也是担心赵寅突然发难,会伤到她。 谁知赵寅沉郁之后,忽然道了句:“诸位远来是客,准备点冰块自是应该。” 宋远简直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了。 ……这真的是他见过的那位赵寅赵大人吗?为什么前后差别这么大?在东临时候这位可是动辄就暴怒到想动手的危险分子啊…… 赵寅来的突然,走的也突兀,丢下这么句话后,扭头就走了,连他那位随从都没能反应过来。 江慕灵有些呆呆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望向宋远,语气有些惊疑:“这是答应了?” 宋远也不确定,“大概吧?” 江慕灵顿时喜笑颜开,“没想到他竟然会答应!他说话的时候凶神恶煞的,可吓人了,我还以为会被拒绝呢。” 宋远点点头,不可思议:“是啊。” 宋清昀一行跟着传旨太监入宫后,到了夜幕降临之时才回到四方馆。 江慕灵早早的泡了个温水澡,一身清爽的躺在凉席之上,身边围了好几个小婢女给她打着扇。 屋内门窗大开,入了夜的北齐倒不似白日那般炎热,穿堂风带着草木的清香飘入室内,吹在身上十分舒服。 “叔叔回来了?”江慕灵刚洗过头发,现还带着湿意,秀丽的小脸经过温水润泽,更显多姿水灵,一双杏眸更是像漾着池水般潋滟。 银锭点头,慢慢打着扇子,“是啊,说是丞相刚回房。” 江慕灵一咕噜爬了起来,开心道:“快,给我收拾一下,我要去叔叔那边!” 东院建有好几座楼宇,古朴肃穆的三层小楼,粗犷硬实,全然不同于东临的精致婉约。 宋清昀位极人臣,住进了正中间的那栋楼宇,江慕灵被安排住在了他楼上,也好就近照顾。 其余的东临人则分散住于其他楼宇之中。 江慕灵披着一头长长的秀丽发丝,蹬蹬蹬的跑了下楼,杨皆正守在门口,远远见到她,不由笑着问好:“江小姐来找丞相的?” 她点了点头。 宋清昀的房中门窗紧闭,有光透出,在窗上透出两抹剪影。 第160节 她注意到了,不由疑惑:“叔叔房里有其他人吗?” 杨皆应了声是,解释道:“北齐的赵大人有事与丞相相商,小姐不如在此等候片刻吧。” “唉……他们在谈什么机密要事?” “这卑职就不知了。” …… 两人正聊着,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赵寅一脸意味不明的走了出来。 在看到江慕灵和杨皆在外头时,他也不见意外,只点了点头,权作问好,便顾自离开了。 咦?感觉又变了。 江慕灵眨了眨长长的睫毛,觉得赵寅比起白日来冷漠了不少,可她还没及细想,就听到屋内传来宋清昀的声音:“是慕灵来了吗?” “是的!”她清脆的应了声,原本的所思所想悉数抛诸脑后,轻快的小跑进了室内。 宋清昀已经解了外衫,仅着一件单薄的深衫坐在桌前,两杯茶放置在一侧。 江慕灵秀丽的小脸上顷刻扬起明媚的笑容,“叔叔可算是回来了,吃过晚膳了吗?” 宋清昀颔首:“用过了。” 继而便示意江慕灵坐下说话。 她依言坐到了他身边,也就是方才赵寅所处的位置,“北齐陛下都说了什么呀,叔叔可在宫中呆了一整天呢。” 卷三:北齐 第十八章:重操旧业 室内烛光明亮,宋清昀见她发丝犹带湿意,都濡湿了轻薄的外衫,不由训斥:“怎么头发都没擦干?” 他并没有理会江慕灵的问题,所以这一说立刻就让后者有些懵。 宋远一听他这话,立刻出门找了婢女要干净的帕子,江慕灵无辜的眨了眨眼,抓起一把自己的湿发,嘿嘿笑了下,“没什么,反正是夏天,干起来很快的。” 宋清昀不赞同:“那也不行,体内会积攒的湿寒。” 说话间,宋远已经取了帕子回来,宋清昀顺手接过,替她细致的擦拭起长发来。 江慕灵感受着头顶温柔的力道,颇有些享受的眯起了杏眸,“叔叔还没说,北齐陛下都说了些什么。” 大概是因为现在的模式让她很放松,所以连那声音都透着浓浓的慵懒,宋清昀垂了眼帘,声音淡淡:“不过是介绍了一番北齐的风土人情。” 顺带吹嘘了下北齐军威正四方和占地面积及广的国土。 一说到玩,江慕灵就来了兴致,“那北齐有什么好玩的?” “蛮荒之地,并无趣事。” “唉……” 江慕灵顿时露出失望之色。 宋清昀给她擦干了长发,又取了把象牙梳细细为她梳理着凌乱的发丝,“慕灵,你白日是否和赵大人说过冰块的事?” 细软乌黑的发丝穿过掌心时酥酥麻麻的,触感极佳。 江慕灵点点脑袋,秀丽的小脸上满是理所应当:“对啊,这天儿闷热,没有冰块如何能坐得住。” 宋清昀慢声道:“北齐不比东临,日后你再有其他需求,直接告知宋远就行,他自会去办理。” “不能让赵大人去筹备吗?我是想着赵大人是北齐人,办起事来会方便一些。”宋远人生地不熟的,让他走一趟多麻烦。 “赵大人有自己的心思,你尽量少跟他接触。” 江慕灵似懂非懂。 宋清昀看着她这不谙世事的模样,就叹了口气。 江慕灵更惊异了,“叔叔为何叹气?” 宋清昀沉吟,忽然觉得要把事掰开了说,否则她不能理解,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你可知,这次参加勇士大会的有那几国?” 她怔了下,待到反映过来,秀丽的眉眼上不由得漾出了笑,“叔叔可别想考我,这个题太简单了。” 他看她笑得开心,情不自禁也柔了心思,含笑等着她的后文。 江慕灵掰着手指头算:“勇士大会原本共有四国参加,现在南诏国灭,就只剩东临、洛中、北齐三国。” “不错,那你可知,洛中住进西院后,还不曾有人前去卸物整理,亦无仆役服侍?” 江慕灵的杏眸越睁越大,看上去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宋清昀继续道:“更别提这冰块……” 他望向屋中的一角,铁艺支架上搁着铜盆,盆内碎冰倾覆,“洛中可是没这待遇。” 江慕灵有些无措,讷讷问道:“北齐为什么要差别对待我们和洛中的人?” “那就要问北齐帝了……”宋清昀意味深长的说着,有些似笑非笑,“所以日后再有这类需求,直接交由宋远去办吧,也免得与洛中生出嫌隙。” 江慕灵点头,认真记下了,“好。” 宋清昀笑了笑,放下了象牙梳。 她长长的黑发已经梳顺,现在整齐披泄至腰,愈发衬得身形玲珑娇小,“再过两日勇士大会就要召开,慕灵,我有件事要你去办。” 第161节 她本来心情有些低落,但一听他提起这事,顿时就来了劲,“两日后就举行吗?那到时候我能不能在场上观看?叔叔有什么事想我去办?” 宋清昀轻轻笑了起来,昳丽精致的眉眼就像是被点亮般焕然生彩,“一件司空见惯的事。” 江慕灵疑惑,微微长大了小嘴,宋清昀俊脸上笑意更深,慢慢续道:“赌坊。” 卷三:北齐 第十九章:聊以解闷 大京地处北齐的东面版图,旭日东升,乃是最为接近日照之地。炎炎夏日,温度节节攀升,让寄居在四方馆中的洛中人吃足了苦头。 东临因室内贮有冰块缓解热意,感觉还没那么强烈,可洛中消暑就真的只能凭借意志力了。 这样的艰苦境地一直持续到了勇士大会召开当日,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一片乌云,带来倾盆暴雨,浇淋万物,同样也浇灭了炙热的高温。 “好大的雨啊……”银锭走到檐下瞅了眼,只见高空之上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打的屋瓦都猎猎作响。 一阵狂风卷着湿润的雨气扑面而来,银锭连忙后退了好几步,浓重的湿气濡湿了地面,她方才所站的地方已是湿漉漉的流着水了。 玛瑙本来在室内陪着江慕灵,见状不由得也跟着走了出来,嘀咕道:“这雨要是一直不停,勇士大会是不是要延后举行了?” 银锭点点头,“现在自然是不能开始比赛,再等等吧,夏天的雨也说不准。” 江慕灵坐在桌前,正双手托腮,盯着外头的雨帘想事情。 为了方便走动,她今天特地换了身干练的淡粉劲装,窄袖束腰,足蹬软靴,一头乌黑秀丽的发丝梳成一股编缠起来,发尾还缀了一串掐丝金流苏,看上去飒爽英姿,颇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 玉屏给她倒了杯茶,轻声道:“小姐,喝口茶吧。” 江慕灵应了声,却没见动弹。 玉屏想了想,放下了茶壶,“小姐心里有事?” 江慕灵维持着双手托腮的举动,点了点头,有些迷茫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北齐的人对洛中这么坏。” 她说着,想起了这几日撞见北齐人刁难洛中人的场面,不由叹气,“感觉洛中的人好可怜,之前我去洛公子那里学扇,那房间里就跟蒸笼似的,哪里能呆人!” 玉屏闻言,也想起了当时去西院的事,“小姐不是让宋远送了冰块过去吗?也不必太担心洛中的人了,咱们和洛中关系好,丞相自然不会让洛中太吃亏。” “你说,北齐是不是故意这么恶劣,好让洛中的人没办法全力参加比赛?” “不至于吧……虽说洛中骁勇善战,但比起北齐还是差了那么一截,这每次的勇士大会,不都是北齐夺魁!” “可第二名一直是洛中呀,说不准让北齐觉得有压力了呢。” …… 屋内江慕灵和玉屏聊得投入,外头却有人披着蓑衣跑进了院子,待到进了廊下,取了避雨之物,银锭这才认出来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有些惊讶的看着拍去身上水渍的金元,“小姐交代的事都办妥了吗?” 金元将蓑衣放到廊下,又抬袖擦了擦脸上沾到的雨水,“都办妥了,大京的赌坊就一家,还开在御街上,近的很。” 他自从在南诏路上受过一次重伤后,心性就变的稳妥了些,身子骨也比起以前硬朗了不少,“不过我刚才听到消息,勇士大会照常举行,现在咱们的参赛人员都出发去隔壁的演武场了。” 江慕灵闻声而出,秀丽的小脸上满是惊讶。 金元连忙冲她行礼,“小姐。” “你刚才说比赛如常举行是怎么回事?雨这么大,怎么开始比赛?”江慕灵杏眸圆睁,金元便解释道:“洛中确实有人提出了异议,但北齐帝执意如此,大家都没办法。” 屋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淅淅沥沥的,时不时还能听到轰隆隆的雷声,昏天黑地之下,让每个人的神色都变得阴晴不定了起来。 金元忧心忡忡道:“听说第一场还是骑射比赛,这种环境下,想要颠簸的马背上射中靶心……恐怕第一轮就要唰下不少人。” 玛瑙‘啊’了声,忽然紧张道:“会不会是北齐故意为之?这里不是特别崇尚鬼神之力,昨儿个还请了法师去演武场做法,说是为这场大赛祈福……但祈福结束后没多久就下起了雨,一直到现在都没停……” “哪有这么玄乎。”玉屏白了她一眼,无奈道:“要是那法师这么厉害,北齐早就统一大陆了!” 玛瑙吐吐舌头,看样子也觉得自己这话站不住脚。 江慕灵也有些担心,“叔叔没说什么吗?” 金元摇头:“好像是没有。不过丞相已经启程去演武场了,宋远应该快过来了吧,小姐,您今儿个就别出门了,等雨停了再去看比赛吧。” 江慕灵犹豫,“既然叔叔都过去了,那我……” 她本身是极为不喜下雨天还在外走动了,沾衣欲湿的感觉太难受,宋清昀大概也是考量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没叫她一起出门,可是要她一整天闷在房里,她又待不住,不由得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为何比赛不设在室内。”她半是不满半是抱怨的嘟囔着,揪了下衣带,金元闻言,不由笑道:“小姐也说是在东临了,大京不比咱们临安,并没有建造庞大的室内比赛场地,所以只能在室外举行。” 说话间,外头又有一人走来,正是金元方才所说的宋远。 因为房门口站了不少人,所以这宋远一来,顿时就更显得拥挤了,他有些疑惑,“小姐怎么站在廊下?” 江慕灵扁扁嘴,眸中隐约透着幽怨,“正在看这雨何时能停呢。” 宋远笑了起来,“那小姐还是在屋内等着吧,这雨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 江慕灵点点头,扭身边往屋内走,其他人紧跟其后,一行众人进了屋,她又问道:“你怎么从外面过来,是刚刚去送叔叔了?” 宋远点头,“主子特地嘱咐了卑职,让小姐呆在房中,别在雨天出行。” “我就是想出去,也没地儿去。”江慕灵一屁股坐在了圈椅上,身子往后一靠,“北齐都没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好不容易盼着勇士大会开始,能有点看头,结果又下雨……” 她说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顿时就坐直了起来,“不过好奇怪,叔叔怎么会去演武场?这么大的雨,按理说,叔叔是决计不会出门的啊。” 宋远解释道:“咱们是在北齐,自然不比在东临时方便,今天北齐帝也会亲临赛场,主子不好缺席。” “那叔叔什么时候能回来?” 第162节 “不好说……但肯定是比赛结束的时候。” 江慕灵一听这话,秀丽的小脸顿时就拉长了,宋远看了好笑,立即道:“不过主子知道小姐会无聊,已经准备一些物件,让小姐解闷。” 她杏眸一亮,转忧为喜,感兴趣的迭声询问:“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宋远神秘一笑,“卑职现在就去取过来。” 卷三:北齐 第二十章:乖的孩子有奖励 豆大的雨珠此起彼伏,打的瓦檐噼啪作响。 粗壮的大树被狂风吹得枝叶乱舞,浓重的雨雾弥漫在空气中,能见度变得十分低。 演武场上看台高筑,现在正因为暴雨的关系拉起了布幔,隔着雨帘,可以看到场上的各国参赛选手骑马飞驰,挽弓射箭。 劲风穿透雨雾,羽箭或直入靶心,或落空坠地,都因着天气不佳能见度过低而难以窥视。 宋清昀与一众东临人坐在一起,目光看似落在场地上,心思却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 洛中的位置被安排在最边角的地方,北齐插于两国之间,盛气凌人。 “宋相。” 就在这时,一名中年男人走到了宋清昀的面前。 他头戴乌翎帽,青衣长衫,胸口绣有一副仙鹤临石图,这是北齐文官的象征,“本官乃北齐国监李朗,有要事与宋相商议,不知宋相可方便随本官走一趟?” 北齐一向居高临下,认为自己凌驾东临、洛中两国上头,所以连带着朝中官员也开始跋扈嚣张,眼睛长在头顶上。 杨皆一听李朗这语气,当即就皱紧了眉,宋清昀倒还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国监大人找本相有何要事,不如就在此地说罢,这里也没外人。” 李朗见他站都不站一下,全程坐着一动不动,顿时就有种被轻视的不爽,“宋相这是哪里话,所谓要事,自然是只能私下交谈。”他看了在场的其他人一眼,有些不屑道:“人多嘴杂之地,如何能谈?” 这话的挑衅意味太过浓重,在场的东临人顿时就有些面色不好看了,更有甚者已经露出不甘愤怒之色,狠狠的瞪着李朗。 宋清昀老神在在的喝了口茶,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李朗有些恼了,“宋相可是不愿与本官商谈?” “国监大人言重了。” 宋清昀一笑,语调慢悠悠的,李朗还以为他有后文,便缓了神色等着,哪里想到他说话这一句就成了个锯嘴的葫芦,又开始闷不吭声的喝起茶来。 李朗顿时就有些怒了,“宋相,这话您是谈还是不谈?” 他平日里眼高于顶,又加之长居上位,自然是被捧着供着,从没有人敢这么轻视,今儿个被宋清昀这一番冷落,心里那团火是可想而知了。 不过奇怪的是,这身为文官的李朗居然没有武官赵寅沉得住气。 宋清昀暗暗摇了下头,又啜饮了口茶。 看来这所谓的国监,不过是噱头。 短短片刻的功夫,他心中已有了计较,“谈是自然要谈。” 宋清昀放下茶杯,一整衣袍,慢慢站了起来。 “国监大人想去哪里谈?”他慢条斯理的问着,嗓音低沉悦耳,杨皆趁势跟在了他的身边。 李朗没有说话,扭身直接往后头的偏殿走去,守在布幔边缘处的小厮见他走进,连忙打起了油纸伞。 豆大的雨滴打的三面噼啪作响,好在雨里面走的时间不长,不多时就到了偏殿,隔绝雨帘。 宋清昀慢了他好几步,杨皆在后头收了伞,抖落一地湿润水珠。 李朗直接走进了偏殿。 因为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演武场上看比赛,所以偏殿里头安静无比,十分适合谈事情。 “相信宋相对如今三国的局势已经很明确了吧。”李朗负手,以背对着宋清昀,语气透着未加掩饰的得意。 宋清昀并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只顾自道了句:“贵国都喜欢站着谈话?” 李朗那一肚子的炫耀与得意顿时就胎死腹中。 他憋着气,有些恼怒的回头,瞪了宋清昀一眼,似乎在不满他的回应。 搞什么!没看到他正在发表看法吗,为什么要打断! 宋清昀只当没看见,“东临习惯坐着谈事情,还要配以好茶蜜饯,边吃边谈。” 李朗大怒:“宋相,本官现在很认真的再跟你谈重要的事!” 什么吃的喝的,谈事情就好好谈,吃什么吃! 宋清昀不赞同:“那就更该按照东临的风俗来了,这样才能昭显出北齐的诚意,不是吗?” 他这话说的冠冕堂皇,李朗愤愤然的本想拒绝,可一接触到他深幽漆黑如望不见低的眼眸,积压已久的情绪瞬间偃旗息鼓,变为讷讷的下令。 ……其实也没什么。 就吃点东西喝点东西而已。 他想要就给他咯。 等到小厮将清茶蜜饯都端到宋清昀面前时,后者怡然自得的端坐着,对面坐着一脸苦大仇深的李朗,心情瞬间就好了起来。 第163节 “国监大人想要谈什么?”宋清昀轻轻滤去杯中浮沫,有几分漫不经心的问道。 李朗神色一正,傲然道:“北齐兵强马壮,堪称当世第一国,不知宋相以为如何?” 宋清昀颔首,杯中茶乃是大京特有的冰茶,叶片细长,芽心一点翠绿,外裹晶莹剔透的冰色,无需滚水冲沸,只需泡在水中便有茶味。 他慢慢喝了口茶,态度平静,全然没有讨好吹捧一类的行径。 李朗顿时就有些下不来台了。 他咳了下,掩饰的般的问道:“那么,宋相以为,北齐和洛中相比,北齐胜在何处?” 宋清昀打着太极,“东临一贯享受安逸,不大参与争锋斗决之事,不好发表评论。” 李朗眉峰微挑,看上去竟是有些得意,“东临与洛中结盟数年,关系密切,宋相不帮洛中说话,是否就说明了……在宋相心中,北齐确实压洛中一头?” 宋清昀淡淡笑了下,没有说话。 然而有些时候,不说话已经表明了一切态度。 李朗见客套话说的差不多了,也就正式进入了此行的主题,“宋相既然应我王的邀约而来,想必心里已经有了较量,那么,是否也是时候告知本官,东临的回答是什么呢?” 宋清昀突然决定出行北齐,让朝中很多重臣都觉得纳闷。 特别是齐尚书,他甚至还私下找过白管家打探,可惜只得知了赵寅跑丞相府跑得勤,所以猜测是丞相被赵寅闹得烦了,这才同意去北齐露个脸。 可为什么要去北齐露脸呢?东临和北齐又不是盟国…… 宋清昀放下了茶杯,略一沉吟,才微翘薄唇,“本相以为,东临的回答应当在见到北齐陛下时才好言明。” 这个回答,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就已经表明了东临的态度。 试问若非是有那么层意思,宋清昀又何至于千里迢迢赶赴北齐?总归不是为了见一见北齐帝再回去吧? 李朗在北齐也算是有身份的一个人物,谁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有礼相待,可在宋清昀面前时,却频频受挫,处于劣势,已让他很是不快,现在听了他这话,顿时就滋生出几分恼意。 ——不过是区区一偏远小国,除了坐拥地利外,还有什么出彩之处? ——现要依附北齐,说话还不客气点,以后直接勒令东临帝罢免了他的丞相之位! 这般想着,李朗心里的那股气这才平顺了一些,“宋相的意思,本官会转达我王。” 他说着,也不想再继续待下去,径自就拂袖离去,将宋清昀独自一人留在原地。 杨皆守在门外,见得李朗带着一股子的怒气冲冲出来,正想打招呼,前者却看也不看他,径自往院外方向走去,大雨倾盆,依旧未停,李朗的随从撑着伞一路小跑,两人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杨皆揣着一肚子的疑惑,走进了内室,“丞相,李监国是怎么了?看他好像很生气?” 宋清昀微笑,不甚在意道:“大概是身体不舒服吧。” “???” “不必管他,外头雨这么大,我们便在此小坐片刻,直接回四方馆吧。” 杨皆更惊讶了,“不回赛场了吗?北齐陛下可还在呢……” 宋清昀摆摆手,拈起一块蜜饯,慢慢道:“本相水土不服,需要回房静养,北齐陛下总不至于要人带病看比赛吧。” 杨皆瞅着他吃蜜饯的欢快模样,实在看不出他到底哪里水土不服。 宋清昀咬了口蜜饯,又喝了口茶,这才吩咐道:“去找个食盒来,这些吃的都没怎么下口,刚好可以带回去。” 杨皆无奈应下。 等到他出去找了食盒回来,又将吃食全部装置完毕,宋清昀这才起身,两人一同打道回府。 回到四方馆的时候,雨势已经小了些,宋清昀吩咐杨皆把带回来的吃食都分发给院里的下人,自己则一整衣袍,迈步走进江慕灵的房中。 房内门窗大开,穿堂风吹出一片沁凉清爽,也将书案上摆放的一众书籍宣纸吹得哗哗作响。 江慕灵正埋头坐在桌案后头,白净的小手握着一只湖笔,正一脸凝重的仔细临摹着一丛墨竹,银锭在她身后站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扇,两人都很认真,并没有注意到宋清昀的走近。 还是宋远率先注意到,刚想行礼,就被宋清昀阻止了。 他见江慕灵聚精会神,也不想打扰她,顾自找了张椅子在一旁坐了下来,昳丽精致的面上弥漫着淡淡笑意,幽黑深邃的眼眸中也噙着几丝悦色,全然不同于在李朗面前的皮笑肉不笑。 其实最近或多或少还是能感觉到江慕灵的变化。 大概是因为年纪到了,懂事了,也能这么坐在书桌后大半天,安安静静,不吵不闹。 只有这种时候的她,才有几分大家闺秀的端庄优雅。 老实说,宋清昀确实没想到她会乖乖听话,毕竟以前他留下的功课她都是能逃就逃,想方设法的钻空子。 可是现在…… 宋清昀眸光温柔,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注视着她,心思却有些飘远。 窗外小雨沙沙,天光却很亮,坐在一侧的年轻男人安静注视着书桌后认真摹画的娇俏少女,神思虚渺,眸光却深情缱绻,仿佛陷入了一场甜蜜温暖的梦魇。 少女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她眉眼舒展,面容白净,整个人就像是能散发出光芒般熠熠闪亮着。 笔下墨竹清婉秀长,凌乱几丛,此时此刻,就像是被时光定格了般鲜活明亮。 江慕灵临摹完了最后一笔,粉嫩的唇一翘,看着宣纸上的墨竹,露出欣喜之色。 银锭见她搁笔,立马喜笑颜开的拍马屁,“小姐,您画的这些竹子真好看。” 江慕灵很满意,被夸奖的喜悦让她也跟着笑了开来,“有眼光,不愧是跟了本小姐这么多年。” 第164节 宋远见她们俩还没注意到宋清昀的到来,不由小声提醒,“小姐。” 他指了指前头,江慕灵正不解呢,抬头顺着他那方向一看,一名身形修长,容色出众的年轻男人正坐在角落,他身边立有一盆开的重瓣红粉芍药,然而花再娇艳烂漫,也被他那昳丽精致的容颜给压下数分。 “叔叔!”江慕灵惊喜,站了起来,“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从桌后绕了过来,轻薄的粉裙因疾速的小跑而在半空飘扬,珠翠璎珞之声清脆悦耳,而她亦像是枝上雏鸟般飞进了他的怀中。 宋清昀面上笑意渐深,修长有力的手臂一伸,便接住了投怀送抱的她,“刚回来不久,看你画的正入神,就没打扰你。” “唉……”江慕灵眨巴了下盈盈水润的杏眸,“比赛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宋清昀摇头,“接下来的比赛不看也无妨。” 反正他也不是为了看比赛才去的。 “叔叔留给我的功课我做完了。” “嗯,看到了,”宋清昀忍不住逸出一声轻叹,抬手覆上她柔软的发顶,“最近怎么跟转了性一样。” ——当然是为了给您一个惊喜呀! 江慕灵嘿嘿笑着,一想到届时自己送上亲手制作的竹扇时宋清昀会有的反应,就有些迫不及待。 “慕灵也想有些学问,这样才不会没了叔叔的面子嘛!” 宋清昀被她这话逗笑,“这么乖,那得给点奖励了。” 江慕灵杏眸一亮,情不自禁的攥住了他的衣袍,一脸迭声的询问:“什么奖励,什么奖励?!” 宋清昀看了眼窗外,见外头的雨已经有停止的趋势,便含笑吩咐道:“收拾一下,待会儿我们出门。” “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sorry,昨晚写的时候睡着了……然后今天补上了昨天没更的,份量很足的四千字~ 卷三:北齐 第二十一章:撞礼修罗场 雨终于停了。 天边开始渐渐变得亮堂,炙热的太阳自云后探出头来,将光芒投撒大地。 街道上粗犷的灰石路面上还布有积水,栽种一侧的粗壮古树却精神奕奕的舒展着枝叶,经过雨水冲刷的叶子格外鲜绿,为整座大京城带来满满的生气。 宋清昀带着江慕灵慢慢走在街上。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御街右巷里的一家医馆,那里离四方馆不远,走起来只需花半柱香的时辰,江慕灵一如既往的戴着顶粉色帷帽,环翠璎珞,粉裙飘逸,乖巧跟在宋清昀身后。 街上行人不多,但是在经过他二人身边时,都不自觉的停步驻目。 “叔叔要带我去哪里?”江慕灵好奇的问着,白净的小手眷恋般抓着他的一角衣袖。 宋清昀昳丽的面容上噙着淡淡笑意,深幽黑沉的瞳眸稍稍弯起,“马上就到了。” 说话间,医馆已经近在眼前,宋清昀迈步走近,江慕灵却是在门口愣了下,犹犹豫豫的跟着进去。 淡淡的中药味儿弥漫在空气中,江慕灵吸了吸鼻子,迷茫问道:“叔叔,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宋清昀不答,余光一瞥宋远,后者立即心领神会,去了内室。 江慕灵越发不解,正要再问,宋清昀却将她拉到一边,示意她稍安勿躁。 大概是因为近日来正在举办勇士大会,所以医馆之中都变得冷清了起来,除却几个小药童在柜台后抓药外,再无他人。 不多时,宋远出来了,怀里托着个绒球似的东西,一耸一耸的,还会动。 等到走近了,江慕灵这才认出,宋远托着的竟是只小奶狗。 “呀!” 她乍惊乍喜的站了起来。 浑身雪白的小奶狗温驯趴在宋远怀中,毛发蓬软,圆溜溜的眼珠就像是玻璃球般黑亮,江慕灵几乎是一眼就喜欢上了,伸出手接过它,“哇,好可爱的小狗!” 她爱不释手的抚摸着小奶狗毛绒绒的身子,柔暖温软的触感让她整颗心都跟着化了,宋清昀见她喜欢,唇边笑容不由加深,“喜欢吗?” 江慕灵重重点了下头,杏眸晶亮,就连秀丽的小脸上都泛起了淡淡红晕,“这是给我的吗?” 宋清昀微笑颔首:“嗯,给你的奖励。” “谢谢叔叔!” 他瞧她那副兴高采烈就差没飞上天的激动模样,不由轻笑了起来,“好了,收敛一点,现在可是在外面。” 江慕灵连连点头,可是心潮澎湃的情绪一时半会儿实在难以平复,她爱怜的抱着小奶狗,凑到自己颊畔蹭了蹭,柔软又温暖的触感让她很是舒服,只恨不得再蹭几下,“叔叔,您怎么会想到送我一只小狗,以前您不是说我不会照顾小动物的吗?” 其实早年她就缠着家里人想要养小动物,女孩子天生对这种毛绒绒又可爱的小生物没有抵抗力,然而她再喜欢,江父和江母都以她会受伤为由禁止她靠近小动物,便是连宋清昀都对此保持默许。 毕竟她太过活泼,要是一个不小心被挠或者被咬,那可就要了命了。 “因为慕灵最近很乖,所以这是奖励。”宋清昀笑答着,复又加了句:“它还没有名字,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江慕灵想也不想道:“叫小乖怎么样?” 她继续抚摸着小奶狗绒球似的身子,盈盈水润的杏眸都变得温柔了起来,“希望它一直像现在这样乖乖的,听我和叔叔的话。” 第165节 宋清昀‘嗯’了声,嗓音愉悦,“那现在小乖和大乖是不是要回馆驿了?” 江慕灵懵了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那个‘大乖’是自己。 这个称呼让她面上瞬间烧热了起来。 他看着她的目光平静从容,就像是平日里那样,可再仔细一看,又觉得多出了一点什么。 那一丝多出的情愫让她莫名觉得羞窘,竟是无法继续与他对视。 江慕灵有些慌乱的移开视线,心跳却情不自禁的加了速。 唉? 好奇怪…… 为什么……会突然不敢再看叔叔…… 她捂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不由自主的抱紧了怀中小乖。 之后,宋清昀又带着江慕灵去街上买了一些小奶狗需要用到的吃食和用具,大概是因为置身闹市,她原先的那些不自在和羞窘也渐渐退却了,开始开心的挑选起小乖能用和不能用的,以至于买的东西越来越多,到了最后连宋远都拿不下,只得让店家将货物送到四方馆。 全程江慕灵都紧紧抱着小乖,根本不让其他人接手。 宋清昀看她抱了一路,难免有些担心,“累不累?” 江慕灵摇摇头,秀丽的小脸红扑扑的,看得出来至今还处于兴奋状态,“不累不累,小乖很轻的,几乎没有重量。我以后要好好养它,把它养的胖乎乎的。” 说话间,两人也进了四方馆,银锭正焦急的在馆驿内转着圈,此刻见得他们回来,顿时眼睛一亮,飞奔了过来,“小姐!” 她冲到了江慕灵跟前,先是草草给宋清昀行了一礼,继而才急急对江慕灵道:“小姐,您可算……咦?哪里来的小狗?” 银锭惊奇,心里却被这可爱又绵软的小动物给勾的痒痒的,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毛绒绒的小乖。 小乖不怕生,还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银锭的手,逗得她笑了起来。 江慕灵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看你一脸紧张的,出什么事了?” 银锭‘啊’了声,“哦,是洛公子在等您。他都等您大半天了,就在咱们的院子里,婢子本想让他到房里喝杯茶,可他说您不在,不好逗留在女子闺房……” 江慕灵愣了下,“洛公子?” 今天没说要学制扇啊……洛公子怎么会过来…… 难道是有其他要紧事? 这般想着,江慕灵难免上了心,生怕是学扇的事出什么差错,脚下步伐顿时加快了,宋清昀瞧着她这明显的转变,眸色略微暗沉了下来。 他维持着方才不紧不慢的步伐,跟在她后面。 江慕灵刚进院子,就看到一名靛袍男子站在前方,修长挺拔的背影看上去沉默而平和,丝毫看不出久等的不耐。 大概是听到身后动静,男子回头,面容温雅如玉,唇透春风笑意,不是洛庭柯又是谁。 江慕灵一眼就注意到了他怀里抱着的毛绒绒生物,无比意外,“洛公子,你怎么也抱着只小狗?” 洛庭柯面上的笑意僵了下,因为他看到了江慕灵怀中也有只小狗。 慢江慕灵几步的宋清昀此刻也走进了院中,他看着互感惊诧的两人,慢慢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宋远悄悄瞅了眼他,只觉得自家主子的心思……真是深不可测。 啊~2016年最后一天了,在这里声声先祝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了大家都要开开心心哦~(づ ̄3 ̄)づ╭?~ 卷三:北齐 第二十二章:误入桃花源 洛大人也是可怜,这好不容易送小姐一次礼物,还被丞相给先一步洞悉,可真是…… 宋远已经不知道是该同情洛庭柯,还是同情洛庭柯。 洛庭柯的恍神只是一瞬,“原本是想要送给小姐的。” 他这么说着,薄唇轻舒,温柔微笑道:“只是没想到,小姐已经先得了小狗。” “是叔叔刚送我的。”江慕灵情不自禁的也跟着笑了起来,秀丽的小脸就像是被点亮般熠熠生辉,“洛公子,你和叔叔可真是心有灵犀。” 宋清昀没说话,只是嘴角瞅了下,似乎隐隐有些不满。 谁要跟洛庭柯心有灵犀! 洛庭柯也有些不自在,“在下记得江小姐曾说过,很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所以在街上见到这只小狗时,就忍不住买了下来……” 江慕灵懵了下,“咦?我和洛公子说过喜欢小动物吗?” 洛庭柯的后续言语顿时就胎死腹中了。 他有些意味难明的看着江慕灵,实在不明白她的脑回路是怎么个情况。 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 不过送人礼物重样,倒确实是尴尬。 洛庭柯定了定神,先解释了句:“在临安灵隐寺的时候,我和小姐不是一起见到只小猫咪吗?那个时候小姐曾说过的。” 江慕灵认真的思索了下,没什么印象,倒是银锭想起来了,连连点头,“小姐,是有这么件事。” “哦……”她还是有些迷茫。 “不过小姐既然已经有了小狗,在下再送一只过来的话,就太多余了。”洛庭柯倒也知趣,斯斯文文的道:“那这只小狗就留给舍妹吧。” 第166节 哇……江慕灵睁大了杏眸,有种惺惺相惜之感,“原来洛小姐也喜欢小狗啊。” 洛庭柯笑着点头,心里却忍不住冒出句——喜欢才怪了。 那小丫头最痛恨的就是带毛动物,因为她对动物的毛发过敏。 要是将这小狗带回西院…… 洛庭柯头疼,已经能够想象洛雅柯会掀出多大的浪了。 *** 自东院出来以后,洛庭柯随手就将小狗送给了一个路过的婢女。 洛雅柯从暗处蹿了出来,谨慎的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你有没有发现,江慕灵从南诏回来以后,就慢慢疏远你了?” 暮色四合,四方馆内灯火明亮,走在林径间都不需要提灯笼照明。 这自然不可能是北齐作为。 四方馆作为各国来使暂住的馆驿,朴实无华了数十年,却在江慕灵入住的当晚改头换面,不仅东院重新修葺了番,便是各条小径林荫都砌了烛台,每十步一座,幽幽光亮照射四周,整晚不灭,除却天上月光,四方馆夜如白昼之状也成了大京城中的一道奇景。 东院与西院之间相隔甚远,中间还设有高楼广院,为北齐官员和勇士大会暂居之地,洛氏兄妹相携着经过北齐人的院门口,前头已经可隐隐看到长廊。 过了长廊,便是洛中人下榻的西院了。 “先前暗哨就穿过消息回来,说是江小姐已经和宋相在一起了。” 说这话的时候,洛庭柯的声音有些紧绷,全然不复平日里的温雅和善。 洛雅柯咋舌,不由自主的停了脚步,“这也变得太快了吧……” 洛庭柯顺势也跟着停下,叹了口气,“江小姐和宋相相识十数年,感情自然不足为外人道。” “若江慕灵真的对宋清昀有好感,又干嘛要来缠着你。” “江小姐哪里缠着我了。” “这每天都跑到府上来找你,还不叫缠?”洛雅柯白了他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还不是你太迂腐,每天只会之乎者也,这么不懂讨女孩子欢心,怪不得江慕灵移情别恋!” 洛庭柯不赞同道:“女子闺名最是重要,你切不可再说此话,免得污了江小姐清誉。” 洛雅柯不服反问:“她要问心无愧,谁能污蔑?” “雅柯!” “哼,我可不管这许多,”洛雅柯一扭头,气恼道:“只是你,可别因情误事,忘了陛下的嘱咐!” 洛庭柯心中一凛,立即正色:“自是未忘。” “那就好!” 洛雅柯有些没好气。 两人正谈着,远远可见前方有人群朝着这边走来,当先一人正是北齐重臣赵寅。 洛雅柯现在是一看到北齐的人就头疼,连忙迭声催促着洛庭柯,“快走快走,这些个北齐人真是讨厌,撞上了又要憋一肚子气。” 北齐仇视洛中已不是一天两天,最近更是明目张胆,不停挑衅行事,俨然一副想要开战的趋势。 洛庭柯也不想与赵寅再有交集,顺着洛雅柯的意思快步离开了。 两人很快上了长廊,不多时便消失在视线尽头。而另一边,赵寅已经带着人往东院方向走去,并没有注意到方才此地有其他人停留。 赵寅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东院,欢声笑语立刻传了出来,让他难免觉得意外。 院中遍植莳花,廊外一角还新搭建起了座紫藤花架,此刻正值花期,繁花簇景,蝶莺翩飞,下置有玉白石桌一张,并几个圆石小凳,这是江慕灵特地翻修置办起来的,清雅宜人,十分适宜居住。 此刻,娇俏秀丽的富家小姐正拿着枝紫藤花,逗弄趴伏在玉白石桌上毛绒绒的小奶狗,后者伸着小短爪,憨态可掬的想要抓住花枝,可每次的每次都扑空,这一行径惹得院中观望的婢女们都笑了起来,那娇俏秀丽的富家小姐笑得尤其开心,秀丽的小脸上萦绕着淡淡粉晕,分外诱人。 面容昳丽精致的年轻男人一袭深袍,端坐廊下,正悠闲的喝着茶,他的手指修长挺秀,比起握着的瓷杯,手指的色泽倒是更为亮润,一双深幽黑沉的眼眸安静的注视着被众婢女团团簇拥着的娇俏小姐,薄唇轻舒,三分笑意微噙,气度卓然,又矜雅清贵,浑身上下都透着东临人的温淡有仪。 此情此景,就如同笔触清蜒婉约的水墨丹青画,一喧闹一安详,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结合在一起时却显得分外和谐。 赵寅被这桃花源般的景致弄得恍惚了下,一时间竟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迷幻虚渺。 卷三:北齐 第二十三章:新增情敌 宋远目光一掠,注意到院门口的赵寅,不由得俯身在宋清昀耳边言语了两句。 宋清昀眸光微闪,放下了手中的瓷杯,“去请赵大人上二楼书房。” 他声音平静沉稳,昳丽精致的面容上漾着三分浅笑,宋远领命而去,并没惊动旁侧的莺莺燕燕们。 宋清昀起身,稍整衣袍,江慕灵注意到他那边的动静,手下逗弄着小乖的紫藤花枝顿在半空,一下就被只毛茸茸的短爪给抓了去。 “呀,抓住了抓住了。”银锭欣喜,一连迭声的嚷着,玉屏和玛瑙也跟着乐。 “这小家伙好聪明。” “瞧瞧它这样子,是在笑吗?哈哈……” …… 江慕灵倒是不再关注小乖了,她秀眉微拧,见着宋清昀一言不吭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喊了声:“叔叔,您要回房歇息了吗?” 宋清昀步伐一顿,回过头来,她已经抛下一群小婢女们,小跑着到了他的跟前,白净的小脸稍稍仰着,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第167节 不知怎的,他心里蓦地软了一块,轻轻嗯了声,“有客来了,你继续跟她们玩吧。” 有客? 江慕灵疑惑,四下望了望,这才发现院子的角落里站着好些个侍卫仆从,而一直如影随形跟在宋清昀身边的宋远却不见了踪影。 “客人已经到了吗?”她的目光开始望向木砖瓦楼的二层,那里是宋清昀的书房,书房上面,则是她住的地方了。 宋清昀颔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继续玩吧,我上楼一趟。” 她习以为常的蹭了蹭他的掌心,点头应好。 宋清昀收回手,径自沿着楼梯上了二层,她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他修长的身影走进书房中,这才收回目光。 书房内的布置简洁古朴,全然有别于临安丞相府的奢华矜贵,宋清昀才刚一进门,赵寅便笑着寒暄,“宋相,我又来打扰了。” ——倒是挺有自知自明的。 宋清昀暗暗思忖着,面上却不显,淡笑着示意他坐下说话,“不知赵大人冒夜前来,有何急事?” 赵寅顺势坐了下来,“其实我是专程来找江小姐的。” 可是这人是见着了,话却没说上半句,就被带到了这里。 宋清昀怔了下,倒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找慕灵? 他们之间几曾有过交集? “赵大人找慕灵?”他不确定的又问了遍,“不知是为何事?” “哦,先前江小姐跟我说,想举办一场踢毽子比赛,邀北齐全国上下的女子参与。”赵寅笑了起来,他生的粗犷高大,嗓音自然不同于常人,笑起来都如闷雷阵阵,“现在万事俱备,参赛人员的名单也已列好,就定在明日申时。” “……” “原想亲自告知江小姐,不过刚才见小姐在忙,那告知宋相您也是一样了。” “……” 赵寅自说自话了好半天,都没见宋清昀说半个字,心中难免奇怪,他看了后者一眼,见他面上带笑,眸正神清,不像是走神的样子,不由纳闷:“那就……劳宋相给江小姐传达一下了。” 宋清昀定了定神,虽然他正因江慕灵私下的拜托而不高兴,但场面上还是得装装样子,与赵寅周旋一二,打消他的疑虑。 就这般三言两语的,赵寅的心思慢慢也活络了起来,“我听闻,宋相是江小姐的义叔?” “嗯。” “那不知,江小姐今年贵庚?” “今年及笄。” “哦,那许配了人家吗?” “……” 这问题好像越来越不对劲了。 宋清昀心中一沉,不着痕迹的瞥了赵寅一眼,见他双目泛光,满脸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期盼,顿时就有了猜想。 这人莫不是对慕灵…… 他眸色微冷,惯来从容沉稳的声音中竟是夹着丝浅淡锋锐:“赵大人大抵是不知东临习俗。我东临的女儿家,只有在订下亲事后才会及笄。” 赵寅立刻露出失望之色。 这一来,他的所思所想宋清昀自然一目了然。 赵寅说完了要说的,又打听到了想知道的,自然不会再久留,宋清昀派了宋远出门送人,又吩咐他回来的时候把江慕灵叫上来。 等到人都走了,他才慢慢舒出一口郁气,从桌上摆放着的一盘蜜饯中取出枚杏李,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味道弥漫口腔,多少冲淡了心里那股子烦闷,他吃了一颗又一颗,直到大半盘的杏李都下了肚,胃里满是甜腻之感,这才停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江慕灵就是这个时候跑进来的。 “叔叔找我吗?”江慕灵欢快的说着,秀丽的小脸飞扬意气,四下一望,见只有他一个人,不由笑了起来,“客人已经走了吗?是谁呀,这么神秘,都没见着人。” 宋清昀不动声色:“你之前是否找过北齐的赵寅赵大人,让他帮着增加一场踢毽子比赛?” “是呀,刚才来的是赵大人吗?怎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就走了。” 打招呼? 宋清昀觉得自己刚才那半盘桃李是白吃了,“我不是曾交代过你,让你与赵大人保持距离?” “唔……说是这么说,可是赵大人一直挺关心我们,人又和气,我就……”江慕灵正打算好好解释一番,却机灵的发现宋清昀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她眨了眨眼,声音顿时就小心翼翼了起来,“叔叔不喜欢吗?” 宋清昀沉默。 江慕灵了然了。 有的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江慕灵反应很快,立刻肃然起誓:“叔叔要是不喜欢,那以后我都不理赵大人了!” 宋清昀看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知怎的,心里的那团火慢慢就消了下来,变成了满满的无奈。 这小丫头……还是个孩子啊。 第168节 他又何必跟个孩子计较。 宋清昀叹气,“若是在东临,我可随你乱来,但这里是北齐。” 他循循善诱,难得在她面前正色:“你也知道,北齐惯来嚣张跋扈,我们与其打交道,从来都是慎之又慎,就怕出个什么差池,你生性单纯,我是怕你被有心人利用,这才让你少与北齐的人接触,以免生出事端。” 大概是他从来没在她面前说过这方面的事,所以冷不丁被这么突然教育了番,她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江慕灵懵了好半天,才讷讷道了句:“可是、可是赵寅收了我的银子啊。” 她慢慢回味了过来,杏眸认真的凝视着宋清昀,“既然收了银子,他怎么会找我麻烦。” 卷三:北齐 第二十四章:从未见过如此抠门小气之人 什么? 居然还给了银子?! 宋清昀面上的笑容有一丝龟裂。 江慕灵浑然不觉:“北齐这边没有东临的钱庄,还让我好是伤脑筋了一番,毕竟出门在外,现银累赘,带的都是银票。不过之前叔叔不是让我去赌坊跟注嘛,就索性把赚来的钱都给了赵大人。” 她言语间透着几分得意,看向宋清昀的杏眸亦是满含期待,分明就是等待着他的夸奖。 他见她一脸的天真烂漫,按捺着不悦和颜问道:“你给了赵大人多少?” 江慕灵唔了一声,掰着手指算了下,伸出了五根秀气的手指。 宋清昀一窒,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江慕灵见他神色有异,昳丽精致的眉间更是掩饰不住的逸出痛楚,不由大急,“叔叔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她下意识的搀住了他,因为离得近,甚至还能嗅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宋清昀想说自己是哪哪儿都不舒服,特别是心脏那块,刚才比划的那个金额已经严重刺伤到他的内心了。 “这事你怎的不跟我商量?” “我看叔叔一直在忙,这事又是小事,就没打扰您了。” “……” 宋清昀此刻的脸色绝对称不上好看。 他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刚才赵大人过来说,踢毽子比赛会在明日举行。” “哇,这么快?!” 虽然心里还担心着宋清昀的身体,但江慕灵毕竟是孩子心性,顿时就把其他抛诸脑后了,“叔叔放心,我一定拿个第一名回来!” 宋清昀勉强露出丝笑,“既然花了钱,那就好好准备下吧。” “嗯!” 因为心情不佳,宋清昀也没多留江慕灵,说完正事就让她下去玩儿了。 可是那五千两银子去的冤枉,让他许久都不能释怀,“慕灵这丫头,真是……” 他懊恼又忿然,气全撒宋远头上了,“她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怎么能让她白白把那么多银子送给赵寅?!” 宋远大感冤枉:“主子,此事卑职并不知情。” 宋清昀沉了俊脸,山雨欲来般危险,“你成日跟在慕灵左右,怎会不知情?难不成你没有时时守在慕灵身边?” 话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经现出怒意,宋远看出他是真的动了气,立马就跪倒领罪:“主子有事吩咐的时候,卑职定然是不在小姐身边的。” “……” 确实。 这几日里他让宋远去办的事不少,那时候都是杨皆守在东院,想来也没太注意这些细节。 宋清昀缓缓闭上双眸,极慢的吐出一口郁气。 他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事涉如此多银子,他实在很难让自己冷静。 杨皆到底在想些什么? 宋清昀恼怒又不满的思忖着,这北齐的人来找了慕灵,怎么能不报到他这里,让他知道呢?! 然而杨皆毕竟是禁军统领,又是东临帝心腹,他自不好像对宋远这般把人叫进来一番训斥。 那这事就要打落门牙往里吞,白白让那赵寅赚了这些银子吗? 宋清昀左思右想都觉得这口气咽不下去,“赵寅住的地方,守备可森严?” 宋远眼皮一跳,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主子……” 果然,下一刻宋清昀就说出了让他意料之中的话,“想办法把慕灵送过去的银子夺回来。” 宋远大汗,心想自家主子这爱财如命的嗜好是真的绝了。 这往日里挺精明冷静的一个人啊,怎么一牵涉到钱,脑子就不灵光不顾大局了呢? “这……会不会不大妥当……”赵寅是武官,府内的戒备肯定森严,这要是被抓,后果不堪设想。 他嗫嚅着,想要改变宋清昀这离谱的念头,然而宋清昀目光一掠,十分平静的丢下了另一枚重磅炸弹:“或者你会比较喜欢夺北齐国库?” 第169节 宋远立即正色,“卑职今晚就潜入赵府。” 宋清昀满意。 今晚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夜。 *** 初升的太阳缓缓将光芒投撒大地,整座大京沐浴在日光之中,生机勃勃而又不失热闹。 可这要说起最热闹的地方,那无疑是御街西路上的赵府了。 赵寅气呼呼的插着腰,在大堂里疾步走着,黝黑粗犷的脸上满是愤怒,一双眼睛更是几欲喷出火来,“你们这京畿卫所是怎么当差的,啊?!贼人都偷到我的府上来了,居然还抓不到人?!” 整座赵府现已被京畿卫的人团团围住,京畿卫首领在一侧点头哈腰的应着是,诚惶诚恐道:“大人息怒,下官回去以后一定派人彻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贼人找出来,送到您面前。” “封锁城门,挨家挨户的找!”赵寅暴怒吼道。 “是是是,一切听凭大人吩咐。” “那你还杵这做什么?还不快去!” 京畿卫首领连连点着头,慌不择路的扭头就跑,可没跑出几步,赵寅的怒吼又传来过来,“回来!” 京畿卫首领马不停蹄的滚了回来。 赵寅忍着气,粗声道:“最近正在召开勇士大会,各国来使众多,王上亦在观赛,你们搜寻贼人时,切不可惊动他们。” 他身为北齐武官,又曾出使东临,若是让旁人知晓有贼进了他的府邸……那他面子往哪里搁,北齐和王上的面子又该往哪搁?! 京畿卫首领虽知这期间的厉害关系,但是要真做到……就难了。 毕竟赵寅刚还说要封锁城门,挨家挨户的找……这么大的动静和阵仗,不被人知道是不可能的事吧。 赵寅瞥见京畿卫首领露出为难,脸色顿时更差了,“怎么?有问题?” 京畿卫首领点头,小心翼翼道:“确实……是有点……” 赵寅冷哼:“那我看这个京畿卫首领的名头落你身上也有问题了。” 此话一出,京畿卫首领顿时就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的改口:“不不不,没问题,没有任何问题。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不惊动任何人的把贼人找出!” 赵寅的心情稍微好了点,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下官告退。” 京畿卫首领躬着身子,慢慢退出了大堂。 卷三:北齐 第二十五章:一起去骑马踏青呀 古朴粗犷的建筑群安静矗立在御街西面。 朱门紧闭,重兵把守,宁和安详,是与演武场截然不同的清静。 江慕灵今儿个起了大早,几个小婢女忙着给她梳妆打扮,为方便行动,把塞箱底的一套窄袖束腰的劲服都翻了出来,她肤色白净,极衬这浅粉的颜色,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亦是编成长辫,尾缀流苏,英姿飒爽。 “小姐今日一定能拿第一的,放眼咱们东临,就没一位小姐能踢毽子胜过您的!” 银锭嘻嘻笑着,给她配上了一对水色及足的玉石耳坠,玛瑙正在给她描眉上妆,螺子黛渐渐晕染开来,有如远黛青山,胭脂粉轻扑,颊畔生霞,额际一抹桃花金钿凭添出几分女子娇媚,铜镜中映出的女子面容秀丽多姿,只不过浅浅一笑,便是俏生生的婉约动人。 只可惜江慕灵看着却有些不满意,她扯了扯自己额间的那块桃花金钿,皱起了修眉,“今天要下场比赛,戴这些首饰累赘了吧。” 银锭连忙拉下她的小手,“今天小姐的打扮偏男儿化,所以才要配首饰,这样才有女子的气韵。” “是这样吗……” “是的!而且小姐,您今天代表的可是咱们整个东临,一定不能落了面子!” 这场踢毽子比赛是临时加出来的,东临和洛中自然不会有适宜参赛的选手,虽然说赵寅强行在两国中挑出数名能挽弯弓射大雕的将士……但那些无疑是走走过场,哪个大男人愿意玩女儿家的毽子? 所以啊,这场比赛的最后得冠主,不是江慕灵,就是北齐的女子了。 玛瑙放下了胭脂盒,有些疑惑的问道:“不过我听说,北齐民风虽然彪悍,但对女子却极为苛刻,不管是出阁还是未出阁的女人,都不能在外抛头露面呢。” “我听叔叔说,这次北齐派出的女子选手,都是从朝官府上出来的。”江慕灵张开双手,让玉屏给自己系好臂绳和腿绳,“大致就是些婢女侍女之类的……” 玛瑙点头,露出了然。 这时,院子里头传来了宋远的声音,“小姐,是否准备妥当,可以出门了?” 江慕灵冲玛瑙道:“去,跟宋侍卫说一声,我这边好了,随时可以出门。” 玛瑙领命,小跑着下去了。 屋外夏日炎炎,阳光暴晒而下,无比闷热。 宋远就站在院中,头顶骄阳,站姿笔挺的候着。 他身侧停了顶软轿,几个轿夫正将冰盆往轿里头放。 楼梯间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他下意识的抬头望去,见到抹浅碧色一闪而过。 玛瑙跑出楼梯口,高喊了声:“宋侍卫,小姐已经好了,是现在就出发吗?” 她小脸微微泛红,大概是因为方才的疾跑,气息都变得不稳了起来,宋远见她气喘吁吁的模样,不由得微笑了起来,“轿子已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玛瑙得了回答,点头道:“好的,那婢子这就去告知小姐。” 她这跑上跑下的,宋远不免生出几分怜香惜玉之情,“无碍,离比赛时间还早,玛瑙姑娘大可不必如此着急,慢慢来吧。” 第170节 玛瑙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关怀,心中感激,点头应是,等到再往楼上走时,步伐不由自主就缓了下来。 *** 演武场与四方馆毗邻,路上也不必花多少时间,因为今天江慕灵也要参加比赛,宋清昀早早携了杨皆过来,就为安置比赛场地。 踢毽子不比真刀真枪的动武,亦无任何方面的限制,只要随便辟出一片场所,就能进行比赛。由于考虑到夏日炎热,江慕灵会吃受不住,宋清昀特地向赵寅提出,将比赛移至室内进行,并辅以冰盆降温。 如这般女儿家的玩闹把戏,自是不会有太多人感兴趣,赵寅虽然已向北齐帝知会过有这场比赛,可后者却并没给面子的莅临现场。因为演武场内还同时进行着蹴鞠比赛,大部分的人都在蹴鞠场热火朝天,哪有闲心来看踢毽子。 经此种种,踢毽子的场地也不必太大,摆放的冰盆数量自然是勉强能让赵寅接受。 等到一切筹备妥当,将室外炎热隔绝,殿内的温度也降低了不少,人在其中,倒也舒爽。 江慕灵在宋远的带领下,在演武场内绕过七拐八扭的几处,终于抵达踢毽子比赛的场地。 此地乃演武场的东北角,远离其他赛场的喧嚣和吵闹,宫殿不大,石砖瓦檐,门窗紧闭,外头驻守兵士,看上去无比安静。 轿夫抬着轿子,在宫殿门口停了下来,银锭撩起轿帘,江慕灵蒙着面纱走了出来。 玛瑙连忙给她撑起了油纸伞,隔绝爆烈的阳光。 “这里就是比赛的地方吗?”她有些意外的打量着四周,面上唯有一双盈盈水润的杏眸露于其外,更显清灵动人。 宋远点头,十分尽责的给宋清昀揽功:“主子怕您受不得热,这才临时吩咐赵大人改变比赛场地。” 江慕灵惊讶感慨:“叔叔想的真周到。” 宋远笑:“小姐快些进去吧,外头太阳太烈,莫要晒伤了您。” 江慕灵颔首,银锭快她一步,将紧闭的宫殿大门打开,她们一行鱼贯而入,大门又在身后关上。 宋清昀高坐主席之上,一边坐着赵寅,一边坐着洛庭柯。 他心思不在这,与赵寅聊得也有些漫不经心,洛庭柯则一直安静的坐着没说话,就在这时,大门打开,江慕灵走了进来。 宋清昀几乎是立时看了过去,昳丽精致的眉眼间也漾出几丝真诚的笑意,他坐在原地没动,正等着江慕灵过来,可身边人影一晃,已经有人迎了上去。 “江小姐,你来了。”赵寅今日的打扮与往常无异,只是他身量太高,走到江慕灵面前时,就像座山般带着浓浓的压迫感,后者情不自禁的退了步,仰起了脑袋,“赵大人。” 赵寅大笑,嗓音如雷震耳,“呵呵,我们也见过好几次了,小姐怎么还是这么客气,直接叫我赵寅就好了。” 江慕灵呆了下,觉得赵寅的这个提议,不太妥当。 唔……之前叔叔说过,要和赵寅保持距离的,既然要保持距离,那称呼怎么能改呢。 她想事想得入神,自然就没注意到其他人的反应。 宋远见江慕灵突然不吭声了,心里顿时就一咯噔。 他能感觉得到,自家主子那眼神已经跟刀子一样咻咻的射过来了,这小姐要是再和赵大人聊下去…… 宋远神思一凛,刚想开口,可赵寅却先一步道:“江小姐,不知道待会儿比赛结束后,你有没有空?我在大京郊外有一片马场,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骑马踏青啊。” 卷三:北齐 第二十六章:半是深情半宠溺 “啊?” 江慕灵呆呆眨巴着盈盈水润的杏眸,她与赵寅并未怎么接触过,又兼之宋清昀的耳提立命,这冷不丁被他一提议,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 骑马踏青她确实很有兴趣,何况北齐的骏马不同于他国,健壮高大,勇猛凶悍,人坐在上面,可威风了! 但是叔叔说过,不让她跟赵寅有过多接触的…… 赵寅一脸期待,“晚些时候就没这么热了,夕阳西下,骑马而行,多有意境。” 虽说是在等着她的答复,但他却满心自豪,笃定了江慕灵不会拒绝。毕竟东临来的人一向喜欢这种诗情画意的调调,他投其所好,能被拒绝才怪了吧! 宋远等在边上,那是满心满眼的焦灼,恨不得立刻按着江慕灵强硬拒绝。 小姐到底在考虑什么?这明摆着要回绝的事,值得犹豫这么久?她是没发现主子的脸已经黑的跟锅底一样了吗?! 宋清昀远远看着这边,是一脸山雨欲来之色。 要不是身边的洛庭柯抑制絮絮叨叨的跟他念着什么,恐怕他非得亲自过来把人带走不可。 宋远看了眼江慕灵,见她还是迟疑着不说话,便硬着头皮插了一句:“赵大人,这比赛就要开始了,有什么事,不如等赛后再说?” 赵寅面上神情一僵,立时就露出不悦,瞪了宋远一眼。 怎么会有这么不知趣的人?看不出他这是在讨江小姐欢心吗?打什么岔! 江慕灵正愁不知怎么是好呢,宋远这一打断,正好给了她一个台阶,于是她顺阶就下了,“啊,比赛要开始了,那要赶紧准备一番了。”她望向赵寅,“赵大人,骑马一事就先不说了吧。” 赵寅一脸不甘愿,可江慕灵说完之后也不等他回复,径自就往宋清昀所在的方向走了。 她身边的婢女侍卫随之离开,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只剩他一人枯站原地。 他的脸色立刻就变的难看了起来。 这江家小姐未免也太不是抬举了!他这满腔真心的邀约,她竟如此敷衍! 且不提赵寅心中有多恼怒和暴躁,江慕灵步伐轻快的小跑着到了宋清昀面前,见洛庭柯与他聊得正欢,不由好奇,“叔叔,洛公子,你们在聊什么呢?” 宋清昀眉眼含笑,还是那副沉稳从容之态,从他那张昳丽精致的面容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没什么。” 江慕灵见他说的简练,以为他是在谈什么重要的大事,不方便告知他人,点点头也就不再细究了。 第171节 然而实情确实宋清昀自己都不知道洛庭柯说了些什么,他刚才全副心神都在江慕灵身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洛庭柯确实不知他们心里那些想法,温文一笑:“江小姐,你来了。” 江慕灵弯唇一笑,点头应是:“待会儿我上场比赛的时候,叔叔和洛公子可要给我加油噢!” 虽然近段时间洛庭柯和江慕灵之间的关系冷淡了些,但最近她求助于他制扇,一来二去的,关系倒还是维系上了,洛庭柯颔首,认真道:“在下正是想看小姐夺冠才来,自然要为你加油打气。” “哈哈,洛公子真是会说话。”江慕灵被他这诚挚的言语逗乐,豪气顿生,拍着小胸脯保证道:“看着吧,本小姐这回一定拿个第一名回来,好好给东临争个面子!” 宋清昀本来就见不得江慕灵和洛庭柯相谈甚欢,见状立即道:“慕灵,你该去准备一下了。” 江慕灵“啊”了声,“哦,对,比赛要开始了。” 她匆匆四望,宋远连忙给她指了个方向,数名打扮干练的参赛人员正齐聚一处,她杏眸一亮,不由得跑了过去,可刚跑出几步,又觉得不对,倒回了宋清昀面前。 后者神色微讶,她却一脸笑意盎然,软软道:“叔叔,我过去了。” 眼前的小姑娘眉目秀丽,眸光纯稚,就那么俏生生的笑着,笑得他心中那丝不满郁气烟消云散,只余浓浓柔软,辗转难泯。 他情不自禁的,也露出了几分真实的笑意,精致的眉眼稍稍弯起,薄唇轻翘,给她打气:“好。” 他的声音低沉而柔暖,半是深情半宠溺,“加油。” 卷三:北齐 第二十七章:却之不恭 此次参加踢毽子比赛的不止有纤纤窈窕的女子,还有一群三五大粗高大壮实的大男人。 为了区分出各国参赛选手,北齐着青服,上场的大多为高官达贵府上的侍女;东临穿红衫,除江慕灵是新加上去外,余下男子皆为其他比赛的选手;到了一身黑袍的洛中那边,便是一丁点女色都见不到,黑压压全是阳刚之气。 比赛规则很简单,谁能将毽子不落地的踢到最后,谁就是获胜者。 礼官摇旗,三国选手一齐上场,再摇旗,准备就绪,等到了第三次旗帜落下时,此起彼伏的毽子开始漫天乱飞,各国选手或轻松或紧张,更有甚者,还在满头大汗的追着毽子跑。 真是一片难以言喻的场景。 北齐还好,女子踢起毽子来轻盈而熟练,举手投足间都是令人心生向往的美感;东临也不差,江南水乡孕育出来的男子,光是气度风仪就比别人多几分,更别提还有个能将毽子踢出各种高难度新花样的江慕灵;至于洛中…… “啊!”黑袍男人惊呼,毽子直接被踢飞出赛场。 “啊!!”围在赛场外,观看比赛的其他参赛选手也惊呼,那疾飞而来的毽子就像是疾驰的羽箭,重重射中其中一人的脸。 只见得鲜血喷涌,吓得周围人惊声尖叫,很快有大夫和几名侍卫上前将人拖走救治。 可这并不是结束,又有几枚毽子飞出,砰砰砰的或砸进观看人群,或飞向宋清昀一行所坐之地,引得所有人抱头鼠窜,场面一时无喧闹。 宋清昀的额角抽了下,身形一移,避开了直射向他面门的毽子,“洛大人,贵国这踢毽子的脚法,可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洛庭柯满头薄汗,尴尬道:“让宋相见笑了。” 可这也实在怪不得他们,这商场的选手皆是洛中勇士,让他们挽弓射箭可以,力聚千钧也可以,可这踢毽子……着实是难为人啊。 赵寅说话更是不客气,直接以呵斥的口吻训道:“洛大人,我看洛中就不必再继续参赛了,免得伤及无辜。” 他与洛庭柯本为平级,就算不能以礼相待,也不该如此居高临下,可现在北齐是存了心的找洛中麻烦,言语上哪回给半分面子,这一番话下来,洛庭柯的面色顿时就有些僵硬,徒增出几分受辱之感。 他定了定神,缓了许久才开口道:“此事确实为我国不对,还请赵大人暂停比赛。” 洛庭柯本以为,他退一步就能解决问题,可是这世上多的是得寸进尺之人,赵寅更是个中翘楚,“洛大人,就因为你们的问题,还要连累比赛暂停,这未免说不过去了吧。” 洛庭柯皱眉,这又不让他们继续参加比赛,又不愿意让比赛暂停,“那赵大人觉得应该如何?” “自然是冲在场的诸位道歉。” 嗯……这个要求还算合理。洛庭柯面色稍霁。 赵寅又道:“还要赔偿那些受伤之人的医药费用。” ……这也在情理之中。 洛庭柯点了点头。 “以及……” 还有? 赵寅眉峰一挑,半是得意半挑衅道:“以及,在场的诸位都因这场无妄之灾而受到了惊吓,洛大人就不需要弥补一二吗?” 洛庭柯:“……” 不知何时江慕灵已经走到了宋清昀身边,她见赵寅和洛庭柯之间气氛诡异,而宋清昀又是一副看好戏的作态,不由疑惑。 她拉了拉宋清昀的衣角,见后者望过来了,才小小声的问道:“叔叔,洛公子和赵大人是怎么了?” 她声量细小,显然是怕打扰到他们,宋清昀不语,只伸出洁白挺秀的手指抵在她温软的唇瓣,明显是让她噤声。 江慕灵愈发不解了。 宋清昀轻轻起身,在不惊动他二人的情况下,拉着江慕灵离开,虽然现在洛中与东临是同盟国,可北齐既然针对的只是洛中,意图又十分明显的想与东临结盟,那他现在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少掺和进去为好。 可惜宋清昀还没走出两步,就被赵寅发现,并且出声叫住了,“宋相。” 宋清昀脚步一滞,不由得溢出丝叹息。 他没有急着回头,只是冲江慕灵道:“你和宋远先去前面等我。” 江慕灵似懂非懂的应是,宋远适时上前,领着她往前方走去。 宋清昀看着他们几人走远了,这才回身,昳丽精致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笑容:“赵大人,怎么了?” 第172节 赵寅的目光还停留在走远的江慕灵身上,“江小姐怎么就走了……” 宋清昀面色一凝,心里却想着可不得把人先送走,不然留这让人惦记? 可是这些却是不能表露出来的,他淡淡反问:“赵大人,你叫住本相,就是为了问慕灵?” 赵寅正想点头,可又觉得不对,连忙道:“自然不是。” 宋清昀神情不变,仍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那赵大人有何事?” 赵寅随口就找了个理由:“今日您和江小姐都受惊了,所以方才我已与洛大人商议,晚上由他做东宴请,给二位赔罪。” 洛庭柯:“……” 他们什么时候商量过?! 宋清昀一看洛庭柯的脸色,心里就猜了个七八分,这赵寅还真是死缠烂打,说是宴请,可看他那模样,两眼珠子就没从慕灵身上移开过,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沉默了下,继而才缓缓道:“慕灵今日受惊,还需回馆好好休养,不便出席。” 赵寅顿时就一脸失望,毫不掩饰。 宋清昀暗自冷哼了声,愈发厌恶起赵寅来,他目光一移,落到了洛庭柯身上,只觉这人从未如此顺眼过。 以前慕灵心悦洛庭柯时,这人可一直恪守礼节,从不曾逾越半步,同为追求者,赵寅怎么就这么让人不待见呢? 宋大丞相显然忘记了,当初他是如何恼洛庭柯,每回的每回都是一副恨不能处之而后快的阴险使绊子。 “不过,”他话锋一转,洛庭柯虽然请客不情愿,可话既然说出口了,他自然要欣然赴约,“既然洛大人盛情邀约,本相便却之不恭了。” 赵寅:“……” 原本请客就为找机会和江小姐相处,现在江小姐既然不来,还有什么好请的。 洛庭柯:“……” 他到底什么时候答应要请客了! 卷三:北齐 第二十八章:真假之分 回四方馆的时候,日已西斜,温度也不复白天那般炎热,宋清昀和江慕灵慢慢走着,时不时有风拂过,伴随着清淡好闻的花香,吹动衣袂和袍袖。 “晚膳便不陪你一起用了。”宋清昀目视前方,昳丽精致的面容上是往日常见的微笑,他的声音不大,语气平缓,江慕灵闻言,倒没什么太大反应,毕竟宋清昀地位尊贵,总是会有一些这样或那样的事忙。 “若是在房里呆的闷了,晚上便出门逛逛吧,有宋远在边上,应该没多大问题。不过……”他话语微顿,似是思索了下,才慢声道:“北齐风俗与东临不同,出门还是换上男装。” 东临民风淳朴,临安境内更是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之美称,而且对于女子的限制不大,不仅能结伴游街,亦可独自出门远行,可在北齐确实行不通的。 北齐女子地位普遍低下,不管是出嫁者还是未出嫁者,都禁止在外抛头露面,所以之前宋清昀才会勒令江慕灵乖乖呆在四方馆,以免发生意外。 江慕灵也知其间厉害关系,认真的点了点头,“叔叔放心吧,先前金元正好去成衣铺订做了几件新衣裳,啊,叔叔的也有,我还让银锭送到你房中去了。” “倒是没来得及看。”对于江慕灵的审美品位,宋清昀从来都是持保留态度,所以她送的那些东西,基本是锁在库房纯当收藏。江一轩倒是会投其所好,每次送来的都是质地上乘的布匹绸缎,也就江慕灵还懵懵懂懂。 江慕灵粉嫩的唇一抿,杏眸弯弯,神色带着几分得意,“叔叔一定会喜欢的!” 她可是让金元把大京城中所有的男装都收购了过来,在房中仔仔细细的挑选了整整一天,这才挑出满意的,至于剩下的那些,则让金元分发给了东临的其他随行官员、以及西院洛中那边的人。 这边厢气氛和谐,还留在演武场的赵寅却是一肚子闷气。 此刻比赛结束,大殿之中也只剩下一些清扫整理的仆从,赵寅坐在椅子上,面色铁青,至于桌案之上的大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凸爆,无声显露着他此刻暴怒的内心。 随侍站在他面前,微微躬下了身,犹疑询问:“今晚的宴席,大人真要去?” “我倒是不想去。”赵寅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恨恨锤桌,放置一侧的茶壶和杯盏立时被震得咯咯作响,“可东临的丞相已经答应赴约,放任他和洛庭柯相处,谁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今晚去的也不止他二人,今日参加比赛和看比赛的人,不都会去吗?”随侍小心翼翼的安抚着他,“人多嘴杂,他们未必有机会深聊。” 赵寅烦躁的抬手,表示自己心意已定,他不必在劝。 既然要摧毁东临与洛中的盟约,那自然不能有一点意外,不管是什么时候,他都不能容忍这两人有私下接触。 赵寅余怒未消:“最近他们在四方馆的接触还是那么多吗?” 随侍恭敬回道:“宋相倒是不怎么和洛中有接触,只是江小姐跑西院比较勤,每天都要过去一趟的。” 赵寅眉头拧的更深了,更不高兴道:“江小姐怎么老是找洛庭柯?” “据说在临安的时候,江小姐就与洛大人交好。” “我倒是小瞧了这个洛庭柯。” 江小姐与东临丞相交好,洛庭柯既然攀上了江小姐这条线,那么不论从哪方面,都能拉近和东临丞相的距离。这么深的算计,怎么都不像是洛庭柯所表露出的温和懦弱之人能做出的事。 看来不止是宋清昀心有城府,就是洛庭柯也不好对付。 赵寅暗暗思忖着,却忍不住冷笑。 人难对付又如何,国力差距摆在那,东临和洛中联和起来都不是北齐对手,何况现在他们的盟约即将崩裂,以后还不是一口一个,迟早亡国的下场。 *** 晚上的宴席设在大京主街的鹤楼,赵寅选的地方,因为宴请人数众多,整栋鹤楼都被包下,庭院中还铺摆了十多桌,这才将全部人安置好。 鹤楼是大京城中最负盛名的酒楼,酒菜很好,价钱也很好,洛庭柯今晚怕是要大出血了。 此回出使北齐,洛雅柯并没有跟来,因为北齐意欲破坏两国盟约一事太过重要,洛庭柯怕飞鸽传书会有意外,这才让洛雅柯亲自跑一趟,将北齐意图告知洛中帝。 第173节 这一来一回就要花上个半月功夫,自然赶不上过来。 不过也幸好她没过来,不然知道洛庭柯被坑了这么一大笔银子,那还不得把天捅个窟窿。 酒席上觥筹相错,一派热闹欢庆,宋清昀他们那桌却安排在楼上雅间,远离外头纷扰。 “今晚洛大人破费了。”宋清昀吃了顿不错的晚膳,心情自然好,说起话来也就动听了不少,洛庭柯苦笑,执杯和他一饮而尽,已经不想去思考今晚要吐出多少银子。 瞧瞧现在桌上摆的那些菜,盘盘都透出昂贵的气息,更别提这样的酒席外头摆满了四层…… 得,不能深想,会头疼,心更疼。 赵寅见他二人气氛渐好,顿时就坐不住了,开口道:“洛大人,这勇士大会渐临尾声,看现在的各项比试结果,恐怕又是北齐夺冠了。” 他这话中带着三分挑衅三分得意,洛庭柯却很平静,“历来如此,意料之中。” 赵寅眉峰一挑,又道:“洛中好歹也有小北齐之称,怎么国内勇士如此不济,实在令人失望!” 洛庭柯面色一僵。 赵寅这番将洛中比作北齐第二,无疑是一种侮辱。 可还没他开口,赵寅已然目光一掠,无比随意的转移了话题,“不过说起来,前段时间我在古玩店看到一副字画。” 纵然知道他是在贬低洛中,洛庭柯此时也不好发作了,毕竟人家都已经说起了其他事,而且这话听上去还没说完,以洛庭柯的教养和一贯作风,自然不会失礼的去打断。 于是他只得勉强抑住心中的不悦和些微恼火,倒了杯酒一口喝下,以期望能让自己稍微忍耐一下。 可宋清昀却察觉到,这场没有硝烟的争锋并没有结束,因为赵寅虽然不再看洛庭柯,可神色隐透轻蔑,话中有话,显然还有后招在等着。 赵寅似笑非笑的续道:“店家说那字画是王羲之真迹,乍看之下,确实有几分相像,这要是不懂行的人,恐怕还真就会被蒙混了过去,可要是碰到懂行的人,必定是一眼就能看穿的假劣。” 说到这里,赵寅已经看向了宋清昀,并且举杯,一副想要和宋清昀对饮的模样,“赝品终归是赝品,一味追逐着根本追不上的目标,只会陷入窘境。宋相,若是这真迹和赝品一同摆在你面前,你会选哪个?” 卷三:北齐 第二十九章:热闹非凡七水巷 宋清昀怎会听不出赵寅这话中隐喻的意思。 这是当场逼他表态了吧。 什么真迹赝品……有了先前将洛中比作小北齐的前提,这不就是要他在北齐和洛中之间做出抉择吗? 赵寅未免太沉不住气了。 现在东临和洛中的盟约尚在,而洛庭柯身为洛中人,他怎好在面上让人难堪。 这些话若是在私下,他还可周旋一二,可放在了明面上…… 洛庭柯俨然是怒意冲天的模样了,老实说宋清昀与他也算相识已久,还从不曾见他有过这么激烈的反应,是这些日子北齐把洛中逼狠了吗? 短短片刻的功夫,他心里已辗转闪过数个念头。 “宋相是何选择?”赵寅开始迫不及待的催促起他的回答来。 宋清昀依旧是那副淡淡微笑着的模样,他手指挺秀白皙,就那么随意的搁在酒杯之上,玉白的酒杯反倒是被比了下去,“这就看买家是生意人还是藏家了。” 既然赵寅想要跟他绕圈子,那他不妨把圈子再绕回去。 国与国之间的事,当然不能以藏家自称,涉及到利益的事,倒也能跟生意二字搭上边。 赵寅不假思索道:“当然是生意人。” 宋清昀面上的笑容愈发深了起来,这个套赵寅算是钻了进来。 他慢慢举杯,略一展臂,便与赵寅手中的酒杯碰了下。 洛庭柯原本是满脸怒色,但还在强自压抑着,可一看宋清昀的举动,心里立时咯噔,沉了下来。 在他看来,宋清昀此番举动,无疑是在向北齐示好。 难道两国盟约真会出问题? 此事涉及之广后果之大,他不敢深想。 赵寅却是与他完全不同的心态。 他看着宋清昀笑意吟吟,全然是依附讨好之色,心中志得意满,只觉后者十分知趣。 这就对了。 选择与北齐交好,这才是聪明人会做的决定,等以后东临归属北齐了,他心情一好,还能进言让王上封他宋清昀个一官半职。 这种互相得益的事,谁能拒绝?! 然而宋清昀笑到最后,却是道出了这么一席话,“既是生意人,自然不该拘泥字画的真伪。真迹难寻,无价可定,若是藏家,自是如获至宝。不巧我是个生意人,若赝品可以假乱真,卖出真迹的价钱,自然是选赝品了,因为我花了少量的钱,收获了最大的利益。” 说到这,洛庭柯和赵寅面上神色倒是反了过来,前者心有余悸的松了口气,后者则面色僵硬,作为引起这番变动的宋清昀倒还是那副不急不缓的从容模样,淡然下了结论:“所以,现在需要考虑的,应当是将伪作品相提升,而非以天价购得至宝。” 赵寅隐忍怒意:“若至宝并非天价呢?” 宋清昀笑:“那就需好好考量一番了。” 赵寅简直不能相信,如此巨大的国力悬殊之下,宋清昀居然还能讨价还价,他不甘道:“我想,宋相是个聪明人。” 宋清昀沉稳回道:“聪明人从不会让自己吃亏。” 赵寅:“……” 这是要北齐有所表示的意思了。 第174节 不过区区一小国罢了,愿意与其结盟不过是给其面子! 他怎么敢?! 洛庭柯的心情好了很多,看着赵寅被堵的哑口无言的模样,他竟奇异的生出几分快意,“来来来,先吃菜,不然都冷掉了。” 他语中雀跃未加掩饰,热络而开心的模样看在赵寅眼里,更是让后者气的牙痒痒。 赵寅狠狠瞪了他一眼,气都气饱了,还吃个屁! 洛庭柯被他这一瞪,心里愈发欢快了。 宋清昀眸光微垂,漫不经心的瞥了眼洛庭柯,只觉他那反应未免太过,也是个沉不住气的。 莫名的,他心情有些忧郁。 这些人简直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不过综合对比,洛庭柯还是要比赵寅好上一点的。 刚才被那般奚落都忍了下来,他现在不过是稍微推拒,不论是语气还是内容,比起赵寅方才所说都不过万分之一二,可现在赵寅就绷不住脾气发作。 他重重放下酒杯,杯中酒液倾洒,泼的桌上到处都是,有那么几滴还溅到了边上坐着的宋清昀和洛庭柯。 宋清昀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 赵寅浑然不觉,忿然起身,丢下句:“我吃饱了,二位自便!” 继而便拂袖离去。 他走出雅间的时候,门被他关的震天响,似乎是在发泄着内心的愤怒。 赵寅走了,雅间内又恢复了安静,相比之前,现在气氛显然缓和了不少。 洛庭柯温文尔雅的面容上带着真诚的笑容,感激道:“多谢丞相了。” 宋清昀不以为然:“吃了洛大人这顿饭,总得说上几句好话才是。” 洛庭柯无奈,“不知接下来北齐还会有什么动作。” 现在是在外面,宋清昀也不便多说,只淡淡道了句:“静观其变吧。”,接着便抬箸开始慢慢享用着桌上的美味佳肴。 “……”也只能这样了。洛庭柯轻叹,也跟着抬箸。 两人都是食不言寝不语的性子,这一开始用起晚膳,房内便安静了下来。 *** 晚膳过后,宋清昀和洛庭柯一同回了四方馆,两人在中院分开,一左一右,各自回了自己的院落。 宋清昀回到东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江慕灵,鹤楼有道羹汤做的不错,他特地吩咐了厨子现做一份,打包回来给她试吃。 可惜他似乎是忘了件事,黄昏时分他还让她出门到街上逛逛,现在时辰尚早,江慕灵自是还没回来。 这一扑落了空,他倒是没多少情绪转变,只是将羹汤给了江慕灵房里的小丫头,让她们煨着小火慢炖,维持着热度和新鲜,自己则问明江慕灵去的地方,亲自出门接人。 大京城中入了夜还热闹的地方,无疑是城隍庙后头的七水巷了。 城隍庙地处城隍街心,占地面积及广,灰墙高瓦,肃穆庄严,庙中供奉北齐历代名将,逢年过节都会举行盛大的仪式,象征着北齐以武为尊之风俗。 庙后有七条深巷,盘亘交融,一到入夜便热闹非凡,各种卖乱七八糟小玩意儿的摊子从街头密布街尾,人头攒动,熙攘不绝。 江慕灵此时就在宋远的保护下,和银锭金元等人高兴的穿梭人潮之中。 卷三:北齐 第三十章:遇刺 七水巷以青石为路,五步一摊,十步立烛,远远望去,不仅街道上人潮熙攘不绝,便是连两侧高楼之中悬挂的灯笼都此起彼伏,绵延无尽。 “大京城不愧是北齐第一大都。”杨皆盒几名侍卫小心护送着宋清昀走在挤挤闹闹的人流中,不免生出感慨,“此情此景,便是咱们临安的朱雀街也不曾有这般热闹。” 东临虽是举国皆富,可人口一直是很大的问题,乃三国之末。 宋清昀目光四掠,一边寻找着江慕灵,一边漫不经心的道了句:“北齐一向以人口众多著称,不足为奇。” 他身姿挺拔秀颀,轻袍深衣,一张俊脸更是出落得精致昳丽,面白如玉,全然不同于北齐的黝黑粗壮,近期大京城中举办勇士大会,街头巷尾也涌现了不少异国人,是以宋清昀的格格不入,也不算引起骚动,只是往来行人不由自主的就将目光投驻他身上,眼透惊艳。 ——瞧着气度,应当是东临来的人吧。 有一名侍卫打扮的人从前头穿行而来,冲宋清昀禀告道:“主子,江小姐就在前面了。” 宋清昀颔首,他备受瞩目惯了,自然不觉得周围越聚越多的目光有何不妥,“走吧。” 他淡声道了句,杨皆应是,和几名侍卫继续围绕在他身边,阻挡着周围人潮。 七水巷每晚都会有不同的活动举办,是以这边的人潮才会熙攘如潮,今晚恰逢月中,天上明月最是圆润莹亮,为了应景,卖灯笼的商贩们齐聚于此,万灯高挂,似如星辰,簇拥着那轮天边明月。 数不清的灯笼下面,是由低到高粗细不均的木桩,曲折蜿蜒的插成“大京七水巷”五字,越是到后头,木桩便越高,已能隐隐触碰到悬挂半空的灯笼。 数不尽又精致漂亮的宫灯正温暖的闪烁着淡淡光芒,江慕灵仰头,一双盈盈水润的杏眸之中满是惊叹。 “哇,公子,您看这些宫灯,多漂亮啊!”银锭虽然生的三五大粗,但内心无疑是细腻多情的,见到漂亮美好的事物,还是忍不住的生出欢爱。 江慕灵一身男装打扮,长发高束,腰佩玉坠流苏,再加之手上那把不停扇动着的山水折扇,还真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意味。 不过她本身面容偏秀丽白净,此刻不施粉黛,看上去年龄就更小了。 江慕灵轻轻摇着折扇,周围人一多,自然会觉得有些闷热,“虽然本公子看过的灯笼不在少数,但像是这样铺天盖地的景象,还是第一次见。” 第175节 金元跃跃欲试:“公子喜欢哪盏?小的这就给您摘下来!” 这几乎挂满半空的灯笼和木桩,正是七水巷今晚举行的活动——夺花灯。 只要交上五枚铜钱,就可上木桩挑战,能够走到最高地方的人能摘下灯笼,归几所有。 据说这里的灯笼全是在郊外黄云观中祈过福的,带回家不仅能护佑全家安康,还能当做镇宅之宝,镇住魑魅魍魉。 不得不说这大京城中的人会做生意,若是普通花灯,百姓自然兴致缺缺,可既然打上了黄云观的旗号……那玩的人可就多起来了。 “黄云观是道观吗?”玛瑙疑惑。 宋远作为宋清昀的心腹,自然是在进大京城之前就早早打探好了城中的一切,“是的,据说黄云观是这一带最灵验的道观,大京城中的百姓都很相信观里头的道士。” 灯光昏暖,映照在宋远英气勃发的面容上,竟是多出了几分温柔,玛瑙看着他,不知怎的,竟是痴了。 银锭也听到了他这解释,不由意外:“原来北齐信道教啊,跟我们东临不一样呢。” 宋远笑着点头,“也不是所有国家都信佛。” 江慕灵倒是对道观什么的没兴趣,她仰着脑袋,一指众多灯笼中最大最精致的那盏九福宫纱走马灯,掷地有声道:“本公子要将那盏灯笼拿下来!” 金元点头,作势要走:“那小的这就去取。” 江慕灵摆手,折扇一收,“不必了,本公子亲自来。” “啊?”金元愣了下,待到反应过来,江慕灵已经朝着上木桩的地方走去,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阻止:“公子,不行啊,这木桩越到后面就越高,要是掉下来,可不得了!” 银锭也劝,“是啊公子,太危险了,还是让金元去吧。” 江慕灵倒是不以为意,“怕什么,有宋侍卫在呢。” “可是……” “不要说可是,本公子不喜欢听可是!”江慕灵一甩手,将一众抗-议尽抛脑后,“你们有没有喜欢的灯笼?有的话就跟本公子一起上。” 宋远扶额,开始觉得头疼了。 虽然小姐您现在是男装打扮,可好歹是个女儿家,这要是真的掉下来,虽然他能接着,可男女授受不亲,这…… “慕灵又在闹什么?” 就在这时,熟悉而隐含笑意的男声自身后响起,宋远心中一惊,下意识回头,便见宋清昀言笑晏晏,只是修眉浅蹙,深幽漆黑的眼眸望向已经爬上木桩的江慕灵,看上去竟是有些不赞同。 “主子。” 在外不便行礼,宋远轻声却恭敬的喊了声,这才解释道:“小公子想上木桩取灯笼。” 宋清昀的眉头蹙的更深了。 不过他倒是没问些为何没有阻止江慕灵的废话,这要是他在场还好,若是他不在场,那就真的只有她说了算的份儿,没人能阻止。 “这孩子……” 宋清昀似乎是想训斥江慕灵几句,可话到了嘴边,又变成满满的无奈。 他示意跟在身边的侍卫们上前,“都去看着点,别让公子摔着。” 侍卫们领命而去,宋远也很识趣的过去了,杨皆倒是想继续守在他身边,却也被赶到了木桩那边。 此刻宋清昀身边再无人贴身保护,人潮很快便挤了过来,他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暗自隐忍。 另一边的木桩上,零零落落的站着很多人,看得出来,大京的百姓们对这场花灯活动也很有兴趣。 江慕灵惯来就是个胆大的,此刻高高站在木桩上,看着下头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也不觉得怕,倒是跟在后头的金元和银锭被她吓出满身汗。 银锭双腿抖得跟抽风似的,颤巍巍道:“公、公公公子……别、别别往下……看……” 江慕灵噗嗤笑出声:“银锭,你说你胆子这么小,怎么也敢爬上来,瞧你吓得那样。” “这、这这不是……不是担心您……” “行了行了,你别说话了,听着都累得慌。”江慕灵望向金元,“照看着点银锭,我看她才是需要担心的那个。” 她收回目光,刚想继续往上走,余光却蓦地掠到抹什么,不由得咦了声。 人潮之中,面容昳丽精致的男人正望向她这个方向,只是因为离得太远,她看不清男人面上的具体神色,但依稀还是能感觉到,他是在笑的。 于是,她下意识的‘啊’了声,“叔叔来了。” 银锭和金元都离她有些距离,这一说,银锭不敢往下看,倒是金元瞄了一眼,清楚见到了人群之中的宋清昀,“丞相大概是来找您的,公子,咱们还是赶紧下去吧,别让丞相久等。” 江慕灵摇头,心中斗志更旺:“不行,叔叔来了更好,我要将那盏最大最漂亮的宫灯取下来,送给叔叔!” 金元扶额,只恨不得宋清昀赶紧命令江慕灵下去,以解他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小心脏,可突然,他注意到有一名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人在慢慢靠近宋清昀,而后者正关切的注视着这边,并未察觉。 他莫名觉得那个人有些奇怪。 确实,挤在这附近的人,无一不是在关注着花灯和木桩上行走的人,更别提那些个站在前面的人了,简直恨不得把眼珠子都贴过来,可那个靠近丞相的人却低着脑袋,他既然对花灯活动没兴趣,那为什么非要挤到最前面? 就在他疑虑之际,银锭那边却出了变故。 “啊!” 只听得一声熟悉惊叫,金元下意识回头,便见银锭重重朝着地上摔去。 “银锭!” 他下意识的惊呼了声,一直围在四周注意着他们的宋远立即飞身而上,在银锭即将落地之际接住了她。 第176节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呼了起来,变动来得快去得也快,有些人都没能立刻缓过来。 “啊!!!” 又一声惊叫爆出,这回却是从人群中发出的。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发声处。 只见得一名中年男人惊慌失措的后退着,后头人潮被此举动影响,都开始骂骂咧咧的吵闹了起来。 宋清昀面白如雪,一贯带笑的神情消散无几,他一手捂着自己尖锐刺痛的后腰,黏腻的液体濡湿了衣衫,浸染的他满手鲜血,一滴一滴的自指缝溢出,跌落地面。 大概是剧痛和失血的缘故,让他有些摇摇欲坠。 那惊叫的中年男人就站在他身后,此刻因其举动,宋清昀身边被强行空出了一个小圈,有更多的人发现他腰际的血渍,惊叫此起伏彼,所有人都开始惊慌失措的逃离。 “杀人了,杀人了!” “救命啊——” 卷三:北齐 第三十一章:再见小四 宋远刚救下银锭就听到身后喧哗,心中顿时一凛,他下意识回头,便见人群推搡挣逃,正以宋清昀为中心疯狂四散。 面白如雪的年轻男人独自站在原地,身形颤巍。 宋远几乎是立刻冲了回去。 “主子!” 他一把扶住宋清昀,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后者身后触目惊心的伤口。 杨皆早已朝着杀手逃遁方向追去。 惊慌失措的百姓们在七水巷内争相四逃,不仅阻拦了前路,还造成了相当大的恐慌,闻讯赶来的衙役开始肃清现场,杨皆被好些个人阻挡视线,追击困难,眼见着那抹灰影就要消失在视线中,他再顾不得其他,几个跃步冲向街边石像,劲力一纵,众百姓只觉一片阴影自头上掠过,待到抬头四望之际,杨皆早已远远离去,只剩一潇洒背影。 穿过街道,绕过浮桥,又窜入深巷……杨皆越追,心里就越是冷沉。 此人太过熟悉大京部署,每当他意欲拉近距离时,都会被其借助地形三拐两绕的甩远,他的身份……已经昭然欲显了。 ——除了大京的人,谁能知晓这种深窄小巷? 可是大京的人有什么理由要刺杀丞相? 就在他分出一丝心神思索之际,前方一直逃窜的灰影突然停了下来。 劲风呼啸,似掺尖锐铮鸣,杨皆反应极为迅速的拔刀出鞘,眼前亮白闪过,不过眨眼的功夫刀与剑便击打在一起。 刀剑一触即分,杨皆与灰影皆退半步,又于下一刻缠打在一起。 灰影生的平平无奇,是那种一丢进人群中就找不见的类型,他身手不弱,杨皆与他交手数招,越来越觉得此人的剑招有些熟悉。 深埋在脑海中的记忆被渐渐唤醒,他眸中露出震惊,似是不敢相信般瞪视着灰影。 此人是…… 这招式,分明就是他们当初前往南诏之际,行凶刺杀丞相之人一样! “你是什么人?!”杨皆一刀格住正冲面门的剑势,寒声喝道:“为何三番两次的刺杀我家先生!” 灰影不答,手下剑招快疾迅猛,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攻出数十招,杨皆渐渐不敌,开始落于下风。灰影并不恋战,眼花缭乱的剑势数招齐发逼退杨皆,他身形一移,瞬息就出现在了深巷的拐角,一晃便不见了踪迹。 糟糕! 杨皆来不及懊恼,急忙追上。 熙攘闹嚷之声开始慢慢变得清晰了起来,杨皆转过拐角,映入眼前的只有细长的小巷,以及小巷尽头的热闹街道。 灰影一头钻进了人群之中。 杨皆落后一段,带他追出来的时候,哪里还有灰影踪迹呢。 ……被他逃了。 杨皆握着刀柄的手慢慢收紧。 他在原地呆站了片刻,忽然想起了宋清昀那边还不知是什么情况,顿时就急了起来,转身就想往回走,可谁料到这一退没注意到后头有人,一下便撞上了路过之人。 “哎呀……” 被撞之人惊呼,挎着的篮子也跟着落地,里头装着的东西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啊,抱歉抱歉!” 杨皆惊了下,一边道歉,一边蹲身捡拾着滚落一地的东西。 等到他把东西都放回路人的篮子里,望向路人时,却发现后者满脸惊慌失措又惊恐的看着他。 杨皆愣住,一时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可刚才被他撞的路人已经慌不择路的往一侧跑去。 杨皆瞬间回神,几步便追了上去,五指如铁,牢牢攥住了逃跑之人的肩膀。 后者顿时露出吃痛之色,哀呼出声。 杨皆咬牙:“小四?!你怎么会在这?!” 第177节 *** 北齐皇宫。 粗犷高大的宫殿之内,北齐帝着青袍龙服,身形奇伟,让人惊异的是,他那双眼睛竟隐透碧色,“听说东临的丞相刚才遇刺了?” 立于宫殿中央的九龙吐珠銮椅上,他坐姿散漫,语气亦散漫,就好像方才口中所说之人,不过是一只无关紧要踩在脚下的蚂蚁。 监国李朗半躬着身,恭敬通禀道:“回王上,是的。众目睽睽之下,很多百姓都见到了,恐怕会引起恐慌。” 此话之意,无非是要北齐帝有所举动,安抚众人,可惜后者摆摆手,一脸的无所谓道:“街上也不是第一次死人。” “王上,百姓可置之不理,可东临那边却不能没个交待。”李朗也不是第一天伺候北齐帝,自然知晓这位枭帝的性情,委婉劝阻道:“如今我们意与东临结盟,可东临丞相却在我们的国都遇刺……于情于理,也该……” 他话还没说话,北齐帝就不耐烦的打断道:“找两个太医去四方馆看病已经很不错了,他们还想要什么交代?” 这东临的人可真是有意思,大晚上的不好好呆在馆内,非跑到街上乱逛乱玩,现在出了事,倒是知道找他要说法了。 哈!可笑! 果真是废物麻烦事多。 “王上切不可说此意气话。”李朗既然身为监国,自然能让北齐帝礼待一二,要是没有涉及到原则一类的问题,北齐帝还是很愿意听取他的意见。 毕竟李监国是先皇亲口御封,手里更持有免罪令牌和先皇圣谕,上可责难昏君,下可令罚佞臣。 “东临丞相在北齐境内遇刺,本身就会使人怀疑是北齐所为,若王上后续未能处理好,恐怕东临与北齐的关系会立刻恶化。”李朗的身形躬的更低了,肃然劝道:“届时,莫说是破坏东临和洛中的盟约,只怕他们两国会更加团结互助,抵御北齐。” 这话北齐帝就不爱听了,那双碧色的眼眸也露出隐忍的怒意,“难不成我北齐泱泱大国,还怕那两个边陲小国?!” 他说的狂气,全然是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霸主之姿,事实上他也有这个资本傲,因为北齐不管是在国土面积还是兵力精锐方面,都远胜洛中东临,虽然两国结盟会让北齐伤脑筋,但真刀真枪干起来的时候,胜者无疑还是北齐。 可李朗有另外的顾虑,“王上,国内已派遣出一部分的兵力和物资前往南诏,在此情况下与洛中开战,弊大于利啊。” “李监国,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北齐帝不以为意,轻蔑道:“不过是个小小丞相受伤,那东临还真敢与本王开战?” 李朗叹息:“微臣听闻,东临帝从不管政事,国内一应俱事皆由这位送丞相担当。” 北齐帝碧眸一亮,露出几分嗜血杀意,“那如果杀了这个人,东临岂不是废了?” “万万不可!”李朗急声劝道:“若王上真杀了东临丞相,只怕东临破釜沉舟,依附洛中,那可得不偿失了。” “洛中……”北齐帝的脸色慢慢阴沉了下来,狠狠锤一锤,坚硬如铁的桌案立时裂出一条细缝,“该死的洛中帝,本王迟早要拧下他的脑袋!” “拧下洛中帝的脑袋,是日后要做的事,可现今王上需处理的,是东临丞相这边。”李朗闻言劝慰着,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依微臣所见,王上不仅要派出太医,更要亲自去一趟四方馆,以示您对东临的重视……” 说到这里,李朗注意到北齐帝的脸色又不好了,顿时改口:“当然,若是王上不去也是可以的,那便由微臣领王上圣谕,代为探望。” 卷三:北齐 第三十二章:荒唐事 翌日上午,一片不知从哪儿飘来的乌云笼罩着大京城上空,风声赫赫,带来久违的阴凉。 由于北齐帝极其不乐意屈尊,李朗无法,只得亲自走这一趟,以表北齐关切担忧之心。 与他一同前往四方馆的还有两名太医,身后跟了几个捧着木盒的药童,一行数人这才刚进东院,就碰到了同来探望宋清昀的洛中大臣们。 那些人中,李朗就对洛庭柯有点印象,“洛大人,你们这是来探望宋相?” 洛庭柯点头,正欲开口,旁边面相尖利的礼部侍郎却抢先一步道:“李监国,我们听说宋相是在七水巷遇刺的,这大京城中的治安也未免太差了吧。” 这段时间,洛中遭受北齐明里暗里的欺压,早就憋了一肚子的不满,这回好不容易找到个缘由,还不得狠狠出口气儿。 此刻要是赵寅在场,他那暴脾气铁定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揍人的,洛中的大臣们在他手里可是吃惨了苦头,不过……现在是李朗与其对峙,后者相较于赵寅,还是比较和气的,“突然出现这种意外,本官也觉得遗憾,不过真相到底是怎么样,还需细查,可不能就此下结论。” 洛庭柯闻言,下意识的问了句:“听李监国这意思,宋相遇刺是另有隐情?” 李朗微笑,“是不是有隐情,查下去才知道。” 礼部侍郎冷哼,忍不住小声嘀咕:“哼,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早有预谋。” 虽然他声音压的很低,可李朗还是听到了,转望向礼部侍郎:“这位……” 他顿了下,脑海中飞快思索,却找不到关于此人的任何信息。 礼部侍郎倒是没想到他耳朵尖到了这种程度,毕竟这种背后指责的事,真的被当事人听到还是很尴尬的。 他行揖,亦是借此掩饰满脸不自在,“鄙姓李,洛中礼部侍郎。” “哦,原来还是本家。”李朗颔首,受了他这礼,却未回礼,“李侍郎,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之前,可千万要谨言慎行,你应当知晓……什么叫祸从口出吧?” “你——” 李朗笑了起来,不再理会他们,径自往院内走去。 那两个太医目不斜视,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洛中的人,就这么跟在李朗后头离开了。 剩下李侍郎牙根紧咬,气的不行。 洛庭柯见他一脸怒意,叹气安抚道:“北齐锋芒正盛,我等还是莫要触其锋芒的好。” “他们实在欺人太甚!” “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且忍忍吧,勇士大会马上就要结束了。” 李侍郎不甘不愿的点头,还是有些没好气。 洛庭柯见状,也不再多加劝慰,这种事还是要自己想通,旁的人说再多都没用,“我们也进去吧。” 李侍郎应是,实在忍不住的抱怨道:“也不知道他会在东临的人面前说什么。” 第178节 “东临人讲理,自有是非观,我们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可最近北齐频频向东临示好,”李侍郎强自冷静,犹疑道:“下官实在担忧,东临会生出旁的心思……” “切不可自乱阵脚。北齐拉拢东临,贬低洛中,正是想让两国因此生出嫌隙,万万不能中招。” “大人说的是,是下官愚钝了。” 说话间,宋清昀下榻的厢房已近在眼前,洛庭柯示意李侍郎别再多言,自己亦整理了下心神,这才迈步进屋。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药味,看得出来,宋清昀出事后,东临的人第一时间找了大夫诊治,而李朗带过来的那两个太医……现在看来倒是多余了。 “多谢监国大人挂心,丞相的伤势已经稳定,现在无大碍了。”几个呆在外室的东临大臣说着面上的客套话,神色却隐隐透着不悦,很明显,宋清昀的这次遇刺,让他们对北齐非常有意见。 ——堂堂一国之都,天子脚下,居然还有贼人胆大包天,行刺朝廷命官! ——东临从来就没发生过这种荒唐事! 因为有国内大臣在场,自然没有宋远他们说话的份儿,江慕灵本是守在宋清昀床前,可今早来探望他的外人太多,她实在不好继续待下去,便在银锭和金元的陪同下回了自己的房间,玛瑙倒是被她留在这里,好时刻通报宋清昀的状况。 “此事实在是我北齐之疏漏,勇士大会名声太大,竟是连贼人也被吸引了过来!”李朗在东临人面前,倒不像是刚才那么嚣张了,李侍郎对天翻了个白眼,实在看不过他这区别对待的虚伪。 “连累宋相受伤,我王心生愧疚,从昨晚开始便在宫中道堂为宋相祈福,还让本官代为问候。”李朗不愧是北齐监国,说起谎话来简直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瞧他那一脸认真懊悔的神色,不知情还真会被忽悠了过去。 李侍郎慢慢凑近了洛庭柯,唇几不可见的嚅动:“北齐帝昨晚明明在他后宫的那些个宠妃床-上颠鸾倒凤。” 三国鼎立,各自间自然会有眼线,洛中一向忌惮北齐,自然十分关注北齐宫中的情况,不过这两天也没见眼线传讯,说起北齐帝的风流史啊。 洛庭柯不着痕迹的瞥了眼李侍郎,缓缓摇了下头,示意他别乱说。 东临的大臣们也不信,这北齐帝是个什么德行,他们都知道,可人家既然这么说了,也不好再去反驳,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劳北齐陛下挂心了。”东临大臣勉为其难的应和了句。 “大人客气。” …… 就在这一派表面上的其乐融融之际,杨皆忽然满头大汗的闯了进来,“宋侍卫!” 房内众人俱是一愣,不由得都看了过去。 杨皆一进屋就发现全是人,自己也懵了下,还是宋远反应快,直接过去拉了他一下,“外头说。” 两人也没交代什么,径自就去了院子里,倒是把一干留在原地的人弄得满头雾水。 “怎么了,看你这脸色不对,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等到走出好一段了,确定屋内的人看不到这边,宋远才松开手,追问道。 杨皆点头,神色凝重:“我看到小四了。” 宋远一惊:“他没死?” “没死。”杨皆道:“我追击刺伤丞相的人,可半途跟丢,正不知怎么好的时候,却和小四打了个照面。”他语句简洁,三言两语间就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看他那样子,好像是在南诏消失后来了大京生活。” 卷三:北齐 第三十三章:怀疑的种子 宋远一脸凝重,“这么久都没有小四的消息,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当日他们前往南诏,途中却数次遭遇埋伏,九死一生,对方太过清楚他们的行踪,让他们怀疑队伍内有奸细,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小四消失的时机太过凑巧,让人不得不怀疑。 杨皆道:“看来他给了我们一个大惊喜。” “我还是很奇怪,他到底是怎么躲过沛城军的搜查,逃到北齐来的。”那个时候,宋远本人也曾几次去往官道附近查探,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直到他们离开沛城,都没能找到小四。 杨皆摇头,“我刚才问了几句,他嘴很硬,恐怕得动点非常手段才会招。” 宋远又问:“他现在人在哪?” “我关在柴房了。还有就是,那个刺杀丞相的人。”杨皆说到这,不由得看了眼宋远,神色忧虑间透着几分复杂,“我跟那人交手的时候,发现他的武功路数,和当日在南诏途中伏击我们的人一模一样!” 这意味着什么呢? 暂且将小四当做是那名不断传讯给杀手的奸细,那现在杀手和小四都出现在大京城,那是不是说明,不管是当日的刺杀,还是今天的刺杀,都和北齐有关? 这个结论让宋远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他和杨皆对视了眼,彼此看到了对方眼中隐匿极深的惊惧。 “总之,等主子醒来后,必须立刻将此事禀明。”宋远下定决心了。 杨皆赞同:“其他大人们那边就先别说了,以免引起恐慌,毕竟咱们现在还在北齐……不过陛下那边,我必须立刻告知。” 宋远摇头,“飞鸽传信太危险了。” “此事交托他人代办,我不放心。”杨皆想了想,认真道:“看来,只有我亲自走这一趟了。” “杨兄此刻离开,会不会引起北齐注意?” “说的也是……” “不如先等等吧,到时看主子是什么想法。” “也只能这样了。” …… 宋远和杨皆的交谈简洁利落,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就已将后续事宜安排妥当。 第179节 ——总之,不管怎样,先等主子醒了再说。 两人讨论完了正事,静默了片刻,又谈起了其他事。 杨皆双手环胸,想起刚才回馆时见到了江慕灵,不由皱了下眉:“我刚才看着江小姐出了门,现在情况不明,贸贸然的去外头恐怕不太妥当,日后宋兄还是劝说一二,莫让小姐出四方馆。” 宋远眼皮一跳。 ……什么情况,小姐出门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应该在房间里休息的啊,为什么会出门?! 她要去哪里?! 宋远开始觉得肝疼了。 他扶额,脸上的微笑比哭还难看:“杨兄,你何时见到小姐出的门?” “就刚才,我回来的时候。”说到这里,杨皆也回味了过来,这江家小姐看来是偷偷溜出去的。思及此,他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怨怼,现在已经够乱了,这江家小姐怎么一点都不懂事,还给人添麻烦。 现在怕是要派人出去把她找回来。 “刚才江小姐说要去黄云观为丞相祈福,我以为她跟你这边打过招呼了,这才没拦……” 宋远摆手,“杨兄,先不说了,我这就去把小姐找回来,主子这边就劳你先看照一会儿了。” 杨皆应了声,正色道:“你放心去,这里有我。” 宋远感激点头,匆匆离开了。 卷三:北齐 第三十四章:护送 黄云观建在大京郊外,出了北城门,再走上半盏茶的时辰,就能看到远处现出一角飞檐。 时值盛夏,烈日炎炎,可去黄云观的路上却与大京城中截然不同。城中树木稀少,暴晒无比,可这里却种了一路的粗壮古树,遮天闭日,偶有那么几丝日光透过树叶缝隙射入,在缓缓驶过的马车外身留下滚烫光斑。 江慕灵此刻就在银锭的陪同下,坐马车去黄云观找观主风清道长。 宋清昀昨晚遇刺,后腰的伤口留有毒素,看得出行刺之人是存了必杀之心,想要他的命。 究竟是谁对叔叔存有这么深的恨意? 江慕灵难得露出忧心忡忡之色,望着略撩开的车窗,神思游移。 之前在南诏的时候,就已经发生过这种事了,为什么来了北齐,还是这样呢? “小姐,丞相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事的。”银锭注意到她情绪低落,立刻就联想到了四方馆内的宋清昀,连忙温声安抚。 江慕灵摇摇头,“银锭,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昨晚刺杀叔叔的人,会不会和之前南诏刺杀我们的人是一伙的?” “唔……”银锭语塞,半响才讷讷道:“这个婢子就不知道了,宋侍卫他们肯定会查清楚了。” 正交谈间,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一匹毛色光亮的骏马自后方疾奔而来,不多时便超过了她们的马车,紧跟着那骑马之人一勒缰绳,骏马被迫调转方向,吃痛嘶鸣,高扬前蹄,正正挡在了马车前头。 “吁——”金元连忙控制马车停下,因为事发太过突然,他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马车蓦停,车身自然是一阵剧烈颠簸,坐在车内的江慕灵和银锭不防,齐齐往前倾倒,就差没摔下去。 “啊……” “小姐!” 金元听着车厢内传来的惊呼,忙不迭的转身,隔着车帘询问:“小姐,银锭,你们没事吧?” 就在这时,骑马之人已经跳下马背,大马金刀的走了过来,没有一丝犹豫,就将那道垂曳的车帘给掀了起来。 金元受惊,下意识的看向那人,结果发现是认识的,不由更吃惊了:“赵大人?” 来人正是赵寅,劲装窄裤,披风飘逸,手上马鞭撩着车帘,一双利目更是肆无忌惮的看着车内,嗓音浑厚:“江小姐这是打算去黄云观?” 银锭扶着江慕灵,有些畏惧谨慎的看着赵寅,似乎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并且拦下了她们的马车。 江慕灵虽然心里也有些莫名,但现在因为宋清昀的事,她倒是没心思再想其他什么,所以自然而然的就回了句:“是的,我要请黄云观里的风清道长给叔叔治伤。” 黄云观的观主风清道长精通岐黄,在整个大京都负有盛名,江慕灵也是听宋远找来的那个大夫说的神乎,这才起了心思。 赵寅早就知晓了江慕灵的行踪,此刻听得她回复,也没露出多少意外,“这种小事,何须江小姐亲自前往,交代手下人一声就是了。” “现在来探望叔叔的人太多,我不好留在那里,呆在房中又无事可做,所以……”说到这里,江慕灵顿了下,忽而问了句:“赵大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等的就是这句。赵寅露出微笑,故意露出几分关切之情,“哦,我听说江小姐独自出门,心里实在是不放心,才特地追上来的。昨晚宋相才遇刺,小姐应该警醒一点才是,好歹带几名侍卫在身边啊。” 要是其他女人,听到他这么个大将军嘘寒问暖,恐怕真会滋生出些许情愫,可惜江慕灵现在满心只有宋清昀,闻言也只是微微低垂了头,轻声道:“如果真的有刺客尾随,说不准还能趁机得到些线索。” 赵寅拧眉,显然对她这反应不是很满意,“你怎么能故意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江慕灵略略回神,摇了摇头,“我随便说说罢了。” “……”就这样? 没有其他的感激啊,动容啊,羞涩之类? 赵寅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第180节 江慕灵没心思管他,现在被拦在路上,已经耽搁了不少功夫,“赵大人,如果没其他的事,那我们就先走了。” 赵寅脱口道:“我陪你一起去。” 江慕灵一呆:“啊?” “就你们三个人,我也不放心。”赵寅直接钻进了车厢,往边上一坐。 他人生的高大健壮,这一进来,马车立刻变得拥挤了不少。 金元目瞪口呆:“赵大人,你这……不妥吧。” 赵寅虎了脸,他本来就为江慕灵没有按照自己预期所想那般做出反应而气闷,现在见一个小厮也敢反对,这能忍? 于是他立刻就怒形于色,“有什么不妥?” 赵寅乃北齐名将,平时和气起来还好,可这一旦生气,久经杀伐浑身浴血的那种煞气立刻显露,顿时就让金元有些扛不住了。 金元磕磕巴巴,“这,我家小姐……我家小姐……” 他求助的将目光投向银锭,后者胆子更小,别说是帮着劝,就是连说话都不敢,至于江慕灵…… 她虽然年龄尚幼,可也觉得有些不对,“赵大人,你不是骑了马过来吗?这车厢太小,坐三个人怕是有些挤。” 赵寅很坦然:“小姐有所不知,若是我不与小姐呆在一起,那刺客突然袭击,我可能没办法第一时间保护好小姐。” “其实没关系的……” “当然有关系!而且还是很大的关系!”赵寅劈头打断了她,“小姐为何如此不顾自己安危?你看着宋相受伤会担心,就没想过你如果受伤,别人又会多担心?!” 江慕灵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赵寅第一时间在气势上压制了江慕灵,心里满意,原先的那股子气儿也消了些许,他命令金元道:“走吧,别老停在路中央,黄云观就在前面了。” 停了数久的马车终于重新动了起来,赵寅骑的那匹马十分通灵性,纵使现在没人驾驭,也乖乖跟在马车后头。 不多时,黄云观就近在眼前了。 庄严肃穆的三座道门后,是漫长的石阶古道,重檐琉璃瓦的道观高居于顶,旁倚挺拔苍劲的古松,颇有宫中殿宇宏大壮丽之风。 赵寅率先下了马车,江慕灵在银锭的搀扶下落地,一抬头,刚好此时观中有鼓敲响,惊飞了一群栖息的白鹤,它们舒展着雪白纤长的翅膀,一路扶摇而上,直入青天。 卷三:北齐 第三十五章:男女授受不亲 石阶漫长,江慕灵一行慢慢走着,倒也不觉得疲累。 赵寅走在后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江慕灵纤细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荫荫郁郁的树木自两边探出枝桠,茂叶遮挡住阳光,留有一丝清凉,他们走在树荫下,倒也没觉得太过炎热。 赵寅双手靠在身后,指尖把玩着一枚石子,正思索着要打向江慕灵的哪个位置比较妥当。 他这次过来,可不是真的只为当个小侍卫,护人周全。 难得现在没有旁人干扰,那还不赶紧趁机做点什么,比如弄伤江小姐的腿……让她没法行走? 身随意想,他屈指一弹,小石子夹着劲风疾射而出,啪的一声轻响,打在了江慕灵的小腿上。 “啊!” 腿间突的一阵剧痛传来,江慕灵痛呼出声,银锭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紧张询问:“小姐,怎么了?” 江慕灵半弯下腰,白净的小手捂住被赵寅偷袭的小腿,秀眉深蹙,莹润的杏眸中隐有泪意:“腿好疼。” 银锭吃惊,连忙帮着她揉痛处:“啊?怎么会这样,是崴着了吗?” 江慕灵又痛又迷惑:“小腿也能崴?” 金元也凑了上去,“先找个地方坐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突然之间怎么会痛起来?” 赵寅本也想上前嘘寒问暖,奈何金元和银锭把前路挡的死死,根本让他无法上前。 ——这江家的小厮和婢女是怎么回事? 赵寅绕来绕去都没法成功,顿时就气闷了。 ——府里头伙食这么好?个个吃的膘肥体健,这一个都能顶三了! 于是,恼怒下的赵寅直接以蛮力挤了过去,金元差点没被他这力道掀翻进边上的树丛。 银锭倒是身子晃了晃,稳住了。 “我看老是呆在路中央也不好,挡了别人的道,还是先进道观再查看吧。”赵寅说着,不又说分的一把抄起江慕灵,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大步往前走去,“风清道长不是精通岐黄?正好让他瞧瞧。” 为便于出行,江慕灵今日依旧是男装示人,可她就算现在穿着男装,本身也是个正正经经的女儿家,冷不丁被个大男人强行抱起,这…… “赵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江慕灵有些惊慌的晃荡了悬在半空的细腿,可是赵寅的手很稳,牢牢的箍住了她,让她没办法做大幅度的抗-议举动。 至于银锭和金元,则是被他这举止吓傻,愣在原地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赵寅步伐稳健,声音也很浑厚,“小姐不是腿痛没法走路?我抱小姐上去好了。” 他说的理所当然,江慕灵愕然,“男女授受不亲,大人怎能……” “反正现在也没有别人,况且现在小姐身着男装,更是不会引人注目,请放宽心。” 第181节 “……” 就算她现在看上去像个小公子,那也不该像抱女人那样横抱好吗! 再者说,就算是想让她少走几步路,那也该背着她啊,这抱起来算怎么回事?! 江慕灵再次拒绝,这回的语气强硬了不少:“不必了,赵大人快放我下来。” “小姐为何总是拒绝我?” 江慕灵哑然,一时间竟是不知该怎么回复,然而赵寅的下一句接踵而至:“小姐讨厌我?” 大概是他说这话时透出了几分受伤,倒让她的立场动摇了下,不由自主的软了声线:“这……自然不是。” 赵寅暗笑,心忖女人果然只能用苦肉计对付,“如果不讨厌,那我们就是朋友了?” “唔。” “既然是朋友,那互相帮助不是理所应当的事?” “……”好像有哪里不对。 可没等她深究,赵寅已经步伐飞疾,稳稳抱着她进了黄云观。 有小道士迎上来,他劈头便是一句:“风清道长在哪?” 小道士一呆,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被他怀中抱着的江慕灵所吸引,半是疑惑半诧异道:“道长在殿中清修,二位公子是为何事来访?” 江慕灵被他那探究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但更多的还是尴尬,她挣了挣,赵寅却箍的更紧了,自顾自的冲着小道士道:“我这朋友伤了腿,想劳风清道长看上一看。” 江慕灵心中一惊,忙不迭的打断:“不是!” 开什么玩笑,她本来就是想请风清道长给叔叔治伤,这要是初次见面没留下好印象,想要请动就难了。 思及此,她更是不敢大意,低声冲赵寅道了句:“赵大人,放我下来!” 赵寅还是拒绝:“你不是腿还疼着?放你下来怕是会让伤势加重。” 江慕灵一噎,倒是那小道士看出了几分端倪,温声提议道:“既然这位公子受伤,还请两位移步,往这边来。” 小道士伸手做了个指引的手势,赵寅径自跟了上去,一直到入了偏室,扫到张圈椅,这才有些恋恋不舍的放下江慕灵,让她能舒舒服服的坐着。 他心里也清楚,要是再继续下去,保不齐江慕灵就会当场翻脸,毕竟是待字闺中的小姐,虽然年龄尚幼,可好歹知晓些许人事,他也不宜做的太过。 有些事,还是要循序渐进的好。 小道士让他们现在偏室等候,自己则出去通禀风清道长,四周回归安静,江慕灵和赵寅并排坐着,谁都没说话,就这么沉默的等待着。 大概是知道刚才的举动太过出格,所以赵寅也没再得寸进尺,让她安静的待一会儿也好,心情平复了,才好继续培养感情。 两人各怀心思,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刚才的那个小道士终于回来了,后头跟着名蓄有长须道士打扮的中年男人。 那人甫一进门,看到赵寅,立刻就认出了他,“赵大人?” 赵寅站了起来,道教在北齐地位颇高,黄云观更是北齐帝钦定的皇家道观,身为观主,风清道长的身份自然尊贵。 “风清道长,有些日子不见了吧。” “最近大京城中召开勇士大会,赵大人应当无比繁忙才对,怎会有空来此?”风清道长目光一掠,落到一侧坐着的江慕灵身上,微笑询问:“这位是……” 江慕灵立刻就挺直了小腰板,她想站起身,可赵寅却状似不经意的将手搭在她细窄的肩上,看似轻飘飘的依附,实则强行按住了她意欲起身的动作:“这位是东临来的贵客,因为脚伤不便见礼,还请道长包涵。不过我此行过来,倒确实有一事要劳烦道长。” 风清道长点头,也不见意外,抬手慢慢抚着长须,“赵大人但说无妨。” “东临的丞相受伤了,都知道道长您精通黄岐之术,所以我这才特地找过来,想让你走一趟四方馆。” 卷三:北齐 第三十六章:只识丞相不识君 风清道长和赵寅交好,既然后者开了口,他自是要走一趟的。 不过银锭等人担心江慕灵的腿伤,风清道长稍做检查,待确认她疼痛的位置和大致大小,这才状似不经意的瞟向赵寅,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赵寅笑了笑,没说话。 风清道长了然,也露出了微笑,温和道:“不妨事,休息片刻就好了。” 银锭和金元都松了口气,江慕灵倒是没什么反应,毕竟赵寅那一下留了力,过了这么久,痛意也消的差不多了。 于是众人也不再耽搁,准备动身回大京城,只是临行前,风清道长还有东西准备,就让江慕灵等人先一步去道门前等候。 风清道长还站在原地,目送着江慕灵远去,声音轻的几不可闻:“你对这位江小姐……” 赵寅瞬间懂了风清道长的意思,“怎么样?” 风清道长评判:“瞧起来年龄不大。” “嗯,尚未及笄。” “这是东临送来的?” “要真是送的,就没意思了。”赵寅一手托肘,一手慢慢抚着自己的下巴,笑得颇有几分不怀好意,“这是东临丞相的侄女。” 风清道长皱眉:“这种身份你也敢动?” 他也曾听闻北齐有意与东临结盟,这种时候要是这位江小姐出了事……保不齐东临就直接坚定洛中,联合抵御北齐了。 赵寅倒是一脸的无所谓:“玩玩儿嘛,你也知道咱们北齐女子,寡而无味,如同嚼蜡,一点都不像东临女子那般狂放。” 风清道长毕竟是道门中人,他说的这么直白,难免让前者觉得不适,“我倒是没看出这位江小姐狂放在哪。” 第182节 “这自然不能让你看到。”赵寅笑了笑,忽而一正神色:“好了,言归正传。” 风清道长稍稍收神,颔首示意他继续。 ——就知道是有其他事交代,不然他也不需要走这一遭。 “东临帝置若虚设,真正在东临掌权的,就是这位受伤的宋相。”赵寅三言两语的草草解释了下,之后才慢慢靠近,凑到风清道长的耳畔,轻声呢喃:“道长,你说有没有可能,一个人会悄无声息的死在病床-上?” 风清道长的面色变得凝重了起来,唇瓣紧抿,没有说话。 赵寅又道:“只要宋清昀死,东临必定大乱。” “赵大人,可别忘了边上还有个洛中在虎视眈眈。”风清道长提醒着,想起自己数年前在东临游历时发生的一些事,慢慢眯起了双眸:“何况,我总觉得东临不简单。” 一个声望和民意都抵达到难以企及的高度时,坐在金銮宝座上的年轻君王就不会感到害怕和危机吗?当一个国家,只识丞相却不识君,那这到底是丞相的天下,还是君主的天下? “宋相在东临的声望之高,常人无法想象,在这种情况下,东临帝若还能泰然处之,无非两种情况。”风清道长说着,缓缓伸起了两根手指:“一,东临帝不屑,他的人生只为享乐安逸,讨厌家国天下事,百姓心里敬重的是谁他完全不介意;二,东临帝有自信。” 说到这里,风清道长的声音不由得凝重了几分:“如宋清昀这般人物,他自信可以掌控。” 赵寅简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法?那个东临帝我见过,一脸欲象,沉迷玩乐,没救了。” 就那个小身板,估计每隔几天就能升天。 他摇头,半是讽刺半嗤笑的道:“这种人,也就只能当个闲散王爷,偏生命太好,阴差阳错的坐上了帝位……老实说,前一任东临帝那么多儿子,没想到是最没用的那个赢了。” 要是那几位还在,恐怕现在就是另一番光景了吧。 卷三:北齐 第三十七章:震惊! 黄云观的道门前,一辆马车安静停立。 树影摩挲,随着山风轻晃,江慕灵坐在车厢里,车帘高挑,正焦急又不耐的看着长长石阶,等待着风清道长下来。 “整理东西需要这么久吗?”江慕灵心挂宋清昀,自然是归心似箭。 金元安抚:“小姐莫急,银锭不是已经上去催了,相信他们很快会下来的。” “怎么能不急,银锭上去也好久了!” “马上了马上了。” 江慕灵攥着车帘的小手一紧,秀丽的眉眼间漾出恼意,但又发作不得,只得憋着股气,继续等候。 距马车不远处,有两名道士打扮的年轻人结伴而来,头戴斗笠,后背药筐,他们一边走着,一边闲聊,看上去无比悠哉。 “孙师叔,咱们今天运气不错,居然能采到这只千年人参……要是观主见到,一定会很开心。” “师兄虽通岐黄,可惜却不会处理药物,这只人参要是落他手上,只怕是要暴殄天物了。” “真的吗?” …… 交谈的两名道士经过马车身边,江慕灵目光随意一瞥,就见到其中一人背着的药筐中竟有一只成色极佳显人形的老参。 她眼眸瞬亮,下意识的喊了句:“等等!” 金元疑惑:“小……咳,公子?” 她这突然的一声喊,让即将走远的两名道士都望了过来,其中一人年纪颇青,肤色白净,特别是那双眼睛,湛湛然如月华轻撒,盛满宁静恬然之光。 江慕灵从车里钻了出来,“小道士,我刚才看你药筐里的那只老参不错,开个价吧。” 背着药筐的两明道士同时露出意外之色,那面容白净,眼眸明亮的年轻道士看着她,似乎是觉得她面熟,可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是在哪里见过。 “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他喃喃自语着,边上的小道士听闻,顿时紧张了起来,神色戒备:“是那些人吗?” “不是……”年轻道士摇了摇头,眉头慢慢皱了起来,思索道:“如果是那些人,早就动手了,哪里还会废话半句……奇怪,我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位公子,明明看着很熟悉……” “小道士,我家公子看上你那支参了,想卖多少开个价吧。”金元见他二人跟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怕江慕灵着急,连忙大声又问了遍。 年轻道士情不自禁的瞟了他一眼,脑中顿时闪过道灵光,“啊!” 他长睫一眨,恍悟又惊喜道:“原来,是你们。” “???” 不止是江慕灵和金元,就是那小道士也一脸莫名其妙,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年轻道士面上的笑容开始变得真切起来,冲他们长长行了一揖。 这是东临的行礼方式,要放平常也无碍,可现在是在北齐。 北齐的道士,居然行起了东临的礼仪,这意味着什么? 金元瞬间警觉了起来,可还没等他出声质问,年轻道士已朗声道:“在下孙思邈,二位曾在东临天河镇救过在下,不知可还有印象?” 东临天河镇,江慕灵当然有印象。 在那里,她第一次遭受伏击,还做了好几晚的噩梦,每天都缠在宋清昀身边,不敢离开半步,就怕什么时候又冒出了一场刺杀。 想到宋清昀,江慕灵的心情不由得低落了几分。 也不知道叔叔现在怎么样了,如果能把这支老参买回去,一定可以给叔叔好好补身子,让他早早痊愈。 “你是……”金元犹犹疑疑。不久前,他们确实去过一次天河,也确实在那里救过一个人,可那人双目已盲,腿骨断裂…… 第183节 至于面容……时隔太久,倒是有些记不清了,何况当时那人血污满脸,根本不太看得清长相。 孙思邈又道:“我是那位在林间被捕兽夹夹住脚的伤患,是你们将我送回天河镇的。” “啊?”江慕灵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你的腿治好了?还有眼睛……” 当时那名大夫分明就说了救回来的人目盲腿残,怎么……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是风清道长治好了你?” 这回愣住的人变成了孙思邈,他似乎不明白,他的痊愈和风清道长有什么关联。 小道士看了看孙思邈,又看了看江慕灵,“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我家孙师叔可是神医,在医术造诣方面,风清师叔是断断然比不上的!” 江慕灵眼神炙热:“你的医术比风清道长还高?” 孙思邈被她那目光看的有些发毛:“唔,大概?” “你的那些伤,都是自己治好的?” “是的。” “那太好了!” “???” 江慕灵喜不自禁,一把攥住了孙思邈的手腕,拉着他走向马车,“你跟我走一趟。” 孙思邈不知所措:“这……去哪里?” 小道士张了张嘴,有些懵,直到马车从他面前缓缓驶过,渐行渐远,他才一个激灵,醒悟了过来,在发现马车已经走出十来丈,连忙拔足狂追,“喂……你们是什么人啊?要带我家师叔去哪里?喂——” …… 于是,经此种种,在风清道长和赵寅姗姗来到道门前时,只有一只高大强壮的骏马还留在原地,慢悠悠的吃着草外,至于马车和江慕灵……早就消失不见了。 *** 淡淡药香弥漫在空气中,宋远看着坐在床边为宋清昀把脉的孙思邈,示意江慕灵借一步说话。 宋远的目光在停驻在孙思邈身上,半是疑惑半戒备的询问:“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江慕灵杏眸盈亮:“他的医术很高明!” 宋远扶额:“不是,我是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北齐?” “哦,他和风清道长是师兄弟。” “师兄弟?” “嗯……哎呀不说了,他好像把完脉了。” 江慕灵抛下宋远,有些急不可耐的走回去,“怎么样,孙大夫,我叔叔的伤还好吗?” 孙思邈将宋清昀的手重新放回锦被之中,慢慢收起自己的脉枕,“江小姐放心,宋相无碍,只要好生休息,很快就能痊愈。” “小姐!” 就在这时,银锭跟旋风般冲了进来,毫不顾忌形象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您怎么自己就回来了呢!” 她满脸委屈,觉得江慕灵把她抛下不管实在太伤主仆情。 好歹她也是从小陪着小姐长大,可小姐居然能毫不犹豫的抛下她…… “刚才我是心急了,这才没等你,不过也是想到赵大人和风清道长能和你同路……好了,别哭了,都多大的人了。”江慕灵掏出帕子,替银锭擦拭着面上眼泪。 银锭瓮声瓮气:“哪里敢劳烦小姐,婢子自己来就好。” 她接过帕子,狠狠的擤鼻,声音巨大,有如闷雷轰响。 风清道长和赵寅后几步到,一进门就听到这动静,不由露出吃惊之色,在见到孙思邈也在房中时,那吃惊就变成了震惊,风清道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师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卷三:北齐 第三十八章:忍字头上一把刀 孙思邈站了起来,“师兄。” 他将自己的药包收好,看着风清道长脸上未加掩饰的意外和震惊,解释道:“我来替宋相治病。” “你们认识?”风清更震惊了,便是赵寅都露出呆滞,孙思邈点点头,又道了句:“之前在东临天河镇救我的人,就是宋相和江小姐。” 风清还处于不敢置信中没反应过来,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 江慕灵心里正急着知道宋清昀的情况,现见他们一言相投竟聊了起来,不由打断道:“孙大夫,叔叔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 孙思邈示意她稍安勿躁:“我刚才看了上一位大夫留下的药方,没什么问题,照着喝个几副药就好,不过我挖的那棵老参,先一并熬了给丞相喝吧,吊吊血气,我看他脉软无力,气血亏损,近期是否受过其他大伤?” 江慕灵惊讶,言语间难免带着几分崇拜:“孙大夫好厉害,叔叔确实在前些日子受过伤,腰上挨了一刀。” 孙思邈思索了下,走到桌前,提笔快速的写了张新的药方出来,“那还是照着这个方子去抓药吧,这段时间宜滋补,卧床休养,不可操劳,不然会落下病根。” 江慕灵点点头,目光一掠,金元便识趣的上前接过药方,宋远见他这就打算去药铺抓药,连忙拦了下来,“我去吧。” “你不要守着叔叔嘛?” “杨统领在外面,我待会儿跟他打个招呼。” “好吧,那你早去早回。” 宋远点头:“小姐放心。” 第184节 他出去后没多久,杨皆确实进来了,只是看着孙思邈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让后者不由得回看了他好几眼。 风清见这情况,也知再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便出言道:“既然宋相这里有师弟看照,那贫道就先回观了。” 赵寅浓眉一拧,毒都还没下呢,怎么就走了? 他心里纳闷,嘴里却不敢说的太直接,便加重了语气,询问道:“道长不再坐坐?” 风清道长自是听出了他这话中意思,微笑回道:“不了,观中还有琐事,赵大人,若是无事,我们便一起走了吧。” 赵寅勉强点了点头,临走时跟江慕灵打了个招呼,奈何后者的心思全然不在他身上,还是金元帮着回了句:“两位慢走。” 赵寅现在心里装着其他事,没心思细究,与风清道长一同离开。 出了四方馆,赵寅终于忍不住,憋着股气质问道:“风清道长这是什么意思?刚才还答应的好好的,要帮我除掉宋清昀,怎么可以出口反尔?!” 四方馆前行人虽不多,但时不时还是会有人经过,更别提四方馆的那几个侍卫门房还守在门口,赵寅这嗓门要一直这么大的话,恐怕不出半日,整个大京都要知道风清想毒杀东临丞相了。 风清道长扶额:“赵大人,现在外头人多嘴杂,还请慎言。” “我管不了这许多!”赵寅一摆手,烦躁道:“我要听解释!” 风清道长无奈,索性拉了他到一处角落,“我师弟的医术造诣远在我之上,今日已不适合动手。” “那何时可以?而且你那师弟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认识江小姐和宋清昀?” “他不是说过了吗?江小姐和宋相救过他的命。”风清叹息,似乎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既然有我的师弟在,那不管我怎么下毒,他都能解了,既然注定是无法成功的计谋,那便放下吧,否则贸然动手,只会授人把柄。” “可恶!” 赵寅大怒,一拳锤在空白的墙面上,丝丝裂纹自他指缝中溢出,在墙面上四处攀爬,龟裂出圈圈涟漪。 风清见他情绪恶劣,脸上阴一阵冷一阵,不由出声安抚:“大人,做事情,还是要能忍才好。” “哼!” 赵寅直接气呼呼的走了,留下风清道长和一个小道士在原地。 “赵大人这就走了?”小道士似乎很意外赵寅的反应。 风清目送着赵寅气势汹汹的推搡远去,又是一声叹息出口:“赵大人终归是没耐性啊。” 一般没耐性的人,都成不了大事。 *** 宋远拿着孙思邈开的药方进了药店,交给了柜台后的老大夫,“您好大夫,我想请您帮我看看,这副方子里头抓的是什么药?” 老大夫接过药方,眯着眼睛认真看了番,才开口回道:“嗯……这都是些补气养血的,还有外伤膏……少侠是家里人受伤了吗?” 宋远不答,只继续追问道:“这就只是个补气养血的方子吗?里面有没有什么相生相克的药草成分? 大夫点头,将方子放到柜台上,“少侠打算抓几副药?” “先不急。”宋远拿起药方,决定换几家医馆试试。 卷三:北齐 第三十九章:厨房小谈 四方馆后厨中,银锭正忙着给小炉生火,一侧的药炉中,清水半罐,内含被切得细碎的老参,江慕灵好奇的凑近查看。 玛瑙有些提心吊胆的跟在她身边,生怕她不小心碰到灶台,沾上一身灰黑,“小姐,厨房脏乱,您不如先回去吧,这里有婢子看着呢。” 江慕灵摇摇头,“呆在房里也是担心,倒不如找点事做。” 玛瑙想了想,又道:“那您不如去院子里坐会儿?今儿个天不热,外头风很凉爽。” “唔……” 江慕灵有些犹豫,余光在瞥到银锭把火生燃时,连忙端起药炉,架到火上,银锭猝不及防,不由惊叹:“我的好小姐,这哪是您能做的事,烫着了可怎么是好!” “就端个药炉还能被烫到,当本小姐没脑子吗?”江慕灵不满,玛瑙见她是真的有些恼,不由暗地里扯了扯银锭的衣角。 银锭自知失言,不由得唯唯诺诺,不敢再答。 她的沉默让江慕灵稍稍消了点气儿。 本来最近江慕灵就为着宋清昀的事心情不佳,现在跑来厨房亲自熬药,也是为了转换下心情,结果银锭先是阻了她盛水,又拦下她想生火的举动,便是连药材丢进水里泡这种小活都不愿她沾手…… 可想而知,她心里有多郁闷了。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温柔男声:“江小姐。” 玛瑙往外一看,轻咦了声:“小姐,是洛大人。” 江慕灵跟着看了过去,果不其然见到一袭靛袍翩翩君子的洛庭柯。 他抬步入内,温润如玉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笑意,江慕灵微透意外,“洛公子,你怎么会来?” 洛庭柯面色微微一滞,像是没想到她竟然会问这么个问题。说来也是,以往他每次出现,她的反应都是兴高采烈,哪里会跟现在这样,疑惑中透着几分疏远,倒给人一种探究的意味。 南诏一行后,她对他的态度转变了不少,现在这种感觉更明显了。 洛庭柯定了定神,继而才维持着面上微笑,解释道:“在下问了杨统领,他说你在厨房给丞相熬药,所以在下就过来了。” “洛公子有事找我?” “倒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听说最近你一直在照顾丞相,都没有好好休息。”洛庭柯眉间溢着淡淡温和,说出的话语亦如春风拂面,江慕灵感受到他的关切,不由得牵了牵嘴角,“也没什么,就是叔叔一直没醒,我心里实在担心。” 第185节 洛庭柯安慰她:“丞相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事的。” 江慕灵点头,“嗯。” 这话说完,一时间倒安静了下来,洛庭柯沉吟,忽而状似不经意的道出句:“不过,最近小姐和丞相的关系倒是越来越亲密了。” 江慕灵不暇思索的回答:“因为他是叔叔啊。” 洛庭柯语塞,好半响才道:“……小姐与丞相的关系亲密固然好,但也要注意流言蜚语啊。” 江慕灵眨了眨眼,杏眸盈盈,长睫微颤,看起来十分无辜,“什么流言蜚语?” 洛庭柯委婉道:“男女有别……小姐或许应该注重一下这方面,莫要让有心人借题发挥。” 江慕灵一愣,等到细细品味这句话后,明白了他的意思,禁不住噗嗤笑了开来。 她忧愁数久,难得展露笑颜,洛庭柯看在眼里,不由有些痴。 江慕灵扬唇,嗓音清脆,颇有点山水轮流转的意味:“洛公子,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和叔叔以前说的那些话好像。” 当初她心慕洛庭柯,三天两头的往他跟前跑,宋清昀对此大为不悦,每次都气冲冲的跑过来训斥她和洛庭柯。 洛庭柯也想起了过往,下意识的喃喃道:“是啊,总算明白宋相当时是何感受了。” 他声音太小,江慕灵没听清,“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洛庭柯的恍神只是一瞬,他微笑:“最近宋相这边需要人看照,那学扇的事就先暂停吧。” “不行。”江慕灵想也没想的拒绝,“这个不能停,我会抽出时间过去学的。” 洛庭柯虽然对于能继续和江慕灵相处很高兴,可心里终归还是担心着她:“在下是怕小姐来回奔波,太过劳累。” 江慕灵斩钉截铁:“不会。” 洛庭柯见说服不了她,也就不再坚持了,毕竟他的私心也是想多和她接触,“既如此,不如我们现在先开始学好了。” 江慕灵讶异:“在这里?” 洛庭柯点头:“嗯。” 他目光一掠,拿起了一根木炭,示意江慕灵去院子里。 她怀着满腹莫名跟在他后面。 卷三:北齐 第四十章:相拥而画 院内地形空阔,除一角堆积干柴,两侧高搭木架外,便再无其他东西。 洛庭柯手执烧了一小截的木炭,顶端乌黑,按于地面,略略一抖,便是笔饱满流畅的牡丹花瓣出现。 近段时间她在和洛庭柯学画牡丹,雍容富贵的多重花瓣,浅簇轻叠,其实非常考验画工,江慕灵目前尚处于临摹阶段,洛庭柯特地画了幅花样给她,让她得以在房中多加练习。 “已有数日不曾见过小姐的画技,也不知长进到何种地步,是否能进行到下一阶段。” 他嗓音含笑,眉透柔和,只不过是这般浅浅说了几句,便是满身的温雅,短短几笔间,一朵盛放华丽的墨色牡丹便出现在面前。 “哇,洛大人的牡丹画得可真漂亮。”玛瑙惊叹。 银锭一边轻打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药炉下的火,心思明显也被外头给吸引了。 “洛大人也是个厉害的……”银锭说着,不由得生出几分疑问:“不知道和丞相比起来,他们俩谁更厉害。” 玛瑙不暇思索:“那肯定是丞相了!” 这世间怎么会有比丞相还厉害的人存在呢。 银锭想了想,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忽然开始对提出这个疑问的自己感到不解。 她这是怎么了,这种笨问题也能拿出来问……真是的,莫不是这几次丞相受到行刺,让自己连带着也轻慢丞相了? 不过说到行刺,究竟是谁这么执着的想要伤丞相呢? 银锭这一想,渐渐就出了神,另一边的江慕灵已经拿起了洛庭柯递来的木炭,开始沿着他方才画得那朵牡丹花慢慢描摹了起来。 相比较于最开始学画时的颤抖难以下笔,现在的她运腕虽稍有滞涩,但画出来的线条终归还是流畅的,也算是进步不少了。 洛庭柯微微垂眼,身边认真画画的江慕灵面容白净,秀气的眉头微微凝着,小嘴儿紧抿,看得出来,她已将心思完全放在手中的木炭上。 他看着神色专注的她,心中一动,忽然退后了一步,侧过身子,就像是轻拥般,虚虚将她半拥在怀。 玛瑙顿时就站直了身形,“啊……” 洛庭柯的一手搭在江慕灵执木炭的素白小手上,“这里应该这样。” 他声音温柔,大手将她的小手整个包裹,带动着她继续往下画,江慕灵先是惊了下,但在感觉到手上那温柔的力道时,又情不自禁的被他带动。 ——唔,就算是她刚才画得地方不对,洛公子也不该……不该如此亲近吧。 江慕灵的脑子没有她身体的反应快,所以在有些迷茫的想到这个问题时,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不妥。 ——叔叔不喜欢她和洛公子亲近,就算是为了学画,也不能这样…… 江慕灵思及此,挣动了下,然而洛庭柯却在这一瞬更紧的攥住她,“别动。” 她一僵。 而洛庭柯手腕微抖,牵引着她在花瓣边沿轻描细滑,寥寥几笔,一朵半展蝶翼长须微舒的凤蝶便出现在视线中,江慕灵立时被吸引了,浅浅惊呼了声:“呀,蝴蝶……” 洛庭柯薄唇微扬,继续攥着她的小手往下画,不多时,轻摆枝桠的柳条开始出现,纷纷扬扬的柳絮成片蔓延,而草长莺飞乱花飞溅之景也开始逐渐出现,江慕灵惊喜的看着眼前渐渐生成的春日美景,以及那朵雍容华贵重瓣蝶栖的牡丹花,震惊又开心,完全把方才的那丝顾虑给抛诸脑后了。 第186节 宋远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幕。 卷三:北齐 第四十一章:捉弄人反被捉弄 天高云阔,轻风吹得头顶枝叶哗哗作响。 银锭小心翼翼的提着食盒,里头放着两碗刚熬好的药,正要送去东院给宋清昀喝。 江慕灵和宋远不远不近的跟在她后头慢慢走着。 “小姐近日……似乎与洛大人颇为亲近。” 宋远忽而道出这么一句,江慕灵难免心生讶异,她微微抬起小脸,能看到宋远一脸凝重,似乎正在为着什么事烦心。 “你们怎么都说一样的话。”她讷讷说着,难免觉得纳闷,“刚才洛公子还说我和叔叔亲近……要这么说,我和谁都关系好不是好事吗?” 说明她性格好人也好,所以受喜欢呀。 江慕灵毕竟还小,不懂人情世故,不太明分寸,像是方才在厨房内与洛庭柯的举止,其实已经很不合时宜了。 宋远自然不好将话直接挑明,便委婉道了句:“因为小姐先前对洛大人过于崇拜,所以卑职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他没说,其意已是不言而喻。 江慕灵先前对洛庭柯哪里是崇拜,分明就是走火入魔的迷恋。只不过因着南诏之行,这份感情被淡化,又加之宋清昀参合其间,先一步采取攻势,这才让她跳出了洛庭柯的影响。 可要是这个时候,洛庭柯也想做点什么…… 宋远不得不谨慎。 江慕灵怔了下,好半响才道:“我在和洛大人学画。” “这个丞相也能教您。”宋远笑了笑,又续了句:“何况您不是一直在向丞相学习吗?” 江慕灵点点头,但很快又摇头道:“说是这么说,但是这个我不想让叔叔知道。” 宋远好奇:“为何?” 江慕灵直接道:“你嘴巴太大,我不告诉你,你肯定会告诉叔叔。” 宋远:“……” 谁嘴巴大了! 他面上的笑容有些僵,还想再问,然而江慕灵已经快走几步,到了前面,“不说了不说了,你也别再问,我不会告诉你的。” 宋远:“……” 这般走着,众人很快就回了东院,江慕灵迈步走进宋清昀房中,北齐派来的太医和几名小厮还守在房里,见她们回来,小厮行礼,道了声:“丞相醒了。” 江慕灵杏眸一亮,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几乎算得上是小跑着进了内室:“叔叔!” 床榻上,宋清昀半倚着靠枕,杨皆俯身凑近,认真听着他细语,江慕灵这一喊,立时就让前者怔了下,下意识的看向发声处。 杨皆也站直了,回头望去。 只见得一阵粉影闪过,江慕灵已经出现在宋清昀的面前,将杨皆都给挤到了一边。 “叔叔,你觉得怎么样?身上还疼吗?那个‘孙神医’还真是厉害,一来就让您醒了过来!”她声音清脆,如玉珠落盘,可语速太快,噼里啪啦跟连珠炮似的,宋清昀刚刚醒转,方才又劳神许久,难免就觉得有些晕。 他拍了拍她的小手,示意她稍作安静,“还是这么咋呼。” 宋清昀有些无奈,可看着她的目光又透着满满柔情和爱怜,“最近没休息好?看上去瘦了。” 她看上去清减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宋清昀看在眼里,自是一番心疼,宋远忍不住道了句:“小姐一直在照顾您,没这么合过眼。” 宋清昀微微蹙了下眉,江慕灵立刻知道他想说什么,赶忙抱怨道:“叔叔最近一直在受伤!到底是谁想伤害叔叔?” “这件事我自会处理好,不必担心。倒是你……”宋清昀被她这一抢白,难免有些愣,等他重新定了定神,意欲将主动权揽过,江慕灵却已然是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怎么会不担心!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每次都让对方得逞,每次叔叔都受了伤,叔叔有没有想过慕灵会有多担心?孙神医刚才还说叔叔之前的伤势没养好,可您每次都是这样……” 宋清昀见她越说越激动,又思及的确是因为自己才让她担惊受怕,气势顿时就弱了半截,哪里还好再说她半分不是。 他这一示弱,江慕灵立刻就顺杆上爬,小手愤愤然的叉着细腰,越数落就越舒爽,越舒爽了就越管不住的想继续数落。还是银锭看不下去,悄悄戳了下情绪激动的江慕灵,“小姐,药要冷了。” 江慕灵正训的解气,被银锭这一打断自然不爽,可心里又在意宋清昀的伤势,便强行咽下怒意,没好气道:“把药端过来!” 银锭忙不迭的送上药碗。 江慕灵接过,往床边一坐,慢慢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宋清昀唇边。 后者稍愣,下意识启唇,温热的药汁流入口腔。 宋清昀的面色立刻就变得可观起来。 江慕灵注意到他的转变,连忙道:“不准吐!咽下去!” 宋远看这情况不对,迅速给他倒了杯水,宋清昀一连喝了好几杯才缓过来。 “这里面放了多少黄连?”大概是刚才那一口真的太苦了,宋清昀的嗓音都变得低哑,有气无力,哪里还有半分平时风采卓越气势凛然之感。 “不多,也就几把而已。孙神医说叔叔积郁太深,要败败火。”江慕灵丝毫不为所动,又舀起了一勺送过去,宋清昀下意识的往后移了点,苍白昳丽的面容上露出几分忌惮。 积郁太深?败败火? 到底谁才是那个要败火的人…… “叔叔还是趁热快点喝了吧,药冷了会丧失药效的,而且会更苦。” 第187节 “慕灵……” “嗯?” 宋清昀往日里舌灿莲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可这招在江慕灵面前却是没用的,应该说他并不愿意用那些手段在她身上,走投无路的宋大丞相求助般的望向杨皆,杨皆轻咳着避开了他的目光,于是他又望向宋远,后者倒是不像杨皆那么畏缩,只是露出爱莫能助之色,满目同情。 “……”所以现在他的唯一选择,是只能把这碗药喝下去? 一想到这种结果,宋清昀的面色隐隐泛青,只觉胃里一阵翻涌。 江慕灵暗暗瞅着他,见他神情闪烁,半是煎熬半苦恼,不由偷笑了起来。大概她也被叔叔带坏了,所以像做出这种让人伤脑筋的坏事时,竟会觉得开心。 宋清昀挣扎半响,终于下定决心,一脸视死如归的示意江慕灵把药碗给他,后者依言,乖乖照做,宋清昀端着那碗不断散发出奇异气味的药,一狠心,仰头一灌。 良药苦口利于病,可药若是太良,那就真的是难以下咽。 饶是宋清昀生性从容冷静,也难以忍受那古怪又刺鼻的苦涩味,于是才咽下半口,就控制不住的喷了出来。 因为离得太近,又加之事发太过突然,江慕灵猝不及防之下,迎面就被喷了满脸药汁。 卷三:北齐 第四十二章:城府极深 江慕灵惊叫着跑出了房间。 银锭慌慌张张的跟上,不一会儿两人就没了踪影。 杨皆有些目瞪口呆,宋清昀却示意宋远递上帕子,待拭干净唇边残余的药汁后,才将药碗交给后者,让他赶紧找个地方倒掉。 他这一系列举止做的熟练又从容,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否早有预谋。 “小四那边是怎么回事。”宋清昀就跟个没事人一样,神色冷静,唇畔噙笑,一如既往的笑意盈盈。 宋远出门倒药了还没回,剩下个杨皆还懵着,闻言不由讷讷:“卑职怀疑,小四和北齐有关系。” 宋清昀眉峰一挑,深幽漆黑的眼眸扫向他:“确认过?” 杨皆神思一凛,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卑职问过街坊四邻,证实了小四是两个月前来到北齐的。算上从南诏到北齐一路需花费的时间……差不多。” 宋清昀沉吟。 杨皆又道:“在您昏迷期间,卑职也审问过小四,可是他的嘴很硬,没能撬出什么。” 宋清昀淡淡吩咐:“去将小四带过来吧。” 杨皆领命:“是。” 他出去的时候刚好宋远进来了,两人对视了一眼,继而宋远回到了宋清昀身边,杨皆则出门离开,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宋远看着门口方向,忍不住询问道:“主子,杨统领是去带小四过来吗?” “嗯。”宋清昀应了声,身形慢慢往后靠仰,昳丽的眉眼间隐有疲色露出,他伤口未愈,现劳神太久,已有些体力不支。 宋远看出他的疲惫,原本想要问的话也堵在喉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 然而宋清昀虽闭着眼,但感觉却极为敏锐,出声反问道:“怎么?” 宋远犹豫,“不知道这件事……您怎么看?” 宋清昀只说出两个字:“太巧。” 宋远怔了下。 太巧? 唔……细想想的话,确实有点。 杨统领不过是去追个刺客,居然能刚好碰到消失数久的小四…… 这事着实巧的不可思议。 不过主子这话说的也有些耐人寻味,他单单指出了这点,是觉得这场有预谋的暗杀还有深一层的寓意? 比如……把小四送到他们面前? 不得不说宋远之所以能在宋清昀身边呆十数年之久,还是有点原因了。 他被自己这一猜想吓到了,震惊喊道:“主子?!” 宋清昀缓缓睁开双眼,深幽漆黑的眸中有冷漠一闪而过,他没说话,宋远却仍是那副惊滞莫名之色,喃喃道:“如果真如主子所想,那小四出现在北齐,很有可能就是场嫁祸了!” “也有可能这件事是我们想的太复杂。”宋清昀的声音很冷,虽然嘴里这么说,神色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想办法从小四嘴里套出点东西,他一定知道什么。” 宋远忍住心中震惊,“可是他的嘴很硬,这几天我和杨统领用刑逼供,他却哼都没哼过一声。” “他没有求死?” “没有。” “也没有同伴过来救他或是灭口?” 宋远摇头,转瞬又像是想到什么,茅塞顿开的‘啊’了声。 他的目光直直射向宋清昀,语气急促道:“属下明白了!若他真的这么效忠幕后之人,那么在被抓的那一刻,他就会自尽!” 因为只有死人,是不会说出秘密的。 而当晚刺杀主子的刺客身手高强,连杨皆都不是其对手,这样一个人,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四方馆,杀死一个关押在柴房的人,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宋清昀慢条斯理道:“若北齐真的牵涉其中,小四怕是早就死了吧。” 第188节 宋远点头赞同,不得不佩服宋清昀的思维敏锐条理清楚。 他主掌东临丞相之职已有数载,在他这般年纪的人,能坐上那种高位,心思岂是常人能比。 四方馆里遍布北齐耳目,要真想动手,有的是机会,小四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这么一番推算,结局也明朗了。 小四的嘴是可以撬开的,只是宋远他们没找到撬开的方法; 至于北齐有没有牵涉其中,等到小四交代一切的时候自然知晓。 卷三:北齐 第四十三章:国色天香 东院二楼,紧闭的闺房中。 江慕灵坐在梳妆镜前,已然是焕然一新。 她上身着粉缎浅衫,勾勒出纤细的腰肢,下套描花挑线粉裙轻薄如雾,垂曳轻摆间可见一双娇俏俏的粉缎软鞋,只是秀丽的小脸满含煞意,杏眸逸怒,仍是副愤愤然的模样,看起来气得不轻。 “叔叔太过分了!” 她气呼呼的挥舞着粉白的小拳头,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垂至腰际,此刻正随着她激动的举动而轻晃,要是宋清昀此刻在她面前,她非得把拳头招呼到他身上,“他怎么可以把药吐到我的脸上!难闻死了,一股药味!” 银锭和玛瑙一人拉一边,将她重新按到梳妆镜前坐下,“我的好小姐,您这头发都没绾好,快别动了。” 江慕灵挣了挣,见挣不开,索性一拍梳妆台,震得上头摆放的珍贵首饰好一阵晃荡,有几只发簪都掉到了地上。 “哼,今天不要去见叔叔了,除非他跟我道歉!” 银锭见怪不怪的继续给她梳发,玛瑙则叹着气捡起发簪,重新摆回首饰盒里,“小姐,您在药里放那么多黄连,丞相能咽得下去才怪。” 江慕灵底气不足道:“那我也没放多少,也就一小把。” 玛瑙故作惊叹:“哇,都快小半碗了,小姐您这‘一小把’可真够有份量。” 江慕灵语塞,好半响才瞪了她一眼,似是在恼她的挑刺:“你到底是谁的婢女?!” 玛瑙屈膝,行了一礼:“自然是小姐您的,可是……婢子总得说实话呀,丞相本来就受了伤,身体虚弱,您还整那么一碗黄连药,幸好没把人吃坏。” ——要不然啊,可有您后悔的时候。 这后半句玛瑙自是不敢说出来的。 江慕灵秀丽的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恰此时银锭也给她插好了最后一只掐丝琉璃金盏簪,颇有些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成品道:“小姐,您说您到底累不累,明明-心里记挂丞相,却偏要捉弄人,指不定现在丞相心里在怎么想您呢。” 江慕灵反驳:“那药里面我可不止加黄连,还加了很多人参鹿茸,都是些滋补身体的好药。” “这我们是知道您一片好心,那丞相可就指不定能知道了,毕竟您只说了加黄连,没说其他。” 江慕灵再次语塞。 她有些恼怒的瞪着铜镜中显现的两位婢女,一双杏眸就像是溢着盈盈水色般润泽。 大概是心里憋屈又不忿,她反倒是闭嘴不说话了,一言不发的起身,走进了内室。 银锭和玛瑙面面相觑,似乎有些摸不透她的想法了,毕竟以前她从没有过这种沉默的反应。 “说过头了?”玛瑙小声的问着银锭。 银锭摇摇头,也有些不确定了,“进去看看吧。” 两人慢慢往内室方向挪,走到垂帘的地方时,还躲在了帘幕后头,悄悄往里望。 江慕灵独自一人站在桌案后,铺开了宣纸,又压了镇石。 玛瑙不解,小声问道:“银锭姐,小姐这是在做什么?” 银锭挠了挠下巴,不确定道:“大概是练习作画?” 最近小姐对笔墨书画这些东西分外感兴趣,有事没事就要拿起毛笔,简直和以前判若两人。 砚台里头的墨还没干,江慕灵执笔,蘸满墨汁,继而慢慢屏息,合上了双眸。 作画讲究天人合一,心静平和,波澜不惊。 只有心稳的时候,手下的笔才会稳。 江慕灵缓缓吞吐了三个呼吸的时间,继而才睁开眼,笔走龙蛇,一气呵成的画了丛毛竹。 墨色渐渐充盈纸上,她满意的看着笔下植物,点点头,放下了毛笔,将宣纸拿起,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银锭和玛瑙适时凑了上去,大概是为了弥补刚才的失言和顶嘴,两人开始一唱一和的赞美。 “哇,小姐这竹子画得可真好。”银锭双手合十做捧心状,玛瑙连忙点头,接口道:“是啊是啊,这竹子又挺拔又葱郁,真是难得的好画啊,都可以放到古董店去卖了。” 江慕灵被这一通马屁拍的是浑身舒坦,很快就忘了之前的不愉快,颇有些洋洋自得道:“本小姐也觉得这竹子好看,不如以后就改画竹子好了,比牡丹简单一些。” 银锭想了想,“可是竹子好像不太适合丞相。” 玛瑙点头:“婢子也觉得,唯有牡丹的雍容华贵,才配得上丞相的身份啊。” 江慕灵若有所思,“其实是叔叔长得和牡丹一样,国色天香吧。” 卷三:北齐 第四十四章:喊声 噼啪,噼啪啪。 第189节 暴雨如注,打得院内那棵芭蕉树都弯了下去,瓦檐垂落的雨水织成厚重的水帘,狂倾急洒,将青石板的路面被冲刷的异常干净。 一楼的厢房中,静悄悄的没一丝人声,宋清昀双眸微闭,靠坐在床/上,似在小憩。 杨皆垂首跪于床前,神色有些惊慌和无措,但更多的还是懊恼后悔,“卑职有负丞相所托,没有好好看住小四,这才让贼人有了可趁之机。” 宋远本是闷不吭声的守在一旁,现听到他说这话,立刻也跟着跪了下来,“主子,此事不能全怪于杨统领身上,小四是属下和杨统领一同看管,现在他被人杀了,属下也有责任。” 宋清昀依旧在闭目养神,没有说话。 宋远和杨皆互望了一眼,彼此都从彼此的样子看到了担忧。 最后,还是杨皆下定决心,将事情始末简略说了遍,自责道:“……卑职去的时候,小四已经断气了,但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似乎有些犹豫。 宋清昀薄唇微启:“但是?” 杨皆迟疑:“但是,有件事卑职不知当说不当说……” 宋清昀慢慢睁开了双眸。 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犹如古井无波,但又敛着浓重的威压和气势,杨皆在他的注目下感觉到了压力,有些扛不住,僵声道:“卑职在到柴房的时候,曾见到有人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宋远惊喜:“是凶手吗?” “不确定,但是……” “但是?” “但是……那人的衣着……很像是洛中打扮。” 此言一出,别说是宋远,就是宋清昀都愣了下,但很快的,后者神色就开始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宋远喃喃:“难道这件事和洛中的人有关?这不可能啊……” 洛中与东临一向友好,又是盟国,他们有什么理由要对丞相动手? 杨皆也知道这件事干系重大,此刻没有确凿证据,只凭着远远的一瞥,也不能直接下定论,别说是宋远,就是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怀疑是看花了眼,“事情没有查清楚前,没办法确定。” 宋清昀淡淡道:“不错,或许是北齐故意为之,嫁祸洛中,好让我们两国分裂。” 杨皆连忙点头,心里为这个答案而宽慰不少,“丞相说的不无道理。” 宋远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身处异乡,做事难免束手束脚,等回国后再派人细查吧。”宋清昀说着,忽而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勇士大赛进行的怎么样了?” 宋远愣了下,似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好半响才呆呆的道出句:“还剩最后一场。” 杨皆续道:“您遇刺的事,已经闹的三国中人人心惶惶,大家也没心思比赛,这几天都是草草过了遍,很快就结束了。” 宋清昀点头,面色上看不出喜怒:“早点结束,也能早点回国。” 杨皆问:“那目前我们……” 宋清昀道:“暂时按兵不动,等比赛结束,安全回到东临,再做打算。” 杨皆和宋远齐声应是。 说了这么会儿话,宋清昀也觉得有些疲惫了,两人见状,也不再打扰,宋远服侍着他躺下后,便和杨皆走出厢房,在院子里守着。 “宋远。” 就在这时,楼上突然响起了江慕灵的喊声。 卷三:北齐 第四十五章:夜话深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京城戒/严的缘故,之后几天风平浪静,不再出过什么岔子。 孙思邈每隔三天会来四方馆一趟,替宋清昀把脉问诊,兼之换药,很快,他的伤口开始结痂,也被准许下地走动。 经过数天的滋补,宋清昀的身体逐渐康复,面色也较之前更有生气,皎皎然如月莹润,江慕灵看在眼里,欢喜在心,更加源源不绝的将滋补良药全部送进他房中。 勇士大会的比赛也在这几天内落下帷幕,夺冠者不出所料是北齐,洛中排名第二,东临垫底。 庆功宴定在中人回国前的晚上,宋清昀借伤势未愈之由没出席,江慕灵虽然想去凑热闹,但最后还是留在了四方馆,照料宋清昀。 与东临的带头人缺席不同,洛中的官员倒是全部都去了,是以整个西院静悄悄的,没一丝人声儿,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轻风般飞掠而过,悄无声息的落在了瓦檐之上。 *** 屋内烛火跳跃了下,被烧的漆黑的烛芯伸出一小截,正冉冉冒着细袅青烟。 宋清昀斜靠躺椅,昳丽精致的面容在烛光掩映下更显秀美绝伦,他身上盖了件轻薄的深色外衫,手拿书卷,漆黑幽深的眼眸胶驻于书上,正慢条斯理的念着里头内容。 江慕灵坐在小凳上,淡粉的挑线纱裙垂曳落地,层层铺叠,犹如一朵盛放的娇艳花朵,她趴伏在他膝旁,拖着腮认真听着,小脸上满是入迷。 宋清昀薄唇微启,嗓音清越低沉,似含笑色:“……至此,真相大白,张生与崔莺莺终成眷属。” “哇……”江慕灵不由得赞叹出声,“我喜欢这个结局。” 宋清昀看她面色难掩欣喜,慢慢合上书,抬手摸了下她柔软的乌发。 江慕灵习惯性地在他掌心蹭了蹭,“叔叔,这个故事结束了,明天要讲什么?” 宋清昀拍了拍她,“明天该回去了,你东西可收拾好了?” 江慕灵点点头,一想到能回临安,脸上情不自禁的溢出浓浓笑意:“银锭和玛瑙正在收拾呢……终于能回家了,好开心。” 第190节 宋清昀见她开心,心情也变得愉悦了起来,“怎么,大京不好玩吗?” “好玩是好玩,可是太危险了。”江慕灵眨巴着莹润的杏眸,认真道:“等回了临安,就不会有人伤到叔叔了。” 宋清昀心想未必,事情目前尚不明朗,也不知回国途中会不会再遇到行刺…… 不过关于这点他倒是不太担心。 北齐帝为显重视,特地派出一列军队护送他们回临安,再加上东临帝知晓他受伤后派来的军队……这一路浩浩荡荡,怕是没人会不长眼的跑上来送死。 宋清昀压下心中所想,微笑道:“这次还得多谢孙大夫,要不是他医术高超,我的伤口怕是复原不了这么快。” 他不欲她担心,是以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江慕灵虽然没有察觉到他的本意,不过他这话倒是让她想起了以前的一件事,“我记得孙大夫说过,叔叔的伤口有残留毒素,会阻碍愈合,之前在南诏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 她抬起脑袋,秀丽的小脸上是未加掩饰的忧心忡忡:“南诏的刺客……和这次的刺客是同一批人吗?叔叔到底得罪谁了,竟让他们一直追杀?” 从南诏到北齐,中间可过了不少时日,但是对方等到现在才动手……难道他们一直蛰伏在叔叔左右,就等着机会能杀掉叔叔? 那现在他们还在吗? 这个念头让江慕灵陡然生寒,情不自禁的攥住了他的衣角。 宋清昀安抚性的按住她细窄的肩,低声道:“此事你不必多想,我自有分寸。” 江慕灵张嘴,正欲再言,紧闭的门扉却突然被扣响,紧跟着是宋远的声音:“主子。” 宋清昀吩咐:“去开门。” 江慕灵依言起身,等到回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个身着夜行衣的宋远。 “主子。”宋远抱拳行礼。 宋清昀嗯了声,冲江慕灵道:“慕灵,时候也不早了,快上楼歇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江慕灵知道他们是有正事要谈,乖乖的点了头,“叔叔晚安。” 宋清昀颔首:“嗯。” 等到江慕灵离开房间,并贴心的关紧了房门,宋清昀才继续道:“如何?” 宋远能听到外头轻巧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待完全听不到动静,他才开口道:“西院房间并不多,属下全部找了个遍,并没发现可疑之处。” 宋清昀眉峰微挑。 宋远低下头,继续道:“现在就看杨统领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了。” 今日北齐宫中举行庆功宴,两国来使、北齐重臣全部出席,杨皆也可借这个机会,看看有没有眼熟的人。 “他不过是粗粗扫了一眼,现在就算碰到,也未必能找出来。”宋清昀淡声说着,面上看不出喜怒,“还是要从其他方面入手。” 宋远疑惑:“其他方面?” 宋清昀平静反问:“洛中要真是想杀我,意味着什么?” 宋远被他惊出一声冷汗,头垂得更低了,“主子手握东临重权,天下皆知,如果主子出事,朝堂必定大乱。” 宋清昀神色从容自若,吐出的话语却是石破天惊,令人生寒:“东临若乱,洛中出兵,轻而易举就能拿下。” 宋远下意识道:“如果真的是这样,北齐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是啊,三足鼎立,互相牵制,可这个局势,总有一天会被打破。 现在北齐向东临示好,交恶洛中,不就是有这个想法了吗…… 表面上的平静,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 宋清昀的突然沉默,让宋远有些不安,他怀疑是自己说错了话,可细细一想,又思及几个月前查探到的事,心中更是忐忑。 “主子,您觉得这几次的刺杀……是洛中所为的可能性更大?” 宋清昀还是没说话。 气氛陡然沉寂,宋远跪的焦灼,又兼之心神大乱,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过了多久,宋清昀才微掀薄唇,慢慢吐出一句:“洛庭柯不像表面这么简单。” 宋远心里一咯噔,下意识的抬头看他,却看到他一脸森寒,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更如深幽夜空,沉沉郁冷,无一丝光亮,积聚其间的唯有令人心悸和不安的冷沉。 卷三:北齐 第四十六章:意外来信 北齐皇宫。 觥筹交错的酒席上,三国使臣举杯欢庆勇士大会的完美落幕,趁着气氛喧热,无人注意,赵寅悄悄从暗处离开。 距此地不远的偏殿内,所有官员来使的贴身小厮和侍卫都在此等候庆功会的结束,赵寅径自走进殿中,目光一扫,很快就从众人中找到自己想找的人。 “你,出来一下。”他手指一伸,眼神落在了一名靛衣小厮身上。 *** 叩叩—— 叩叩叩—— 二楼的廊间,一名靛衣小厮正站在门前,手中拿着信件,轻轻敲着房门,不多时,里头便有人应声,紧闭的房门从内打开。 银锭半倚着门,看着门口站着的小厮,感觉他很面善:“你是……” 第191节 她犹疑着,不确定道:“洛公子身边的那个……?” 小厮点点头,拘谨的递出手上信件,“这是我家公子的信,烦劳姐姐交予江小姐。” “哦。”银锭接过信,那小厮也不多呆,冲她行了一揖后转身离开,没有做半刻停留。 有什么事不能直接传口信? 银锭满腹莫名,实在不明白为何洛庭柯会选择送信过来,明明有更简便的方式,却非要弄的这么复杂。 不过想是这么想,事情还是要照做。 她关上门,身后的玛瑙刚好端着茶水从里屋出来,刚才的动静后者也听到了,便随意的问了句:“姐姐,刚才那人是谁啊?” “洛公子边上的人,过来送这个。”银锭挥了挥手里的信件,脚下不停,“我先去拿给小姐。” 里屋烛光明亮,江慕灵刚梳洗完毕,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披泻于肩,缎子般柔顺光亮,身上穿着的白裙轻薄如雾,盈盈然如月华倾洒,细白柔嫩的皓腕似凝霜雪,此刻正握着把竹制扇骨,仔细端详。 桌案上零零散散的放了好几把材质不同、款式也不同的扇骨。 有雕琢着暗云纹的玉扇骨,雍容大方镶金玉的紫檀扇骨,更有蜿蜒如龙形的斑纹湘妃竹骨…… 这些全是江慕灵从大京市集上搜刮出来的,每一把都价值千金,可现在要她在这中间做出选择…… 银锭上前:“小姐,洛公子派人送信过来了。” 江慕灵拆开信一展,熟悉挺拔字迹立时映入眼帘。 她一目十行,越往后看,神色便越是疑惑,“洛公子邀我亥时在郊外马场见面,说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我说。” “啊?”银锭吃了一惊,倒是没想到洛庭柯竟会做出如此有悖常论的事,毕竟后者一惯给人的感觉,就是念叨着之乎者也的迂腐之人。 玛瑙泡好茶,端到江慕灵跟前,有些担忧的说道:“小姐,您会去吗?” 除夕新章!在这里声声也祝大家新年快乐哦!! 卷三:北齐 第四十六章:震怒 江慕灵陷入思索,没有立刻回答。 玛瑙见状,顿时就有些急了,“小姐,不行的!现在外头不太平,洛公子要是真有事跟您说,就让他来东院。” 银锭闻言,不由附和:“玛瑙说的对,小姐,就这么办吧。否则您这个时候出去,丞相那边也不好交代。” “唔……我就是觉得,洛公子可能真的有要紧事,不然他为何会选在郊外跟我见面?” “就算有再要紧的事,您也不能这么晚出门啊。” “……” 江慕灵没有说话。 她低头想了想,玛瑙看这情况不对,生怕她想着想着就改了主意,便续道了句:“您要是真的在意,那就让金元代跑一趟,想来洛公子也能理解您的避嫌。” 银锭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小姐,这个办法可以。” 江慕灵本来心里还有些担忧,但看着银锭的反应,又觉得好笑,“你是不是只会应和?就没一点自己的想法?” 银锭摸了摸后脑勺,“那玛瑙说的对,婢子肯定赞同嘛,果然是时常跟在玉屏身边,脑子都机灵了。” 江慕灵道:“那你每天跟在本小姐身边,怎么就没见长点脑子?” 银锭不好意思:“嘿嘿嘿。” 玛瑙问道:“那就这么决定了?” 江慕灵颔首,“嗯,这件事你去吩咐一声吧。” 玛瑙领命,立即出了房间,往楼下走去。 外头更深露重,不知何处飘来的一片乌云遮挡星月,致使整片天幕都阴沉沉的,颇有几分山雨欲来的压抑。 玛瑙借着院子里的烛光,缓步下阶,刚巧这时楼下厢房吱呀着拉开了房门,一道熟悉挺拔的人影走了出来。 对方似乎也听到了楼上动静,转身看来,一双眉眼浸在柔和烛光之下,透出几分平日极少见到的温和。 玛瑙停步,微讶道:“宋侍卫?” 宋远点头,看着楼梯上盈盈而立的纤细婢女,“玛瑙姑娘。” 风起,院中植被吹的簌簌作响,天上乌云远去,银白月华层层倾洒,照亮了四周。 而那腰悬佩剑,身形挺拔的年轻男人站在院中,周身沐浴清辉,正安静的注视着她。 不知怎的,玛瑙莫名开始觉得心跳有些加速。 她不由自主的抬步,裙裾微动,继续往下走。 宋远看上去跟往常无异,仍是那副平和随意之姿,“这么晚了,玛瑙姑娘还没休息?” 玛瑙点头,越是拉近和他的距离,心跳就越是急促,“方才……洛公子派人送了封信过来。” 宋远挑眉,有些意外:“信?” 说话间,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玛瑙在距他还有五步的地方停下,听到他这反问,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不察间说了什么。 洛公子夜晚邀约,已经有违礼教,她本不该说出口的,这是毁小姐清誉的事,怎能再让别人知道! 于是,醒悟过来的玛瑙开始结结巴巴的补救:“啊,那个……没、没什么……” 第192节 “……” 宋远慢慢眯起了双眸,目光半是探究半疑惑。 他常年呆在宋清昀左右,耳濡目染间自然是学到了后者的几分气势,玛瑙本来就对他存有别样心思,现在被他紧盯不放,愈发慌乱。 “真的没什么,宋、宋宋侍卫,要是没别的事,婢子就先……啊!” 宋远突然拦住她,“玛瑙姑娘,方才是何人送来的信。” “没、没没人送信啊。” “真……”宋远话还未言尽,余光就瞥到抹熟悉身影,他不由自主的站直了,“主子。” 此招呼一出,玛瑙背脊一寒,差点没吓得哭出来。 丞、丞丞相是什么时候来的啊?他听到了多少? 天啊,就算自己可以侥幸蒙过宋侍卫,可丞相那边又要怎么办? 难道她还能蒙过丞相? “进屋说吧。” 就在玛瑙胡思乱想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慢悠悠的低沉男声自后头传来,前者下意识的挺直背脊,心头却一片冰凉。 *** 屋内燃有淡淡熏香,宋清昀披着外衫,手里端了杯茶,斜倚贵妃榻,神色颇有些漫不经心,“怎么回事。” “洛公子邀小姐夜行出游,但是小姐觉得不妥,于是决定派金元跑一趟,看到底是什么事这么紧急。” 玛瑙低着脑袋,态度十分良好的将实情全盘托出。 相比较之前在宋远面前的那丝侥幸,现在她是完完全全不敢有隐瞒,毕竟宋清昀一直以来都用他的实力证明了欺瞒他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宋清昀闻言,昳丽的面容却是一沉,如山般的威压瞬间涌出,逼迫的玛瑙都有些站不住想下跪。 宋远的额际也冒出一层薄汗。 他不忍玛瑙辛苦,兼之心中疑惑,便出言问了句:“洛公子现在不是在宫中赴宴?怎么会有时间来找小姐?” 玛瑙声音发颤:“是洛公子身边的小厮来送的信,今晚亥时,在郊区马场和小姐会面。” 亥时,郊区。 宋清昀不怒反笑,深幽漆黑的眼眸如敛古潭,满是晦暗森冷。 这么晚约慕灵去那种人迹罕至之地做什么? “看来在这大京城中,日落以后是不关城门的。”宋清昀一声冷哼,凝聚周遭的气压瞬间开始下降,“怪不得会有宵小作祟。” 他久居上位,威慑气势自然不同于常人,玛瑙实在忍受不住,啪的一声跪了地,“丞相息怒,小姐并没同意赴约!” 息怒?他现在能息怒才怪了! 可真是小看了这洛庭柯啊,宫中赴宴的同时还不忘约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宋清昀越想越气,心中那团火是怎么都压不下去,拍桌怒骂:“既然没有同意,那连小厮都不必派出去,否则被外人抓住什么把柄,岂不是任人编排!” 他难得怒形于色,玛瑙吓得浑身发颤,伏趴在地瑟瑟发抖如寒风中的枯枝,不敢抬头。 宋远张嘴,正想帮着劝两句,谁知宋清昀目光一掠,竟是直接冲他喝道:“宋远!” 宋远一个激灵,连忙抱拳行礼,“属下在。” “你去马场把洛庭柯带回来,本相倒是要看看,这次他打算怎么辩驳!” 卷三:北齐 尾章:楼前蜜语 “是!” 宋远领命,正欲离开,宋清昀饱含怒意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等等。” 他长睫一垂,深寂如古井的眼眸中似有幽光闪过,当他不笑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气势,玛瑙此刻虽趴在地上没抬头,但如芒刺背的心悸和惊惧还是让她清楚感觉到宋清昀正在看她。 ……为什么呢。 丞相……为什么要看着她…… 玛瑙愈发慌乱。 宋远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宋清昀的后续言语,不由小心翼翼的询问了句:“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宋清昀还是看着玛瑙,薄唇微启,慢慢道:“让玛瑙跟你一起去。” “啊???” 这回不止是宋远懵,就连被点名的玛瑙一时间都忘记了害怕。 她呆呆看着宋清昀,似乎不明白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然而宋清昀似乎已经平复了情绪,昳丽精致的面容平静无波,只是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眸看起来有些高深莫测,“既然要抓现行,当然得有个饵了。” *** 第193节 翌日,天初霁,适宜出行。 举行了大半个月的勇士大会终于落幕,各国人员也都踏上了归程。 四方馆内的东临众人已经收拾好行李,就等着宋清昀觐见北齐帝后一起离开。 东院内,江慕灵坐在廊下,正托腮看着院子里停着的马车。 这几天的天气很好,完全有别于刚来大京时的炙热,大概是即将入秋的关系,才渐渐变得凉爽。 “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慕灵有些百无聊赖的绕着一缕长发,“不是让金元去郊区了吗?怎么不来汇报情况?” 银锭本站在她身边剥福橘,清淡的甜香味弥漫在空气中,闻的人心情都变好了。 “小姐,这事您就别再提了。”她将一瓣橘送进江慕灵嘴里,颇有些无奈道:“丞相都知道了,您觉得会是什么结果?” 江慕灵愣了下,嘴里那瓣橘也忘了咬,含含糊糊道:“叔叔怎么会知道?” “这世上就没有丞相不知道的事吧,不过……听说送信的人不是洛公子,而是赵大人。” “???”江慕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送信的是赵大人?” 怎么回事?昨晚那人不是洛公子身边的小厮吗? 银锭点头:“具体情况婢子也不清楚,不过金元在前院,消息灵通,您要是想知道前因后果,婢子这就去把他叫过来。” 江慕灵点头,吩咐她赶紧把人找来,不多时,金元就跟着银锭匆匆跑了过来,“小姐,您找小的?” 江慕灵也没废话,直接问了他昨晚的情况。 “哦,昨晚丞相安排玛瑙和宋侍卫一起去了郊区马场,结果在那里看到赵大人,再然后……赵大人就和宋侍卫打起来了,据说大半夜的,还闹到了北齐帝的面前呢。” 这个发展有些超乎江慕灵的认知,她开始觉得脑子更晕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赵大人假借洛公子的名义,想要邀玛瑙出去,结果被丞相撞破,一怒之下告到了北齐帝的面前。” “等等,怎么变成邀玛瑙……”话说到一半,江慕灵突然醒悟了。 夜半邀约,这种毁姑娘家清誉的事,叔叔是断然会帮她瞒着的。 既然捅到了北齐帝面前,就不能牵扯上她,可玛瑙平白顶了这事,何其无辜…… 金元继续说道:“丞相是存了心想让北齐帝惩治赵大人,不过这家伙居然敢将主意打到’玛瑙’头上,也是吃了豹子胆。” 谁不知道小姐是丞相心尖尖上的人,洛公子不过是和小姐稍稍亲近就被丞相明里暗里的挑刺找茬,这赵大人也是不知天高地厚心太大。 “所以赵大人到底有什么目的?”银锭听了半天,也被搞糊涂了,大费周章搞这么复杂,要说的事应该很重要吧? 金元轻咳,不自在道:“这个就不说了,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江慕灵:“???” 银锭:“???” 金元被她们盯的不自在,生怕自己一个不察就说漏了嘴,连忙转移话题道“算算时辰丞相也该回来了,小的去前面看看!” 继而也不等她们反应,一溜烟的跑了。 江慕灵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喃喃问道:“总觉得有些蹊跷。” 银锭模模糊糊的猜测到了一些,却不确定,“既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那咱们也别再深究了。” “我就是担心玛瑙,以后要是有些什么风言风语……” “小姐别担心,丞相肯定会处理好的。” “……” 真的吗…… 江慕灵有些忧虑。 日头慢慢高升,待移至正空时,宋清昀终于回来了。 江慕灵早就在房里等的不耐烦了,听到银锭禀告时想也没想就往外跑,于是这边厢宋清昀刚进院中,就见她拎着裙裾如轻烟般掠下楼梯。 情不自禁的,笑意弥漫上他精致的眼角眉梢,“慢些,小心摔着。” 他嗓音低沉温柔,似含淡淡笑意,一伸手就接住了扑过来的她。 轻薄的挑线纱裙在半空划过悠扬的弧度,像细雪簌簌,又如柳絮飘摇,江慕灵纤细的手臂环住他修长优美的脖颈,放任自己依附在他身上,明明是有些分量的沉重,却让他有种心被填补完整的满足。 怀中的她柔软得就像是枝头初绽的花蕾,经不起狂风肆虐,亦无法抵挡激烈的雨露,宋清昀下意识的放柔了拥着她的力道,生怕稍稍用力了一点点,就会让她受伤。 “这是怎么了?”他轻轻笑着,嗓音有些低沉,听在耳里竟让人觉得有些心跳加速。江慕灵最开始是很想问赵寅的事,可现在大抵是气氛太好了,好到她不忍心去打破,“叔叔,吃午饭了吗?” 宋清昀颔首,有风轻轻拂过他高束的发丝,乌黑秀丽,“嗯,在宫里吃过了,你呢?” 江慕灵点点头,于是宋清昀又问道:“东西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 “那么,我们可以回家了。” 回家。 是啊,在这四方馆中虽也有叔叔的陪伴,但终归是异国他乡。 临安城,才是他和她的家。 第194节 江慕灵下意识的拥紧了他,秀丽的小脸埋在他颈间,清淡的白梅冷香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浓郁了起来。 “怎么了?”宋清昀察觉到她的举动,微微侧脸询问道。 她没说话,只是微微摇了下头,引得发丝颤动轻擦过他尖细的下巴,带出阵阵痒意。 宋清昀无奈,“都快及笄的人了,还这么爱撒娇。” 江慕灵正想抗-议,可杨皆突然从外头走了进来,他就像是没看到江慕灵和宋清昀的亲呢举止,出口就是一句:“丞相,大家都准备好了,我们何时动身?” 宋远暗地里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宋清昀此刻心情好,懒得责难他的打扰,“既然都已准备妥当,那就现在吧。” 杨皆愣了下,倒是没想到他这么雷厉风行,等到反应过来,也不再多说,抱拳行礼过后,就下去通知众人了。 东院里就停着辆马车,宋清昀也不需要走太远,在将江慕灵放上车后,他随后而上,然而,他在撩起车帘准备进去时,却突的一顿,心中似有所悟,回头望向身后。 那栋他们住了大半个月的楼宇正安静矗立在日光之中,沉默安详,一如他们来的那天。 恰好此时,有风吹过,将楼前那簇紫藤花吹的飘摇轻晃,紫浪翻涌,此起彼伏,就像是在轻声诉说着什么。 或许等下一回再踏足大京之时,就非此刻模样了吧。 感悟只不过是短短一瞬,宋清昀弯唇一笑,掀帘进了车内。 北齐卷-完 卷四:洛中 第一章:洛庭柯的一再拜访 秋意渐深,整座临安城都开始被浓烈甜腻的桂香笼罩,灿金花蕊累累似果,一簇簇的挤拥枝头,馥香弥漫街头巷尾。 御花园内,姹紫嫣红的花卉竞相绽放,箜篌笙箫之音齐奏出悦耳动听的曲乐,数十根高低不一的金柱之上,身段纤软的舞姬们飞旋漫舞,每一次轻跃,头戴的翡翠花冠便发出清脆声响。 东临帝一脸享受的靠坐在宝座上,柳妃坐在他旁侧,时不时的伺候着他享用美酒佳酿。 这时,廖公公突然行色匆匆的自御花园外走进来,凑到东临帝耳畔低语了几声,后者立时露出头痛之色,连连挥手,“赶走赶走,就说朕没空。” “陛下,李监国毕竟是北齐使臣,这每次求见您都拒绝,怕是不太妥当吧。” 东临帝不听,只吩咐道:“有事就找宋相,别来找朕。” 廖公公见他神色坚定不容拒绝,只得无奈下去回话。 李朗身着北齐服饰,手捻长须,安静的等在御花园的门口。 廖公公臂搭拂尘,见到他后先是行了一礼,之后才将东临帝的意思转达:“李大人,陛下现在正忙,恐怕无法接见您,若您有要事,可与宋相商谈。” 东临帝在忙? 李朗目光一掠,望向御花园里面,耳边还依稀可听见鼓乐之声。 廖公公就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举动,面不改色道:“李大人,请回吧。” …… 李朗自宫门走出,守在外头的侍卫立刻迎了上去,“大人。” 李朗抬手阻了他的话头,命令道:“先去丞相府。” 侍卫愣了下,想起之前传来的消息,禀告道:“宋相今日不在府中。” 李朗皱眉:“那他去哪了?” “陪江家小姐去了茶馆听书。” “……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去听书?”李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代表北齐帝意欲结盟之旨来使东临,可这么些日子下来,东临的态度一直很含糊,既不明确拒绝,又不见同意,真是让人想不明白他们在谋划什么。 侍卫安慰他:“东临人习惯了安逸,处事难免拖沓。” 李朗一声冷哼,“我看他们是不知轻重!”他余怒未消,但终归是理智占了上风,“走,去茶馆找他。” “是。” *** 热闹熙攘的街道上,行人来往络绎不绝,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江慕灵脚步轻快,心情愉悦的哼着小曲儿,宋清昀慢慢跟在她后头走着,正满眸宠溺的看着她纤细的背影。 “叔叔,您不是还有很多政事没处理吗?”江慕灵转过身子,秀丽的小脸上漾着浓浓的笑意。 宋清昀也笑,“小心看路。” 他说着,几个大步便走到了她身边,修长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江慕灵笑嘻嘻的任他攥着,最近她习惯了他的一些亲密举止,这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的叔叔还不像现在这么老古板,每次出门游街,他也会小心翼翼的或牵或抱着自己,她很喜欢也很安心于他的这种保护。 宋清昀小心的护着她,让她不被拥挤的人潮挤到,“政事不急,有齐尚书。” 一说齐尚书,江慕灵原本开心的笑容立刻就有些僵,“这几天叔叔去齐尚书府好勤。” 宋清昀不着痕迹的辩解了句:“齐尚书来我府上的时候比较多。” 江慕灵噘嘴,更不高兴了:“反正不管是叔叔过去,还是齐尚书过来,齐海茵都在!” 宋清昀见她满脸吃味,不由有些好笑:“齐小姐是齐尚书的女儿,登门拜访,总不好赶人走吧?” 江慕灵鼓起腮帮子,愤愤不平道:“人家还说齐家大小姐端庄淑丽,要我看她就是不要脸。” 第195节 “怎么说话呢。” “说实话不行啊。” 宋清昀暗暗摇头,知道不能跟她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便转移话题道:“你父亲回来了吧?” “都回来好久了……”江慕灵说着,突然啊了声,就像是想起了什么,“说起来这次爹爹也有给您带礼物,晚些时候我给您送过去。” “还用敬语。” “……对哦,我老是忘记。”“ 江慕灵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宋清昀瞧着她杏眸如水,小脸微晕的模样,心中不由一动。 “没事。”他定了定神,强自压抑住想要触碰她脸颊的冲动,嗓音有些暗哑:“走吧,你家也快到了。” 大概是他的声音有异于平时,江慕灵眸中隐隐透出几丝疑惑,他却已经收回视线,继续朝前走去。 等到走进青吟巷,喧杂纷扰仿佛一瞬间消失匿尽,荫郁葱茏的树木沿着灰墙一路延伸,淡淡桂香充盈于空气中,呼吸间都满是馥郁清甜之气。 眼看着自家府邸近在眼前,江慕灵的心情一下子又变得飞扬了起来,主动拉住了宋清昀的大手。 宋清昀有些意外,她却笑的眉眼弯弯,“叔叔,晚上就在我家用膳吧,您都许久没来府上了,爹爹之前还一直念叨着您。” 她毫无自觉的又用起了敬语,宋清昀有些无奈,但也懒得再纠正她,“好啊,我也许久不曾见到你父亲了。” 江慕灵见他应允,小脸瞬间容光焕采,“嗯!待会儿爹爹见到您,一定特别开心。” …… 两人说说笑笑着进了江府,门房小跑着进去通禀,结果刚到议客厅的门口,就见到江一轩和洛庭柯相谈甚欢,气氛很是和谐。 宋清昀慢慢止步,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 而这时,江慕灵也注意到议客厅里的人,不由惊讶:“咦,洛公子又来了。” 宋清昀没漏听她说的那个“又”字,“洛大人经常登门拜访?” 江慕灵点头,“嗯,爹爹和他很谈得来。” “……”“洛庭柯和江一轩交好,这事他怎么不知道?宋清昀精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江慕灵想了想,半天才回了句:“唔,洛公子刚来东临的时候,就和爹爹蛮投缘的,所以三不五时的就会过来。” 卷四:洛中 第二章:四人纷争(上) 宋清昀神色微凝,看上去更不高兴了。 江慕灵并未察觉,眼看着议事厅就要到了,她的心情也变得飞扬起来,松开他轻快的跑了进去,“爹爹,我回来了!” 江一轩本和洛庭柯坐在屋内鉴定古画,此刻听到动静,双双抬头,不由同时露出笑容。 江一轩放下手中的古画,站了起来,“你这丫头,每天都要玩到饭点才回家,再晚些我可要派人出去找了。” 江慕灵嘿嘿笑着,没说话。 洛庭柯等他们父母聊完,才弯起温雅的眉眼,嗓音柔和的喊了声:“江小姐。” 江慕灵点头:“洛公子。” 而这时,宋清昀也慢条斯理的步入了议客厅,江一轩一见到他,立刻露出受宠若惊的喜悦之色:“丞相!” 他迎了上去,刚想作揖,可宋清昀目光一垂,宋远心领神会的上前,托住了江一轩。 “江老弟不必多礼,我今日登门,纯粹是来蹭饭罢了。”宋清昀在面对除江慕灵以外的人时,一直是客气而温和的,就连眸底的笑意都透着淡淡的疏离,“叨扰了。” 江一轩忙道:“您请上座,来人,奉茶!” 宋清昀颔首,洛庭柯在他经过之际也行了一揖,这次宋清昀倒是没拦,正正受了他这一拜。 很快有小厮端着茶水上来,江一轩和洛庭柯也各自落了座,江慕灵见他们气氛祥和,便道了句:“叔叔,您先在这坐一会儿,我去厨房准备一下今晚的膳食。” “嗯。” 江慕灵带着贴身的婢女和小厮走了,宋清昀手端白玉杯,不紧不慢的用杯盖滤去浮沫:“洛大人怎会来这?” 洛庭柯张嘴,正欲答话,江一轩却笑着抢先了一步,“丞相,是这样的,最近我新得了幅谢灵运的古画,可惜不知真假,听闻洛大人博览群书,涉猎众多,这才想着请他过来鉴赏一二。” 宋清昀面色未变,只缓缓啜饮了口杯中清茶。 他这突然的沉默,让江一轩有些不知所措,还是宋远知其之深,板着张脸问道:“洛大人事务繁忙,少有空闲,江老爷,我家丞相对古玩字画也有涉猎,虽算不得太精深,可帮着鉴定一两幅古画也不在话下啊。” 这话里话外传达的意思,无非是你江一轩怎么会放着面前这么尊大佛不请,反倒找了个不熟悉的外人。 江一轩一听这话不对,连忙解释道:“宋侍卫,这画本就是要送给丞相的,我怎好让丞相鉴定,如果画是假的,丞相岂不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况且,要送给丞相的东西,我自然得自己先确定是绝品,才能送的出手啊。” 这理由找的倒是不错,只是思及江慕灵之前说过洛庭柯经常登门…… 宋清昀眸光微闪,一直紧抿着的薄唇也慢慢舒展,他放下白玉杯,深幽黑沉的目光望向洛庭柯,“那洛大人,这幅画可是真迹? 洛庭柯嗯了声,毫不掩饰的夸赞道:“绝世珍品。” 江一轩将古迹小心的卷起,递到管家手上,“丞相,待会儿我就让下人把这幅古迹包好,送到您府上。” 宋清昀薄唇微掀,也看不出心里是何想法,“江老弟破费了。” “丞相言重了。” …… 第196节 江慕灵去了趟厨房,吩咐好了晚膳的种类,便回房换了身干净舒适的新衣裳,重新回到了议事厅。 刚巧这时门房来禀,说是齐海茵来了。 江慕灵一听这三个字,脑子里就是嗡的一声响,想也没想的喝道:“不见!” 门房瞅了瞅自家小姐不善的脸色,又看了眼老神在在坐在上位的宋清昀,弱弱道:“齐小姐是来找丞相的。” 什么?居然还是来找叔叔的?这女人怎么会知道叔叔在这里? 江慕灵心里腾的冒出一股火,“不在!” “慕灵。”江一轩看不下去了,他脸带歉意的看了眼宋清昀和洛庭柯,之后便冲门房吩咐道:“来者是客,去,将齐小姐请进来。” 江慕灵跺脚不满:“爹爹!” 江一轩沉了脸,“别让丞相和洛公子看了笑话。” 江慕灵语塞,她下意识的看了眼宋清昀,却见后者一脸含笑的看着她,顿时满心的委屈就爆发了。 “叔叔……”她小跑着过去,颇有几分要他帮忙出气的意味,可后者什么都没说,只是安抚性的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这么一耽搁,齐海茵已经跟在门房后面款款而来。 她今日依旧是一身浅杏长裙,发挽翠玉,容颜姝丽的面容上带着浅浅笑容,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宋清韵。 “丞相。”她福身行礼,宋清昀问道:“齐小姐有事?” 他仍坐在原位,身形动也未动,齐海茵见他没过来虚扶自己,心中难免失落,“嗯,家父听闻丞相在江家做客,遂让小女子前来邀约,望丞相戌时过府一叙。” 江慕灵一听,这可不得了,齐海茵居然敢跑到她家来抢叔叔,简直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这里可不止叔叔一人!”江慕灵往前走了几步,正正挡住了齐海茵看着宋清昀的视线,“齐小姐,你怎么就不跟我们问声好?” 齐海茵实在是恨死了不知趣又老是来找麻烦的江慕灵,可现在人前不好发作,也只得忍着气,强颜欢笑道:“江小姐这是哪里话,只是家父嘱托重要至极,我得先向丞相禀告完毕,才好与你们细说。” 之后,她又礼数极佳的冲着洛庭柯和江一轩行了礼,等到江慕灵这,就只剩下敷衍的一声轻唤,便重新将目光投至宋清昀身上。 江慕灵脑袋一晃,再度将宋清昀挡的严严实实。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捣乱,齐海茵姝丽的面容都有些狰狞了,她深深吐出一口气,等到再次抬眼之时,已经很好的将心中怨愤压下,“江小姐,我有话要和丞相说,你老挡路是为何?”“ 江慕灵就是喜欢看她吃瘪,此刻见她要在众人面前维持一贯的好好小姐形象,顿时就得寸进尺了起来:“我哪里挡路了,这里是我家,我想站哪就站哪。” “你——” “我怎么了?”要是看不惯,那就赶紧滚。 后面的这句江慕灵倒是没说出口,只是神色间表露无遗,气的齐海茵都有些牙痒痒。 卷四:洛中 第三章:四人纷争(下) 议事厅的氛围颇有几分剑拔弩张之感。 由于在场的都是些年轻人,暗潮汹涌,江一轩轻咳着帮齐海茵解了围:“诸位,坐下慢慢说吧。” 后者的神色立时变得缓和了一些,轻轻点了下头,冲着他微笑道:“那就叨扰伯父了。” 这回不高兴的人变成江慕灵了。 她看着齐海茵旁若无人的落了座,气就不打一处来,银锭见情况不对,暗地里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 洛庭柯倒是没管这些女儿家的小心思,他在听到是齐尚书找宋清昀时就来了兴趣,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便微笑着问道:“齐小姐,不知齐大人找宋相所为何事?若有在下帮的上忙的地方,在下也可一同前去。” 江慕灵阴阳怪气道:“洛公子,你还是别去了,否则可是会遭人不待见的。” 江一轩咳了声,颇有几分警告的意味。 江慕灵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有些忌惮,洛庭柯微愣,他本是极聪慧之人,一点就通,“莫非齐大人找宋相,是为私事?” 可刚刚齐小姐明明说了是有政事商谈啊,这…… 江慕灵答道:“反正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你都不适合过去,还是留在我家和爹爹探讨古玩字画吧。” 洛庭柯想了想,觉得言之有理,点了点头,“江小姐,明日你是否有空?” 江慕灵想也没想道:“我每天都很空。” 洛庭柯眸中的笑意渐深,嗓音愈发柔和:“在下听说朱雀街上新开了几家商铺,不知小姐是否有兴趣一同前去?” 朱雀街…… 新开的商铺…… 江慕灵一时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杏眸直直望向洛庭柯,而后者温文尔雅,恬然微笑,似乎是印证了她的猜想。 不自觉地,她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好啊。” 他二人相谈甚欢,倒是把宋清昀给瞥到了一边,后者深幽的眼眸深处有暗光轻现,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沉稳平静的模样,“明日本相也有空,不知……” 他话还未言尽,齐海茵却突的插了句:“丞相!” 宋清昀一顿,扫了她一眼。 齐海茵颊畔生晕,轻轻柔柔道:“前几天听人说,北高峰上的枫树全红了,想来那场景应当很美,丞相明日若有空,不如一同去赏枫?” 赏枫?还一同?! 第197节 江慕灵愤愤不平的丢了块桂花糕到嘴里,就像是把齐海茵当成了嘴里的糕点,咬得那叫一个凶狠。 作为一个大家小姐,齐海茵居然这么没脸没皮的邀男子出游,她到底有没有羞耻心,有没有廉耻感! 还有叔叔也不直接拒绝,怎么?难道他还想答应赴约? 想到这,江慕灵只觉心里那把火是越烧越旺,让她都有些坐不下去了。 众人又坐着聊了会儿,管家便上来禀告说是晚膳已准备妥当,江一轩顺理成章的邀请齐海茵留下用膳,后者也不推辞,嘴里说着叨扰,还是留下来了。 于是众人一起移步饭堂,江慕灵不想跟齐海茵在一起,就留在最后才走,嘴里还一个劲的嘀咕着:“既然觉得给人添麻烦,那就赶紧滚蛋,就会做表面功夫,虚伪!” 洛庭柯想多点和她相处的机会,也跟着放慢了脚步,现在隐隐听到她的说话声,却没听清楚,下意识的就问了句:“江小姐,怎么了?” 江慕灵吓了一跳,连忙堆起笑脸,“没什么,洛公子,咱们赶紧走吧。” 饭堂内的酒席已摆放妥当,宋清昀一行先一步抵达,自然已经落了座,江慕灵远远见齐海茵坐在宋清昀身边,倒是一反常态的没有上去抗-议,自己挑个稍微远一些的位置坐着,离他们远远的。 洛庭柯自然坐在了她边上。 宋清昀的双眸微微眯了起来,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安静的等着婢女伺候布菜。 江慕灵看了看周围,问道:“哥哥和娘怎么不在?” 江一轩道:“江亦今晚在京畿所当值,你母亲去送饭了,待会儿就回。” 江慕灵“哦”了声,闷头开始自顾自的吃起饭菜来。 江一轩和洛庭柯倒是有说不完的话,两人从诗词歌赋到探讨古玩,再到周游列国,齐海茵本身也是颇有才气的人,所以他们的对话也能加入,三人越聊越投机,越投机氛围便越是热络。 宋清昀自恃身份,也不怎么与他们交谈,只是在偶尔提及到他时淡淡微笑,简短的说上几句,更多的时间,他还是安静的看着江慕灵,慢慢品酒。 等到一顿饭毕,江慕灵借口身体不适,早早回了自己的闺房,她这一反常态的举止让江一轩有些奇怪,不由摸着长须道:“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往日里不是喜欢缠着宋相的吗? 其他几人倒是心知肚明,齐海茵看宋清昀的神色有些不对,连忙道了句:“宋相,父亲还在府上等候,不如我们现在过去吧?” 宋清昀沉默了下,他其实私心还是想去看下江慕灵,可是又想起前几日吩咐齐尚书办的事…… 他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江老弟,洛大人,那本相先行一步了。” 洛庭柯和江一轩一起送他到了府门口,就在他即将离开之际,余光却瞥了眼宋远。 后者心领神会,立时上前。 宋清昀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后者神色渐渐变得正经,抱拳领命。 *** 另一边,回到自己闺房的江慕灵却是满肚子的忿然。 只要有齐海茵的地方,就有气受! 她气呼呼的一屁股坐在梳妆镜上,是看什么都觉得心烦,宽大衣袖一挥,眼前摆放的好几个精致首饰盒就被扫落在地,内里精致贵重的各种饰品洒落一片。 银锭和玛瑙连忙弯身去捡,可江慕灵一跺脚,气道:“捡什么捡!不许捡!” 玉屏看她秀丽的小脸气呼呼的,不由劝道:“小姐,您消消气,可别因为齐小姐气坏了身子。” 江慕灵恼的拍桌:“不许叫她齐小姐!” “好好好,不叫不叫,那您也别生气了。” “不行,本小姐就是生气!” “小姐……”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无奈。 自家小姐跟齐家人不合是众所周知的事,只是像今天这样,齐小姐登门抢人……还是头一回发生,也难怪小姐这么生气。 不过今天丞相的反应也很奇怪,怎么就真的跟着齐小姐走了呢…… 叩叩叩——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紧跟着便是宋远的声音:“江小姐,你睡了吗?” 卷四:洛中 第四章 江慕灵一听到宋远的声音,神色就有些变了。 银锭倒是露出几丝开心,想着总算有人能来解决小姐的怒火了,她张嘴,刚想答腔,就收到江慕灵警告的瞪视。 ——不许回应! 她莹润的杏眸中透着满满的威胁,让后者顿时生出如果不照做后果会很可怕的忌惮。 银锭也是极少见江慕灵露出这么可怕的神色,稍微有点被吓到,迟疑了阵,后者一个健步上前,吹熄了烛台。 青烟袅袅,屋内霎时笼罩在黑暗之中。 “江小姐?" 外头侯着的宋远发现屋内由亮变暗,满腹诧异,以他习武之人的耳力,还是能听到里面的些许动静。 可他接着叫了好几声,都不见屋内有回应,这一来,他也有些明白了。 江慕灵是不愿见他。 第198节 至于为什么不愿,自然是还在生气。 这让宋远有些伤脑筋。 他想了想,还是屈指轻轻敲了几下门扉,"江小姐,主子有口信留给您。" 屋内静悄悄的,就像是没人般安静。 宋远等了会儿,再度敲起了门,可是始终无人应答。 无奈之下,他也不好久待,只得犹豫着离开了。 江慕灵和两个婢女维持着方才熄烛之前的姿势,直到外面重归寂静,才吩咐道:"去看看他走了没。" 玛瑙摸索着拉开了门,走了出去,屋外沉寂无声,除她之外便再无别人,说不出心里是失落还是什么,她怅然道:"小姐,宋侍卫走了。" 身后的烛光渐亮,昏暖光芒慢慢照亮四周,玛瑙收回目光,正欲回屋,余光却瞥到了放置在廊下的一张纸条。 *** 翌日一大早,洛庭柯十分积极的登门,来江府接江慕灵出门。 金元来院子里禀报时,江慕灵才刚起床,银锭正伺候着她梳洗,闻言有些若有所思:"小姐,最近洛公子还蛮黏你的。" 虽然昨晚宋清韵的事让江慕灵有些生气,但她向来是倒头就能睡的主儿,一觉醒来,也就没觉得有多不痛快了。 "没有吧。"她从梳妆盒内翻出一支翠雕镂金花缕纹的发簪,语气有些随意。 玛瑙轻轻托着她尖细的下巴,为她细致的描着眉,"婢子也这么觉得,洛公子好像突然对您开始上心了。" 江慕灵眨了眨眼,看上去有几分状况外的茫然,"有吗?" 银锭和玛瑙齐齐点头,"有!" *** 等到江慕灵梳洗打扮完毕出来的时候,洛庭柯正在议事厅和江一轩聊的热火朝天。 他今日依旧是靛袍长衫,温雅有仪的翩翩君子模样,眼角眉梢噙着淡淡笑意,一见到江慕灵出来,那双眼眸都变得更亮了,"江小姐。" "洛公子。"大概是因为刚才银锭和玛瑙说的话,江慕灵看上去有些不自在。 江一轩抚须,关切道:"慕灵,出去玩别弄得太晚,早点回来。" 江慕灵点头,看了眼洛庭柯,后者微笑回望,他眸中似蕴星辰,灿灿然的明熠,她突然就觉得难以与他继续对视下去,微微垂了眼帘。 洛庭柯将她的闪躲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 等到两人一同出了府,江慕灵的软轿停在一侧,洛庭柯却是步行而来,如果她决定上轿,就意味着洛庭柯要跟在外头急赶…… 这好像有点不好,可如果不坐轿子,步行去朱雀街,也有点太远了…… 就在江慕灵犹豫着要不要坐轿子的时候,边上站着的玛瑙突然惊呼了声:"宋侍卫?" 江慕灵脑中嗡的一响,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唰的就窜进了软轿,急急命令道:"赶紧走!" 轿夫不疑有他,扛着软轿脚下生风的走了。 徒留还在原地的众人,还傻呆呆的没动弹。 停在不起眼角落的一辆马车里伸出了只白皙细腻有如玉雕的手。 有风轻拂,吹得车檐下垂挂的精致金铃叮叮作响。 车夫恭敬的坐在车帘外,扬鞭一抽,骏马嘶鸣着迈开四蹄,朝前跑去。 眼见着江慕灵乘坐的软轿已经快要消失在视线尽头,银锭焦急道:"洛公子,我们也赶快跟上去吧。" 洛庭柯的目光一直盯着那辆逐渐使远的马车,他眼眸有些阴郁,面色也现出冷淡,完全不复平时的温雅谦和,但很快的,这丝冷冽又被他收敛了起来。 离他最近的玛瑙并没错过他这一瞬间的转变。 她暗暗心惊,忽然觉得洛庭柯似乎并非她们所想的那般无害。 宋远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深思的模样,不由笑了笑:"怎么了?一脸严肃的……" 玛瑙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却对上他含笑自若的脸,顿时就觉得面上有些烧热。 "没、没什么……"她慌乱的摇了摇头,方才的所思所想瞬息就成了浆糊。 "那我们也赶紧跟上去吧。" "嗯。" 江慕灵的软轿一路急赶,身后跟着一连串的人,倒也成了道奇景。 好不容易到了朱雀街,行人渐多,轿夫前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而江慕灵经过这一路的颠簸,也回想起了还有个洛庭柯,连忙出声让轿夫停下。 江慕灵心急火燎的钻出软轿,却不察外头站了个人,砰的一下就撞了上去。 "啊……" 她惊呼,站立不稳的往后仰倒,可这时,臂间突然被坚定而有力的大手攥住,那手稍一使力,她就踉跄着跌进了熟悉温暖的怀抱。 江慕灵浑身一震,开始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第199节 宋清韵轻轻松松就压制住了她的所有反抗,这么有劲,看来慕灵昨晚睡的很香? 光天化日之下,不要拉拉扯扯。 哦?慕灵也知道害羞了?他嗓音含笑,微微低头,薄唇似有若无的触碰着她精致小巧的耳垂,别怕,没人能看到你的脸。 就算没看到脸也会知道是她好吗! 全临安有谁能跟她一样浑身珠翠玉石,还和当朝宋相暧昧的搂搂抱抱?! 江慕灵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驻过来的目光,或探究或好奇。 她力气虽然比普通男子还大,但宋清韵常年累月的威压立在那,终归还是让她有些忌惮,所以挣来挣去的同时还下意识控制着力道怕伤到他,反倒让自己累的半死,"叔叔不是去北高峰和齐小姐赏枫?她又是恼怒又不甘的低嚷,只恨不得能指天骂地的发泄一场,怎么还有兴致来朱雀街,拦我的轿子!" 宋清韵很想说,这轿子并不是他拦下来的,而是她自己停的,可现在纠结这些似乎没什么意思,因为除了让她更加恼怒外无任何帮助。 他噙着淡笑,眸光却灼灼如桃,波光潋滟,又暗藏春_情,那形状优美的薄唇不过微微一启,便闲适从容的道出句:"我何时答应与齐小姐一同赏枫了?" 苍天,在颠簸的高速上居然也能码出这么多,佩服我几几,就是质量或者可能大概啊哈哈哈哈……不过今天高速真的好堵……幽怨脸 卷四:洛中 第五章:兴师问罪 洛庭柯并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种局面。 摆满了古玩器件的陶然居中,掌柜的正向江慕灵逐一介绍新来的宝物,后者在柜台前挑东挑西一脸兴奋,看什么都喜欢;而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置有几把釉里赭花卉圈椅,宋清昀老神在在的坐在上头,慢悠悠喝着茶,看起来十分惬意。 洛庭柯的心情有些复杂,这明明就是他私约江小姐出来游玩,怎么宋相就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跟了过来呢? “江小姐,您看这鎏金碧翡白果双耳瓶,采用的可是越人特有的工艺,摆上一对在家里,可是气派的不得了!”掌柜小心翼翼的从木箱中取出一对瓶,江慕灵瞄了眼,不怎么感兴趣的收回了视线。 她手里拿着一截细长楠木,纹理细密瑰丽,其间隐隐浮现金丝,有淡雅幽香自木头上散发而出,很是好闻。 “江小姐的眼光可真是毒辣,这金丝楠木是今日新到的,还没来得及雕刻,就是不知……” 掌柜话还没说完,江慕灵的一把攥紧了楠木:“就它了。” 楠木名贵,金丝楠木更是有价无市,江家库房虽称收揽世间奇珍,却也没有比例适合如她手上这截。 若非洛公子偶然撞见,恐怕她也只能妥协用紫檀做扇骨了。 想到这,她不由得看了洛庭柯一眼,秀丽的小脸上遍布笑容,感激又开心。 洛庭柯见状,回以一笑,走上前去:“适合吗?” 江慕灵点头,将金丝楠木还给老板打包:“嗯,很适合。谢谢你,洛公子。” 洛庭柯语气谦逊:“江小姐客气了,在下也是侥幸见到罢了。” 江慕灵笑得眉眼弯弯,顺着他的话又道了声谢:“多亏洛公子侥幸见到。” 洛庭柯被她说的有些无奈,但看她笑得开怀,心中的那些情绪莫名就烟消云散,就在他准备说点什么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宋清昀的声音:“慕灵是打算做尊木雕?” 身姿挺拔面容昳丽的年轻男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边,他深幽黑沉的眼眸凝视着那截金丝楠木,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问道。 江慕灵被他吓了一跳,但很快,心里开始滋生出怕被他察觉端倪的紧张,“对、对啊,这楠木挺不错的,又带着香气,打算弄尊木雕摆在房里。”她说着,目光下意识扫向桌面,细白的指尖如疾风般点过一众玉石古玩,“掌柜的,还有这几样,本小姐都要了。” 宋清昀微微挑眉,江慕灵咳了声,掩饰般的道:“最近府上新购置了一座博古架,爹爹要我置办些东西把架子填满。” 她让掌柜直接将东西送到府上,之后便和宋清昀等人一同出了陶然居。 街上熙熙攘攘,人流始终都是密集如潮的模样,宋清昀注视着前方,淡淡日光轻撒,落在他昳丽精致的面容之上,呈现出玲珑剔透的绝美,“洛先生,还打算继续逛下去吗?” 这都走了大半个上午了,也够了吧? 洛庭柯看了眼天色,赞同的点头道:“时候确实不早了。” 宋清昀满意,是的,你也可以走了。 洛庭柯侧脸望向江慕灵,“江小姐,该是学画的时候了吧?” 宋清昀面上笑容一滞。 江慕灵后知后觉的‘哦’了声,想起确实是有这么件事,“对哦。” “……”宋清昀有点维持不住面上笑意了。 ——她居然能跟洛庭柯说‘对哦’? ——难道还真的想跟洛庭柯走?! 这个可能性让宋清昀滋生出几分警惕,可还没等他采取措施,江慕灵就已经冲他道:“叔叔,那我就去洛公子那边学画了。” 说着,人也往洛庭柯那边走去,宋清昀心中一沉,下意识的喊了句:“等等。” 江慕灵不解回头。 宋清昀心想你难道就这么把我撂这不管了? “洛先生是在自家府上教你?” “嗯。” “我也许久没去洛府了,不如与你们同去。” “这……” 江慕灵为难了。 她学画的内容本就是要送给宋清昀,这要是让他提前见到,哪里还算惊喜。 第200节 宋清昀心里刺了下,面上神色倒是未变,只是语气有些冷沉,听上去有些不悦,“怎么?我不能去?” “……”最好是别去。 江慕灵默默在心里念叨着,没敢说出口。 可她既然没有反驳,宋清昀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很稀奇,她居然有不缠着他的时候,不过她找洛庭柯学画就很有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清昀心里算计的飞快,立刻笃定了江慕灵和宋清昀之间有点什么,并且还是不能让自己知晓的事。 这个猜想让他很不愉快。 “宋相,可算是找着你了!” 就在他们沉默不语的时候,人群中突然出现了北齐监国李朗的身影,他一脸不善,眸中隐含怒火,身后还跟了好几个侍卫,正雄赳赳的朝着这边大步走来。 宋清昀看到李朗时,眸光微微闪烁,状似无意的瞥了宋远一眼。 后者也愣住了,但很快反应了过来,解释道:“属下已经按您的意思吩咐门房,有人来找就说您和齐小姐去了北高峰赏枫,这李大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清昀饶有兴致道:“他为何会在这,倒是要问我了?” 宋远悚然一惊,连忙抱拳低头:“属下该死。” 江慕灵听到他们的对话,心里倒是有些诧异,她没想到宋清昀居然会拿齐海茵当挡箭牌。 看这样子叔叔是不想见李监国啊,可是为什么呢?之前在北齐的时候,叔叔和李监国的关系还挺好的呀,两个人经常有说有笑的…… …… 思忖间,李朗已经领着人气势汹汹的走到了跟前,开口就是副兴师问罪的口吻:“宋相贵人事忙,我可找了你好几天,这回总算是见着真人了,不容易啊。” 宋清昀挂上了吟吟笑色:“李大人何事如此急切?” 李朗皮笑肉不笑:“我看还是找个清静的地方慢慢说吧,这大街上人多嘴杂的,要是一个不小心传了点什么东西出去,那就不好了。” 卷四:洛中 第六章:当众打脸 江慕灵很乖的离开了,洛庭柯本想跟她一起走,结果被宋清昀叫住,要他留下一起交谈。 李朗的脸色当场就有些不好了。 他本来就是想探宋清昀口风,看后者愿不愿意与北齐结盟,这种暗地里才能进行的交易,怎么能摆到台面上?而且还要让洛中的人知道! 等等…… 李朗神思微转,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点什么。 他记得之前宋清昀曾当着赵寅和洛庭柯的面,直言过谁让他得益最多,他就会选择哪方。 那么现在三人座谈,是不是想要他们各自拿出诚意? 呵……宋清昀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 热闹的街道上,江慕灵和银锭慢慢走在人群中,时不时会被周围的摊贩吆喝吸引,驻足停留。 忽然,银锭目光一晃,瞥到抹熟悉身影。 “小姐,您看前面!”她轻轻扯了下江慕灵宽大的袍袖,手指一伸,“那是不是齐小姐?” 江慕灵本来还在把玩着一串玉石手珠,闻言不由循着望去。 齐海茵发挽珠髻,衣袂飘飘,看得出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容姿淑丽端庄,容光焕采,身边几名随侍小心的簇拥着她,以免她被行人撞挤。 “还真是。”江慕灵意外的轻叹了声,想起方才宋清昀的事,不由生出几分趾高气扬,“走,去跟齐小姐打个招呼。” 银锭嗳了声,显然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开心。 江慕灵和齐海茵一直不对盘,连带着她也跟着统一战线,很是厌恶齐海茵。往日里这两面三刀的女人皮子利索,又擅长装可怜,小姐可没少在她手里吃亏,现在好不容易能抓到她的痛脚,那还不得好好出出气儿! 而这时,齐海茵也注意到了江慕灵,蛾眉立时蹙起,似乎想要扭头就走,江慕灵哪里会给她这个机会,立刻大喊了声:“齐小姐,好巧啊!” 周遭行人不由得都看了过来,齐海茵身形一僵,也不知是该装作没听到还是装作没听到。 她横了横心,决定置之不理,可江慕灵一溜小跑,眨眼就到了她的面前,笑嘻嘻的堵了她的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可真是让我意外,你不是去北高峰赏枫了吗?”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齐海茵暗自咬了下唇,想起刚才去丞相府寻人,却被告知宋清昀有事外出…… 不管怎么样,这种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江慕灵知晓,毕竟昨晚她邀约宋清昀在前,如今孑然一人,江慕灵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嘲笑她的机会! 齐海茵定了定神,强自镇定的颔首,“嗯,我刚从北高峰回来。” 江慕灵挑眉:“那你去的够早啊,北高峰可有点远,来回路上都要花半天功夫。” 齐海茵噎了下,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正尴尬的时候,还是她那婢女插嘴道了句:“江小姐,是这样的,北高峰今儿个山风太大,我家小姐身子弱,经受不住,丞相怜惜我家小姐,这才提前赶了回来的。” 哟呵,嘴够硬的啊。 江慕灵看着齐海茵有些青的面色,心里别提多爽,银锭也笑眯眯的,继续问道:“那怎么不见丞相送你家小姐回来?” 婢女嘴硬:“丞相本来是想送的,可临时有急事需要入宫面圣,小姐怕耽搁丞相,就体贴提出自己回府。” “哦,齐小姐可真是善解人意。”她转了转眼珠,忽然觉得要是不当面打齐海茵的脸,那可真是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机会,“不过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咱们有缘遇到,就一起用午膳吧。” 婢女警惕拒绝:“我家小姐身体不适,心领了。” 第201节 “身体不适得去医馆找大夫看看啊!”江慕灵不由说分的抓住齐海茵洁白的皓腕,“瞧瞧,这里就有家医馆,走走走。” 齐海茵想要反抗,可力气远远不如江慕灵,又气又急,又碍于身份不能大叫:“江慕灵,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小姐!” 齐府随侍们慌慌张张的追了上去。 被众人遗忘的银锭还在原地,江慕灵离开前曾给她使了个颜色,她懂是什么意思,刚巧身旁经过一人,她想也没想就伸手拦住,从钱袋里掏出一枚金叶子:“这位小哥,有件事想要麻烦你一下……” 齐海茵被江慕灵暴力粗鲁的拉进了医馆,馆内看病之人络绎不绝,几名坐堂大夫都在帮病人问诊,忙的不可开交。 有伙计注意到两名衣着华贵的年轻小姐进来,忙不迭的引着她们往清静的内室走,“二位小姐是哪里不舒服?” “噢,是她。”江慕灵一指齐海茵,全然不顾后者恼怒到有些发黑的脸色,“她在山上吹了风,大概有些着凉。” “江小姐,劳你记挂,我真的没事。”齐海茵咬牙切齿,几乎维持不住一贯淑丽示人的修养。 这江慕灵是属牛的吗?劲这么大! 她又气又恼的在心里骂着,如她这般身家显赫的官家小姐,怎能在人多嘴杂乌烟瘴气的地方看病,简直有损她的身价!更何况她压根就没病! 伙计了解了情况,点了点头,笑着道:“那请二位在此稍等片刻,大夫马上就来。” 齐海茵刚想说不必,江慕灵就响亮的答了声:“好!” 齐海茵:“……我竟不知,江小姐居然这么关心我的身体。” 江慕灵:“呵呵,这点我也是刚发现。” 由于内室和外堂相隔不远,所以其实外头动静多少还是能传过来的。 有抓药小童的呼声,伙计的跑动声,还有大夫的询问声…… “说起来,刚才在街头停着的那辆马车,是丞相府的吧?” 一道陌生男声突然从喧吵中发出,江慕灵的唇边慢慢勾起丝坏笑,明白是银锭完成了她暗中的吩咐。 齐海茵一听到说话内容,神色立刻就变了。 她刚才还说丞相入宫面圣,可现在却有人在街上见到丞相府的马车…… 这明显是在江慕灵跟前打她的脸啊,怎么会这么巧?! 然而,不管她心里是怎么震惊怎么想,外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 “你小子眼睛够尖的啊,那你看到马车边上站着那名皮相漂亮的深衣男子吗?” “好像有点印象……” “他就是宋相!” 卷四:洛中 第七章:落荒而逃 医馆内室,齐海茵端丽贤淑的小脸有些发青,洁白的贝齿紧咬着唇,没有说话。 江慕灵就像是嫌料不够猛,还在边上添油加火:“这怎么会有人在街头看到叔叔?”她故意露出吃惊之色,“齐小姐,你不是说叔叔去了皇宫吗?” 齐海茵被刺了下。 她看着江慕灵眼角眉梢处止不住的得意,隐隐有几分怀疑。 ——哪里有这么巧,刚好来医馆的人就见过丞相? ——莫不是……有人故意为之吧。 齐海茵本身就是颇有城府之人,这冷静下来一分析,也就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寻常,不过她还是有点意外的,几日不见,江慕灵的脑子倒是好使了不少,还会给她来阴的。 “大概是他们看错了。”齐海茵回复了以往的绵柔,笑意吟吟道:“丞相向来低调,这临安城的人里也没几个是认识他的,看错也不足为奇。” 江慕灵见她这个时候还狡辩,真是典型的不见棺材不落泪。 “可我刚才也看到了呢。”她秀丽的小脸一扬,挑衅反问:“莫不是我也会认错叔叔?” 齐海茵淡淡堵了回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 “江小姐!”齐海茵加重了音量,打断了她的话,慢悠悠道:“我还有要事,不能久陪,先行一步了。” 她手下一挣,江慕灵却下意识的攥紧了她的手腕,江慕灵手劲很大,此刻盛怒之下,难免没有控制力道,齐海茵的腕间立刻红成一片,吃痛道:“就算你不高兴丞相与我出游,也不该将气撒到我头上,要是不满,你直接去找丞相说啊。” 这本末倒置的,什么叫睁眼说瞎话江慕灵今日可真是见识到了,“齐海茵,你这人到底要不要脸?刚才叔叔可是一直跟我在一起的,说谎话好歹打个草稿!” 齐海茵嘴硬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丞相明明是和我一起去了北高峰赏枫。” “你是想我找了叔叔来当场对峙吗!” “你找啊!” …… 就在两人即将吵起来之际,外头突然传来抹熟悉的男声:“江小姐,丞相不放心您一个人回府,特地让我送您一程。” 齐海茵淑丽的小脸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 江慕灵倒是容光焕彩,满心意外和喜悦,有了宋远作证,看她齐海茵还怎么作证! 第202节 今天她一定要扒下齐海茵这张伪善的面皮! 一想到待会儿可能发生的事,江慕灵就控制不住的脚下生风,咻的一下跑出了内室,“宋侍卫,我在这——!” 她出去后没多久,齐海茵的贴身婢女悄悄溜了进来,一脸的着急:“小姐,怎么办啊,真的是宋侍卫!” 齐海茵的面色很难看,纤白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喃喃自语:“宋侍卫怎么会来……” “丞相今日定是和江家小姐在一起了!”婢女气急败坏,“这江小姐真是太不要脸了,每天缠着宋相,现在还拦着宋相不让他赴小姐的约!” “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齐海茵被她说的又气又恼,脑子里乱的厉害,她不能让江慕灵抓住当面戳穿,“再留下去,可就让江慕灵得逞了,她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整我。” 婢女一听也急了,无措道:“可咱们现在出去,肯定跟江家的人撞个正着啊。” 齐海茵咬牙:“那也得走!” 卷四:洛中 番外2:青莲糕引发的血案…… 宋清昀含笑的嘴角抽了下,方才对小慕灵生出的那丝柔软和好感荡然无存。 这小丫头叫他什么?叔叔? 他看起来有这么老? 短短片刻的功夫,他脑海里已经飞速掠过数个念头,但无一例外皆是不满。 江一轩见他面色不对,心里立时一咯噔,虎下脸刚要呵斥,却见宋清昀伸出手,二话不说就将小慕灵准备塞嘴里的青莲糕给夺了。 小慕灵咬了个口,不由得懵了懵,她低下脑袋,看着自己空空的小手,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很快的,她小嘴儿委屈一扁,双眸渐生水色,竟是“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宋清昀被她这反应震住了,那块青莲糕还停在他白皙的指尖没有放下,小慕灵看着那块近在咫尺的糕点,哭的更大声了,满头珠翠摇晃着,手腕和脖间戴着的金饰也在丁玲桄榔的响,混乱嘈杂,就跟到了热闹的集市上一样。 江一轩生怕她冲撞了宋清昀,把人惹恼,那得不偿失啊,他好不容易才搭上的线,怎么能还没开始就断了呢! 于是乎,他动作麻利的箭步上前,一把抄起小慕灵,宽大的袖袍一晃,温暖干燥的大手直接捂住了她的嘴,将那后续哭嚎全部堵死。 小慕灵呜咽挣扎,眼泪横飞,拳打脚踢。 江一轩一连被她打中了好几下,吃痛到不行,不明白她这么一个小娃娃哪来这么大力气,他都快抱不住她了,“慕灵乖,待会儿让乳母带你出去玩好不好?你不是想买好吃的想逛街?那就乖乖听话。” 他赔着笑,一边哄一边轻轻摇着她,可惜小慕灵根本不吃他这套,头摇的跟拨浪鼓,呜呜咽咽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氤雾朦胧,眼眶也是红红的,长而卷翘的睫毛上犹沾珠泪。 她还记恨着宋清昀拿了青莲糕,紧紧盯着他,一副控诉又委屈的小模样,宋清昀大概也是没想到她这么能哭,动静还这么大,早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再少年老成,毕竟也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见过宫里头的明争暗斗,也领略过朝堂黑暗,可像是弄哭小孩子这种事……还是会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直到这时,宋清昀也生出了几丝懊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跟个小孩子较劲。 叫声叔叔又怎么了,反正他和她之间的年龄差距大,就算是叫了也…… 果然还是觉得不高兴。 宋清昀也是有点小心眼的,心里不开心了,也就不想其他,将那块青莲糕直接丢进了自己嘴里。 软糯,清香,淡淡青莲的沁凉之气充盈口腔,仿佛连呼吸间都满是清冽水气,宋清昀深幽黑亮的眼眸顿时就亮了起来。 这糕点堪称绝品,不比御膳房的差! 小慕灵看着他吃的津津有味,而且还是吃了一块又一块,就跟天塌了似的,哭的更大声了,江一轩就是捂住了她的嘴也挡不住那几乎能掀了房顶的嚎喊。 就在她哭的伤心欲绝恨不能挥拳打宋清昀时,一盘泛着淡淡清香的糕点被端到了她面前。 制成花瓣轻舒青莲状的糕点呈晶莹剔透的碧绿色,三两堆叠,干净诱人,小慕灵一抽一抽的,又咽了咽口水,她看着盘中的青莲糕,哭声慢慢变得小了。 紧跟着,白嫩的小手伸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抓起一块青莲糕,凝脂沃雪般的腕间金饰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小慕灵一边咬着青莲糕一边哭,慢慢的,哭声没了,只剩她安静的吃着糕点,聚精会神。 果然是小孩子。 宋清昀暗暗叹息,有了吃的就不哭,真是好打发。 江一轩见小慕灵终于消停了,这才有机会以袖拭汗:“让昀公子见笑了,我家小丫头是被宠坏了,这才没规没矩。” 宋清昀摆手,“无妨。” 皇子间的尔虞我诈从来都不少,他是太子伴读,身上就打上了东宫的标签,背地里想要害他的人,只多不少。 他应该是早就心如磐石,不动如山的。 可是为什么……在看到这个孩子破涕为笑的时候,心中却生出一丝柔软呢? 大概是今儿个的天气太好了吧。 温暖的阳光破开乌云,尽情轻撒,就像是小孩子脸上的那抹甜甜的笑容。 未经尘世沾染,明亮剔透,水一般的澄清。 鬼使神差的,他竟说出句:“既然慕灵叫我一声叔叔,那以后,她便是我侄女了。” 江一轩怔,还没等反应过来,宋清昀便微微向前倾身,冲认真吃着青莲糕的小慕灵道:“小侄女,待会儿想不想出去玩?” 小慕灵不理他。 宋清昀倒是没想到她还生着气,不由失笑:“这小丫头,还挺记仇。” 第203节 江一轩本来就想和宋清昀关系亲密,现在见他喜欢自家闺女,还愿意认亲,心里是又自豪又高兴,那春风得意就差没写完眼角眉梢,“慕灵,不许没礼数,大人跟你说话呢。” 小慕灵手里捧着青莲糕,扭过身子哼哼道:“他是坏人,抢我的糕点,我不要理他!” “慕灵!” 小慕灵看了宋清昀一眼,没说话,直接跑开了。 江一轩尴尬,“这孩子……” 这回倒是变宋清昀安慰他了,“小孩子都这样,江老爷无需放在心上。” “昀公子大度,今日实在抱歉。” *** 宋清昀在江府呆了很久,等到日暮时分,丞相府差不多到点开饭了,这才起身,准备告辞。 江一轩知道他府上管得严,也就没留他用膳,一路送他到了门口,可就在他准备离开之际,却忽然发现角落里探出个鬼鬼祟祟的小脑袋,在注意到他的视线时惊慌了下,连忙缩了回去。 可过一会儿,又钻了出来…… 宋清昀看得好笑,不由得抬步走了过去。 小慕灵一回头就看到宋清昀含笑盈盈的站在身后,不由轻“呀”了声,往后退了步。 宋清昀怕她跌倒,伸手拉住了她。 柔柔软软的小嫩手,肌肤似乎吹弹可破,情不自禁的,宋清昀放轻了力道,生怕会弄疼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婢女和小厮呢?” 他笑起来的时候,昳丽精致的眉眼跟着舒展,一双深幽漆黑的眼眸流光溢彩,如蕴珠晕,波光流转间尽是久居高位的优雅矜贵。 小慕灵眨巴着眼,奶声奶气道:“他们那么笨,我一下就支开了。” 宋清昀听到她回答,声音更是柔的能滴出水来,“那你为什么要支开他们?” “……”小慕灵不说话了,她低着小脑袋,头上珠翠璎珞,看上去都有种沉甸甸的感觉。 下意识的,他喃喃问了句:“怎么戴这么多首饰。” 小慕灵露出不解,看上去似乎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经他这么一打断,稍稍缓冲了下,倒让她得以将心里话说出:“叔叔,你下次什么时候来玩啊。” 宋清昀惊讶,她继续道:“你不是说要带我出去玩吗?” “随时都可以。” “那明天好不好?” “好。” 回丞相府的路上,宋远总算有机会把憋了大半个下午的话道出:“公子,看起来您和江小姐还蛮投缘的。” ——这才第一次见面就收了人做侄女,那下次见面会发生什么? 宋清昀就像是没听出他的忧虑和担心,修长的大手负于身后,慢悠悠的走在人潮熙攘叫卖不绝的街道上。 “多个侄女不是挺好?日后也会热闹些,不至于太冷清。”他颇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反问,宋远却一脸古怪,心想着您老人家何时喜欢起热闹了?再说了,人江小姐住在江府,又不是丞相府,就算闹将起来,那也闹不到您面前啊。 不过这话他却是不敢说出来的,宋清昀面上虽是平常神色,可昳丽的眉眼蕴着淡笑,薄唇也微微扬起笑意吟吟,一看就是心情好的不得了的样子。 宋远之所以能一直呆在宋清昀身边,除了武功高强办事让人放心外,还有识趣。 他很清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什么时候就该闭嘴安静。 嗯,有个侄女是挺好的。 还未成年就成了别人的长辈更好。 宋远嘴上是闭着的,心里却默默的发出感慨。 啊,发现卷三结束忘记写番外了,唔,这章个人觉得份量蛮足哒,三千了呢!就当是谢谢读者宝宝送的月票吧~(づ ̄3 ̄)づ╭?~ 卷四:洛中 第八章:东临帝不傻 李朗走后不久,洛庭柯也没多呆,眼看着就要起身告退之际,宋清昀却突然问了句:“洛大人,对于北齐欲与东临结盟一事,你怎么看?” 洛庭柯动作一顿,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宋清昀还是那副笑意吟吟的模样,昳丽精致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方才那句也像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句问话。 他说的随意,洛庭柯却不敢掉以轻心,后者正色,直直看着他,似是要望进那双漆黑深幽的眼眸深处,“洛中……自然是希望宋相好好考虑,谨慎决断。” 宋清昀颔首,又问道:“那么,本相之前提的建议,你以为如何?” 洛庭柯一字一顿:“风险太大。” 宋清昀扬眉:“洛中陛下也是这么想?” 洛庭柯沉默,少顷才道:“若宋相主意已定,那陛下与我的想法也不再重要了吧。” 宋清昀面上的笑容更深了,“想要东临拒绝北齐,洛中总得拿出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那么就维持现状。”洛庭柯看着他,“东临与洛中联盟,北齐不敢轻举妄动。” “可这种暂时的平静,恐怕维持不了多久。” “能不开战,就尽量别开战。” “本相竟不知,洛中人何时变得如此胆怯了?” 第204节 “两国交战,冲锋上阵的是洛中人!”潜意思也就是说,东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 宋清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深幽黑沉,又夹杂着锋锐和冷冽,在此目光的注视下,洛庭柯忽然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仿佛心中的所思所想都曝露人前。 就在洛庭柯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的时候,他薄唇微启,终于开口了:“看来洛大人的心乱了。” 洛庭柯呼吸一滞,竟不知做何反应。 宋清昀意味深长道:“今日就先这样吧。” 说罢,也不等洛庭柯反应,他姿态从容的起身,优雅抚平衣褶,准备离开。 洛庭柯心里一紧,下意识叫住了他:“宋相!” 宋清昀脚步瞬间顿住,可没有回头。 洛庭柯在他身后道:“你是否真的想和北齐结盟?” 宋清昀微微侧了脸,从洛庭柯的角度看去,可以清楚见到他柔滑平静的面部轮廓,和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 紧跟着,后者听到了他一贯平静从容的声音:“等洛大人冷静下来了,我们再谈吧。” …… 从茶馆出来后,洛庭柯有些魂不守舍,脑子里一直在盘旋着宋清昀说的那些话,他心事重重的回了府,洛雅柯一听到他回来,忙不迭的赶到前院,劈头就是一句:“我听说李朗跑去找宋清昀了,怎么样,聊了什么?” 洛庭柯一听她问的话,头皮就是一阵酸疼,叹着气摇头:“不乐观,东临或许会毁约。” 洛雅柯紧紧皱起了眉,“什么意思?他们想反戈投靠北齐?南诏什么下场他们忘了?” 洛庭柯没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叹着气,洛雅柯最烦他这点,事都还没解释清楚就开始长呼短叹的,本来没什么的人听得都要跟着烦躁,“要不我去杀了宋清昀!” 她全然不觉自己说出了怎样惊世骇俗的话,有些冲的道:“反正东临帝也是个酒囊饭袋,没了宋清昀从中作梗,北齐这事儿也就消停了!” 这般说着,她好像真的见到了北齐狼狈不堪的逃窜回国般,竟兴奋了起来,洛庭柯被她这突然的石破天惊吓得心脏都要停了,见她扭身欲走,连忙拉住她,“不可!” 洛雅柯怒:“为什么不可?!” 洛庭柯头疼欲裂,却还是苦口婆心:“且不说丞相府内藏龙卧虎,就说宋相身边形影不离的那个侍卫,你有把握打得过?” “……” 洛雅柯想了想,很诚实的摇头。 洛庭柯差点没被她气笑,这丫头,还挺实诚,“那你气吼吼的冲过去做什么,平白让你拿住话柄?” 洛雅柯语塞,但很快的,她又挺起了小胸脯,气势汹汹道:“那我就杀了李朗!反正李朗身边的那几个武功不高。” 刷刷刷,她比划了下,简单的就像是在厨房切萝卜。 他扶额,“你今天杀了李朗,明天就会来个赵朗,王朗……根本就不能解决问题。” “咦,”洛雅柯忽然轻呼,“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个人,北齐的赵寅哪去了?” “……”这到底是哪跟哪。 不过洛庭柯一听到‘赵寅’这两个字,就想起了离开北齐的那晚。 赵寅假借他的名义,约江小姐前往大都郊区……若非是宋相及时察觉,并且布下了套,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想当然了,这件事自然被宋清昀闹到了北齐帝面前讨说法,赴约的人是个婢女,无关紧要,自然可以拿到当做筹码。 洛庭柯想事一时出了神,洛雅柯见他又是皱眉又恼怒的,立刻悟了,“怎么了,他又欺负你了?” 洛庭柯怔然回神,苦笑:“我倒宁愿他欺负的是我。” 罗她可没听懂,“什么意思?” 洛庭柯不欲多谈,摆手道:“没什么。” 再这么细想下去,无意让他的心情更差,洛庭柯叹着气往屋内走,也不再理她了。 被留在原地的洛雅柯满腹莫名,不由得叉着腰在他后头喊:“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啊,说话说一半的人最讨厌了!” 洛庭柯头也没回一个,径自入了书房,嘭的一声,门被紧紧关上了。 *** 金碧辉煌的宫殿之内,东临帝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倚在软塌之上,只是身边少了个美人陪伴,看上去多少有些孤寂。 宋清昀低垂着眉眼,安静坐在下首,东临帝捻起一粒酸梅,慢慢品尝了起来。 宫女和太监们早在宋清昀进殿之时酒杯挥退在外,此刻,宽敞而华丽的大殿上只有他二人。 东临帝在吃完那粒酸梅后,吐了核,又端起茶杯漱了漱口,紧跟着才开口问道:“宋相,盟约的事洽谈得如何了?” 他语气慵懒而随意,就像是在讨论今儿个什么天气般自然。 宋清昀倒是有几分谨慎,恭敬着回道:“洛中不肯松口。” 东临帝笑了起来,根本不意外会有这种情况,“洛中心存忧虑,拒绝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说着,整个人就像是没有骨头般,懒洋洋的续道:“不过洛中没有选择,如果他们不相信东临,那就是将我们推向北齐……一瞬间多出两个敌人,洛中帝可没这么傻。” “陛下英明。”宋清昀淡淡说着,问道:“不过,陛下怎知北齐会与我国结盟?” 东临帝立刻露出一副‘你不懂了吧’的眼神,宋清昀倒也好脾气,配合着显现‘求陛下解惑’的神色。 第205节 这反应大大取悦了东临帝,他笑眯眯的放下了茶杯,起劲儿的坐直了,“南诏被吞,助长了北齐气焰,他们动不了洛中,主意自然会打到我们头上。” 卷四:洛中 第九章:先吃后见 宋清昀配合恭维:“陛下圣明。” 东临帝被他这马屁一拍,是浑身舒坦,“那就先等着吧,两国现在还处于结盟期,总是要给洛中一些面子。” “是。” 谈完了正事,东临帝马上懈怠了下来,又懒洋洋的瘫了下去,他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若有所思道:“这回北齐可是送了不少舞姬入宫……宋相,一起去瞧瞧?” 宋清昀拱手行了一揖,婉拒道:“陛下,臣家里还有事,恐不能陪你同去。” “……”这么扫兴。东临帝大感失望,但没有勉强他,“宋相事务繁忙,朕也不耽搁你,去吧。” “臣告退。” …… 宋清昀又行了一揖,之后才挺直身形,慢慢走出庄严华丽的宫殿。 外头天色已晚,星辰闪烁,一轮莹月高挂上空,正散发着淡淡华光。 宋远悄无声息的跟在他的后头,引路的小太监在前头掌着灯,宋清昀沉默的跟在他后头,明灭闪烁的烛光下可见他神色平静安详。 掌灯小太监一路把他们送到了宫门口,之后才躬身告退,宋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声道:“主子,方才齐尚书又来信了。” “哦?” 宋远寻思了下,估摸着这个字的意思是感兴趣要他继续往下说,便续道:“齐尚书说,小四那事发现了几处可疑,恐怕需要与您面谈。” 宋清昀面上的笑意稍稍收敛了一些,“他在哪?” “齐府。” “……” 这齐远是把他当成下人使唤了?有事不亲自来丞相府报,反倒一而再再而三的要他登门,简直本末倒置。 宋清昀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你去一趟就是了。” 宋远抱拳领命:“属下这就过去。” 宋清昀颔首,径自上了软轿,由轿夫稳稳抬着回府。 奔波劳累了一天,他早就疲惫不堪,只想早早回到丞相府休息一阵。 晚间,等宋远听得情报回来丞相府时,宋清昀已经躺下休息了,这多少让前者有些意外。 “主子是睡了?”他看着黑漆漆的屋内,压低了音量询问守在门后的小厮和婢女。 小厮点点头,“主子今儿个一回来就歇下了,怕是身子哪里不舒服吧。” “胡说什么呢!”婢女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反驳:“主子怎么会不舒服,肯定是累了!” “行了,你声音小点,别把主子给吵醒了。” “那还不是你胡说在先!” …… 宋远看着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越说情绪就越激动,一时间头都要大了。 他扶额,本来是想劝架,可完全插不上嘴,这般来回几次后,他也就放弃了,趁他们不注意悄悄溜走了。 翌日一大早,李朗就登门来访了。 宋清昀听到门房汇报的时候,还在屋内享用早膳,李朗登门,无非就是为了结盟一事,昨日有了洛庭柯在场,很多事情没法细说,所以他已经料到李朗会在几日内出现,并且想要好好他规劝一番。 如果可以,真想过个轻松悠哉的早晨啊……再不济让他安安静静的享用完早膳也行啊。 宋清昀暗暗在心里叹息着,最终还是决定先用完早膳再去见李朗。 卷四:洛中 第十章:置于何地 李朗这次登门,还带着一份草拟的契约。 秋风阵阵,吹得院中树木簌簌作响,枯叶漫天飘落,飞到了屋檐廊间,被垂眉沉静的仆人轻轻扫走。 书房的门窗难得大开,宋清昀坐在紫檀木的书桌后头,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薄薄一张纸,淡红薄唇勾勒出兴味的弧度。 他今日着了件淡檀色的纱袍,衬得眉目昳丽精致,是愈发婉秀,那卷长的睫毛不过是微微一翘,便带着春-情无限,“李监国这是何意?” 李朗的面色有些僵,看得出是在压抑着什么,“宋相,此事事关重大,是否需要避人耳目?” 北齐乃当世第一大国,连带国中人也变得嚣张跋扈,不可一世,李朗久居高位,更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但这几次与宋清昀的交锋,却让他一直处于下风,多多少少让他有些不痛快。 ——人俯着身子久了,自然不知道与人平视是何滋味了。 宋清昀还是那副温和微笑的样子,深幽漆黑的瞳眸深处琅琅流转着炫目神迷的光彩,“本相这院中,能呆的都是可信任的人。” 李朗的面色更难看了。 宋清昀就像是没看到他的冷脸,自顾自的道:“李监国,你应当知晓东临没什么大志,至于瓜分洛中土地……”宋清昀轻笑着摇头,慢慢将纸放下,剔透如琉璃的指尖缓慢的敲击着紫檀木的桌面,意思已是不言而喻。 李朗微微眯起双眸,“那你们要什么?” “东临什么都不缺。” 第206节 “宋相的意思,是想说这场合作进行不下去?” 宋清昀左顾而言其他:“东临只能保证,北齐与洛中开战时不搀和。” “……”也就是置身事外吗? 李朗思索了下,没有立刻做出回答。 北齐是强国,洛中也不差,可如果将两国放在一起比较,定然是前者胜出。他心里计算的飞快,要是东临真能保证不插手,收服洛中那就是早晚的事…… 李朗认真道:“口说无凭,我要东临立下契约,做出书面承诺。” 宋清昀很痛快的同意:“没问题。不过……” 李朗眉峰一挑,没说话,等着他的后续。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宋清昀眸中蕴笑,慢慢续道:“北齐可是欠东临一个人情了。” “当然。”等到收拾完洛中,东临也就离灭国不远了。既如此,口头上应和几句又算什么。李朗这般想着,面上隐隐现出得意,“日后不管东临想要什么,北齐一定倾尽全国之力达成。” 宋清昀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也不再继续纠结,直接提笔起草文书。 *** 半柱香后,李朗兴高采烈的拿着盖章签字的契约离开了,宋清昀慢慢起身,负手走到窗畔,深远幽黑的眼眸望着院内凋零的花草树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身后高大的山水屏风晃上抹人影,紧跟着,一名靛衣长袍的年轻公子自后走出。 那年轻公子面容生的不错,俊眉修目间透着股温文尔雅的气质,端方君子,令人心生好感。 “宋相让在下知道这件事,究竟是何意思?”他的嗓音也很温柔,只是眸色偏冷,薄唇也紧紧抿着,看上去很是不悦和警惕。 宋清昀背对着他,没有转身,只是淡淡了句:“总比从李朗处得知要好吧?” “有何区别?”洛庭柯不怒反笑,当时要不是宋远扼住了他的穴道,他非得冲出来好好说道番不可! 东临和洛中也是有盟约的!现在东临当着他的面毁约,究竟是置他们于何地?! 咦,发现小慕灵已经下线好久了。。。。。 卷四:洛中 第十一章:一切安好 院中萧风瑟瑟,宋清昀的眼眸如古井无波,他淡淡注视着前方,也不知是在看那满树劲枝,还是缓缓飘落的枯叶,“本相以诚相待,却不知洛中是否也能如此。” 洛庭柯双眉紧蹙,大概是听出了他话中的几分异常,没有说话。 宋清昀似乎预料到了他会有此反应,薄唇不由轻轻翘起,露出抹淡淡笑意。 他转身,淡檀纱袍随之翩飞,一双精致昳丽的眉眼仿蕴浅薄笑色,端的是从容沉稳之优雅,“洛大人,你敢不敢与本相赌一把?” “宋相想如何赌?” “自然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 那日在丞相府会面后,李朗很快就向东临帝辞行,匆匆回国了;洛庭柯也差不多,这几天忙着在府上收捡行囊,也预备不日出发。 江慕灵辗转得知这一消息时,倒是有些怔愣,“洛公子怎么的突然要回洛中?” “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金元八卦兮兮的说着打探来的消息,“小姐,您说会不会是要变天了?” “变天?变什么天?!”银锭不明所以,抬头看了看澄碧如洗的天空,“这几天应当都是艳阳天,适合多出去走走。” 金元:“……” 为什么他身边的人都是这么傻傻的呢,此变天非彼变天好不好! 江慕灵倒是在为别的事伤脑筋,“扇子都还没做完,洛公子要是走了,我可怎么办……” 金元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安慰道:“小姐,这临安城里做扇子的人多了去了,改明儿小的就给您找个全临安最好的扇工。” 要他来说,不就是把扇子嘛,街上一买一大把,用得着这么费尽心思? 江慕灵还是一脸的愁眉苦脸,银锭却白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呀,洛公子教小姐的制扇方式可是洛中当地的特殊工艺……你能在临安找到个会做洛中扇的人?” “我……”金元语塞。 江慕灵忧愁:“知道洛公子何时回来吗?” 金元摇头:“没打听出来。” ——或许,洛公子回去了就不再来了? 江慕灵想了想,决定去洛府一趟,“银锭,去把我的披风拿来,我要出门一趟。” 银锭应声:“哎。” 这时,门房突然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说是洛庭柯登门拜访,江慕灵瞬间喜形于色,这可真是想谁来谁,还省了她跑一趟,“快把人请进来!” 洛庭柯一身靛衣,施施然的走进院中。 俊眉修目,温文尔雅,他还是初见时的端方君子,可她却不再像之前那么痴迷了…… 洛庭柯看着开心跑到面前的江慕灵,忽然就有了一丝恍惚。 从什么时候开始,江小姐待他已如对待普通人那般自然了? 第207节 之前明明那么迷恋自己,可去了趟南诏,什么都变了…… 原本还想着慢慢与她相处,重新夺回她的注目,可现在看来,似乎只能到此为止了。 洛庭柯的心思转的很快,其实也不过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他已经恢复正常,微微一笑道:“江小姐,此行回洛中,山高水远,也不知是否还有重遇之时,只盼日后,小姐能一直安好。” 卷四:洛中 第十二章:你是否心仪我 有那么一个瞬间,洛庭柯突然涌起了一种冲动。 ——你是否有心仪过我? 这句话堵在喉口,欲说不得说,想咽不能咽,于是成了梗喉的刺,心上的一粒石,刺骨碾挪,十分难受。 “洛公子何时启程?”江慕灵全然不知他心中的纠结和迟疑,那秀丽飞扬的小脸一如初见时那般娇俏可人,杏眸盈盈,倒映着他的身影。 “明日。”不知怎的,他的声音竟有些嘶哑。 江慕灵惊叹:“这么快……” “是的。”洛庭柯定了定神,继而才续道:“先前说要亲自教小姐制扇,怕是要失言了,不过在下已将后续的制作步骤写在纸上。” 他从宽大的袍袖中掏出张折叠工整的纸,递到了江慕灵的面前,“小姐只需照着纸上所述,便可将扇制好。” 江慕灵本来就在烦恼洛庭柯走后扇子怎么办,现在见他这般细心,不由喜上眉梢,一把就抓过,“谢谢洛公子!” 洛庭柯修长的大手上瞬间一空,他下意识的收了下手指,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空气。 “江小姐客气了。”他颇有几分苦涩道。 江慕灵迫不及待的打开纸,簌簌之声不绝于耳,她一目十行,越是往后看,神色便越是飞扬,到了最后已是有些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就可以开始制扇。 而这时,门房又心急火燎的跑了进来,开口就是句,“小姐,丞相也来了。” “咦?叔叔最近不是很忙吗?怎么会有空过来……”江慕灵大感意外,但更多的还是欣喜,她的目光不自觉投向院外,不多时,便有一熟悉的淡檀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真的是叔叔!”她的心情瞬间大好,刚想跑过去,突然响起手里头还拿着东西,连忙塞进了袖中。 这么一耽搁,宋清昀也进了院子,那双深幽黑沉的目光一扫到洛庭柯,便立即冷了几分。 洛庭柯当然知道他这眼神的意思,不过他也着实佩服宋清昀的眼线够速度,他这才刚进了江府不到半柱香的时辰,人就能立即赶到,恐怕高高在上的东临帝都享受不到这待遇吧。 “洛大人,听说你明日便要启程回洛中,怎的不在府上收拾东西,反来了这里?”宋清昀有些语气不善的问着,一副当家主人的气派。 洛庭柯倒是不太想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他此刻对江慕灵还是有几分好感的,宋清昀这阴阳怪气的一问,自然让他有些不舒服。可是他的理智又告诉他,必须回复,“在下是来与江小姐道别的。” 他的声音有些僵,但说这话的时候却忍不住的看向江慕灵,眼神微柔,宋清昀注意到他这点转变,眸色瞬间变冷,“那洛大人现在是道别完毕了?” 洛庭柯点头,“嗯。” “既如此,洛大人还是快些回府吧,别耽搁了你收整行李。” “宋相此言在理,那在下就先走一步了。” “嗯。”赶紧走!走的越远越好。 宋清昀有些气恼,自己就一会儿没注意,人就能跑到江府来叨叨……这人莫不是想把慕灵也一并带去洛中? 洛庭柯拱手,冲江慕灵微微揖礼,沉重而认真的道:“江小姐,再会了。” 这最后的三个字,他的声音稍稍拉长了几分,就像是他那满心的不舍,控制不住的漫溢而出,倾占着整颗心。 宋清昀的面色更森冷了,他听出了洛庭柯话语中的异样,这家伙居然还没对慕灵死心! 就在他正准备开口催促之际,洛庭柯却突的一收情绪,转身问道:“江老爷如今在何处,之前受他照顾颇多,也该与他道个别。” 宋清昀一听他这话,顿时就觉得有口气堵在嗓子眼,噎的他脸色无比难看。 情人节快乐! 卷四:洛中 第十三章:求婚 好在江慕灵只是派了金元带路,而不是跟着洛庭柯一起走,要不然宋清昀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呢。 “叔叔可好久没来玩了!”江慕灵的心思很快就转到了他身上,白皙的小手拉着他宽大的袍袖,笑的眉眼弯弯,“刚好最近我得了个好东西,嘿嘿,给您瞧瞧。” 她语带雀跃,宋清昀看着她笑容明媚无忧,心情不由自主的也开始好转,淡笑道:“什么好东西?” “您看一下就知道了!” 江慕灵笑眯眯的拉了他一下,他顺着她那力道往走着,不多时就入了屋,银锭早就将东西备好,紫檀木盒,锦缎铺陈,一本泛黄的古籍躺在里头,宋清昀瞟了眼后就定住了。 他眸中溢出意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剔透白皙的修长手指穿过空气,拿起了锦盒之中的古籍。 “《重广会史》?”宋清昀嗓音低沉,蕴着几分不敢置信,“这可是当世孤本,你从何处得来的?” 江慕灵见他喜欢,心中也滋生出欣悦,“我知道叔叔喜欢古籍,所以特地让人去各地搜罗……不过这些古籍确实难找,这都一年多了,才找到这么一本。” 宋清昀喃喃:“能找到一本已经不错了。” “我会继续让人去找的,以后要是找到新的古籍,就送去叔叔府上。” 她的乖巧和投其所好让宋清昀很是受用,后者不由的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算算时间,也快到你的生辰了。” 以前还没发现,这一晃眼,当年的小丫头也出落的亭亭玉立,如花似俏。 她今年及笄,再过些时候,就该嫁人了…… 相识十数年,他亲眼看着她一点点长大,性子倒是还和小时候一样,时间改变的似乎只有她的容颜,只是不知等以后有了儿女,会不会还这么孩子气。 第208节 江慕灵自然不知道他这一想就想了这么远,但一说起生辰的事她就来劲了,立刻坐直了小身板,重重点着脑袋,秀丽的面容上满是激动和期待,“嗯!” 及笄之后,她就成年了,不会总被别人当成小孩子,也不用再听重复了千百遍的说教…… 到了那个时候,没有人能再管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多痛快! 宋清昀看她神色间尽是迫不及待,不由轻笑,“及笄是大事,插笄的人选定了吗?” 唔…… 江慕灵愣了下,摇摇头:“不知道,这件事好像是爹爹和娘亲在筹备,但是昨儿个衣铺把衣裳送过来了,叔叔要看看吗?” 宋清昀无奈,暗叹她还是孩子心性,满脑子就只会想着衣服好不好看,“还是留点期待比较好。” 江慕灵一听他这话,立刻得意的笑了起来,“哈哈,那到时候保管让叔叔大吃一惊!” 宋清昀看她眉眼飞扬,深幽漆黑的眼眸不由柔了下来,他从袖中掏出一枚晶莹洁白的羊脂玉佩,递到了江慕灵的面前。 后者有些不解,下意识的接过,才发现触感细腻滋润,又留有余温,“叔叔从哪里得来这么好的玉佩?” 她小小声的惊叹着,忍不住仔细打量,只见那玉佩边缘镶有金纹,而两面各镂雕着雍容腾飞的龙凤,流苏长坠,流畅精美,实在是块难得一见的珍品美玉。 宋清昀正色:“这是我家传的玉佩。” “哇……”江慕灵赶紧拍他马屁,“怪不得我一摸就觉得这玉佩不是凡物,原来是叔叔的家传之宝!” 宋清昀对她这做作至极的讨好已经习以为常,面色也不见变化,只温声询问了句:“你喜欢吗?” 江慕灵立刻露出副爱不释手的神色,连连点头。 “那便赠予你了。” “唉?” 这发展是不是有哪里不对?江慕灵一时有些懵。 可没等她反应过来,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从他薄唇间吐出:“慕灵,及笄之后,便嫁给我吧。”“ “???” 她那如遭雷击的模样落在眼里,难免有些滑稽,宋清昀修眉一扬,又是一句问话:“怎么?不愿?” “……”江慕灵张口结舌,简直不知该如何作答。 卷四:洛中 第十四章:领旨 一片苍云慢悠悠的飘过,遮挡住了日光,秋风吹拂,落叶缤纷,容颜昳丽的年轻男子深衣束冠,发如泼墨,他的眼神深幽沉静,又敛着无限柔情,就这么安然的注视着面前的粉裳少女。 “叔叔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江慕灵讷讷,实在受不了他那炙热的目光,低垂下了脑袋。有一缕发丝自她颊畔滑落,满头珠翠虽失日芒照耀,却自透熠熠明亮之气。 宋清昀伸手,轻柔的将那缕滑落的发丝绕至她耳后。 行动间难免肌肤相触,江慕灵微颤,面上红晕萦绕。 这期间,宋清昀一直在看着她,那张熟悉的秀丽小脸上满是不知所措,双颊染霞,眼神慌乱,倒是没有厌恶或排斥。 他微微一笑,嗓音低沉温柔,“慕灵,你嫁给我是早晚的事。” “叔叔……” “所以呢,你的回答是什么?” “我……” “你可以好好想想。” 丢下这句话,宋清昀翩然而去,徒留满脸通红眸中水色潋滟的江慕灵站在原地,素白的手指紧搅,不知所措。 躲在暗处偷偷摸摸旁听的几个小婢女一见宋清昀离开,立刻一哄而上,围着江慕灵调笑:“恭喜小姐,贺喜小姐,看来咱们府上的喜事是一件连着一件了。” 江慕灵瞪了她们一眼,可惜波光盈盈,春-情萦然,没半分杀伤力不止,还透出几分女儿家的娇羞甜蜜,“胡说什么呢!” 婢女们见状,笑的更厉害了。 二楼凭栏处,银锭望着院中的欢声笑语,感慨道:“咱们家小姐也到了出嫁的时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金元连连点着头,轻叹道:“可不是嘛,等出嫁以后就不能再叫小姐,要叫夫人了。” *** 宋清昀走的时候没有和江一轩打招呼,一路从容的出了江府,外头停着他的软轿,他看也没看,兀自朝着街道走去。 宋远使了个颜色,轿夫立刻抬着软轿跟上。 一路上,宋远欲言又止。 宋清昀自然察觉到他这一心境,淡淡开口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主子为何突然向江小姐求亲……”宋远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懊恼,这求亲一事事关重大,必须得寻个黄道吉日,将一切准备妥当,才好开口的啊! 宋清昀薄唇噙笑,深幽黑沉的眸中却无笑意,有的只是森森冷郁的深沉:“这太平日子没几天了。” “主子的意思是?” 宋清昀不语,只是望着前方匆匆骑马而来的廖公公,眸光深邃。 第209节 后者一脸急色,刚冲到他面前,也不等马停便翻身而下,差点没摔个跟头,“丞相,陛下命您即刻进宫,不得有误!” *** 东临皇宫,金銮殿。 东临帝难得不再是往日的慵懒散漫之模样,衣冠严谨,高居龙座,“北齐和洛中的人接连离开,是否已经有了决断?” 宋清昀一身常服,施施然行了一揖,恭声道:“回禀陛下,虽然下官已经与二国签下盟约,可此事干系重大,料想二国还会考虑一段时间,彼此试探,探探虚实。” 东临帝颔首,“近几年洛中壮大,于北齐而言的确是个威胁,更何况,当中还夹杂着我们这个变数,确实需要仔细考虑。”说到这里,他不由一笑,“不过北齐也不会考虑太久,越是拖延,洛中便越是强盛,这几年我们和洛中的联盟,让他们助长了不少啊。” “埋在洛中的暗桩还在,等洛中打败北齐之际,便是洛中国亡之时。“多年的苦心经营,东临既然能让洛中成为北齐劲敌,自然也有让其覆灭之法,试想洛中帝知晓国中手握重兵的护国大将军竟是为东临效命……那表情一定很好看。 不过此计谋划之初,也就是东临帝还是太子时的一时戏言,没想到事隔多年,竟然一语成谶,能走到如今地步…… 宋清昀看着高坐在龙椅中的东临帝,难免生出几分钦佩。 能想出将国之栋梁送到他国,一步步上爬,崭露头角,手握重权,如此大胆且疯狂的计划,之所以能够成功,除了国之栋梁的忠君之心外,东临帝从不动摇的信任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相比较洛中帝丢了个密探到东临还能各种不放心……时不时还让人试探其心是否生变,可真是差太远了。 东临帝有野心,有实力,最重要的是,他态度很坚决的贯彻了一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当皇帝的不对权势滔天的大臣生疑,数千年来,或许就只有一个东临帝。 宋清昀感叹:”劳陛下以昏庸示人,辛苦了。” 东临帝忽而舒了筋骨,又恢复了往日的慵懒散漫,只见他慢悠悠的往后一靠,声音也慢悠悠的,却含着淡淡笑意,“宋卿,抓紧时间,把该办的事都办了,这天下……马上要乱了。” 该办的事,自然指的是和江慕灵的事。宋清昀并不意外东临帝会知晓此事,因为皇帝陛下除了英明睿智外,还很八卦。 这大概也算是他关心心腹的表达方式之一吧。 宋清昀低头,“臣……领旨。” 唔,大概还有一章就完结了…… 卷四:洛中 第十五章:完结章 当日傍晚,江慕灵孤身一人来到丞相府。 天渐渐凉爽,到了夜晚,更是冷风习习,江慕灵依旧是一身桃粉纱裙,金丝绞边,衬得身姿窈窕,娇艳烂漫如枝上吹弹可破的粉桃花瓣。 她手里提着盏灯笼,身边难得没有跟着婢女侍从,门房恭敬的请了她入偏厅小侯,之后白管家便从内院急急赶了过来,“小姐。” 江慕灵看上去有些局促,原本握在手里的灯笼已经搁在脚边,烛光幽幽,照亮了裙裾上的一角烟霏粉桃,“叔叔不在府上吗?” 她的声音有些小,细听似乎还能察觉到微颤,白管家并不知白日里宋清昀和江慕灵的种种对话,是以此刻也以为是她又捅了篓子来找自家主子收拾烂摊子,“主子去了宫中,还没回来。” 江慕灵张了张嘴,似乎是想问宋清昀何时归,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为何没说出来。白管家自小看着她长大,一转念就明白了她的心思,笑道:“小姐若是不急,便请在此小坐片刻,待会儿我让人去宫门那问一声,看主子什么时候能回来。” 江慕灵秀丽的小脸蓦地红了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急事……” 此刻想想,她也觉得闷头跑来丞相府有些怪怪的。 白日叔叔说的话……还有院子里婢女们的调笑……她不过是觉得心里有些慌乱,这才屏退了下人,想要到街上走走,可不知怎的,这走着走着,竟是到了丞相府门口,一迟疑的功夫,又被门房瞧见请了进来…… 种种行径想下来,实在是太顺理成章,就好像是……是她心之所向,故意为之…… 叔叔要她好好考虑,想清楚了再给他回复,可当晚她就跑了过来,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其实已经有了决定? 是嫁? 还是不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像不该这般轻率的由她说出结果吧? 不管如何,总归还是得问过爹爹和娘的意思。 江慕灵这般想着,慌乱羞迫的心思也跟着平复了,就好像是晃悠悠吊在心头的那块大石轰然落地,让她情不自禁的放松了下来。 对了,就是这样,她此番过来是想要告诉叔叔,他的问题她无法做出回应,因为这件事是要问过爹爹的。 如果爹爹应允,她自是尊循父命。 如果爹爹不应允……江慕灵咬了下唇,连忙摇了下头,打消这个念头。 爹爹不可能会拒绝,因为爹爹一直以来就很喜欢叔叔……不对,爹爹与叔叔是义兄弟,这辈分一算……可不对啊。 难不成日后她要改口叫爹爹为义弟? 白管家见江慕灵一会儿微笑一会儿皱眉的,不免有些纳闷,刚想询问她怎么了,却听到外头传来喧闹,他回头一看,才发现是宋清昀回来了。 白管家立刻迎了出去,“主子,小姐来了。” 宋清昀颔首,昳丽精致的眉眼一扬,泻出浓浓笑意。他大步走进偏堂,朗声唤了句:“慕灵。” 江慕灵想的正入神,冷不丁被他这么一叫,顿时吓了一跳,她抬头望向发生处,发觉刚才叫她的人是宋清昀,不由得更慌了,“叔、叔叔回来了……” 她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小手紧紧绞着纱裙,秀丽的小脸上写满了紧张。 宋清昀瞧着她这小模样,深幽黑沉的眼眸中笑意渐深,他挥退众人,温声道:“你一个人过来的?” 江慕灵的脑子还有些浑沌,僵着脖子点头。 宋清昀笑:“这么紧张做什么,过来。” 江慕灵摇了摇头,就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还往后退了一步,但退了又觉得有些丢脸,她又没做亏心事,干嘛要心虚?! 第210节 想到这,她不由得挺直了脊背,小手碰到冷冰冰的紫檀木圈椅,连忙扶住了,这依靠让她稍稍增了点底气。 宋清昀见她紧张中透着戒备,倒是被逗乐了,她这模样可是少有,就像是只虚张声势炸着毛的猫咪,好像他只要动上一下,她就会惊慌失措的逃走。 ——无碍,屋门在他身后,就算她要逃,也逃不到哪里去。 这个念头闪现不过一瞬,宋清昀心随意动,朝前迈出了一步。 他们之间的距离本就不远,宋清昀一伸手就攥住了她细白的手腕。 江慕灵瑟缩,下意识挣了下,可不知是她不想挣脱还是宋清昀这看似不经意的一握实则是使了力,总之,她并没能挣开他的桎梏。 “慕灵,你今夜来此,可是给我答复的?” “不不不……不是。” 此话一出口,江慕灵差点没懊恼到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到底在结巴什么啊,这不是摆明了让叔叔知道她的惶然和不知所措吗…… 低低的笑声自她耳畔响起,低沉温柔,又蕴着无限深情,宋清昀眸光深邃,又炙热如火烧,就那么沉沉注视着面泛桃花的她,“那你是为何而来?” 江慕灵只是与他对视了一下就飞快别开了视线,小心脏扑通扑通跳的飞快,这样的宋清昀让她觉得陌生,可不知为何,这陌生中又有淡淡的甜蜜和羞涩,软绵而酸软的感觉噗噗冒着泡,她喉咙有些发干,“我……” 她的声音在发颤。 江慕灵察觉到了,愈发懊恼,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以前经常缠在叔叔左右,为何今晚会显得这么异常。 “嗯?” 他尾音微翘,偏生带出几分性感和慵懒,江慕灵感觉浑身一酥,半边身子麻了。 再呆下去,自己指不定会变成什么奇怪模样……今晚就不该来! 江慕灵有些混乱的想着,宋清昀却没给她缓冲的机会,又问了句:“怎么今晚成了闷葫芦?问话都不回答了?” 江慕灵连连摇头。 宋清昀修眉微扬,终于正色:“摇头是什么意思?不愿意?” 江慕灵心里一紧,下意识的反驳:“不是!” 她急切的反应取悦了宋清昀,后者好整以暇,“不是?那是什么?” “……”既然已经开了口,接下来的话就好说多了,江慕灵讷讷:“叔叔明明已经知道了,为何还要我继续说……” 宋清昀薄唇噙笑,仍旧在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她,薄唇微启,慢慢吐出四个字:“我不知道。” “……”明明就知道! 江慕灵恼羞成怒的瞪他,却撞进对方深邃幽黑的眼眸中,他明明话带三分笑意,眸光却无比的认真深情,让她几乎有种会溺毙其间的错觉。 原本那些将要说出口的话不知为何消散无踪,她静默了会儿,忽而笑了起来。之前的那些羞涩和不知所措似乎都在他的注视中泯灭,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勇气和坚定。 她那面容本就生的秀丽娇俏,此一笑更是如春水漾桃花,鲜嫩柔美,似乎经不起一丝风吹雨打。她是注定要被收容在羽翼之下,经人妥善照顾,仔细呵护的人,他也很愿意做那个照顾她、呵护她的人,十多年了,他一直做的很好,他相信以后能做的更好。 “好呀。”她的声音清脆悦耳,犹如山间溪涧流出的泉水,那泉水又经耳漉进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我愿意,嫁给叔叔。” ————全文完,谢谢观赏———— 终于完结本篇文了,有种长舒一口气的感觉。 下篇文的开坑日期不定期~打算好好构思一下再开,最后,谢谢各位宝宝一直以来的陪伴,群mua一个~